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崇山峻岭间,丹峰宗。
屋内香炉袅袅,屋门禁闭,有人来访。
“余毒尽清,已无大碍。”老人缓缓开口,清明眼睛看着面前俊美少年,复道,“想必你记起一些事了”
施璟微掀眼帘,身姿笔挺隽秀,他未掩饰自己已能目视。在医者面前,自是隐瞒不住。
他缓声道:“我之事不要紧,此次还是想要丸药。”
老人不赞同蹙眉,“你怎么对自个这么不上心”
他心里想着施璟要的东西,刚准备去找,突然转过身,“那小姑娘……”她没回莫云门,门内都说那小姑娘去了成霜门。
因为施璟每隔段时日便会来丹峰宗取避子丹,他定期服下可避免女子受孕,每次都是他一人独来。
这种丹药,并非所有男子都愿意吃,门内一些男弟子视药三分毒怕损经脉,宁是要女子吃下打胎药,也不愿自己吃避子丹。
老人知晓闻淑乐没有回来,那他还要避子丹有何用
施璟未提及闻淑乐,他的眸光明灭不定,“我有用处。”
老人猜他是经历“情伤”,怕他做出什么出格事,便提点道:“莫随意作践自己身体。”
施璟轻弯唇角,眼中没什么温度,“好。”
他略思索,嗓音轻缓,“我有分寸,只是我失魂症好了这件事,还请莫外传出去。”
老人眼神复杂看着他,其实施璟一向淡漠,连自己本身都不放于心上,如同高高奉起的神仙,纤尘不染。
而让如此的人品尝情欲,实在难以捉摸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他先前便告诉少女,施璟不同于一般弟子,可有情人到底还会因为各种事情分开,他也不好点评什么。
老人叹出一口气,将丹瓶递给他。
少年朝他致谢,翩然起身,似想到什么突然道:“我有一事,一直不解。”
老人讶然问道:“何事若是医理方面我能略解一二。”
“可否有药能永久操纵人的情感与神智”
老人微睁眼睛,片刻后才道:
“你说的是魔教的操纵毒药罢但那药效亦会随着时间消散,你亲身体会最是清楚。是以,这世上没有所谓绝对操纵人的药,要么令人心智受损,要么得了失魂症,在话本里,吃了药便情根深种的故事,更是天方夜谭。我熟读药理,敢说没有这种药的存在,而人心不可琢磨,无药可控。”
施璟敛下眼睫,不知晓他在想什么,尔后朝老人道谢后离去。
她对他下的毒并非会使他爱上她,而他却是病入膏肓了。
像他这般无心的人也有今天,真是可笑。
回正雨堂,满是鲜花的土地长出了些杂草,他抬步走前去,这些花甚是娇贵,没人照料枯萎后就会化为一片荒芜。
他上前摘除杂草,修长指间沾上松软的土壤。
恍惚间似乎一切都未发生,他尚学着旁人模样如何喜爱一个女子,未撕开最不堪一面。
他摘取了一朵花来,缓步入屋,在将花投入素色花瓶时,他眸光微顿,又缓缓移开。
继而,他轻翻动桌上的书,很快看见舆图,上头原先的路线里又注释上新的路线,根据墨迹便知晓是刚写下不久。
光是透过舆图便可想象她有多认真思索标注。
大致是从后林潜逃,此处人少,前去成霜门的路途还会经过几个门派,巧的是有夙衣门、长青门。
她就差离开这里了。
施璟略转眸,见她在塌上蜷缩身体装睡,一副不想沟通模样,便又转回眸。
随意又翻上几页,一页纸上,是几行他看不懂的字,可他知晓她不是无故图画的人。
字有规律,他便顺推规律,直到他脑海中浮现,这些隔开的字符数目与她来到这里的天数可以对得上。
原来在他没关注时候,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以为撬动地砖已经很难为她了,毕竟那又大又沉。
好在他没说自己目以能视,否则将看不见这些精彩的东西。
最重要的……
他走过去,刻意落下脚步声,好让她听清。
果然,她秀眉蹙起,纤长睫毛微颤,唇瓣紧抿。
他的手还未触碰她,她猛地睁眼,一手*撑塌飞快起身,不由分说抬掌劈向他。
施璟微眯眼眸,一手钳住她的手,她咬唇,眸光凛冽,一腿灵活向他扫去。
他轻松攥住她的腿,轻微一拉,她整个人便跌在他身上。
闻淑乐面庞撞在他胸膛,闷哼了一声。
可她尤不死心,剩余那只手击向他面门,施璟神情淡然,忽然放开她那只手,见她往下坠去。
没等她撞上床榻,一只手更快揽住她的腰身,她掌心沁汗,深深喘气。
她想试一下施璟的反应速度。
自从她生了杀死他的这个念头,便一直缠绕着她,虽然知晓这样不对,可对于离开的想法随着日子一天天膨胀,而念头越强,她越频繁想起。
施璟将她平稳放在塌上才松手。
闻淑乐转眼看他,他眉眼仍是温润好看,她道:“施郎。”
他清声问道:“好玩吗”
闻淑乐:“这里不好玩。”
她故意曲解他意思,接着道:“施郎,让我离开罢。”
她不想跟他走到决裂那步,施璟这样的人只该被仰望的,难怪小说中他没回应任何女子的感情,心里没有情感的人,怎么能回应她人。
施璟温和的眉眼倏地冷下,“除了这句,你没别的想对我说的”
闻淑乐抿唇看他,她清楚自己,但凡有什么机会都想抓住,她是真的有可能会走上那条路……
反正他是仙界的仙君,他死了后只要入轮回忘却往事,又能重归仙界。
这对于她来说,真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只是他对她太好了,她对他下不去手,不想恩将仇报。
但他记忆可能随时回来,这是她心里定时炸弹,她的心备受煎熬,怕他会有天戳破她是骗子。
无论从何种角度,只要她能逃离,便是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
可是她熬到窗外的树叶开始泛黄,还是没能找到解决办法,唯一的好事便是她身上灵力充裕到可以凝结金丹了。
双修是她唯一可以利用来快速增长修为的方法,而对于外界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知,不清楚披着陈路年肉身的祝洵去了哪里,她已与外界隔绝太久。
她便不再抗拒,借着他的力量努力凝结金丹。
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变化,是她身上少女的青涩渐渐褪去,有种瓜果逐渐成熟的甜美。
而她原本只是隐晦杀意的念头,现在却如野草般疯涨。在这屋子里这么久的时间,她清楚不会再有意外的发生了。
鸡蛋无法从外部打破,便只能从内部突破。
没过多久,她成功结了金丹。
这等修为便是在莫云门的弟子中也是数一数二,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那念头日夜纠缠着她。
某日夜里,一位弟子骤然敲响了门。
弟子在门外喊着:“师兄在否陈长老想寻师兄谈论一事。”
闻淑乐身躯一颤,目光不受控看向门处,施璟还抱着她。
结束后,他吻在她颊上,略沙哑嗓音道:“我片刻即回。”
她浑身发软,脑子却很清醒。
陈长老应当是陈路年的爹,不知道他们谈论何事,总不会是什么好的。
可她在这里,什么用处都没有。
闻淑乐自塌上起身,穿好衣物来,这个弟子的声音忽然点醒了她。
她努力是为了什么。
绝不该沉溺于施璟的温柔中。
她点燃烛火,室内骤然亮起,她的影子映在窗上。
折回躲在花丛的梁星看到,瞪大双目,眼中透着不可思议之色,她喃喃道:“怎么可能。”
她起身,想往屋的方向走去,突然想起施璟的警告,背后生了冷汗,不敢再进,赶紧离开此地。
施璟离开的每一秒对闻淑乐而言都是煎熬,她紧张到手脚发麻,甚至难以喘过气来。
她目光落在桌上素色花瓶上,烛光明灭不定,她的手刚碰上花瓶,便被烫着似的收回,止不住的发颤。
闻淑乐咬紧唇,一股血腥气很快充满口腔,她手指紧握成拳,闭上双眼一挥手,只觉触碰到一抹冰凉,很快清脆一声响。
是瓷器砸碎的动静,她睁开眼。
花枝被碎瓷割断,零碎的瓷片中,她看着那把名为天光的匕首,祖母绿般的玉石在暗淡烛光下的光辉依然耀眼。
她匆忙将舆图、腰牌等收入袖中,尔后去拿匕首。
为何选择匕首而不是剑,是因为剑沉重抽出不便,而施璟又是用剑的天才,用匕首才能最出其不意的达成目的。
好像过了许久,好像又是一瞬。
终于,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少年进屋,视线悄然瞥过地上瓷片,如未察觉,缓步踩踏过地上瓷片前行。
闻淑乐看着他走来,脑海中却有个逆反声音想要阻止他的前进,让他不要过来。
可他还是走到她面前,没有防备,嗓音清润温柔道:“乐娘,你生气了”
闻淑乐:“施郎,该到此为止了。”
他的眼瞳漆黑深沉,红烛落下一滴泪来,他忽然伸手揽她入怀中,修长手指轻抚她发丝,柔声问:“因为我眼盲么。”
第52章
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不该遇到她。
她遇到他,是最幸运一件事了。
而他遇见她,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施璟执意道:“如非是我眼盲,为何乐娘不喜欢我”
他努力寻着自己不被她喜欢的理由。
闻淑乐用力咬住唇,她的手摸上腰间,施璟的怀抱有力,木质沁香给人一种安全感。
甚至不用她算计,他对她从不设防备。
闻淑乐嗓音哽咽艰涩:“我喜欢你。”
她才敢承认自己情感,明明清楚不该喜欢他,可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他把她从泥沼里救出来,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事情。
手指止不住发颤,她已经摸到刀柄,死死攥住。
她感到面颊一片湿意,在瞬间便将灵力灌入了匕首之中。
她记得他教过她,器为心物,只要足够近的距离,于须臾之间便可取对方性命,而不仅是剑,任何武器都是如此。
匕首是他赠的,剑招是他教的,她要用他所给所教的用来杀他。
“是我对不住你。”她嗓音颤抖,甚至没等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迅疾拔出了匕首,以雷霆之势刺进少年心口。
刺入一瞬间,她脑子一片空白,仿佛什么也没有。
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轻易,他可是小说的主角,就这样被她杀了
“我只是,想成仙。”
她对他说出自己最真实的目的。
踉跄后退几步,闻淑乐看着他,他雪白衣裳逐渐被鲜血渗透,桃花眼中,那乌黑深似盲的瞳,紧紧盯着她。
她心下骇然,“不可能。”
如果他能看见,为何要装看不见,难道他明知她要杀了他,却甘愿受死
果然还是动手了。
施璟看着她,心底一时爱恨难分,他感到身体发冷,哪怕是他遭到如此致命伤,亦逃不过死亡命运。
走马灯竟真的存在,他眼前开始模糊,恍然间似回到先前,她牵着他的手走在泥泞路上,或又是在家中,他只能够听见她的清软嗓音。
“今日卖了三十天元币,还算不错。”
“道路泥泞,我牵着你,你跟我走。”
“大半夜竟下了雨,这碗看样子很快要满了,地面又要湿漉……”
他逐渐能够看清她的脸,她倚在上边木栏,银红兰花裙随风摇曳,面颊泛红,杏眸清亮,鬓边芍药也无法夺她一分颜色。
“施郎,我的花接住!”
他分明接住了,将那象征情爱的花枝接过掌心,自凡间一路带回莫云门。
骗人。
如果一切开始不是那样不堪,能够重来一次的话。
他无力地单膝跪下,清润嗓音透着虚弱,“乐娘,我会在忘川前等你,来世……”定不会重蹈覆辙。
没能说完的话,他发间玉簪随之松动,砸落在地碎成两半,发丝散落,隽秀眉眼合上,静然仿若睡去。
闻淑乐两脚一软,若不是她扶住桌,恐怕已经跌坐在地,她心脏揪成一团,哽咽道:“对不起……”
不能再停留了,若被莫云门的其他人发现她杀了施璟,她定要给他偿命。
她颤抖拔出匕首,迈出门那刻,清楚意识到施璟是真的死了。他说得没错,她离开这里唯一办法是杀了他。
忍不住回首,少年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雪衣垂地,桌上红烛不断滑落烛油,在暗淡光芒中恍若滴落的血泪。
她刚想御剑,忽然想到在此御剑怕会引起注意,便快步绕到后院,她看见那庞然大树,上头还有她练剑的划痕。
没等离开,她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一位御剑的弟子,他发现了她。
他应是方才来寻施璟的弟子,尚有事未交代完,便重新回来。
这位弟子见她后面色大变,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莫云门,还是在正雨堂遇见。
无论如何说,她此刻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不对,弟子顿时正了面色,朝她问道:“留步,你怎么会在此”
闻淑乐被神不知鬼不觉藏了数月,他自然不知晓,本打算询问一番,可看清她的面颊,苍白若纸,泪痕宛然……很不对劲。
她听到声音,心脏狂跳,袖中匕首还染着血迹,索性不搭理这弟子,直接御剑逃离。
“你!”那弟子气得手指着她离开方向,脑子后知觉反应过来,那师兄呢
他心头有股不好预感,慌乱下剑,疾步而行,直到看见屋内有微弱光芒,而门是敞开的。
匆匆步入屋内,他看见半跪在地的雪衣少年,他嗓音带上颤意,“师、师兄”
他走到少年身前,看见他心口处晕开的血迹,他尤不可置信,探手在少年高挺鼻梁下。
他两腿一抖,顿时跌坐在地,没有呼吸……师兄死了!
好一会,屋内传出弟子哀痛的哭嚎,刺破寂静长夜。
很快,他从屋内跌撞跑出,踏上飞剑,急去禀报掌门。
红烛光芒在他离去不久,终是燃到尽头,室内暗了下去。
今日注定是不眠之夜。
梁子语面色铁青跨步入正雨堂,后边的长老与师长、及一众弟子连声都不敢发出。
一众人面色沉痛,其中情绪激愤者泪流满脸。
他们这些弟子在门派时没少与施璟请教,加上施璟品行高洁,早将他视为启明星仰望,甚至比在门派中神龙不见尾的梁子语更为尊崇。
现下师兄骤然殁了,皆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步入屋内,饶是梁子语,也良久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才开口:“是谁杀的”
那撞见闻淑乐的少年蓦地出声,哽咽道:“是师兄先前带回的女子!方才陈长老让我托一句话给师兄,我恰好见到她离开。”
老人本检查施璟的伤口,猛地抬头,手指轻微发颤。
施璟他……
梁子语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一掌拍在侧边的桌上,桌子瞬间化为齑粉,他咬牙切齿道:“我开始便觉那是个祸害,没成想她做到这种狠心地步!”
梁星瞪大双眸,泪水流下。
闻淑乐可她为何要杀施璟,明明今夜她才发现她的存在,若当时她再多些勇气往前走……
而她喜欢的少年,就这样死去了。
一位弟子愤怒开口:“定要捉住她,她做出如此恶行,用她的死以慰师兄在天之灵!”
“为何她会出现在此,门内又是何人看守,竟出如此疏忽。”
“她现下何等实力,能趁着师兄不备下毒手”
“她尚未逃远,快些将她捉回才是要紧事。”
弟子们怒意与悲痛嗓音交杂一块,直到梁子语沉声道:“都给我安静!”
他一拂袖,灵压震得人血气翻涌,可见他不似外表的冷静。
施璟是莫云门的首席弟子,他代表门内的荣光,亦是弟子的表率。
梁子语心底清楚,门内无一人有施璟的天赋,失去这么个无论天赋还是品行都绝佳的弟子,是门派重大的损失。
不说莫云门,整个修仙界数百年内恐怕不会再出同他一般天赋的人。
而一个门派少了天赋优异的弟子,便是没落的初始。
莫云门好不容易有为首之势,失去施璟后,往后的门派比试,不定要被其余门派压一头。
尤其华月蔓,他手指紧攥成拳,那自视清高的女人,仗着胜过他便隐有轻视之意,若让成霜门为首,怎能不叫他难受
这么一想,他心中怒恨更深,通通施加在打破一切平衡的闻淑乐身上。
她分明是个凡人出身,竟有胆杀施璟,现在的实力应不低微罢
梁子语眼中流露阴冷之色,他对一侧师长道:“颁下悬赏,无论门派内外修士,只要能捉到她,赏一京天元币及一把神兵利器。”
他嗓音沉冷,携着怒不可遏的杀意,已是下定决心不放过闻淑乐。
梁子语复道:“我见过此人几次,她甚是狡猾多计,既然敢下这个手,说明对自己实力有几分自信。”
“传下去,让所有人出动捉她。趁她还未跑远,现在捉住她者,也可拿我上述奖赏!”梁子语扬声道。
一京天元币,便是一千万天元币,这是颁布悬赏以来最高的奖赏金额。
便是莫云门一次性拿出这悬赏金额也不轻松。
在场人静默,心脏砰砰直跳,这样的悬赏,几乎没有人能抵住诱惑。
既有怒意,又有如此丰厚的奖赏,全门派一齐出动去捉个少女,梁星想不到有失败的可能。
她脑袋嗡嗡作响,实在太突然了。
闻淑乐和师兄不是很相爱吗,为何会变成这样……以及她为什么杀师兄现在好了,她也得送出自己的命。
梁子语才注意梁星惨白面颊,他一直知晓梁星爱慕施璟,现下情景应对她打击颇大。
但她比试胜不过闻淑乐,为她安全着想,梁子语低声对她道:“你与些弟子到后林去寻。”
后林那边树木繁多,距离鹭峰有段距离。
若是正常的人仓皇潜逃,定是想通过最便捷的路离开莫云门,想必不会跑到那边去,他可以放心让梁星过去。
不给梁星说话机会,梁子语高声喊道:“即刻行动!”
随着他话音甫落,怀着不同心思与情绪的人飞快御剑传开消息,以正雨堂为点呈辐射向四方找寻。
若是从高空往下看,一簇簇的火把点亮黑夜,如此地毯式的搜寻,连只苍蝇都不会放过,何论一个大活人。
第53章
此刻,闻淑乐已入密林,先前她御剑回头望的时刻,只要能看得见的地方,无数火光迅速分散而开,其中部分火光朝她的方向而来。
因而她当机立断便下了剑,凭着脑子里做好的预设方向狂奔。
秋季,地面落下许多枯叶,踩踏上去有梭梭声响,不知名的荆棘藤蔓划破她的手脚,传来刺痛感。
她脚下不知被树根还是藤蔓勾住,猛地跌在地上,胸腔闷痛,喉咙一痒,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而她头顶划过一道火光的飞剑,她顿时屏住呼吸,手指紧抓着一侧粗大树根。
这个架势,估计莫云门全部的人都出动罢闻淑乐心想,偏偏那弟子又回正雨堂了,她杀施璟的事暴露得比她想得快许多。
以施璟在莫云门的地位,她若被抓住,怕是先要受刑,接着砍下头颅才能平息那些弟子的怒火。
可现在,她大约是逃不过了。
她忍不住想着当时施璟的眼神,那样专注看着她,好似早就知晓她要杀他。
闻淑乐闷咳两声,心底涌起一抹绝望,如果她被抓住,那最后的结局与她在魔窟之时死去,没有任何区别。
她或许幸运的骗得了施璟几分情感,但无论如何,他轮回或飞升都不会记住她。
自她下杀手那刻,她与施璟的缘分就已走到头。她本来在小说里就无名无姓,早在许久前就该病死,能走到今天,她或许该满足了。
可她这样努力,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好好修炼。她知道施璟自有他光明的前途,可是她没有,被困在正雨堂的数月,她每日煎熬着,本该去的成霜门失之交臂,她甚至不知枕边人何时会对她下手杀手。
所以她对施璟下杀手是必然之事,且无选择的必然之选。
在她将要自暴自弃的心绪里,顶上又飞过两道飞剑,她浑身哆嗦一下,却不是天气凉的缘故,而是生存的本能在催动她必须要行动了。
不该放弃,她没真的被莫云门的人抓住,头颅还没被砍下,怎么能够停止脚步。
她吸了一口气,飞快起身,尽量伏低身体,现下她已经辨不清方位了,夜色中每棵树几乎相同,就像进入了循环怪圈,而时不时御剑飞过的修士一旦发现她,她就死定了。
夜色让她不便寻路,却也有好处是更方便隐蔽身体,她要尽快辨清方位才行。
抬头望月,闻淑乐估算了下时间,此刻夜很深了,约莫一个时辰后会出太阳,到那时,万物在光下无所遁形,她藏无可藏。
所以,她需要在这短暂的一时辰里找到方位且逃出密林,这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可这几乎怪圈般的密林,如何能够辨别方位
现下昏暗不明,难道要她现场砍棵树来仔细辨别年轮寻方向恐怕在她挥剑一瞬,制造的声响已经让那些搜寻她的人发现了。
越紧张会越慌乱,闻淑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眸光落在地上,上头有杂乱的藤蔓和树根及枯黄的叶子。
还有什么……能利用得上的
闻淑乐眸光一动,更深的地方。
还有土,而土以培育万物,定有蚁洞。
蚂蚁的洞穴通常指向南方,因南有日光,蚂蚁喜欢温暖环境。
她即刻行动起来,密林里最不缺便是生物,大小昆虫不知飞爬在她身上多少次,她悄悄用灵力给震掉。
在昏暗的环境中寻找,一不小心就容易抓到蛇或小鼠,晚间行动是为冬眠做准备。
要活下去,便是顶着天敌也得获取食物。而她也是如此,需要在重重的修士抓捕中找寻一条生路。
找了一会,终于她顺着几只蚂蚁拨开枯叶,找到了蚁洞。
一旦知晓东南西北,她拿出舆图,确认好方位后她借着树影往前疾步而行。
如果她一直能不被发现,是真的有可能离开莫云门!
她心底忍不住激动,仔细观察周遭的动静,确保在莫云门弟子飞剑将过时刻使身体贴在树干上,借着茂密枝叶挡住她的身形。
手心连着身上尽是细密汗水,她咬紧牙关,若是这样谨慎的话速度绝不够离开此地,密林覆盖面积太广,像她这样多次躲藏一个时辰根本不够。
天亮后,她连这点微弱的隐蔽优势也会丧失。
可天不遂人愿,大约是莫云门弟子天上找寻一番,发现没有她的踪迹,开始猜测她并没有御剑,而是藏身密林中,纷纷跳下剑来,举着燃烧的火把,在林中快步穿梭。
闻淑乐蹙紧眉头,眼下情形对她太不利了。
尤其莫云门弟子因衣裳缘故,练就脚步声极轻,若不是落下的叶子使他们踩踏有声,恐怕她难以发觉。
两道踩踏声越来越近,忽然响起一位男弟子嗓音,“我就说她不会来这,这样密林根本辨不清方向,谁会往这又偏又远地方躲藏”
“来到这边,也是与那一京天元币无缘了,我想知晓掌门说的神兵是哪个想必是有些名号的。”另一个弟子道。
后林是闻淑乐精心挑选出离开地点,正是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这里不适合潜逃,所以才是最适合离开地方。
她屏住呼吸,脑子里思索着他们的话。如果没猜错,她应当是被悬赏了。性命以一京天元币和一把神兵的价格卖给能捉住她的人。
闻淑乐嘲讽轻弯唇瓣,以她初结金丹的实力,这个价格实在太过高昂了。
这里不是现代,没有生命无价说法,位卑者、力弱者从来都是强者盘中餐,生命上称便可算价钱。
那两人声音越来越近,火光甚至照亮了闻淑乐后侧的地面,只要他们再往前走上几步,就会发现悬赏的人就在眼前。
她喉头发紧,手指摸上腰间刀柄,若他们再往前走些,她会先下手为强。
心脏砰砰狂跳,她清楚来者有两个人,她不想无故杀人,可是为了保全自己她也会杀。
她的实力还没到足以秒杀两位弟子的地步,所以只要她动手一瞬间,当两位弟子发出动静,其余弟子会迅速聚拢而来相助。
而她还是难逃一死。
这么一看来,怎样都是死局。
那两位弟子边走边道:“我倒无所谓悬赏,只想害师兄的那女子以命为师兄送葬。”
闻淑乐眼神一凝,攥着刀柄的手更紧,紧到皮肉刺痛。
“师兄待她如此好,她竟也舍得下手……”
“也不知她如何混进的莫云门,明明已有数月不见,莫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难说,她面皮倒是秀丽娇柔模样,难叫师兄也被骗了过去。”
她静静听着,说话间他们嗓音已经近到仿佛就在耳侧响起——再往前走一步,她便要动手了。
“啊!”一道少女嗓音骤然响起。
闻淑乐眉眼微动,这个嗓音很是耳熟,难道是……
两位弟子止步,其中一位弟子开口道:“梁师妹,怎么了”
梁星嗓音焦急道:“还不快些过来,快过来看看情况!”
两个弟子顿时精神大振,以为发现什么踪迹,连忙跑过去。
闻淑乐听到跑远的脚步声,心下略松了口气。
“看到了吗”梁星问他们。
“啊,什么是有什么脚印还是手印……”
“你们真笨呐,我说的是癞虾蟆,你们扯到什么地方去了”梁星理不直气也壮道。
两位弟子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那师妹你想怎么处理”
“我小时候碰过癞虾蟆,毒得我起了多日的红疹,所以两位师兄帮我前去捉住那只癞虾蟆,不然我害怕得不敢动了。”
若是一般弟子说这种话,那两位弟子要直接开骂了,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让他们给她去捉蟾蜍。
可面前少女是掌门之女,一发起脾气来谁也劝不住,任性的很,令人头疼至极。
加之眼下又寻不到闻淑乐,他们略一犹豫,只好硬着头皮向着她指着方向去寻找那只‘癞虾蟆’。
那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闻淑乐等过片刻才从树后走出。
她发现还有一人未走,不过此人将火把灭了,又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梁星神色复杂看着她,“果然是你。”
闻淑乐捏着匕首,一副防备姿态,“你如何发现我的”
梁星蹙眉,“你真以为我笨吗,我只是想问你,为何要杀师兄”
闻淑乐在动手和动嘴两者间考虑几秒,最终还是选择动嘴。就算她要动手,梁星喊上两句那离开不久的两位少年又会折回。
不如赌一赌。
“因为我想成仙。”闻淑乐认真回道。
梁星眼瞳微缩,闻淑乐答案是她从未曾预想过的。
闻淑乐道:“我被困屋中数月,别无它法。”
梁星摇了摇头,“师兄会做出那种事”
闻淑乐弯起唇,笑意冰冷,“你在屋外不是很清楚吗”
梁星瞬间抿住了唇,任何解释也没亲眼所见有用,她知道闻淑乐说的是真的。
“你没有疯真是奇迹。”
常人哪里能忍这么长时间的囚禁,可见闻淑乐的意志坚定程度远非常人能及。
梁星眼睛通红,闪动泪意,她无法给师兄报仇。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将快要亮了,时间紧迫。
她握紧手中鞭子,对闻淑乐道:
“你救过我,此次放你离开。下次见面,我们便是敌人。”
第54章
远处传来少年嗓音:“师妹,我们没寻到癞虾蟆呀!”
说话间朝着梁星方向走来。
闻淑乐神色松动,梁星变了脸色,压低嗓音对她道:“待你被抓回来,我给你收尸。”
她没想着闻淑乐真能逃掉,毕竟悬赏已经颁出,不止门内,门外的修士也会觊觎这份奖赏。
而她能做的,便是给眼前少女收尸,让她不至于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闻淑乐明白时间紧迫,对梁星道:“多谢。”
梁星突然想起什么道:“师兄他……曾在成衣馆秘密定下一套嫁衣,工期未完,这是我偷偷打听到的。”
闻淑乐面色瞬间煞白,唇瓣颤动一下,说不出话来。
梁星心绪复杂,她实在瞒不住事情,催促她道:“你快走罢。”
没时间给闻淑乐迟疑,她点头,疾步朝另一边方向跑去,泪水滑落她的面颊。
梁星看着她的背影,手指紧攥鞭子,忽然垂下头,大概她会后悔罢,明明是为师兄报仇的好机会。
可她不自觉想到,她自己在屋内待个几日都闲不住,可闻淑乐却在那屋子里待了数月。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每日的
梁星记得玉台的那天,闻淑乐眸光清亮期盼看着华月蔓。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错失入成霜门机会,直到现在才重睹天日。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闻淑乐所做之事并非全然不能理解,毕竟师兄实力太强了,他若想强留住,那么闻淑乐绝无办法离开。
如非走到不可挽回之地,想必她也不会动杀手。在她与闻淑乐关系最不好时候,她都愿意救她,那她该到何种绝望地步……她的思维不自觉便偏向了闻淑乐,赶紧止住。
见梁星沉默,那两位弟子已到她的身边,“师妹,我方才好像听到你这有动静。”
一晃眼看到她在哭,他们大惊,真是个活祖宗,等下她不会还要跟掌门告状他们欺负她罢
梁星抬手擦泪,她嘴硬道:“我分明看见了,我还被吓了一跳,你们快叫多点人来捉癞虾蟆!”
两个弟子敢怒不敢言,本来后林的弟子就不多,还得费时间在给她找癞虾蟆,而且这昏暗的地方,眼睛瞎了都找不到!
梁星不管,她大声道:“反正那妖女不会来此,你们就是不想帮我罢,我就知晓你们见我是掌门之女便暗中排挤,现下总算露出狐狸尾巴!”
少女尖锐嗓音顿时吸引尚在密林中找寻弟子们的注意,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匆忙奔来。
可赶到的结果就为她捉癞虾蟆,其中一脾性急的弟子破口大骂,指责梁星不分场合闹事。
一鞭子朝他兜头甩去。
他连忙拔刀抵挡,怒道:“梁星,你欺人太甚!”
两人动起手来。
场面一片混乱,再没人有空去寻闻淑乐,都努力拉架。
而在无人关注的地方,闻淑乐飞快奔逃,胸膛激烈起伏,踩过树叶嘎吱作响,听见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响,她在心里再次道了声谢谢。
终于在天光破晓时刻,她成功翻过莫云门的山门。
……
恭鸿大殿
红柱高梁,宽敞大殿已站满了人,气氛一派凝重。
梁子语直起身,他面庞肌肉因怒意轻微抽搐,“全门派出动,捉不住一个少女”
梁星面庞一块青紫痕迹,她默然与那弟子站在前边,神情倔强。
梁子语看见她模样两眼一黑,她偏在这个节骨眼跟人打架。
一位长老沉声道:“悬赏已发出,即便她逃出门派也定会被抓回。”
梁子语深深吐出一口气,“若让旁人知晓,定觉莫云门皆为无能之辈。”
另一位长老忽然开口:“此言过矣,那女子既然敢杀施璟,定早有准备。”
他甫一开口,梁子语蹙起眉,却未反驳,因他是极有资历的长老,他也得谦让几分。
“吾子陈路年尚不知去处,还需打听,先告辞了。”陈长老敛眉拱手,转身离开。
陈路年消失数月,陈长老心中忧虑,自然不愿在此看梁子语脸色。
这老匹夫!
梁子语心中暗骂,面上却未流露不满,而是目送他离开。
一会,他眸光一闪道:“你们说她可能逃到哪”
殿内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个以然来。他们根本没跟闻淑乐有过多少接触,怎会知晓她逃去哪
梁星眼皮一跳,她大约猜到了。
那梁子语自然想得到。
梁子语缓缓露出一抹冷笑,“是我们自乱阵脚,她除了‘那个地方’,也没别的地方会接受她。”
一个弟子忍不住出声:“弟子不解,还请掌门明示。”
“通往成霜门的各个道路,让人前去围捕,尤其留意不露面、或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
弟子们恍然一会,很快明白过来,“我们这就行动!”
这是要在她必经路上捉她!
梁子语神情恢复淡然:“至于闹事者,去思过室悔过五日。”
梁星抿唇,面对梁子语她不敢反驳。
可还是暗恨咬牙,为什么她要为闻淑乐多拖延那点时间,她可要禁闭五日啊!
可略一想到闻淑乐被关数月,她心里又平衡不少,还是她更可怜些。
而此刻闻淑乐才买下幕篱又换了一身衣物,现下她不可随意宿于客栈,要远离人多之地。
她心里头亦有几分忐忑和迷茫,她想去成霜门,可华月蔓早已对她失望了罢。
不撞南墙心不死,她还是决定按照舆图所指前去成霜门。
可悬赏速度远比她想得更快,她御剑总有歇息时候,只要碰上有人的地方,便能看到贴上的悬赏信息。
况她经过之地没有风沙,而她头戴幕篱总会有几分奇怪显眼。可要她脱下幕篱,别人马上能发现她是悬赏的人,会立刻捉拿她。
闻淑乐尽量不与人有交流,哪怕这样隐藏,还是有修士暗中盯上她。
她白日赶路,到了夜间便歇在破庙等僻地,在这条件简陋的漏风漏雨之地,还有莫名的人尾随伺机而动,她全然不敢入睡,只敢闭目短暂歇息片刻。
彻夜难眠,她不自觉会想起施璟,或许他现在已经步入轮回,脱去凡胎回到仙界。
至于他说的等待,以及那嫁衣,都已是前尘之事。
她现在还在这修仙界为生存忧虑着,曾经没关注的一些细节开始涌上心头,施璟好的那面、他绝情那面,细致入微全然操纵她生活的存在。
如果她是普通的女子,恐怕已陷入盲目热恋中,沉溺他对她生活完全掌控,依赖他给予一切,将他视为自己全部。
好在她还经历过一世,让她不至于全然沉溺。
为了甩开尾随之人,她开始日夜兼程御剑飞行,可尾随的人不减反多,直到她发觉偷偷跟随的人里出现雪衣身影,她的心发颤。
还是追上来了。
看来梁子语猜到她要去成霜门。
闻淑乐咬着唇,她现在在他们的目标内,无论她如何改变目的地也无济于事。
以路程而言,她离成霜门还有许久距离。
她如何才能撑到那边这些人已经尾随数日了,不知是等更多弟子一齐抓她,还是未能完全确认她的身份,总之会在某个瞬间对她发难。
那个时候,或是她的死期。
她视线落在远处尾随的几人身上,其中还有身穿黄色衣裳,看样式很是眼熟……她脑中很快闪过穿肠破肚的黄衣人模样。
夙衣门。
她手指颤抖从袖中拿出舆图,在白纱内看着。
通往成霜门她必经夙衣门、长青门,难怪会有夙衣门的人跟踪。
恐怕也被莫云门高额奖赏打动。
她一人绝对胜不过这些人合力围攻,必须要脱身。
额生冷汗,她将舆图收于袖中,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踩上飞剑企图甩开后面紧随的人。
她的举动恰好打破尾随的人微妙平衡,瞬间御剑飞追,几道剑光如虹,其中莫云门的弟子朝闻淑乐冷喝道:“快快止步!”
止步便是等死,闻淑乐旋身,抽出腰间长剑,一道迅疾剑光斩出,那弟子险险避过,心里头认定她就是悬赏之人。
她忙着对付莫云门弟子,而夙衣门弟子悄然掠至她身后,骤然一挥袖,袖中飞出千百根银针朝她刺去!
闻淑乐即刻以灵力结罩抵挡,可那银针奇诡无比,瞬间穿灵罩而过,她眸光凛冽,剑身瞬间耀出寒芒,前反剑刃旋转成残影,如同风车轮转,一道道银针击到剑身瞬间叮叮反弹开来。
好剑术!
在场之人见她反应这样快,心下感叹,不由更谨慎,索性一齐袭去。
任闻淑乐如何厉害,也无法全身而退。
前有剑劈她而来,后头暗器已至,她险避过暗器,右肩便被一剑自下而上划过,瞬间将她的幕篱斩为两半。
“果真是你!”莫云门弟子面露仇恨之色。
而夙衣门弟子眼露贪婪,仿佛看着宝藏于眼前。
她咬牙,知道不能再留,忍着痛楚挥剑挡下迎面一击,身子借力后退,踏在剑上飞速离去。
见她要逃,莫云门弟子冷哼一声,抬指掐决,凭空生灵阵,雄浑的灵力凝聚起的猛虎瞬间从灵阵脱出,直朝闻淑乐噬咬而去!
“……”闻淑乐咬紧牙关,这术决怎么还自带导航追踪,简直不公平!
她眸光落在下方,浩然山门中高大石碑伫立,上有“长青”二字。
灵力凝成的猛虎紧随而至,她躲无可躲,直撞在她身上,几如震碎骨头的痛楚,闻淑乐呕出一口鲜血,身体如断线风筝掉落下去。
为使自己不被摔死,她勉强使出灵力一拍地面来缓冲。
长青门守门弟子没料天降个重伤女子,正不知如何动作时,闻淑乐用尽最后力气,从袖中掏出林姬竹先前留给她的腰牌,朝那守门弟子方向掷去。
第55章
守门弟子怔愣间便见一块腰牌朝他飞来,他下意识抓于掌中。
定睛一看,是长青门弟子特有的腰牌,上有‘林姬竹’字眼。
不待他多思索,天上御剑的数名修士已经跳下飞剑,手持着兵器,面露凶狠,逼向那少女。
再看少女,她肩上鲜血染透衣衫,抬起面颊,秀眉蹙起,面色苍白,一双杏眸看着他,我见犹怜。
他当机立断,沉声对旁边的守门弟子道,“稍后将这女子带林姬竹师妹那去,再叫些人过来。”
他语速颇快,那守门弟子一脸雾水,他又补上一句,“速速去!”
说完,他大步向前,喝道:“谁人擅闯长青门”
莫云门弟子见她就在眼前,顾不得解释,抬手便去捉她!
夙衣门弟子眸光一动,他怎么可能让到嘴鸭子飞走。
迅速用上门派独有的逃遁术,顿时身轻如燕,手指并成鹰爪向她捉去。
不仅他们,剩余几人都在同时暴起,眼中闪过势在必得之色。
闻淑乐想要动弹,可胸口一痛,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长青门守门弟子面色沉怒,这般被无视实在令人不悦。
“放肆!”他自袖中抽出一纸符箓,灵力催动,灵化剑形,千百柄长剑瞬间飞射向那几人!
作为守门弟子,自然有法子应对紧急情况。
飞剑密如雨丝,那几人不得不化攻为守,身形后撤躲开飞剑。
一秒之内,少女被他救下。
他一把搂起重伤少女,掌上柔软腰肢仿佛轻易会摧折,他敛住心神,把她交给那怔愣住的守门弟子。
“快去,她受了重伤!”他厉喝道。
那弟子才反应过来,还想说什么,可现下情况紧急,便小心抱着少女连忙踏上飞剑去寻林姬竹。
符箓催动的灵剑消失,几人再看已不见少女身影。
“她与你有何干系”夙衣门弟子面色铁青。
莫云门弟子不欲多说,他正要重新踏剑去追,而眼前长青门弟子冷声道:“你们是想跟长青门宣战”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色紧绷。虽然贪婪悬赏奖励,可若是担上与长青门宣战的由头,有没命能拿悬赏金都不一定。
夙衣门弟子压下心中戾气,露出一抹笑来,“我们只是想捉拿方才的女子,无意与长青门敌对,还望贵派交出此人。”
其余几个修士纷纷点头,莫云门弟子暗恨咬牙,明明就差那么点,偏偏长青门出来扰事。
他抬指掐决,唤出飞鸟,传音给旁的莫云门弟子前来支援。
在场的人各怀鬼胎,但目标只有一个。
便是闻淑乐。
长青门弟子微眯双眼,他早看透眼前几人心思,因而打算与他们周旋一番。毕竟以实力而言他敌不过眼前几人合力围攻,时间拖得越久越好。
他嗤笑道:“方才女子与林师妹是故交,自然不能交给你们。且你们数人对一个女子下如此狠手,真令人‘大开眼界’。”
莫云门弟子面色青红交错,他怒道:“她是莫云门悬赏之人,此事你们长青门不该插手,否则就是妨碍莫云门行事!”
长青门弟子一愣,眼中流露几分不可置信,缓缓道:“你说的是……”
其实他有耳闻,莫云门首席弟子被杀,行凶是一位妙龄女子,莫云门掌门以一京天元币和一把神兵利器为酬发出悬赏——竟是方才的少女
他心中惊动,那少女看起来如此柔弱,也有杀莫云门首席弟子的实力
他捏着掌中腰牌,心里一时不知如何取舍,不过人都送去林师妹那了,她还受重伤,就算后边将她交出来也无妨。
他面庞重回镇定,落字有声道:“此事我们长青门自有定夺,倒是你们如此闹事,我决不能放你们闯入!”
莫云门弟子怒不可遏,持剑手都在发抖,“你!”
长青门弟子冷着眼,没有寸让意思。
莫云门弟子怒极反笑,他见周身的人没有动作,便知晓都想叫他出头,或许等他缠斗一番,然后坐享渔翁之利。
做梦!
他狠声道:“我已唤同门前来,届时你们不交也得交出人!”
眼下谁方人多便占优势,其余人连忙跟着唤帮手前来相助。剩余唤不来人的待不住了,大声问着长青门弟子要人。
可也只敢嘴上嚷嚷,实际不敢做出什么。
长青门弟子心知肚明,现下应能拖上一会。
但莫云门其余弟子赶到时局势就会改变,长青门为撇清干系,定会将少女交出。
另一守门弟子先叫了许些弟子前去山门支援,又匆匆赶去学堂,今日长老周如松亲自讲解符箓妙用,本是难得机会,眼下他管不得那么多。
他身上染了大片少女流出的鲜血,慌乱闯进屋内,在周如松冷淡眸光中开口道:“打扰了周长老,林姬竹师妹在么”
林姬竹即刻起身,以为是他受伤,惊讶道:“是要我医治”
守门弟子抹去额上汗珠,气喘吁吁道:“不是我,林师妹,是你认识的人。外头不知为何好些人追杀她,她拿着你腰牌过来,现下失血昏迷了过去!”
林姬竹瞪大双眸,她颤声道:“她在哪”
然后她想到什么,看向周如松,他对她一点头,视线扫过下边眸露好奇的弟子,淡声道:“温习我方才说的内容。”
林姬竹随着守门弟子而去,周如松沉思片刻,也抬步跟去。
房内
日光下沉,透过窗的光线阴翳起来,塌上少女面色苍白若纸,纤长睫毛颤动,唇瓣染着血迹,右肩处一道长长伤口,血肉模糊,瞧着很是渗人。
若再劈深些,估计她当场毙命了。
林姬竹没想在这等情景见到她,眼眶不自觉红了,她走到少女前面,抬起手,灵力汇入少女身体。
周如松缓步走入屋,他突然道:“你救下她,她被抓回莫云门亦是一死。”
不过寥寥数语,他便猜到少女是谁。
林姬竹自然也清楚,施璟是被闻淑乐所杀,虽然极为难以置信,但悬赏都出来了,由不得她不信。
她听闻消息时哭了一夜,一直想再见闻淑乐,想知晓原因。
“别的我不知晓,可我认识的她不是心狠之人,其中定有原因。”林姬竹额头生出汗珠,闻淑乐伤得很重,饶是她治疗也不轻松。
“感情用事。”周如松走到塌旁,眸光落在闻淑乐身上。
他其实也奇怪,能杀莫云门首席的实力的水平,除非掌门长老一流,其余人根本不可能。
林姬竹听他冷淡言语,眼前闻淑乐伤得濒死,忍不住道:“不是所有人都修无情道,自会感情用事。”
周如松没有被晚辈反驳的怒色,神色极为平静,“你以为修无情道是心中无情相反,正是有欲才需修行无情道,摒弃情感是非。然而人永远无法做到无情,哪怕是我。”
他面容清秀年轻,看上去与普通弟子的年龄差不了多少,实际上他有一百来岁,是长青门掌门周明浪的弟弟,周如松。
而修为至元婴境,就能驻颜了。
他与周明浪一姐一弟,都到大乘晚期,甚至比试都难分上下。
他与林姬竹的话幽幽传入闻淑乐耳朵,她隐约能听见,但噩梦袭扰让她无法清醒。
“闻姑娘她……是个好人。”林姬竹良久才道,嗓音坚决:“我会帮她,我相信我的感觉没有错。”
周如松抬眼看她,透出几分威严来,“莫云门要她命,你如何去帮外边人越来越多,直到无法再拦的地步,长青门不会为你的私情与莫云门交恶。”
林姬竹咬着唇,忍不住哭出来,“周长老,真的救不了她么”
周如松漠然,眼神冰冷,意思明显,“我为何要救她”
林姬竹颓丧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开口:“神行符箓!周长老你说过,但凡去秘方镜的弟子,皆可从你这领一符箓。”
神行符箓,字如其名,有瞬移万里的功用。
她当时因忙着突破,一直没去他那领符箓。
周如松确说过此话,那是掌门周明浪要求他这样做,以来激励弟子们努力修炼。他是修仙界少有符修大能者,造出的符箓为修仙界而闻名。
“……”周如松蹙眉,他倒不是不愿弄个符箓给她,而是怕后续生出更多的事来。
林姬竹目光紧盯着他,大有你堂堂一长老要反悔的意思么
周如松突然有些后悔因好奇踏进这个房门,现下他惹进这莫名是非中。
林姬竹衣服汗湿,她灵力几乎快枯竭,而床榻上的少女面容终于有了点血色。
周如松敛下眼,突然道:“你去取符纸与笔墨朱砂来。”
林姬竹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她忙道:“多谢长老,我这就去!”
她飞快出门御剑离开,周如松听见昏睡中的少女发出梦呓,在这伤重最无措时刻,方能听见她毫无保留的话,“姐、姐姐……”
泪水从少女眼中滑落,浸湿面颊,她下意识蜷起身体想保护自己,可身上伤口撕裂的痛楚令她蹙起眉,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周如松冷着脸,他伸手准备制住她的动作,免得伤口再次挣裂后大出血一命呜呼。
手指还没触碰上她,却被她蓦地有意识抓住,柔软触感令他神情一紧。
她还没醒,惯来依恋轻柔的语气道:
“施郎。”
第56章
阴阳界
不见天日的幽冥之地,忘川河中血黄河水波涛汹涌,孤魂野鬼在河流中嘶吼挣扎,一道约莫几十丈宽的石板长桥贯穿河流,尾端没如浓雾中,而浓雾深处是为喝过孟婆汤的人轮回转生之地。
死者魂魄仍保留着死前之时模样。
一袭雪衣,唯有心口处染了大片鲜红血迹,墨色发丝如绸缎流丽,肌肤皙白胜雪,弧形优美桃花眼透着清冷,少年静站在奈何桥前,宛如一尊玉像。
持汤碗的孟婆唤了他许久,不见少年回头,有鬼差拖着乌黑锁链欲将他擒下,甫一靠近魂魄便发出激烈灼烧痛感,尖叫退下,再不敢接近分毫。
修罗大殿内,望着下方鬼哭狼嚎的鬼差,鬼王将朱红堂木往桌上一拍,沉声道:“肃静!”
他眸光瞥过下座判官,判官流下虚汗,快速翻着生死簿。
忘川前莫名来了个少年,生死簿查不到名姓,这是从未有过之事。哪怕是仙界的仙人下界历劫也会留有名姓,实在是奇怪。
良久,判官摇了摇头,对着鬼王道:“未有此人。”
他们也就得知那少年名为‘施璟’,在等候一个人,其余的什么都不清楚。
鬼王骤然起身,厚重玄衣扫过重椅,“向仙界发了赦令否”
鬼差伏跪于地,恭声回道:“发了。”
鬼王:“此人生魂生猛,切莫随意接近,待仙人来到再行决议。”
修罗殿外尚排着长龙,站着拖着长舌吊死鬼、午时三刻的冤死鬼、被打死的赌鬼、酗酒而死的酒鬼、还有妖鬼……
这些鬼怪等着审判,而审判要看死前的一生经历,来决定他们能投入什么道。
阴阳界内没有日月,无法衡量排上多久队才能入轮回。
少年随着牛头马面步入鬼门关,却未入修罗大殿,而是自行到了忘川前,任何想捉拿他的鬼差一旦靠近就会被他的生魂灼伤。
问他为何在此,他只说等一个人,又简单说了自己名姓再无其它。奈何桥是所有鬼魂必经之路,他便在忘川前等着。
他不惹是非,身上毫无怨气,不是难缠的厉鬼。只是颇为奇怪,毕竟他心口处有那样的血迹。
所有鬼都奈何不了他,只好上问仙界,是否哪位神仙下凡历劫
他不过奈何桥不算稀奇,有些凡人也不愿过奈何桥的,但多为痴情男女。
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就算再痴情的男女,也会在漫长的等待中放弃另一半。
况且阴阳界没有天日,寻常鬼魂难以忍受这样幽暗,加之步入轮回会丧失所有记忆,所以等与不等,有何干系
鬼王掷下令牌,在那被铁链缠身的红嫁衣女鬼跟前:“你是冤死鬼,无犯大错,去凡间投个好人家来。”
红嫁衣女鬼连忙叩谢鬼王,一旁鬼差拉着铁链,将她带往轮回之地。
红嫁衣女鬼正是先前被关在棺中活活闷死的怨鬼,得闻淑乐为她复仇,消散了一身怨气,后被牛头马面带到阴阳界中。
像她这般的鬼魂实在太多了,不知在这幽暗看不见头的修罗殿前排了多久队,才到她陈述生前之事。
她确定自个下辈子不会过得那样苦,忍不住泪流满脸,旁边鬼差早见惯这种场面,跟她道:“喝了孟婆汤,下一世就该清清白白了。”
红嫁衣女鬼点头,不知随着鬼差走了多久,终于看见那红黄汹涌的忘川河,以及岸上的少年。
少年如珠玉般在这幽暗的地府中浩然生辉,但凡经过的鬼差鬼魂都避着他走。
红嫁衣女鬼认得他,虽然眼下遇见的场景很是奇怪,她抬手朝少年招呼。
少年轻抬眼睫,看见了她。
鬼差没料她竟然认得这少年,连忙道:“他是谁”
红嫁衣女鬼微愣,其实她也不清楚,但她曾被少年的生魂灼伤过,至今还心有余悸。
她对鬼差说:“可否让我前去说几句话。”
这少年可是地府头疼的对象,他想着或许能套出什么消息,然后他上报去升个官,以后不用整日做这些引路的苦差事,于是欣然同意。
“你怎么会在此”女鬼上前问少年。
施璟先前看不见她模样,可现在都是魂魄了,反让他看见她。
一袭红嫁衣的女人,他很快猜到是哪位。
“等我的娘子。”他嗓音温润如竹间清风,好似所处环境不是阴阳界,而是人间。
“谁杀了你”红嫁衣女人好奇道。
面前少年微露出古怪笑意,叫人难明他心中想法,“乐娘。”
红嫁衣女子双眸瞪大,她自是知晓乐娘是谁,少女不是与眼前少年是夫妇关系么,怎么对他下杀手真是诡异非常!
“你爱她,亦是恨她……可为何要等她”她不解道。
施璟神色恢复平静,缓缓道:“她不能接受我囚她,而我无法放过她,我死是必然的无解之题。可她若真心爱我,该与我一同步入轮回。”
他死前,亲耳听到闻淑乐承认喜欢他。
少年眼瞳漆深,不觉话有问题,全然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远比她见过喜形不于色的恶鬼还要可怕、捉摸不透。
红嫁衣女鬼张了张唇:“你这样等到何时去,不如早入轮回投胎,何必如此”
施璟:“我会等到她做出选择那刻。”
红嫁衣女鬼哑然,眼前之人并非糊涂者,而是极为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心里不自觉想着,若是那少女不入轮回呢
他会如何想
鬼差全然听不明白,还想听些别的有用消息,少年却神色冷淡,不想再多说了。
红嫁衣女鬼亦赶着过奈何桥去投胎,她知晓面前少年与她说这么几句话或许都是看在少女的面。
她只好恳求道:“莫要伤害她。”
施璟薄唇轻弯,道:“若那句话不是骗我,我等到了她,定不会伤害她。”
可若是相反,他等不到她——红嫁衣女鬼突然打了个哆嗦,明白他话中意思。
不过应当没事,反正轮回之后会忘却所有,哪怕这些情爱再过浓烈。
她向少年告别,踏上奈何桥,接过孟婆汤饮下,开始她新的一生。
她却没料到,生死簿上寻不到少年的名姓,他显然并不是一般人。
仙人已经匆匆赶到阴阳界,擦着冷汗猜着赦令上说的少年,是否就是那位仙君。
第57章
得知仙人来到,鬼王及判官与一众鬼差出殿恭迎。
仙人一身大褂宽袖,衣上绣有各色花卉,仙帔飘飘,他甫一来到,无意寒暄,只道:“劳烦带我前去一见此人。”
见仙人神情正肃,在场之人猜测那少年不是仙界寻常小仙,而是位分很高之人。
鬼王略一思索,决定亲自带着仙人前去忘川。
于是,他们御空而行,判官将手中的生死簿递给鬼王。
仙鬼同行,不知晓的鬼魂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有所骚乱时刻,一旁鬼差挥动掌中铁链,发出警告之声。
躁动情况很快安静下来。
鬼王对着仙人道:“生死簿寻不到他的名姓,实为怪矣。”
仙人却无法为他解答,“我接皇女之令下界,若是那位仙君,他实在太过神秘,就连历劫原因也不甚清楚……”
竟是掌管仙界的皇女派他下界寻人
可见重视程度,鬼王问道:“敢问仙君名号”
说话间,仙人已远远瞧见那光风霁月的少年郎,缓缓道:“瞻阳仙君……确是他。”
仙人走近作揖:“瞻阳仙君!”
一众鬼怪站在少年面前,鬼王颜眼色极快也跟着道:“见过瞻阳仙君。”
若是寻常人见到这般多的鬼怪寻来,恐怕要吓破胆,可面前少年神情淡漠,“你们认错人了。”
仙人一拍脑袋,想起他还没喝下孟婆汤,拥有的记忆还是属于凡身的,于是笑道:“我没认错,瞻阳仙君你的模样世上可寻不到第二人了。”
他继而解释:“仙君,你下界历劫忘却了仙界之事,你只要喝下孟婆汤,便可随我一起回到仙界,于雾倾仙府中将魂魄归于肉身,自会想起一切。”
突被告知是仙人,对于魂魄而言是何等惊喜所以仙人没想他会拒绝。
“我已经答过。”少年嗓音如冷月般清透,让人捉摸不透。
仙人神情一怔,他以为施璟不信他,于是道:“鬼王在此,可证我所言绝非有虚,你确实就是瞻阳——”
施璟无意听他解释:“我知晓我是瞻阳仙君转世,可恢复仙君的我,还是我否”
他杀蛇妖之时便听它唤他瞻阳,彼时他就有所怀疑,后夺舍陈路年的魔人也称他为瞻阳,现下生死簿又查不到他名姓——都说明他非常人。
轮回的生灵皆入生死簿,那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可他已拥有修仙界的记忆,有爱的人,他不愿这样忘记她,也不想找回仙界的记忆,不承认瞻阳仙君就是“他”。
仙人顿时面露难色,“仙君,于数万年间,历劫不过是短短一瞬,不值一提。”
施璟:“便是一瞬也值得,我要等一人,你回罢。”
仙人神情复杂起来,他问道:
“仙君在等谁”
……
闻淑乐又梦见施璟,梦中的他掐住她脖子,质问她为何要杀他。
她从梦中惊醒,汗湿几缕发丝贴在她面颊,一双浅棕眼眸水雾朦胧,似清晨盈于娇嫩花瓣的露水,清澈无辜,透着惶然之色。
很快她发觉她的手紧贴着热源,她一瑟缩,便松开那只属于男子的手掌,抬眼看向被她紧攥住手的男人。
周如松冷眼看她,将手负于身后,开门见山道:“你如何杀的施璟”
闻淑乐隐隐有听到他与林姬竹对话,她道:“我可以告诉你,可我亦有想问你的。”
周如松:“若我能说,定会告知。”
看来他不是难说话的人,从林姬竹跟他对话她就感觉出来了。
于是她将自己如何杀的施璟简单道出。
当她说到“只要在足够近的距离,下杀手瞬间他无法躲过。”理念时,周如松眼神莫测,“别人我不清楚,可施璟是练就剑心之人,怎么会对杀意毫无察觉”
闻淑乐说不上来,周如松道:“除非他自愿被你杀。”
她面色苍白,不肯接受这个观点,问他道:“既已知晓我如何杀他,我想请问长老,练就无情道大成,是否能做到漠视所有生灵、甚至自己的命”
真是个奇怪问题。
周如松摇头,缓声道:“人如何也无法摆脱七情六欲,哪怕是我,若是一个人能够漠视周遭生命及自我存在,那或许不该称之为‘人’。”
闻淑乐不死心:“无情道也做不到如此”
周如松认真道,“做不到。”
林姬竹抱着符纸等东西来了,她应是听到了一些内容,眸光复杂,还是将东西都递给周如松,“劳烦周长老绘神行符箓。”
闻淑乐敛下情绪,对她道:“林姑娘,多谢你救了我。”
她与梁星先前皆对她抱有敌意,好在林姬竹本性不坏,甚至愿意相信她有苦衷。
“何足挂齿,我总不能看着你死罢”林姬竹道,眸中闪动泪意,“先前我被施璟所救,我不能看他如此珍惜的你死去。”
周如松问闻淑乐:“神行符箓,你想去哪”
闻淑乐对他道:“我想去成霜门。”
神行符箓不是简单符箓,尤其远距离的传送更是需要耗费许多灵力与精力绘制。
不过周如松答应便不会反悔,很快动笔绘制起来。
林姬竹坐在塌边,她没再细问什么,忽然抓住她的手道:“我信你,你与我相处一段时日,我明白你不会没理由杀人。”
若是一个恶人,不会在她悲伤时候还想让她开心。
难得的信任,关键时刻救了闻淑乐一命。
“你身上的伤太重,若是可以等休养几日……”林姬竹话还没说完,敞开的屋门匆匆步入一位弟子,急声道:“外头修士越发多了,都叫着要交出这位姑娘。”
闻淑乐回握林姬竹的手,她眼神温和,有一种镇定的力量,“多谢,不过我不能一直给你添麻烦。”
“可你要如何离开”林姬竹不忍看她伤口,若是施璟在此,怎会让她受半点伤
闻淑乐:“待周长老绘好符箓,我会在山门处自行离开,不会叫你为难。”
林姬竹一脸不赞成之色:“就算你离开此地,也受着重伤。”她寸步难行。
闻淑乐:“我来长青门时没想着我一定能活下去,可我极为幸运,一枚腰牌便救了我的命。”
她并不知晓成霜门还愿不愿意回应她,毕竟她已彻底与莫云门交恶。若是不回应,她亦是死路一条。
于死路之中找寻活路,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这次她要押上性命赌注。
第58章
暮色四合,原本清净的山门外挤满了人,吵嚷着要长青门交出人来。
位于高大石碑旁的数位长青门弟子咬紧牙关,戒备看着修士们。
这些修士已将他们包围起来,若非忌惮长青门是四大门派,恐怕早对他们动手。
更别说那少女,一旦将她交出,恐怕会引起一场争夺战。
莫云门弟子站在人群最前方,他们已集合数十人之多,为首弟子目射寒光,厉声道:“我等接了悬赏之令,是你们长青门不放人,那怪不得我们了!”
长青门弟子额上沁出汗珠,道:“你们*想干什么”
莫云门弟子唇角泛起冷笑,他们有着正当理由去擒闻淑乐,当即他不再犹豫,抬手招呼其余莫云门弟子道:
“莫让他们再拖延时间,我们亲自去捉人!”
他话音刚落,其余莫云门弟子不再犹豫,踏上飞剑就要硬闯长青门。
长青门弟子面色骤变,这么多的人,他们如何能够拦得住
见莫云门的弟子动了身,其余的修士怎能坐得住,顿时跟了上去。
人多便杂,水浑则有鱼,正是浑水摸鱼好时候。
因为想趁着分一杯羹想法,所以行动起来毫无顾忌,一道道剑光如影,而人太多,长青门弟子如何防也拦不住。
莫云门弟子将要进山门时刻,空气中骤然浮起灵力波动,最前边的他们瞬间像是被一个无形大掌狠狠掴了一掌,瞬间口吐鲜血,身子倒飞出去。
后边未来得及停下的修士还在前冲,亦同莫云门弟子那般下场,原本嘈杂的人声忽然变得安静,地面上散了一堆兵器,还有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修士。
虚空中走出一人,凭空而立,衣衫翻飞,眼中没有一点情绪,道:“你们是当长青门无人了”
有如此强大实力的长青门有两人。
周如松。
大乘期强者在此,修士们本来蠢蠢欲动心思顿时歇了下来。就算来一千个门派弟子,也无法胜得过一个修仙界巅峰人物,这便是实力的差距。
长青门弟子大喜过望,“周长老来了!”
地上的莫云门弟子支起身体,眼透恨意,“我们不过是奉令捉拿,敢问周长老为何插手此事——”
周如松神情漠然,“我未插手,不过是你们太嚣张。不知道以为长青门成了你们后院,随意踏足之地。”
莫云门弟子咬牙切齿,他自认不理亏,可道理这种东西在实力碾压下全然没有意义,他只好搬出掌门来,“梁掌门悬赏之人在你们门派,周长老,她是杀害师兄的罪人,望你莫要伤了莫云门与长青门的关系。”
一旦上升两个门派的关系,就要仔细斟酌后果如何。莫云门弟子意思明显,既然是掌门的命令,便是你们长青门如何藏她,梁掌门不会善罢甘休,会追究到底!
周如松微眯双眸,“你在威胁我”
大乘期强者的实力何其可怖,仅凭他身上散发而出的灵压便让人心口发紧,体内气血翻涌。
莫云门弟子听他不快的语气,不由得后悔将话说得太硬,解释道:“我未有此意,只是师兄遇害一事实在叫门派上下哀恸……”
周如松:“是遇害,或是早有预料也不一定。”
他的话意味深长,在此的修士皆不明他这话何意,莫云门弟子攥紧拳头,大声道:“决无有第二种可能,还请长青门交出人来!”
周如松正要开口,有所预感回头,视线中出现少女纤弱身影,她御剑赶来了。
若她脸皮厚些,硬要留在此养伤几日,要他拖着外边这些人,也是能做到的。
不过这会损害莫云门与长青门的关系。
山门外的修士如同成群的豺狼,皆想从少女这撕出血肉来果腹,偏她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雀扇动着未长满羽翼的翅膀去面对。
这只小雀还受着重伤,御剑飞到豺狼们的跟前,以一人面对数百人。
大约是他方才的震慑有了作用,那些个修士虎视眈眈盯着她却未敢动手,正等着第一个胆大之人出手,然后一拥而上。
闻淑乐心里压力极大,她清楚再遭受一击恐怕就该下地府了,藏在袖子里的手轻微发抖着,紧紧攥着那符箓,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在怕。
她不像施璟,她怕死。
察觉一道有压迫感的视线,她看向凭虚御空的男人,紧绷面庞绽出抹笑意来,她未说什么,可她眼睛极为灵动,似一汪秋水含波,意思很明显,在感谢他。
不与他现下说话意思也很明显,自然是为脱去长青门的藏她干系,免得损莫云门和长青门之间的关系。
她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
“是我擅自闯入长青门,与长青门任何人无关。”少女嗓音不大,刚好让所有人都能够听得见。
她令很多第一次见她模样的修士惊讶,本以为杀莫云门首席的女子应是极为狠厉模样,没想到是这样娇弱的少女。
莫云门弟子知道她说假话,眸露阴沉,但当着周如松的面也不好拆穿,有些东西哪怕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出来。
没成想少女自己走出山门外,再听她的话,那应是彻底撇清关系了。
为首的莫云门弟子最先行动,他紧握长剑,于瞬间逼近少女,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
其余的修士不甘示弱,呈包围之势,四面八方的灵力倾轧而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何况一个受伤的少女
位于中心的少女抬起了头,强劲的灵力带起的风刮过她的面颊,她将灵力传入符箓之中,符箓上的符文瞬间亮起,上头融入了周如松的血,因而效用极快。
她悄然地,仿若一滴水融入大海中,被神行符箓撕开的黑洞吞噬。
最里层的修士发觉眼前少女瞬间消失了,他们瞪大双眼,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外头的修士还不清楚情况,疯狂往里挤着,而里边的人意识不对便朝外推去,很快刀剑相撞起来。
就算有人说里边没人,也不会有人相信。
局势混成一团,方才质问周如松的莫云门弟子手臂被人莫名砍了一刀,鲜血飞快侵染雪衣,他怒火中烧,看向周如松道:“周长老,这究竟怎么回事!”
人就在眼前,他像被人耍了一样难堪。
周如松攥起的手缓缓放开,冷意眉眼微松,他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在怀疑我”
莫云门弟子心中的郁气发也发不出,吞也吞不下,硬声道:“她甫一出来就消失,难道与长青门没有干系”
周如松冷笑:“难道长青门有义务为莫云门追踪悬赏之人”
莫云门弟子气得浑身发抖,现下局面不是他能够掌控了。他想到方才少女说的话,原来是为她的逃离撇开与长青门的关系!
“好一出狠招!”他攥紧拳头,恐怕从少女御剑飞逃时刻,就已经想到长青门。所以她不是被逼绝路,而是后路。
现下,他以及唤来的一众莫云门弟子都成了彻头彻尾小丑!
……
月色笼罩大片青竹,投下轮廓分明的暗影,穿过竹林的冷风渗入骨髓,此刻已至深夜,秋意的寒凉逐渐向寒冬走去。
闻淑乐通过神行符箓到了成霜门近处一片林海中,在舆图上,只要穿过竹林,就能看到成霜门。
她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肩上伤口再次撕裂,衣裳上染着猩红血迹,连呼吸与脚步声都无法控制,眼前似在天旋地转。
林姬竹知晓她身体的情况,却无法留下她,只是泪眼婆娑耗尽最后灵力为她医治,甚至不忍看她离开。
她在临走前对林姬竹道:“此次没机会喝桃花酒,下次若有机会……”
林姬竹曾请过她两回,偏她是如此狼狈来到长青门。
林姬竹对她道:“下次一定要来,若你不来,我要生气了。”
若还能来长青门,说明她不会死于此次的悬赏中。
“好。”她回林姬竹。
不能停下脚步。
她咬住舌尖,口中生出血腥味来,若她在此晕了过去,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一步又一步,不断强撑着下一步。
直到她看见远处隐现的楼阁,她没有喜悦情绪,而是彻底的绝望。
黑髯男人凭虚御空,挡住月亮,一袭白衣在风中摇摆,外表看去仍是仙风道骨模样,那双锐利眸子凝在她身上,好一会的静默。
梁子语露出个讽刺的笑:“虽不知晓你如何杀的施璟,也不知你如何躲过那些弟子追捕,但都无所谓了。”
闻淑乐手脚发冷,她竟引得距离一步飞升的修仙界大能者亲自来杀她,可见他对她的仇恨与怒火到了何种地步。
他身上散发灵压震得她气血翻涌,浑身僵麻动弹不得,事实上她也无路可逃。
两人的差距如同天上地下,任何技巧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就如薄纸张一捅可破。
梁子语的实力,弹指便可碾死她。
“当初小瞧你,才让你成长到如此地步。”梁子语嗓音冰冷,他抽出袖中剑,剑鸣清亮,天地瞬时色变,漆暗天色裂过银白闪光,紧随轰隆雷声阵阵。
这就是大乘期强者实力,全力之下牵动雷劫,闻淑乐胸腔发疼,吐出一口鲜血。
梁子语没有给她任何躲闪机会,将灵力灌入剑中,剑身耀着锋利白芒,朝闻淑乐一剑斩下!
第59章
这一剑下来,估计她连点灰都不剩。
先前她见过施璟斩杀蛇妖那一剑,就如眼下这一剑般,天地都为之色变,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毁天灭地的力量。
甚至让她思索的时间都没有,梁子语迫不及待要杀死她。
她眼睁着死亡的逼近。
在这极短时间,她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剑芒的光亮如同白昼照亮她的面庞,瞬间所有泥土连同竹子瞬间拔地而起化成齑粉——可是她不痛。
准确的说,她并不太痛,因为肩膀处还是痛的,却不是被力量彻底碾碎的痛楚。
她下意识看了下自己身体,竟然还是完整的
在她疑惑时刻,耳边响起一道沉稳女声,“我道是谁毁我竹林,原来是你。”
剑芒散去时刻,无数泛着白芒的丝线凝成的结界显现出来,挡在闻淑乐前方。
就是这些丝线替她挡下一击。
闻淑乐怔然唤道:“华掌门。”
梁子语没想这个节骨眼上华月蔓竟会跳出来,他面色阴沉,“你怎么在此”
华月蔓自虚空踏出,竹青色衣衫翻飞,在她指间勾连无数的丝线,在月色中泛着流光,她道:
“竹林间遍布我的丝线,你来时我已知晓。不过应当我来问你罢你为何来此。”
梁子语面色微变,他毫无察觉那些丝线存在……看来华月蔓经上次明心台比试,修为精进许多。
他面色严肃道:“我无意毁竹,只要你后边女子的性命,你应也听说莫云门发生何事她丧尽天良,杀我门派首席,此人当诛!”
华月蔓回首,下方少女面颊苍白,一双盈盈杏眸望着她,眼中透着求生渴望,却未开口求助。
她不自觉回忆起魔窟之时,少女也是这样的眼神。那时她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在她水润眼底却藏着一团不灭之火,灼灼燃烧着不屈坚韧。
那时她就清楚,这个少女不似外表的病弱,身躯里拥有着极其顽强的魂魄。
因施璟如皓月般光辉夺目,其余人会下意识看轻少女,认为她只够做依附,可华月蔓认为不是那样。
施璟外在看似温和,实际心底极冷,对一切漠不关心,而少女恰之相反,她拥有着令人惊讶的毅力和勇气,在短短一年洗髓修炼,从病弱凡人之躯直到进秘方镜,向她求入门派。
在华月蔓眼里,施璟更像一只飞蛾,他会被炽热灵魂吸引,不受控撞入少女心中的火海以致自焚,而少女不会为重重困难停下脚步。
她在此见到少女,就足以说明原因。
华月蔓转回头,面色淡然,手指勾动,梁子语以为她要撤回丝线,结果那挡在闻淑乐眼前的丝线灵活变换形状,呈一个圆形结界彻底围住了少女。
梁子语眼瞳震动,华月蔓眸光凝在他身上,嗓音如夜风透着寒意:“你应也知晓,我极为护短,不可能眼睁看着门下弟子被人杀害。”
位于丝线围成结界里的闻淑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成功了,华月蔓愿意收她入门派!
她强撑的身体发软,无力倒在地上,呼吸微弱,眼睛酸楚。
好痛,可她还想看明天的太阳。
眼前旋转的场景逐渐收拢,黑暗侵蚀而来,她沾着泪珠的睫毛颤抖,眼皮下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梁子语本就不喜华月蔓,现下他甚至觉得她在故意与他作对。他喉间发出沉闷笑声,极尽嘲讽,“她到了你这竹林,就成了你的弟子,可笑!”
同样,华月蔓对他也无多少好感,她向来不喜虚伪造作之人,而梁子语却是其中典型。他外在看似仙风道骨模样,实际沽名钓誉,明心台争做第一位发言之人,且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一点小事记恨至今。
华月蔓:“早在明心台我答应过收她入门,那时你也在场,莫要说我没说过。”
梁子语捏紧剑柄,“荒谬,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我有怜才之心,说过之事无论多久都算数。”华月蔓身上灵压蔓延开来,竹林里的飞鸟虫兽奔逃,远离剑拔弩张二人。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若退让不正说明他怕华月蔓梁子语神情正肃起来,掌中剑光华流转,已是做好战斗准备。
天上乌云翻涌,暗得仿佛要压下地来,皎月已被乌云遮蔽,分不清谁先动的手,丝线与那锋芒毕露的长剑相撞,发出金石之声、花火四射,悍然的灵力波动于瞬间向四方扫射而去!
一排排的竹林被震成碎块,仅凭一击,就将方圆百里的竹子摧毁干净。
梁子语冷道:“与你决斗非我本意,是你自己选择。”
华月蔓侧目看了下狼藉的竹林,不知多久这些竹子才能重长回来,她心底沉怒,面上多出几分冷厉之色,“你的剑招比较明心台比试那年毫无长进,或许需要我门长老给你指点一二,若非施璟已殁,你更应该向他请教,问他如何练出的剑心。”
成霜门有一位长老是修仙界少有练出剑心的人,同样,施璟年少早早练出了剑心。
而梁子语作为莫云门掌门,自然搁不下脸去向个弟子请教,何论成霜门的长老她此话是嘲讽他一把年龄,心有旁念无法练就纯粹的剑心。
梁子语面色铁青,悟不出剑心是他的一桩心病,若他能拥有剑心,早该在明心台战胜她,何须听她的点评
“华月蔓,你莫嚣张!”
在他掌中的剑芒暴涨,清鸣呼啸,灵力凝如白练,一招化几招,剑如残影分辨不清方位,迫力极强。
华月蔓不敢小瞧,梁子语自有实力在,可她不觉自己比他逊色。
根根丝线在她指间掌控,与她浑如一体,心神动时丝线就动了,那一道道的剑影被无数丝线挡下,而拦住同时还没停,另一波丝线瞬间朝梁子语切割而去!
看似脆弱的丝线,实际能轻易穿透人的肉身。
梁子语眸露阴沉,掌中剑招变化,化为防守之势,可丝线无孔不入,直到他面颊蓦地一疼,流出血珠来。
明心台他与华月蔓对决许久后他才落败的,他吸取经验,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在剑,剑身白芒倏地暴涨,天地雷声如有助威,风云涌动,他厉声道:
“你该败了!”
他打算速战速决。
华月蔓亦没打算拖久,这不是简单的比试,若她与梁子语打斗久些,或许她就该给闻淑乐收尸了。
她翻抬手掌,将全部灵力倾注于丝线中,闪电穿破天际,照亮她漠然的容貌,一双眼眸冷然看着梁子语。
她手指变换,灵线构成的阵法在她身前亮起,她抬出一掌,天空炸响一道巨雷,瓢泼大雨倾覆而下,透着刮骨的寒意。
两人的决斗引得天地异象,几乎如同海水倒灌般雨幕中,两个修仙界巅峰人物全力释放出的灵力在瞬间将千里的林海毁去,白芒持久不散,恍如再造一个太阳,连地面都硬凹下去数十丈,裂开的地面不断渗下雨水。
而那丝线织成的结界仍然完好无损,悬浮空中。
待过了许久光芒散去,梁子语白衣已被丝线切割得一缕缕,眉眼透着扭曲情绪,面色苍白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华月蔓衣裳整洁,似是没有遭到多大的伤。
他一脸不甘,自知是无法从华月蔓这杀死少女了。
“今日且放过她一命!”他撂下话,颇为狼狈穿入虚空离去。
华月蔓直到感受不到灵力波动,冷厉眉眼松动,捂嘴咳嗽几声,一看掌中尽是鲜血。
她与梁子语实力相当,全力一击定是两败俱伤,可她却不能退,否则将付出少女的性命代价。
因两个大乘期强者的收手,天地异象消散,雨也渐渐停了,被乌云笼罩的清月开始重现一角。
竹青衣裳湿透,华月蔓御空行至结界面前,手指轻动,根根丝线抽丝剥茧散开,少女刚要没有支力跌落,她一把抱起少女。
轻盈的少女就像睡去,睫毛细微颤动,如蝴蝶的羽翼,呼吸微弱。
华月蔓忽然觉得手上重量沉甸甸的,透过眼前少女模样,好像重回魔窟时候,她重新找回了弟子,却是一具尸体。
她将那个弟子的尸体背起,与那些药人一起离开污浊之地。
所以闻淑乐的到来,她一定会保护她,不惜任何代价,不让那天的悲剧重演。
……
新的一日,曦光穿过窗棂,驱散了秋意寒凉,带来许些暖意。
闻淑乐缓缓睁开眼,浅棕色的眼瞳融进了光的明媚,似波光粼粼的溪水盈动。
“你醒啦!”有道少女嗓音响起,透着欢欣,如出谷黄鹂清脆。
闻淑乐转动眼睛,旁边有个竹青衣衫的少女,担忧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不是幻觉,努力弯起唇角想露出个笑意来。
可面前少女忽然有点慌乱,惊讶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淑乐轻微摇头,是来得太不容易,以至于以为在梦中。
而她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事情了。
第60章
闻淑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华语蓁。”少女制住她想起身动作,“你要好好修养,莫乱动弹。”
然后在一侧的桌面抽出纸张写下名姓,递给她看,眉眼弯弯道:“华掌门已经跟我们说过了,所以你放心,安心养伤,日后你就是成霜门一员。”
闻淑乐微有疑惑,“你与华掌门……”
华语蓁哦了一声,解释道:“我与掌门并无亲缘关系,我是被捡来的,门内很多姊妹都承了掌门的姓,这样到外边不会有人说我们是野孩子。”
华月蔓真是颇具个性的掌门,闻淑乐刚要说自己名字,面前少女嘿嘿笑道:
“我已经记下来了,毕竟以后你与我一起住,闻淑乐是吧你的名字念起来很好听。”
闻淑乐点头,难怪她一睁眼少女就发觉到了。
“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问我。”华语蓁很是热情,在她身上透着妙龄女子正有的青春活力。
与她相比,闻淑乐反而显得沉静许多。
“谢谢。”她朝华语蓁轻笑,那水光盈盈眼眸闪动,白嫩面颊很招眼。
华语蓁看着她软乎乎面颊忍不住想去捏,不过还是忍了下来。与少女相处这一会,感到她脾气很好,正好应了华月蔓对她们说的,闻淑乐并非是外界传的狠厉角色。
她道:“看模样我与你年龄相仿,直唤对方名字罢”
“好。”闻淑乐还没适应眼下情况,好在华语蓁思顾她的身体,抓着她的手道:“淑乐,你这些天好好养伤,明日我去给你搞点‘货’来,给你打发时间。”
闻淑乐怕她做出不好事情,正想如何委婉拒绝,面前少女露出神秘笑意,“近来师姐弄到些新话本,已不是那些老掉牙的英雄跟美人,明日带给你解闷。
她微怔,脑海中忽然闪过魔窟之时,那个少女对她说的话‘我和同门师姐妹便偷偷去看话本,话本里常有遇到绝境的女子……’
可惜少女的生命永远停留在那一天。
华语蓁伸手在她眼前晃动,“你怎么又一副要哭模样,等会别人要说我欺负你了。”
闻淑乐擦了下眼泪,胡扯道:“我太想看话本了,激动得忍不住落泪。”
华语蓁惊讶看着她,“想不到你比我还爱这些闲书。”
好在修士的身体疗愈速度快上许多,再加上华语蓁对她照顾,半个月后,她可以下床走动了。
成霜门与莫云门、长青门有很大区别,颇有‘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感觉,亭台楼阁之多,处处典雅,环山抱水,可见许多鱼群嬉戏水中。
门派外还有如此多的竹子,仿佛是世外仙境。
莫云门建筑也是好看的,不过多数位于山峰上,一入冬来会落下皑皑白雪,透出厚重雄伟的庄重。
而长青门,则在山腰之间,有天然地域优势的坚硬山石凿开,搭上巧妙的钩栈相连,将鬼斧神工的建造做到极致,望之便心生震撼。
闻淑乐说不出哪个更好,都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只能说各有千秋。
她穿上成霜门弟子的衣裳,华语蓁牵着她的手,先带她逛了遍门派,尔后去见救了她命的人——华月蔓
出乎意料,华月蔓在一个十分清简的屋里,她穿着竹青衣衫,发间插了木簪,坐在椅子上。
桌上有一物很是眼熟,闻淑乐眸光凝了一瞬,转过视线看着华月蔓道:“华掌门。”
华月蔓点头,她拿起桌上红珊瑚流苏簪,递给闻淑乐,“是你的”
红珊瑚流苏随着摇晃轻响,原来华月蔓捡了回去。
这个簪子对闻淑乐而言,不仅是一个簪子那样简单,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个首饰,是穷困之时花了许多天元币买下的。
哪怕到了现在,这个簪子在修仙界再普通不过,更比不上施璟后来赠她的金步摇昂贵,可这簪子对她而言有种特别的意义。
“谢谢掌门。”闻淑乐接过簪子,眸光闪动。
华月蔓:“以后你就是成霜门弟子,不论以前是非,你只需好好修炼。”
闻淑乐郑重点头,紧攥着掌中的簪子。
华月蔓朝她勾手,让她走近。
闻淑乐走上前去,华月蔓道:“我教你一招,比袖中乾坤还要隐蔽,此术法是移花接木的进阶,若有珍惜之物不会被人察觉搜刮而走。”
华月蔓教的术法是一种障眼法,通过袖中乾坤变形而成,在基础上又融合移花接木术法,因而比较袖中乾坤更好隐藏。
闻淑乐听着华月蔓讲解,一步步照做,原本置于右手的簪子在袖中一掩,再出现时已到了左手。
之前在魔窟时,少女就是用这种法子藏下还灵草救了她一命。
如今,眼前的华月蔓也救她一命。
“不错。”华月蔓继续道:“凉月功法若遇上不懂的可问旁的弟子。”
一直未开口的华语蓁突然道:“有何不懂都可问我。”
华月蔓看向华语蓁,不忘提点道:“你现下是辟谷期,亦有许多能向她学习的,互帮互助方能进步。”
闻淑乐与华语蓁齐声应道,华月蔓想到什么,神情微露愠色,“只是周遭的竹林被毁干净,你们下了学堂,没事就前去填坑种竹罢。”
闻淑乐还不清楚那竹林被毁干净是怎样一个干净法,待到华语蓁带着她过去,一眼望去,满目疮痍。
已有许多的成霜门弟子在填补巨大的地面裂缝,本该如同世外仙境一般的翠竹林,已化为了虚无。
闻淑乐良久说不出话来,旁边华语蓁安慰她,“都怪梁子语那老匹夫!偏寻掌门最爱的竹林这边打斗,不过竹子一两年又可以重新长出,那时候又会恢复原样。”
竹子生长不易,闻淑乐点头,赶忙加入了填土队伍中。
她本以为成霜门弟子会对她有些意见,毕竟她名声不大好。出乎意料是大部分弟子都很和善,闻淑乐暗自思索出了三个原因。
一是她现下是金丹期,哪怕在成霜门也是佼佼者存在,大家不会瞧不起她。
二是华月蔓在私底下与弟子们说过什么,降低了她们心里抵触。
三则施璟是莫云门里备受仰慕之人,但对成霜门影响没那么大。
所以,周遭弟子埋怨时,都只骂梁子语。
闻淑乐思定,更努力去埋土播种。
如此过了一月多,才将那狼藉的土地收拾平整。
同时,寒冬悄然席卷来了。
修士修为越高,越不用睡觉恢复精力,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修行,在半梦半醒间运转灵力,一觉醒来不觉困意,反倒精神百倍。
旁边华语蓁还在睡,闻淑乐轻手轻脚起床,她耳目比以前长进许多。
她听见了下雪的声音,风簌簌刮过雪,她身上一袭单薄青衫,甫一开门就见白雪装点的世界,天空飘着细雪,而她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她的体质非以前可比,若在正雨堂,施璟定早早将大氅把她裹成一团,毕竟冬季的鹭峰很冷。现下那边一定下了雪,想必花已经枯萎,又重新长出了杂草。
闻淑乐伸出手,轻柔的白雪飘入她掌中,很快化为湿润的水。
黑的发,红的珊瑚,青衫飘逸,与雪能媲美的莹白肌肤,向来沉静的少女伸手揽雪,莫名有种孤单感。
见那黑发沾上白雪,华语蓁拿着大氅走近给她披上,少女身材娇小,她的大氅刚套上便到了脚跟,那双杏眸看向她,长睫都积上细雪。
华语蓁笑道:“瑞雪兆丰年,可是个好兆头。”
闻淑乐弯起唇,华语蓁接着道:“今日不用去学堂了,去练武场,可趁长老出关多学学剑招。”
剑招闻淑乐知晓今日有长老专门指点,却不知那长老是用剑。
华语蓁看她面露迷茫,瞪眼道:“你竟不知晓,宁长老是界内少有练出剑心的人呀!”
闻淑乐面上笑意微僵,熟悉‘剑心’二字让她心底一紧,“看来机会难得。”
华语蓁:“是啊,宁长老痴心练剑,常常闭关,有时闭关一两年都不出来,上次我的剑招还被她批评一番……”她面露难色,未注意到闻淑乐微妙的神情变化。
成霜门的练武场不在室外,而在室内,由削下的青竹做顶,积雪覆盖了青竹圆弧轮廓,尔后滑落下来。
闻淑乐赶到时候,隔着众多弟子踮起脚透过间隙瞥见宁长老的剑姿。
她脑海瞬间闪过,‘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宁长老剑招如影斩风,让人寻不到一丝漏处。
剑与身浑为一体,才能将剑招练得这样自如。
宁长老展示的剑招刚停下,许多的弟子顿围上去,让她来指点。
外头下着雪,里边却火热,等到宁长老指点闻淑乐时,已经是过了几个时辰。
宁长老手背身后,待见闻淑乐挥剑时刻,她微眯起双眸。
闻淑乐方要收剑,宁长老蓦地拔出剑,向她袭来,她下意识抬剑抵抗,反应极快趁其换招间隙,刺剑而去。
她的剑招轻易让宁长老化解,宁长老手下用力,闻淑乐手掌一麻,剑差点从手中掉落。
宁长老微露满意之色,道:“你的剑招,颇像一人。”
闻淑乐隐约猜到是谁,但她还是问道:“是谁”
宁长老道:“莫云门施璟。”
闻淑乐手指酸软,剑掉落在地。宁长老继续道:“我痴迷练剑致练就剑心,数年前听闻莫云门首席弟子亦练出剑心,我便寻他比试,不用上灵力。”
以宁长老常年闭关情况,应当不知晓她杀了施璟。
宁长老:“施璟剑招难以捉摸,好剑走偏锋,无法判定他的行剑规律。哪怕是我,在不动用灵力情况颇有压迫感,如今在你身上再次感受到。”
闻淑乐本打算将过往都放下,可宁长老谈到了施璟,她理智规劝不住,忍不住道:“宁长老,我想请教你些问题。”
宁长老点头:“有何不解”
没人会比同样练出剑心的宁长老更清楚。
闻淑乐想到周如松先前对她说的,她捏紧拳,嗓音艰涩问道:“若我面对与长老一般拥有剑心的人,且在极近的距离……我能否趁机伤他”
宁长老没想到会是这样奇怪问题,她微蹙起眉,“大概不能,除非你实力过他许多。练剑之人最为敏锐,轻微杀意都能察觉。”
“用那人教的剑招,亦没可能吗”闻淑乐眼也不眨看着她。
宁长老觉得问题奇怪,却没想到深层关系,只觉她在好奇假设,于是斩钉截铁道:
“那绝无可能,能创出剑招者,自*然心中有套解法,若以同样招数袭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但施璟说过‘要看我与对方谁先使出……’来看能不能躲过剑招。
如果他能解剑招,只是他不躲而已!
闻淑乐浑身发冷,身体止不住发颤,对宁长老道:“多谢指点。”
原来,施璟知道她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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