闻淑乐骤然卸力，发着愣，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反击了。
方才她确是什么都没想，只是来自于身体本能抵御，令她准确捕捉到来自施璟的剑击。
她身体因为脱力缓缓坐在地，似懂非懂的感觉在提醒她，她应是快开窍了。
施璟将剑收回鞘中，俯身对她伸出手掌，掌纹清晰，骨节修长。
闻淑乐抓住他的手，被他巧劲带起，听他温声道：“保持住方才感觉，以无念应万变。”
“好。”闻淑乐抬头看他，他已恢复平日的温和，与他持剑时候不一样，方才他实在太有压迫感了。
两人携手回屋，闻淑乐刚踏入卧房，施璟忽然道：“本想晨间给你，现下你初感悟剑意，正好添上。”
闻淑乐不明看他，他自袖中取出个匣子。
她眨了眨眼，虽不清楚那匣里是什么，可光看匣子都觉是上好的木头仔细打磨抛腊过的……这与她当初花两百天元币买下玉簪的木匣，全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里边东西的分量很沉重。
闻淑乐心想。
“送给我的”她轻微笑了笑。
施璟点头，在她面前打开匣子。
精致绸缎上静放着一支蝶戏花点翠金步摇，蝴蝶与花雕琢得栩栩如生，缀着清透玉石瞧着便知是上好品质，十足精美好看。
她眼睛又眨一下，再抬起时微微红润，浅棕眼眸如蕴一汪秋水波动，“施郎，这般名贵的东西，你如何买下的”
施璟没料她是这般反应，柔声道：“我去揭了榜，藏宝阁有卖饰物，正好你少了那红珊瑚簪子，我想给你补上。”
原来他还记着她丢了，刚有钱便给她去买步摇。
这是极小的事，可往往真心就藏在小事中。
她自己都快忘的红珊瑚簪子、随手给他的杏花枝、粗糙削成的乌木簪、两百天元币的玉簪，他却一直记着，受刑时也不忘摘下怕弄脏。
她压下翻涌情绪，脑海闪过那“一万天元币”的悬赏，问道：“你揭的榜是抓那作乱的妖兽吗”
施璟将匣子放入她掌中，“对，你在学堂听说了。”
她小心抱着匣子，问道：“那……这个步摇多少钱”
施璟嗓音平静道：“八千天元币。”
闻淑乐差点脱口出‘要不退了罢’，这不是八十、八百，是八千呀，藏宝阁怎么能卖那样贵！
见她欲言又止模样，他轻笑，“还有下次揭榜机会。”
闻淑乐便将话压回心底，她不想做扫兴的人，他给她买自有思量，于是朝他笑道，“施郎有心了，步摇很好看，我很喜欢。”
她微润眼眸盈盈，似藏繁星点点，眨动间波光动漾，红润唇瓣弯着，额外无害可人。
他喉结滚动，敛下眼，不让她看出异样。
她往桌的那边走，想到什么顿住脚，问道：“你如何挑的这步摇”
他看不见呀。
施璟早有所料，“我叫人给我选的。”
闻淑乐放下心，脚步轻快将匣子放在桌上，“幸好没欺负你看不见，卖不好的给你。”
不过，莫云门应当也没人敢欺负他罢。
她转身捏起拳头，正色道：“若有人敢欺负你，我定找他算账！”
施璟微怔，恍然间他似初回莫云门那次，那时她尚病弱之躯，却在陈路年对他发起挑战时挡在他面前，要保护他。
她分明如此弱小，却硬生挡在他面前，让人冲着她来。
既然如此，骗就骗罢，在此骗局之中，他与她谁也无法脱身，足矣。
次日，她鬓发插上金步摇，走起路来清透玉石相撞，泠泠作响。
还没进学堂，就听到里边讨论声。
“昨日施师兄去了藏宝阁，千真万确！”
“你说，他买下女子戴的金步摇……”
她甫一入门，里边讨论的声音顿时止住。
目光凝在她发间的金步摇上。
她默不作声落座，旁边陈路年抬眼，眸光亦是落在她步摇，然后收回视线道：“现下全门派弟子都知晓师兄去了藏宝阁。”
闻淑乐面颊微红，陈路年一手翻开书来，“揭榜也是师兄罢。”
他猜中了。
闻淑乐觉得他此刻有些变扭，可又说不上来，“是，我想问你些问题。”
她低头翻开那做得满是密密麻麻笔记的书，翻动书页声音让他有些躁意，可他不明白有什么可烦的，目露迷茫。
但很快一声怒喝打断他的出神。
“果然是你！”
梁星闯入门，持着鞭子而来，目光死死盯着闻淑乐鬓上的金步摇。
她来势汹汹，陈路年自己还没想明白，就站起身来与她对视。
梁星眼瞳地震，“你向着她”
陈路年眸光冷淡，“这是学堂，你拿鞭子想来这里打斗”
梁星一时哑然，师长此时进了门，嗓音威严道：“你不好念书，也不让她人念”
梁星气焰顿消，她眸光仍愤恨盯着闻淑乐，“你得意不了多久了，我会在遴选之时将你打回原形，滚出莫云门！”
撂下话，她气冲冲离开。
陈路年坐回位置，蹙紧眉头。
闻淑乐扯了扯他袖子，小声对他道：“多谢。”
他看向她，问道：“你不怕输给她吗”
闻淑乐撑着面颊，思索几秒。其实她开始是怕的，不然不会那么拼命修炼，可现在心中反没那么忧虑了。
“我已用尽全力。”她道。
最大的努力程度，剩下不能掌控的只能交给天意。
陈路年静静看了她一会，才道：“以后下午你去练武场吗”
闻淑乐微讶看着他，他很快转开目光，语气生硬道：“我与梁星实力相当，或可做你的对练。”
下学堂后，施璟如同以往牵着她的手，带她回正雨堂，手上忽传来一道反拉的力，他回头。
少女发间步摇珠子轻颤，杏眼明媚看着他，“施郎，我们下午去练武场罢。”
他微默，等她的理由。
她小声道：“陈路年说他下午去练武场，他的实力与梁星相当，可以与我对练。”
她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微拢，很快又放松，施璟面上神情不见喜怒，却似风暴前的平静，“与你对练。”
他念着这四字，咬字清晰，嗓音如过竹林的山风般清润悦耳。
那不对劲是她的错觉因为她看见他弯唇轻笑，答道：“好。”
闻淑乐不明地有些紧张，似回到那天夜里，他在她最不备时刻提到桌上的面饼。
她道：“他其实是个好心人，在学堂教我念书，现下也愿意与我对练。”
他略一点头，转头让她看不到神色。
待回到正雨堂，发现他为她煮了菜糜，她本想多吃些面饼，可他总会煮些别的东西给她补身体，可她现下已经很健康了。
毕竟莫云门弟子都吃着面饼过来的，偏她如此特殊，也只有施璟愿为她花费这些心思，甚至觉得她体重太轻。
“之后乐娘都想去练武场”待她吃完后，他突然道。
“嗯，我要多对练才行。”她用手帕擦了擦嘴，已经吃饱了。
……
闻淑乐来莫云门一月有余，第一次到练武场。
在飞剑上，她远远便看见了陈路年，他正在练剑，旁边还有许许多多穿着雪衣少年少女，要么独自练招，要么对练，或旁有师长专门指导练武。
她跳下剑，与陈路年挥手。
许多人向她投来目光，缘故当然因为施璟。
他出现在哪都是众星捧月的位置，一下子弟子们围绕而来同他打招呼，唤他师兄。
先前施璟消失许久，现下出现也不过一早的时辰，现在好了，下午他也在，那自然得多请教。
闻淑乐很快被围来的弟子挤了出去，一句话还没说，眼前已是道道人墙。
施璟的魅力……实在太可怕了些。
她茫然间，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后领从拥挤人群中拎出，她转身一看，是陈路年。
少年方才练着剑，皙白面颊覆着薄红，眼下红痣透出一抹艳色来，唇红齿白少年郎模样额外讨人欢喜，他朗声道：“你来了。”
闻淑乐瞄了瞄他笔挺的身板，为什么他的力气这样大，如此轻松把她拎起来了。
“你看什么”陈路年面色更红，正肃道，“现下他们都跟着师兄请指教，我与你对练罢。”
而位于人群中心的少年默不作声，片刻才与最前方弟子道：“挥剑罢。”嗓音无一丝情绪。
……
闻淑乐已是将陈路年当作梁星对战，好在少年未小瞧她，不过对上几招，少年眸光微动，没想到她进步如此神速。
但他现在是辟谷期，高她两阶，因而她那些招式在他面前实在太慢。
接连过上数十招，少女额头沁出汗，面颊泛着红晕，杏眸清透如无垠晴空，显然对上他极为吃力，鬓边摇晃步摇惹得人有些躁意。
在他晃神间，她骤然发动攻击，他下意识抬臂抵挡，她的木剑果然被他的剑给抵挡住。
少*女忽然弯起唇角，狡黠恍若小狐狸，木剑从他的剑身一路上压，不知如何寻的刁钻角度，骤然穿破他的防守，瞬间抵在他的胸膛处。
见成功了，闻淑乐得意看着少年，“如何”
陈路年看着她的笑，心里微痒，另一只未持剑的手收紧，“我输了，你方才的招式——”
闻淑乐收剑，她知晓陈路年没用上全力，并不敢真的骄傲自大，“施郎教我的。”
怪不得，他想着。
如此奇诡走剑只有师兄会用，她竟也学成了。
一番练剑，闻淑乐用尽全力，感到酣畅淋漓。
“乐娘，练得如何”一声轻缓温润嗓音穿过嘈杂人群而来。
“颇有感悟。”闻淑乐转身笑道。
施璟默然攥紧手中之剑，听她身边少年清朗嗓音道，“师兄，近来我剑术难有长进，能否与你请教一二”
他微敛下纤长眼睫，神情辨不分明，道一字：“好。”
陈路年换下木剑，拔出自己的剑。
围绕的弟子自然散开，闻淑乐与他们一同退开。
旁的人不清楚，施璟对面的陈路年捏紧了剑，神色认真。不知是他错觉他觉得面前师兄心情不大好。
陈路年骤然动了，他一出招就使出全力，灵力全灌入剑中，身影极快击向施璟。
施璟未有防守之态，待剑至面前他才抬剑抵挡。
闻淑乐与其余弟子仔细观察着他的剑招，他动作如行云流水，难以找寻痕迹。
那灌入全力的一招，轻松让他抵挡住，似不费吹灰之力。
闻淑乐身边的人讨论着对战的二人：
“以前陈师弟能接师兄一招，现下师兄该落了修炼，陈师弟更强了，难说。”
“我次次观摩师兄的剑招，仍摸不着头绪。”
“师兄不能视物还有此等实力，太强了。”
讨论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施璟微弯起唇，殊丽容貌却瞧不出丝毫笑意，眼透极冷的讥讽，能刮骨般。
连动作都捕捉不清，陈路年要防守已是来不及，他掌心传来剧痛，手中长剑脱手而出，跌落在地，发出哐当脆响。
剑刃抵住他的脖颈，森冷寒意涌入四肢百骸。
陈路年屏息，后背生出冷汗，眼瞳紧缩道，“师兄。”
场面一反方才嘈杂，瞬间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这……一招都未到。
第42章
“持剑者，须拿稳手中之剑。”施璟冷淡嗓音响起，长剑于他手中一掣，利落收回鞘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弟子们窃窃私语起来，师长目露赞赏看着施璟。
陈路年垂下头，方才一瞬他真的以为施璟要杀他，他低声道：“受教了。”
闻淑乐手脚发凉，看着身材颀长的雪衣少年，刚才不止是她，旁人定也被惊到罢
“施璟，你纯阳功法应到六、七层了”师长宽慰嗓音道。
施璟颔首，未承认或否认，师长便当他是承认。
陈路年捡起剑，将剑入鞘，准备穿过人群。
他微抬起眸，却正好与一双杏眸对上，他顿生了些羞惭情绪，很快别过眼睛。
闻淑乐不知说什么，输给施璟太正常了，毕竟他是主角，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钦慕、爱慕他的人不知凡几，但凡“不够格”的出现在他身旁，自然有人为他清除掉。
何论是她。
她来到莫云门时不过是个病弱凡人，而凡人有时在修士眼中有时与牲畜无异，想杀便杀，也不用顾忌后果，夙衣门便是如此。
而魔教不过是毫不遮掩的将狠辣手段做到极致罢了。
现下她是开光境，在天才遍出的莫云门仍不够惹眼，在她没有足够出众实力拿出来前，没人会认可她。
她清楚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无法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施璟。
……
闻淑乐日日都去练武场，她剑招越发纯熟，在遴选前一周成功突破了胎息境。
她的修炼速度甚至超过许多莫云门的弟子，虽与梁星还差一境。
但到今天地步，付出血汗不必言说，唯有自己知晓。
胎息境是一重大突破，施璟教她御剑之术，她的灵力已足以支撑她在空中飞行一段时间。
失败数次，闻淑乐第一次成功踩稳飞剑而起时，她的视线顿时开阔，正雨堂一切都收于眼中。
她先前在地里撒下的种子已经生长，在经历秋冬后，迎春时繁花似锦，后院的苍天大树随着她的俯视也变小起来。
渐渐地，她高到可以览遍鹭峰，天地在她眼中化为渺小，她难得这样仔细打量莫云门。
其实她不喜欢莫云门，也知晓这里的人讨厌她，但这里有她需要的跳板罢了。
她抿着唇，深深望了一眼下边景色。
如果成功了，她会离开。
如果失败了，她也会离开。
离那天不远了，这里不是她的归宿。
转眼一周既过，到了门派遴选的日子。
出门时施璟等着她上剑来，见她踩在自己飞剑上时，神情有些怔然。
其实还不习惯，总觉得她会同以往般欣然向他而来，踩在他的飞剑上，抓住他的衣袖。
他后赠了她一把剑，除却匕首，那是她可以拿到明面上使用的武器。
遴选地点在练武场，那里可容纳千人，用来比试再合适不过。
闻淑乐不是莫云门弟子，本应排除在外，但由于梁子语吩咐过，她也有参与遴选的资格。
她自师长手中接过木牌时，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清楚无论结果如何，这会是她命运最重要的转折点。
她抓紧木牌，前去迎战莫云门弟子。
步入结界，她看到对方。
好在她这几个月的苦练没有白费，对面的少年与她同样的胎息境，不过身上灵力较她要浑厚许多，看来也临近突破了。
对面的少年见到是她，便一脸轻蔑。
可比试开始后，他的神情化为了凝重。
闻淑乐面色不变，她心态在施璟的指导下变得极为冷静，不放过任何一丝可以进攻的机会。
少年见无论如何对招都无法突破她的防御，内心躁动不安，明明她的灵力不如他，可她剑招极其灵活，无踪可寻，犹如绵绵细雨不争一时刚猛，让人无计可施。
这种奇诡的剑招让他想到——施师兄。
不能拖下去，他骤然将全部灵力灌入剑中，拉近距离向她劈去！
闻淑乐眸光一闪，她总算等到了。
若是远距离她没有战胜对方的信心，可若近距离……她灵力尽灌于剑，意动剑随，寒芒乍闪，几乎在瞬间便抵在了少年的胸膛。
空气静窒片刻，有声响起：
“闻淑乐胜。”
少数观看的人惊动，其中有人匆匆到师长那处，低声嘱咐几句。
师长面无表情，将递来的木牌收于掌中。
闻淑乐并不轻松，那少年灵力比她强劲，而这些强者败给她的理由仅有自大二字。
闻淑乐将木牌交还师长，师长看了她一眼，从桌上拿出新的木牌给她。
闻淑乐寻着木牌上排好的位号去，在见到那人前，她心底已隐隐有预感。
果不其然，那处结界里站着一位俏丽雪衣少女，手持长鞭，神色冷漠骄傲。
虽是第二轮，但碰上她想遇见的人概率不高，梁星定是迫不及待想将她打倒，逐出门派。
闻淑乐心底冷笑，走入结界中。
梁星一如她的作风，在师长监督下，方喊开始那裹着强大灵力长鞭朝她袭来！
闻淑乐灵敏躲闪，她刚才站的位置落下一道长长的裂缝，辟谷期实力果然与胎息境相差太大，若挨上一鞭，想必她会丧失所有行动能力。
梁星一击不成，对她积怨已久，怒道：“跳梁小丑，只会躲闪！”
她索性灌入全部灵力，打算来个速战速决。
闻淑乐初次见用鞭竟能跟刀剑一般刚猛的招式，鞭子好似瞬间化为千万条，瞬间朝她袭来！
越是紧急情况，闻淑乐反倒越冷静，她脑海中摒弃杂乱思绪，眸光随着每一鞭而动。
梁星只有一鞭，就算用上障眼术法也仅有一鞭子，不可能凭空多生出来。
闻淑乐心跳鼓动，她感知着手中之剑，外界变化在她眼中忽然变得缓慢起来。
梁星有漏处，她的长鞭只能保持一定距离攻击，若能让她靠近——
闻淑乐咬紧牙关，以不变应万变的字眼突然蹿入她脑中，她握紧剑，没有犹豫，果决斩向其中一长鞭！
是这个！长鞭与剑锋碰撞发出铿锵金石之声，火花溅射，她没能斩断长鞭。
梁星蹙眉，她下意识想要收回长鞭。
闻淑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灵力盈满她的剑，紧随而上，眨眼间便移至梁星面前。
她与陈路年多次对练中得到的消息，梁星用鞭绝招便是方才障眼术，若能走得过她这招……
他还说了什么
“若走得过她那招，以你之剑术，必能夺得胜局。”
她的长剑顷刻便覆压而上，直逼梁星脖颈。在毫厘处蓦地停下。
梁星不自觉咽下口水，掌中鞭子掉落在地，震色看着闻淑乐，不敢动弹。
闻淑乐眸光复杂难明。
说到底，男频小说中总有那么个娇蛮不讲理的女性，不顾修为不顾身份只爱慕着男主。
闻淑乐才觉得，梁星一直活在妒恨之中，或是另一种可悲。
师长声音良久才响起：
“闻淑乐，胜。”
她紧绷肩膀骤然松下，如卸下千斤重担，将剑收回鞘内。
胜过第二局的人，必然是去门派比试。
她做到了。
“我怎么会输给你……”梁星喃喃道，她生为天之骄女，爹是莫云门掌门梁子语，如何能接受输给一年前还是病弱凡人的闻淑乐。
这意味她接下来要接着比试，需连胜两场才能去门派比试。
她神情恍惚走出结界，连鞭子忘记拾起，师长扯住她的衣袖，对她摇头道：“捡回鞭子，准备下场比试。”
闻淑乐脚步轻飘飘的，虽一切都是她努力而来成果，可也因为付出太多，这成果出现在她面前时，竟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她忽然感到面颊温热，泪水止不住滚落，她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不远处的雪衣少年。
施璟应当早就结束战斗，以他的实力，恐怕对手一见他便认输了。
她快步走向他，微微散乱的发髻上金步摇叮铃作响，猛地一把扑进他怀中。
熟悉木质气息包围住她，她不知如何描述此刻感受，或许在喜悦之中还夹杂着些许刺痛，大约她再也遇不上施璟这样好的人了。
从今日起，他们迎来告别的倒计时。
“乐娘。”
“我胜了。”她对他道。
少年嗓音一如既往温润悦耳，“我知道你可以。”抬袖温柔为她擦去泪珠。
她在他怀中仰面，笑中含泪，“只有你会这样觉得。”
遴选结果出来，闻淑乐与施璟、陈路年、梁星都顺利进入了门派比试大会。
梁星实力尚在，她能通过剩下两场比试闻淑乐并不意外。
非莫云门弟子，却在一年时间内筑基后接连突破两境，被视为黑马横空出世的闻淑乐终于传出了名声。
比试大会在明心台举办，在那里各大门派天才云集，将进行新一轮的比试，进行淘汰。
秘方镜只有四大掌门合力才能开启，因而出秘方境之时，就是闻淑乐向华月蔓请求拜入门派时候。
门派比试是她展示自我实力的敲门砖，她付出所有心血皆为此。
遴选好的弟子不多，不过几十位，可若加上其余大大小小门派弟子，莫云门算是多的。
小门派往往没什么资源培养弟子，能出一二弟子去门派比试都是光耀的事，莫云门这块跳板重要性在于，门派选出来的弟子基本都能入秘方镜。
梁子语将弟子们集于练武场，昨日热烈打斗场面现下只留了几十位，留下的都是莫云门天才中的异禀者。
他眸光短暂停留闻淑乐身上，他没忘记自己所言，若她能进入秘方镜，便准许她留下。
他呼出一口气，掌中蓦地聚起灵力，雄浑灵压瞬间席卷整个练武场。
脚下土地骤然亮起阵法灵线，梁子语开启了传送阵法，让他们能更快抵达明心台，不过极为耗费灵力。
随着一道冲天光亮而起，练武场的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在此阵中，闻淑乐无法感知周身变化，漫长时间好似都被浓缩成一瞬。
待眼前场景明晰起来，闻淑乐眼瞳微动，周遭已经变换一番模样，她此刻站在浮空的玉台之上。
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有许多的浮空玉台，不知其构造原理。
所有玉台的中心上头有面明镜——秘方镜。
已有不同门派弟子抵达，一眼看去皆是人影。
第43章
这些玉台的浮空应有秘方镜的效用，而此镜浮空了不知多少年月，里边仍有许多未探索之地，算是另一世界。
于世界之中创造的另一世界，能造出此惊天宝物者，已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恐怖实力。
闻淑乐望着秘方镜怔愣时，一道悦耳女声传来：“闻姑娘。”
她寻声望去，一位少女踩在剑上，身姿婀娜，柔美面颊引得旁人余光侧目，“好久不见。”
“林姑娘。”闻淑乐眸光微亮，她与她真是许久未见了。
“想不到再见你已是胎息境。”林姬竹感叹着，她才与闻淑乐身旁的少年道，“施璟。”
这话反倒与闻淑乐更熟识模样，一旁梁星目光古怪落在他们三人身上，她自然知晓林姬竹是心仪施璟的。
可她们又是何时认识的，林姬竹怎么反更亲近闻淑乐了
“虚伪。”梁星低声嘟囔，前边梁子语警告看了她一眼。
林姬竹作为曾被梁星威胁一员，不想跟她打招呼，只对闻淑乐道：“待秘方镜结束后，可来长青门寻我，桃花酒已为你备好。”
闻淑乐点头，不等她说些什么，长青门的人唤林姬竹回去，她转面对她道：“秘方镜非安全之地，小心为上。”
她御剑回到长青门所在的玉台，闻淑乐看着她身影，忽然想到她的腰牌还在她这，但她应当不会去长青门了。
她寻思着有机会把林姬竹腰牌还回去。
施璟眉眼微动，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有邪祟气息。”
闻淑乐微愣，看来这里已混入非修仙界的势力，她本想在秘方镜中看能否获得宝贝，可眼下看来……还是保证生命安全要紧。
天灵地宝，神兵利器，也要有命拿才行。
陈路年眸光瞥过那交叠的手，抿唇不语。
玉台周身云雾缭绕，仿佛处在仙境，闻淑乐终于在某个玉台上看见竹青衣裳的身影。
是华月蔓。
可惜距离有些远，那个身影好似转过她的方向，看不清神情。
见华月蔓盯着一处，身旁少女问道：“掌门，你在看什么”
华月蔓转回目光，似回忆起什么眼中微有波动，“见到个好苗子，可未必愿意跟我走。”
过了两个时辰，所有门派的人都到齐了。
莫云门、成霜门、长青门、遇静门。
四大门派掌门到齐，由他们一同选入秘方镜的人。
此处仍沿淘汰制，闻淑乐到眼下关头，愈发谨慎起来。
她颇为费劲击败另一门派弟子，抓紧手中木牌，与胜者站在一方玉台上。
观门派比试，数胜者便可知晓哪个门派鼎盛，哪个又是小门派。
到底整个修仙界的翘楚弟子都来了，即便淘汰许多仍有数千人。
可见玉台数量之多，竟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决斗，而玉石之坚，不会被轻易击碎。
当年华月蔓与梁子语一战，或许就看在玉台坚固，不会摧山倒石，祸及无辜。
“见群英集于此地，我甚是欣慰。”梁子语脚踏虚空而立，他的嗓音不大，却清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旁边站着的华月蔓神色冷漠。
其余两个掌门附和着梁子语，说着场面话。
“眼下我们将开秘方镜，一月后重启镜门，再见时望诸位有新机缘。”
三年一启的秘方镜，虽知晓里头有风险，但为了无穷造化，顶着风险也要向前。
在这追求极致强大、鄙夷弱者的世界，强大实力对于一些修士而言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各个门派的弟子皆应声，眸光流露着期盼之色，已是迫不及待。
随着掌门动用灵力，浑厚恐怖灵压蔓延周遭，天空瞬间变了颜色，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压迫感十足。
施璟立刻布下结界，笼罩住一方的弟子们。
四位大能者的发力场面委实壮观，能力稍弱弟子结界有破裂迹象，双手止不住发颤。
一道金光骤然出现，掌门的灵力凝聚成一股，几乎成实体般。
四大掌门神色变得极为凝重，在一声清喝“起”中，金光倏地暴涨，冲向秘方镜！
瞧起来古朴的秘方镜，经历灵力的冲击开始泛出灿金的波纹，很快波纹冲荡越发激烈，似一锅将沸的水，在“沸点”到临时刻，秘方镜瞬间化为一道幽深的黑洞。
结界破裂的弟子瞬间被那灵压震得吐出一口鲜血，看着黑洞既有惧意又有渴望。
“走！”梁子语喝道。
一道道御剑身影飞快腾起，穿入了黑洞之中。施璟与闻淑乐随之而起，很快也穿了进去。
进入秘方镜那刻，不知是否闻淑乐的错觉，她感到一股阴寒黑影悄然从她身旁掠过，等她再一眨眼，却什么都没有。
施璟紧紧抓着她的手，经过一片混沌黑暗后，眼睛终于能视物。
她似乎听到一声喟叹，“又三年。”
所有门派弟子甫一入镜，便四处飞散，多如天上蝗虫。
闻淑乐不慌，施璟在她身边，应当不会一杯羹汤都分不到。
她现下经脉通畅许多，但最好的话再找一株还灵草，这样她可以彻底将经脉根骨拓成天才资质水平，而非靠着施璟的双修提升修为。
秘方镜中，同门为了不争夺宝物，弟子们甚至需要分开行事，怕生事端。
梁星不在乎这些，她眼中仅有施璟，哪怕见他一直牵着闻淑乐的手气得几欲呕血，可还是不愿离开，默默在后边跟着。
这么说来，林姬竹要比梁星勤奋多了，毕竟她不会因为爱慕施璟就荒废修炼，可梁星却会。
若不是她天资够好，有掌门爹给她找天灵地宝突破修为，不然再好的天赋都难突破辟谷期。
“乐娘，镜中你有何想要的”施璟问她。
闻淑乐：“还灵草。”
施璟嗓音平静问道：“想接着洗髓经脉”
闻淑乐给出先前同样理由，“我想快些修炼。”
“你现在已入秘方镜，不用离开莫云门。”
闻淑乐有点怔愣，方想起当初她说努力修炼是为了留下来跟他并肩，这么说她“目的”已经达到。
可她真实目的是想离开施璟好好修仙飞升。
“不能留下来就荒废修炼罢。”闻淑乐干巴巴道。
施璟忽然笑了，眉眼清润柔和，“我会寻还灵草给你。”
闻淑乐：“不，你眼睛看不见，若有缘摘到就好，没有也不要紧。”
她看向镜中天空的‘太阳’，与外边世界几乎没有区别，他们脚下所踩的土地也……土地好像在震
闻淑乐当即将手握住剑柄，企图灌入灵力，可本来存于丹田的灵力忽然被抽空了般。
她看向施璟，施璟蹙起眉，他道：“我亦无灵力。”
连他也没灵力
没灵力的修士与凡人有何区别！
闻淑乐发觉脚下土地震动得愈发厉害，天上还没飞远的修士因为失去灵力骤然从剑上摔下，肉身砸于地面，痛得惨叫不已。
变故发生不过一瞬之间，在闻淑乐身后，地面蓦地裂开极大的裂缝，没有灵力的梁星刚好踩在上方，她将要掉入深不见底裂缝时，求生欲让她的手猛地抓住土地边缘，身体悬在了裂缝中。
“救救我！”她喊道，背后吓得一身冷汗。
地面还在震动，有的弟子已经掉落入裂缝，发出凄厉惨叫，听得梁星毛骨悚然，带上哭腔道，“救我！”
闻淑乐抿住唇，已经没有时间了，她身体下意识向梁星所在冲过去，飞快攥住她的手腕。
深不见底的裂缝漆黑一片，掉进去应当活不了，闻淑乐想着，她脑海瞬间闪过要不要松手念头。
毕竟梁星曾想杀了她。
她这样想着，手却牢牢握着梁星，丝毫不敢松懈。此刻她感觉自己握住不是梁星这个人，而是一条性命，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在她面前挣扎着。
她可以掌控她的生死，但她不想她死在她的手里。
本该被遗忘的道德与恻隐心让她没办法松手，杏眼与梁星慌乱眼睛对上，“别乱动！”
做决断时间很短，梁星哀求她，“求你，我不想死。”
土地仍在震动，闻淑乐咬唇，裂缝越来越大了。好在她这些日子努力修炼，臂力有所提升，一股使劲硬生将整个身体都悬在裂缝里的少女给拖了上来。
闻淑乐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力道将她拽离，耳边响起施璟急切嗓音，“乐娘！”
他少有情绪激烈时刻，可见对眼下情况没有底。
梁星连忙朝旁边地方翻滚，身上尽是尘土，方才地方塌了下去。
施璟一手紧抓着闻淑乐，另一只手攥着剑柄，对着天地，嗓音似冰山冷意，“何方如此为难”
闻淑乐惊魂未定，听施璟的话，现下情况是刻意为之的
“欲从我处拿物，要付出代价。”一声雄浑嗓音在天地之间飘荡，不知哪里传来。
“你是镜灵。”施璟很快道穿。
“你倒是聪颖，我好似记得你……”镜灵缓缓道，“不过太久远了，我想不起来。”
镜灵，即秘方镜的灵魄。传说天精宝物到了极致会自然诞生灵智，看来秘方镜便有灵智。
闻淑乐直觉不妙，怎么一入秘方镜就把镜灵给引出来了。
第44章
果然，下一刻天地瞬变，天空黑沉得可怕，骤雨降下，瞬间便打湿衣裳，骨子里透出一股冷意。
在这世界里，镜灵可操纵一切。
闻淑乐转眸，除了一直握着她的施璟，其余所有人都消失了。
镜灵悠悠对施璟道：“这些人里，唯你有资格接受传承。”
施璟嗓音冷淡下来，“你想如何。”
镜灵：“你若知晓摆在你面前是何等的机缘，便不该带着她来。”
闻淑乐面无表情想着，果然机缘这种东西，只有主角才能享受。
镜灵：“方才我说的，不会让你从我这白得东西，就让你自己抉择罢。”
“抉择什么”施璟凉声道。
镜灵：“我看你很是珍重她，既然想获得镜中最珍贵的传承，要拿你珍惜的东西来换。”
施璟默不作声，他猜到镜灵要什么。
“杀了她。”镜灵嗓音平静，隐隐携着诱导，“以她的实力，你轻松便可击杀，就可得到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传承。”
见少年不回答，镜灵接着道：“此处发生的一切无人知晓，包括——”
闻淑乐眼前顿时一黑，身体软倒下来。
施璟揽住她的身体，冰冷雨水顺着两人的衣裳不断滴落，他背脊笔直，嗓音森寒透骨，“你对乐娘做了什么”
镜灵：“她只是晕了过去，我给你决断机会。要知晓，你全然不会受到谴责，只要你将剑刺入她的身体，我就可赐你传承。我自诞生时便生了灵智，天上地下仅有一人能造得出我，便是皇女与帝君都做不到，虽我离他太久忘却他的模样，但这份机缘可以说仙人都难求，你可想仔细——”
“说够了”施璟蓦地打断，桃花眼透过乌黑的云雨看着某个存在，“唤醒她。”
他笔挺的背忽然弯下，挡着少女，冰冷雨滴砸落在他身上，他怀抱着她，全然无心听镜灵说话。
他叫少女时刻不自觉温柔下来，“乐娘，醒醒。”
少女似沉入梦境之中，雨水滑过的面颊犹如出水芙蓉，甜美而恬静。
镜灵道：“你的意思是，要放弃传承”嗓音听不出喜怒。
作为一个器灵，显然它的灵智早已与常人没有区别，但身处镜子中的他们只能任人宰割。
施璟垂着湿润眼睫，乌黑眼瞳似一潭古井，暴雨如注，他仅能用身躯护住她。
“是。”
他眼也不眨回道。
天地间传来笑声，那镜灵似乎听到极为可笑的话，“你就这样放弃他人梦寐以求的，不知该说你情种还是愚昧至极。”
镜灵突然狡诈道：“既然你进此间，便由不得你。若你与她只能活一个，难道你仍选择她！”
施璟骤然抬眸，在他深寂眼底，有什么强烈情绪翻涌。
镜灵缓声道：“你给我的感觉，很是熟悉，只是他绝无可能像你这般……你做下抉择罢。”
施璟不再回答它，自顾抱起闻淑乐，往看不见边际的前方走去。
镜灵沉声道：“难道你要自己走出镜内我告诉你绝无可能，便是你走上一辈子，都只能在原地打转。”
见少年不答话，镜灵道：“那让我见识见识，你究竟能为她能做到何种地步”
镜灵话音刚落，忽然寒风阵阵，在雨幕中蓦地出现妖兽的身影，在暗沉里闪着妖异的瞳光。
施璟顿下脚步，他将少女背起，拔出长剑对着妖兽。
由于顾及身后少女，他无法彻底伸展，妖兽一头接着一头逼近，张开雪白獠牙的嘴，嘶吼着。
若是普通人早该吓得双股战战，但施璟持长剑，除了神色沉凝却无惧意，
没有灵力他的行动极为受限，一头妖兽被他一剑击退，而另外几头又冲了上来。
天然的死局。
“你若后悔，直喊停下。”镜灵见他臂膀处被妖兽撕咬下一大块肉来，出声道。
施璟一边护着后边少女，一边抵挡妖兽，不过妖兽目标只有他，疯狂撕咬他的皮肉，直见森森白骨。
鲜血溅到地面很快被雨水晕开，而闻淑乐一直未醒，眼下场面古怪非常，再拖下去少年就要葬身于妖兽腹中了。
紧接着，少年腿上被撕咬下一大块血肉，他单膝跪地，剑抵地上支撑身体，蹙紧眉宇望着逼近的妖兽。
镜灵又道：“你还不变主意”
施璟无力站起，另一只可见白骨血肉模糊的手抱着少女，暗沉朦胧的天也无法遮挡他眼睛的清亮。
“即便幻境，我也不会杀她。”施璟道。
镜灵震惊，“你如何发现的”
这个幻境几乎同于真实，镜灵将他们拉入幻境空间，在幻境中的体验与外界全然相同，因而它轻易便可改变事物，或强制让人陷入昏睡之中。
施璟：“我无需回答你。”
镜灵好一会才道：“你都知晓幻境，竟不舍得动手。”
少年硬生被妖兽撕咬着血肉，都未能撼动他的想法。
“我果然……没有看走眼。”随着镜灵一声轻叹，那将要扑上施璟的妖兽瞬间消失，连同乌云与暴雨，仿若从未出现过。
眼前场景变化，天色湛蓝，一派晴好。
镜灵嗓音威严道：“祝贺你，通过我的考验。”
施璟身体一轻，他清楚已从幻境中脱出，这转变是他未曾料及的。
“传承只能由你一人进行，你身旁的小姑娘无事，我不过让她昏睡片刻。”
镜灵道：
“你果真是极为难得品德高洁之人，方才你若是杀了她，便得不到传承。我之传承，只给心性纯粹高洁之人，而受不住诱惑之徒，不配得。”
施璟面色冷淡，对它所言毫无兴趣，他搂着昏迷过去的闻淑乐，“她何时能醒来”
“你知否传承的东西对你而言有多珍贵”镜灵有些郁结，解释道，“我随时都可让她醒来，不过你要先完成传承，若还想要什么，我可为你找寻。”
施璟眉眼微动，他道：“还灵草。”
镜灵：“你功法已修至八层，经传承后突破九层不成问题，届时，你的掌门未必能胜过你，你无洗髓必要。”
镜灵很快想到什么，冷笑道：“你是给她寻的。”
第45章
一道深邃黑洞骤然浮现于施璟面前。
镜灵：“里头有还灵草，你可让这小姑娘昏睡中洗髓，但传承只有你能进入。”
施璟默然，深深看了一眼闻淑乐，才道：“我传承需多久”
镜灵道：“说不准，不过你且放心，在我看照下她不会有丁点损失，直至你完成传承。”
施璟在闻淑乐身上加了一层结界，才跨步进入黑洞之中。
黑洞如同时空缝隙，穿过黑洞可在瞬间抵达另一处地方，而黑洞里的混沌，施璟看清是由无数的一缕缕*画面组成，还有人脸浮现其中。
他看见梁星茫然的面孔、陈路年胸膛染透鲜血、林姬竹施着术法准备打开一道机关门……
镜灵忽然道：“你且前去，拿还灵草。”
施璟向前踏出一步，斗转星移，眼前阔然开朗，化为实景。
而他眼前的景象，若是被任何一个修士发现，都会为之疯狂。
青翠欲滴的灵草挺拔，一株接着一株紧挨，多得仿佛如路边杂草。
这里有数不尽的还灵草，种满了漫山遍野，浓郁的灵力充斥，如同梦中的场景。
难怪镜灵要以如此极端的方式诱惑，试炼人心来传承，以眼前情景，就算梁子语亲到此地，恐怕也得红了眼睛，起贪夺之心。
正如凡人爱衣财，修士的贪欲之心在这些天灵地宝上。
秘方镜嗓音携着傲然道：
“这是造我之人种下的，万物生灵对他天然亲近，于是灵草便越生越多，你们这些修士来取的不过一点，我懒得计较。如今算起来，我不知经历过多少个三年了……”
施璟眉眼清冷，一点贪婪欲色都没流露，他对镜灵道：“我取一株。”
镜灵：“药草而已，你拿多少都行。”
就算施璟把这里还灵草都摘了，镜灵也不会说什么，在镜灵心里，比起传承而言其它东西都是破烂。
少年说到做到，他走到一株还灵草前，伸手摘下，“行了。”
镜灵：“有如此多，为何不多拿些”
施璟：“多了药性对乐娘身体反不利。”
过犹不及，可惜这个道理许多人都不懂。见惯人性贪欲，镜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明明传承就在这个少年眼前，他却还想着少女的事情，甚至搁置着传承，拿着还灵草给少女煮了药。
待药汁喂进少女嘴里，少年面容缓和下来，用灵力为她疏通经脉。
她经脉的药性不断理清，想必日后修炼可以更快，现在只需在她昏睡时间里慢慢重塑。
做完这一切，他对镜灵道：“好了。”
黑洞再次浮现于施璟眼前，散发着强大的灵力波动。
他看着黑洞，心脏莫名揪紧。好像他进去后会有什么不能改变、不可再回头的事情发生。
步入黑洞前施璟转面看了下沉睡的少女，她在结界保护下安详睡着，还灵草药性估计要消解一段时日了。
他迈步走入。
再次抬眼，他已站在白玉铺成的道路中间，玉石散发着莹润光芒，而两道外一片漆黑，在道路尽头有把椅子。
随着他缓缓走近，那椅子不知由什么木制造而成，竟流转着光华，瞧上去很特殊。
镜灵嗓音变得庄重起来，“这为传承之地，此椅由他坐过，你若想得到传承造化，便坐上椅。”
乌金靴停于椅前，施璟垂眸看着，不知为何他有种似曾相识感觉。
镜灵：“经此传承，一气化三清，任何痼疾尽消，修仙界内你再无敌手。”
倏地，施璟脑海中闪过的不是他可能在年少就成修仙界第一。而是他失去那些记忆都会在传承之后归来。
他修长指节触上椅子，一股奇异感受涌上心头。
他坐上椅子。
几乎于瞬间，一股无形灵力波动自他身上扩散而开，而灵力一波接着一波，越发激荡，地面颤动起来。
千里外的梁星好不容易寻到个平稳之地，脚下土地却重新震动，她怒从心起，猛地将鞭子砸在地上，“该死，以后我都不来了！”
同样的，陈路年抬眼看天，他换了一身新衣物，胸膛伤口已恢复如初，他扭动咔咔作响的脖子，神情莫测道，“啧。”
闻淑乐仍是无知无觉，还灵草已发挥作用，她凭着本能运转着体内周天，对外界情况一概不知。
这次大震动几乎所有参与秘方镜弟子都感受到，但这不是最让人惊讶的——因为紧接着，在某个方位突然暴起一束巨大的金光，灵力的剧烈波动瞬间掀开周围地皮，将苍天大树拔根而起，狂风呼啸中粉碎。那金色光芒比日光还要刺眼，让人不能直视。
在风暴中心，被金光笼罩的椅子上静静坐着一位少年，他面庞清俊，身穿雪白衣裳，闭着双眼，纤长浓密睫毛垂下，如同水墨画般的美丽。
一道关窍通了，积攒于心脉处的毒素瞬间被击溃，施璟脑海一阵剧烈痛楚，被毒素压抑的记忆犹如泄闸的洪水般迅速冲击着他的大脑。
纷杂出现一幕幕的画面来。
“谢谢你救了我。”
“你是仙人吗”
少女面颊苍白，小心翼翼问他道。
“我不是，你该离开了。”他冷淡让她走。
“我还走不动路，你可以带我离开吗”
他漠然拒绝道：“不能，我留于此地几日，待你能行走再离开。”
少女面色更苍白了，杏眼透着水意，“那多谢你。”
一个药人罢了。
施璟放过许多的药人，但大多精神不正常，不会同她一样想跟着他。
他的身份也不可能让他带着一个药人回莫云门。
她似乎极为感激他，脚步艰难去不远处捡野果、倒水给他。哪怕他没有接受过，可她下次还会如此。
“明日我们要分别了，这当是饯别水，望你一路顺遂。”她眸光晶莹，有泪珠缀于睫羽，递杯给他。
一个药人有什么坏心思，她合该是受害者——而那杯水又能招来什么祸患，变故就在他认为绝不可能事情上。
她确实够狠、会装，有那个胆量对他下毒。
第46章
少年身上的灵力波动愈发大，笼罩在他身上金色光柱蓦地开始扭曲，一道金光从他身上震荡而开，四处的黑暗瞬间被照亮，厚厚石壁触及金色波光如同刀切割过豆腐，瞬间裂开。
极其强大灵力生成风暴，巨石树木泥土都被掀起，在灵压下瞬间化为齑粉，抬眼望去，灰黑尘埃笼罩整片天空，似末日的降临。
“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呆怔看着那个方向，脚下如灌水泥，难以动弹。
“快离开！”有反应快者飞速御剑奔逃，风暴有持续暴涨迹象，若被卷入其中，怕会被灵压直接绞成碎肉！
镜灵对此感到不解，不过是传承罢了，少年怎么会突然失控
“快停下！”
恐生事端，镜灵企图唤醒他。
被金色光芒笼罩的少年尤不知外界发生何等剧变，他蹙着眉，困在难以解脱的噩梦中。
镜灵叹息一声，难以想象这个被妖兽撕咬都面不改色少年，会因为什么导致灵力暴动。
好在他是镜灵，能掌控这个空间所有变数。
“速速重组。”随着镜灵严肃嗓音，在灵力风暴中遮天蔽日的齑粉骤然重凝，堆成座高山猛地砸落地面，一阵地动山摇。
“散。”无形力量笼罩风暴中心，狂躁的灵力自外而内被吞噬，饶是如此，镜灵万年来积攒的力量几乎消耗一空。
少年尚还困在记忆里。
骤然涌入的记忆几乎把他割裂为两个人。
一者为未失去记忆的他，一者是失去记忆的他，两者互不相让，理智与情感在心中激烈碰撞。
他的理智让他快去杀了少女，她对他尽是欺骗，无一真话。
而与少女相恋的情感，极力阻止他的冲动念头，他真心对她，绝不会伤害她。
‘可她非真心爱你，你却沉溺于可笑的柔情蜜意里，为她破纯阳功法，自甘下贱做人炉鼎，荒谬。’
一道冰冷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他倏地心生恨意，已分不清心中念头哪个更胜，恨意与爱互相纠葛，他闭紧眼睛忽然滑落一滴清澈的泪来。
他心性澄明，向来极有决断，未有如此犹豫时刻，剜心痛楚令他下意识攥住椅的扶把，血气翻涌至口中。
……
闻淑乐总觉自己做了许久的梦，而她自梦中醒来，察觉体内灵力精纯许多，已不是胎息境可比之。
她到了辟谷期！
没来得及欣喜，她看到向她走来的少年，一袭白衣胜雪，容色清冷昳丽，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此刻却有些陌生起来。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本来弯起的唇角不自觉紧张抿起。
施璟落步无声，他的手在衣袖里攥紧，血管凸出，贲张流动着急躁血液，至于微微颤抖起来。
她骗他至深，他该杀了她。
离得越近，闻淑乐背后发凉，她觉得面前施璟十分不对劲，让她害怕。
他走至她身前，缓缓蹲下身，见到她身躯细微瑟缩了下，水光莹润的杏眸看着他，无害纯然模样。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他却不管不顾自我欺瞒，到最后欺骗过自己。
他目光落在她纤弱白皙的脖颈上。
他确也这样做了，修长手指抚上少女的脖颈，微微收紧，轻松掌握于手中，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脉搏跳动，跳动的生命如此顽强，也如此脆弱。
犹如菟丝花，菟丝花并非柔弱，具备着寄生致死的能力。
他只需轻轻一折，她将死在他的手中，而他不会因杀了她有任何惩罚，一切可以归于原点，他仍是莫云门首席弟子，没有任何改变。
然而他可以做到吗
他的桃花眸泛红，一切极端想法在与她眼睛对视中蓦地中止。
他没有掐断她的脖颈，反是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吻住她的唇瓣。
熟悉的清浅药香，他对少女可以说比他对自己还要了解，他啃噬她的唇瓣，血腥气交融，他恶狠掠夺她的一切，听到她吃痛闷哼。
他做不到，他喜欢她，如此清醒意识到这点，哪怕知晓她骗他，却还是喜欢她。
闻淑乐拿不准施璟是什么状态，可她就快成功了，要维/稳住场面。
过了许久，他停了下来。像沙场被击败的士兵颓然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克制到极点沙哑嗓音道：“乐娘，说你喜欢我。”
说她喜欢他，他可以放弃追究一切，继续自我欺瞒，相信她还喜欢他。
闻淑乐心里满是怀疑，但眼下让失控状态的施璟恢复正常才行，她开口道：“嗯，我自然喜欢你。”
他紧绷到极点肌肉忽然放松，眼眶湿红，他早知晓她骗他，却没想这原因令他这样难以接受。
那就一直骗下去罢，只要她想骗，他愿意陪她演下去。
闻淑乐蹙着眉，试探道：“施郎，在我睡着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镜灵说要杀死她时候，可她现在还活着，虽不知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死反突破是最好的解释。
施璟微顿，抬起面颊来，他那双含情桃花眸泛红，乌黑的瞳深如暗夜，这一双不笑也多情的眼睛，轻易能勾人心魂。
“你的眼睛……”闻淑乐心中一跳，他的眼睛太好看了，总让她觉得他在注视她。
施璟轻微弯起唇，敛下眼睫，嗓音低沉：“我还是看不见。”
他与她说她昏睡后发生的事，追上一句，“现下将近过了一月。”
闻淑乐心中一喜，这不说明他们将要离开秘方镜了。
欣喜不过瞬间，她又忧虑起来。
“你为何心事重重”她柔下嗓音问道。
他温热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动作轻柔，似乎重回端方自持的模样，嗓音往常般温润，“传承时，我做了噩梦。”
闻淑乐眨了下眼睛，问道：“怎样的噩梦”
“我梦见你离开了。”
闻淑乐登时手脚冰凉，唇瓣微动却说不出话来。越到快离开时候，越说不出假意的话了。
施璟说话轻缓，继续道：“既然你喜欢我，必然不会离开，那不过是噩梦。”
他修长手指按在她唇瓣上，因方才失控的粗暴对她道歉，“对不起。”
闻淑乐面颊浮起勉强笑容，她已不敢再问下去，譬如她离开后他要怎么做。她不能在最后关头出现变故，让他怀疑。
离开他，越快越好。
原来她想施璟越喜欢她越好，现下他的喜欢反是沉重的负担。
“既然小姑娘醒了，我送你们离开此地。而你作为传承之人，日后在修仙界，万不可放任灵力暴动，轻则翻江倒海、推山倒石，重则祸及生灵，血流漂橹——全在你一念之间。此次若非我及时阻拦，估摸大半修士都被你屠尽。”
镜灵浑厚嗓音响起，而话里内容让闻淑乐心惊，在她睡着时候，竟发生那么严重的事。
施璟只是简单以灵力暴动概括。
一道深邃的黑洞凭空出现在面前，施璟牵住她的手，“多谢指点。”
从黑洞中走出，便到初进秘方镜的地方。
此处已有些弟子等着离开，甚至拖出布来摆着在秘方镜里拿到的天灵地宝或神兵利器，买卖或以物换物。
闻淑乐对自个突破辟谷期很是惊喜，她知晓修炼辛劳。在睡梦中突破，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牵着施璟的手，如同在凡间逛集市时看着他们摆着的东西。
随着时间推移，人越来越多，人一多难免嘈杂，皆在讨论那突然出现的金光灵压。
不过多数人猜测着，那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导致的灵力风暴，未猜是与他们一同进入秘方镜的门派弟子缘故。
毕竟那恐怖的灵压可以媲美掌门的实力，就算知晓人再有天赋，也不可能越过修炼多年的掌门。
但不可能就是用来打破的，施璟就是打破不可能的人。
她心里有些怅然，离开后她恐怕要花上许多时间来适应没有施璟的生活。
到了第二日，闻淑乐见到了梁星，她灰头土脸赶来，看见她时明显僵住，尔后瞥开目光，神情极为不自然，显然在镜中经历不太顺。
闻淑乐见她的反应才想起，她先前似乎顺手救了她一把……其实也不算，那时镜灵应是故意吓唬他们，借着修士跌入裂缝后将他们传送到另外地方。
不过施璟现在究竟有多强了她知晓主角一般都有“扮猪吃老虎”习惯，待展示真正实力时才能一鸣惊人。
他本身修炼速度就很快了，现下再加上传承……她猜测他应该到了纯阳功法七层，有元婴境的实力。
修炼往后突破越难，所以她突破辟谷期才会那么欣喜。
很快，闻淑乐又见到林姬竹，她见她时打了声招呼，眉眼携着喜意，看样子颇有收获。
在秘方镜最后时刻，陈路年才出现。
闻淑乐叫了他一下，他反应颇慢地转头，面无表情看着她，熟悉的隽秀眉眼此刻有些漠然。
闻淑乐觉得他有些古怪。
怎么进秘方镜短短一月时间，他怎么就有了变化但这种变化她暂时想不明白原因在哪。
可惜没有与陈路年说话，秘方镜便重新开启，她身边的修士个个御剑飞出，场面壮观，闻淑乐跟着御剑飞入黑洞。
待出去后，她会在其它三大掌门面前，向华月蔓提出加入门派的请求。
哪怕对不住施璟，他也迟早会知道。
她要食言了。
第47章
弟子们平安离开秘方镜，各大掌门面上浮起笑容，毕竟都是些天赋极好的弟子，不自觉多偏爱几分。
隐有为首的莫云门掌门梁子语，一般都做第一位发言人。
往年也是如此，给此行的顺利添上结束语，尔后便会在此地停留一二日，让弟子们可以尽情切磋或交换物品。
最后比试阶段亦很重要，一来可以测出秘方镜中的长进，二来让门派中本就是天之骄子的弟子杀杀傲性，明白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而不惰慢修炼，勤勉自身。
且将用不上的宝物与他人交换，是极有必要的，这就是暂留此地的原因。
梁子语刚说完话，便见闻淑乐御剑而来。
他面色微沉，还记得她初来莫云门时他毫不留情讥讽她，现下如吞恶果，真的得将她留下。
他自认宽厚，让她留下便是将她收为莫云门弟子了。
待少女站定于玉台上，鬓发间步摇微动，杏眼透出一抹决然来，沉声道：“梁掌门。”
另外两个掌门尚在攀谈，一旁华月蔓悄然转眼看她，本要挪动的脚停在原地。
确实有些出自小门小派却颇有天赋弟子，因门派资源不足，便想求进大门派中。人往高处走，倒也正常。
何论现在的闻淑乐没有门派。
梁子语看着她，嗓音平静道：“你的事我会处理。”
梁星此时也来到了梁子语身旁，面庞神情欲言又止，一副纠结模样，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
闻淑乐想着，应当是她那一救起了作用，不然现下她定要大闹着不许她进莫云门。
施璟踩着飞剑悬于上空，俊美面庞无一丝表情，在这里他能够看清所有。
闻淑乐心跳快得要脱出胸口，耳中鼓膜都似在震动，掌心生出汗来，佯装不解道：“处理何事”
梁子语作为掌门，本就是修仙界巅峰人物，她的反问令他不悦，蹙紧眉头道：“我会将你收为莫云门弟子，你想听的就是这个罢。”
气氛不大对劲，其余两大掌门止住了话，眸光似有似无落在少女身上。
闻淑乐忽然瞪大眼眸，一副不可置信模样，“我未说过想成为莫云门弟子呀！”
她话音甫落，在场的人神色皆变，其中梁子语脸色铁青，“那你想如何”
闻淑乐从他难看面色中感到快意，昔日轻鄙她的人，也有今天打脸时刻。
梁星目露震惊之色，眼下情况和她想的全然不同，这不是进莫云门绝好的机会么，况且师兄他——
施璟不知何时已站在玉台，他身姿笔挺俊秀，竟然弯起唇角，似是遇上好笑的事情。
可这场面有何好笑的……梁星身体发冷，仔细一看，发现施璟眼中殊无笑意，在那看似平静的眼中，如同无波的海平面，深处却藏恐怖的毁灭暗流，幽昧不定。
当下所有人都心存疑惑，她除了莫云门还能去哪毕竟施璟与她的感情有目共睹，实在令人费解。
闻淑乐未加以解释，她向华月蔓走去，到她面前，神情认真开口：“华掌门，早在客栈之时，我已被你的侠肝义胆折服，因而想请入成霜门，做你门下弟子。”
少女咬字清晰，神情微露紧张之色，一双杏眸明亮看着眼前之人。
华月蔓一怔，显然她也未料及眼下情况，好一会，她看着闻淑乐道：“成霜门仅有女弟子，你可想好”
施璟绝无可能与她一起。
闻淑乐点头，眼里没有迟疑，坚定道：“我知晓。”
华月蔓早有想收她入门派想法，毕竟少女是纯阴体，由她的功法教导更为合适。
但她心里明白，少女能修炼到如今地步，背后少不了施璟的相助，两人已是夫妇，互相情根深种，怎么会去别的门派
梁子语胸膛剧烈起伏，少女的表现无异于将他的脸丢于地面狠狠踩踏，而她请入门派的对象偏是比他强一头的华月蔓。
一时间面色青红交加，他蓦地负手背过身，不言语走开了。
“爹……掌门！”梁星古怪看了闻淑乐一眼，追着梁子语而去。
混迹人群里的陈路年神色冰冷，微露嘲意。
华月蔓不喜欢打探她人隐私，因而她没询问闻淑乐与施璟之间发生什么，只是道：“以你现下资质，入成霜门毫无问题。”
因为少女还年轻，又见梁子语方才的态度，华月蔓怕她是一时赌气这样开口，于是道：“你若想来，后日辰时寻我即可。”
闻淑乐听到这话，原本剧烈跳动心脏忽然静了下来，她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起来，“多谢华掌门。”
总算，她成功了。
不过她没感伤太久，眼下还有一件事。
她走出这步便没想过回头，也找不到理由解释她要去成霜门的原因。
一切原因在施璟对她的好面前太过苍白无力。
所以她眼下就是拖，拖到成霜门弟子回门派的时间，她可随着华月蔓一起离开。但对于施璟一切，她只能欠着。
闻淑乐敛下眼睫，在众人揣测的目光中往旁边走去，那不是施璟的方向。
她不去，自会有人来。
垂下的视线中出现乌金靴，她听到少年清朗如金玉叩击悦耳嗓音，“乐娘，你没想与我说的话吗”
闻淑乐在他平静嗓音中感到身躯僵麻，半晌才道：“我们寻个清净地方说罢。”
她连看他表情都不敢。
他们在一方无人的玉台上落脚，闻淑乐心中忐忑不安，她宁愿施璟怒骂她，这样或许她能好受些。
可他不是那样的人。
偏偏是这样的平静，让她心里头发毛，全然猜不透他会说什么做什么。
她的眼睛不看他的脸，两只手紧抓着，像划清界限般隔着他一段距离，杏眸微微泛红。若旁人不知晓，或以为是他欺负了她。
施璟眼眸微眯，心口泛起针刺般细密痛楚来，他还觉得她可怜她前口才说喜欢他，现下便要离开去成霜门。
她骗他都不愿意骗到底。
他已恢复记忆，以往不说骄傲自满，也有几分清高在身，而这些通通被她踩入泥中，可她还是要走。
而他所谓的珍重，化为极可笑如海市蜃楼的虚幻存在。他何必如此自轻自贱，靠她施舍虚情假意来自我欺瞒。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闻淑乐酝酿着情绪，开口道：“施郎，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成霜门的功法适合我修炼。”
这句是真话。
“你知晓，成霜门不收男弟子，我便只好独身一人前往。自然，我会常常托鸟传音予你，待我修炼得如你一样强大，我就去莫云门寻你。”
她哪知道他现下差一步飞升，若不是隐蔽自身灵力，或许天雷劫该来了。
而他拒绝飞升理由仅有一个，便是她。
他不想与她分开。
他垂于袖中手指紧攥而起，到了现在，有什么解释必要，她还在骗他，什么传音给他，怕是一入成霜门便隐匿起来，再也不让他寻到罢
怫郁至极点的他竟生了荒诞笑意，他唇角弯起，最后给她一次机会，“你留在莫云门，与我双修的修炼速度绝不会慢过华月蔓那套功法。”
她秀眉蹙起，没抓住他给她留下的机会，“你知晓梁掌门不喜欢我。”
虽然她自己都清楚，平日里她根本不会与梁子语接触，而她到了辟谷期，已作为黑马在莫云门出彩过，不会再有人把她当凡人看待。
此刻她若回去，自然不会跟之前处境一样。
“这个决定，怎么不跟我说”施璟轻声问道。
闻淑乐心想着，说了她不就多了一层阻碍而眼下四大掌门都在，以他约莫元婴境的实力，应足够她拖延时间。
她却低估了他，他早在斩杀蛇妖后加上双修功法一路轻松突破，而元婴、出窍、分神、合体、大乘，其中间隔的几境是难以想象的实力差距，再加上他的纯阳功法已到九层臻于圆满。
没入秘方镜前的他或会觉华月蔓棘手，现下，哪怕华月蔓硬要带走她，也是不可能之事。
她一子算空，满盘皆输。
确是极好算盘，激怒梁子语后她只好去华月蔓那处，在她眼中，便是断了最后回莫云门的路。
如果他没恢复记忆，大抵会错愕迷茫罢
闻淑乐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看他，发现他眼眶湿红，桃花眼潋滟水意。
这样上天眷顾好容貌，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闻淑乐心里抽痛一下，放松警惕向他走去，踮起脚给他擦泪，她杏眼清透莹润，似真切恋慕着他，“我刚想好的决定，现在同你说也来得及。”
来得及她自认为来得及离开罢。
施璟唇瓣笑意更深，漆黑眼瞳一瞬不瞬，修长指节揽住她的腰，纤弱腰肢在他掌中，不足盈盈一握。
他开始就应该这样做，因他不舍得伤害她，所以轮到今天局面。他何必学着常人如何去情爱，担忧她会惧他
他手轻微一动，把她带了起来，语气如同往常亲密温柔，话里意思却让人遍体生寒： ”乐娘，你想离开，除非我死。”
手指并起点在她的风府穴处，她眼瞳骤然涣散，软倒在他怀中。
梁子语能利用传送阵法带他们来此地，而他，同样会用。
一道结界笼罩住玉台，隔绝所有的干扰。他搂紧她，阵法灵线蓦地自他靴下展开，冲天光亮被结界阻挡。
转瞬间，玉台上空无一人。
第48章
翌日，一些门派准备动身离开。
竹青衫少女问华月蔓，“掌门，要动身了吗”
华月蔓轻点头，眸光落在莫云门那方玉台上，身穿雪衣的少年少女围绕在那，她思索几秒，踩着虚空到人群中心的少年面前。
“施璟。”她唤道。
施璟走出，跟她到旁人听不见的地方。
华月蔓：“她想好了”
她自然说的是闻淑乐。
施璟颔首，华月蔓心里明白，少女应当是后悔了，不过这是人之常情。
“好。”华月蔓回到先前的玉台上，神情疏冷，带着弟子们离开。
而其余人与闻淑乐不相熟，加之梁子语昨日被下了脸面，现下一直未见少女，都以为她跟着成霜门离开了。
传送阵法开启时，施璟忽然看了眼藏身在人群的陈路年，少年突然朝他咧开嘴笑了。
……
莫云门
鹭峰下起了细雨，飞檐水珠滴落，四水归堂，石砖地板湿润，花朵开得正艳，花瓣盈上水珠更添妩媚。
乌金靴踏过地面，一点水滴都没扬起，也未有声音。
雪衣行走时拂过如流云飘逸，也易脏。
这是为锻炼弟子们的基本功，要控制好行路不染纤尘习惯，而落到实战中，这样的行步无声，不易叫人发觉踪迹。
他行至门前，缓缓推开。紧接步入屋内，门又合上。
少女已经醒了，纤细身体坐在塌边，听闻动静，鬓发步摇晃动，玉石在安静环境中叮当作响，她转过面来，杏眸湿润，面颊一片湿漉泪痕，她嗓音沙哑问道：“华掌门离开了”
施璟抬步走向她，应了一声。
闻淑乐看着他，身体止不住发颤着，她努力走到今天这步，没想到毁了她的人是施璟。
他怎么能——怎么又不能
她走到今天这步全是他的相助。
可这种得到后又失去的绝望，她眼中晶莹泪珠滚落。她都不知施璟如何将她带回莫云门，等她一睁开眼就在这里了。
他的实力到了怎样地步她咬着唇，若是阻拦她的人是别人，她尚有反抗的心。要是施璟的话，他是书中的主角，她如何能跟他斗
便是内心难过到了极点，她也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她不能得罪他，本就欠他。
施璟自袖中抽出手帕，为她擦拭眼泪。
她往后躲闪，他的手停顿住。
施璟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你恨我。”
他亦是如此，原来撕破假象是这样不堪。然而，再不堪他也要强求下去，怎能让她在他世界随意来了又走。
闻淑乐想到自己昏睡前听到的话，他为何抱着狠决的心说出那种话
好在她心里承受能力强大，面对希望破灭后，她开始思索着有没有与施璟两全的离开方法。
半晌，她重新整理好情绪，用手擦了擦泪水，道：“我们有何误会”
人在极致痛苦时反倒显得平静，他的阴暗皆隐于温润的皮囊之下，直至遇见她才被唤起。
施璟看着她，略思索了还有没必要再装下去，可看到她蹙起的秀眉，不自觉便装了下去。
如果他现在曝露，她该会恐惧他，像他先前杀夙衣门的人，她那时应当是怕他杀了她罢。
“没有误会。”施璟低声道，将手帕放入她掌心，她与他一般，食指左侧因练剑生了薄茧。
原来她当初那么努力修炼，是为了想要离开。
闻淑乐眼露迷茫，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找不到头绪。
“若没有误会，可否让我前去成霜门”她现在赶去，或许能补救一番。
施璟眼神沉下，“乐娘以为我在开玩笑么”
闻淑乐想到他那句话，“你为何那样说”
“因为乐娘不知我的心。”好一会，他缓缓道。
闻淑乐眼睫颤动，有些失魂落魄喃喃道：“施郎现下想如何”
“若我说想你留下，你会如何”他反问。
闻淑乐抬眸看他，眼睛清亮莹润，“我还是想去成霜门。”
施璟唇角浮上冰冷笑意，漠然道：“绝无可能。”
她登时站起，办法到了施璟此处都没用，况且他不是她的敌人。
这种*无计可施的局面让她不免焦躁起来，就这么盯着施璟。
施璟不是真笑，他在玉台上的时候也这样笑，然后直接点了她的穴，让她昏睡过去。
他岂不知她的躁动，可眼下她痛苦也好，那他陪着她一起痛苦。
唯有常人认为喜爱是放手观念他学不透。喜爱若不能掌控于掌中，便失去了意义。
“憎我了吗”如此对峙一会，他问道。
闻淑乐浑身无力，她像落败的人重新坐回塌上，“我不憎你，我憎我自己。”
全是她自己作孽来的，她能让端方如玉的施璟做出这种事，大概也算是一种本事。
思索好一会，她还是不甘心，重新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处。她的手还没触及门，便触到莫名的屏障上。
“……”闻淑乐瞪大眼睛，头皮一阵发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施璟不仅是将她带了回来，而且还弄了个结界防止她出去！
这下她是真的意识到施璟究竟有多认真，在这修仙界她要是被关起来，可没人会为她喊冤叫屈。
她气势汹汹转身找施璟，窗外雨声淅沥，他的容色似乎随着窗外山黛变得清冷起来。如同皓月的存在，总会让群星变得暗淡。
施璟冷情，只是待她温柔。
哪怕周遭人都很喜爱他，却没人能懂他。
那股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她道：“我想出门看看。”
施璟早料这般情景，温声道：“外头下雨，淋到容易风寒。”
时光似是没有流逝，仿佛回到她凡人时候，洗衣物的水都不想让她碰到。
闻淑乐眸光闪烁，心里头挣扎万分，“我现在身体很是康健，便是揭榜打妖兽也不会轻易受伤。”
施璟轻笑，忽然伸出手来，她下意识递过手去，“怎么了。”
施璟抓住她的手，将她带至身边，点评道：“辟谷期，若是遇到后林那次的妖兽，还是降服不了。”
“用你教我的剑招也不行”闻淑乐不服。
他弯起眉眼，从她角度看去他的眼睫真是浓密纤长得不可思议，像把张开的扇子，骨相与皮貌生得极好，连丝瑕疵都寻不到。
他清冽嗓音道：“或许可以。”
恢复往常的相处氛围，闻淑乐心下稍定，总算在一片失控中找到安定感。
“你现下到了什么境”她顿时转换怀柔策略，嗓音清清甜甜，像没有酒意的梅子酒，入口只有甘甜。
施璟抬起眼睫，乌黑的瞳幽邃如盲夜，清清冷冷的，“想知晓”
闻淑乐点头，乖乖凑上前，怕错听重点。
他抬手轻微一揽，她便倒入他的怀里，呼吸间是他熟悉的木质浅香，莫名的，她鼻子一酸。
原来她是留恋他的，只是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
情感的动摇不会阻止她做下决断。
她抓着他衣衫，发间步摇撞出脆响，霎是好听。
现下是女上男下的姿势，她抿着红润的唇，神情因为过分认真而紧绷，她面庞还有几分少女的青涩，倒显可爱起来。
“于我有何好处。”他嗓音清磁，不肯轻易告诉她。
闻淑乐咬唇。
他极有耐心等待，猎物触动诱饵的时刻。
好一会儿，她终于亲了上去。上次她被他亲得有些害怕，不过这次施璟很温柔，而这温柔中似有将她围绕致死的缠绵。
她不忘扯他衣衫，再次发问。
施璟道：“快飞升了。”
闻淑乐：“……”
她一时间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开玩笑，他方才在笑，那应当是开玩笑罢。
不然也太离谱了，华月蔓、梁子语他们修炼那么久都没成功飞升，他却快飞升了。
如果他真的那么强，那她这辈子都别想靠着自己的实力走出这个屋子。
……
平日里总偷懒的梁星难得去了练武场。
她在秘方镜的经历极为倒霉，开始差点掉下裂缝，好在被闻淑乐所救，可后来还是掉了下去，接着莫名传送到了别的地方，在昏暗的山洞里迷路许久才找到出路。
若她不是辟谷期修士，怕已经饿死山洞里。
可她刚离开山洞不久，又遇上极为恐怖的灵力风暴，宛如末日降临的情景。
眼下这些都过去了，不是重点。
重点是闻淑乐救了她！
她确实一开始看不起这个凡人少女，但不仅是她，整个修仙界风气都是如此轻鄙凡人。
每当想起是她救了她，她就感到面颊火辣辣的，极为羞耻难堪。
她没想比试一结束，闻淑乐疯了般拒绝她爹的提议，让她爹气得不行。
由于被救关系，她对闻淑乐多上那么一点关注。恐怕她是所有人里唯一去清点过成霜门弟子里没有闻淑乐的罢。
闻淑乐没有跟着华月蔓离开，又没有跟他们一道回来。
梁星心里很奇怪，那她又去了哪里，师兄知晓她失踪不应该着急么
虽然不关她的事，甚至该庆幸闻淑乐离开了。毕竟她以前天天念着她走，可她一走，她又觉得不对劲。
权当满足好奇心，她找到施璟问道：“师兄，你知晓闻淑乐去了哪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面前少年漠然神情流露一抹晦涩来。
第49章
“不知晓。”施璟对她道。
梁星心里愈发奇怪，还想问些什么，但施璟神色冷淡，并无想和她谈下去的意思。
施璟淡漠道：“与你无关罢。”
梁星站在原地，怔愣看着他的面，依然美玉无瑕的好看，通身气质矜贵疏离，可望着他眼睛时候，那乌黑眼瞳叫人心底冒起寒意。
明明什么都没变，她却觉得施璟变了许多，已经陌生得不认识一般。
“好。”她在他面前收敛平日嚣张气焰，垂首道。
可她是什么人早在施璟第一次带着闻淑乐回门派时候，她就敢带着人前去杀人，是以行动比脑子更快，不顾及后果，毕竟知晓有梁子语给她兜底。
她随即想着，或许应去正雨堂一探究竟。
……
闻淑乐趁着施璟出门，开始清点自己可以用得上的东西。
她猜自己估计是被施璟神不知鬼不觉藏进了正雨堂，虽然她不知晓他如何做到的，唯有一点她很清楚。
现在的施璟比她强许多。
她把发间金步摇摘下、然后是衣裳、林姬竹给的腰牌、名为“天光”匕首，一把长剑、还有些天元币、几块面饼……
无论是匕首还是长剑她都试过了，根本劈砍不开施璟布下的结界，好在这两样利器他都没收走，否则她连个可用的东西都没有。
思忖片刻，她还是觉得不安全，决定把这些利器先藏起来，万一施璟是忘了，等他想起后要没收她的武器，她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虽然她现在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环顾四处，屋内陈设典雅简约，十分不好藏物。她目光忽然定住，桌面的素色花瓶——上头杏花枝已经枯得看不出原貌。
她心跳略微加快，拿起匕首，拨开干枯的枝干，放入里边。
鞘撞在瓶身发出清响，被/干枯的枝干完美的隐藏。
她眸光闪动，接着在屋内仔细找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什么好位置，只能将剑放入床榻的下边。
金步摇她不能藏起来，毕竟有声响，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剩下东西她要自己携带。
不自觉走到窗棂处，外头天色晴好，细密阳光撒在远方的群山，她伸出手想探出窗，却撞到屏障上。
心下顿时郁结起来，屋外春意正好，她却只能关在屋里。
哪怕这里比魔窟明亮、干净、舒适，到底不是她该留下的地方。
她后知觉反应过来，这是囚禁。
不过这种囚禁隐藏在他对她与平日无差别的温柔态度上，她下意识放松警惕，实在太不应该了。
一种想法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她心跳加快，施璟对她的照顾已经到了方方面面，这可以说是对她的细心照料……现在看来，这种照顾似乎也可以说是全然的掌控。
他操控着她的生活，让她完全依赖他，若非她经历的多，恐怕会被他养成废人。
在她心烦意乱时刻，忽然听闻门口处传来的脚步声。
这不是施璟的脚步声！
如非出行在外，施璟不会刻意隐下脚步，至少在她面前是放松状态。
没想到机会就这样来了，闻淑乐飞快走向门口，外边响起少女骄横的自语，“与我无关我也要来。”
是梁星！
闻淑乐顾不得了，不管是谁只要能让她出去都行，她对外大声喊道：“梁星，你在吗！”
由于她触碰不到门，只好用力跺地，制造声音让梁星发觉里边动静。
外头梁星什么都没发觉，施璟的话对她还是有效用的，她于是想透过门缝看看里边，可门紧闭，一丁点儿都看不见。
她嘟囔道：“我大概是疯了，这里怎么会有人。”
闻淑乐手脚发凉，她意识到，这个结界只能由外边传进来声音，而里边声音传不出去。
她紧攥成拳，眼睛气红，用力捶那透明的屏障，“梁星，开门！”
好在梁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不亲眼看里边心底发痒，“先看看再说罢。”
闻淑乐此刻无比感激梁星本性中天然的莽撞，想到什么便去做，只要她看见她，或许就可以放她出去了！
梁星抬起的手刚碰上大门，身后忽然传来少年冷淡清冽嗓音，“往前一步，剑不留情。”
熟悉的话，许久之前她便听过。
施璟的手已经搭上剑柄，乌黑瞳孔毫无温度，一点同门情义都没有。
梁星眼瞳紧缩，本来触上门的手如触电般收回。
施璟不是开玩笑，他真的动了杀意。
梁星往后退开远离房门，唇瓣微动，“师兄，我不过是好奇。”
施璟面庞轮廓清冷优美，从她身侧而过，淡漠嗓音道：“与你无关的不该好奇，若有下次，以命来偿。”
梁星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她脚底钻入天灵盖，他现下给她的压迫感甚至比爹给她的压迫感还可怖。
她心跳极快，却不是少女心动的感觉，而是被吓到应激催促她快点离开此处。
“我知晓了。”她含泪飞快御剑离去。
脑子还未想明白，为何在练武场的他今日那么早就归来。
门缓缓被推开。
闻淑乐扶着一侧的墙，眸光无助看着他，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轻抬眼睫，嗓音清润，如无事发生的温雅，“为何站于此”
门还未关，闻淑乐装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的希望错过要到何时才会有她透过他看着门外的景色，眼露渴望，脑子一热，脚下飞快冲向门口，步摇叮当撞响。
她甚至没触上那层屏障，便被少年一手揽过纤细腰身，轻松托起整个人伏于他的肩上。
闻淑乐一阵头晕目眩，听到关门声音，少年抱着她走动。
他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这样对她。
她眼睛酸涩，泪水忍不住流下，砸落在地面晕湿痕迹，哽咽道：“你欺负我，将我关在屋子里……”
施璟脚步微顿，接着走到塌边，将她放下。
她杏眼湿红，秀丽面庞一副可怜的神情。明明她骗他，想逃走还告他状。
若他告诉她，他想关她一辈子，让她只能依附于他，她又会何种表情
她哭了一会，然后抿唇偷看他，似乎想着他怎么没有反应。
施璟心如明镜，知晓她现下在装哭，可她方才想逃的模样已触到他的禁区。
她眼里没有他，一点爱意都没有，甚至在结界内喊着昔日讨厌的人救她，也要离开。
那他何必学着常人模样，披着温润皮囊不过她说过喜欢。既然已无所谓，还有什么必要装下去。
他修长手指捏住她白嫩面颊，不让她躲闪，轻柔为她拭去泪。与他轻柔动作相反，是他阴冷的话，“你出不了这里，除非杀了我。自然，谁也救不出你，来一个我杀一个。”
撕裂阴暗的一角，他将心里话说出。
她眼睛瞪大，是真的感到害怕，施璟这话哪里还有光风霁月主角模样
他为她擦了泪，温柔去吻她的唇，她湿润眼睫颤抖，想要躲闪却紧紧被他捏在手中。
呼吸的间隙他轻哄着她，悦耳嗓音能迷惑人的心神，“你喜欢什么我会找给你，会给得比华月蔓更多，比你在成霜门修炼更快，只要你不离开。”
他对她多好她自然清楚，闻淑乐含泪摇头道，“不要。”
施璟吻她的动作顿住，片刻后他发出沉冷笑声，极尽讥讽。
这次他不如以往温柔，动作强硬，甚至衣衫都没褪去，她用力抓着他的手，闷着哭腔，抓出几道红痕来。
床榻震动，他故意要她出声，握着细腰，低头亲吻在她颈侧，一路而下。
她用力抓着他，嗓音破碎断续道，“你怎么可以……”
他皙白如玉的手被她抓出血痕，他不管不顾，反扣住她的手，更是用力，而她全无抵挡力气。
“疼吗”施璟问她。
闻淑乐泪眼朦胧，其实她不疼，因为他没伤她，只是她心里难受。
“可是乐娘，我很疼。”他低声道。
她怎么能够随意造访，摧毁他的城邦后安然离去
她心里一颤。
闻淑乐最后记不得怎么睡过去，等她醒来后，身上干爽，衣裳已换过崭新的。
她起身，两腿传来一阵酸意，她踉跄一下，去看窗外。
现下她只能通过外头太阳方位来判断时间，见是正午，便知晓施璟应当在练武场。
她内心焦灼着，施璟对她说的那些话让她难以冷静下来。虽然他未伤害她，却让她感到害怕。
如此，又过了几日。她未敢与施璟唱反调，也思索不出什么法子。
连挖地洞逃跑她都想到了，但这样工程量太大，非一日之功。且以施璟细心的性子，绝对瞒不过他，她只好放弃。
正在她一筹莫展时刻，窗棂骤然被一股巨力给破开了。
闻淑乐正好在看窗外景色，发现那破开的巨力有股浓黑之色，硬生击穿窗棂与结界。
木刺乱飞，散在地面。
她来不及多想，一个雪衣少年翻窗而入，在她震惊神情中流露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熟悉的隽秀眉眼、眼下红痣……是陈路年！
她没料想救星如此快来到，面颊泛起激动红晕道：“陈路年！”
陈路年看着她的笑容，面上的神情微僵，稍有疑惑蹙起眉，又听她道：“多谢相救，现下无法与你解释太多，快点离开罢！”
她边说边走，说完就想翻窗逃跑，
闻淑乐手刚触到破开的窗，后领便被少年一把拎了回去，“谁让你走的瞻阳那家伙竟然金屋藏娇，真是稀罕事。”
他说什么
闻淑乐扭过头看他，杏眼瞪圆，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此番神态像受惊的猫，警惕看着他。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以前她在屋前踮脚摇铃时候，也是这幅模样——那时他便心动了。
不对，那不是他，是“原身”偷偷爱慕她。
真是该死。
原身记忆未清完全，而他远距离夺舍，融合了几分原身的魂魄。
‘陈路年’眼底闪过狠厉，若是如此，更不能留下眼前少女。
于是，他另一只手猛地掐住闻淑乐脖颈，唇角恢复笑意，嗓音低沉道：“救你我分明是来杀你的呀。”
第50章
闻淑乐被他掐着脖颈，脚尖脱离地面，面色涨红道：“你是谁”
她的武器偏偏被藏起来了，只好掌上灌注灵力朝他击去！
‘陈路年’眼透嘲讽，躲也未躲，她手掌击到他手臂，他身上骤然腾起黑雾，灵力被这团黑雾给吞噬殆尽。
“螳臂挡车。”他缓缓道，手指继而收紧。
面临死境，闻淑乐喘不过气来，眼眶溢出泪水，从她的面颊滑落滴在少年的指节上。
湿漉、温热的液体，脆弱无用的东西。
陈路年笑意微敛，他的手指僵住，无法动弹分毫。
他心脏开始抽痛，面对少女因痛楚流下的泪水，他竟然无法下手杀了她！
闻淑乐看到他身上黑雾，脑海中很快晃过什么，察觉他僵住的时刻，猛地一脚踢在他的迎面骨，少年登时松开了手，眸光阴冷看着她。
她大口呼吸着，蓦地记起她入秘方镜时候，那时有个阴寒黑影从她身边掠过，阴冷的感觉与面前的‘陈路年’很像。
眼前的人绝不是陈路年，他嘴里说的‘瞻阳’二字证明他认识施璟，并且是仙界时候瞻阳仙君的施璟。
而他方才再用力一点恐怕就要触动剑心了，这是她的底牌，不到最后时刻最好不用。
既然眼前的人不是陈路年，那他又是谁，陈路年又去了哪
她脑子飞快转动，想明白了。
陈路年被夺了肉/体，魂魄已经离开肉身。
夺舍是种阴邪术法，只有魔教与魔界少数人才会使用，而能够来到修仙界，混入秘方镜能夺舍的人、同时认识仙界施璟并仇敌态度……她眸光清亮盯着他。
“祝洵。”
在他突变的面色中，她咬牙切齿道，“果真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小说中施璟的敌人——祝洵。
是掌控着魔界与魔教的领主，也是与妖王密谋发动战争最大反派，他竟夺舍了莫云门弟子的身体。
祝洵蹙眉，他想不透为何眼前少女知晓他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闻淑乐看着他的面容，心里头涌起悲伤情绪，这么说来，真的陈路年已经死了，他被祝洵夺走了身躯。
那个热心带着她学习，教她练剑的少年……她眼中透着杀意，一字一句道：“祝洵，你真是罪该万死。”
祝洵看着她落泪，几乎本能就心疼起来，他咬紧牙关，那人死了也给他添麻烦。
闻淑乐眸光微动，“你杀不了我，因为你掌控不了这具身躯，或是你还受之影响，无法杀我。”
祝洵突然咧开嘴笑了，“该说是瞻阳心仪女子，我想他这铁树怎么会开花。你很聪明，虽然我不知晓你从何处发现是我，可我现下确杀不了你。”
“不过不用我杀你，你定痛苦极了吧瞻阳那家伙毫无感情，便是历劫也是如此，我好不容易寻到你这样的存在。杀了你，定能让他痛苦万分。”祝洵冷笑，可他偏偏算错了，这具身体竟然也喜欢这少女！
“我凭什么要做你的复仇工具！”闻淑乐目露憎意，她恨不得立刻杀死眼前这具身体里的灵魂。
祝洵本想让她说清楚她为何知晓他的，可眼下没时间了。
他动作飞快起身，门骤然被破开，祝洵翻身一半，一道剑光已至，他的手被削断下来，顿时血流如注。
翩然雪衣下一瞬便出现于眼前，祝洵看到眼熟的面孔，瞳孔微缩，面上露出一抹讥嘲笑意，“我是越来越期待了，要不是此具身躯过弱，瞻阳，下次我定要亲手斩下你的头颅！”
那身影瞬间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他们面前。
施璟未去追，而是转身去看闻淑乐，“乐娘，你可有受伤”
闻淑乐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又道：“我没事。”
经刚才祝洵一番话，她混沌思维有顿开之感。
施璟的冷情，不如说他几乎没有感情。
练出剑心的根本就是心境纯粹，他轻松练出剑心，是心底毫无欲望牵挂。
因各色美人钦慕、无数弟子敬佩，他从不放入心底，也不与他人交心，是因为他根本无心。
所以他不会跟正常人般喜爱一个人，在他思想里，似乎只有极点两端。好时要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对方，不好时便直接狠心囚禁对方，没有过渡可言。
她眼睛通红道：“但陈路年死了，方才那人不是他。”
地上还有只断手，她不忍去看，一看便会想起少年曾点过她的书页，以及持剑跟她对练的模样。
施璟：“嗯。”
她的目光落在施璟身上，他神情漠然毫无变化，仿佛死的不是同门师弟，而是毫无关系的人。
哪怕他失去记忆，但这么长时间里，他连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发冷，脑子里乱杂一片，方才的想法被证实下来，竟有种毛骨悚然感觉，想到先前说过的“殉情”，是真的想跟她同生共死，一点玩笑意思都没有。
她确定施璟喜欢她，但在他的意识里，“喜欢”恐怕就是“占有”，所以她无论如何说，他都不能体会。
在她目光中，施璟再次布下结界，干脆处理了断手和碎木，尔便是破开的门，进行专门的修理。
他动作很快，过了一会，这里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连同地上血迹也被擦拭干净，她看着他，神色恍惚。
他擦净了手指，那看似含情桃花眸里一片漠然，清润嗓音道：“你心疼陈师弟”
便是关系最普通的弟子也会动容罢，何况陈路年没做错什么，因为一场秘方镜便丢了性命。
可他怎么会懂
闻淑乐心中忧虑更重了，若是这样，她还有什么机会离开。
施璟去为她擦拭泪水，嗓音温柔却极为无情，“乐娘爱为无关的人哭。”
闻淑乐推开他的手，“他是你师弟！”
陈路年极为敬佩他这个师兄，小说里作为是小弟努力向着他学习……她怎么现在才发觉，隐藏在他温柔表象里的，是他冷漠至极的心。
施璟眉眼疏冷，经历几日和好后，她又为了旁人而哭。
在他眼里，陈路年的死算不得什么事，像梁星这些同门、哪怕莫云门的人死绝了，他也不会感到悲痛。
莫云门的大多数人都不知晓，他其实是被捡来的孩子，无父无母，自小起便缺情少欲，却天赋奇高。
梁子语说他为蕴天地灵气所诞之子，才有幸得这样妖孽天赋。他自小一路修炼毫无阻碍，镇派的纯阳功法仿佛为他量身打造，因无欲无求，便不会破身致功法困扰。
万物生灵自然亲近他，周遭的人仰慕他，他心里亦毫无波动，因这种无波澜心境更能沉浸感悟剑意与功法。
为了不使周围人惊诧他的修炼速度，甚至还要往低两境来说，可即便这样，也足够他人赞叹的。
他不骄不躁，遇事沉着冷静，自然传得好名声，说他品性高尚，不犯错处，是以莫云门明珠，值得弟子们学习。
而他不吝赐教，一些自作多情人涌来，自以为是特殊那个。
然万物在他眼中都一样，无所谓多，亦无所谓少，或生或死，都是自然规律的变化，包括他自己。
不过这一切的漠然无畏在遇到一个少女迎来终结。
开始便有的怀疑，到后来的心甘情愿自我欺瞒，他甚至连自我情感都分不清，只是觉得看见她笑便心跳加速，看见她难受他的心会揪成一团，撞见她对别的少年亲密会满腔憋闷——这些心绪到最后都会压下心底。
不让她发觉出来，他是这么个不通晓人情的怪物。
她失望看着他，施璟站定原地，他要如何才能留住她
他要她陪着一起，将这场骗局进行到底，为此他心甘情愿奉上一切被她欺骗，无论她喜不喜欢，或是想要逃走，除了他死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这不是恐吓，而是陈述。
……
闻淑乐再没遇到机会可以逃走，所以机会来时当即没有把握住，很可能不会出现。
经历了开始焦躁不安后，她的心情转为消沉，她想着若有天施璟恢复记忆，估计直接提剑来屋里杀她了。
她翻开了先前存下的舆图，仔细规划着路线，莫等有一天能离开还不知往哪里逃。
等到她路线规划好，还是没有一场意外的发生。
好在她经历过魔窟，否则在日复一日的日子里恐怕真要磨了性子，忘却自己的真正目标。
习惯是很可怕的存在。
她用汉字在纸上写下，在正雨堂的日子：1、2、3……辅以阿拉伯数字，哪怕施璟给他人看，也绝对不明白她在写什么。
她借此来警醒自己。
最后她把剑都拿了出来，趁施璟不在去撬地砖挖洞，撬了一下午才撬起一块，他回来后很快重新放了回去，严丝合缝。
她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她总不能等着施璟来杀她那天罢
若是到那天，还不如她自己先动手。
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直跳，她怎么会有这样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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