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周远洄把人抱着,只觉十分……


    喻君酌被周远洄抱着暖了一会儿, 身上总算渐渐有了暖意。晚饭后,他抱着手炉去了一趟关押喻君泓的营帐。


    喻君泓被缚着手脚,营帐内外都有人看着。


    经历了大起大落, 他的情绪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他现在唯一想不通的事情就是,喻君酌是怎么提前识破他的?


    设计这么一个局, 还把喻君齐也扯了进来,绝不会是临时起意。他忽然想起了数日前,喻君齐曾问过他一句冬狩之事,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对方就已经开始入局了。


    可他今日动手是临时起意, 并非提前谋划, 喻君酌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知道。除非对方知道他此前所为,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他挖了这个坑。


    说不定,这次冬狩都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喻君泓脊背发寒,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三弟心思竟如此之深。


    帐帘被挑开, 喻君酌被两个护卫带着走了进来。


    少年看向兄长的眸光冰冷疏离, 丝毫没有从前的温情。


    “你是来奚落我的?“喻君泓问。


    “你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世子之位吗?”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轻松啊。”喻君泓苦笑:“你是淮王妃, 有淮王殿下庇护,陛下也赏识你。世子之位, 你当然看不上。”


    喻君酌看着他, “是啊, 我确实不放在眼里。”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争?”喻君泓问。


    “你若是来找我说你想要, 我定会带着赤金令去面见陛下,求他将世子之位赐封于你。”喻君酌道:“可是你宁肯找人杀了我,也不愿问问我, 为什么?”


    喻君泓双目骤然一缩,竟是被问住了。


    是啊,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去求喻君酌让给他呢?


    以他这个弟弟的性子,多半不会和他争抢的。


    是他以己度人,还是不愿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


    喻君泓双目通红,一时之间几乎被懊恼淹没了。若他一开始就坦然地去找喻君酌,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君齐也不会就此成了废人。


    “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为何不主动让给我?”


    “呵。”喻君酌险些被气笑了。


    若对方不是上一世雇凶取他性命之人,若对方这一世没有再朝他动手,或许他真的会那么做。可喻君泓两世加起来,对他动了三次杀心……


    喻君酌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营帐。


    “君酌!”喻君泓忽然叫住他,问道:“你恨我吗?”


    喻君酌并没有回头,而是冷声道:“这话你该去问二哥,可惜他回答不了你了。”


    说罢,他大步离开了那里。


    不多时,背后传来了喻君泓撕心裂肺的叫喊。


    可惜,大错已经铸成。


    再多的懊悔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次日一早,众人便启程返回了京城。


    重伤的喻君齐被安置在了一辆马车上,随行还安排了太医照料。


    今日天不亮他就醒了,背后伤口的痛楚不住袭来,疼得他不住呜咽流泪。但他除了这些,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喻君酌亲自把二哥送回了永兴侯府 。


    喻夫人见到喻君齐后,尚未等太医说完伤情就昏了过去,好在有太医随行,能及时给她诊治。喻君酌不忍叫她一会儿醒了再受到打击,让人把喻夫人挪去了偏厅。


    永兴侯不久前受的伤勉强养好了大半,但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这会儿他俯身看着喻君齐那张苍白的脸,大口喘着气,身体摇摇欲坠。


    “扶侯爷坐下。”喻君酌朝小厮道。


    小厮忙上前搀扶着永兴侯坐在喻君齐身边。


    “怎么会这样?”永兴侯问:“是谁伤的我儿?”


    喻君齐是三个儿子中他最疼爱的一个。


    “箭是大哥放的。”喻君酌说。


    “不可能,他箭术一向高明,怎会失手射伤齐儿?”


    “不是失手,是故意。”喻君酌神色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大哥原本是要杀我的,但二哥昨日衣裳沾了水,穿了我的披风。”


    永兴侯浑身打着哆嗦,像是恨极了,又像是伤心过度。幸好先前成郡王日日给他送参汤补身子,不然这会儿他还真未必能撑得住。


    “大哥的箭是从二哥背后射过去的,正中脊骨。父亲应该参加过冬狩,知道每个人的箭上都做了标记。大哥射出了箭之后,怕人发现他,于是想把箭拔出来。”喻君酌一字一句地道:“那支箭不巧卡在了骨缝里,大哥使了蛮力将箭头撅出来,直接把脊骨撅开了一个口子……”


    永兴侯看着喻君齐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可怜二哥受了伤趴在地上,口不能言,大哥只想脱罪,竟是没有认出来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喻君酌叹了口气,“太医说,二哥性命保住了,但往后不能再行动自如,也说不出话了。”


    永兴侯听到这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呕出了一口血。


    小厮忙去把太医叫了过来,可怜太医今天忙前忙后,治完了这个治那个。


    “陛下原是打算将永兴侯府的世子之位赐封与我,但我不想要。大哥为了这爵位,一再对我动杀心,更是让二哥成了废人。所以我朝陛下说了,放弃永兴侯世子的赐封。”喻君酌冷冷看着父亲,对永兴侯的无助视而不见:“陛下说,永兴侯虽贵为侯爵,却教子无方,致使府中出现手足相残的局面,依律该褫夺爵位,以儆效尤。但陛下仁厚,决定依旧让你做你的永兴侯,只不过喻家这爵位至此中断,不会再传下去了。”


    言外之意,喻家至此便再也没有前途可言了。


    永兴侯闻言看向喻君酌,几次想开口,却被剧烈的咳嗽压了回去。


    皇帝这般待他,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空留一个永兴侯的爵位给他,只会让他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正式的圣旨应该今天就会到。”喻君酌迎着永兴侯赤红的双目看过去,冷漠地如同地府的判官一般,永兴侯第一次发觉这个儿子,竟会有这样决绝冷酷的一面。


    “父亲。”喻君酌最后一次这么叫他,“依着律例,对皇家之人行凶,是要株连的,最差也该是凌迟。但我会朝陛下请求,让大哥死得痛快一些。二哥一辈子只能瘫在榻上,而我……你仅剩的唯一一个还算健康的儿子,嫁给了一个男人为妻,这一生都不会有子嗣。”


    也就是说,喻家的血脉,在他这里就断了。


    永兴侯素来看中的便是喻家的荣辱与血脉,喻君酌这话无疑戳中了他最大的软肋。


    只见他面色灰败,仿佛顷刻间苍老了二十岁。


    “不,不。”永兴侯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


    那一刻,他心中的怨恨和哀恸悉数化成了要“断子绝孙”的惶恐。仿佛同时失去两个儿子,都不及让他“断子绝孙”来得痛苦。


    不会的。


    他有三个儿子,怎么会绝后?


    不会的。


    不会的。


    永兴侯几近癫狂。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他还有喻君酌啊,喻君酌还活着。


    喻君酌也是他的儿子!


    对,这也是他的儿子!


    “君酌,君酌,我儿。”永兴侯用一种略带疯狂的眼神看向喻君酌,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和,“你是个男儿,你是我的儿子,你可以有子嗣的。”


    喻君酌活了两世,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听上去温厚,亲近,像是他从前想象出却从未见过的慈父那般。


    “你就甘心一辈子无儿无女吗?你看淮王殿下,他都有自己的儿子。凭什么他娶了男妻,他却可以有后,你却不行?”永兴侯道:“君酌,听爹的话,为父去帮你找人,找最好的姑娘给你,可以养在咱们家的老宅里。你偷偷留下血脉,我与你姨娘帮你养着,绝不叫淮王殿下知道……”


    周远洄不放心让喻君酌一个人来侯府,此刻他就立在厅外,将永兴侯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男人的心思没有长久的,他如今再怎么爱重你,等将来你色衰爱弛,他便会厌弃你。你若有了子嗣,哪怕将来离开他,也有个依靠啊,不然等你老了谁陪着你?”


    喻君酌看着失去智的父亲,忽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他曾经一直觉得永兴侯不爱他,只爱另外两个儿子。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对方也许谁都不爱,三个儿子于永兴侯而言,都不过是延续血脉的工具而已。


    当真是可笑。


    这一刻,少年上一世所有的遗憾,尽数释怀了。


    不是他没有得到父亲的爱,是这个做父亲的,压根没有爱。


    回王府的马车上,喻君酌一直沉默不语。


    周远洄坐在一旁,脑海中还在想永兴侯的话。


    他其实不在意对方怎么说,他在意的是喻君酌的态度。少年在听到永兴侯那番“偷偷留下子嗣”的话时,并未反驳。


    这让周远洄不禁怀疑,喻君酌心动了。


    周远洄几次想开口询问,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若喻君酌说想,他该怎么办?


    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一想到喻君酌会去碰别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无法接受。他若是知道,定然会持刀去把人砍了,然后再把喻君酌带回王府锁起来。


    周远洄不知道别人的爱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自己对喻君酌的爱,充满了绝对的占有欲和无数自私疯狂的念头。若非智尚存,他恨不得不让任何人接近对方,这样对方的眼里和心里就只剩他一个了。


    然而没等到他开口询问,喻君酌回到王府后,刚一进门便倒下了。


    大夫匆匆过来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连日来紧绷着一口气,今日这口气忽然松了,人就撑不住了。


    休养一阵子就好。


    喻君酌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梦里,他梦到了自己的娘亲祁小婉。


    祁小婉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眉眼柔和清丽,五官很精致,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虽然喻君酌从未见过她,但在梦里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娘亲……”他开口唤道。


    “我儿都长这么大了。”祁小婉抬手抚过喻君酌的眉眼,眸光温柔无比,“怎么这么瘦?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喻君酌怕母亲担心,拼命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祁小婉将他抱在怀里,那一刻喻君酌仿若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在腊月天里,他被裹在襁褓中,被母亲紧紧护着。


    在这个梦里,祁小婉没有难产而死。


    喻君酌在她膝下一天天长大,母子俩相依为命。


    醒来后,喻君酌怅然若失。


    他想,母亲一定知道他太想她了,才会来梦里安慰他。


    喻君酌这场病养了许久,一直养到过年。


    期间,舅舅和祁丰来看过他好几次,成郡王也日日过来。


    直到除夕这日,他才算好利索。


    周远洄怕他出去再着凉,除夕便请了祁掌柜一家过来,众人凑在一起过的年。这是喻君酌第一次和亲人一起过年,心中高兴,便喝了两杯。


    结果就是祁掌柜他们离开王府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周榕白日里便吆喝要陪哥哥和父王守岁,但没过多久也依偎在喻君酌身边打起了小呼噜。


    周远洄送完了客回来,蹲在矮榻边看着呼呼大睡的一大一小,心里又满又软。


    他奔波了这么多年,老天总算待他不薄。只要喻君酌将来不琢磨生孩子的事情,他们一家三口就能一直这么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过了年,京中诸事安稳。


    直到初九这日,南绍派了个信使过来。


    皇帝着人把周远洄召进了宫,那信使亲自把南绍皇帝的信交到了周远洄手里。


    周远洄打开信迅速扫了一眼,忍不住拧了拧眉。


    “怎么?”皇帝问他。


    “是榕儿的……外祖母,病了。”周远洄说:“南绍太医说撑不过三月,她想临终前见见榕儿。”


    周榕自满月后,就被周远洄从南境带回了京城,这近六年的时间里,他始终不知道自己还有别的亲人活在世上。


    “如何,要让他去吗?”皇帝问。


    “去吧。”周远洄说。


    这些事情他现在不说,是觉得周榕还小。等孩子长大了,总要知道的。届时若周榕得知自己错过了见亲人最后一面的机会,只怕会遗憾。


    “找人护送他过去,还是如何?”皇帝问。


    “臣弟亲自去吧,正好回大营看看。”周远洄说。


    虽说南境如今很安稳,但周远洄离开许久,多少还是有些惦念的。过去的数年时光里,他几乎都是在南境大营度过的,那里都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弟兄。


    正好南绍使团准备天气稍暖就来和谈,届时他可以带着周榕和使团一起回来。


    回到王府后,周远洄便将此事告诉了喻君酌。


    “你要去南境,还要带着榕儿一起?”喻君酌有些惊讶。


    “嗯。”周远洄盯着少年的眼睛,想从中找到点不舍,但喻君酌沉默许久,并未表现出外露的情绪。


    “那要让刘管家多准备些东西,榕儿在京城生活惯了,南境路途遥远,气候也与京城相差甚远。”喻君酌想了想,又问:“这次要多久回来?”


    “两三个月吧。”周远洄不死心,干脆说:“也许一年半载。”


    “哦。”喻君酌点了点头,看上去依旧很平静,“那我,那我正好这段时间可以忙活一下铺子里的事情,若你们要待一年半载,我回头就跟着舅舅先去淮郡……”


    周远洄眉头紧蹙,没想到自己想听的话一句也没听到。他一时有些茫然,拿不准喻君酌是当真不在乎,还是有别的打算?


    “你留在京城,只是弄铺子吗?”他问。


    “不然呢?我还能做什么?”喻君酌反问。


    周远洄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放软了语气:“本王带着榕儿去南境,你不惦记吗?”


    “你会保护好他的。”喻君酌心说这父子俩一起去南境,肯定是为了见周榕的母亲。


    这种事情说破了尴尬,他也不太想和周远洄讨论。


    若他揪着不放,显得他小气没有胸襟。可他又不想违心地表现自己的大度,所以不问,不说破,才是最好的结果。


    周远洄几次想开口,又有些不甘心。


    许是此前施针祛毒的缘故,在面对喻君酌时他心中时常生出一些极端的念头。这些念头时不时冒出来折磨着他,令他不得不一边克制着,一边试图寻找一些别的东西来安抚自己。


    比如,他不确定喻君酌那日是不是真把永兴侯的话听了进去。


    因为不确定,所以他心中每每想到便会焦躁万分。他想找机会,从喻君酌身上看到更多对他的关心或在意,哪怕是吃味也好,但喻君酌总是表现得很淡然。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怀疑,喻君酌待他的情意,是非君不可的那种,还是因为两人成了婚顺成章的那种?


    换句话说,若淮王殿下是另一个人,比如是原州。


    喻君酌是不是也会像如今这般待他?


    两人成婚以来,周远洄起意过很多次,想告诉喻君酌周榕的身世。


    他一直没说,不是忘了,也不是有顾忌,而是存了一点私心。外间都传闻周榕是他亲生的,喻君酌也是这么想的。


    为此,他觉得喻君酌多少会有点吃味吧?他觉得一个做妻子的,得知夫君和旁人有个孩子,只要有一点在乎,总该找机会寻根究底。


    但喻君酌从来不问。


    周远洄准备好了说辞,一直等着他,直等到了现在。


    这夜,周远洄把人抱着,只觉十分不甘心。


    “本王若是真去了南境,还待上个一年半载,你就不担心我偷偷和巫女什么的来往?”既然他不问,周远洄决定引导一下。


    男人想听什么话,得自己努力。


    果然,怀中的少年在听到这话后身体微微僵了一下。这是个不错的征兆,周远洄心想,说明喻君酌还是很在乎他的。


    “王爷在那边认识很多巫女吗?”喻君酌问。


    果然,他就知道自家王妃肯定是在乎的,这不一引导就问出来了?


    “也不多,就……几个吧。”周远洄说。


    “哦。”喻君酌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周远洄等了一阵子,没等到追问,只能继续引导:“你怎么不问别的?”


    “我应该问别的吗?”喻君酌不解。


    “本王说认识几个巫女,你不在乎?”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你不说,我何必追着问?”


    周远洄无奈,心道你追着问嘛!


    只要你问,本王什么都能跟你说。


    喻君酌没打算问,许久没再开口。


    “问。”周远洄只能把人禁锢住,半带强迫地道:“本王命令你问。”


    “好吧,你……你此番带着榕儿回南境,是不是要去见榕儿的娘亲?”


    他终于问了。


    周远洄心跳得飞快,却佯装镇定。


    “你这么问,是不是在吃醋?”


    “不是,我是担心她会把榕儿留下。”


    喻君酌甚至怀疑,周远洄这一趟说不定会直接把对方带来京城。


    “你只担心她留下榕儿?”


    “不然呢?”喻君酌心想,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你会怎么做我又管不了!


    周远洄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


    他家王妃是真不在意他啊,竟然只担心榕儿。


    “榕儿的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周远洄说。


    “啊?”喻君酌拧了拧眉,有点心疼周榕。


    也就是说,周榕和他一样,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除了这些,你什么都不想问吗?”


    “呃……”喻君酌本来想说节哀,又觉得过了这么久了,不大合适。于是他转移了话题,问道:“那王爷方才说要去私会的那些人,是别的巫女?”


    周远洄:……


    他何时说过要去和巫女私会了?


    周远洄怀疑自己在喻君酌心目中的形象,八成挺扭曲的。


    “本王没说要和巫女私会。”


    “嗯。”喻君酌应道。


    周远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得澄清一下。


    “本王压根不喜欢女子,从前也没和巫女私会过。”


    “哦。”喻君酌抬眼看向他,“那你方才说要私会的几个人,难不成是巫男?”


    周远洄:……


    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他的王妃有问题?


    “这次去南境,你跟着一起去。”周远洄放弃挣扎了。


    “我也去?”喻君酌不解:“王爷是打算带着我一起去……”


    “带你一起去南境,不是带你私会巫男。”


    “哦。”


    周远洄:……


    喻君酌这是什么语气?怎么听起来还怪失望呢?


    第62章  会死人的…………


    喻君酌从未去过南境, 他其实也挺想去看看的。


    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八。


    事情定下后,喻君酌特意去找舅舅知会了一声。


    “怎么王爷带着世子去南境,还要让你同行?”祁掌柜有些不悦:“难不成他还带着你去见世子的母亲——他曾经的相好?见完了之后, 总不至于再把人带回来吧?”


    “我朝男子纳妾需得经过正妻同意,王爷此行带着你不会是为了这个吧?这也太欺负人了, 你们成婚还不到一年呢。”祁夫人也一脸不忿。


    喻君酌没想到舅舅和舅母的反应这么大,又是感动,又是窘迫。


    “榕儿的娘亲已经过世了。”喻君酌说。


    “哦, 原来如此。”祁掌柜有些讪讪。


    “那此番不是去见她, 又是为何?”祁夫人问。


    “好像是说榕儿的外祖母病了, 想见外孙一面。”


    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对此倒是没有异议。老人家女儿已经不在人世,想趁着病重见见外孙,人之常情。


    “依我看也不该带着你去。不管怎么说, 那毕竟是世子的外祖家,人家肯定不会向着你啊。你跟着王爷一起去, 回头人家怎么看你?随便一个冷眼, 不是又要叫你跟着受委屈?”祁掌柜担心不已:“虽说这孩子的娘亲先和王爷认识的,可你和王爷是明媒正娶, 陛下下旨赐的婚。”


    “舅舅不必担心,到时候我可以不跟着一起, 住在驿站里候着。”喻君酌说。


    祁掌柜显然觉得此行不妥, 但他也看出来了, 自家外甥打定了主意想跟着。


    也是, 此去南境来回至少要一两个月吧?若是路上有事耽搁些时日,就更久了,小两口如今感情正好, 自然不舍得分开。


    这么一想,祁掌柜便让人把祁丰找了过来。祁丰也不知犯了什么错,今日正被罚在书房里算账呢,这会儿终于得以暂歇。


    “让丰儿陪你一起去吧。”祁掌柜朝祁丰简单交待了一番。


    祁丰得了这“差事”十分高兴,当即拍了胸脯保证,绝对会好好保护喻君酌,不让他在南境受一丁点委屈。


    正好祁丰本就打算去南境处药材一事,此行也不算白跑。


    当日,祁掌柜又带着喻君酌在几家铺子里转了一圈。


    这段时间,铺子都已经翻修完,很快就能步入正轨了。


    有了祁掌柜点拨,喻君酌这几家铺子很快就能扭亏为盈,不出意外用不了一年时间就能在京城同类型的铺子里成为佼佼者。


    到了正月十四这日,周远洄又找太医来给喻君酌请了一次脉。


    不出所料,喻君酌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身子恢复得非常好。依着太医所言,只要他往后别再积攒太多郁气,好生将养着,身子会一日好过一日。


    “王爷,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送走了太医后,喻君酌发觉周远洄看着他时的目光有些异样。他也形容不上来,总觉得被对方盯得浑身不自在。


    “没什么。”周远洄收敛起了目光,并未多说什么。


    但喻君酌却出于本能,感觉到了某种说不清楚的危险意味。


    上元节这晚。


    用过饭后,成郡王便来叫着喻君酌一起去看花灯。


    正好祁丰也在这里,众人便一道出了府。


    祁丰和成郡王性情跳脱,像两只精力旺盛的野兔子,没逛一会儿就和他们走散了,还顺便带走了周榕。周远洄吩咐了护卫跟着他们,自己则带着喻君酌沿着灯火通明的街市慢悠悠往前走。


    “冷不冷?”周远洄去摸他的手,感觉到凉意后便握在手里攥着。


    街上来往的人总时不时朝两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这让喻君酌有些不大好意思。


    大渝朝好男风也不算稀罕事儿,但毕竟是少数。像这样,两个大男人在闹市拉着手的情况,就更少了。尤其他们俩都长得扎眼,一个高大英武,一个俊美出尘,走在一起很难不引人注目。


    “要不回去吧?”喻君酌说。


    “为何要回去?”周远洄不解。


    喻君酌想抽回手,没有成功,反倒被对方直接揽在了怀里。这下可好,看他们的人更多了。


    “两位公子,要不要买面具呀?”路旁的摊主吆喝道。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喻君酌走过去,拿起一只兔子面具戴在了喻君酌脸上。随后,他又选了一只纯黑的鬼脸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你……”喻君酌转头看去,不由一怔。


    不知怎么的,看到眼前戴着面具的周远洄,他莫名想起了另一个人。


    “我怎么了?”周远洄问。


    “没,没怎么。”喻君酌有点心虚。


    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去南境,到了南境他应该就能见到原州了。两人有半年多没见,也不知道对方如今怎么样,还记不记得他?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买点东西。”周远洄拉着他走到一间铺子外停下了。


    喻君酌抬眼一看,见那铺子似乎是间药材铺子,不禁有些纳闷。心道家里有大夫,宫里的太医还时不时去府上诊脉,有什么东西还需要王爷亲自去买?


    但周远洄让他候着,他也没多问,乖乖和随行的暗卫等在了门口。


    不多时,周远洄从里头出来,手里抱了个匣子。


    “买的什么?”喻君酌问。


    “要看看吗?”周远洄示意他可以看。


    喻君酌打开匣子一看,发现里头摆着六个拳头大的小瓷罐。他拿起小瓷罐看了一眼,又凑到鼻间嗅了嗅,没有闻到药味,反倒嗅到了一点淡淡的清香。


    “这是什么?香膏吗?”喻君酌问。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


    “家里不是有宫里送来的香膏吗?怎么还要在外头买?”宫里隔三差五就会送很多东西来,冬日里抹手抹脸防皴的香膏,夏日里防蚊虫叮咬的都有。


    “不一样。”周远洄说。


    喻君酌只当这是什么民间流行的新配方,也没多问。他只是觉得奇怪,周远洄竟然一次买了六罐。不过转念一想,他又猜测对方可能是打算拿到南境,送给营中的弟兄?


    念及此,他问:“够了吗?要不要再多买一些?”


    周远洄闻言忍着笑道:“不了吧,还是要节制一些。”


    喻君酌不解,这和节制不节制有什么关系?


    直到这夜他洗漱完正准备睡觉时,被周远洄顺势抱在怀里。男人手里拿着一罐刚买回来的香膏,顺手放到了一旁。


    “我以为你是打算带到南境呢?”喻君酌说。


    “本王今晚就想试试,行吗?”周远洄问。


    一罐香膏试试就试试,怎么还得征求他的同意?喻君酌不太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远洄在他唇角亲了亲,拇指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下巴和脸颊,最后落在了他的耳垂上轻轻拈着,动作十分温柔。


    两人相处日久,喻君酌很快就明白了,淮王殿下今晚又想和他“圆.房”。


    自从两人回京后,除了他生病的日子,周远洄隔三差五就会拉着他这般。喻君酌一开始总是不好意思,还隐约有些不安,生怕对方又会失控咬.他。


    但日子久了,周远洄每次都很克制,既不逼着他动手,也不会很凶,喻君酌便也渐渐得趣,不再抗拒。偶尔兴致好了,他甚至会主动抱着男人索.吻。


    周远洄只要不咬人,还是很温柔的。


    “王爷。”喻君酌小声开口:“你忘了熄烛火。”


    “今晚本王想看着你,行吗?”周远洄柔声问。


    喻君酌有点害羞,但他犹豫了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的唇很快贴了上来,舌.尖在他唇.齿间辗转研.磨,随后趁势侵.入口腔,舔吮着他的舌。喻君酌微微仰着头,呼吸渐渐凌乱,不多时身上便被剥了个干净。


    喻君酌抬手去解周远洄的衣服,但手腕很快被擒住压过了头顶。


    “唔……”喻君酌想抗.议。


    淮王殿下每次都这样,穿得整整齐齐。


    “放心,一会儿本王会很温柔。”周远洄拿过那个瓷罐打开,沾了一些香膏在右手的食、中两指上。喻君酌有些不解,正想开口询问,整个人忽然被抱住翻了个身。


    随即,他便觉尾椎一凉……


    “王爷!”喻君酌身体一僵,惊慌失措道:“你干什么?”


    “不怕。”周远洄在他唇上亲了亲,哄道:“本王从前觉得你还小,身子又不好,一直不舍得要了你。如今太医说你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咱们也是时候该正式圆房了。”


    圆房?


    他们不是早就圆房了吗?


    “我们已经……”


    “那不算。”


    不算?


    喻君酌有点懵。


    他心想,不算是不是因为周远洄每次都穿着衣服啊?


    不等他想明白,周远洄的指尖便抵住了他,轻轻一推。


    喻君酌:!!!


    莫名的羞.耻感和未知的恐惧骤然袭来,喻君酌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你别动,会受伤的。”周远洄道。


    “王爷你别这样,求你了!”喻君酌抱着对方,身体不住发抖。


    他心里一紧张,身体便也跟着紧张。


    周远洄不敢硬来,生怕他受伤,只能温声哄着。然而喻君酌对此事一窍不通,只觉得周远洄这行为匪夷所思,令他又羞.耻,又害怕。


    “王爷,别这么对我……”喻君酌大概是想到了周远洄把他咬伤的那几次,只当这又是对方想出来的什么新花样,心里怕得要死,后来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不哭。”周远洄有些心疼,抱着人哄了半晌,“不哭,本王不那么对你了。”


    “当真?”喻君酌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嗯。”至少今晚不会。


    周远洄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吓唬他。


    这夜,周远洄最终也没敢再做什么。


    他意识到,这件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把人吓坏。


    他必须有十足的耐心,缓缓图之。


    果然不出所料。


    有了这天晚上的事情之后,次日夜里喻君酌吓得都不敢跟他睡了,去了周榕的小床上。


    周榕可高兴了,有哥哥搂着睡觉。


    周远洄满心怨念,却也只能耐住性子。


    也不怪喻君酌如惊弓之鸟。有了许久前莫名被咬伤的经历,还被绑了那么一回,他一直怀疑周远洄在这些事情上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而且是会让人受伤的程度。


    昨晚莫名其妙被戳了那里,他怎么能不害怕?


    好端端的,谁会没事儿拿手指头往人那里戳啊?


    周远洄进退两难。


    他觉得此事很难说清楚。


    若他在事前先说,或许喻君酌还会信他,事到如今再说,就显得他很像是哄骗人。他甚至怀疑喻君酌已经把他当成了某种奇怪的人……


    后来,他在书房里翻到了一本画册。


    这本画册是两人成婚前,喻君酌去书肆时翻看过的。


    当时喻君酌来王府说淮王给他托了梦,说不久之后会重伤。周远洄不知他的底细,便差了人监视,后来见喻君酌去书肆看了好些书,就把这些书一股脑都带了回来。


    显然,喻君酌并没有仔细看过这本画册。


    周远洄翻开画册看着上头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瞬间有了主意。


    这晚,用过晚饭后,他把画册带到了寝殿。


    “明日就要动身了,我今晚想早点睡。”


    喻君酌说这话时略显刻意,像是生怕周远洄要做什么似的。


    “放心吧,今晚本王什么都不做。”周远洄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过来,本王找到了一本画册,你陪我一起看。”


    喻君酌犹豫了一下,走到了他身边。


    “你名下的铺子里有书肆,这种图册,你应该知道是干什么的吧?”周远洄问他。


    喻君酌探头看了一眼,面颊有些泛红,他从前翻看过,知道上头画着的都是那种非礼勿视的场景,所以匆匆合上了没敢多看。


    “这种图册是教那些成了婚的人,该如何圆房的。”周远洄说。


    “那,那个还要教吗?”喻君酌又快速瞥了一眼。


    周远洄翻开的那一页,是两个男人在亲.嘴。


    “当然要教了,许多事情,也不是人人生来就会的。”


    “嗯。”喻君酌并未反驳,他也同意这一点。


    和周远洄成亲之前,他也是一知半解。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至今依旧一知半解。


    “过来,坐在这儿。”周远洄拍了拍自己的腿。


    喻君酌便走过去坐下,倚在男人怀里。


    周远洄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一手搂着他,一手给画册翻页。


    喻君酌一开始还算冷静,待看到其中一人,掰开了另一人的双.腿时,整个人都震惊了。但周远洄并未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又翻到了下一页,这下喻君酌直接看傻了。


    怎么会……


    怎么能这样?


    “我不想看了!”喻君酌想要起身,却被周远洄箍在了怀里。


    “不看,怎么能学会?”周远洄道。


    “我不想学……”喻君酌面色苍白,别开了视线,不愿再看。


    周远洄瞥见他的面色,温声哄道:“怎么了?”


    “那样,那样会,会死人的。”喻君酌说。


    他想象不出那会是怎样的酷刑,一个人怎么能对另一个人那样?


    一想到周远洄要对自己做这样的事,喻君酌便觉得恐惧。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的,周远洄的……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怎么会死人呢?”周远洄失笑。


    “会的。”喻君酌看着他,面上几乎没有血色:“我不想那样,能不能不要那样?”


    周远洄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将人抱在怀里安抚道:“不怕。”


    “王爷,你答应我,你不会那样。”喻君酌几乎是在央求他。


    周远洄本想朝他解释,又怕他太过恐惧今晚会吓得连觉都睡不着,只能再三保证自己不会那么做,喻君酌的脸这才慢慢恢复血色。


    这晚把人哄睡后,周远洄把画册和装着香膏的木匣子都装到了行李中,决定带到南境。


    虽然今晚看画册时喻君酌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但后来他很快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喻君酌的抗拒并非是因为厌恶,而是出于害怕。


    少年觉得那样会受伤,甚至会出人命,自然不敢。只要他有耐心,让喻君酌相信此事并不可怕,就解决了。


    而周远洄对喻君酌有足够的耐心。


    次日用过早饭,众人便准备启程了。


    原以为祁丰这次又会黏着喻君酌,没想到他竟主动选择了另一辆马车,还抱走了周榕。


    周榕很喜欢祁丰这个舅舅,所以被抱走时很配合。


    然而他到了马车上以后,看到毛毯下忽然钻出个人,着实吓了一跳。


    “三王叔……”小家伙的惊呼被成郡王捂了回去。


    “谁让你把他抱过来的?”成郡王瞪着祁丰。


    “你傻呀?”祁丰白了他一眼:“我把榕儿抱过来,王爷就顾不上咱们了,你只要藏好,他保准发现不了你。”


    “有道,还是你聪明。我二哥和嫂嫂独自在马车里,肯定顾不上咱们,嘿嘿。”成郡王一把抱过周榕,笑道:“榕儿乖,别出声,不然你父王会把我撵走的。”


    周榕点了点头,面上的惊讶很快褪去,显得有点兴奋。


    他平日在学堂里很听话,回府以后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觉得三王叔今日偷偷瞒着父王和哥哥躲在马车里很好玩。


    成郡王这次偷偷躲在马车里,是因为皇帝没答应让他跟着去南境。一开始他也没觉得什么,后来得知不仅二哥和榕儿要去,嫂嫂也要去,甚至连祁丰这小子都能去。


    凭什么别人都能去,唯独他不能?


    于是,上元节那晚他便拽着祁丰央求了一晚上。


    反正只要他到了南境,生米煮成熟饭,他二哥还能打死他不成?


    “我和君酌去南境可不是玩的,我们商会要做药材生意,到了那边我可管不了你。”祁丰朝成郡王道:“还有一点先说好,你若是闯了祸也别指望我给你担着。”


    “本王何时给你拖过后腿?”成郡王一脸不忿。


    “南境可不比京城,到了那边你若是不适应,也别找我哭。”


    成郡王白了他一眼,抱着周榕道:“榕儿都能适应,我有什么不适应的?”


    “榕儿跟你又不一样,他本来就是南境……”祁丰话说到一半,对上小家伙略带茫然的视线,立刻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改口道:“他父王在南境待过,虎父无犬子。”


    “我爹还是先帝呢。”成郡王说。


    “……”这回祁丰没话说了。


    另一辆马车里。


    喻君酌枕在周远洄腿上昏昏欲睡。


    男人指尖在少年耳朵上一下一下捻着,眸光深不见底。


    “到了南境,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周远洄问他。


    “跟着表哥去拜会一下侯先生。”喻君酌还惦记着周远洄的“疯癫”之症,想找侯先生再帮忙诊一诊,不然往后总要提心吊胆,一会儿担心被周远洄咬,一会儿又要担心被戳。


    “还有呢?”周远洄又问。


    “还有,尝一尝他们那边有什么好吃的。”


    “没了?”


    “还有……”


    喻君酌想着,要是能见见原州,和对方说说话,挺好的。


    他想告诉原州,自己找到了那个一直想找的人,尽管他已记不清当初是否朝原州提起过此事。原州是他这一世第一个朋友,当初在王府里,他几乎什么话都朝对方说,全无提防。


    若是原州知道他如今过得很好,应该也会替他高兴吧。


    他唯一觉得心虚的就是,原州离开京城前那晚发生的事。那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以至于他现在还有点害怕面对对方,又担心周远洄知道了会不高兴。


    “想什么呢?”周远洄在他耳尖上捏了一下。


    “王爷,有件事……”喻君酌避开他的视线,似是有些犹疑。


    “什么事?”周远洄静静看着他。


    喻君酌坐直了身体,“我有个朋友。”


    “哪个朋友?”周远洄声音低沉:“本王记得你的朋友并不多,陈知晚?”


    喻君酌忽然想起了那日去国子学帮周榕告假时那一幕。


    当时他不过和陈知晚多说了几句话,回府后就被周远洄抱着亲了许久。那亲吻有些粗暴,带着十足的惩罚意味。


    那日他才知道,周远洄上次绑着他,不是因为别的缘故,而是因为吃醋。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日周远洄那般失控,是因为他在对方丧仪后不久,便去兰苑参加赏花会。谁知是他会错了意,周远洄在意的压根不是什么赏花会,而是他过了数月,依旧因着那一面之缘,记着陈知晚的名字。


    淮王殿下的醋意,大得超乎他的想象。


    若对方知道时隔数月他还记得一个护卫,应该会更生气吧?


    喻君酌打了个寒噤,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第63章  菌子吃多了…………


    当日黄昏, 众人在驿馆落脚。


    祁丰表现得十分积极,到了驿馆也一直带着周榕,都没让随行的小厮插手。


    喻君酌怕他不会带孩子, 也怕他辛苦,几次提出来要让周榕跟着自己住。但祁丰却十分热情, 非说自己喜欢照顾孩子,还说这一路都要亲自照顾周榕。


    周榕也挺配合,那小模样看起来被祁丰这个舅舅照顾得不错。


    “祁丰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小孩了?”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挑了挑眉, 眸光带着看透一切的清明, 却没说破。


    不过这晚用晚饭时, 他十分有耐心,一直盯着祁丰和周榕。直到众人用过了饭,驿馆的人把桌子都收了,他的视线才离开两人。


    祁丰做贼心虚, 也不敢再乱来,生怕被看出来什么。


    可怜成郡王这晚都没吃上热乎饭, 只能躲在房间里啃干粮。


    “热水也不给喝吗?”成郡王可怜巴巴地问。


    “你将就一下吧, 喝点凉的。”祁丰把凉透了的茶水递给他,“你二哥一直盯着我, 我不敢去厨房给你弄,也不敢叫人送, 生怕他看出来。你想, 要是他今日就知道你跟着, 肯定会叫人把你送回去。”


    这地方离京城才一日的路程, 太近了。


    成郡王不敢冒险,只能含泪继续喝凉水啃干粮。


    一连数日,两人都谨小慎微。成郡王每日天不亮就跑到马车上藏在毛毯底下, 晚上落脚时则让祁丰打掩护,偷偷躲到房中。


    直到这日,喻君酌去祁丰房中找周榕,撞见了正大口吃面条的成郡王。


    叔嫂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有些懵。


    还是成郡王反应快,小跑着关上了房门,朝着喻君酌摆出了要下跪的姿势。


    “你干什么?”喻君酌被他吓得够呛,赶忙把人扶起来。


    “嫂嫂你得帮我,我太苦了。为了跟你们一起去南境,我天天吃干粮喝凉水,今天才第一次吃上热乎面条。”成郡王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嫂嫂你帮我朝二哥说说好话,别让他撵我走,我保证不添乱。”


    喻君酌:……


    怪不得祁丰天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房间里藏了个大活人。


    最让喻君酌震惊的,这一路上周榕竟然也一直帮他们隐瞒,半句口风都没透露。这孩子小小年纪,嘴可真严啊。


    “你想跟着,怎么不自己朝他说?”


    “皇兄不让我跟着,我说了二哥肯定不允。”


    “既然是陛下不许,我说了也没用啊。”


    “不不不,嫂嫂,二哥未必听皇兄的,但肯定听你的。”


    喻君酌:……


    成郡王平日里看着脑子愚钝,实际上最知道该找谁下手。他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时候去找周远洄坦白免不了一顿揍,于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了自家嫂嫂身上。


    喻君酌心软,见他连吃了几日干粮人都瘦了,只能答应。


    周远洄和谭砚邦交代完事情,刚从驿馆的茶厅出来,就看到了门口立着的喻君酌。


    “怎么了?”周远洄敏锐地觉察到王妃神色有异。


    “王爷,我发现了一件事情,我说了你别生气。”


    周远洄心念一转,并未答话,而是带着人回了房。


    “说吧。”


    “我方才去找榕儿,在祁丰房间里发现了……三殿下。”


    周远洄似是并不意外,表情很平静:“哦?”


    “王爷,想把他撵走吗?”喻君酌问。


    “本王以为你来是给他求情的呢?”


    “我是要给他求情,这一路都走了这么远了,再让他回去有点残忍。”


    “想替他说情也可以,但这人情不能白欠吧?”


    喻君酌一怔:“王爷,什么意思?”


    周远洄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眼神让喻君酌无端有些紧张。


    “我答应你不把人撵走,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喻君酌看起来一脸戒备,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件事。


    他想,淮王殿下还是想对他做画册里那件事。


    “别乱想,本王说的这件事,保证不会让你觉得疼,也不会让你受伤。”


    “哦。”那应该不是那件事,喻君酌闻言当即点头道:“行。”


    只要不是那件事,别的都好说。


    于是,成郡王因着他这个“人情”,总算不必继续躲躲藏藏了。


    越往后,路越难走。


    他们的马车几乎每日都要走很长的山路。


    随着他们日渐接近南境,天气也在转暖。尤其在接近南境时,气温已经颇有几分春天的味道,湿润暖和,举目望去山间铺满了深深浅浅的绿。


    “这里好漂亮啊?”喻君酌扒着车帘朝外看。


    “看到那些雾气了吗?”周远洄朝着不远处指了指:“顺着那些雾气深入,就是瘴气林,寻常人若是无意闯入,很快就会中毒到底,失去意识。若瘴气没有散开,过不了多久人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喻君酌闻言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林,瞬间觉得此地充满了神秘感,就像漂亮的蘑菇一样,赏心悦目但致命。


    随着他们进入南境,时常要穿过一些坐落在山间的寨子,偶尔还会停下来吃个茶或者用个饭。宅子里的人大多都很热情,见了他们丝毫不掩饰好奇。


    尤其是喻君酌,因为长相和气质太出众,又看起来很好相处,每每落脚都会引来一些年轻的姑娘或小伙搭话。


    “君酌,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老找你搭话吗?”祁丰笑问。


    “我看起来好说话?”喻君酌说。


    “因为你长得好看。”祁丰说,“我上次不是来过一趟吗?我听侯先生说,南境这边住在寨子里的人,和咱们的生活方式相差极大。他们很多寨字都不像咱们一样,成婚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而是两厢情愿后就可以直接圆房。”


    喻君酌正喝茶呢,险些呛着。


    “他们盯着你看,很可能是喜欢你,所以他们问你什么你可千万别点头。”祁丰道。


    喻君酌闻言下意识看了周远洄一眼,见对方眸色带着几分凉意,对每一个试图接近的人都十分戒备。


    这日之后,他们又行进了两日,终于到了南境大营。


    营中弟兄早已得知周远洄拖家带口来南境的消息,提前做足了准备。当日马车一进大营,列队迎候的将士们高呼出声,数万人同时高呼,声势极为浩大,那音浪直震得喻君酌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营中摆了接风宴,庆祝主帅归来,同时欢迎王妃、世子等人。


    喻君酌和周榕坐在周远洄身边,一整晚都是将士们注目的焦点。


    先前在水师大营时那一幕仿佛又重演了,不断有将士借着敬酒的名义上前,想近距离看看王妃和世子。周远洄也不纵容,让他们不准再离席,众人这才老实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忽有士兵来报,朝着谭砚邦耳语了几句。谭砚邦闻言面色一变,上前附耳朝周远洄说了句什么。


    “来得真快。”周远洄在喻君酌手上轻轻一按,示意他一会吃饱了先回去,自己则起身离开了座位。


    周远洄大步朝着营房而去,远远便看到营房外有三人立在月光下静候着。待他走近便看清三人中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身后跟着的两人应该是贴身护卫。


    “淮王殿下,许久未见,一切可好?”青年朝他行了个礼。


    “左将军,你来得未免太快了些,莫不是一直暗中盯着我南境大营?”


    周远洄语气冰冷,并未朝对方还礼。


    “不敢欺瞒殿下,你们途经的最后一个寨子里,有末将的人蹲守。不过此人只为报讯,并没有别的安排,亦不敢有任何不轨之举。”那青年道。


    “大半夜找上门,你们南绍人是等不得这一夜吗?”


    “殿下息怒,实在是……太妃娘娘病情不大好,不敢再耽搁。”青年态度十分诚恳,“请王爷体恤,能不能今夜就让末将把世子带走?”


    周远洄叹了口气,并未答话。


    “殿下!”青年直接单膝跪地。


    “啧。”周远洄叹了口气:“本王尚未告诉世子真相。”


    青年一怔,倒也不意外。


    “世子年纪太小,骤然得知身世只怕会承受不住,淮王殿下思虑周全。”青年开口道:“不若殿下派个人跟着,此番……只要让太妃咽气前见到世子一面,身世可以从长计议。”


    周远洄看了他一眼:“你留下,本王带着榕儿去南绍。”


    “这……”青年有些无奈,却也没敢反驳。


    淮王殿下和他们陛下确实是过命的交情,不然他也不敢只带着两个护卫就来南境大营。但两人交情好归好,却也不是全然信任,他怀疑淮王这是怕他们把世子留下不放回来了。


    喻君酌正吃着东西,就见周远洄匆匆回来,抱起了周榕。


    “出什么事了?”喻君酌问。


    “本王带榕儿出去一趟,今夜让谭砚邦守在你帐外,有事喊他便可。”周远洄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明日我若回来的晚,不要乱走,随身带着谭砚邦。”


    “嗯。”喻君酌反应过来,周远洄这是打算带着周榕去见外祖母。不过他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大半夜去见,听这语气今晚是不打算回来了。


    这夜,喻君酌喝了一点点酒,所以睡得还算踏实。


    南境大营和水师大营不一样,营房建得很规整,不像现搭的营帐那么局促。


    次日一早,周远洄和周榕没有回来。


    喻君酌在营中随意看了看,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如果原州在营中,知道他来了,应该会主动来朝他打个招呼之类的吧?但是从昨晚到现在,他并未看到对方的身影,也没见过其他刚成婚时在王府见过的护卫。


    难道原州并不在这里?


    那对方去了哪儿?


    用过早饭后,祁丰提议要带他们去寨子里拜访侯先生。


    喻君酌没想到侯先生暂居的地方,竟然离大营很近。他不知道附近的寨子是否安全,便征求了谭砚邦的意见。


    谭砚邦得到的命令是保护王妃安全,王爷没说不让人出大营,于是他便点了几个护卫,护送着喻君酌和祁丰,还有成郡王,一道去了侯先生暂居的村寨。


    “这边的寨子什么样,和咱们之前路过的一样吗?”路上喻君酌很是好奇。


    “我去过的也不多,侯先生住的这个寨子名唤云里,寨子里住了好多医女。不过他们的本行不止是给人医病,主要是炼制药材。”祁丰说。


    “医女,不是巫女吧?”成郡王问。


    “你没事儿少听话本,人都听傻了。”祁丰揶揄道。


    众人进了寨子,喻君酌便发觉这地方与他们路过的几个寨子风格很像,寨子里都是两层或三层的竹楼,看着是南境独特的建筑风格。


    “确实不像有巫女的样子。”成郡王说。


    “找巫女,你得去南绍,这里可没有。”祁丰说着找寨子里的人问了几句,得知侯先生进山采药了,应该得过午才能回来。


    喻君酌暗道,这侯先生还真是不好找。


    从大营里过来一趟不算太远,但路上爬上爬下的不好走,众人好不容易来了,决定等到过午再说,保不齐就把人等回来了呢。


    祁丰先前在这边住过一阵子,有不少熟人,于是主动找人安排了午饭。谭砚邦其实不太想让喻君酌在外头吃东西,毕竟南境的饮食习惯和京城差别太大,他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但眼看就到正午了,再回营太过折腾。


    不过在用饭前,谭砚邦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食物,才让喻君酌动筷。


    “对了,谭将军,你知道榕儿的外祖家在哪儿吗?”吃饭的时候,喻君酌朝谭砚邦问。


    “末将略知一二。”谭砚邦说:“世子的外祖家是南绍人,颇有些地位。”


    南绍人?


    喻君酌想起了方才祁丰说的话,南绍有巫女。


    这么一来,事情就对上了。


    没想到周榕竟然一半是大渝血统,一半是南绍血统。如今两国交好,这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好事。


    “你见过榕儿的娘亲吗?”喻君酌问。


    “末将有幸见过一次。”谭砚邦说。


    “长什么样?”成郡王好奇道。


    “世子的母亲是个很美丽的女子。”


    祁丰偷偷看了一眼喻君酌,觉察到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因为他感觉自家表弟的面色很难看。


    “吃饭,多吃点。”祁丰给喻君酌夹菜。


    喻君酌也不知在想什么,下意识把他夹过来的菜都吃了。


    “王妃?”谭砚邦也觉察到了什么,面色一变,伸手按住了喻君酌的筷子。


    “怎么了?”喻君酌不解。


    “您的脸色……有点不对劲。”谭砚邦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喻君酌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他低头去看自己的筷子时,发现手里的两支筷子变成了四支。而且那筷子也不知怎么的,竟然长出了脚,在他手里扭着两条大长腿跳起了舞。


    “这筷子不对劲。”喻君酌说。


    “完了。”谭砚邦汗流浃背,“快去找医女!”


    成郡王一脸茫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祁丰反应过来了,他们今日桌上的饭菜里有菌子,喻君酌也不知是吃多了,还是怎么回事……中毒了。


    “哎?奇怪?”喻君酌还在盯着手里的筷子看。因为筷子扭得太欢,他握不住脱了手,这会儿看到自己的手指也长出了脚,开始离奇得扭动。


    谭砚邦很快叫来了医女,对方查看了一下喻君酌的情况,让人把他弄到了床上。


    躺在床上的喻君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长出手脚和身体,最后脱离他的手,变成了一个个小人,围着他直打转。


    后来,那些小人长出了脑袋,开始管他叫爹爹。


    “这么多啊?”喻君酌有些无措。


    自己只是吃了个饭,一下成了十个小人的爹爹。


    在小人叽叽喳喳喊爹爹的嘈杂中,喻君酌渐渐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过来时,小人都不见了,也没人喊他爹爹了。


    “这是几?”一个精瘦干练的老头朝他伸出一只手问道。


    “五。”喻君酌看向对方,“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君酌!”祁丰闻声冲了进来,抱着喻君酌一脸后怕地道:“你吃菌子中毒了,可把我吓死了。这菌子我特意说了让他们都炒熟了,旁人吃了都无事,怎么就你中毒了呢?”


    “我中毒了?”喻君酌有点茫然。


    他一点也没感觉到,只是觉得这会儿浑身没什么力气。


    “幸好侯先生来的及时,不然你可就危险了。”祁丰说:“这寨子里每年都会有人吃菌子中毒,命大的能救回来,命不好的就悬了。”


    喻君酌身在其中,是半点没觉得害怕。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昏迷的这一个多时辰里,谭砚邦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就差当场自裁谢罪了。祁丰不用说,急得跟烧了屁股的马猴一般上蹿下跳,成郡王则吓得直哭。


    “您就是侯先生?”喻君酌看着眼前的干瘦老头问道。


    “正是在下。”侯先生又替他搭了一次脉,神情看上去还算平稳。


    “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请教您。”喻君酌开口。


    “是为了淮王所中的忘川之毒吧?”侯先生道:“此事祁丰这小子已经朝我说过了,他说王爷现在已经复明,且没有留下任何隐患?”


    也不能说没有留下隐患。


    喻君酌觉得,还是留下了一些。


    只是,这件事情不好当着旁人的面说,喻君酌便示意祁丰他们回避一下。


    祁丰和成郡王对视了一眼,退到了门外,还顺手带上了门。谭砚邦先前就把这座竹楼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前后院也都安排了护卫,所以并不担心。


    但三人都未走远,尤其是祁丰和成郡王,带上门是为了贴在门上偷听。


    “你们……”谭砚邦做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祁丰朝旁边挪了个位置,那意思他可以一起听。


    谭砚邦一脸无奈,最后还是凑了过去。他得听听王妃和侯先生说了什么,不然见到王爷不好汇报。尤其今日王妃还吃菌子中了毒,他若不将功补过一下,肯定要挨罚。


    “我总觉得王爷的性情还是受到了忘川之毒的影响,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法子。”喻君酌说。


    “哦,你不妨具体说说,是哪方面的影响?”侯先生问。


    喻君酌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便把周远洄施针后种种异常的举动,都朝侯先生说了。包括对方砍伤了永兴侯,以及不止一次咬伤他诸如此类的事情。


    门外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在喻君酌说到周远洄半夜咬破了他的嘴巴时,谭砚邦已经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少年走远了。


    “没了?”侯先生问。


    “这些还不够异样吗?”


    “王爷平日里除了待你格外不同,面对你的事情时情绪波动较大,可还对别人有这些表现?”侯先生问。


    “这倒是没听说,他待旁人还是与从前无异。”喻君酌道。


    “太医施针祛毒确实会导致王爷情绪波动大,但如今看来王爷或许只是对和你有关的事情,容易失控。”侯先生道:“想来,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应该不错吧?”


    喻君酌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觉得他和周远洄感情还可以。


    “只要他不作出更过分的举动,问题不大。”


    “是吗?”喻君酌有点怀疑。


    “你若是想让王爷的情绪更稳定,不至于太过激烈,也是有办法的。”侯先生道:“人的情绪就如一条河,缓缓流淌方能平稳无波。王爷解毒后,情绪波动本就异于常人,就像河流迎来了雨季,水流比一般人都要更快。”


    他这个比喻很生动,喻君酌立刻就听明白了。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王爷更稳定呢?”喻君酌问。


    “很简单,就如治水一般,堵不如疏。”侯先生一笑,“老朽多问一句,你们夫妻房.事可频繁?”


    喻君酌面颊一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频繁。”


    “既然夫妻感情契合,这种事情上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侯先生道:“人在欲求不满时,难免容易过激,王妃不妨试试,若是在房中一事上顺势而为,让王爷尽兴会如何?”


    顺势而为?


    那周远洄会要了他的命吧?


    “你不必担心,老夫听你所述,王爷看似疯癫实则极为克制,哪怕让他尽兴,他定然也不会置你于不顾。”侯先生道:“治病一事本就是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你且依着老夫的话回去试上一试,若是觉得不妥,老夫自会再给你们寻别的法子。”


    喻君酌忽然想到,他们从来没有像画册里那样圆过房。


    周远洄先前的异样,不会是因为憋太久所致吧?


    第64章  发烧了


    喻君酌找侯先生解完了惑, 心事重重。


    他原以为侯先生会有别的法子解决这件事,没想到最后他自己倒是成了药引子。


    当日,他们并未即刻返回大营, 而是在寨子里又逗留了一阵子。侯先生朝他们介绍自己这段日子的收获,并说有好些药材只有南境才有, 若能推广到整个大渝,定然功德无量。


    祁丰早就有此意,喻君酌也十分支持。


    只要解决药材的产量和运输问题, 此事不难办到。


    当日祁丰本打算留宿在寨子里, 他担心喻君酌今日中了毒不便行动。


    没想到喻君酌恢复得还不错, 歇了一会儿身上就恢复了力气。侯先生又给他号了脉,确定人已经无碍,众人这才放心。


    他们回到大营时,天色已经晚了。


    喻君酌以为周远洄该带着周榕回来了, 没想到回去后竟没见到人。


    “怎么回事?”喻君酌问。


    “王爷派人传讯了,说明日就能回来, 请王妃不要记挂。”谭砚邦说。


    喻君酌倒是没太担心周远洄的安危, 以他对淮王殿下的了解,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对方不可能亲自带着周榕去南绍。何况南绍还有个左将军在营中扣着,如今两国正交好, 南绍不敢为难那父子俩。


    但话虽这么说, 见不到人他还是有些不踏实。


    喻君酌为了转移注意力, 只能先不去想那父子俩, 而是开始琢磨侯先生的话。若两人圆房,就能舒缓周远洄的情绪,他当然是愿意试试的。


    两人是夫妻, 做那件事也是人之常情。


    但愿意是一回事,心里害怕又是另一回事。


    时至今日,喻君酌对此事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恐惧了。他们从京城来南绍这一路上,周远洄没少努力。两人白天在马车上终日相对,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周榕又在祁丰和成郡王的车上,于是得了空便不免会亲近一番。


    周远洄有意吊着他,在马车上时总是点到为止,把人撩拨得难耐,又不进一步做什么,顶多只亲一亲,抱一抱。如此到了驿馆时,喻君酌便会放松警惕,给男人得寸进尺的机会。


    就这样,周远洄时不时就提点过分的要求。


    比如,用手指……


    喻君酌从最初的抗拒,到慢慢妥协,后来稀里糊涂竟也从中得到了一些乐趣。但两人从未进行到最后一步,毕竟手指和那东西的尺寸,不可同日而语。


    但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淮王殿下最懂得步步为营的道,一进一退,一旦一方占了先机,攻城略地是迟早的事。


    这夜喻君酌噩梦连连。他一会儿梦到周远洄发疯失控,一会儿梦到自己血流成河,一夜都没睡踏实。


    次日,祁丰说要去城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的商会,将来想运药材时可以合作。喻君酌不想在营中干等着,便和成郡王一道,与祁丰同去。


    南境大营所在的州府叫同洲,地方不大,但城内很热闹。城中的建筑都是南境特有的风格,街道的商铺也和京城、淮郡差异很大。


    “同洲这边的人也爱喝茶,城中点心铺子和茶楼都很多,铺子虽然看着不同,但里头卖的东西大同小异。比如咱们那边的首饰铺子,金玉珠宝比较多,这边的首饰铺子,卖银饰的多,因为他们这儿的姑娘喜欢戴银饰。”谭砚邦在南境待的最久,进城后就充当了向导的角色,时不时朝众人介绍一番:“饭馆也不少,不过这边吃野味和菌子的比较多,今日咱们就不吃这些了,吃点简单的。”


    昨日喻君酌吃菌子中了毒,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谭砚邦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再吃一次。


    “那是什么?”成郡王指着一家三层的小楼问。


    “那是花楼,同洲这边花楼不多,就这一家。”谭砚邦道。


    成郡王和祁丰都没有逛花楼的爱好,闻言并未多问,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倒是喻君酌,盯着那花楼看了半晌,似是若有所思。


    他倒不是想去逛花楼,而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去年淮王“丧仪”之后,他为了报复刘四等人,让刘管家派人去花楼里买了不少梨花白。当时他还不太懂何为“助兴”,处置完刘四等人后,自己抱着梨花白喝了大半坛。


    现在,他已经很清楚“助兴”是何意了。


    这梨花白既然能助兴,那他是不是可以弄一点喝?这样他和周远洄正式圆房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紧张,兴许还能更顺利一些。


    他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于是趁着祁丰在商会时,他悄悄支开了谭砚邦,偷偷去了一趟花楼。


    买这种酒说出去也不好听,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但他忽略了跟着自己的除了谭砚邦之外,还有暗卫,所以他前脚刚进了花楼,暗卫后脚就知会了谭砚邦。


    王妃光天化日之下去逛花楼,此事他们可担不起干系。


    “什么?”谭砚邦差点吓死。


    继昨日喻君酌吃菌子中毒之后,这是他短短两日内第二次担心自己的小命。


    以他对自家王爷的了解,若是王妃去花楼一事传到王爷耳朵里,谁也说不准会产生何种后果。谭砚邦匆匆去了花楼,一进门正撞上拎着两坛酒往外走的喻君酌。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王妃,买酒?”谭砚邦开口。


    “是啊,给王爷喝的。”喻君酌道。


    谭砚邦控制住了表情,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而是主动接过了那两坛酒拎着。


    “谭将军。”从花楼出来后,喻君酌小声朝他说:“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自然,属下不会说出去的。这酒就当是在酒铺里买的。”


    见谭砚邦这么上道,喻君酌松了口气。


    后来祁丰和成郡王看到了谭砚邦拎着的酒,说想要一坛,喻君酌说什么都不给。后来经不住被说小气,他特意让谭砚邦去酒楼弄了几坛更好的酒,两个少年这才作罢。


    这日回到大营后,天色已晚。


    周远洄和周榕依旧没有回来,但周远洄传了口讯说,今晚一定会回营。


    喻君酌把买回来的酒藏起了一坛,另一坛放到了桌上。因为不知道周远洄什么时候回来,他不敢提前喝,对着那坛酒嗅了又嗅,紧张又期待。


    周远洄迟迟没回来。


    他沐浴完后有些犯困,便把酒收了起来,想着改日再说吧。


    谁知道他刚躺下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谭砚邦唤“王爷”的声音。


    喻君酌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便见男人大步从营房外进来,径直走到了榻边。


    “还没睡?”周远洄抬手在他手上捏了捏。


    “王爷,榕儿呢?”喻君酌问。


    “太晚了,明日再与你细说。”周远洄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你先睡,本王得去见一见左将军,有些话要同他说。”


    “好。”喻君酌强忍着紧张的情绪,问道:“你多久回来?”


    “很快。”周远洄只当他是两日没见在朝自己撒娇,又凑过去亲了亲,这才起身离开。


    很快回来。


    喻君酌一颗心砰砰直跳,待对方离开后便起身找出了藏好的酒。


    择日不如撞日。


    过了今夜,他怕自己又会退缩。


    于是,喻君酌打开酒坛,连酒杯都没找,抱着坛子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酒。


    另一边。


    周远洄去了扣押左将军的营房。


    南绍这位将军在营中被照顾得不错,两日过去气色依旧很好。据谭砚邦说,这人喜欢下棋,他还专门派了人陪左将军下棋。


    “王爷可算回来了。”左将军说。


    “恐怕还要委屈将军再多住几日。”


    左将军一怔,有些意外。


    “太妃娘娘大限将至,但估摸还得有那么一两日,本王见榕儿与她投缘,便把他留下了,过两日再接回来。”周远洄道。


    左将军有些无奈,虽然在这里他有吃有喝,但毕竟不是在自己营中。但周远洄此举也算仁义,身为南绍人,他只有感激的份儿。


    “王爷大义,末将钦佩。”


    左将军说着朝周远洄行了一礼。


    周远洄从营房中出来后,谭砚邦正候在门外。


    “王爷怎么把世子留下了?”谭砚邦不解。


    “南绍那位太妃娘娘,与榕儿的母亲长得很像。”


    谭砚邦还是没太明白。


    “榕儿自幼没有见过娘亲,将来等他长大了,定会为此遗憾。”所以周远洄见到那位太妃时便动了恻隐之心,想着让周榕多和外祖母相处几日,将来等他长大了得知真相,便能因着外祖母而知道母亲的长相。


    周远洄之所以心软,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喻君酌。


    他记得为岳母迁墓那日,喻君酌依偎在他怀里哭,一边哭一边喃喃猜测着母亲的长相。他觉得很难受,这一生他能为喻君酌做的事情有很多,唯独这一件无能为力。


    所以遇到周榕的事,他难免心软。


    “那……把世子放到南绍,安全吗?”谭砚邦又问。


    “没什么不安全的,榕儿若是有什么不测,本王带着人打过去便是。”


    周远洄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若不放心南绍,他压根就不会带着周榕和喻君酌来。前日他亲自送周榕过去,是怕小家伙见到陌生人害怕,但周榕在南绍表现得非常从容。


    周远洄急着想回来见喻君酌,便把护卫留下了。


    “本王不在这两日,营中可有什么事情?”


    “营中一切无恙,只是王妃……”


    “王妃怎么了?”


    “属下知罪,请王爷责罚。”


    谭砚邦说着单膝跪地,一副诚心领罚的样子。


    “本王问你,他怎么了?”


    “昨日王妃陪着祁公子和郡王殿下去寨子里,中午吃了菌子,中毒了。”


    周远洄吓了一跳,但很快想起来自己方才见过了喻君酌。昨日中了毒,今日人看着还不错,那就说明救回来了。


    “你怎么办事的?菌子也敢让他吃?”周远洄冷声道。


    “属下知错,幸亏侯先生医术高明。”谭砚邦也不敢狡辩。


    周远洄后怕不已,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还有一事……属下答应了王妃不告诉旁人,但还是觉得要同王爷说。”谭砚邦的求生欲在这一刻彻底战胜了诚信和良心,果断选择了出卖喻君酌:“王妃今日去同洲时,在花楼里买了两壶花酒,说是……”


    “说什么?”


    “说是要给王爷喝。”


    周远洄:……


    喻君酌买了花酒要给他喝?


    还有这样的好事?


    周远洄也顾不得再会谭砚邦,大步回了营房。


    他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怪不得王妃方才问他多久回来?


    原来是准备了花酒,要陪他一起喝。


    当初那坛梨花白的事情,周远洄也记得。所以他确信,喻君酌知道这花酒是用来助兴的。


    他不明白,向来对圆房一事很抗拒的喻君酌,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但此刻他满心都是蠢蠢欲动,也顾不得细想其中的究竟。


    周远洄反手锁上了营房的门,眸光在桌上一扫,并未见到酒坛或酒杯。


    他有些纳闷,循着酒气越过屏风,就见喻君酌正趴在榻上,被子盖了一半,露出了半边莹.白的后肩,和被薄薄的寝衣遮住的脊.背。


    “王妃……”周远洄轻唤了一声。


    喻君酌动了动,却没应声,只脊.背看上去似是在微微发抖。


    周远洄几步走到榻边,伸手在少年肩上一触,被烫了一下。


    “这么烫?”周远洄把人翻过来,就见喻君酌一张脸透着粉,连带着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也都粉成一片,身上更是烫得吓人,“你喝酒了?”


    喻君酌醉眼迷蒙地看着他,开口道:“王爷,我好难受。”


    “你喝了多少?”周远洄沉声问他:“酒呢?”


    “不知道。”喻君酌眼中盈着水光,看上去极为难耐:“王爷,救我。”


    周远洄心中旖旎的心思散了大半,这会儿只剩担心。他记得喻君酌上次喝梨花白可是一口气喝了半坛,但同洲不比京城,这边花楼里的酒指不定下了多猛的料。


    “谭砚邦,叫军医过来!”周远洄喊道。


    外头的谭砚邦闻言当即便去叫了军医。


    周远洄趁着这会儿功夫,探手握住喻君酌,以最快的速度帮少年疏.解了一次。喻君酌意识模糊,任他施为,只最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但他很快发现,这一次纾解似乎于事无补。


    喻君酌身上依旧发着烫,意识也模模糊糊不大清楚。


    这时外头传来了谭砚邦的声音,说军医来了。周远洄想起来自己方才锁了门,只能把人放下,起身去开门。


    周远洄在军医耳边低语了一句,军医一脸震惊。


    “敢问王妃喝了多少?”军医问。


    周远洄无奈,只能在房中找了半晌,最后发现了一只空酒坛。


    一斤的酒,喻君酌喝光了!


    “这酒倒是不烈,但……”军医接过酒坛嗅了嗅:“但里头加的药量只怕不小。”


    “想想办法。”周远洄道:“有没有什么解药之类的?”


    “王妃现在如何?”军医问。


    周远洄走到榻边用被子把人包住,只露出了手腕让军医诊脉。军医看到喻君酌泛着红的手腕时便皱了皱眉,再一搭脉,表情十分凝重。


    “王爷,这药量太大只怕会伤着身子呀,得及时疏.解才行。”


    “本王试了,没什么作用。”周远洄拧眉问:“没有别的法子吗?”


    “有,但王妃未必受得住。”


    “你且说来听听。”


    “放血,或者下猛药祛毒,但两种方法都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放血……”周远洄面色阴沉,显然无法接受。


    军医挠了挠头:“除此之外只能是尽力纾.解了,王爷若是下不定狠心放血,就……就辛苦辛苦吧,多辛苦……几次,毒性尽量散一散,兴许会好一些。”


    周远洄又气又急,却别无他法。


    军医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营房的门。


    “喻君酌?”周远洄把人抱起来,喻君酌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身体又软又烫,呼出的气息很是灼人。周远洄俯身含.住他的唇,在上头重重咬了一下,喻君酌吃痛,睁开了眼睛。


    “谁教你喝花酒的?”周远洄冷声问他。


    “王爷……”喻君酌看起来委屈又可怜,“我想跟你圆房。”


    周远洄剥去他的衣服,大手将人钳住,语气很是不满:“本王不是禽.兽,你若是不喜欢我又不会强逼着你做,你何必为了这个去喝花酒助.兴?”


    周远洄太聪明,又太了解喻君酌。


    若少年买了酒给他喝,他还能高兴一阵子。


    可喻君酌自己把酒喝了,还没经过他的同意,这是何心思,他岂会不知?


    周远洄又气又怕。


    气他这般胡来,又怕他真落下什么病根。


    “王爷……我难受。”喻君酌声音带着哭腔。


    周远洄把人抱到腿上,一手掌握着他,另一手取过方才找出的香膏,抹了一些在指尖匀开,摸到了少年身后。


    喻君酌听话得过分,没有任何抵抗,像只失去了行动力的小动物,任人宰割。


    周远洄心中有气,气势骇人,却又不得不控制着,怕让人受伤。直到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他才攥着喻君酌的腰把人扶起来,慢慢抵住。


    “唔……”喻君酌感觉到了疼,下意识弓起了脊.背。


    “没事。”周远洄温声哄着,把人放到榻上,凑上去亲吻他。


    直到感觉少年渐渐适应,他才继续……


    喻君酌微微扬起下巴,眼泪夺眶而出,也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因药力堆积的空虚得到了满足。周远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腹轻轻擦去他的泪迹,继而再次吻住了他。


    这一夜,喻君酌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蒙。


    感官被无限放大后,痛.苦和欢.愉都令他承受不住。


    他就像一叶小舟在海上浮沉,每当快失控下沉时,便会被周远洄重新拉回海面。


    “王爷……”他喃喃低唤。


    “叫我的名字。”周远洄语气低沉。


    “周远洄……”


    喻君酌唤他,声音破碎凌乱。


    这一夜。


    喻君酌哭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沉沉睡去。


    周远洄弄了温水,帮他清干净,又把人抱到矮榻上放着,换了干爽的床单和被子。喻君酌迷迷糊糊,被抱起来时还是会下意识唤他的名字,惹得周远洄心软不已。


    收拾完之后,周远洄又取了药膏,把少年要紧的地方和身上不小心被他弄出来的伤处都抹了药。做完了这一切,他依旧不敢合眼,守在旁边时不时便去搭一搭喻君酌的脉,生怕出什么状况。


    昨晚有点太凶了。


    周远洄很后怕,唯恐喻君酌出现任何异样。


    果然,晌午时一直昏睡的少年,发起了烧。


    “王爷不必担忧,王妃这脉象应是没什么大碍。”军医替喻君酌号完了脉,又安慰周远洄道:“这种事情发烧是常事,就算没有昨夜的酒作祟,也实属正常。”


    “是吗?”周远洄看上去有些怀疑。


    “王爷与王妃先前……难道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远洄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总不能告诉军医,自己和王妃是第一次正式圆房吧?


    “记不清了。”周远洄只能说。


    “呵呵。”军医讪讪一笑,解释道:“此事也不难解,就像我们平时受了伤,伤口若是沾了水,就容易发烧。同样的,伤口若是沾了旁人的血,或别的什么东西,也容易出现这种情况,这是伤口发炎了。”


    怕周远洄还听不明白,军医又进一步解释道:“两人亲近时,难免有些擦伤。”军医说着把桌上的一只杯里的水,倒进了另一个杯里,“受伤的一人,伤口沾上另一人的东西……就容易发烧。”


    周远洄听懂了,面上却表现得很平静。


    “需要喝药吗?”周远洄问。


    “属下先给王妃开一副温和一些的方子试试吧。”


    军医说罢便退下了。


    周远洄又走到榻边摸了摸喻君酌的额头,还是很烫。他从前竟是不知道,原来圆房还能让人发烧。喻君酌这身子,若是次次都要发烧,哪能经受得住?


    不多时,军医端着熬好的药来了。


    “本王问你,你说这发烧一事,实属正常。可有避免的法子?”


    “有的。”军医忙道:“就像营中的弟兄,刚上战场时受一点小伤,伤口就容易发炎。但是久经沙场的人,像王爷这样的,大伤小伤受惯了,反而不容易再遇到这种情况。”


    周远洄拧了拧眉:“你的意思是,要让王妃多受伤?”


    “倒不是多受伤,而是……”军医想了想,解释道:“等王妃的身体慢慢熟悉王爷,就不会再这样了。”


    周远洄这次听懂了。


    两人经常这样,喻君酌就不会再发烧了。


    第65章  周远洄怎么能这么对他……


    这日, 喻君酌一直昏昏沉沉,几乎没醒过。


    他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喂了药,那药特别苦, 他喝不进去,便被人捏着下巴硬渡进口中。不过那苦药喂完以后, 他又尝到了一些甜味,也不知是糖霜还是别的什么。


    黄昏时他悠悠转醒,营房内已经点燃了烛火。许是怕他晃眼, 烛火被放到了屏风外头, 摇曳的烛光被挡住了大半, 却也令营房内不至昏暗。


    “嘶……”喻君酌想翻身起来,不慎扯痛了伤处,疼得又躺了回去。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发觉全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一般, 没有一处还听他使唤。


    意识渐渐回笼,昨夜的零星记忆也逐一浮现……


    喻君酌记起了自己是如何喝了刚买回来的花酒, 但后来的许多事情他便记不完全了, 只依稀想起自己哭得很厉害,被周远洄一次又一次得变换着姿势……


    最难为情的是, 有几次周远洄都结束了,他还搂着男人的脖子说难受。周远洄每每听到他这么说, 便会抱着人亲一会儿, 重新开始下一次。


    简直是……没羞没臊。


    喻君酌甚至不想承认昨晚那个人是自己。


    “醒了?”男人的声音自屏风外响起。喻君酌转头看去, 便见周远洄大步走了过来, 立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喻君酌脸唰得一下红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人。


    周远洄又恢复了那副略显冷淡的神情,身上裹着漆黑的武服, 全然没了昨夜那强势的模样。


    “头还疼吗?”周远洄伸手在他额头贴了一下。


    “不,不疼了。”喻君酌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周远洄去弄了水来,亲自给他擦了脸和手,又伺候着他漱口、穿衣。喻君酌有些不自在,但身上实在没力气,只能任由对方摆弄。


    “饿不饿?”周远洄问。


    “嗯,有点。”


    他不是有点饿,他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周远洄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让人弄好了粥,这会儿稍微一热便被送了过来。喻君酌本想起来用饭,下床时双腿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别乱动。”周远洄把人揽住,打横抱起来放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喻君酌坐下时压到伤处,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疼?”周远洄问。


    “还好。”喻君酌嘴上不好意思承认,声音却有些发颤。


    周远洄便去取了个软垫来,给他垫在椅子上,这才让他好受了些。


    桌上只有粥,过于清淡了。


    但喻君酌实在太饿,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碗。


    周远洄一直坐在旁边盯着他看,也不开口说话,神情则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喻君酌几次想开口,但撞上男人没什么温度的视线,话便憋了回去。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昨晚两人发生了那么亲密的事情,但一觉醒来周远洄却对自己这么冷淡?


    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饱了吗?”周远洄等他喝完一碗粥,问道。


    “嗯。”喻君酌没太吃饱,但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了。


    周远洄伸手帮他抹了抹唇角沾着的粥渍,而后俯身把人抱起来,又放回了榻上。


    “翻过去,我再检查一下。”周远洄说。


    “检查……检查什么?”喻君酌问。


    “检查你身上的伤。”周远洄也不与他打商量,直接上手把人翻过来,一把剥掉了他裤子。喻君酌大窘,奈何实在没力气,不等他抗议,周远洄已经沾了药膏开始帮他抹药。


    冰凉的触感令他身体不由一缩,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远洄怎么能这么对他?


    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太过分了!


    “还难受吗?”周远洄手指轻轻按了按。


    “唔!你……”喻君酌闷哼了一声,差点又哭了。


    “疼?”


    “不……”


    喻君酌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上,埋着脑袋不太想人了。


    周远洄在榻边坐了半晌,最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他从昨晚得知喻君酌喝了花酒,便闷了一肚子气。偏偏人被折腾成这样,他又不舍得说什么重话,只能先忍着。


    此事不能轻易过去。


    他必须得好好让人长个教训!


    周远洄没打算让事情稀里糊涂揭过,哪怕喻君酌这会儿看着可怜巴巴,他也很心软。


    他太了解喻君酌了,少年看着乖顺,实则主意比谁都大。昨夜之事若他不计较,将来谁知道这祖宗还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所以周远洄下定了决心,这次必须严肃对待。


    可怜喻君酌到现在为止都没意识到自己昨夜的举动,捅出了多大的篓子。他只觉得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淮王殿下一觉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明明昨天晚上抱着他时那么亲近,今日软话都不愿说一句。


    难道果然应了那句话?


    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周远洄不哄人,却也没有离开,一直在屋里守着。


    喻君酌想起了什么,闷声问他:“榕儿呢?”


    “榕儿还没回来。”周远洄道。


    喻君酌一怔,转过头看向他。


    “过两日就回来了。”周远洄怕他担心,解释道:“我见榕儿和他的外祖母相处得不错,就想着让他们多待两日。她……她长得很像榕儿的娘亲。”


    周榕的外祖母,长得很像他的娘亲。


    所以,周远洄见到对方时,是不是也想起了过去?


    “我想出去走走。”喻君酌说。


    “天都黑了,想去哪儿?”


    “不知道,屋里闷得慌。”喻君酌说话时哑得厉害,估计是昨晚哭太狠了。周远洄听着他的声音心疼不已,险些忍不住便放软了态度。


    但几经挣扎以后,淮王殿下还是控制住了情绪。


    “我抱你出去。”周远洄说。


    “不用,我自己能走。”


    喻君酌像是在置气,也不让人扶,自己勉强从床上下来。他站着时,双腿止不住打颤,几乎无法站直。身体上的疲惫感在那一刻铺天盖地袭来,令他不禁有些气恼。


    “还要逞强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没说话,重新躺回了床上。


    他擅自决定,今天都不会再主动和周远洄说话了。哪怕对方主动说话,他也不会搭。


    他生气了。


    明明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周远洄,那家伙竟然这么对他,简直岂有此。


    然而喻君酌这闷气没生多久,便有人送了熬好的药过来。周远洄尝了药的温度后,便把人扶起来要喂他。


    “我不喝。”喻君酌抿着唇不配和。


    “没同你商量。”周远洄不容置喙。


    于是,淮王殿下就那么含了一大口药,捏着喻君酌的下巴便渡了过来。


    “唔……”喻君酌一脸震惊,却不得不被迫把苦药咽下去。周远洄就这么强逼着他,几口便把一碗药喂完了。


    “你怎么能这样?”喻君酌抗议。


    “怎么不能?”周远洄在旁边的小碗里不知又含了一口什么,再次渡了过来。


    这次是甜的。


    喻君酌咂了一下嘴,表情十分复杂。


    “你自作主张给自己灌花酒时,可没与本王打过商量。”周远洄沉声道。


    “我……”喻君酌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没什么想说的?”周远洄问。


    喻君酌垂眸不做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说自己害怕,想借着花酒给自己壮胆?


    这未免太丢人了些……


    “睡觉吧。”周远洄不想在这个当口教训人。


    不舍得,也狠不下心来。


    喻君酌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心中委屈又烦闷。


    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傻的事。


    这件傻事好像还被淮王抓住了把柄。


    周远洄一直守着人,直到喻君酌睡熟了,才起身出了营房。


    这一天一夜里,除了周远洄之外,还有个人一直提心吊胆,那就是谭砚邦。


    为了方便周远洄出气,谭砚邦今日都没敢走远,一直候在营房外待命。直到那会儿周远洄让人传粥时,他才松了口气,知道王妃应该是醒了。


    “王爷。”看到周远洄从营房里出来,谭砚邦便迎了上去,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找两柄长枪来。”周远洄说。


    谭砚邦:……


    王爷不会想刺死他吧?


    谭砚邦不敢怠慢,忙去找了两柄长枪。周远洄接过一柄,毫无预兆便朝他刺了过去。谭砚邦闪身避过,持着另一柄长枪格挡。


    就这样,两人在营房前便打了起来。


    营中弟兄许久没见过淮王殿下动手,纷纷赶来看热闹。只有谭砚邦汗流浃背,一边避开对方凌厉的攻势,一边努力让自己别太狼狈。


    周远洄憋了一肚子气,招招致命。


    谭砚邦人没事,但武服被自家王爷挑破了十几个窟窿。


    直到谭砚邦实在撑不住,手里的长枪被挑飞,周远洄才收势。


    “王爷,属下是真不成了,要杀要剐王爷请便吧。”谭砚邦瘫倒在地。


    “本王信任你,才把王妃托付给你。但你第一日让他中了毒,第二日让他去买花酒……幸好昨夜他只喝了一坛。”否则,那后果周远洄自己都不敢想。


    “王爷,属下不明白。王妃既然无碍,喝点花酒助助兴也不是坏事啊。”谭砚邦想不通王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恨不得要了他的命似的。


    “你懂个屁。”


    周远洄打了一场,戾气散了大半。


    他坐在营房前的石阶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你将来成了亲,发现你的妻子竟然要……”要靠着喝花酒助兴才肯与自己圆房。这种事情落在谁的身上,只怕都笑不出来。


    周远洄不愿把两人房中的事情朝旁人说,只能自己消化这情绪。


    “王爷,属下是不太懂。”谭砚邦为了竭力洗脱自己的“罪责”,又想到了一个能为自己分担火力的人,“属下忽然想起一事,忘了同王爷说。”


    “何事?”周远洄看向他。


    “那日在寨子里时,王妃曾朝侯先生请教过问题。只是当时属下并未听完,不知道侯先生具体说了什么,也不知王妃隔日去买花酒,是否与此事有关。”


    谭砚邦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祈求侯先生的原谅。此事真不怪他不仗义,实在是他还要在王爷身边待很久,这锅他不想一个人背。


    这夜,喻君酌又踏踏实实睡了一觉,丝毫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被祁丰的声音吵醒了。


    声音是从外头传进来的,似乎是祁丰和谭砚邦在争执什么。


    喻君酌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周远洄的身影,便穿上衣服起来了。


    他身上昨夜应该又被上过药,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只要走路时动作慢一点,几乎不会感觉到疼,只稍稍有些不舒服。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他腿也不像先前那么打颤了,只是腰还有些酸疼。


    “怎么回事?”喻君酌从营房里探出颗脑袋问道。


    “君酌,你看这人,竟然拦着不让我见你,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祁丰一见了他便告状。


    谭砚邦讪讪一笑,朝他行了个礼。


    “王爷……”喻君酌想问问周远洄,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


    “王爷去办事了,很快就回来。”谭砚邦道。


    周远洄大概没料到喻君酌会醒得这么早,所以天不亮就出了营。


    “这回不拦着我了吧?”祁丰瞥了谭砚邦一眼,推着喻君酌进了屋。


    “嘶,你别动手。”喻君酌躲了一下,方才被祁丰推着走得太快,身上有些不舒服。


    “你受伤了?声音怎么这么哑?”祁丰问。


    “没有。”喻君酌当然不会承认,转移话题道:“一大早你们吵什么呢?”


    “我来是找你帮忙的。”祁丰去关上了门,生怕别人偷听,还压低了声音:“周远珩昨夜跟我一起在城里惹了事,被官府的人给扣了。”


    “什么?”喻君酌大惊:“三殿下被人扣了?”


    “嘘,你小点声,别让姓谭的听到。”祁丰提醒道:“周远珩说此事若是让王爷知道,肯定要教训他,所以想让我来找你,看看能不能瞒着王爷,私下把他给救出来。”


    “他人在哪儿?”


    “在同洲府的大牢里呢。”


    喻君酌:……


    这俩人是真能惹事儿啊。


    周远珩可是三殿下,他要是在同洲出了什么事情,谁能担得起责任?


    “走吧,别耽搁了。”喻君酌找了件披风披上,当即便出了营房。


    “王妃要去哪儿?”谭砚邦忙问。


    “我表弟去哪儿,还得朝你汇报呢?”祁丰抢先开口。他知道谭砚邦是周远洄的人,只要谭砚邦知道了此事,就不可能瞒得住周远洄。


    “自然不必。”谭砚邦并未与他争辩,而是果断选择了跟在喻君酌身后。今日他可是丝毫不敢马虎,生怕再出了纰漏,令他在王爷面前本就不多的信任雪上加霜。


    祁丰见他跟着,想要阻拦,喻君酌却示意无妨。


    “君酌?”祁丰朝他挤眉弄眼。


    喻君酌却道:“不带着谭将军,我如何帮你救人?”


    “救人?”谭砚邦问。


    “你……”祁丰凑到喻君酌耳边:“你不是有赤金令吗?”


    “没关系,谭将军很可靠,让他跟着吧,他会替我们保密的。”喻君酌显然还没想到花酒的事情是谁告的密。


    谭砚邦听了这话心虚不已,耳朵都臊得通红。


    喻君酌上马车时,又扯动了伤处,疼得直皱眉。但他不想让祁丰觉察到什么,都没好意思要个软垫,就那么强撑着坐到了硬邦邦的马车上。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些。”马车上,喻君酌问祁丰。


    “昨夜我和殿下一道歇在了城里的客栈,晚上睡不着就在城里瞎溜达,后来遇到一伙流.氓,朝商铺里收月钱。那商铺本来铺面就不大,看着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银子,他们竟然要收五十两。”祁丰一脸不忿:“我和殿下看不过眼,就动了手,没想到把人打伤了。”


    “那怎么只抓了三殿下一个?”


    “那伙收月钱的人和官府勾结,同洲府的人判我们赔银子,不然就让坐牢。”祁丰道:“殿下主动说要留下,让我回来取银子。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想教训教训他们。”


    喻君酌叹了口气,一个头两个大。


    “你没跟官府的人说你们的身份吗?”


    “殿下不让我说,他说想趁机去看看同洲府的大牢里关了多少无辜之人。而且他也怕说了以后,官府的人找王爷核实,到时候王爷定要斥责他。”


    毕竟成郡王当时硬要跟着他们时保证过,说不会添乱子。


    马车直奔同洲府衙门。


    喻君酌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毕竟牵扯到成郡王。所以他亲自下了马车,只说自己是商会的人,求见同洲府的知州。


    谁知守门的差役瞥了他一眼,压根不将人放在眼里,竟是连通报也懒得通报,只问他银子带了吗?


    “自然是带了。”喻君酌道。


    “等着吧。”那差役这才不紧不慢地进去。


    谭砚邦在一旁看着,脸色极为难看,若非喻君酌有言在先,他早就上前动手了。


    几人在门外候了许久,喻君酌本就没彻底恢复,站了一会儿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王妃,要不别跟他们客气了。”谭砚邦道。


    “先把殿下赎出来,其他的事情改日再说。”


    喻君酌现在没心情同他们掰扯,只想着赶紧把人弄出来,免得出什么意外。


    谁知他们又等了近一刻钟,通报的差役才从里头出来。


    “把银子给我吧。”那差役开口。


    “你!”祁丰气不打一出来,却被喻君酌拦住了。


    “这是五百两的银票。”喻君酌示意祁丰交钱。


    祁丰不情不愿地把银票掏出来,递给了那个差役。


    “涨价了,一千两。”差役说。


    “你别太过分了。”祁丰怒道。


    “给他。”喻君酌说。


    祁丰闻言又取出五百两递过去。


    “还是不够。”那差役大概没见过这么肥的羊,想再多宰一刀。


    喻君酌把祁丰手里的银票都拿过去,递到了对方手里。


    祁丰一脸震惊,他找喻君酌来是给自己撑腰的,可不是往外砸钱的。但那差役看到手里那沓足足三千多两的银票时,却有些慌了。


    这银子要的太容易,不是个好兆头。


    “你,你等着。”差役匆匆跑了进去。


    喻君酌累得腿软,没心思继续迂回,转身先上了马车。


    他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想等着之后身体恢复了再算账,但府衙里这帮人太不识趣。


    片刻后,差役再次出来,依旧没把人带出来。


    “谭将军,你跟他说若是半柱香的时间不把人放出来,就让他们的知州大人亲自把人送到大营里去。”喻君酌冷声道。


    谭砚邦闻言掏出了自己的令牌,举到了那个差役面前。


    片刻后,同洲府里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人看着比差役管事多一些,但肯定也不是太要紧的人。喻君酌在马车里坐得屁.股痛,一动也不想动,于是并未下去,只挑开车帘问了句:“人呢?”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南境大营的哪位将军?”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赔着笑问。


    “半柱香已经过了一半。”喻君酌开口。


    “公子何不下了马车,进来叙话?”那人又问。


    “谭将军,时辰到了,咱们便回营。”喻君酌说。


    “是。”谭砚邦忙道。


    一旁那两人对视了一眼,表情登时大变。


    马车里的少年称呼这人谭将军,南境大营姓谭的将军他们只知道一位,那就是淮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左膀右臂谭砚邦。这位谭将军在营中的地位可不一般,能吩咐他的估计只有淮王殿下。


    但谭将军对这少年竟如此恭敬……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那人又问。


    “放肆,公子的名讳岂是尔等能随便打听的?”


    两人闻言心中登时有了猜测。传闻淮王殿下带着淮王妃来了南境,这少年看着俊美出尘,气势迫人,还能随意吩咐淮王麾下的将军。


    少年是何身份,不言而喻。


    两人见喻君酌不下马车,且连话都不愿多说,当即面如土色。


    整个同洲谁不知道淮王妃的地位?


    今日他们竟劳动王妃亲自上门要人,只怕是大祸临头了。


    “公子息怒,此间定是有什么误会。”那人朝着马车一揖。


    “谭将军,走吧。”喻君酌冷声道。


    少年声音沙哑,无端多了几分骇人的气势,令同洲府的人听了更觉慌张。


    “人立刻便放,立刻,立刻。”其中一人屁滚尿流地奔进府内。


    不过片刻,成郡王便被人领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堆着急忙慌的人。


    “他们打你了吗?”喻君酌问成郡王。


    “嫂嫂!”成郡王在牢里关了一宿,见到喻君酌便开始告状:“他们不给我吃不给我喝,住的地方还有蟑螂,那蟑螂还会飞,个头比枣子都大,吓死我了。”


    喻君酌示意他上车,成郡王当即拉着祁丰的手借力,上了马车。


    “公子,公子留步。”同洲府的人这会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那态度与方才晾着人不睬时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殷勤地凑到马车前,赔着笑道:“公子难得大驾,不如留下喝杯茶,下官定当亲自给公子和这位小哥陪不是,别留下什么误会才是。”


    “谭将军,走。”喻君酌不耐烦道。


    若是换了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许愿意再周旋几句。


    但今日他实在太难受了,一肚子火没处撒,定要叫这帮人提心吊胆几日再说。


    “让开。”谭砚邦冷冷开口。


    众人当即后退几步,不敢再拦马车。


    谭砚邦翻身上马,护在马车旁边,唇角扬起了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总算为王爷找到新的出气筒了。


    这回他可要好好谢谢同洲府这帮草包!


    第66章  本王何时哄过你?……


    喻君酌的马车一走, 同洲府的人便炸了锅。


    他们在同洲山高皇帝远,虽说南境大营离同洲很近,但淮王殿下这些年素来不会军务之外的事情, 从未与同洲府有过任何牵扯。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有恃无恐。


    谁能想到一夕间, 竟是惹到了淮王妃。


    “幸好抓进去的不是王妃。”一人开口道。


    “不是王妃只怕也不是好惹的,换了寻常人,王妃会亲自跑一趟来赎人吗?”知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备礼, 本官亲自去一趟南境大营。”


    既然惹了淮王妃, 这会儿他只能想法子把后果降到最低。自己主动登门请罪,总比淮王找上门要好一些吧?


    马车上。


    成郡王絮絮叨叨细数着自己在大牢里的见闻。


    “这同洲府当真是欺男霸女,牢里关着的就没几个是正经犯了律例的,都是得罪了官府和恶霸无处申冤, 才被关了进去。”成郡王自幼在京城长大,不识人间疾苦。


    这次莫名被下了狱, 才算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百姓的无奈。


    “我皇兄在京城日日操劳, 我二哥在前线浴血奋战,同洲府这帮食君之禄的废物, 却干着欺上瞒下的勾当,不为百姓做主, 只认钱财。”成郡王愤愤不平。


    “这就叫山高皇帝远。”祁丰说。


    “今日所见, 我定要写封折子, 让人递到皇兄面前。”


    喻君酌看着少年这副模样, 心道这次带着他出来,倒也不算枉费。只盼着成郡王将来回京后,能真的担起自己的责任, 别再整日游手好闲。


    毕竟,他多替皇帝分担一些,周远洄就能少担一点。


    马车回到大营时,周远洄正一身戾气。


    若他们再晚回半刻,淮王殿下定然就冲出去找人了。


    “一大早就让人往外跑?”周远洄瞪了谭砚邦一眼。


    “王爷莫要动气,此事请容属下禀告。”


    不等谭砚邦开口,成郡王和祁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喻君酌落在最后,那动作尚不利索,周远洄见状主动上前把人抱了下来。


    “去哪儿了?”周远洄问。


    “进城逛逛。”喻君酌道。


    “王爷……”谭砚邦正要开口,被周远洄抬手打断了。


    “一会儿再说。”周远洄并未会众人,而是半揽半抱地将喻君酌带到了营房内,还顺手关了门。


    成郡王和祁丰探头探脑,想跟进去看看又不敢,好奇又紧张。


    “先去吃口饭,饿死我了。”成郡王看向谭砚邦:“一会儿你别朝我二哥告状。”


    “呵呵。”谭砚邦尴尬一笑,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营房内。


    喻君酌被按到了软榻上,动弹不得。


    周远洄看起来像一只暴躁的野兽,眼底带着戾气,动作却十分温柔。


    “伤好了吗?就进城。”周远洄语气低沉,压迫感十足。


    “好了。”喻君酌闷声道,听起来像是在赌气。


    “好了,那本王检查一下。”周远洄说着把人按在腿上,伸手就要去扯喻君酌的裤子。


    “你干什么?”喻君酌气恼不已,挣脱不开,索性在周远洄肩上重重咬了一口。


    周远洄吃痛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把人放开。


    “委屈了?”他问。


    “松开我。”


    喻君酌挣扎着起身,一副不太想人的架势。


    “你喝花酒不是为了同我圆房,而是觉得这样可以治我的疯癫之症?”


    “你……谁说的?”喻君酌看向他。


    不用问,这话只能是侯先生说的。


    周远洄今日天还不亮就出发去了寨子里一趟,找侯先生把事情问了个清楚。


    “那晚本王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气什么?”


    喻君酌不解,周远洄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


    “你说本王为何生气?”周远洄强迫他看向自己,认真地道:“哪个做夫君的会为了这种事情高兴?自己的妻子不愿和自己圆房,竟要通过花酒助兴才行。”


    “我不是……”


    “你不是,你是为了给本王治病。”周远洄道:“有什么区别呢?”


    喻君酌看向他,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本王是真的很想同你亲近,从很久以前就是,甚至在淮郡尚未回京之时就想。但你那个时候身子不好,年纪也小,我就想着再等等……”周远洄语气极为认真,“但本王再怎么想,也从未想过逼迫你,更不愿看你这般委屈勉强。”


    喻君酌拧了拧眉,他没觉得和周远洄圆房一事有多委屈,他只是怕疼,怕自己会忍不住抗拒。


    “本王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你为何就不懂呢?”


    “我没有……”喻君酌说。


    “没有什么?”周远洄盯着他,眸色幽深:“没有喝酒让自己失了神智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喻君酌被男人身上的压迫感逼得不自在,起身想回避,却被周远洄牢牢禁锢住,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今日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哪儿也不许去。”


    “你……”喻君酌挣脱不了,越发气恼:“我是担心你的病,可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呀,若是如你所言,生病的换成祁丰,换成三殿下,换成旁的什么人,难道我也会喝了花酒去和他们圆房不成?”


    周远洄瞠目结舌,竟是被问住了。


    “明明就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故意曲解我!”


    喻君酌抿着唇,别过视线不看他了。


    周远洄从少年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味。他一直以来在意的不过是喻君酌不肯与他亲近,但如今想来,对方愿意为了他走到这一步,不正说明在意他吗?


    想通了次节,周远洄心中豁然开朗。


    “喻君酌……”周远洄扶着少年后颈,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这件事情过去了,还有另一件事情,本王要同你算账。”


    “算什么帐?”喻君酌心跳得很快,几乎不能思考。


    “你自作主张,不同本王商量,私自喝了一壶花酒。”周远洄道:“你知不知道那种酒里加的东西是有毒的?若本王回来的再晚一些,或者你再多喝一点,你知道会如何吗?”


    喻君酌前头还直气壮,这会儿是真心虚了。


    “所以此事必须让你长个教训,免得下次你还敢胡来。”


    “什么意思?”喻君酌问,他长得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都两天了,他屁.股还疼呢。


    “意思就是,要狠狠得罚你,让你记住。”


    “怎么罚?”喻君酌不解:“要打我吗?”


    周远洄含住他的唇,在他饱满柔软的唇珠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喻君酌紧张地攥住周远洄的衣襟,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对方把他的嘴巴再咬破了。


    “你不是喜欢给本王治病吗?等你伤好了,每晚都让你治,治上一个月,一日都不落下。”周远洄说。


    喻君酌:……


    一个月,一日都不落下?


    周远洄是想杀了他吧?


    这人能一夜都不停,若是连续一个月,他岂不是连觉都不能睡了?


    喻君酌今日醒得太早,用过饭后又补了一觉。


    周远洄半哄半强迫地又给他上了一次药,才作罢。


    趁着喻君酌睡觉的时候,周远洄找来谭砚邦,把今日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谭砚邦难得有了发挥的机会,添油加醋把同洲府的人如何冷落王妃,如何让王妃在外头等着,又如何态度嚣张目中无人,都朝周远洄告了状。


    周远洄这两日本就心疼得不行,一听说同洲府的人竟然让喻君酌等了那么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挑了一柄长枪,唤来了自己的马,便要去同洲府教训人。


    然而没等他离开大营,同洲府的人就来负荆请罪了。


    这帮人倒是识趣,也豁得出去,是真的负了荆条来的。为首的那人应该是同洲府的知州,身后跟着四五个人,谭砚邦认出其中一个是看门的衙差,另外几个都有些眼熟。


    如今正值三月,南境虽不算太冷,却也尚有寒意。几人就这么赤着膊,背上背着荆条,各个都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


    “王爷,您动手还是属下来?”谭砚邦问。


    周远洄眸光凌厉,想了想开口道:“让他们在大营外候着。”


    既然他们让喻君酌候了那么久,今日便也让他们候着。


    “王爷。”谭砚邦传完了话回来,递给了周远洄一封文书,开口道:“这同洲府的知州挺会办事,把三殿下一事涉及的人员都处置了,还呈上来了一份同洲府的改革方案,说是以后不会再出现有地痞恶霸朝商铺收月钱一事。”


    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机灵。虽然不知道成郡王的身份,但还是把事情处干净,并拿出了改革的态度。这样一来,起码明面上是治标又治本。


    “身为地方官,把治下管好本就是分内之事,他如今还想邀功不成?”周远洄将手里的文书随便一扔,沉声道:“让他们继续候着吧。”


    “是。”谭砚邦领命。


    于是,来负荆请罪的几人,就那么赤.膊在大营门外候了整整一日。若是武人这么站上一日还好,顶多就是累点。但同洲府这帮人平日里大鱼大肉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么站着不吃不喝,人很快就撑不住了。


    到了黄昏时,已经有人晕倒了。


    “让他们回去吧,七日之内拿一个更像样的章程出来,不止是商铺强收月钱一事,还有另外几件事。”周远洄说。


    “哪几件事?”谭砚邦不解。


    他记得王爷从来不管这些事,怎么会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让他们自己想。”


    “哦,属下明白了。”


    谭砚邦恍然大悟。


    他家王爷这是趁机想整治一下同洲府,所以直接把问题抛了回去。这样一来,同洲府的人就会自查自纠,生怕漏掉了问题被淮王抓住把柄。


    而周远洄只轻飘飘一句话,就够这帮人提心吊胆一阵子了。


    淮王殿下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没打算断了他们的筋骨,是以把选择权放到了同洲府的手里。不过以他的威慑力,只这么一个威胁,也足够使同洲的情况大为改善。


    至于此后的事情,上书给皇帝,由对方定夺便是。


    喻君酌直到当夜才听说了此事。


    “站了一整日?”


    “本来想让他们站三天三夜,后来想了想人死在大营门口,太晦气了。”


    喻君酌怔怔看着周远洄,似是在判断对方这话是不是玩笑。


    “怎么,又在担心本王发疯?”周远洄问。


    “王爷……觉得有用吗?”


    周远洄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有用的。”周远洄这会儿气早已消了,抱着人时语气温柔:“若是换了从前,本王定然会提着长枪,让他们血溅当场。但那晚与你圆了房,本王戾气消减不少,也就不想杀人了。”


    喻君酌满脸狐疑,感觉对方在扯谎。


    得益于周远洄频繁的给他上药,喻君酌的伤恢复得很快,这日一早再起来时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不仅伤口不疼了,身上的酸痛也不那么明显了。


    “榕儿今日还不回来吗?”早饭时,喻君酌问。


    “一大早传了消息过来,说南绍太妃昨夜薨逝了。”周远洄道。


    喻君酌有些愣怔,一时没太明白南绍太妃薨逝和周榕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位南绍太妃,不会就是周榕的外祖母吧?


    若是寻常人家,怎么能在南绍千里迢迢把讯息送到宫里?若是寻常人家,又怎么会和周远洄扯上关系?甚至还交换了一个左将军在营中当人质。


    “榕儿竟是南绍太妃的外孙?”喻君酌问。


    “嗯。”周远洄并未再隐瞒他。


    喻君酌心道,难怪周远洄和南绍皇帝交好,算起来淮王殿下应该是南绍皇帝的大舅哥吧?


    “你从前都没跟我说过,我还以为榕儿的母亲只是……”


    “以为他母亲是巫女?”周远洄失笑。


    这么说来,周榕的母亲很可能是个郡主。若对方没有过世,说不定两国会就此结下姻亲,和谈就更顺成章了。


    “你想不想听听当年的事情?”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有些犹豫。


    他其实挺好奇的,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想到这段往事包含着周远洄和另一个女人的感情,他便不太想知道了。


    一个人能和另一个人生下孩子,必定不会是普通的情感。难道他要听周远洄讲述当初和南绍郡主的爱情故事?


    算了吧。


    喻君酌不是很想听。


    至少现在不太想听。


    “带你去个地方。”周远洄起身去取了披风来,让谭砚邦准备了马车。


    “去哪儿?”喻君酌问他。


    “带你去榕儿出生的地方看看。”


    “我……”


    喻君酌不太想去,但周远洄并未给他拒绝的余地,已经帮他穿好了披风。


    无奈,他只能跟着对方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近两个时辰,停在了一个寨子里。


    这寨子与侯先生所在的那个很像,单看外表看不出太多差异。


    “这边的寨子里,十来岁以上的人,都知道一个故事。”周远洄拉着喻君酌的手走上石阶,开口道:“当时,南境大营里有个将军受了重伤,营中的军医治不好,便送到了这边,请寨子里的医女代为照料。”


    “医女医术不错,且颇为细心,竟是真把将军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将军伤得太重,在寨子里足足养了近两个月才恢复。他生得英俊,那医女也长得美丽,两人日久生情便相爱了。”


    喻君酌也不说话,只安静听着。


    周远洄继续道:“他们在寨子里办了简单的婚礼。”


    “成婚了?”喻君酌脚步一顿。


    “是的,他们成婚了。”周远洄拉着喻君酌走到一处石阶旁,把自己的披风折起来放到石阶上,让喻君酌坐在上头,“不久后医女有了身孕,数月后诞下一个男孩。”


    “是榕儿?”


    “嗯,榕儿出生后不久,南绍刺客在寨子里放了一把火。”


    喻君酌心口一跳,一时有些伤怀。


    但不知为何,周远洄说这些往事时,显得格外冷静。


    “这是寨子里流传的故事,但事实有一些差异。”


    “还有另一个故事?”喻君酌问。


    周远洄叹了口气,又道:“谭砚邦从前并不是我的副将,我的副将另有其人,名叫周庆。营中有规矩,战时不得和驻地的女子成婚。但周庆却因着一个女子,不惜触犯军规,甚至还生下了孩子。后来他的妻子临死前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医女,而是隐姓埋名的南绍郡主。”


    “南绍皇族那几年斗得挺厉害,不知怎么的就牵扯到了郡主。”周远洄叹了口气:“郡主隐居多年,最后还是没能躲过一劫,被刺客找到了。她不想成为皇族斗争的人质,也不想把孩子和丈夫裹进去,便自戕而死,并放了一把火……”


    “然后呢?”喻君酌问。


    “周庆把刚满月的孩子带回了大营,不久后他自请做先锋将军,死在了战场上。”周远洄看向喻君酌:“你若是记性好,应该会记得归月阁里,有一个排位,是周庆的。”


    喻君酌怔怔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是榕儿的……父亲?”


    “是。”周远洄道。


    “榕儿不是你亲生的?”


    “我从未说过他是我亲生的。”周远洄无奈一笑:“我朝你说过许多次,我不喜欢女子,你都没听进去。”


    喻君酌:……


    这能怪他吗?


    全京城都以为周榕是淮王的亲儿子,他好端端怎么可能去质疑这个?


    “榕儿并非是跟了本王的姓,而是跟了他亲生父亲的姓。”


    “你从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些?”喻君酌问他。


    周远洄忍不住叹了口气,语带幽怨:“原是想过要说的,后来总希望你能问,但你自始至终也没问过。本王甚至找了由头起过好几次话茬,你每次都不追问,好似压根不在乎这件事。”


    “我怎么可能会问这个?”


    “怎么不能问,难道你不在乎本王的过去?”


    他当然在乎。


    但他以为问了以后会听到一段淮王过去的风流韵事。


    若早知道周榕不是周远洄亲生的,他肯定会问的。


    “今日你怎么忽然告诉我了?”


    “怕你吃味,又不说出来闷在心里。”


    周远洄想看喻君酌为他吃味,又舍不得对方胡思乱想。


    “你在意过吗?”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有些不好意思:“有点。”


    周远洄听到他这答案,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当初把榕儿带回去时,我便想先放在府里养着。怕旁人议论他的身世,才对外说他是本王的儿子。”周远洄攥住喻君酌的手,拇指轻轻在对方手背摩挲着,动作满是依恋:“后来与你成了婚,本王认定了要同你在一起,想着将来也不会有别的子嗣了,便让陛下封了他做世子。”


    喻君酌回想了一下,周榕封世子,是自己去淮郡之前。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见过面呢,周远洄就认定了要和他在一起?


    “你这是什么表情?”周远洄不解。


    “没什么,王爷说的这些话,不会都是哄我的吧?”


    “本王何时哄过你?”


    “你方才说是认定了要与我在一起,才让陛下封了榕儿当世子。”


    “那是自然。”


    “那个时候,王爷都不认识我。”


    周远洄:……


    “还是说,王爷当时只是认定了要与淮王妃在一起,那个人是谁,认不认识都不重要?”


    “不是,本王……”周远洄眸色微闪,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第67章  你方才在叫谁的名字?……


    喻君酌见周远洄半晌没有言语, 遂收回了视线。


    他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寻根究底,也没指望周远洄真的能在未见面之前,就做出与他携手一生的准备。所以他认定了对方这话不过是为了哄他高兴, 随口乱说的。


    “彼时本王虽未见过你,却听说了你做过的许多事情。”周远洄道。


    “京城的事情, 还能传到淮郡?”喻君酌问。


    周远洄一挑眉,“本王在府中的暗卫,每日都会将府中的动态和京城的新鲜事写成条子快马加鞭送到淮郡, 日日如此。那条子事无巨细, 大到陛下在早朝上下过的旨意, 小到王府中的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会一一呈报到本王面前。”


    喻君酌闻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你想不想听听本王都知道什么?”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不太想知道,他现在有点慌。


    周远洄却不等他回答, 兀自道:“本王听说你嫁进王府之前,曾去过王府, 说本王给你托了梦。此事不假吧?”


    “唔。”喻君酌不敢看他。


    “后来你是如何在御前慷慨激昂, 又是如何嫁入王府,本王都一清二楚。”周远洄看向他, 眸光幽深且灼人:“包括你是如何请了话本先生为我洗清污名,又是如何在我的丧仪上哭得几近昏厥, 我都知晓。”


    喻君酌:……


    这么细节的事情都知道, 那他和原州一起去花楼, 甚至……


    周远洄是不是都知道?


    “王妃, 如今你信了吗?”周远洄问。


    “我信了。”喻君酌心虚万分。


    他很想问问周远洄还知道什么,但又不敢开口,生怕事情说破反倒没了余地。


    “这里有一颗好大的榕树。”喻君酌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 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榕树下,伸开胳膊丈量了一下,“这棵树咱们两个人都围不住。”


    “榕儿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周远洄说。


    “改日要不要带他来此地看看?”喻君酌问。


    他们在南境未必会待很久,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榕如今还小,这些事情可以等他长大一些再告诉他,但带他来出生的地方看看,应该是可以的。


    周远洄对此并未表示反对。


    当日,两人又在寨子里逗留了片刻,才返回大营。


    回到大营后,喻君酌第一件事便是问周榕回来了没。得知周榕尚未被送回,他心中颇为不安。


    “不是说南绍太妃已经过世了吗?总不能让榕儿参加完丧仪再回来吧?”喻君酌拧眉道:“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若是硬要他参加丧仪,以什么身份呢?”


    周远洄看出了他的焦虑,攥住他的手捏了捏,安抚道:“放心吧。”


    “他们不会霸占着榕儿不还给咱们了吧?”喻君酌问。


    “南绍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榕儿毕竟是郡主的血脉,我担心……”


    若周榕的亲生母亲尚在人世,小家伙回到对方身边也就罢了。如今郡主和太妃都已薨逝,周榕又有一半的大渝血统,在南绍皇室中无人庇佑,必定不会活得太轻松。


    喻君酌这么一想,心中越发忐忑。


    “相信本王,榕儿不会有事的。”周远洄开口道:“南绍人一直都以为周榕是我的血脉,除非他们选择在新帝刚登基不久就与咱们再次开战,否则不敢对榕儿怎么样。”


    周榕真正的身世,知道的人很少。


    当初周庆养病的那个寨子,周远洄也曾住过。别说营中的弟兄们了,就连寨子里的人也未必分得清,只知道和医女成婚的是个姓周的将军,长得高大英武。


    所以哪怕南绍人调查过此事,多半也会认定周榕的父亲就是周远洄。若非如此,淮王殿下为何会将他封为世子?


    道是这么说。


    但喻君酌一刻见不到周榕,一刻便不得安心。


    “这都多少天了?我和榕儿此前还没分开过这么久呢。”


    “明日榕儿肯定会回来的,否则本王亲自去南绍把人抢过来。”


    周远洄怕他继续胡思乱想睡不着,索性从榻边的抽屉里摸出了装着药膏的小瓷罐。


    “既然你睡不着,不如做点别的。”


    “你……”喻君酌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面颊当即一红。


    “怎么?”周远洄凑到他唇边亲了亲,“不喝花酒,便不愿同本王亲近了?”


    “不是……”喻君酌否认道。


    不是不愿意,那就是愿意。


    周远洄一边自他的唇边一路向下吻过,一边剥掉他的衣服,探向他身后。


    “王爷!”喻君酌被他亲得气息不稳,一边开口:“我伤还没好。”


    “胡说,本王一日给你上三次药,昨日就好了。”周远洄说。


    喻君酌的伤确实好了,毕竟本来伤得也不重。他只是尚未习惯这件事情,这一次全然清醒,难免紧张。


    “别怕,这一次不会疼了。”周远洄说。


    “骗人。”怎么可能不疼?


    喻君酌看到周远洄的东西,面色就变了,实在是太惊人了。


    他都不敢想上一次自己喝醉了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折腾了一晚上,他竟然没死,只是受了点擦伤。


    “喻君酌……”周远洄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后,从背后抱着他,口中温柔唤着他的名字,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


    喻君酌抿着唇不想让自己发出难堪的声音,漂亮的脊背绷出了一条柔缓的线条。


    初时还是疼的,但并不算撕心裂肺。


    周远洄耐心又温柔,直等到他适应才开始。


    “疼吗?”周远洄在他耳边问。


    “唔……”


    喻君酌轻哼一声,也不知是疼还是不疼。


    ……


    不知过了多久,周远洄才把人放开。


    喻君酌身体瘫.软在榻上,累得连眼皮都撑不开了。周远洄明明说好了会节制,可一旦开始就收不住,有那么片刻,喻君酌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周远洄却像是不知疲倦。


    明明卖力的人是他,可事后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半点没有疲态,甚至还忙前忙后,弄了水帮喻君酌清,清完后又给人抹药。


    “唔,受伤了吗?”喻君酌迷迷糊糊问他。


    “没受伤也要抹药,不然第二天起来你会不舒服。也得把里头的东西弄出来,否则你说不定又要发烧。”


    换了从前,喻君酌定然不会乖乖任对方施为,但此刻他是真的没力气了,只能放弃抵抗。


    次日,喻君酌又是睡到晌午才醒。


    这一次他倒是没觉得太疼,只是腰酸得厉害。


    他起床后在铜镜前看了一眼,发觉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淤痕,像是咬出来的,或许是吮出来的。昨晚他倒是没觉得疼,没想到看着竟这么吓人。


    喻君酌洗漱完穿好了衣服,这时听到营房外有动静传来。


    他走出门外一问,得知南绍人来了。


    来不及多问,他便快步去了周远洄议事的营房,果然看到周榕正被周远洄抱在怀里。


    “榕儿!”喻君酌开口唤道。


    “哥哥!”周榕一见到他便挣扎着从自家父王身上下来,哒哒跑过来一头扎到了喻君酌怀里,“呜呜,哥哥榕儿好想你啊。”


    喻君酌一把将他抱起来,因为腰疼险些没站稳。


    “哥哥你怎么了?”小家伙一脸担心。


    “我没事。”喻君酌抱着周榕,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动作十分亲昵。


    因为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周榕的身上,喻君酌并未发觉营房里坐着一个陌生人。直到周远洄开口介绍,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南绍的宁王殿下。”周远洄说罢又看向喻君酌,“这是本王的王妃。”


    “见过王妃殿下。”宁王起身朝着喻君酌行了一礼。


    宁王看着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还算周正,只是一双眼睛盯着人看时总含着笑意,看上去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轻佻。


    喻君酌把周榕放下,还了一礼,开口道:“今日有劳宁王殿下特意将榕儿送回来。”


    “王妃客气了,小世子金尊玉贵,换了旁人来送未免失礼。”南绍那位宁王殿下眸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喻君酌,笑道:“更何况,本王对王妃殿下早有耳闻,一直想亲眼见见。”


    一旁的周远洄闻言目光一凛,继而把喻君酌叫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周榕这会儿也不说话,依偎在喻君酌怀里撒娇,看上去很乖。


    “王妃殿下与世子倒是亲近。”宁王道。


    “那是自然。”喻君酌看了对方一眼。


    “本王有些好奇,世子为何称呼王妃叫哥哥?”


    “因为哥哥年轻。”周榕看向宁王:“等哥哥像你这么老了,榕儿就唤他爹爹了。”


    喻君酌闻言险些笑出来,抿着唇忍住了。


    宁王听了这话也不恼,眸光依旧落在喻君酌身上:“难怪淮王殿下为了王妃,竟决定不再另娶,亦放弃别的子嗣。今日一见,王妃着实令人惊艳。”


    喻君酌听了这话,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王妃还不知道吧?那日淮王殿下去送世子时,我皇兄曾提议,要用自己的皇子和世子交换做质子。但淮王殿下说,世子是他唯一的子嗣,因此拒绝了。”


    喻君酌闻言不由后怕,心道南绍人果然动过这个心思。


    “那日王爷说,王妃爱吃醋,若是自己再纳个侧妃诞育子嗣,王妃定会气得不他。”宁王说。


    喻君酌转头看向周远洄,却见男人抿着唇不吱声,假装没听到一般。


    “不过,若本王能娶到王妃,定然也要……”宁王一句话没说完,便觉耳边一阵呼啸,一只茶盏擦过他的耳朵飞了出去,砸在了他身后的柜子上,摔了个粉碎。


    周远洄冷冷开口:“方才有一只苍蝇,本王顺手打死了。”


    “呵呵,王爷真会说笑,这个季节哪儿来的苍蝇?”宁王失笑。


    “营房里就有一只。”


    “……”


    周远洄摆出了一副冷脸,压根没打算继续招待此人。宁王自讨没趣,没继续厚着脸皮留下来,只能起身告辞,临走前还带走了被扣押数日的左将军。


    待宁王一走,喻君酌才顾得上和周榕好好说话。


    “榕儿,他们没欺负你吧?”喻君酌问。


    “没有,但是榕儿每天都很想哥哥。”


    周榕抱着喻君酌的脖子蹭了又蹭,像是离家许久刚回来的幼崽一般。


    “快跟哥哥说说,这几日你在南绍都干了什么?”


    “有一个婆婆生病了,她喜欢榕儿,榕儿每天陪着她说话。”周榕道。


    “那你喜欢那个婆婆吗?”喻君酌问。


    “嗯,婆婆对榕儿很好,还会说故事给榕儿听。”


    周榕絮絮叨叨,把自己听来的故事都朝喻君酌说了一遍,还细数了这几日在南绍吃过的各种没吃过的零嘴。


    “可惜,婆婆病得太厉害,已经走了。”周榕叹了口气。


    “婆婆虽然走了,但是她临走之前有榕儿陪着,一定很高兴。”喻君酌说。


    周榕点了点头:“榕儿给她烧了香,皇帝伯伯说,她会保佑榕儿长命百岁。”


    “嗯,她一定会保佑你的。”喻君酌把周榕抱在怀里,温声道:“榕儿记住她的样子了吗?”


    “榕儿记得,婆婆长得很好看。”


    “榕儿好好记得婆婆的模样,等你将来学会了作画,便将她的样子画下来,以后想起她,就能拿出来看看。”


    周榕虽然不太解,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哥哥,皇帝伯伯送了这个给我。”周榕从颈间取下来一个绑了绳子的坠饰,那坠饰看起来是一个玉雕的狼头,很是精致。


    喻君酌也没见过这东西,便看向了周远洄。


    “这是南绍皇族的信物,就跟陛下给你的赤金令差不多吧。”周远洄说。


    喻君酌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南绍皇帝还挺大方,毕竟周榕拿着这枚信物,将来估计也能随意出入南绍皇宫。


    次日,待周榕休息好,一家三口便再次去了一趟周榕出生的寨子。


    周榕虽然出生后便没再回过那个地方,却对那地方很是亲切,尤其是对那颗大榕树充满了好奇,绕着走了好几圈。


    “父王说,榕儿就是榕树的榕。”周榕朝喻君酌说:“可是这棵树好大。”


    “你父亲和娘亲给你取名叫榕儿,定是希望你能像这颗榕树一样,生机勃勃,健康顺遂。”喻君酌伸手摸了摸榕树的树干,“等你将来长大了,我和你父王会再陪你来这里看看。”


    周榕也学着喻君酌的样子,用自己的小手摸了摸榕树。


    此时的他尚且懵懂。


    但终有一日他会知道,自己也曾是被父母的爱包裹着来到这个世上的。


    前几日被周远洄“恐吓”过的同洲府,很快便将拟好的新章程送到了大营。


    周远洄不太想插手同洲府的事情,便将那章程直接扔给了成郡王,让他跟着营中的军师请教一番,看看这章程是否可行,以及后续同洲府有没有严格执行。


    成郡王这回可找着差事了,拉着祁丰一起忙活了数日,又是请教又是走访,十分认真。


    “同洲府这帮人还算识趣,我已经查问过了,先前朝商铺收租的那帮人都被收押了。祁丰已经在商铺里安插了眼线,将来若是他们敢卷土重来,定然要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这日众人一起用饭时,成郡王忍不住朝喻君酌说起来这几日的收获:“先前跟我一起关在大牢里的囚犯,同洲府也决定要重审了,依我看他们从前办案子,简直就是胡来。”


    喻君酌难得见他这么积极,配合问道:“怎么,有冤案?”


    “我不懂断案,但我觉得很多案子都不对。”成郡王道:“比如有个案子是贼人夜半行窃逃跑时从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那衙门里竟然判了主人家赔这贼人银子。后来那贼人想讹钱,主人家赔不起,就被判了入狱三个月。”


    “简直岂有此,那贼人才该下狱呢!”祁丰说。


    “我也觉得贼人该下狱。”喻君酌附和。


    “还有个案子,你们评评。有一户人家,妻子被邻居的无赖给欺负了。那户主打不过无赖,整日对着妻子漫骂,后来气得妻子上了吊。”成郡王道:“你们觉得这个案子,该如何判?”


    “无赖欺负女子,判阉割之刑。户主窝囊废,不能保护妻子替妻子出气,还漫骂侮辱妻子,导致妻子寻了短见,斩刑。”周远洄说。


    “斩刑?”成郡王有些惊讶:“我查过律例,这种情况不能斩。”


    “有什么不能的?一个男子如此窝囊,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祁丰闻言有些好奇,问道:“王爷,那若是有人敢欺负君酌,你待如何?”


    周远洄听了这话眸光一冷:“若有人敢碰王妃一个手指头,本王定叫他身首异处。”


    喻君酌:……


    也不知怎么的,周远洄今日这话,又让喻君酌想起了原州。


    前几日周远洄说起在府中安插暗卫的事情时,喻君酌就有些心虚,总担心当初的事情周远洄说不定早就知道了。今日听到周远洄这番话,他忍不住冒出了一个骇人的念头……


    这么久都没有原州的消息,他不会被周远洄杀了吧?


    若府中当真有暗卫事无巨细地朝对方汇报,那他和原州的事情,定然瞒不住周远洄。哪怕不提那晚的事情,他那段时间几乎和原州夜夜共处一室,周远洄得知此事后能忍得了吗?


    原州不会真的已经……死了吧?


    这个念头,令喻君酌一颗心凉了半截。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否则不可能一年过去了,半点原州的消息都没有。


    喻君酌心里焦急,却不敢问周远洄。


    这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决定去问问谭砚邦。毕竟谭将军出卖他的那些事情,他一概不知。在喻君酌心里,谭砚邦是个诚实守信的好人。


    “谭将军,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你能不能替我保密?”这日,喻君酌私下朝谭砚邦问。


    “当然,王妃想问什么,属下定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谭砚邦一脸正直。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从前在王府时,我有个相熟的暗卫,后来听说他来了南境,但我一直没见到他。”喻君酌佯装随意,问道:“他叫原州,你认识吗?”


    “原州啊……”谭砚邦表情十分复杂。


    他就知道,原州这个人八成是绕不过去的。


    他家王爷当初化名原州日日跟在王妃身边,活生生一个人凭空消失了,王妃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你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


    “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要不您问问王爷?”


    这事儿周远洄不说,打死他也不敢透露分毫。


    “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过,千万别告诉王爷。”喻君酌道。


    万一原州还活着,他跑到周远洄面前一问,说不定反倒把人害死了。


    谭砚邦信誓旦旦说定会保密,转头就一五一十地把此事告诉了周远洄。


    “王爷?怎么办?”谭砚邦问。


    “什么怎么办?”周远洄明知故问。


    “王妃只怕不会就此作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旁敲侧击打听原州的下落了,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吧?”


    “难道直接告诉他本王偷偷摸摸给他当了那么久的护卫?”周远洄瞪了他一眼。


    谭砚邦知道,自家王爷看着随性,实则在王妃面前特别好面子。偷偷当暗卫这种事情,确实不光彩,让王爷承认是不可能的。


    “要不干脆告诉他,原州死了。”谭砚邦自作聪明道:“只要人没了,他也就不找了。”


    “死了?”周远洄拧了拧眉,似是有些犹豫。


    他不愿朝喻君酌坦白原州的身份,多半的原因是觉得上不得台面,有损自己在王妃心目中的形象。可让他就此一笔抹杀那段记忆,他又舍不得。


    周远洄总觉得,原州在喻君酌心里,多少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他时常因为这一席之地吃自己的醋,却又很珍惜这点位置。


    原州如果“死”了,这一切就彻底没了。


    周远洄很贪心。


    他舍不得。


    喻君酌先前还只是隐隐猜测原州遭遇了不幸。


    但今日看到谭砚邦那支吾的模样时,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仿佛得到了印证。


    他想,原州可能真的凶多吉少。


    否则谭砚邦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


    周远洄难道真的把原州杀了?


    喻君酌很想推翻这个可怕的猜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其他的凭据。


    无故失踪,杳无音讯,没人知道去处,种种的迹象都指向了最大的那个可能——原州可能真的死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


    这天夜里,喻君酌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原州。


    那日原州在王府里同他告了别,说要去南境。然而对方刚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就被人用麻袋扣住,一路绑着送到了淮郡。


    原州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周远洄则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听说你同本王的王妃圆了房?”周远洄冷声问。


    “是。”原州开口道。


    “胆子不小,本王的人你也敢碰?”


    周远洄说着一把抽出了长刀,对着原州的脑袋便劈了下去。


    “原州!”喻君酌大喊一声,猛然惊醒。


    他坐在榻上大口喘着气,眼前依旧是原州被周远洄砍掉脑袋的那副画面。


    虽然他对原州没有旁的心思,但那毕竟是他的朋友,他怎么忍心看着对方因自己而丧命?


    “你方才在叫谁的名字?”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喻君酌打了个激灵,他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周远洄正蹙眉看着自己。


    喻君酌:……


    完了,他刚才当着周远洄的面叫了原州的名字。


    第68章  怎么能打人?


    营房中, 只外间留了一盏烛火。


    烛光透过屏风照进来,并不明亮。


    昏暗中,两人对视良久。


    周远洄不做声, 喻君酌也不敢开口。


    顷刻间,少年心中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他想, 周远洄应该是听到了,否则不会这么问他。


    原州既然是王府里数一数二的暗卫,周远洄不可能不认识。事已至此, 他再隐瞒反倒更显得刻意, 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我, 做了个梦。”喻君酌说。


    “梦到什么了?”周远洄问。


    “我梦到了从前王府的一个护卫。”


    “原州。”周远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名字。


    喻君酌并未否认。


    “你与原州很相熟?熟到做梦都会梦见他。”周远洄语气不似平日那般温和。


    喻君酌看向他:“王爷不是对王府的事情全数知晓吗?应当知道他给我做过贴身护卫。”


    “你好似,很在意他?”


    “他是我在淮王府最早相熟的人。”


    “仅此而已?”周远洄问。


    喻君酌察觉到了男人语气中的异样。


    果然不出他所料,周远洄显然对此事颇为不满。


    “王爷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周远洄说。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 喻君酌略一迟疑,开口道:“原州自去年离开王府后, 一直没有音讯, 也不知去了哪儿。”


    “嗯。”周远洄低低应了一声。


    “王爷。”喻君酌指尖在寝衣上搓了搓,小心翼翼问:“他, 还活着吗?”


    周远洄大概没想到喻君酌竟然会这么直接了当地问出来,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你觉得呢?”周远洄反问。


    “他……”喻君酌不敢答话。


    周远洄略带冷意和不满的态度, 仿佛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应该是……见不到他了。”周远洄说。


    喻君酌一颗心彻底跌入谷底, 尽管已经想到过这个可能, 但被证实的那一刻, 依旧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梦里那场景竟然是真的吗?


    喻君酌闭上眼睛,只觉一股怆然袭上心头,令他心脏一阵钝痛。


    他不由想起了许多往事, 想到自己在淮王府遇袭时被吓得夜不能寐,原州在他榻边陪了他一宿。想到在母亲的坟前,在他最悲痛万分的时刻,也是原州陪着他。


    还有归月阁里无数的瞬间,在他朝母亲倾诉思念和无助时,原州都会像一个忠实的朋友,一言不发地守在那里。


    离开永兴侯府那段日子,是他这一世最难熬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和信任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有一个原州。


    可是现在,他的朋友死了。


    在分别一年后,他得知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喻君酌?”周远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我没事。”喻君酌开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睡在里侧的周榕不知是听到了动静,还是做了梦,翻了个身。


    喻君酌不想把小家伙吵醒,也不愿当着周远洄的面失态,起身披上外袍出了营房。


    如今正是深夜,外头寒意浓重。


    几盏灯笼挂在营中,远远看上去显得冷寂孤独。


    喻君酌避开巡防的士兵,走到灯笼照不到的石阶上坐下,掩面哭了起来。他不敢哭出声,怕引来士兵询问,只能无声地抽泣,希望尽快把悲伤的情绪释放出来。


    原州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是离开京城后就死了,还是死在了京城?


    喻君酌不住责怪自己,他不该因为心虚等到现在才问,以至于连祭奠对方的机会都没有。原州的牌位没有被摆在归月阁里,他死后说不定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周远洄立在几步之外,耳中传来少年压抑的抽泣声。


    喻君酌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知道原州在少年心底多少有点位置,但没料到会这么重。这一刻,周远洄心中蓦地腾起了一股名为嫉妒的火苗,且火势越来越大。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吃自己的醋吃成这样。


    他嫉妒原州,因为喻君酌那副自在坦然无所顾忌的模样,只在原州面前袒露过。在他面前,少年总是小心翼翼的,哪怕两人走到这一步,他也依旧无法打消对方的顾忌。


    他想要的不是乖顺听话的淮王妃,而是恣意飞扬的喻君酌。


    “不哭了。”周远洄走上前蹲在一旁。


    喻君酌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


    “他只不过是一个护卫,不值得你为他哭。”


    “王爷……”喻君酌借着夜色看向他:“是你杀了他吗?”


    周远洄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不是你杀了他?”喻君酌又问。


    “一个护卫,值得你这般在意吗?”


    “他不止是一个护卫,他是我的朋友。”喻君酌甩开周远洄的手,“你根本就不懂,你永远都那么高高在上,你身边有那么多人陪着你。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为你做什么,有人能为你赴死,有人能为你去豁出性命……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曾经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只有一个。”


    原州是那么体贴克制的一个人。


    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周到细心,却也从不逾矩。


    除了那一晚,喻君酌从对方身上挑不出任何错处来。哪怕那一晚,原州也是为了帮他,怕他会失手伤了自己。


    “我从永兴侯府出来嫁入淮王府,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是他陪着我熬过来的。你若是不喜欢他,我可以永远不见他,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喻君酌问。


    周远洄吸了吸鼻子,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从来不知道,原州在喻君酌心中,竟这么重要。


    “本王,本王从未说过杀了他。”周远洄开口道:“在你心里,本王就是滥杀无辜的疯子吗?”


    喻君酌闻言一怔,并未答话,周远洄先前的话实在很有诱导性,不怪他那么想。


    但对方如今又是何意?


    喻君酌透过夜色看过去,可惜外头太黑了,他看不清周远洄的神色。


    “什么人?”巡防的士兵见到人影,出言喝问。


    “是本王。”周远洄冷声道。


    “王爷有何吩咐?”士兵问。


    “无事,继续巡防吧。”


    士兵们闻言快步走开,没再继续打扰。


    周远洄攥住喻君酌的手,少年手冻得冰凉,被他握住时微微颤了一下。


    “外头冷,回去。”


    周远洄不由分说拉着人进了屋。


    进了营房后,借着烛火,周远洄才看清喻君酌哭得红肿的双眼。


    “原州还活着。”周远洄澄清了先前模棱两可的话。


    “当真?”喻君酌一脸惊讶。


    周远洄在此事上表现出的态度实在太蹊跷了,他很难不心存疑虑。


    “本王没必要骗你。”周远洄抬手擦去喻君酌脸颊上的泪痕,心疼又嫉妒,“你想见他吗?”


    喻君酌拿不准周远洄为什么会这么问,并未回答,只拧眉看着他。


    周远洄将喻君酌这个表情解读成了“恨意”——误以为他杀了原州而生出的恨意。这让他心中越发吃味,急于想证明一点什么。


    “若是他来找你,你会见他吗?”周远洄问。


    “他在哪儿?”喻君酌问。


    “你早就想问了吧?”周远洄拇指在喻君酌唇瓣上抚过,继而凑上去含住,略显粗暴地吻住了他。喻君酌试图把人推开,却被箍得更紧,只能微仰着下巴被动承受。


    直到喻君酌被吻得近乎窒息,周远洄才堪堪停下。


    “喻君酌……”男人依旧禁锢着人没有放松,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喻君酌一惊,没想到周远洄竟然会这么问。


    他原以为淮王仅仅是不满两人从前走得太近,没想到对方竟以为他们有私情?若周远洄得到过暗卫事无巨细的汇报,应该知道他和原州之间平日里没有逾矩。


    “王爷……”


    “若他这般待你,你会接受吗?”


    喻君酌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有些恼,周远洄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简直无耻!


    那一刻,少年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握紧了拳头冲着周远洄的脸颊便抡了一拳。这一拳他使得力气太大,拳头都砸得麻了。


    挨上一拳,周远洄一脸震惊。


    他长这么大,挨过刀箭,却从未挨过拳头。


    喻君酌也懵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淮王殿下打了!


    两人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一时谁也没说话。


    大概人在作出极端冲动的举动之后,都会很快冷静下来。喻君酌冷静以后第一反应不是惶恐,而是觉得自己的拳头真的好疼,打在周远洄脸上,像是抡在了石头上一般。


    他怀疑自己的指头可能会肿起来。


    周远洄眸光瞥见喻君酌微微发颤的手,下意识想去查看。然而他手刚抬起来,喻君酌便以为他要还手,吓得立刻抬手挡住了脸。


    “呜呜……父王你干什么?”周榕不知何时起来了,赤着脚从屏风后走出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小家伙不知前因后果,只看到了周远洄抬手和喻君酌挡脸的动作,便以为是周远洄动手打了人。


    “你不要打哥哥,父王!”周榕跑过来抱住他的手,哭着央求道:“哥哥不能打,会生病的。”


    周远洄简直百口莫辩,这辈子都没这么冤枉过。


    此事也不能怪周榕,他幼时目睹过周远洄教训人。彼时周远洄刚从南境回来,忘了避着周榕,当着他的面把一个不守规矩的部下打得当场见了血,在周榕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原本小家伙已经许久没记起此事了,但刚才睡醒时看到那一幕,冷不丁被唤醒了那段记忆。尤其喻君酌此刻还哭红了眼,那场面怎么看怎么容易让人误会。


    “哥哥,你疼吗?”周榕见周远洄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才放开他扑到了喻君酌怀里。


    “榕儿不哭,我没……你父王没打我。”喻君酌把周榕抱了起来。


    “可是你都哭了,呜呜。”周榕抬起小手帮喻君酌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心疼地哭,看起来比喻君酌还要伤心。


    喻君酌偷偷看了周远洄一眼,见对方没有要还手的意思,便抱着周榕去了里头。


    营房外。


    谭砚邦走来走去,不时侧耳偷听,看上去十分焦急。


    他原本已经睡下了,后来听到巡防的士兵汇报,特意又起来了。没想到刚到了周远洄的营房外,就听到了周榕哭着喊的那句“不要打哥哥”。


    王爷竟然打了王妃?


    这可给他急坏了。


    要不是智尚存,他差点冲进去劝架。


    不多时,周远洄从营房内走了出来。


    “王爷!”谭砚邦快步上前,一脸着急问道:“怎么还动手了呢?”


    “动手怎么了?跟你有关系吗?”周远洄摸了摸脸,语气冷淡。


    他家王妃想打他,谁也管不着。


    “夫妻俩过日子吵架正常,怎么能打人呢?”谭砚邦操碎了心,“这人心都是肉长得,动手打人是图一时痛快,可伤了人心只怕就难以弥补了。”


    “本王乐意,你闭嘴行不行?”


    “王爷!属下都是为了你好啊!”


    周远洄被喻君酌打了,心里都没有不痛快,见谭砚邦这么说喻君酌,他倒是不乐意了。


    “别烦我了,滚。”周远洄没好气道。


    “王爷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喻君酌正在气头上不想看到他,他难道还硬赖着惹人生气?


    “不然……”谭砚邦人都傻了,他怀疑自家王爷可能被夺了舍。


    那可是王妃啊!


    王爷平日里恨不得含在嘴里的人,今日就这么把人打了,还一走了之?


    周远洄没心思跟他掰扯,径直去了议事的营房。


    谭砚邦这操心命肯定是放心不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呢?”谭砚邦问。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原州呗。”周远洄叹气。


    “王妃知道了?”


    “他以为原州死了。”周远洄有些不忿:“我就不明白了,原州到底哪里比我好?”


    谭砚邦:……


    王爷好像真的疯癫了。


    “王爷,原州就是你啊。”谭砚邦提醒道。


    “不一样,本王是淮王,他不过是个小小护卫,还长得相貌平平,喻君酌到底怎么就对他另眼相待了呢?”周远洄酸溜溜地道。


    谭砚邦听了这话头都大了。


    “王爷,彼时你日日与王妃在一起,虽然戴了人.皮.面.具,但你的性情和举止从未矫饰。若王妃能不计较原州平庸的外貌而喜欢原州,不正证实他喜欢的就是王爷吗?”谭砚邦道。


    周远洄闻言一怔,眸光微动。


    “若王妃把原州当知己,说明他重情重义,时隔一年还惦记故友的安危。若他对原州有旁的心思,说明王爷无论外貌如何,地位如何,都能令王妃心悦。这笔账无论怎么算,王爷都该高兴才是啊。”


    是啊。


    他应该高兴才对啊。


    周远洄听了谭砚邦这话,只觉豁然开朗。


    一直以来,他都在为了原州一事钻牛角尖。如今仔细想来,或许他在意的不是喻君酌对原州的心意,而是遗憾自己未能以周远洄的身份,陪着喻君酌走过那段最无助的日子。


    他不能像原州那般获得喻君酌的信任,不是因为他是周远洄,而是因为他是淮王。


    他不该觉得嫉妒。


    他该觉得庆幸,至少他见过喻君酌恣意的模样。


    周远洄顿觉十分懊恼。


    他真该死啊,怎么能拿那种话去刺喻君酌?


    少年这一拳,打得还是太轻了。


    周远洄回到营房里时,周榕已经睡着了。


    喻君酌的呼吸并不均匀,想来是在装睡。


    周远洄并未戳破,而是去弄了一块热帕子,小心翼翼敷在了喻君酌的眼睛上。对方今晚哭了那么一场,明日眼睛肯定要肿。


    随后,他又拉起喻君酌的手看了看,发觉对方右手果然有些肿了,那一拳打在了他下颌骨上,硌伤了。


    周远洄有些心疼,起身去取了伤药。


    喻君酌被热帕子覆着双眸,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很久前的一幕。


    当时应该是淮王“丧仪”刚结束,他跟着送葬的队伍走了一路,累得膝盖都快断了,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那日他回府后,原州就是这么弄了热帕子给他敷眼睛,还帮他用伤药揉了膝盖。


    喻君酌有些恍惚,伸手握住了男人那只帮他涂药的手。他指尖摸索着移到对方虎口,触到了那道熟悉的伤疤,确认帮他涂药的是周远洄。


    “睡吧。”周远洄说。


    喻君酌没有做声,他觉得自己八成是疯魔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以为……


    次日。


    喻君酌并未留在营中,而是带着周榕,跟祁丰和成郡王去了同洲城。


    周远洄派了暗卫跟着,并命暗卫轮番值守,每隔一个时辰就回来朝自己汇报情况。倒不是他过分紧张,而是因为早饭时祁丰提起了跑船一事,说这趟药材生意成了要跟着船一起走。


    喻君酌随口说了一句,自己也想去。


    周远洄当时并未说什么,事后却成了惊弓之鸟。


    他觉得喻君酌这是气急了,想离开他。


    不过,对于喻君酌要跟着跑船一事,祁丰第一个就不同意。由很简单,跑船太辛苦了,要在船上住很久,吃的喝的都不太好,喻君酌身子弱撑不住。


    “太医都说我如今好多了。”喻君酌道。


    “嫂嫂,你怎么忽然想跟着跑船?我二哥同意吗?”


    “商会是我和祁丰的,王爷说了又不算。”


    “我知道了,你和我二哥吵架了!”


    成郡王总是在该聪明的时候展现出惊人的洞察力,今日就连祁丰都没看出异样,他却敏锐地发现了喻君酌的情绪。


    “我二哥犯了什么错误?”成郡王问。


    “没有。”喻君酌不太想当着祁丰和成郡王的面议论此事。


    说到底,此事也不怎么光彩。


    他的夫君竟然怀疑他和护卫有染,还说出那样的话来……


    “君酌,受了委屈可得告诉我,你不说我可直接去问他了。”祁丰道。


    “对啊,嫂嫂,受了委屈我和祁丰给你做主。”成郡王一脸诚恳。


    一旁的小周榕捏了捏喻君酌的手,看上去一脸担心。他年纪太小,弄不清这些复杂的事,但他是真的在意喻君酌。昨晚看到那一幕对他冲击太大了,今日一整天他都愁眉不展,生怕哥哥被父王伤了心,不要他们了。


    小家伙觉得,若是三王叔和舅舅帮忙,应该会有用。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和王爷提起了一个故人,闹了点不愉快。”


    “哪个故人?我认识吗?”成郡王问道。


    喻君酌想了想,说:“你应该认识,见过几次。”


    “谁啊?刘四?还是喻君齐哪个狐朋狗友?”


    成郡王想了一圈,也记不起自己还见过喻君酌其他的旧识。


    “原州,你还记得吗?”


    “原州?”成郡王一怔,“原州不是……”


    “他怎么了?殿下知道他的消息?”喻君酌问。


    “原州他不是,他,他……”成郡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原州不是他二哥吗?


    怎么嫂嫂说原州是旧识?


    成郡王心念急转,一张脸上的表情也几经变换,看得喻君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知道什么?”喻君酌问。


    “我不……我也拿不准,我该知道吗?”


    二哥为什么要对嫂嫂隐瞒身份?


    成郡王脑子这一刻是真不够用了。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得管住嘴,不能乱说,免得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可他管得住嘴,却管不住脸。


    他那表情落在喻君酌眼里,实在很难不多想。


    “殿下,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消息?”


    “呃……我,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呀。”


    成郡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觉自己好像惹上了不该惹的问题。


    喻君酌盯着成郡王看了半晌,满腹狐疑。


    他岂会看不出对方在刻意隐瞒什么?


    可成郡王隐瞒的是什么呢?


    喻君酌虽然和成郡王年纪相仿,但他活了两世,心性成熟得多,也比成郡王更聪明。于是,他顷刻间便收敛住了情绪,摆出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正面问不出什么来,他可以旁敲侧击。


    成郡王这性子,藏不住事儿。


    “殿下若是不愿说,我便不问了。”喻君酌淡淡一笑:“等回到京城见着他,我自己问他便是。”


    “呃,哈哈,对,你还是自己问他比较好。”成郡王毫无心机,被喻君酌一诈便露了底。


    他这一句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却透漏出了很多信息。


    他知道原州的身份,而且他知道原州还活着。


    喻君酌垂眸不语,心中却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第69章  喜欢看他露出欢.愉难……


    喻君酌许久以前, 就察觉到原州身上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


    比如,他虽然是个护卫,却不像旁人谨守本分, 面对喻君酌时也甚少像旁人那么恭敬。也正因如此,喻君酌才会一度将他当成朋友对待。


    再比如, 周围人对原州的态度,也很不正常。他一个淮王府的护卫,哪怕再厉害, 也只是个护卫而已。但这个护卫, 不仅受到过皇帝的召见, 还和成郡王、周榕都有着很紧密的联系。


    从前喻君酌没往别处想,是因为两人分开的太匆忙。彼时他忙着焦虑该如何面对活着的淮王,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胡思乱想。


    直到原州始终没有音讯,他才开始觉察到异样。


    今日成郡王的反应, 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原州绝不仅仅是个护卫那么简单,他应该有另一重身份。


    喻君酌苦思冥想, 誓要在一团乱麻中找到那个能让他豁然开朗的线索。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自己已经和真相很近了。


    是什么身份,能和皇帝、成郡王、周榕都有所关联?


    又是什么身份不能让他知道, 要费尽心思瞒着他呢?


    喻君酌想到了成郡王,对方素来随性, 在京中时行事更是有些跋扈。以他的个性, 不太可能因为几面之缘就记住一个护卫的名字, 除非是谭砚邦那种级别的人。


    而他却能记得原州。


    也就是说, 原州对于淮王而言,至少也该是谭砚邦那样的左膀右臂。


    至于周榕,小家伙不认生, 很好相处,但他愿意主动亲近的人其实并不多。除了喻君酌和周远洄,周榕甚少会主动黏着谁。


    可喻君酌记得,周榕当初和原州很亲近。


    他想不通的是,周榕如果那么亲近原州,为何分开的时候并没有哭闹,甚至连伤心的情绪也没怎么流露。


    前几日周榕只不过是去南绍待过数日,回来以后便抱着他撒娇了许久。可小家伙和原州一年没见,在他面前竟从未提起过对方。


    这太不合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让喻君酌忽然想起了一桩往事,那会儿淮王的“死讯”传到京城,喻君酌很担心周榕会接受不了打击。但彼时的周榕展现出了超强的承受能力,不仅没有哭闹,还显得十分乖顺。


    当时喻君酌以为他只是不懂,现在想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周榕在大部分事情的认知上,都比同龄的孩子更敏锐,怎么可能唯独不懂死别和生离呢?现在想来,小家伙应该是早已知道淮王是假死,所以才没有表现出伤心。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周榕不想原州,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原州没有离开他?


    这个念头,令喻君酌不由吓了一跳。


    他一直认定原州失踪了,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但原州是暗卫,是可以不露面躲在暗处的,只要对方不想让他看见,他便永远也不可能见到对方。


    念及此,喻君酌忍不住疑神疑鬼地四处看了看。


    “君酌。”祁丰忽然开口:“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在想一些事情,你们不必会我。”


    喻君酌不想被打算思绪,兀自沉思着。


    “我去铺子里置办些东西,你要不要一起?”祁丰问他。


    “我不去了,在茶楼等你们。”喻君酌说。


    祁丰见他兴致缺缺,也没勉强,交代了护卫保护喻君酌和周榕,便带着成郡王离开了。


    今日茶楼里没什么人,喻君酌待着的又是楼上的雅间,十分清净。祁丰和成郡王一走,没了人打扰,他便可以集中精神去想这件事了。


    “榕儿,你怎么不和舅舅他们一起去?”喻君酌看向身边的周榕。


    “榕儿不想丢下哥哥,榕儿陪着哥哥。”周榕说。


    喻君酌看向周榕,忽然开口问道:“榕儿,如果哥哥要离开你,要离开很久,你会伤心吗?”


    “很久是多久?”周榕小声问他。


    “几个月那么久。”喻君酌说。


    “哥哥别走,榕儿不想让你走。”周榕扑到喻君酌怀里,哽咽道:“是不是因为榕儿不乖,哥哥不想要榕儿了?”


    “当然不是,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你要去哪儿?能不能不去?”


    周榕说着便眼泪汪汪,小模样看着十分委屈,喻君酌见状忙把他抱在了怀里。


    周榕看着乖顺,实则是个很敏感的小孩。他幼时周远洄常年待在南境,令小家伙对分离一事格外担忧。


    所以周榕对亲近的人要离开自己这件事,不可能毫无反应。


    暗卫听到屋内的对话十分震惊,当即便匆匆离开,去朝周远洄汇报了情况。


    “王妃要走,什么意思?”周远洄大惊。


    “王妃告诉世子,说他要离开很久,让世子不要伤心。”暗卫说。


    周远洄早就坐不住了,在喻君酌进城后不久就跟了来,只是躲在了不远处的另一家茶楼里。他之所以没追过去,是想给喻君酌一些空间。


    如今听了暗卫这话他哪里还待得住?


    茶楼里。


    喻君酌让伙计上了点心,自己则立在窗边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他想,若自己猜对了,原州为何要躲着他呢?


    是顾忌周远洄,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这时,他目光落在了街边的一个摊子上。


    那摊子上摆了许多面具,有猫、狗、兔子,也有恶鬼、罗刹。


    喻君酌又想起原州最早跟着他时,时常带着一个面具,许久之后陪着他去兰苑参加赏花会时,才以真面目示人。


    原州当初在王府,为何要戴着面具呢?


    这个问题他很久之前就想过,但是一直没有头绪。喻君酌记得,王府里其他的护卫都是不戴面具的,只有原州是个例外。


    “哥哥,你在看什么?”周榕好奇问他。


    “没什么,我透透气。”喻君酌走回了桌边坐下。


    周榕递了一块点心给他吃,他咬了一口,顺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原州”两个字。


    “这个字念什么?”周榕指着离自己更近的州字问他。


    “这个字念州。”喻君酌说。


    “那这个呢?”周榕又指着原问他。


    “这个字念原。”


    “州、原。”周榕认真看着两个字念道。


    “不是州原,这两个字应该这么念……”


    喻君酌一怔,忍不住拧了拧眉。


    “州、原,州、原……”喻君酌喃喃念了几遍,“周远……”


    那一瞬间,他蓦地想起了昨晚那一幕:温热的帕子覆在他哭肿的眼睛上……


    当时喻君酌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只因那一幕让他想到了原州。那个念头太离谱了,所以他很快就压了下去,然而这一刻再回忆起来,却令他一颗心不由跳得飞快。


    原州。


    周远……


    有没有可能?


    尽管觉得这个念头不可思议,但喻君酌顺着了一遍,却发觉所有不合常的事情,顷刻间都有了解释。


    因为那个人是周远洄,所以周榕才会那般亲近。


    因为那个人是周远洄,所以丧仪上周榕才没有伤心。


    因为那个人是周远洄,所以他们启程去淮郡时,周榕并没有离别的感伤。


    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州离开京城前,进宫见了皇帝,算起来那个日子,应该是水师和东洲开战前。后来水师大捷,他们便被皇帝送到了淮郡……


    从那以后,原州再也没有出现。


    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扮演两个人。


    所以周远洄认得陈知晚,因为赏花会那日,原州和自己一道去的兰苑。


    那日周远洄说大婚后不久让皇帝封了周榕做世子,也不是听了暗卫的汇报,而是因为大婚后他一直在京城,一直在淮王府。


    喻君酌不敢相信这个猜测,只因太过离奇。


    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个可能……


    怎么可能呢?


    原州怎么可能是周远洄呢?


    堂堂淮王殿下为何要假扮成暗卫?


    那个时候水师开战在即,周远洄应该在淮郡啊,怎么可能在京城?就算对方真在京城,也定有别的部署,没道整天围着他转啊。


    不会的,喻君酌觉得自己应该是魔怔了。


    周远洄怎么可能是原州?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周远洄大步走了进来。


    “父王。”周榕一看到他,便有些紧张,像是生怕他和喻君酌再起冲突似的。


    “榕儿乖,父王和哥哥有话要说。”周远洄开口道。


    周榕看了一眼喻君酌,见喻君酌朝他一笑,这才从椅子上跳下来,慢吞吞走到了门口。门外的护卫一把抱起了他,将房门合上了。


    屋内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两人。


    喻君酌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一边盯着周远洄,一边试图从男人身上找出原州的影子。他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证实或者推翻这个猜测。


    但他已经太久没见过原州了,只记得对方身量很挺拔,长相很普通,声音很低沉……其他的细节,他记不太真切。


    “还在生本王的气吗?”周远洄走到他身边坐下。


    喻君酌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已经干了,一眼看不出痕迹。


    “昨晚是本王的错。”周远洄开口。


    喻君酌也不应声,只盯着他看,仿佛想从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看出点端倪。


    周远洄被这眼神看得心慌,便拉住了喻君酌的手。喻君酌并未挣脱,任由他温热的大手包裹着自己。


    昨晚喻君酌气急打的那一拳,把自己的手打肿了,却也在周远洄脸上留下了痕迹。男人一侧的下颌处,落下了一块淤青,看着十分突兀。


    “还疼吗?”喻君酌问。


    “不疼,你手还疼吗?”


    周远洄说着便低头去检查他的手。


    喻君酌眸光落在周远洄虎口的伤疤上,忽然想起原州最初和自己见面时,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手和脖颈都遮住了。那时喻君酌总惦记想找到上一世收留自己的人,还提出过想看看原州的手,但没能看成。


    周远洄从前也有这种习惯。


    喻君酌记得初到淮郡时,周远洄穿的武服便是加高过领口的,衣袖也做了特殊的处。所以直到周远洄中毒昏迷时,喻君酌才有机会看到他虎口的那道伤疤。


    连习惯都一样。


    为什么要遮住伤疤呢?


    要么是觉得不美观,想要遮掩。


    要么就是伤疤太过特殊,容易被人认出来。


    如果那时留在京城的当真是周远洄,他定然要隐藏身份,不能让旁人知道他是假死。所以哪怕最初原州在他面前戴着面具,也刻意遮掩了手上和脖颈处的伤。


    喻君酌看向周远洄,男人幽深的瞳孔和他记忆中原州那双凌厉的眸子骤然重合在了一起。


    是他。


    原州竟然真的是他?


    那一刻,喻君酌震惊无比。


    但很快,他的震惊便化成了愤怒。


    若说当初原州易容隐瞒身份,他可以解,毕竟淮郡一站事关重大,淮王没必要相信他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如今他们已经成婚一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周远洄为什么依旧瞒着他?


    对方是在戏弄他吗?


    否则昨夜眼看他那么伤心,为何不肯告诉他?


    “你……没事吧?”周远洄被他这眸光看得有些慌。


    “没事。”喻君酌收敛了情绪,并未质问。


    他倒要看看周远洄能演到什么时候。


    “跟我回去吧,好不好?”周远洄低声下气道。


    “我不想回去。”喻君酌说。


    “还在生我的气?”


    “王爷……”喻君酌略一沉吟,开口道:“我要见原州。”


    周远洄一怔,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若是换了昨晚之前,他听到这话定然又要胡思乱想。但如今他心中对喻君酌的愧疚和心疼早已盖过了那莫名其妙的醋意。


    “昨晚王爷不是说他还活着吗?既然他活着,我想见他,可以吗?”


    “等将来回了京城,你若是……”


    “我不想等,若他在京城,我今日便启程回去。”


    “你……”周远洄眸光微动,但很快调整了情绪:“好。”


    他听到暗卫说喻君酌要走,早就慌了神,这会儿喻君酌说什么他都得先应着。更何况要见原州,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不过是一张易容面.具就能解决。


    “我会在客栈里等着,何时见到他,我何时跟你回去。”喻君酌打定了主意似的,并没打算和他商量。


    周远洄竟也没纠结,开口道:“好,我会让他天黑前来见你。”


    喻君酌闻言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


    大营内。


    谭砚邦听说自家王爷要找易.容.面.具,懵了。


    “王爷?您这是想做什么?”谭砚邦问。


    “还能做什么,先把他哄高兴了呗。”


    周远洄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他昨夜就不该说那番话,更不该嘴硬。


    “叫我说还不如直接和王妃坦白算了。”


    “昨夜之前或许可以。”但昨晚他闹了那么一出,还惹得喻君酌哭了那么一场,生了那么大的气,今日人家都要抛下他走了。


    这个时候他哪里敢火上浇油?


    为了避免让喻君酌更生气,他只能先想办法把人安抚住。


    “哎,做人真的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是一步错,步步错。”谭砚邦感慨。


    “本王今日再走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件事继续拖下去了。”


    周远洄这次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他痛定思痛,决定放下自己的面子。等他以原州的身份先把王妃哄好,然后就趁着对方心情好的时候,老实交代。


    “若王妃还是生气呢?”谭砚邦问。


    “那就死缠烂打的哄,总不能真让人跑了吧?”


    周远洄不止懊悔,还心疼。


    昨晚看到喻君酌哭得那么伤心,他心都快碎了。


    也正是那一刻,他忽然发现面子不面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喻君酌在客栈里睡了个午觉。


    他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这会儿情绪平息了许多。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他想起了原州陪着自己归宁那一日,也正是那一日,他得知母亲死后被葬在了乱坟岗。那日他在母亲坟前悲恸欲绝,还呕了血,后来刘管家便提议让他把母亲的牌位请进归月阁。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周远洄的主意。


    后来,原州离开京城后不久,皇帝就下了旨意,要为他的母亲迁坟。那个时候原州离开京城应该是去了淮郡,而为母亲迁坟的旨意,自然也应是对方的主意。


    喻君酌气是真的气,但该领的情,他也是认的。


    只是一想到自己被瞒了这么久,时常担忧原州的安危,还为了那夜“圆房”一事提心吊胆,他心中便觉十分着恼。


    周远洄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他,偏偏等到了现在。若非他偶然发现,对方难道打算瞒他一辈子吗?


    简直是欺负人!


    黄昏时,客栈的房门终于被人敲响了。


    喻君酌心中猛地一跳,起身走到了门边。


    “是谁?”他问。


    “是我。”原州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时隔一年,喻君酌终于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过去他不曾察觉,是因为原州的声音刻意压低过,所以见到周远洄以后,他从未觉察出异样。


    但如今他和周远洄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重新再听到原州的声音时,便觉破绽百出。如果听惯了一个人的声音,哪怕对方再怎么掩饰,也很难天衣无缝。


    喻君酌沉默良久,打开了房门。


    门外,男人长身而立。


    一张脸依旧那么平凡,确是原州无疑。


    但喻君酌迎上他的眸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


    说来也奇怪,他从前和原州相处了也有一阵子,但见到周远洄时并没有认出来。但此刻见到原州时,他却能仅仅通过一双眼睛,就看破周远洄的伪装。


    也许是因为他们相处日久。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太多四目相对的瞬间……


    周远洄在某些时候很喜欢盯着喻君酌看,看他眼中慢慢盈满水光,看他失神,看他哭,看他露出欢愉难耐的神情。因此,喻君酌每每也会被迫看着周远洄,看着男人眸中的灼热和渴望,还有那种如雄兽般不加掩饰的凌厉和压迫感。


    这一刻。


    所有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


    喻君酌百般思绪涌上心头,眼睛霎时红了。


    原州一怔,有点无措。


    他下意识想抬手,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收了回去。


    “王妃,久违了。”他说。


    “真的是你。”喻君酌走上前一步,隔着门槛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离得太近,原州心跳猛地一乱,本能驱使他想往前一步,智则提醒他应该后退一步。


    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


    “这么久,你想过我吗?”喻君酌问。


    “我……”原州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上次一别,我日日都在想你。”


    “……”


    若原州稍稍冷静一些,就能发觉喻君酌此时的眸光比平日里多了点冷意。少年性情温和,甚少会有冷淡疏离的模样,尤其在面对亲近之人的时候。


    但他这会儿一点也不冷静,他甚至没法好好思考。


    “我想去找你,可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


    不等他开口,喻君酌又凑近了些。


    两人身高差了半个头,原州微低着头,喻君酌脚尖略踮起一些,就能碰到男人的唇。


    两人呼吸交错,彼此的唇只差一点就能碰到。


    原州一动也不敢动,不能进,也不愿退。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喻君酌开口,声音温柔。


    原州有些迷糊,问道:“什么?”


    “你站在这里别动,闭上眼睛。”


    “好。”原州闭上了眼睛。


    “不要偷看,闭紧。”


    “嗯。”


    喻君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信他眼睛是闭着的,这才放心。


    原州脑袋里乱糟糟一片,不知喻君酌要给他什么。这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少年温热的气息,和近在咫尺的唇,几乎把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周远洄绝不会想到,昨晚自己还为了原州争风吃醋。


    今日成了原州,他竟全然把身份抛到了脑后……


    喻君酌想给他什么呢?


    他想,不管是什么,他都会要。


    是蜜饯还是毒药,是耳光还是拥抱,都无所谓。


    只要是喻君酌给他的,他通通都……


    “哗啦!”


    一阵水声。


    伴随着兜头而下的水,浇了男人一身。


    “砰”


    关门声。


    门板结结实实拍在了原州的鼻子上。


    方才他往前凑得太多,半个脑袋都快伸进了门内,这么一拍,鼻子着实惨烈。


    暗卫们听到自家王爷的痛呼声,一瞬间跳出来好几个。


    然后就看到了易容后的淮王殿下跟个落汤鸡一样,正一手捂着鼻子,狼狈异常。


    几人大眼瞪小眼。


    场面十分尴尬。


    第70章  身上的伤疤…………


    喻君酌关了门, 落了锁。


    郁结的心绪终于舒缓了不少。


    一直以来,原州就像他心里提着的一块石头,虽然不大, 但一直吊在那里,不上不下。今日石头落了地, 他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难得这么放松,喻君酌窝在软榻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等他一觉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了。屋里没有点烛火, 只有半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亮, 将周遭映得昏黄一片。


    晚上没吃东西, 他这会儿有点饿,起身出门想找客栈的伙计弄点吃的


    然而他刚打开门,却见廊下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是原州。原州被他泼了一身水, 竟然没走,这会儿还穿着那身湿透了的衣服, 看上去有点狼狈。


    喻君酌下意识想关门, 原州却先他一步,伸出一只手挡在了两扇门中间。喻君酌关门时用了些力气, 险些把对方的手腕夹断,只能放弃关门。


    原州趁着这个空档, 挤进了房中。


    “你怎么还没走?”喻君酌没好气道。


    “你在这儿, 我能走去哪儿?”


    原州此时再开口, 已经恢复了周远洄的语气, 没再刻意压低声音。


    他找到火折子点亮烛火,而后走到了喻君酌身边。


    喻君酌显然还在置气,不太想会他。却见他伸手慢慢扯掉了面上蒙着的易.容.面.具, 露出了原本那张脸,随即又把脖颈和虎口处用来遮挡伤疤的东西也撕掉了。


    喻君酌怔怔看着,只觉得十分惊奇。没想到易容术竟这么厉害,只需要这样一张面.具就能以假乱真,全然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你刚到王府的时候,我对你的目的有所怀疑。毕竟你我素未谋面,你却能以托梦之辞,说中我打算重伤诈死一事。”周远洄开口道:“那个时候你在王府里像是在找什么人,谭砚邦查了很久,都查不出你的底细。”


    “所以你装成原州接近我,是想调查我?”喻君酌问。


    “是。”周远洄道:“我诈死一事事关与东洲的战事,不容有任何纰漏。”


    喻君酌倒是能解,换了他定然也会万分小心。现在想想,他当初有那么多破绽,周远洄竟然没有杀人灭口,也算他命大。


    “不过那只是一开始,后来相处日久,我对你的疑虑便渐渐消了。只是碍于东洲的计划,我不能提前暴露身份,只能利用你继续演完那场戏。”


    喻君酌看向他:“东洲战事结束后呢?你有无数的机会告诉我真相。”


    “是。”周远洄这一次没再掩饰,而是坦言道:“我应该告诉你,但我犹豫了。因为当初留在你身边那么久,已经远远背离了初衷。明明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没有可疑,也知道你嫁进王府没有恶意,但我还是以原州的身份,继续留在你身边……就为了能多与你亲近。”


    喻君酌没想到他竟说得这么直白,耳尖骤然一红。


    “我怕你觉得我孟浪,更怕你觉得我龌.龊,索性想让原州再也不见天日。我想,日子久了,你应该也就渐渐忘了,就当原州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周远洄紧紧盯着喻君酌,眸光灼.热:“可我没想到,你竟这么在意他。”


    喻君酌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垂眸躲开了视线。


    周远洄却上前一步,将人逼得连连后退,直至脊背抵在了柜子上才停下。


    “我不该瞒你,此事是我不对。你若还愿意信我,我朝你保证,往后任何事情都不会再瞒着你。哪怕是有损颜面,哪怕会让你对我不齿,我亦不会再隐瞒于你。”周远洄郑重其事地道。


    喻君酌心跳得很快,却始终没抬眼看他。周远洄身上的压迫感太强了,他怕自己对上男人的视线,立刻就会丢盔弃甲。


    周远洄没等到他的回答,忽然抬起了手……喻君酌不知他要做什么,又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这一点细微的小动作,被男人尽收眼底。


    “喻君酌,你是怕我动手打你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但闪烁的目光昭示着少年的不安。


    “就算有一日你拿刀子捅我,我也绝不会还手。但是你若再这般对我避如蛇蝎,我定会用别的法子罚你,哪怕你不高兴,不愿意,我也绝不会手软。”周远洄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记住了吗?”


    喻君酌当然知道他口中所谓的“罚”是什么意思,只能点了点头。


    周远洄这才松开他,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你干什么?”喻君酌问。


    周远洄不回答,动作慢条斯,将自己武服的领口解开,继而是衣带……他身上的衣服本就湿透了,解开外袍以后,贴身的里衣便紧紧粘在身上,将胸腹的线条勾勒得极为清晰。


    “你……”喻君酌呼吸有些急促,不知道周远洄想干什么。


    周远洄依旧没有开口,又将自己的里衣也脱了下来,露出了劲实的胸腹,以及其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喻君酌怔怔看着,眸光被灼得生疼,却又忍不住想看。这是周远洄第一次在他面前坦诚相对,两人自成婚至今,哪怕在最亲近的时刻,周远洄也总是“衣冠楚楚”,从不让他看见身体。


    可今日,周远洄为何会这般?


    “从前总担心你会不喜欢,也担心你害怕,不想让你看见。”周远洄难得流露出了一点不自在的神情,“今日既决定什么都不再瞒你,也就不藏着了。”


    喻君酌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周远洄是有特殊的癖好才会那般,没想到竟是担心自己害怕,才一直遮遮掩掩。


    “怕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摇了摇头,依旧没挪开视线。


    “觉得……讨厌吗?”他又问。


    喻君酌又摇了摇头,周远洄身上的伤疤确实很多,但并不狰狞。这些伤痕散落在男人漂亮劲实的身体上,非但不让人觉得害怕,反倒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感,让人忍不住很想触.摸。


    周远洄慢慢攥住他的手,按在了心口的伤疤上。


    喻君酌心脏猛地一跳,立刻缩回了手,像是被烫到了似的。


    “不喜欢?”周远洄问。


    “你……”喻君酌走到一旁扯了条毯子扔给他,闷声道:“我还在生你的气呢,不会摸.你的。”


    周远洄:……


    没有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他方才一直留意着喻君酌的神情,从对方眼底看到过震惊、心疼甚至还有点害羞,但他确信没有嫌恶和恐惧。


    这让他一直以来的担心,显得矫情又多余。


    喻君酌没再看他,朝着门外行去。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衣服,总不能让周远洄一直光着吧?


    但他刚打开房门,便见客栈的伙计立在门口,手上正端着托盘。


    “客官,这可巧了,小的正要敲门呢。”那伙计说着便进了屋,将托盘里的菜一一摆上了桌。后头跟着的另外几个伙计依次进门,摆了满满一桌子酒菜。


    “客官,请慢用,有任何吩咐随时知会小的。”领头的伙计摆好了酒菜便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喻君酌有些懵,连自己方才出门的目的都忘了。


    好香的酒菜。


    他起床时就饿了,被周远洄一打岔抛到了脑后。


    如今闻到饭菜的香气,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周远洄一直立在原地看着,直到喻君酌走到桌边坐下,他才走过去,坐在了喻君酌旁边。


    “你让人准备的?”喻君酌问他。


    “我听说人在肚子饿的时候,更容易发怒。”


    喻君酌瞥了他一眼,不予置评。


    但不得不承认,这会儿看到吃的,气真的消了大半。


    “你午后一直饿着肚子,先喝点汤垫一垫。”周远洄说着亲手帮他盛了一碗汤。


    喻君酌趁着这会儿功夫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又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那些伤疤。周远洄这家伙也真是的,吃饭也不穿上衣服,就这么在他面前全方位展示一身的伤疤,简直是居心不良。


    搞得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时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在寨子里那日,我说是认定了你之后才让陛下封榕儿做了世子,那番话不是哄你的。”周远洄把盛好的汤放在他面前:“不管你信不信,在离开京城前,我就认定了这辈子只让你做淮王妃,不会有旁人。”


    喻君酌没应声,而是尝了一口汤。


    这碗竟然是甜汤。


    “你想气多久都行,不我也行,不同我说话也行。但是不能跑,不能生闷气,也不能不吃饭。”周远洄说。


    喻君酌一口气把一碗汤全喝了,心道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不吃饭。他不仅要吃饭,他还要吃饱,吃好,吃痛快,绝不会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周远洄在旁边伺候着他吃饭,又是盛汤又是夹菜,饭后还亲自端了水来让他漱口。


    “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喻君酌忍不住开口。


    “你若是不喜欢,我便穿上。”周远洄说着又去捡地上的湿衣服。


    “哎呀算了!”喻君酌无奈,“你爱穿不穿。”


    周远洄就是故意的,找伙计要身干衣服很难吗?


    喻君酌不给他要,他自己便装傻,就那么赤着背脊晾了一晚上。


    拜周远洄所赐。


    这夜喻君酌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到周远洄逼着自己去摸那些伤疤,后来用手不满意,又让他用唇。一道接着一道,不许他漏掉,也不许他敷衍……


    偏偏喻君酌在梦里竟不觉得气恼。


    醒来后,喻君酌便觉得有些异样,伸手朝裤子里一摸,果然……


    太可恶了!


    明明两人正吵架呢,他做梦竟然会……


    喻君酌别别扭扭起床,朝屏风外的软榻上一看,没有看到周远洄的身影。屋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对方昨晚丢下的湿衣服也不知去向,不知道是穿走了,还是让伙计拿去洗了。


    他正琢磨该怎么朝伙计要身干净衣服换上时,发觉榻边的矮凳上摆着一套干净衣服,从里到外都有。


    喻君酌爱干净,在营中时每日都要沐浴,身上的衣服也甚少有连着穿两日的习惯。昨日临时决定留宿客栈,他都没来得及准备,没想到周远洄竟是想到了。


    他换了干净衣服,起床洗漱一番。


    这时却听到外头一阵嘈杂,似是有什么热闹。


    喻君酌推开门出去,站在二楼的廊下往外一看,就见天井里站了两排护卫,且护卫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大渝的制式。


    “这是哪儿来的?”喻君酌问。


    “回王妃,这是南绍人。”守在门外的护卫开口道。


    “南绍人来这里住客栈?”喻君酌不解。


    “今日南绍宁王殿下来找王爷议事。”


    “宁王找王爷议事,为何不去营中,要来客栈?”


    “王爷说,王妃在这儿,他哪儿也不去。”


    喻君酌:……


    周远洄这人当真是胡来。


    这下好了,整个同洲,甚至南绍都知道了。


    说话间,客栈的伙计又端着饭菜送了过来。


    今日的早饭依旧十分丰盛,令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伙计们对喻君酌十分殷勤,只因淮王殿下大手一挥,令他们客栈一夜间红遍了同洲城。不仅如此,由于周远洄看不上他们客栈的厨子手艺,还特意命人请了同洲最好的厨子来,意外促成了一次合作。


    若这厨子将来肯留在客栈,他们家往后还愁没有客人上门?


    喻君酌用完了早饭,又有人抬了好些东西进来。


    “这是干什么?”喻君酌不解。


    “王妃殿下,这是宁王殿下的一点心意,赠予王妃殿下和世子。”说话的是南绍士兵。


    喻君酌看了一眼门外的护卫,见他们没有阻拦,知道这应该是经过了周远洄同意的,便没推辞。两国邦交本就是你来我往,宁王这次来议事带点礼物,也不算突兀。


    待南绍士兵离开,喻君酌打开箱子看了一眼,见里头装着的俱是珠宝玉石。从成色和数量上来看,宁王还挺大方。


    “吃饱了吗?”门口忽然传来了周远洄的声音。


    喻君酌转头看去,见对方今日穿了一袭青色的武服,早已没了昨日的狼狈模样。


    “你是故意这么招摇的吗?”喻君酌问他。


    “嗯,我想让旁人知道我在意你,也想借此讨好你,让你消消气。”


    喻君酌:……


    周远洄说得太坦然,倒是让他没脾气了。


    “你若是不喜欢,立刻让他们滚。”周远洄说着便要出门。


    “王爷。”喻君酌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算了。”


    他实在受不了周远洄这副做什么都要闹出动静的做派,开口道:“能不能低调一点?”


    “能,都依你。”周远洄说。


    喻君酌不想继续纠缠,生怕周远洄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于是问道:“宁王殿下来找你议什么事?”


    “南绍打算派使团去京城和谈了,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想同行。”周远洄说。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要问问王妃的意思。”


    “……”


    喻君酌简直拿他没办法。


    周远洄卸掉了原州的面.具,性情都变了。


    没了面.具,脸皮倒是比从前厚了一倍不止。


    “你想回京城吗?”周远洄问。


    “也好,离开这么久,有点想舅舅了。”


    正好祁丰和成郡王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他们这个时候回京正合适。


    于是,周远洄将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南绍使团早已做好了准备,三日后便和喻君酌他们一同启程了。


    他们来南境时,天气虽冷,但还算平稳。


    回去时春末夏初,正是南境多雨的时候,一路上都伴随着大大小小的雨。


    一开始还好,虽然有雨但勉强还能赶路。到了后来,不幸遭遇了塌方,官道直接被堵住了。


    无奈,众人只能半途找了个荒村歇脚。


    “冷吗?”周远洄拿了条薄毯披在喻君酌身上。


    “路不通了,咱们要换别的路吗?”喻君酌问。


    “别的路不好走,歇两日让他们挖开就好了。”官道不止他们要走,附近的百姓都要走,所以不可能一直堵着。如今有随行的士兵帮忙,疏通起来应该不会太慢。


    但无论如何,今夜是走不了了。


    他们落脚的地方又湿又潮,夜里还十分寒凉。


    喻君酌本来不想睡觉,想着熬到天亮明天在马车上再睡。但周远洄却拿毛毯把人裹了起来,自己坐在榻边,让喻君酌倚在他怀里睡。


    喻君酌这几日一直不怎么他,也不同他亲近。好不容易有了献殷勤的机会,周远洄自然不会放过,恨不得跟哄孩子似的把人抱着。


    “榕儿呢?”喻君酌问。


    “谭砚邦看着呢,没事。”


    周远洄一手在喻君酌耳垂上轻轻捏着,另一手绕到人背后一下一下轻拍着。很快,喻君酌便有了睡意,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


    次日一早。


    传来消息说官道通了。


    喻君酌随着众人一道用了早饭,却没见到周远洄。对方一早起来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雨也停了,今日咱们运气不错。”祁丰说。


    喻君酌仰头看了看天色,暗道这雨可别再下了,不然等他们一路耽搁到京城,还不知何年何月呢。


    “王爷呢?”喻君酌朝路过的护卫问道。


    “王爷在外头呢,王妃可是有事?”


    “没事,你去忙吧,我过去看看。”喻君酌说着大步走到院外,远远看到数人围在一起,其中有周远洄和宁王。只不知道他们是在议事,还是做什么。


    他略一犹豫,提步走了过去。


    周远洄看到他,便朝众人说了句什么,主动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情了吗?”喻君酌问。


    “没什么事。”周远洄朝他一笑。


    喻君酌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周远洄很快败下阵来。淮王殿下几日前刚立了誓,说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瞒着喻君酌。


    “昨晚不小心被毒虫叮了一口。”周远洄说。


    “什么毒虫?叮了哪儿?”喻君酌问。


    周远洄一手背在身后,笑道:“叮了手腕,不打紧。”


    喻君酌拧了拧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若是寻常的虫子叮咬,周远洄不可能是这副表情。对方越是故作轻松,他越觉得不安。


    “我看看。”喻君酌说。


    “刚放了毒血,包上了。”


    喻君酌拉过他背在身后的手看了一眼,就见手腕裹着的布巾上,隐隐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


    “南绍使团里有大夫吗?”喻君酌问。


    “有,已经看过了。”周远洄说。


    “他怎么说的?”


    “他也说不准……”


    喻君酌闻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此前便听祁丰说过,南境有毒虫,进山时要小心些。他们自来了南境后,身上也都随身带着驱虫的香囊。但这几日阴雨连绵,香囊都受了潮,驱虫的效果便降低了不少。


    “他到底怎么说的?”喻君酌又问。


    “咬人的虫子被我捏死了,看不清尸体。南绍那个大夫说,这种毒虫分公母,若是被公虫咬了比较棘手,若是被母虫咬了,放放血祛毒,过几日慢慢就好了。”


    “比较棘手是多棘手?”


    “很棘手。”周远洄说。


    若是换了从前,他多半要瞒着喻君酌,但今日他却十分坦然。


    “也许是天意吧,我命里劫数多,一个接一个……”周远洄苦笑,好不容易和喻君酌坦诚相待,没想到又会遇到这种事情。


    喻君酌攥着他的手,半晌没说出话来。


    但周远洄能感觉到,少年的手很凉,凉得令他心疼。


    路通了,众人很快便继续启程。


    到了前头的城中有医馆,或许胜算更大一些。


    马车上。


    喻君酌靠在周远洄怀里,一言不发。


    “若是舅舅打算回淮郡,你还是跟着他一起吧,淮郡比京城气候更好,你怕冷……”


    “周远洄。”喻君酌开口,难得唤了他的名字。


    周远洄垂眸看向怀中人,眸光温柔。


    “其实我也有件事一直没有朝你说过,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你不信,也怕你忌讳。”喻君酌攥着周远洄的手,拇指在男人虎口的伤疤上来回摩挲着,又道:“你要是想听,到了京城我就告诉你。你若是不想听,我也不回京城了……”


    周远洄心中一紧,无奈叹了口气。


    喻君酌仰头,凑到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双眸泛着红。


    “你在想什么?”喻君酌问他。


    “不敢说,说出来怕你生气。”


    喻君酌盯着他,不做声。


    周远洄只能妥协,开口道:“方才我在想,若是装可怜求你在马车里同我亲近,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意?但是又觉得这样太混蛋了……”


    喻君酌:……


    这人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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