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严野客抬手, 拿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他略垂眸,随手抽出了一张棉片去擦拭镜片,没有继续去看面前的青年。
“只是想过。”严野客说得很平静,好似那些听起来就骇人的想法完全不会有什么。
“你不喜欢, 我不会做。”
黎白榆又顿了一会儿, 似乎这时仍没能完全地缓和过来。
他艰涩地张了张唇, 说。
“可是……你喜欢。”
黎白榆应该没有猜错, 因为他看到自己说完这句话,面前刚擦好镜片的严野客就微微眯了眯眼。
但却没反驳。
黎白榆今天查阅了不少资讯和案例, 已经大致能猜到,这样下去的后续发展。
“喜欢, 想要。如果一直得不到,”他轻声说,“就很可能会失衡, 或者失望。”
不过,严野客沉默地戴回眼镜, 以指腹缓缓地抬了抬镜框,回答的声音却也依然冷静。
他看着黎白榆。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性。”
“……”黎白榆微愣。
他张了张唇, 一时竟是再度有些语塞。
“我……”
黎白榆当然知晓严野客对自己的感情, 早在问明对方不是自己男朋友的时候, 他就得知了。
严野客喜欢他。
但对于这种情绪, 黎白榆却一直难以拥有真正的真实感。
他可以把严野客的喜欢归结于对方的生病, 紊乱, 癖好,依赖……甚至于成.瘾。
可黎白榆却唯独难以解“喜欢”这种情绪本身。
“我……”
他重复了两次,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但对方似乎也没有要他必须给出答案。
“我没有催你回应。”
严野客道。
“如果不是为解释误会, 我也不会讲明。”
相比之下,这个刚刚才说过吓人念头的Alpha,似乎才是更平静的那一个。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你不会伤害我,我也不想失去你。”
严野客只用了这两句话,把自己的立场讲得非常清楚。
不想失去你——所以我不会伤害你。
而你没有伤害我。
所以请不要远离我。
黎白榆听懂了对方的话中意味。
但他自己的心绪却仍有些混乱与茫然。
明明严野客只是沉稳地站在他面前,什么出格的举止都没有做。
明明此刻天光晴朗,窗外鸟鸣啁啾,天气好得不能再好,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和煦白天。
可黎白榆却感觉,自己好像面对了比昨晚更为激烈浓郁的事。
对寡淡的他来说,如此陌生。
“你……还是先,好好养病。”
半晌,黎白榆也只回答出了这一句。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好。”
严野客也痛快地答应了。
“我会的。”
黎白榆点点头,匆匆起身,去接了杯水。
饮水机“咕咚咕咚”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颇有些明显,黎白榆背对屋内的另一个人站着,低头专注地盯看上升的水线,短暂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直到好思绪,接完水回来,黎白榆把水杯放在桌上,推递到严野客的面前。
他抿了抿唇,这时才低声道。
“关于你的养病和辅助治疗,我的想法是……这毕竟是信息素的问题。”
不提及感情,换到说起治疗问题时,黎白榆的话也变得多了些。
“信息素是每位Alpha和Omega独有的性.激素,对AO的影响也会持续且显著,这是由人体的生构造所决定的。”
黎白榆虽然没有感受过信息素,但他在生活中和临床的研究资料里都曾经见过。
“像是匹配度高的信息素,只需要一丁点,就能产生很明显的作用。”
“这种情况,就像是人饿得头晕心慌,出现低血糖的症状,即将陷入无力晕厥时,只要吃到一点含糖物品,身体就会立刻开始工作,回升血糖,明显好转。”
他类比了最基础的人体反应。
“所以如果信息素紊乱的Alpha能找到契合的个体,问题也会被很快解决。”
黎白榆的想法一直没有变,所以也想和对方说清楚。他看着严野客,见对方神色沉静地在听,才继续道。
“但Beta没办法做到这些。”
“就像是白开水,低血糖时喝水喝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有些事情,是客观决定的。”黎白榆轻声道,“我给不了,”
“所以我才会想提议,希望你去试一试信息素的匹配治疗,或许会比现在更无害且有效——”
“不需要。”
严野客忽然开口。
他听了这么多,唯一的一句话却还是拒绝。
“是因为你讨厌被信息素影响吗?”黎白榆问。
他记得严野客这样说过,也知道虽然罕见,但有些浓度高的Alpha,反而会讨厌被信息素控制的感觉。
“不过这其实只是人体的工作机制,和血糖波动、神经系统调节、多巴胺分泌这类反应都一样,不能算是被控制。”
黎白榆解释。
“这只是普遍且正常的生机制,不需要太过排斥……”
他的话说到这里,却听严野客说。
“可我不正常。”
黎白榆怔了一下。
不仅是因为严野客的话,还因为对方说这些时毫不迟疑,又冷静至极的无澜语气。
“我知道你在为我考虑,”男人望着他,淡淡道,“但我是病人,我忍受不了任何其他人的靠近,不管是身体接触,还是信息素。”
那些只适用于正常人的论,没办法在他的身上套用。
“我说过你让我稳定,这不是假的。”
严野客道。
“之前我需要高强度工作,需要骑行,要在大回环的摩托赛道上飙车。我必须要做很多事情,才能让精力得以发泄。”
他坦诚了自己。
“可是填满所有日程之后,我依然会不满足。”
“但你帮我稳定了这些。”严野客说,“就像你从粤城医院醒来的时候,没有反驳我是你的男朋友,那一天我单是忍着没有睡你,就已经很费力。”
“现在我已经可以完美地控制,昨晚和前天都没有强迫你做,难道不是已经大有成果?”
他用最淡然平静的语气,说着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让黎白榆听得又是一片震惊。
“……”顿了下,黎白榆才得以带些磕绊地问出口,“第一天,你就想和我……?”
他发现自己对严野客的认知好像还是远远不足……险些被颠覆。
男人的语气更温和了一分,人看起来也没那么冷峻,更多了一点能轻易打动人心的优雅风度。
只不过他说的却是。
“每天都想。”
黎白榆:“……”
完了,不用再问了。
这是真的有性.瘾。
看起来还不是短期内……是有了挺长时间了。
但严野客的举止表现仍然具有很强的隐蔽性,让医生可能都很难发觉并且帮他确诊。
他还道:“我喜欢你,所以可以忍住。”
“……”黎白榆试探着问,“那我之后可以不帮忙了吗?”
严野客爽快应答,表现并无异样:“可以。”
黎白榆看看他,又问。
“可以不亲了吗?”
“……”
这次换严野客沉默了一秒。
但他还是缓缓点了下头。
“可以。”
黎白榆观察着他,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声“可以”……严野客应得似乎有些委屈。
黎白榆正看着,却见桌对面的男人起身,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严野客单手扶住沙发靠背,俯身下来,望着他。
两人的距离很近,却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的肌肤相触,更并没有迫近下来的沉冷与威慑。
“我会保持让你安心的距离。”
严野客沉声道。
“直到你允许……直到我可以。”
黎白榆微怔,眼睫又慢缓地眨了眨。
恰在此时,有敲门声响起。
严野客又深深看了黎白榆一眼,才起身去开门。
来找人的是值班护士,说是有些事需要商量,要请病人过去。
黎白榆跟过来,在旁边也听到了一点。
好像是严家联络到了新的本领域专家,要商量完善治疗方案的问题。
严野客对这事似乎早有得知,虽然对被打断了两人共处的事有些不虞,不过他对黎白榆解释了一声之后,还是先去了。
黎白榆一个人在病房里也没什么事,见值班护士此时抽不开身,便顺手接了处方,去帮严野客拿明天的药。
药房和住院楼不在同一个区,黎白榆出门,穿过住院区的花园去拿药。
今天蔚蓝天空中有薄云,室外还有徐徐微风,并不算特别炎热。
路上,黎白榆还先后帮两个问路的人指了路。
其中一位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妇,另一位,则是一个询问了住院楼地址,似乎是前来探病的年轻人。
等黎白榆拿完药回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了。
他知道医疗方案需要仔细讨论,严野客大概还没有回来,所以对紧闭的病房门并没有感到意外。
但让黎白榆没想到的,却是病房外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年轻人在等。
一见到黎白榆,对方还朝他颔首笑了笑,颇是礼貌友好。
巧的是,这还正好是方才和黎白榆问过路的那个年轻人。
黎白榆略有迟疑,走过去,发现对方坐的确实是严野客病房的门口。
“你是……?”
“我来探望病人,”年轻人好奇,“你也是吗?”
黎白榆犹豫了一下,道:“我是陪护。”
他看了看房门:“病人刚刚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严野客不在,黎白榆不清楚访客的身份,他本身也不太会招待客人,便道。
“我去问一下?”
年轻人却笑道:“不用,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我大哥说很快回来。”
……大哥?
黎白榆怔了怔:“你是……?”
“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绍,”年轻人歉意道,“我是严锦,严野客的弟弟。”
黎白榆愣了下,还是点头:“你好,我是黎白榆。”
弟弟,那不是……严二少?
“白榆?”
严锦略有意外,旋即又笑道。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一提及严二少,黎白榆难免会想起自己之前的婚约。
那个此时已经被改成严野客和他的成婚约定。
但此时,黎白榆的心中却更有疑惑。
而且对方的性格看起来和严野客大有不同,虽然相貌同样英俊,可严二少看起来却明显更为斯文温和。
以至于让人第一时间,都没能直接认出两人的兄亲关系。
黎白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保镖,发现对方并没有阻拦或者靠近,想来这位严二少的身份确实没有问题。
他也就拿出钥匙,开了病房的门:“先进来坐吧。”
严锦笑吟吟道:“好。”
一进门,黎白榆并无所觉,严锦的步伐却不由得顿了下,还忍不住抬手挡了下鼻尖。
“咳……”
黎白榆回头,才发觉,他好像是呛到了。
“抱歉。”严锦又掩唇轻咳了一声,“这里的信息素有点太浓了。”
黎白榆也不太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先去把窗户给打开了。
“谢谢。”
严锦倒是很礼貌,似乎也很擅长聊天,并不会冷场。
“他们Alpha是这样的,在哪儿都容易留下气息做标记,估计也就那些Omega能适应。”
他还笑道。
“从这一点来说,我们Beta可能和那些AO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
严野客收到保镖的消息,得知严二过来时,他从专家会议室回来的路上,就给黎白榆打了电话。
但不知道是手机被静音,还是黎白榆没有拿手机,严野客的电话并没有拨通。
好在距离不远,回到住院楼也没有花多少时间。
走到病房门前,严野客正好听到了严锦说的这句话。
——两个世界的人。
严野客手背的青筋一跳,双眸微微眯起。
他抬手就要推门。
也是这时,严野客恰好听到了屋内传出的,熟悉的清湛嗓音。
黎白榆的声音依旧轻轻的,语调并不高,似乎还带有些不解。
“可你……不是Alpha吗?”
第42章
042
“……”严锦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他的表情不像作假,似乎真的很疑惑。
“为什么说我是Alpha?”
“?”
黎白榆其实比他更疑惑。
“你的肌肉含量,体型比例,关节活动度……这些体征都明显表示, 你是个男性Alpha。”
黎白榆闻不到信息素, 所以会习惯性地使用比其他人更复杂的方式来进行性别判断。
相比那些只凭信息素来辨别的人, 他反而更少会失误或被蒙骗。
“你明明不是Beta。”
严锦听了, 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尴尬。
他反而笑了起来:“你是第一个一眼就看出了我性别的人。”?所以他经常拿自己的性别骗人?
黎白榆还是满心疑惑,觉得这位二少似乎有些古怪。
但黎白榆本身对聊天和接待就没有太多兴趣, 这时也没有多问,只转身, 说了一句。
“我去倒水。”
相比之下,严二少却好像外向得多。
他不仅施施然跟了过来,还饶有兴致地问。
“你没有用信息素来判断我, 是因为你对信息素的感知不灵敏吗?反而会在其他方面更为敏锐。”
黎白榆垂眸拿着一次性水杯接水,他侧身站在饮水机前, 侧脸看起来更显得清绝疏淡。
美丽的青年没有开口,直到把半满的水杯放到不远处的茶几上,才道。
“你为什么会说自己是Beta?”
虽然严二少没有猜错, 但黎白榆并没有对着不熟悉的人主动暴露自己的习惯。
所以这时, 黎白榆也没有回答, 而是开口反问。
对此, 严锦倒没有隐瞒:“因为我是二次分化后才成了A, 十八岁之前一直是Beta。”
他还耸了耸肩:“那么长时间, 都习惯了,总还会把自己当成Beta。”
普通人的分化时间是在十二岁,分化之后, 确定了性别的A和O也会普遍表现出很明显的发育特征。
比如大多数的Alpha会变得个子很高、肌肉含量更足,许多Omega则会变得皮肤更加细腻、样貌更为精致。
而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在十八岁时进行二次分化。
性别的突然转变,对将要成年、心却还尚未成熟的少年而言,的确会是个不小的冲击。
黎白榆听了,也没觉奇怪。
挺常见的。
青春期剧变导致的性别认知障碍。
就是不知道严家怎么想的,对外也没有更正二少的性别。
黎白榆记得李景煦说过,直到现在,外人都还以为,严二少是位Beta。
“我刚刚说话也是顺口,抱歉,习惯了,就没经大脑,”严锦还主动致歉,“我没有要故意骗你的意思。”
黎白榆看了一眼窗外,闻言只摇头:“没关系。”
他也没在意。
也是这时,房门被推开,黎白榆回头,就看到严野客走了进来。
他的眼眸不由得亮了亮。
终于!
刚刚黎白榆看窗户时就在想,严野客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应验了他的心声。
严锦也看到了进来的男人,还主动问候了一声。
“大哥。”
正主回来,黎白榆也不用再帮忙接待了,他自觉地走到了一旁,准备给这兄弟两人留出充足的交流空间。
不过走过来的严野客却并没有去看严锦,而是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黎白榆,问他。
“手机没在身上?”
黎白榆被问得怔了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
口袋里还真的没有。
“啊,”他想起来了,“在装药的提袋里。”
黎白榆走去门口,拿回了自己的袋子,果然看到他的手机在里面,屏幕上还显示有未接来电。
“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吗?”黎白榆问,“抱歉,我没接到。”
严野客看他一眼:“不用。”
黎白榆也看了看他,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微微偏头,和严野客示意了一下严二少。
严野客的目光这时才落到严锦那边。
“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颇有些冷漠。
“来探病,大哥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严锦笑容不改,还把自己带来的大包礼品拎了出来。
他眼见面无表情的男人走了过来,却没有去看自己带来的那些礼品,而是伸手,拿过了严锦身前,刚刚才被放过去的一次性水杯。
严野客把黎白榆倒的那杯水拿走了。
严锦似乎也没想到,有些意外:“水都不给我喝吗?”
严野客启唇,直接把小半杯水喝掉了。
喝完,他也没放下纸杯。
“想喝自己倒。”
严锦挑了下眉。
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一冷脸一笑面,谁都没有动。
只有一旁的黎白榆悄悄朝门边看了一眼
他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先出去一下。
让这二位能在病房慢慢聊。
也是在黎白榆回头的时候,室内监测仪的警戒灯倏然亮起。
那是提醒此时空气中信息素浓度过高的标志。
就在黎白榆只要转回头,便能看到鲜亮明黄的提示灯时,不远处的严野客忽然开口,叫他:“白榆。”
“去帮我拿个药物分装瓶。”
黎白榆回神:“好。”
他本来就想着先出去,这时便正好离开了病房。
从病房出来,黎白榆就看到不远处的保镖中,似乎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看起来好像是严二少带来的人。
他们这些豪门二代是不是都要随身带保镖?
黎白榆心想。
防止出个门却意外被绑票勒索之类的……
黎白榆不由还想到了自己之前东西时,当背景音听的那些大案讲解。
里面就曾经提到过,港城的四大贼王。
其中有个悍匪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曾经几次绑架豪门,索要巨额赎金。
也不知道严野客之前,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波折……应该不会吧?
等黎白榆拿完分装瓶回来,房间门外的那几个陌生面孔已经不见了。
他进入病房,屋内果然也只有严野客一个人在。
“严二少走了吗?”黎白榆顺口问。
“嗯。”严野客似乎不欲多谈,还道,“下次不用招待他,我和他关系没那么近,本来也不是亲的。”
黎白榆眨了眨眼:“好。”
他记得,这位二少是严野客的堂弟。严野客是独生子,没有亲兄弟。
从今天的情况看来,黎白榆还发现,严野客对他这位堂弟似乎有些冷漠。
虽然不知道严家真正的家庭关系怎么样,不过上次严二叔来探病,他们叔侄的关系好像也不算亲近。
只是想想自己的情况,黎白榆也没觉得有什么。
有些人自小被爱浇灌,需要陪伴,拥有爱与被爱。
那相应的,就也会有人独自长大,宁愿独身。
黎白榆在意的只剩下一件事:“那上次二少帮我在粤城塔排队买东西,我还欠他一顿饭……”
严野客一顿:“你刚刚和他说了?”
男人冷漠的面色,似乎这时才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小波澜。
严野客当时为了让黎白榆早点回来,是直接差了保镖去买的。
只是他不想让黎白榆起疑,才找了个年轻人当借口。
严二原本都不在国内,严野客也根本没可能让他来和黎白榆吃饭。
但现在——
严野客正在心底给不配上桌的严二记黑账,就听见黎白榆说:“没有。”
青年摇摇头:“我没有和他提,就算要还这顿饭,肯定也要拜托你一起。”
黎白榆这种性格,本来也不可能单独约不熟的二少吃饭。
不知道是“拜托”还是“一起”,哪个词触到了严野客。
总之男人此时的郁气一扫而净,看向黎白榆时,薄而直冷的唇线还微微抬了抬。
“当然。”严野客矜持地表示,“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接着还道:“不过不用请了,严锦不愿意让自己喜欢这种IP的事被别人知道,我们也别拆穿他了。”
黎白榆怔了怔:“……这样?”
“嗯。”严野客笃定点头,“他还得感谢你帮他保密。”
……还得感谢我?
黎白榆还在想这个逻辑,就听到严野客问。
“明天你想不想出去吃?我们两个人。”
黎白榆回神:“是不是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严野客顿了下,唇线恢复了冷直,“没有。”
“医生说了,还需要一段时间。”
黎白榆察觉他心情似乎有些不爽,轻轻拍了拍人手臂,安慰他:“没事的,先安心休养。”
“那怎么想起出去吃?”
黎白榆问。他还以为是出院庆祝,想吃大餐。
“一直吃医院食堂,吃腻了。”严野客道,“出去换换口味。”
“你可以外出吗?”黎白榆还有些担心,“还有忌口之类的……”
“没关系,就在附近。”严野客道,“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可以。”
见状,黎白榆才点了点头:“好。”
“对了,”他不禁又问,“那你这次紊乱,可能的后遗症状到底是什么?”
“不能很快出院,是不是也和这个后遗症有关?”
黎白榆想起自己中午没问完,就被前来的护士打断了的问题。
他看了看严野客。
“可以说吗?不说也没关系。”
严野客答得倒是很明确,也很直白。
“就是性.瘾。”
特殊的腺体损伤,加信息素紊乱,对Alpha而言,导致的后遗症状就是这个。
“但对我没影响,”严野客道,“因为我早就有了。”
“……”
黎白榆被他的直气正给噎了一下。
而见黎白榆没说话,严野客还望着人。
他屈指,按了下唇,低声问。
“你会觉得难以接受,因此而疏远我吗?”
“怎么会?”
黎白榆摇头。
其实在下午听到人说“每天都想”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以免对方多想,黎白榆还反过来安慰他道:“你不用有太大压力。”
严野客看着他,没说话。
黎白榆想起对方答应自己的“可以忍”,忍不住又问。
“那你现在……不纾解的话,没关系吗?”
“没关系。”
严野客心想。
他更不希望对方有太大压力。
不能把老婆吓跑。
“那订好了,明天出去吃?”
黎白榆自无不可:“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严野客说了要出去吃,这天晚上黎白榆吃饭时,也觉得医院食堂的口味似乎有些单调了。
主要是没有他最喜欢的鸡。
黎白榆想。
如果有靓鸡的话,他不论连续重复吃多少天,都不会觉得口味单调的。
夜色已深,黎白榆洗完澡出来,照例用暖风吹干了自己的头发。
他回身时,就见同样洗过了澡、已经坐去床上的严野客不知何时收起了电脑,正在沉默地盯着他看。
黎白榆用手指梳拢了一下发尾,好奇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
严野客神色平静,嗓音淡然。
“只是在想,婚礼的时候要怎么接吻。”
“……”黎白榆动作一顿。
婚礼?
说到这个,黎白榆又想起了自己下午忘记问的一件事。
“对了,当初二少和我的婚约……”
“是严野客和你的婚约。”
严野客微蹙了蹙眉,似有些不满地更正道。
“和别人没有关系。”
黎白榆有点无奈地看他:“那二少已经不介意这件事了吗?”
他还不清楚,严野客和自家二叔以及堂弟的关系,是不是也曾受到过这件事的影响。
“他凭什么介意?”
严野客皱眉。
直到见黎白榆是真的想问,他才道:“你不用多想,我们的婚约和其他人都已经完全没关系。”
“严锦和你本来也没有交集。”
黎白榆点了下头:“那就好。”
他看得出这话不假,虽然自己失去了一些记忆,但他和严二少应该的确不熟。
今天严锦来医院探病,也是听到名字,才知道他是黎白榆。
黎白榆顺手把自己颈前的长发撩起,同样搭在了背后。
他在陪护床边坐下,就看到严野客还在盯着自己看。
“……”黎白榆顿了顿,轻声问,“你很想结婚吗?”
病床上严野客向后卸力,半靠在了软枕上。
“没那么想。”
他漫不经心地说。
“只比想睡你多一点。”
黎白榆:“……”
他已经上了床,盖好薄被,这时也把问题努力转开了一点,避免话题往更危险的方向发展。
“那你最想的事是什么?”
“想你开心。”
严野客回答得不假思索。
“想你读博顺利,继续发顶刊,一路顺风顺水,万事遂心。组自己的实验室,拿高额专利费用和大笔的科研基金,以个人的名义捐教学楼,成立奖学金。”
男人把这么长一口气说下来,完全没有磕绊,似乎早已设想过不止一遍。
黎白榆不由怔了一下。
他没料到,严野客的“最想”会是这样。
也是此时,黎白榆又听到对方说。
“然后在剪彩仪式上,我也受邀一起出席,听你和所有人介绍,说严野客是你的老公。”
黎白榆:“…………”
温情与感动的氛围好像被打破了一点,黎白榆沉默地抬手关灯,翻身躺下,结束聊天。
“晚安。”
不过,许是严野客的描述太过具体,一闭上眼,黎白榆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描绘出的未来。
他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上讲完,下来,听见众人鼓掌,还看到夹道欢迎的众人胸前都各自别着自己的身份胸牌。
只不过,别人的名牌上写的都是名字和职称。
而严野客的胸牌却分外不同。
他的职称,写的就是两个字——老公。
……
黎白榆不由失笑。
好像真的有点好笑。
但突然陷入黑暗的病房骤然安静,却让病床上的严野客动作滞顿了一下。
男人慢慢坐起在床边,盯望着背对着自己的颀长身影。
生气了?
刚刚说的话惹他不高兴了吗?
严野客沉默起身,走到黎白榆的床边,低声叫他。
“白榆?”
但走得近了,来到面前,严野客才终于发现。
黎白榆不是在气恼。
借着落入室内的澄净月光,在青年那美丽至极的脸上,严野客反而看到,对方唇角微翘——
黎白榆在笑。
“……”
月色之中,严野客的心跳不由重重地空了一拍。
黎白榆闻声睁眼,见严野客起身过来,还颇有意外。
“怎么了?”
“……”严野客没说话。
喜欢白榆的泣音和哭腔也就算了。
原来看他笑,居然也这么难忍。
“出什么事了?”
黎白榆纳闷,见人没应,他就坐了起来。
以为对方真的不舒服,黎白榆还伸手去摸了摸严野客的体温。
“需要我……”
“叫医生吗”几个字还没说完,黎白榆就见严野客反掌握住了自己伸过去的手。
“需要。”
夜色中,依然坦诚的男人微微眯了眯眼。
“所以,这是考验,还是勾引?”
第43章
043
“…森*晚*整*…”
黎白榆被问得沉默了, 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答案。
“是关心。”
有的时候,即使是脑回路总会与众不同的黎白榆也会不懂。
对方是怎么把每句话都能解歪的。
黎白榆收回手,也把自己的原意重问了一遍:“你有没有不舒服,需要帮你叫医生吗?”
床边的男人看着他, 没说话。
许久之后, 严野客才低低说了一声。
“不用。”
那沉冷的嗓音听起来很正常, 已经没有了异样。
但黎白榆还是谨慎地把自己的手放回了被子下面, 把自己裹得很严。
他吸取了那个AB电影的教训,不再留有机会被误碰。
面对仍站在自己床侧的严野客, 夜色之中,黎白榆的目光也还带有一分谨慎。
“你答应了, 可以不亲。”
“嗯。”
相比起黎白榆的戒备,重新坐回自己床上的严野客听起来要松闲得多。
他应得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只说。
“你好爱我。”
黎白榆:“?”
“……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严野客改口:“你好关心我。”
“……”
黎白榆有点无语地看他。
看着看着, 青年眼廓微弯,忽而失笑。
不知道为什么, 黎白榆之前总觉得严野客沉敛、严肃、冷漠。
可现在,他却常常会被这个男人的话惹笑。
月光落在青年清卓美丽的脸上,映出令人屏息的皎洁绝色。
严野客沉默看着他, 忽然又一次觉得。
今晚的月色也太美了。
美得醉人惊心。
躺回软枕上的黎白榆慢慢把自己用薄被裹好, 他看向还坐靠在那里的严野客, 忍不住轻声问。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对方今晚已经看他很久了。
而严野客的回答也毫无迟疑, 未假思索。
“你好看。”
停了两秒, 男人又听起来很是不经意地问。
“是不是有很多人和你这么说过?”
夜色深了, 病房外没有了其他的声响。
黎白榆也没再翻身,去有意地背对男人。
他就这么面朝严野客侧躺着。清幽的夜色,舒心的环境, 已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黎白榆掩唇,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垫被柔软的陪护床睡起来也很惬意舒适,黎白榆有点犯困,回答的声音里也带了些许低软的哑意。
“还好吧……也没有很多。”
黎白榆只是笑了笑,长睫上的水意都凉凉地沾蹭到一起,将暗淡的视野晕染出更为昏恍的色块。
他轻声道:“你也很好看。”
黎白榆对人的外表并没有过多关注,更不会以貌取人。不过这句对严野客的评价,黎白榆却是说得很客观由衷。
“有没有人夸过你?”他也问了一句。
闻言,男人却直接否认了:“没有。”
“没人这么说过我。”
严野客淡淡道。
“因为我只给老婆看。”
黎白榆:“……”
他感觉自己眼前慢慢飘起了一个圆圆鼓鼓的问号气球。
“那你平时都蒙面?”
不过因为困意,黎白榆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他本就轻的声音也带了些湿漉的尾音。
“嗯?”
严野客的声线也微微沉低了下来。
“不会,我会蒙其他人的眼。”
“……”
黎白榆忍不住又想象了一下,每次严野客出现,周边所有人都得戴墨镜的样子。
好闪耀一Alpha。
略显沉重的眼皮慢慢沉降下来,黎白榆还偏头蹭了下软枕。
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他的困意也愈加发散,双眼都慢慢阖了起来。
月沉如水,夜幕静谧。
“那如果,我做不了你的老婆……怎么办?”
昏暗的夜色中,青年低轻的嗓音已经近乎呓语。
“给不了,你想要的……”
话到尾声,字音都再分辨不清。
黎白榆已经悄声地睡了过去。
室内全然静默,合拢的薄纱窗帘透出冷凉的月色。
许久,才有沉冷的磁声。
“那正好。”
严野客低低地,回答了黎白榆的问题。
“我最会抢。”
不需要心上人为难。
他想要的,会自己抢。
***
病房内安静了良久,陪护床上,已经进入梦乡的青年也气息均匀轻浅。
不过严野客还是耐心地等待了许久。
直到确认身旁人真的睡熟,他才悄然起身。
走到黎白榆的床边,严野客的动作和步伐都毫无声响。
只是在深暗的夜色之中,那修长高大的身形站在熟睡的青年身畔,却依然会有难以言明的十足压迫感。
严野客沉默地看了人好一会儿,目光比平时的盯看更为赤.裸。
良久,他才俯身。
轻缓地落吻在了黎白榆的发尾。
温凉丝顺的触感一触即离,清淡的香气却仿佛在鼻尖难以弥散。
男人血色的瞳眸倏然暗了暗,又盯看了安稳沉眠的人许久,才无声回应。
晚安。
严野客起身,却并没有回病床。
他的步履无声,在黑暗中利落地戴好瞳片,便径直走向房门,离开了这间病房。
病房外的走廊里也熄了灯,不会因为开门而让光线惊扰了室内的人。
直到轻声反锁好房门,严野客走出几步,才在走廊的拐角按亮了廊灯。
灯光乍明,在这夜晚的休息时间,本该空荡的走廊里却站守了比平日人数两倍更多的保镖。
他们都是刚刚才换上夜班,高大笔挺的身形没有一丝懈怠。
在这沉冷的夜色中,显得更为肃穆,也愈发精悍。
不过严野客离开时,却并没有带走一个保镖。
他扫过众人一眼,目光冷严。
“守好这里,直到我本人回来,任何人不能靠近。”
“咚。”
保镖们以靴跟后脚一声整齐划一的闷声轻磕,代替了回答。
是。
严野客沉默两秒,复又补充道。
“如果严家有人来,直接拦下,立刻向我汇报。”
又是一下整齐闷声的“是”。
严野客这才转身离开。
晚夜盛夏,男人的周身却冷若凝霜。
***
清早,天色将明。
严锦从旋转式的缓步楼梯向下。
华美厚实的长毛地毯,却被他踩出了沉闷的轻声。
听到有下楼的动静,一楼的挑空客厅中,宽敞的多人沙发上还没睡着,正在打牌的几个人纷纷抬头。
有人看到是严锦,就不由笑起来,还想起身相迎。
“二少,醒得这么早……”
不过几个沙发和地毯上都还横七竖八地睡着一群醉鬼,醒着的人一时也没能走到严锦面前。
而且,最出人意料的是,昨晚还温文款款的严二少,此时却绷着一张冷郁至极的脸,声线阴冷得甚至带出了一点煞气。
“滚。”
他的话,也瞬间将想要上前的人钉在了原地。
“……”
沙发上还清醒的几人都面面相觑,纷纷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沉着脸的严锦走到落地窗边,“刷”的一声扯开厚重的窗帘,直接推开玻璃门,从落地窗走了出去。
僵滞的室内才终于恢复了一点活气。
“这是……怎么了?”
众人满心不解,被骂了的那个年轻小A更是面露委屈。
“干嘛突然这么凶……”
“没睡好吧,”有个知情的Omega小声说,“听说二少失眠挺严重的,睡不好就会很暴躁,完全不能惹。”
众人仍有惊疑。
没睡好,就比他们这些通宵的还暴躁?
“二少昨晚不是早早就去睡了吗?”
还有人疑惑。
虽然这是二少组的局,但昨晚其实还没到十点,严锦就离场了。
有心思活络的人还想跟过去,也都被逐一拦下了,说二少要休息。
他们昨晚还小小地吐槽过,说没想到二少玩得那么开,却是个早睡早起的老年人作息。
哪想到今天,二少确实是早起了。
可是他这看起来……却好像完全没睡一样。
“失眠就是会睡不着吧,早早躺下也没用。”
那个声音很小的Omega说。
“之前还听说,二少一直在找能让他睡好的信息素,还开了高价。这次他突然回国,好像也和这个有关……”
“这回是找到了?”众人纷纷好奇。
也有人纳闷:“那为什么今早还这么大的气性?”
“而且昨晚,也没看到二少有带着人离场啊……”
“难不成是找到了,却没能抱到?”
众人还在小声地叽叽喳喳,议论八卦,却突然被落地窗推开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是说了让你们滚。”
Alpha森冷的声音,伴着一阵浓郁的阴凉信息素,让人骤然心惊,脊背发寒。
“听不懂人话?”
严二少居然又回来了。
“是、是……”
还醒着的几人纷纷匆忙地狼狈起身,连外套和拎包都顾不上了,鱼贯地离开了独栋别墅。
他们走时,还有人不小心绊到地板上睡昏的醉鬼,差点当场栽倒。
可就是这样,也没人敢停步一秒,耽搁半分。
房门也被很乖巧地轻声带上了,此时,奢贵的挑空大厅中,还站着的人就只剩了严锦一个。
落地窗帘被拉开了一半,阴郁的客厅也只被照亮了一半。
严锦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迈入阴影之中,几步走到了独座沙发上。
他也路过了瘫倒的醉鬼,脚步却是完全没有避让。
严锦直接踩住人毫无防备的肚子,走了过去,激出一串痛苦的哼叫。
在沙发上坐下来,严锦的脚边还躺着一个醉倒的人。
他抬脚,直接踢在了人面门上,力度毫未留情。
下一秒,抬高的鞋底又重重踩在那飞速红肿的面孔上,挡住了碍眼的东西。
严锦神情冷漠,面对脚下的活人,态度却只像是在踩住一个脚踏。
他回想着刚刚几人叽喳的言语,唇角此时却突然勾起了一个微笑。
那笑意轻浅,却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抱到就能睡好?
严锦喜欢这个猜测。
看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上露出失措,不安,含着泪的惴然与惊怕……
确实是个令人兴奋的美梦。
第44章
044
大清早, 海滨别墅就响起了引擎的轰鸣声。
严锦独自开车,从昨晚玩乐的地点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严少。”
“您回来了。”
严锦熄火下车,已经有两个迎宾上前,向他问候。而严锦看都没看一眼, 直接将跑车的钥匙随意一扔。
沉甸的金属钥匙险些砸到了门童的脸上。
严锦径直走进了别墅。别墅中空无一人, 因着主人的习惯, 没有任何人敢在这栋别墅中停留。哪怕保洁和家政人员, 也只是会定期过来,其余时间都等在他处。
而随着严锦的迈入, 别墅大厅的数个落地窗帘都缓缓拉起,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室外透过的日光。
原本采光很好的室内, 此刻骤然变得昏暗无光,仿佛再度沉入了夜色之中。
正适合补眠。
“咚”的一声闷响,严锦面无表情地踢开皮靴, 走入客厅,在铺满了天丝的沙发上缓缓坐了下来。
也是这时, 昏暗的环境中倏然有冷光亮起,一时之间甚至显得有些刺眼。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段铃声。
严锦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这个电话显然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严锦俊美削薄的面容被冷光映亮, 那本就阴郁的神情, 一瞬间更是仿佛染上了冰冷的煞意。
不过, 在严锦的目光冷冷地挪过去, 瞥见屏幕上显示出的号码时, 他周身那股看起来很想把手机直接砸烂的郁气终于还是被强行地压抑了下去。
严锦伸手,按下了接听键。
“爸?”
他开口,嗓音平静, 已经听不出方才的异状。
打来电话的,正是严锦的爸爸,也是严野客的那位Beta二叔,严中明。
“你昨天去找老大了?”
严中明的声线有些沉冷,仍带着一贯的严肃。
“你怎么惹他了?”
“我?”严锦笑了笑,听起来像是很好脾气地答道,“没有,我干嘛去惹他。”
在特定的时刻,严锦依然是那副温雅斯文的模样,听不出丝毫方才的森然阴冷。
严中明却狐疑:“没有,那他昨晚的气性怎么那么大?”
“他不一直这样么,”严锦微微一哂,“怎么了爸,他又去给你找麻烦了?”
关于具体是怎样的麻烦,严中明似乎并不想多谈。
他只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校?”
“不急,”严锦打了个哈哈,“我这不是才刚回来么。”
他还问:“昨晚的事结束了?家里怎么样?”
“还没有,”严中明的声音更沉低了一分,这次却不是因为肃冷,而是隐约难藏的倦意,“我还在严氏这边。”
严中明到底已经年过不惑,不再像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昨晚一整夜的通宵,还是给他带来了难以避免的疲惫。
“今天估计还要盯一天。”
严锦闻言,也皱眉:“爷爷之前的病,真的是被人动了手脚?”
不然昨晚的事情已了,他爸怎么还要处善后?
“好了,这些事你就别再额外操心了,我会处。有时间不如去看看爷爷。”
严中明却不欲多谈。
“你先把自己的事情忙完,尽早回学校,不要耽误学业。”
“……”
严锦眉骨微沉。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严二少非常不悦的表现。
只是隔着电话,严中明却并未知晓。
严锦的不悦,并非是因为父亲的催促,而是因为严中明的不肯告知、不愿让他参与。
如果常来说,家族企业的斗法争端、摩擦龃龉,有身为家中支柱的父亲和日渐好转的家主爷爷来处,确实轮不到年轻的小辈来劳心。
年轻人可能还会不想参与,乐得清闲。
但严锦的不满,却是因为明明他和严野客是同辈,两人的年纪只差了三岁。
可在昨晚的动荡中,严野客已经是执棋的主导者。
严锦却全程都置身事外,还被父亲当成小孩子在看。
——凭什么?
凭什么严野客就可以被重视,去独占,甚至抢走了原本会属于严锦的——
想到那个清冷美丽,本该被自己标记的青年,严锦因为通宵失眠而引发的心悸,此时的突跳更为沉重明显。
偏偏这时,他还听到了父亲的话。
“对了,我收到回信,你提交给养和医院的入院申请,已经被退回了。”
严中明似乎也不太赞同:“你的问题没必要去那里治,而且老大还在那儿。”
严野客入住的,正是这家被誉为港城私家医疗天花板的富豪医院。
“……”
严锦的假面碎裂了一道,他的声音已经显出了一分阴沉。
“他去我就不能去?那是港城治疗信息素最好的地方。”
他爸却语气无澜,未为所动。
“我还给你找了北美最好的医院,你不是也回来了?”
“……”严锦未语。
但是到了这种时刻,他反而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因为严锦知道,会这样阻拦他入院的,只可能有一个人。
以前严锦和他这位Alpha堂哥的关系也不算好,但对方的反应却不会这么直接。
如今,严野客的手段,却更像是在表态。
于是也让严锦确信。
对那个Beta,严野客也是认真的。
——那不是更好玩了么?
严中明叮嘱完儿子,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还有很多事要忙。
而通话结束,坐在一片黑暗之中的严锦却没有躺下,而是打开平板,连上蓝牙,打开了投影。
率先被投在三百多寸的巨大幕布上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阳光之下,花园之间,美人拎着袋子轻巧走过的一幕。
那是黎白榆的侧影。
严锦垂眸看着手中的平板,他抬手,点在了照片中Beta的身上。
也是因为这一个点按的动作,那张照片微微缩小,却又有无数的照片缩略图飞出,拱卫在主图的四周。
投影到巨大的屏幕上,就更显得清晰震撼。
因为那无数的缩略小图,居然也都无一例外——
全部拍摄了一个人的照片。
每分每秒,一颦一笑。
是那天在养和医院的楼下花园和病房中,严锦用随身携带的摄像头自己亲手拍到的,各个角度的黎白榆。
严锦的指腹缓缓挪移到黎白榆的脸上,看着那个美丽至极、毫不知情的Beta。
仿佛隔着屏幕碰到了他。
这时,严锦的唇角还勾起了一个熟稔的弧度,露出一个和煦的笑。
拒绝入院申请,不让自己靠近。
他一样会有办法。
***
清晨,黎白榆起床时,就发现病床上的人不见了。
不过他并没有意外,因为洗漱间内隐隐传出了水声。
过了一会儿,冲完澡的严野客果然从浴室走了出来。
病房内的窗帘已经被拉开,室内的光线颇为明朗。
日光中,侧影被渡上了一层光晕的美丽青年闻声抬眸,看了过来。
“怎么这么早又洗了一遍?”
黎白榆略有些好奇。
因为他记得,昨晚睡前,对方才刚洗过一次澡。
严野客淡淡开口,答道。
“因为昨晚太想你了。”
“?”
黎白榆怔了下,一时没太听懂。
严野客也抬眼,望向了他。
“想出汗了,所以再洗一遍。”
“……”
黎白榆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更难听懂了。
他也去简单洗漱了一下,上午,又照常陪严野客诊疗、检查。
因为约好了晚上出去吃,黎白榆中午吃的也不多。
下午,他还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港城本地的实验室,通知他可以前去拿瞳片。
就是重新配药之后,严野客会用到的那些药物隐形眼镜。
黎白榆出门后,严野客便独自留在病房。
陈尊明的电话打进来时,严野客也开门见山地和人提了。
“定好的铸铁锅送到了吗?”
“……哈?”
陈尊明一肚子的话,却上来就被人噎了一下。
“大哥,你在关心锅?”
“不然?”
严野客说得冷淡且所当然。
“不同的锅具对炒河粉的品质影响很大,你家厨师不是答应了要送过来?”
陈尊明:“……”
他都有些无奈了:“明明昨晚的事才是重点吧?老大!”
昨天夜里,严氏突然大变天。
短短半日,整个港城都已经传遍了这件事。
陈家作为严家的生意伙伴、故交旧友,对其内中的具体消息,了解的自然也会更多一些。
而陈尊明身为严野客的发小,前些时日还来医院谈过病。他也更清楚,严家近来正处于多事之秋。
之前严老爷子病重,已经被发过不止一次的病危通知书,那时,严家两支血脉相争的事,就已经被摆到了明面上。
严老爷子如今只剩下一个儿子,其家业也有半数都被唯一的儿子掌管。
但严老爷子的长孙,却几乎是他早逝长子的翻版。
这个年轻Alpha的胆大心细、精妙手段与天才眼界,和他那位被誉为百年得一的奇才生父相比,也完全不遑多让。
自然而然地,严家二儿子和长孙之间,便早有明争暗斗的传闻。
而上个月,严老爷子的病情终于好转之后,他的长孙却离开了港城。
外界都在传闻,说严野客是在和二叔的争夺之中败下了阵。
即使在老爷子那边,严野客似乎也得不到之前那般的宠爱了。
这些议论,陈尊明也早有耳闻,不过他清楚,以严野客的性格,这些传闻必然不可能为真。
但即使早已知晓严大少的能力和手腕,昨晚的事,却还是让陈尊明实实在在地惊到了一回。
因为昨夜,严氏董事会的几大高层集体逼宫,要求集团分割股份,并将不在职的董事除名。
严老爷子年事已高,虽然他早已将大半股权交予后辈,但他本人手中却还持有百分之二十的集团股份。
二成份额看似不多,但对如今身为世界百强上市公司的严氏而言,却足以影响集团的未来走向。
无论这二成交予哪一方势力,都将推动其成为事实上的控股股东,影响集团的决策控制、利润分配和战略主导权。
而所谓“不在职”的董事,几乎就差直接指明是严野客了。
严大少之前一直在北美,回到港城后也没有去过公司,基本只是个挂名的董事。
董事会如此一招,就是为了逼严老爷子放权,并且将严大少踢出严氏的决策领导层。
这种突然的发难,对大病初愈的严老爷子而言,必定不好消化。
而对于现今严氏当家的二子严中明来说,这些决策对他又有利无害,还会帮他除掉最大的威胁——严野客。
想来,他也是不可能会制止的。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昨晚,董事会要求严老爷子出面时,走下楼的人,却不是这位严氏的老董事长。
而是传闻中那位早已失宠的长孙。
严野客。
严野客突然出现,不仅雷霆手段,夺回了自己的股权。
他还当面清算,直接处了几月之前,图谋不轨,给严老爷子下药的人。
这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获全胜。
最终,下药谋害严老爷子的主谋被警方带走,因经济层面的不法手段而同样涉案的几位高层,也被赶来的经侦警察当场拘捕。
预想中的严家分家没有出现,严野客甚至还拿到了他爷爷亲手交给他的两成股权。
加上他之前拥有的股份,严大少已经一跃成为除严中明之外,股份最多的董事之一。
就连他二叔对他,都没再有半句多言。
总之严大少绝对是昨晚事变的最大赢家,今天消息传来,众人咋舌惊叹的同时,也有人回过味来。
这必然不可能是一天的成果。
恐怕严大少早有布局,才会得此收获。
可是满打满算,严野客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
这种心计谋略,城府手段,怕是那些沉浮多年的商界大佬都少有能比肩。
哪怕陈尊明早已抱惯了天才的金大腿,这时也难免啧啧称叹。
“老大你昨晚也太帅了,出手狠辣,不给他们一点翻身的机会——”
严野客冷淡的声线却有不悦。
“哪里狠了?”
当初因为爷爷突然病重,严野客去陪护,难以分.身。
才导致他没有亲身盯看黎白榆,没能在第一时间救下对方。
还让黎白榆受伤,自己割了腕。
这笔债,严野客自然要让那些始作俑者亲身偿还。
十倍百倍,亦不足惜。
说什么出手太狠。
对那些人,严野客还嫌处得轻了。
“是是是,他们阴得的……”
陈尊明附和着,这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所以你最近在港城住院,也是为了昨晚?”
之前孤身离开港城之后,外界看来,严大少就再没了动作,似乎已经被自家二叔赶出了严氏的核心圈。
连仍在休养的严老爷子,也没再和长孙见面。
而且上周回港,严野客就直接去了医院,根本没回过主宅。
外人眼中,这更是严大少郁郁难平,气结病倒的表现。
哪想到昨天,却是严野客归来,全盘处了事变。
“你去养和住院,是不是也为了让董事会放松警惕?觉得你哪怕回了港城,也只是因为生病。”
陈尊明越说越觉得有道,忍不住握拳敲了敲自己的掌心
“这简直是一举多得啊,顺便还能让嫂子过来陪护。”
这还真是严大少一贯的行事作风,一箭绝对要N雕。
“你在扯什么。”
但严野客的声音却有不虞。
“住院当然是为了留住老婆。”
陈尊明:“……”
他小心翼翼地问:“哥,你是不是信息素紊乱还没好利落?”
怎么感觉大少从工作狂……变成恋爱脑了?
而且今天,听闻严野客要去下厨做饭时,陈尊明更觉得堪称魔幻。
起初陈尊明还以为对方是为了庆祝,毕竟昨夜赢得一场那么漂亮。
但得知严野客准备亲自下厨,并且进餐人员只有他们两人时,陈尊明想到严野客那过分到夸张的控制欲,又难免有些心悸。
再听到严野客刚刚的回答,陈尊明更觉得,这一顿饭,似乎和什么股份与严氏都无关。
“今天是你和嫂子的什么纪念日吗?”
听到“嫂子”这个称呼,严大少的声线似乎终于褪去了些许不悦和鲜明的冷意。
他淡淡道:“不是。”
“那为什么今天要下厨?”陈尊明不解。
如果说吃不惯医院的饭,可住院的前几天,也没看到严野客想自己做。
而且这时,透过听筒,陈尊明还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你在点烟?”
他更有些疑惑。
“你信息素不是稳定了吗,怎么又开始吸药用烟了?”
陈尊明脱口问道。
“欲.求不满吗?”
针对高浓度信息素Alpha研发出的吸入式药草,主要会被用于平复两个问题。
一是信息素浓度过高。
二是信息素浓度过高,所引起的性.冲.动。
所以陈尊明才会顺嘴就问了出来。
“可是嫂子不是在医院吗?”
但陈尊明的话才刚说完,就听见严野客冷淡地说了一句:“锅送到了发个消息。”
接着,电话就直接被挂断了。
陈尊明:“……”
他愣愣地拿着手机,总觉得有些莫名。
怎么感觉好像……是被他猜中了才给挂断的??
陈尊明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确实猜对了。
已经吃饱过两晚的严野客,就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帮忙,所以才会如此不爽。
说起来,昨晚那些人也正好撞在了欲.求不满的严大少的枪口上。
死得着实不冤。
哪怕是到了今日白天,严野客的过盛火气仍还没有完全发泄。
他还需要凭靠亲手下厨,来稳定一分自己的控制欲。
对这件事更一无所知的,还有黎白榆。
黎白榆从实验室拿完药用瞳片回来,因为周末堵车太久,他就选择了地铁。
从地铁站出来,距离养和医院已经不远,黎白榆便准备走回去。
他才走出了一条街,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白榆!”
黎白榆回头,却见对方居然是严野客的那位堂弟,严锦。
严锦穿着一件白衬衣,看起来更显得年轻朝气,正笑着朝他走过来。
黎白榆顿了顿,站在原地,有些不明。
严二少为什么会叫自己?
但在余光瞥见另一个方向的来车时,黎白榆微怔,下意识地摆手。
“别过……”
“砰!!”
未说完的话语突然被消音,黎白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抹雪白的衬衣起伏翩然。
落地的一瞬间仿佛被特效骤然拉慢,灰白的视野也被浓郁的血色重重涂抹。
正要过马路朝黎白榆跑过来的严锦,居然突然被过路的车辆撞飞了。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尖叫声一起,生生刺痛了耳膜。
黎白榆呼吸匆急,几步上前,去查看对方的状况。
“能听到我说话吗?别动……先别动。”
严锦的眼睛还睁开着,并没有失去意识,瞳孔也没有涣散。
黎白榆粗略检查了一下,立刻拿出手机想叫救护车。
可他的指纹竟然没能解锁屏幕,愣了一下,黎白榆才发觉。
自己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红温热的血。
是严锦的血。
“别慌……”
而在这时,胸口微弱起伏的严锦却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口齿却还算清晰。
“没事。”
都到了这种时刻,这位严二少居然在笑。
“没那么严重……别怕,只不过我的信息素是血腥味的。”
“你少说话,保存一下体力。”
黎白榆匆匆道。
他用指腹抹了一下袖口,擦去了血痕,继续解锁屏幕,叫救护车。
救人的心情太过急切,黎白榆并没发现,在他拨打电话的时候。
仍带着笑的严锦正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他的每一寸细微表情。
严锦淌着血的手也缓缓抬起,眼看就要去覆握住黎白榆皙白的手腕——
恰在这时,周边却忽然出现了几个人高马大的肌肉壮汉,直接把还半蹲在严锦身前的黎白榆隔开了。
“你们——”
黎白榆被挤开,不由错愕,但他抬头,就看到几个男人的面孔都有些眼熟。
他们居然是严野客的保镖。
为首那人也向他略一点头,手上动作却没耽搁。
“您稍让一下,我们先给二少做止血处。”
黎白榆没想到严家的保镖会出现在这里,但见到这些人,他也着实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拨出电话也接通了。黎白榆便主动让到了一边,去报地址,让医院能派救护车过来。
虽然今天道路拥堵,但好在黎白榆是在回医院的路上,这里距离养和医院也很近,开过来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
听到医院值班人员说马上来之后,黎白榆被揪起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一点。
他垂下沾血的手,看见那辆撞了严锦的车已经车门大敞,驾驶座都空了,司机不知去向。
四面的道路也因为这场意外事故,逐渐开始变得跟各位拥堵。
黎白榆重新拿起手机,又分别给交通署和警署拨打了电话。
接着,他还给严野客打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黎白榆匆匆道:“严二少刚刚出了车祸,受伤了。”
可能是因为接连几个电话,一口气讲述得太多,黎白榆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哑意。
“我在地铁站外的丁字路口遇见了森*晚*整*他,他看到我,想过来,才被车……”
“白榆。”严野客忽然叫他。
男人打断了黎白榆隐有颤意的哑音,声音冷静至极,没有哪怕一毫的责备意味,反而问。
“严锦死了吗?”
“……?”
黎白榆被这过分直白的话问得愣了一下。
“没有,”他匆忙摇头,“只是受伤了,保镖已经在给他止血。”
严野客却似乎对严锦的伤情并不关心。
“没死就是故意的。”
“……什么?”黎白榆没听懂。
而对黎白榆说话,严野客却耐心得多,还解释道。
“严锦喜欢横穿马路,挑战交通,故意被车撞。他的事和你没关系。”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点衣物的摩挲声响。似乎是男人在穿外套。
严野客的嗓音依旧低凉磁冷,在这种时刻,沉稳得愈发令人安心。
“你在原地别动,跟保镖待在一起。我马上到,三分钟内。”
第45章
045
严野客从接完电话到赶至现场, 总共只花了两分四十秒。
和他许下的承诺一样,将时间精确地控制在了三分钟内。
但直到推门下车前,严野客才摘下唇边的烟,将烟点在指间掐灭。
原本清淡的药草气味, 此刻也因着长时间的累积, 生蕴出了一种堪堪呛人的浓郁。
严野客下车直身, 径直向那个熟悉的颀长身影走去。
对方也望见了他。
看到严野客的一刹, 那张清绝美丽的面容上生出一种微不可察、却被严野客精准捕捉到的舒一口气。
“救护车刚走,半分钟之前。”
黎白榆回头朝路口看去, 向严野客示意了一下。
他还捏着擦过血痕的纸巾,补充。
“二少上车前还有意识, 医护听说我们认识,问我能不能随车,我想到你说留在原地, 就没有上去。最后跟车走的是那位短头发、眉尾有一道浅疤的保镖大哥。”
黎白榆的声音还有一点哑,他把事情过程和保镖的长相都描述得很详细。
虽然有这些保镖在场, 严家肯定能得知最准确的情况,但这时黎白榆还是先解释了。
怕严野客会为堂弟的状况而担心。
闻言,严野客一路以来的冷肃神色也确实和缓了一分。
不过他的变化却和严锦无关, 只是因为听到黎白榆说拒绝跟车, 留在了原地。
黎白榆听了他的话。
这个认知会让严野客心境平和。
“嗯, 我已经通知了他爸。二叔的特助也会过来, 处现场。”
严野客只扫了一眼空荡不见司机的肇事车辆, 就漠然地收回了视线。
他从黎白榆走后就抽了一路的烟, 眼下身上却完全没有丁点呛人的烟味。
即使有一点药草的味道,也因为属于信息素大类,所以完全没有被失嗅的黎白榆所察觉。
此时的严野客, 看起来就像他的声线一样冷静至极,平稳无波。
“我们先走吧。”
黎白榆闻言,也稍稍松了口气:“好。”
严野客抬手,揽过了身形略有些削瘦单薄的黎白榆,带着人朝路边走去。
因着交通事故引发了车道堵塞,周边还有路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过来。
但那些窥探的目光,却又都因为Alpha那过于强势冷郁的信息素,而受到了威慑,被迫避其锋芒,纷纷都匆忙地挪开了。
不过黎白榆平时就没少吸引目光,这时他自己还心绪未定,对周遭也没有过多在意。
他并不知道严野客来时甚至还给助组下过指令,要求今天严二少的受伤消息不可以见报。
无论媒体、自媒体,还是现场的目击者,一有舆论要发散开,都要立刻阻截。
不管严锦打什么主意、这场事故又是不是意外。
严野客都不可能让他的消息,传到黎白榆的面前来碍眼。
两人先去了路边的商场,进了盥洗室。黎白榆手上的血已经用纸巾擦拭过,但没能擦干净,直到这时才终于洗掉。
双手洗净之后,他还又在身旁人的帮助之下,检查了一下别处。
夏季穿得单薄,衣服有痕迹也不好直接脱掉。
好在黎白榆身上沾染的血渍不多,只有淡蓝色上衣的下摆被染红了一小片,并不算显眼。
检查结束,黎白榆的手也被吹得半干了。
指尖已经不再滴落水珠,黎白榆本想就这样结束,却看见一旁的男人拿过了一条丝帕。
“擦一下。”
黎白榆微怔,点了点头,想接过来,对方却没有给他。
严野客抬手握住了他的腕骨,直接用掌中的丝帕地帮人擦拭了起来。
男人的动作很稳,几乎是循着指骨一寸一寸,将黎白榆的双手毫无遗漏地擦干净。
隐约的腥色和半干的水意,都被细致地擦去了。
那双颀长的手,很快恢复了黎白榆自己的白皙。
黎白榆望着自己被擦得指骨微微透粉的双手,目光还有些出神。
直到身旁的严野客叫他,黎白榆才回神,忍不住轻声问。
“你刚刚在电话里说的故意,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说严二少喜欢……被车撞?
严野客却神色淡漠,对这堪堪惊人的言语,解释得也很平静。
“严锦之前想学赛车,二叔不同意,还特意叮嘱我,不让我借给他车,也不许我教他。”
“因为二叔觉得他想法太冲动,也太危险了。严锦自己说的,他喜欢车辆超速冲撞的失控感。”
“不仅是喜欢看,还喜欢自己亲自参与其中。”
黎白榆怔了怔。
听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危险。
“而且严锦有破坏倾向,喜欢毁掉完好的东西。”
严野客这时说得依旧冷静,让那些听起来夸张的描述,此时更平添几分真实的可信度。
“他之前在北美上学,二叔给他高价请了心医生,结果诊断出他不仅有破坏东西的冲动,最近还开始有自毁倾向。”
严野客淡淡道。
“所以我说,他不看交通灯就过马路是故意的。”
黎白榆有些意外。
他其实没想到严二少会是这种情况。
黎白榆不禁想起之前,自己还感谢过对方帮忙带东西。
甚至或许,他原本的婚约都是和严二少有关。
不过,严野客就像是猜到了黎白榆在想什么。
“严锦脾气也古怪多变,喜欢却不想被人知道,就像上次代买的IP,如果过段时间再提,他只会说讨厌。”
“比如现在问他,严锦估计也只会说自己又不是神经病,怎么可能喜欢看失速车辆,故意被车撞。”
“可他之前确实喜欢。”
严野客的解释与断言,的确为严锦的行为做了注解。
但他的话,也直接把原本偏执的变态形象,描绘成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物意义神经病。
让对方完全失去可能会有的一丝魅力。
只听起来如此莫名和……智障。
“他也有被迫害妄想的倾向,无法解别人的好意。”
严野客还抬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略一扬下颌,示意黎白榆抬臂。
薄款的枪灰色外套披笼在了青年身上,微冷的气息将黎白榆整个圈裹,也严严实实地遮去了衣摆沾染的血痕。
严野客帮人把衣服穿好,淡淡道:“所以你不用和他有接触。”
“我们这样的正常人都无法解他的脑回路。”
第46章
046
等到走出商场, 黎白榆就发现,外面的拥堵已经被疏散了大半。
他还看到路边站了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人,那人同样是个Beta,气质和外表都很出众, 正在利落干练地处现场, 并且在和交通署的公务人员进行沟通。
黎白榆和严野客一出来, 中年人也注意到了这边。
他虽然很忙, 但还是向身边的人示意了一下什么,旋即便举步走了过来。
“大少。”
中年人走近, 向严野客致意。他气势精练,在客气温文地问候时, 又更多了一分谦恭。
“明董已经去医院了,您也注意安全。”
严野客淡淡应了一声:“嗯。”
黎白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中年人在“是否需要增加保镖人手”的询问被严野客拒绝之后, 还向黎白榆略一颔首,之后才离开。
黎白榆两人同样上车, 离开了这里。
而严野客的话,也印证了黎白榆的猜测:“那是二叔的特助,孙乾。”
黎白榆点点头, 感觉刚才那位Beta和严二叔的风格很相似, 都是极为干练的精英风范。
也是因此, 黎白榆更有点难以想象, 严二少会有那么危险的偏好。
他忍不住问道:“二少是严二叔的独子?”
“是。”
严野客道。
“不过比起他爸, 严锦的情况其实和严中声更像。”
严中声。
黎白榆之前也听过这个名字。
“严三叔吗?”
他听李景煦提过, 严家家主原本有三个儿子,不过现在,老爷子的长子和幼子都已经去世了。
“嗯。”
严野客低应了一声。
“他们两个人都是延迟分化, 十八岁才二次分化成Alpha。”
“严锦的性格问题,和严中声也有相似之处。”
黎白榆知道相比正常分化的人而言,十八岁才分化的A和O常常会出现一些普遍的心问题。
当然其中大多数人的状况都不严重,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心境也会日渐成熟。
不过也有少数个体,会因此形成心层面的障碍。
像严锦那样会有意说错自己性别的认知障碍,就是其中一种。
而且虽然黎白榆自己从来没觉得Beta有什么不好,但他知道,有人会盲目地追崇Alpha群体。
像严家这样家境阔绰,豪门的后代,有的人也会更在意性别的差异。
更何况——黎白榆也意识到,严锦还有着严野客这样一个成绩优异、能力出彩的同辈Alpha大哥。
或许严锦的性格问题,也与方方面面的各种压力有关。
“我会避免和二少的接触,”黎白榆说,“尽量少刺激他。”
毕竟,真要说起来,黎白榆和严家的婚约,也算是被严野客从堂弟那里“抢”来的。
严野客点了点头,冷峻的眉眼似乎直到听见这话才稍稍平缓了一分。
“好。”
两人先回了医院,等黎白榆简单冲洗过,换下衣物,也到了原本约好要去外出吃饭的时间。
严野客问他还要不要去时,黎白榆并没有拒绝。
两人的晚餐是在距离医院不久的一家私厨吃的,菜式是潮州菜,上了四菜一汤。
湿炒牛河,七彩金盏,上汤焗鲍,白灼响螺,还有两盅玉竹百合鹌鹑汤。
餐点很是丰盛,配菜也是黎白榆很喜欢的青翠时蔬,有通菜,胜瓜,还有芥蓝。
但黎白榆真正吃下的份量,却并不算多。
下午的那场意外似乎到底还是影响到了黎白榆,让他有些没什么胃口,吃饭的速度也比平时更慢。
桌对面的严野客看着,神色也有一点冷。
黎白榆还在很努力地吃着,他才一低头,餐盏却被人拿走了。
“……?”
黎白榆微怔,却见自己的面前已经被换成了汤盅。
“吃不下别勉强。”严野客淡声道,“喝点汤。”
黎白榆有些歉疚:“其实挺好吃的,我很喜欢这家做的口味。”
但他的胃确实有些没精打采。
黎白榆也依言拿起了汤匙,却没注意自己说“喜欢这家口味”的时候,严野客盯看他的神色。
“你喜欢潮州菜?”
严野客问。
“这是我第一次吃。”黎白榆诚实道,“但我觉得这些菜的风味我很喜欢。”
无论菜品种类,口味咸淡,甚至包括生熟程度,都让黎白榆觉得很趁口。
“……”
严野客没说话,也拿起了自己的汤匙。
他慢慢舀了下面前的汤盅,才状似不经意地淡然道。
“喜欢的话,下回还能吃。”
虽然被傻x严二妨碍了胃口,但白榆还是那么喜欢他做的菜。
严野客确信。
他们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闻言,黎白榆也笑了笑。
“那下次我请你,还来这里。”
被熬煮得微微发白的靓汤也很好喝,黎白榆又抿了一口,却见唇边递来了一个汤匙。
他轻轻眨眼,抬头,就见伸手过来的严野客向他略一示意。
“这一盅加了不同的煲汤料,有虫草花,试试。”
“好。”
黎白榆伸手想接过来,却被对方制止了。
“会洒。”
黎白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就着严野客的手,喝下了那一匙暖汤。
他眼睛亮了亮,还点点头:“也好喝。”
看着Beta把自己亲手喂的东西吃掉,严野客心口隐隐浮动了两天的焦躁之意,终于缓缓被抚慰了一分。
吃不到,能亲手把人喂饱也可以。
聊以慰藉。
吃过晚餐,两人还步行消食,一路走回了医院。
回到病房之后没多久,严野客的手机也收到了消息。
严锦的伤势处完毕,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黎白榆这时才松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
黎白榆的性格如此,严野客知道他心地纯良。
别说严锦,就是路边一只脏狗受了伤,他也会关心。
就像在前两天,黎白榆还问起过粤城别墅的那只来讨饭吃的异瞳小白猫。严野客说听卖菜摊主讲见过它,还从摊主朋友圈找到了一张近照,小猫毛发雪白,身条也明显地长大了一点。
给人看过之后,黎白榆才稍稍放心。
但即使如此,这依然不影响严野客对于严锦的不爽——
哪怕严锦没有得逞,完全没能让黎白榆因他而愧疚。
但黎白榆的心神,还是被无关之人浪费了。
严二他怎么配?
所以在黎白榆又开口,提到“二少”两个字的时候,他就看到严野客的神色似乎瞬间更冷了一分。
“……怎么了?”
黎白榆微讶。
“哪里不舒服吗?”
黎白榆不知原委,还以为是严野客身体不适。
“没有。”
听到男人说没事,黎白榆还有些迟疑:“那你的脸色……”
“怎么了?”严野客状若未觉。
黎白榆点了点自己的脸,皙白的指尖在颊侧按下了一弧柔软的凹陷。
他小声说:“你脸色好像有点点差。”
“哦,”严野客看他一眼,“因为你离我太远了。”
黎白榆:“?”
严野客连真正的原因都不想说。
他在意黎白榆的口中提起别的男人,但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解释,让黎白榆对“别人”有更多在意。
严野客走过去,坐到了黎白榆的身侧。
“这样就好了。”他淡然道。
黎白榆偏头看了看他,确认严野客的确没什么不适的异样之后,才继续起自己刚才的问题。
“二少之前不认识我,”黎白榆问,“黎家和严家也完全不是同一个体量,差距这么悬殊。那之前的婚约,是怎么定下来的……?”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严野客面无表情。
只不过是想在黎白榆面前扮无害,才装成这种死样子。
但严野客不可能为他解释,让黎白榆被严二吸引注意。
所以严野客这时也只回答了黎白榆的问题。
“之前没有正式约定。”严野客道,“只是黎雨生想攀亲,为自己的产业寻找助力。”
“是我发现黎雨生的打算之后,才把婚约正式公开。”
黎白榆想了想,也反应了过来。
严二少在外界眼中的性别依旧是Beta,黎父会觉得他与黎白榆合适,也说得通了。
“所以之前,严家原本没同意结亲吗?”
黎白榆问。
他想起李景煦提过,三个月前两人会假扮恋爱关系,正是因为黎白榆的婚约对象要去北美,黎父要求他照顾。
恐怕这个“照顾”,也只是黎父一厢情愿,只想着让黎白榆能好好表现,攀上高枝。
“原本没有。”严野客道。
“所以,就像我说的那样。”
他望着黎白榆。
“和闲杂人等无关,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婚约。”
黎白榆眨了眨眼。
他知道,对方是想让自己忘掉“抢婚”这件事。
但也正是严野客的郑重其事,让黎白榆忍不住问道。
“那如果不结婚……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不会。”严野客的回答仍旧毫无迟疑。
黎白榆侧头看着他。
严野客在他的注视之下,神色却依然坦荡:“我不会让你为难。”
“我知道你还有顾虑,也有很多事要忙。”
男人沉静而平和地说道。
“所以只要让我陪着你就好,我没那么在意名分。”
黎白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很动人的话,但听着好像总觉得有一点……微妙的奇怪。
不在意名分。
像是什么柔情幽怨……
好像还都是插足者会喜欢说的话?
不会吧,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黎白榆努力说服自己,有点艰难地应了一声:“……好。”
不过接下来,男人的话却又让他愣了愣。
“我当然希望能和你结婚,希望你喜欢我。”
严野客依然望着他,眸色深浓。
“但我更希望你喜欢我的前提,是你自己开心。”
“白榆。”
严野客低声唤他。
“你先要开心,才会有喜欢的力气。”
黎白榆微怔:“你……”
……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我知道巴甫洛夫的狗,也知道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更知道有的故事会强制、扭曲、逼进死角、隔绝去路,会要让人在痛苦挣扎中绝望,走投无路地爱上。”
严野客平静地说。
他在用如此冷静的言辞,说着这样骇人的可能。
“但我觉得那样只说明强制者太无能,才只会用下作手段排除外力、折断脊梁,让自己成为唯一的选择。”
“要把人拉进烂泥里,才能成为他唯一的救命绳索。”
“我不会那样。”
严野客直直望着黎白榆,字字句句,如此清晰。
“我会自己努力,去成为我喜欢的人心目中的最好。而不是仅有的选项。”
“因为我喜欢的人,值得拥有全世界。”
“他会有千千万万种可能。”
“……”
黎白榆听得更为怔愣。
严野客没有指名,却又没有哪个字不是在说。
他爱着谁。
黎白榆唇瓣微张,望着他,原本还想问严野客会不会开心,现在似乎也完全不必再问。
因为他的喜欢这样有力。
一定是肺腑而生的欣愉。
黎白榆正要开口,又听到严野客低声。
“所以我希望他更耀眼,被更多人看到。”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你老公。”
黎白榆:“……”
说着说着,人称都藏不住地变回来了。
黎白榆不由失笑。
他发觉严野客可能不仅愉悦,还会自得。
自信地乐在其中。
“我知道了。”黎白榆轻声道。
或许非常莫名地,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个自己很久之前就猜测过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
黎白榆蓦地感觉自己可以问出来,对方不会介意。
“是冰块吗?”
严野客看着他:“不是,但很像。”
“是冷雾。”
黎白榆微微有些惊讶。
一方面,他没想到严野客的信息素竟是这样,特别又神秘。
另一方面,他也没料到……
“为什么这么开心?”
黎白榆可以确认,自己没感觉错。
听到自己这个堪称突然的问题,严野客的反应却并无意外,反而看起来心情很好。
“因为Alpha被问信息素,是一种认可。”
严野客矜持道。
也是一种求偶的胜利。
——严野客说的。
黎白榆有点意外:“不是会有些冒犯吗?”
“对别人来说是,那些Alpha总是激素过盛,情绪不稳,小肚鸡肠,所以会介意。”
严野客对自己所属性别的批判毫不留情。
他还表示:“不像我,这么大度。”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所以这个问题只能问严野客。
黎白榆有一点好笑,单手撑住下颌,微微偏头,看人。
“哦……”他微微拖长了一点音,“你大度吗?”
“当然。”
严野客的回答不假思索。
明明他之前还那么针对过别人。
严野客伸出手去,揽过黎白榆的腰线,将人很轻地拥抱了一下。
“对你,永远。”
他低声地,在人耳畔说。
“所以无论结婚还是喜欢,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急。”
黎白榆微微垂眸。
“……谢谢。”
青年嗓音轻低,说得真心实意,他自己也抬手,轻轻地环住了抱着他的男人。
“我很开心。”
盛夏,衣物单薄,黎白榆也脱掉了下午穿回来的外套,所以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严野客的体温。
这两天因为情况稳定,严野客身上已经褪去了那种慑人的冷意,只有一种正常范围内的温凉感。
贴碰到,很舒服。
冷雾。
黎白榆长睫轻眨,想。
可以降温。
夏天还挺好用的。
***
炎炎的夏日总是很难回想起凛冬的寒意,对信息素没有感知的黎白榆也不清楚。
当冷雾真正漫开时,那种潮湿,阴寒,弥漫,刺进骨子里的冷意。
会有多么森凉慑人。
***
严野客的状况日趋稳定,黎白榆除了陪他,闲时也会翻阅一些文献。
北美那边的论文暂时没有收到新的修改要求,不需要黎白榆匆忙赶回去开工。
他也打算好了,等严野客出院后再返校。
虽然严二少之前也被送到了养和医院,但黎白榆从车祸现场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听严野客说,严锦已经被安排转院,去了严二叔本人持股的私立医院,安心静养。
黎白榆并不知道,严二少已经被他堂哥摆了一道。
明明是严锦自己找的人,准备上演一场苦肉计,不仅能接近黎白榆,还能用自己的血,给人留下无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结果不仅这场意外没给黎白榆造成一点影响,而且严锦出车祸的原因,还被悄无声息地误导,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领会成了——这是董事会高层针对严家子嗣的报复。
所以这事一出,严二叔大发雷霆,直接拍板让严锦转去了自家医院。
为安全考虑,严锦被爸爸加派的人手日夜盯着。
反而成了他最厌恶的状态,毫无自由。
黎白榆对此并无所知,这些事和他也没有关系。
他只问了严野客计划什么时候回北美。
虽然可能暂时无法结婚,但一起去上工好像也不错。
毕竟之前被催婚那么久,或许还是留下了些许不太好的回忆。即使现在,黎白榆再想起“结婚”这件事,依然没有特别正面的情绪。
不过事情总会过去。
就像黎白榆的右手手臂,那道割腕的伤痕也在慢慢痊愈。
这天午后,黎白榆从病房出来,他先去门诊楼,给自己的右臂换了下药。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天热,这两天黎白榆又隐隐感觉伤口有些异状,偶尔会疼痒。
明明前段时间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不过黎白榆也没有过多在意。
本身他这两天也有点没睡好,今天出来时还有一点昏沉,或许伤口的不适也和这有关。
黎白榆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从给严野客帮忙的那两晚之后,就没再睡得那么沉了。
果然还是体力运动之后,会睡得更香吗?
青年认真思索。
医院里好像还有免费的康复课,他也可以去看看,说不定正适合。
黎白榆想着,正准备去活动栏,看看康复课的时间地点时,途中却遇到了一位护士。
护士身穿制服,之前在病房楼里,也和黎白榆见过面。
因此护士表示,黎白榆可以去药房帮严先生取今天的药时,他也没有多想。
只是,在路过病房楼和药房之间的那座小花园时,黎白榆却听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那是你的婚约吗?明明是你抢来的!”
黎白榆怔了怔。
因为他听出,这居然是严锦的声音。
严二少不是转院了吗?
黎白榆没有贸然上前,但他所在的位置,已经能看到说话人的身影。
确实是严锦,对方的右边手臂上还缠着绷带。
严锦背对着这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黎白榆的出现。
这个小花园的绿化很好,位置也有些偏,此时并无其他人靠近,显得颇有些幽静。
于是严锦的话,也被毫无遗漏地传到了黎白榆的耳中。
严二少似乎很生气,并不像之前的温和模样。
“是吗,那你猜,白榆要是知道你腺体受伤是因为过量提取信息素,注射给他,强行促使他分化成Omega,他还会同意和你的婚约吗?”
说着说着,严锦几乎是被气笑了。
“他的失忆真的是因为车祸?难道不是因为强行注射过量信息素而导致的冲击?!”
“严野客,我警告你——”
严锦愤怒地拔高了音调,质问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向不远处。
“白榆……?”
无意间抬头的严二少,这时才终于发现了路过的黎白榆。
他的神色瞬间凝固,甚至显现出了一分无措。
“你怎么在这里?”
黎白榆沉默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手机从严锦的手中滑落,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只是怔怔地望着黎白榆。
“刚刚我……你,你听到了多少?”
他握紧了拳,抬步向前,似乎想要靠近。
黎白榆依然没回答,却是明显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严锦也察觉到了他的抵触,神情黯然。
“对不起,是我……”
“二少,不用抱歉了。”
黎白榆已经让自己明确地站进了花园监控的摄像范围之中,这时也终于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表演。
“你把我引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听到这些话吗?”
黎白榆说得轻声,神色也无波平静。
“我听到了,可以走了吗?”
黎白榆知道,严锦喜欢把完好的东西毁掉。
他喜欢把事物打碎,看人错愕,惊惧,如坠冰窟,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到绝望。
但黎白榆什么反应都没给他。
黎白榆早说过,他给不了这些追求刺激、渴望冲动、越被拒绝越兴奋的Alpha们想要的回应。
他只会索然、无趣。
白开水一样寡淡。
午后有徐徐的微风在吹。
黎白榆面色如水清冽。
他只是觉得,自己右臂刚换过药的伤口,好像又隐隐有一丝酸楚的灼痛。
第47章
047
听到黎白榆的话, 严锦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似乎完全没想到,黎白榆会是这种反应。
但等黎白榆毫无迟疑地转头要走时,他却还是被严锦拦住了。
“等等,白榆!”
黎白榆依然戒备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严锦的脚步更快一步。
而且在严锦伸手过来, 想把人留下时, 黎白榆抬手挣开他, 却还见严锦“嘶”地倒吸一口气,抱住了自己还缠着绷带的手臂。
严锦的神色也露出些痛楚, 好像被牵连到了车祸的伤口。
他手臂的雪白绷带上,也隐有有红痕在慢慢渗出。
严锦的疼痛不似作假, 但黎白榆看着他,双手背后,既没有上前查看, 也没再给人拉住自己的机会。
“尽快去处下吧。”
黎白榆低低说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严锦又伸手想要拦。
但也是这时,不知是不是两人的争执引起了注意,一旁突然围拢过来几个健硕的男人, 上来就直接横插在了两人之间。
黎白榆不由意外, 却发现这些人并没有冒然来拉扯自己。
而且对方的面孔也有些眼熟。
居然还是黎白榆曾经见过的, 严野客的那些保镖。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这是……在拦住严锦?
“二少, 您的伤口在出血, 需要处。”
为首的保镖对严锦说道。
黎白榆看出了这些保镖的用意,却依然不解。
他们不是严家的人吗?
而此时,长眉微拧的严锦察觉了黎白榆的反应, 却并没有去会保镖的话,反而对黎白榆道。
“他们都是我大哥派来跟着你的。你……原来都不知道吗?”
“在你不知情的时候,你一直都被他们监视着。”
严锦微微错愕,露出一副不想让黎白榆伤心,却又不忍心看他被蒙在鼓里的神情。
“这也太过分了。”
严锦还皱眉看向了那些保镖,质问道。
“你们就完全没考虑过白榆的意愿吗?”
保镖们沉默而立,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们只是依旧拦住了严锦,让人没办法再上前拉扯。
这时开口的,反森*晚*整*而是黎白榆。
他低声道:“严野客不会那么做。”
“?”
严锦满是疑惑。
“他不会怎么做?不会派人监视你,还是不会给你注射信息素提取液,害得你彻底失忆?”
“这些人都已经站在这里,被你看到了,他们能辩解出一句吗?”严锦指着那些保镖。
“还有强行转化成Omega的事,你当时的强行注射就是在这家医院进行的,大哥的腺体损伤也是在这里治疗,病历档案里都还能看到他的治疗痕迹!”
严锦说得几乎有些痛心疾首。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我看到的时候也不相信,但白榆,你真的需要清醒一点——”
“我相信。”黎白榆却打断了他。
黎白榆没有面露惶色,没有难以置信,他只是轻声地,告诉严锦。
“我相信严野客不会伤害我。”
黎白榆的确还没有记起所有。
但他已经猜到,严野客的本意必然不是想让自己受伤。
严锦却难以解。
“你相信一个疯子?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黎白榆的目光终于看向他,却是一字一句地说。
“我确实不会相信一个疯子的挑拨。”
青年没有激烈的语气,却也说得清晰。
“你刚刚的手机屏幕亮着,电话都没拨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专门演给我看的。”
“你……”严锦顿住了。
他的神情这时才像是面具剥落,露出了一分真实的错愕。
不远处传来一些异动,似乎又有些人在朝这边靠近,隐隐地,似乎还有人再叫:“严少!”
挡在严锦身前的保镖们也紧绷起来,纷纷朝声响的源头望去。
不知道严家又有什么意外事件,但黎白榆已经再没兴趣参与。
趁着局面看起来又要有混乱,严锦也无法再拉住他,黎白榆直接孤身离开了。
没有人拦他。
不远处似乎还有人想靠近,却也被严野客的保镖截住了。
黎白榆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小花园。
他的脚步平稳,面色端静。
只是在走过树荫之下,没再被阳光笼罩时,黎白榆隐约觉得额头有一丝抽痛。
他抬手想去按一按额角,却因为无意间的动作,牵扯到了刚换过药的右手臂。
右臂的割腕伤口,开始和额角一起疼了起来。
“……”
黎白榆没有出声,也没有再抬手去揉。
他只是沉默着,微微垂眸。
自空荡荡的胸腔之中,涌生出了一股难言的疲累感。
虽然黎白榆的反应一直很平静,但他还是会有力气被抽走,精气一点一点在流失的感受。
黎白榆的脚步也未停,他依然在走,却仿佛又分离出了一个第三视角,悬在高处。
无声看着地上的自己在缓慢向前。
这种荒诞的剥离感一直持续着,和疲惫一起填满了黎白榆。
方才严锦的手机屏幕具体显示了什么,黎白榆其实并没有看清,更多是猜测。
他并不确定严锦是不是真的在打电话,又是不是真的打给了严野客。
黎白榆只是看出了对方爱演,所以戳穿。
他也没精力再陪严锦演下去。
黎白榆一路走回了住院楼,比起嘈杂的外面,清幽的病房区显得安静许多。
他回到病房时,房间里空无一人,严野客并不在这里。
黎白榆也没有意外。
青年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安静地检查了一下右臂上新换的绷带。
疼痛已经在渐渐隐去,不误碰就不会疼。黎白榆在沙发上坐下来,用完好的左手拿出手机,翻阅了一些东西,又回复了几条新的信息。
他还看到了一个来自严野客的未接来电,是方才在路上时,对方打来的。
手机静音了吗?
黎白榆不记得了。
他只是没有接到。
黎白榆看着那个未接记录沉默了几秒,没有拨回去。
他慢慢放下手机,从不远处的果盘里拿出了一颗糖心苹果,低着头,开始顾自削皮。
削皮用的是水果刀,刀刃闪着冷而亮的金属光。黎白榆的动作不是很熟练,削下来的苹果皮也是一片一片的,没有连成长条。
刚削了小半,水果刀忽然滑了一下,一个不小心,冷刃直接刮擦过了白皙的手指。
黎白榆蹙了蹙眉,把刀子放下,翻过来看了看自己的指腹。
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白痕。
黎白榆含住指尖轻轻吮了一下,唇间并没有涌出铁锈味。
好在,没有割破。
他又去看了一眼手指,这时忽然听到一个沉磁的低声。
“没事吧?”
黎白榆抬眸。
是严野客。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事实上,刚进病房就看到这一幕的严野客,在那一瞬间近乎心脏停跳。
他险些以为,黎白榆真的把自己割伤了。
血色涌出的一幕场景太过记忆深刻,让他不愿意,也不允许再重演那一刻。
而抬头看过来的黎白榆面色无波,只摇了摇头。
“没事。”青年又垂下了视线,很轻声说。
严野客伸手,拿走了水果刀,还把黎白榆手里的苹果也要了过去。
他开始飞速地给苹果削皮,红彤彤的果皮轻巧地被剥离,卷成长长的旋转条状。
男人也没有说什么以后不要削苹果了之类的话,只道。
“想吃水果可以去走廊拐角的休息厅,那里有新鲜的果切。”
黎白榆没有说话,只捡了一片红艳的苹果皮,慢慢含进了淡色的唇间。
被他削下来的果皮有一点厚度,因为不够熟练,上面还连带有一些果肉,现在咬住,也甜津津的,有微润的汁水。
带着一点果皮的涩楚。
而严野客的动作娴熟轻巧得多,他很快就把苹果削好,还将奶白的果肉切成小块,放在了玻璃盏中。
“要加点东西吗。”男人还低声询问。
“想淋蜂蜜还是酸奶?”
黎白榆抬头看他,慢慢将自己含住的果皮拿下来,放到了一旁的空篓中。
动作完,黎白榆却没有回答,反而忽然问道。
“我父亲现在在哪儿?”
严野客端着玻璃盏的手微微滞顿了一下。
黎白榆的面色沉静,嗓音温平,没有任何起伏难平的情绪波澜,只是淡淡地说道。
“你上次说,产地工厂出了点问题,他在东南亚。”
“那我现在去厂里,是不是能见到他?”
“……”
严野客的胸廓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这时才低低开口。
“他不在那里。”
严野客依然拿着那碗削好的糖心苹果,望着面前的青年,墨色的眼眸一瞬未眨,从人的眉梢看到唇廓。
他缓声问。
“刚刚严二和你说了什么?”
这个难以承受的问题,却在黎白榆提起他父亲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已经在想起。
无法再避及。
黎白榆也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挪开视线。
“你不是都知道吗?”
严野客:“……”
第48章
048
严野客极少会被这样反问, 可他此时却完全没有丁点被质问的不虞,甚至也没有被拆穿的刺痛感。
他反而因为对方的平静、疏离,而生出了一种隐隐不安的可望而不可及。
白榆本来就是星子,清冷烁亮, 杳渺难及。逐日的相处让严野客与他逐渐熟悉, 眼看他一点一点变得鲜活。
可是天上星, 却仿佛总会转身抽离。
“严氏最近有风波, 他们跟着,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不会做其他事。”
严野客的声音沉低下来,染上一分喑色的哑意。
“也不会对你进行监视。”
黎白榆听得眸波平静, 在提出了那个近乎尖锐的话题之后,青年依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起伏。
甚至让人看不出,他在意还是不在意。
反而更容易扰乱等待宣判者的心神。
而在严野客解释之后, 黎白榆也完全没有继续,只重复问了一句。
“我父亲现在在哪里?”
仿佛他刚刚指明的这件事, 这难以辩解的事实,只不过是在回答严野客的那个问题。
——却完全没有落进黎白榆的心里。
严野客的胸口低浅地起伏了一下,他缓缓把手中的玻璃盏放下, 视线依然死死地盯着黎白榆。
很奇怪, 明明是最新鲜的糖心苹果, 刚刚切开, 汁水充盈, 甜香满溢。
却让人在鼻息之间, 隐约弥漫开了难解的酸涩。
“黎雨生被抓了。”
严野客终于回答。
“因为涉嫌非法使用违.禁.药品。”
黎白榆垂眸,昳丽的眉眼间并没有意外之色。
“所以,”他的声线也很淡漠, “真的是他给我注射了信息素提取液,想强行迫使我分化成Omega,是吗?”
严野客的眉峰微微压紧,看着人,沉声道。
“他没有得逞。”
黎白榆轻轻扯了下嘴角。
很细微的弧度,或许是嘲讽。
所以事实的确如此,就像黎白榆自己回想起来的那样——
强行给黎白榆注射了违.禁提取液,迫使他受伤、失忆、自.残割.腕的人,从来都不是严野客。
而是黎白榆的血缘至亲。
他的生父。
“他觉得我患有信息素失嗅,就合该分化成Omega,是吗?”
黎白榆淡声问。
信息素失嗅的发病率极低,仅有十万分之三,而患有这一病症的Beta,其二次分化为Omega的概率则会显著提升。
可是黎白榆本就不止一次地重申过。他已经二十三岁了,早已不再是可能分化的年纪。
而至此,黎白榆也终于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对“结婚”这件事有着这样长久莫名的反感。
哪怕他不再被胁迫,可以对身为婚约对象的严野客放下戒心,也真切感知到了严野客对这件事的期许。
黎白榆却依然无法做出哪怕一丝的回应。
原来他已经经历过那么多。
被亲生父亲逼迫分化,变作一个更有价值的联姻工具。
在婚姻之中,一个男性Omega当然比男性Beta强得多,他们可以被拥有,被标记,被独占,去抚慰。
还可以自然受孕。
而这些,黎白榆全都做不到。
“你就是你,”严野客蹙了蹙眉,“无关性别。”
无论面色还是嗓音,他都说得很是严肃,相比之下,黎白榆的神情反而更显得松闲。
青年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一下。
“如果我是Omega,就可以安抚你的紊乱,可以被你独占。”
被你独占。
多么诱人的言语。
可是严野客的回答却不假思索,毫无犹豫。
“你是Beta就不可以吗?”
他说完,还自己答道。
“可以,你已经安抚了我的信息素紊乱。”
黎白榆看向严野客。
“我是Beta,无法被你标记。”
“我不需要。”严野客说得斩钉截铁。
“那些生性的快.感,于我,比不上心慰藉的万分之一。”
“我知道你不是在寻求我的肯定,但我还是要向你说明。”
严野客从不认为,黎白榆会因为自己的性别而自卑。
他只是想为自己解释。
“我不是正常人,我无法通过普通人的正常方式获得属于Alpha的快.感。”
“比起咬腺体,我更喜欢吃你。”
黎白榆:“……”
听到最后这句,美人清冽如水的面色终于浮漾出一丝微澜。
他知道严野客说的是真的。
因为那一晚,他亲身体会过。
黎白榆也终于没再直视,微许地偏开了视线。
他低声问:“我受伤醒来之前的车祸,是怎么回事?”
黎白榆的回忆只到自己被胁迫注射,割腕,然后昏迷。
他并不清楚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严野客也当即解释。
“你失血昏迷,被送医,送医过程中和一辆逆行的车辆发生了意外刮蹭。”
他顿了顿,才道。
“那个事故报告是真的,只是你当时没有乘坐网约车,而是在救护车上。”
黎白榆看了他一眼。
所以自己失忆醒来后,得到的消息其实是真假参半,才会让黎白榆那么顺利被误导,没有起疑。
严野客被他看得绷了绷唇线,弥补似的,又主动道。
“当时我刚从爷爷那里回来,迟了一步,才得知你出事。”
所以对董事会那些心怀不轨的闹事高层,严野客才会如此雷霆手段,却依然觉得心有不满。
不仅是年事已高的爷爷被害得生病,严野客还险些错过黎白榆的变故,酿成一生的最懊悔时刻。
“那天我截停了黎雨生,将你从救护车上带走,送到了严家投资的医院去治疗。”
直到发觉黎白榆彻底失忆,想拉近两人的关系,又怕他会起疑。严野客才把人转去了粤城的公立医院。
黎白榆沉默听着,这时才道。
“不是在养和?”
严锦戏瘾大发的片段里,曾经提到过这件事。
他说黎白榆是在养和被注射了提取液。
“两边都有。”严野客道,“养和这边对信息素问题的治疗更权威。”
黎白榆抿了抿唇:“所以我的失忆,不是因为车祸所受的外伤?”
其实这件事他之前也有过疑惑,因为醒来之后,黎白榆并没有严重的外伤,脑部唯一的伤口,也仅仅是在前额有一片微微破皮的擦蹭。
回想起了黎父的行为之后,黎白榆更有猜测。
“那是因为强行注射的药液冲击,还是因为割腕失血,大脑缺氧导致了失忆?”
黎白榆猜到以严野客的控制欲和强势性格,哪怕对方没提起过,也会把这些事调查清楚。
果然,严野客望着他,沉声道。
“不是因为割腕,你的伤口不深,失血量也没有危及身体。”
说到“割腕”两个字时,男人手背上的青筋还是难以抑制地微微跳了跳。
虽然伤口不深,可是急救医生检查时却发现,黎白榆的伤口上,有自己把血管膜挑开的痕迹。
正常人割伤手腕,因为人体的自发凝血机制,血液并不会一直外流,短时间内伤口便会凝固。
除非将割破的手腕放入水中,让血液无法凝住,才会失血量多到危及生命。
但黎白榆当时所处的环境并没有水。
所以,他就自己强行把凝固的伤势再度挑开了。
而此时,已经回忆起的黎白榆却仿佛并没有亲历那些骇人的痛楚。
他只是在思忖。
除了要借伤势逃离,自己割腕的另一个目的,应该是为了让强行注射入体内的信息素外流。
因为信息素的第一载体就是血液。
黎白榆不想被迫联姻。
他也根本不想变成Omega。
严野客看着他,沉默几秒,将情绪缓缓平复,才继续道。
“专家组后来讨论,你会失忆,部分原因是脑补神经受到信息素提取液的刺激,还有一部分——”
他顿了顿,才道。
“应该是情绪受到了冲击。”
就像粤城一院的麻医生曾经和黎白榆说过的那样。
或许他失忆前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生出阴影,太过心灰意冷,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才促使他忘掉了这所有。
让醒来后的黎白榆,失去了一切爱与恨的情绪。
黎白榆看着严野客,此时的男人再无隐瞒,知无不言。
似乎他知晓黎白榆已经回忆起了旧事。
也似乎是严野客察觉。
这是关乎他所拥有的最后一次机会的表现。
所以黎白榆问得也很直白:“那你为什么会提取自己的信息素?”
黎白榆对此毫不知情,却完全没有相信严锦的话。
他反而猜道。
“为了给我治疗?”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都以无色的气态所呈现,能压缩或提取成液体,一定需要同时满足数量巨大,且浓度非常高这两个严苛要求,才有可能会实现。
黎白榆既然是被注射了提取液,体内就会留有大量游移的信息素。
哪怕他有意为自己放血,也不可能将其全部排出。
这些信息素留在没有腺体的Beta体内,无法被消解,必然会导致激素失衡。
除了疼痛不适,对身体各个脏器的危害风险也很大。
所以黎白榆后续,一定需要针对性的专业治疗。
他的猜测也果然没错。
骤然被提问的严野客有一瞬间的微默,但还是点了头。
“是。”
“残留在你体内的Omega信息素,需要强有力的Alpha信息素来驱散抵消。”
所以严野客抽取了自己的。
他的确从没有伤害过黎白榆。
也从来不想用愧疚与亏欠,来绑架自己的心上人。
严野客这时解释完,也无意就此多谈,他转了话题,还补充说。
“信息素提取液是被严令禁止的违规原液,黎雨生因为非法购买和使用,被当场拘捕。”
“那瓶原液在黎家放过一段时间,兰夏由于在家宅有出入痕迹,也被带走配合调查,前天才被释放。”
兰夏是黎白榆的Beta爸爸,他并不是像严野客之前说的那样,在忙于做暑期的补习,才无暇他顾。
“黎杨因为一直在旅游,没有被波及,他现在还在夏令营,没有回港城。”
严野客还主动坦白。
“你微信里,他们三人的账号都是我找人迁移复制的,原本的号被我删掉了。避免他们再来找你。”
黎白榆并没有显出不满或惊诧之色,只是问。
“就像删掉李景煦的微信那样?”
他想起了李景煦联系不到自己的事。
严野客却道:“李景煦不是我删的。”
“当时的微信里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严野客解释。
“我虽然奇怪,但觉得那种没用的男人,被删掉也正常。”
黎白榆:“……”
这时候了,还不忘对人踩一脚。
不过黎白榆知道,严野客这时已经没有了撒谎的必要。
而且他也记起,自己回家没多久,手机就被收走了。
那李景煦的联系方式,就更可能是被黎父删的。
黎父催迫黎白榆结婚,得知他有男友的事,肯定会暴跳如雷。
严野客解释完,还道。
“他们三人的账号,我这里有记录,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发你。”
顿了顿,他说。
“只是我个人觉得,也没什么必要。”
“最好还是别再有什么接触了。”
严野客会说明黎家人的近况,只是为了给黎白榆解惑。
但他本就觉得,那几个早不该被叫做“家人”了。
事实上,就连恶意满满的严锦,也打过这几个人的主意。
严野客没有说,严锦今天根本不只搞出了一种方案。
严锦原本甚至还想把兰夏送过来,让突然出现在眼前的Beta爸爸,打破黎白榆的平静生活。
也彻底打碎他的防线。
严野客不可能让严二这么得逞,而他的大半人手,也都去处了那边的局面。
却没想到,会被严锦钻了空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亲身接近了黎白榆。
严野客说过强制者的无能,而严锦也是当真想这么做。
他是真的想打碎,毁掉,让完好的黎白榆崩溃,破碎。
坠入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的绝望。
严野客阻止了严锦,却也难以抑制地开始后悔,闷躁。
自己对白榆的保护还是不够。
居然会让危险近身。
他不应这么手软,就该早早把严二的腿打断。
所以现在,哪怕清楚知道黎白榆不喜欢别人强行替他做决定,严野客还是想要和他讲。
别和那些人再有接触了。
而黎白榆也点了点头。
“我会在他们找我之前离开港城。”
“好。”严野客立刻应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返校?”
虽然他已经早早备好预案,不过现在也正好听白榆的打算,来正式施行。
但也是这时,严野客却听黎白榆道。
“尽早吧,我已经买好机票了。”
“……”
严野客明显地顿了一下。
“哪天?”
他盯着黎白榆,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黎白榆被他看着,没有回答。
“我们不是要一起回去吗?”严野客的面色还算沉稳,“之前说好的——”
黎白榆却轻轻地打断了他。
“你好好养病,好好照顾严爷爷。”
“……”
严野客的胸口深缓起伏,颈侧微微凸起的冷色青筋明显在跳。
空气中,无法被感知到的潮冷信息素在急剧地飙升着,浓度阴寒到近乎骇人。
“你想要自己回去,不和我一起吗?”
严野客的声音依旧沉暗低冷,那种持续堆积的焦虑感却已经化为一声声巨响,重重地擂锤在冰冷的胸腔。
压抑太久的阴寒与焦躁已经近乎失控,从得知严二在养和医院出现,拦住黎白榆消息的那一秒,严野客就止不住地在生出恼意。
他应该把保护做得更周全的。
他想要把黎白榆保护到最好。
持续的焦虑起初还可以被一贯的冷肃勉强压抑,这时却随着黎白榆的拒绝,开始无法止沸地烧腾翻涌。
严野客的爱让他变作人形。
当即将失去时,这单薄的人形外皮也开始变得再难稳定。
他沉沉地,用那双瞋黑的眼眸深深看着对方——看着轻轻点头的黎白榆,宣判了自己的最终死刑。
“为什么?”
严野客的声音几乎也凝出了有如实质的霜冰。
黎白榆也望着他,没有挪开视线。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腺体损伤是因为我?”
青年的嗓音不是质问,更不是责备。
他的声线带着低而轻的悲伤,甚至流露出一分再无法掩饰的难过。
“为什么之前一直,瞒着我这么多?”
黎白榆抬睫,本就水光湛冽的双眸,此时更多了一分湿色。
“你知道吗。”
他突然说。
“我这两天没有睡好,昨晚做梦时还梦到,有人拿着注射器靠近,把一管不知名的液体注射进了我颈部的静脉里。”
所以哪怕没有严锦,没有今天横生的意外。
黎白榆日渐复苏的大脑,也会让他慢慢将之前的事全部回想起来。
“我不懂,”黎白榆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李景煦找上门时,黎白榆之前也曾经问过。
严野客也依然还是当时的那个回答。
“因为这些事,不值得你关注。更不值得浪费你的精力——”
“严野客!”
他的话,却突然被黎白榆厉声打断了。
“你的伤不值得吗?!”
同样堆积太久的情绪,在此刻完全爆裂喷发,撕碎了一切平静的伪饰。
真相被彻底揭开的滔天冲击。
并不是表面的平静,就可以被完全消化的。
它们带着的锋利棱刺,誓要将强行吞咽的喉道划得鲜血淋漓。
“……”
严野客愣住了。
他没有料到黎白榆的反应,更没有想到对方的真正在意。
让黎白榆真正锥心痛彻的,不是他的生父,也不是亲受过的割腕疼痛。
而是他毫不知情,却对严野客影响甚重的索取与损耗。
严野客怔愣地,看着黎白榆走过来,低着头,走到了他的身后。
僵滞的身体甚至忘了转身,后背有很轻的力度覆上来,还有一抹温热,贴在了严野客的后颈。
黎白榆垂首,前额轻轻抵住严野客后颈微微凸起的骨节。
他的声音轻而又轻,哑得近乎难以辨明。
“对不起。”
青年沙哑地在说。
“很痛吧,对不起……”
颈后凸出的第七颈椎骨下方,就是Alpha的腺体所在。
数遍全身,只有这里的信息素含量最多。
所以想要提取足够的信息素,就要用冰冷的尖针刺破Alpha身上最敏感的腺体,深深地扎进脆弱的腔囊中,无视剥离血肉般的剧痛,压下贯穿脊椎的震颤,强行地将信息素抽取出来。
这是在全世界所有国度,都被严令禁止的举动。
甚至曾被用做酷刑。
可是此刻的严野客在原处愣住,真正充满了他心腔的,却不是腺体受损的煎熬,曾经亲历的疼痛。
而是颈后,无声滴淌在他腺体皮肤上的温热眼泪。
阴寒的,焦虑的,浓郁而深黑粘腻的。
那没有成型的厉鬼啊,被眼泪淋化了。
第49章
049
天边已近日落, 窗外投落进来的光线也变做了斜照时分的暖色。
暖调的光晕照在严野客的身侧,也落在背后环抱着他的黎白榆的皙白手背上。
“没有很疼。”
严野客哑声说。
他想转身,想去擦掉对方眼睫上沾湿的泪滴。但身后的体温却又让严野客难以动作。
他舍不得把那主动覆上来的体温挪开。
所以严野客此时只松下了微微僵硬的肩背,供身后的人稳稳靠着。
“没有, 白榆。”严野客还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对不起。”
腰间被一只手臂从身后搭环住, 力度很轻。
严野客却是自己抬手, 把那微凉的手指紧紧握在了掌心之中。
紊乱的信息素已经稳定, 严野客的身上也不再有骇人的低温,此时他的体温虽然并不灼热, 但也可以阻止掌心里的失温。
让他握住人,不会再冷下去。
严野客没有用麻醉镇定之类的由, 他知道这些解释唬不过黎白榆。
他只是道。
“Alpha的腺体被刺激时,身体会自动分泌大量的激素来修补。除了信息素,还有肾上腺素、白介素等神经递质。”
“这些你都熟悉的, 对不对?所以过程中,其实感受不到太多疼痛。”
这些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严野客还是感觉到,身后抱着他的那只手微微地收紧了。
他还听到了颈后很轻的吸气声。
白榆似乎也没有全信。
但其实严野客真的没怎么说谎。AO的腺体的确都非常敏感脆弱,不喜欢被触碰。
如果说Omega还会有被标记时的费洛蒙和多巴胺补偿, 那Alpha的本性所致, 过强的领地意识只会让他们对自己的腺体被碰触这件事, 产生最强烈的排斥。
可是现在, 严野客的后颈被他喜欢的人这样近地贴抵着, 他却没有生出丝毫本能的不适。
只有本就高涨、还在持续攀升的欣快.感。
“当时我得知自己的信息素指标合格, 浓度足够,可以治疗你,只觉得开心。”
严野客慢声解释。
“治疗时的药剂是外用, 就是把萃取的信息素原液混入药膏中,涂抹在皮肤表层,让你的身体缓慢吸收,去抵消体内参与的Omega信息素。”
虽然黎白榆的嗅觉细胞有异,致使他天生无法闻到信息素,但他的皮肤还拥有正常的受体神经,可以将药液吸收。
“一想到属于我的气息可以把你完全包裹,这件事就让我很兴奋。”
严野客甚至把这样阴私难言的心,也说给了黎白榆听。
“现场还准备了额外的肾上腺素,但完全没有用上。”
“我真的没感觉有多疼。”
严野客说的确实是真的。
事实上,不仅现场做有急救准备,早在专家团队给出的方案里,无论plan A还是plan B,原本都计划要分多次抽取。
至少要三次,才能获得足够治疗使用的信息素原液。
而且每次抽取都至少要相隔四十八小时以上,才能继续进行。
一方面是因为,这种举动对Alpha的腺体伤害太大,极易留下永久性的创伤后遗症。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抽取过程中,疼痛过巨,会引起Alpha惊厥,安全起见,也不能继续。
但严野客却完全没有这些异状。
他全程清醒,稳定,甚至还制止了想要停止抽取的医生,无可商量地要求对方继续。
所以只抽取了一次,严野客就供给了足够治疗所需的信息素。
由此节省出的宝贵时间,也让黎白榆的恢复,比专家组预计的最乐观可能,还要顺利且提前。
“所以白榆,”严野客说,“不用对不起。”
他甘之如饴。
身后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在缓缓平复,因为被给予了足够的缓和空间,黎白榆的低泣也慢慢止住了。
青年的嗓音平静下来,只还带有一点湿漉漉的哑意。
“谢谢你。”
严野客握着掌心里微凉的手,终于侧身,把身后的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体温转移到臂弯中,严野客有意地克制了一下,才没有让自己的力度太过火。
将那拥抱变成圈禁。
“之前没告诉你,”严野客还回到了那个原本的问题,郑重地回答他,“是我的错。”
“对不起。”
黎白榆还垂着眼睛,没有抬脸,闻言却摇了摇头。
“不……”
他也轻声说。
“不要对不起。”
黎白榆没有拒绝严野客的怀抱,两人一同坐到了窗边的沙发上。
室外的天光已经明堂堂地暖热了起来,夕阳西斜,霞光万盏。
太阳在下落,焚烧着云朵。
“你之前易感期提前,这段时间信息素紊乱……是不是都因为腺体损伤?”
黎白榆捧着水杯,抿了一口严野客递给他的温水,低声问。森*晚*整*
所以严野客上个月的体检报告,才会显示信息素各项指标完全稳定。
因为他是在救下黎白榆时,才刚刚受的伤。
严野客也果然承认了:“是。”
“但我因为你的陪同,腺体在刺激下兴奋,提早恢复——这也是事实。”
严野客还从手机中调出了之前医生发给他的诊断记录,拿给黎白榆看。
“你醒来后和我同居的这段时间,我的腺体康复非常明显。”
腺体损伤的治疗非常繁琐,严野客本应定时前去治疗机构,使用大型的专业设备进行长期的康复疗程。
但专家组后来却发现,最适合严野客,也是最高效的方法。
居然是让他和黎白榆待在一起。
“你知道的,修复腺体最好的方式,就是利用信息素来进行刺激。”
严野客说的是生常识。
Alpha的腺体在遭受重创之后,会进入自保的休眠状态,导致信息素萎靡,自身极难分泌。
所以往往需要与其匹配的Omega信息素来予以刺激,进行唤醒,逐渐修复。
但严野客完全没需要这种协助。
“和你待在一起,我的信息素一直在持续分泌,自发修补了腺体。”
严野客非但没有萎靡,还比之前更为兴奋。
信息素的浓度更是高到惊人。
黎白榆听得微怔,也想起了之前麻医生和自己说过的。
去医院复查时,黎白榆自己不觉,但他身上却带着非常浓郁的Alpha气息。
原来那时候……严野客就在自我疗愈的阶段了。
“所以你不需要对不起。”
男人沉声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离不开你。”
“……”
黎白榆轻抿了抿软唇,低声问。
“你的腺体……可以让我看看吗?”
严野客侧身,直接把自己的后颈露现给了对方。
他也稍稍低下了声音,只是比起黎白榆的轻声,更多一分所应当的淡然。
“下次想看的时候,不用问。”
黎白榆漂亮的眉眼间微露出一点茫然。
不用问……那是要直接上手吗?
黎白榆本来没有多想的,但脑海中却还是自发浮现出了自己想看严野客的后颈,于是在人身后伸手拉住啦帽子,没吱声,就直接把人硬生生拽停的模样。
那会把严野客勒到吧?
乱七八糟的想法没有影响黎白榆的动作,他抬手,轻轻压下了严野客颈后齐整的衣领。
男人微微凸起的颈锥骨节下,并没有贴隔离贴。此时那片皮肤也光洁紧致,完全看不出针孔刺入的痕迹。
严野客的腺体此时的确没有异样。
只是现下,还有一点湿亮的水痕落在腺体上,顺着椎骨而下,尚没有完全干透。
黎白榆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尖,知道那是自己染上去的。
他抬手去抽了张纸巾,小心地捏住纸巾一角,想要帮人擦去颈后的水痕。
但他的动作却被严野客阻止了。
“不用。”
严野客开口,还转过身来,看着黎白榆,严肃而郑重地表示。
“那是我的标记。”
“……?”
黎白榆愣了愣。
“什么?”
“你看到了,我没有带隔离贴。”
严野客说。
“所以我已经被标记了。”
严野客还一直牵握着黎白榆刚刚环抱过他的那只手,他就这样轻轻地把长指伸过去,在青年微怔的神情中,慢慢和人十指相扣。
“我是一个已经被你标记的Alpha。”
“……”
黎白榆的喉咙微动,很轻地吞咽了一下。
两个人的目光相交,无处可躲,黎白榆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感情。
——太明晃了,哪怕黎白榆是眼盲,他也不可能看不到。
一个强势冰冷的Alpha,却被Beta的眼泪标记了。
窗外的日曛也烧燃得更盛,天边出现了浓郁到紫粉色的瑰艳晚霞。
美丽醉人至极。
可是此时心底的酸涩与茫然,却也翻搅成了黎白榆有史以来的极点。
“我……”
明明刚刚才喝过水,黎白榆的唇瓣却又显出了一分干涩。
“我失忆后醒来,就被医院诊断为情感缺失。”
他哑声道。
“没有了锥心的恨……也没有了浓烈的爱。”
“这样的我,要怎么回应你呢?”
黎白榆慢缓地,沉重到摇摇欲坠似地垂低了自己的视线。
“我怕会给不了你想要的……”
严野客微微握紧了另一只手中的水杯。
他严苛地按捺下了自己亲自去给人润唇的欲.望,也没有再立刻递水过去,打断黎白榆的话。
他只是冷静地、沉稳地问人。
“你为什么要给?”
黎白榆下意识地回答:“因为你给了我这么多,我应该要——”
可也是这时,他听到严野客说。
“我喜欢你,所以想给你最好的。”
男人说得平心静气,耐性至极。
“白榆,那你为什么想给?”
“…………”
黎白榆倏然间愣住了。
电光石火间,他终于明白了严野客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关键从来不是给什么。
而是他为什么想。
是啊,明明黎白榆以前不会想的,甚至他也完全不需要回应。
就像拜托李景煦假扮自己男友的时候,黎白榆那时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波动。
礼貌地保持最基本的距离,才是黎白榆一贯的选择。
可是现在却不一样。
黎白榆愿意帮忙,希望能给予。
他怕的只是自己给不了。
身旁的男人慢慢俯近过来,在这种茫然失措的时刻,严野客却没有继续追问。
他只是低沉地,缓声说:“白榆。”
“我想亲你,但我可以忍住。”
严野客表示。
“不过你想亲我的话,不需要忍。”
“……”黎白榆轻怔了一下。
严野客望着他,还抬手,摘下了自己的薄框眼镜。
“假如你想被亲,也不需要忍。”
“告诉我,暗示我……都可以。”
男人的身后就是瑰丽到极致的夕阳日落,在那一刻,黎白榆似乎也当真被蛊惑。
或许是今天的落日太美,又或者是罕见的落泪波动,需要补充体温。
也可能是靠近的人气息太过熟稔,嗓音又这般磁沉,说出的话也让人更平添了一份信任。
在漫天的晚霞中,原本惘然无措的黎白榆居然真的倾身。
去吻住了面前的人。
他的落吻轻而又轻。
小心翼翼,如视珍宝地贴触在了严野客的前额,眉廓。
日落的金光洒照在人脸上,映出一抹微烫的热。
黎白榆轻浅地亲完,慢慢退开一点,这时才看清严野客的神情。
没了镜片遮掩,男人眸中的爱意似乎更烁亮灼目了一分。
他眉梢微扬,带着一点很轻的失笑。
“好吧,”严野客说,“我老婆喜欢纯爱。”
第一个主动的吻是亲额头。
这可太纯情了。
也太可爱。
眼前美人怔怔的,还用那种茫然未解的无辜神色看着他。
这让严野客的指骨又有些隐隐作痒。
他忍了忍,抬手,缓缓矜持地带回了自己的眼镜。
严野客摘眼镜的本意是为邀请,只是没想到,他老婆对邀请的解也这样纯情。
这时气氛太好,那些阴暗黄抱的想法就不好再过多显露出来,把人吓到。
于是严野客也只俯身,去英挺的鼻骨去抵蹭了蹭黎白榆的鼻梁。
“我老婆好喜欢我。”
他悠悠道。
“喜欢亲我,而且从没否认是我老婆。”
严野客说完,就眼见青年的长睫轻颤了颤。
身后的日落霞光映照进来,落在黎白榆仍带着水汽的眼睫上。
折射出一汪小小的,最梦幻彩虹。
严野客也抬头,很轻地吻了吻心上人的眼睛。
黎白榆没有开口,严野客也没有再继续招惹。
他知道这对黎白榆来说,已经是从未有过的进度。
所以哪怕是此时,在这最溺人时刻,严野客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他也没有生气。
没想扔手机,更没想把严二抛海里。
已经得到了腺体标记的Alpha,总会更宽容一些。
在黎白榆轻声提醒他该去接电话之后,严野客也确实去拿过了手机。
严野客已经设置了勿扰模式,这时能打进来的电话必然重要且急需处。
和他相处过这么久,黎白榆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在男人挂了电话之后,他就道。
“你先去忙吧。”
“是严二的事,还有一些严氏的问题。”严野客并没有立刻起身,反而解释道。
“已经接近尾声,我处完就会回来。你先在这儿等我,可以么?晚餐会有人送过来。”
黎白榆也点了点头。
“好。”
直到把人送到病房门口,房门被关上,黎白榆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回了沙发边。
他知道,严野客体贴地给足了他消化的时间。
但其实事情已经非常清晰明了。
黎白榆抬眸,望向窗外,眉眼间仍有一份难掩的怔然。
美丽的黄昏瑰艳而短暂,绮丽的粉紫色晚霞已经逐渐消失,天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
落日已过。
要入夜了。
其实黎白榆早该发现的。
这份感情分明那样明显,只是他自己没有去想。
他天经地义地以为自己不会拥有,一如既往地用客观视角去剖解分析。黎白榆可以给任何事情梳流程,阐明由,直到现在,他也是这么做的。
可黎白榆居然忘了去想。
如果他不喜欢严野客,怎么可能去给对方去那样纾解、帮忙?
对自己所亏欠严野客的。
黎白榆应愧疚,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疼。
他怕自己给不了的,原来从不是回报,而是喜欢。
回报可以衡量,喜欢才怕不对等。
多么简单的事情啊。
他却还要被点醒。
落过泪的眼廓有些滞后的酸涩,黎白榆抬手,慢慢揉了揉眼睛。
放下手时,他依然微垂着头,目光也有些放空。
可是以后呢?
他们会有结果吗?
生活不是电影,相处不可能全靠感情。
黎白榆早过了十几岁的青涩年纪,也从来没有过激情冲动的性格。
他生在一个Alpha和Beta组成的家庭,于是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
同为男性的Alpha和Beta之间,永远有着最现实、最无法逾越的隔阂。
失忆后醒来的第一眼,黎白榆就生出过满腹的怀疑。
自己是Beta,怎么可能会和一个Alpha在一起?
如今他清楚地找回了记忆。
更难有可能说服自己。
哪怕不提以后,只是眼下,黎白榆都难以自洽。
他不想结婚。对于催婚、婚约、结亲各种词,黎白榆都有着隐隐难消的阴影。
扎进黎白榆身体里的信息素,随着他腕间淌出的鲜血一同流失了。
可是扎进骨缝里的闷疼钝痛,却还残存着。
不知会噬咬多久。
但黎白榆偏偏知道,严野客对婚约的事一直有期待。
哪怕Alpha说了可以忍,可他们的错位反向,就像拽住同一条绳索的两端力度。
日久天长,总在将彼此消磨。
力度终有一天会失衡,绳索最终会被拖拽往某一个方向。
或者就此崩断,徒留满地凌乱。
况且黎白榆还亲眼确认了——信息素紊乱,会对严野客造成影响。
这是生层面的客观事实。
不以意志为转移。
这种错误的喜欢,终究会让两个人越走越失衡。
黎白榆会伤害严野客,而严野客也无法得到他想要的。
然后他们终将会滑向既定的结局——会折筋动骨,两败俱伤。
酸涩的眼廓还在隐隐地胀痛,黎白榆的手臂撑在桌上,他慢慢低头,把脸埋在了臂弯之中。
眼球被微微挤按,生出压迫的实感。
视野一片黑暗,看不见一分光亮。
但实际上在低头之前,黎白榆就知道,窗外的天色依然很美。
而且那是沉沉入夜前的最后一分景致。
瑰艳的落日已然在地平线消失,天地之间,高楼山壑,万事万物,尽数被涂抹以一层浅暗的蓝。
这抹蓝色只会停留极短暂的时间,甚至远远短于日落,顷刻便会被夜色所吞没。
在这黄昏之后,美丽的蓝调时分,黎白榆终于窥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严野客。
——在这个黎白榆刚刚明白自己不能喜欢他的时刻。
第50章
050
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弭湮灭, 港城已然彻底地入了夜。
“叩叩。”
房门被轻轻敲响,有人来送饭了。
窗边的黎白榆在一片暗色之中起身,抬手,按亮了房灯。
骤然亮起的灯光有些偏冷, 透着微微刺眼的明亮。
黎白榆举步走过去, 旋开房门, 伸手接过餐盒, 低声道谢。
举止之间,他的神情已经全然看不出异样。
晚饭是三菜一汤, 生炒芥兰,芙蓉虾, 玫瑰豉油鸡,萝卜牛丸汤。
对一人份的餐食而言,已经是相当丰盛。
黎白榆坐在桌边, 慢慢把晚餐吃完。
严野客已经非常了解他的口味和饭量,甚至可能到了比黎白榆本人更了解的程度——
就像这顿饭, 黎白榆把四个玲珑小巧的餐盒吃完,才发现,自己吃得刚刚好。
胃已经被满足了, 也不会觉得撑到不适应。
黎白榆之前没曾想过, 只是怀有着对美食最虔诚的尊敬。直到今天, 因为严野客的话, 黎白榆才察觉到了那个想法。
因为喜欢, 所以想给他最好的。
看着面前的空荡餐碗, 黎白榆微微垂眼。
可是这么久了,他都还没亲手做过一顿完整的饭给严野客吃。
自己给的……当真太少了。
有些低落的黎白榆收拾好桌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才努力按捺下了自己想搜菜谱和附近带厨房宾馆的念头。
他还是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先调出了严野客的病历档案。
方才的交心沟通中,黎白榆还问严野客要了他腺体损伤时的检查报告与治疗记录。
严野客很爽利地答应了,直接将电子版发给了他。
黎白榆的研究方向虽然和信息素有关,但他对腺体损伤方面的掌握并不算精尖。
虽然他有同学主攻相关方向,但因为病历涉及严野客的个人隐私,黎白榆自然不好直接去向他人询问。
所以他还是先行搜索了相关的著作和文献,准备自己先看。
待看资料中还有一本厚厚的英文著作,是奠定整个学科方向的经典之作,还同时被许多大学列为研究生的专业教材。
黎白榆搜了一下,发现港城的一家书馆恰好有售,他就在网上点了订购。
书籍有现货,但书店不提供上.门服务,只是可以帮忙寄送到附近的商超或者便利店。
黎白榆原本想等书店寄送过来,明天自己再去取。
因为对周边不熟,他还去询问了一下门外的保镖,附近哪里方便代收。
但保镖大哥很靠谱,直接去帮黎白榆把书取来了。
于是半个多小时之后,黎白榆就拿到了那本著作,翻看时,里面的内容也的确更为系统且详细。
可是黎白榆自己,却是越看越难以心安。
更何况……
他还亲眼见过那样典型的实例。
***
外出前严野客说过,他今晚一定会回来。
不过在入夜之后,严野客就打来了电话。
“我可能会回去稍晚一点,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很棘手吗?”黎白榆捏了捏指尖,问。
“不会,”严野客道,“就是路远一点,你先睡,养好精神。”
黎白榆应下了,不过他冲完澡,并没有回陪护床。
他坐去沙发上,抱着那本著作,配合着一旁平板上的文献,继续翻阅了起来。
只是今日整天的轮番经历,似乎还是让黎白榆生出了倦意。
夜色渐深,时钟缓缓划过了零点凌晨。
黎白榆实在有些精力不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昏昏盹盹间,黎白榆听见了一道轻缓的关门声,他在迷蒙中睁眼,下一秒,却身体一沉。
人就这样被托抱了起来。
额头上落下一片薄凉的轻吻,黎白榆恍惚间回想起了自己亲住严野客的那一下。
他又听见对方嗓音磁沉。
“睡吧。”
男人直接把黎白榆从沙发抱回了床上,将他安妥地放好,还为他拉上了薄被。
“晚安。”
低磁的声线落在黎白榆的耳畔,仅剩的灯光还被人关掉了。
室内陷入了一片更适合安眠的黑暗。
黎白榆也的确累了,他迷迷糊糊地陷在枕头里,半睁着眼睫,茫惘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意识到。
啊……这个是病床。
不是单人的陪护床,黎白榆被抱回了严野客的床上。
而也是直到感觉熟悉的气息、那带了些微凉水汽的修长身形躺在自己旁边,黎白榆才迟缓地眨了下眼。
眼帘垂下,他安静地睡了过去。
这一晚,黎白榆睡得不好不坏。
他没有再和前几夜那样做光怪陆离的噩梦,可是半梦半醒之间,黎白榆也总有一种恍惚的错觉。
彷如身体在不停下坠。
第二天清晨,黎白榆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又抱住了严野客的手臂时。
那种难以言明的茫然感,似乎也更深了一分。
清早的例行查房,严野客的各项指标都很稳定。
算上今日,他的检查结果已经超过三天,持续保持在正常范畴之内了。
黎白榆还询问了一些腺体损伤相关的问题,医生们看起来有些意外,不知是惊讶黎白榆的问题如此专业,还是意外他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不过,见严先生本人并无介意,医生们也都给出了详实的回答。
就像严野客说得那样,他的恢复进展的确很顺利。
等这次出院,后续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后遗症状了。
得知严野客确实没事之后,等医生们离开,黎白榆也终是忍不住,问严野客现在有没有空。
“我有话想和你说。”
叫住严野客时,黎白榆还望见男人正在侧身看向房门门锁,俊冷的眉目间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神色。
而听见黎白榆的话,严野客当即回头,面上神情已然平缓许多,还带着一眼可见的专注。
他似乎心情也不错,声线中都带着一点薄淡的笑意。
“想聊什么?”
似乎很期待黎白榆想说的事。
黎白榆的心口倏然一跳,胸前生出一道闷闷的钝痛。
他自然知道,在昨晚那样的引导之后,严野客肯定会期待自己的心意。
可是只有黎白榆知道,自己是想准备和严野客说清。
彻底摊牌。
黎白榆很轻地吸了口气,尝试着开始这个话题。
他先讲明了自己的安排:“等你稳定出院之后,我想先回校。”
对此,两人之前就聊过,严野客也并无意外。
他只是问:“论文发表的事,还要你去忙吗?”
黎白榆摇摇头:“那个暂时不用,Nature已经结束罢工,编辑回岗,刊发也在重新安排日期,暂时没有收到邮件,说还要大修。”
“但大导那里还有个横向项目,需要我去带队。”
他解释说。
“而且新生即将入校,大导今年正好想改组里的科研范式,更新一下标准,这个也要我回去帮忙。”
而且这两件事,还都是长期的、不可能离校在外完成的任务。
“好,”严野客眉眼间依然没有异色,还主动道,“我在这边的事处得差不多,也该回北美了。”
黎白榆问:“已经忙完了吗?”
“嗯,爷爷的状况已经稳定,董事会那边也处完了,下周就会直接印发集团通告。”
严野客直接解释,并没有觉得这些颇为重要的信息,有什么需要对黎白榆保密。
“那严氏……”黎白榆顿了顿,问,“不需要你留下接手吗?”
虽然对这些事情了解不多,但黎白榆用搜索引擎查阅文献时,也曾经点掉过一些弹窗八卦。哪怕这些边边角角的模块,都在热烈议论着严氏内部争权换届的问题。
“当然不。”严野客却回答得很果断。
“我对严氏不感兴趣,我有自己的工作。”
这话若是换做旁人来说,必然会显得口气太大,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可唯独严野客,他却有着这样傲然的底气。
严野客在北美一手成立的投资公司,眼下也绝对够格,被称为自己的“事业”。
“准备什么时候走,”严野客问,“我们一起回去?”
“……”
黎白榆薄唇微抿。
昨天,他也是说到这里时沉默的。
但这一次,黎白榆没有继续回避。
他直接地,甚至有些过分直白地表示。
“对不起,我们取消婚约吧。”
“怎么了?”
严野客似乎有些不解。
“你不想结婚吗?我们可以先不结。”
黎白榆刚刚回忆起过去,他昏迷之前遭受的那些经历,所带来的影响必然很难在短时间内彻底消弭。
“婚约没有具体的时限,你不用太在意。”
严野客道。
“这个婚约也没有约束意义,只是防止再有其他人来找你的事。”
“比如黎家,或者严二,或者李景煦,或者——”
这一或者,差点被严野客数出八百个人名。
但黎白榆却摇了摇头。
“不。”
他微微垂眸,低声道。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们能解除婚约,回到朋友关系。”
严野客声音中的淡然之色似乎骤然消失了。
“……什么?”
黎白榆又轻轻地吸了口气,他没有抬眸,没去直视严野客的眼睛。
“抱歉……可是Alpha和Beta,终究还是没办法在一起。”
“你考虑过和我在一起?”
男人突然开口,嗓音也低沉依旧。
他关注的问题,却和黎白榆预想的不同。
黎白榆被问得顿了顿,诚实道。
“考虑过。”
他依然没有抬头。
“但是……我觉得不可以。”
“为什么?”
严野客的声音听着还是很耐心。
“因为我们没办法长久地相处下去,我也无法受孕生育——”
黎白榆终于抬眸,决定直视对方,拿出最坦诚的态度,和人郑重交流。
可是看到严野客的脸时,黎白榆却不由微怔了一下。
他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吗?”
男人的眉峰微抬了抬,面色已然恢复了沉静。
“抱歉,突然听你提起受孕,我有点害羞。”
黎白榆:“……?”
他有些怔愣。
刚刚那个表情……是害羞吗?
但这时,严野客的神情的确恢复了一贯的冷峻肃色。
他也直直望着黎白榆,问。
“白榆,你喜欢我吗?”
“……”
黎白榆倏然被问住了。
经过昨晚,黎白榆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真正促使黎白榆摊牌,想让两人分开——
也正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喜欢。
黎白榆一时竟是答不上来。
该说是的。黎白榆知道,这是他应给予的、也是严野客应得的尊重。
但不知为何,黎白榆却没能说出口。
隐隐地,他总莫名觉得,如果自己承认了。
……好像就真的不可能走了。
严野客还看着他,慢慢道。
“白榆,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是。黎白榆知道。
自己的性格,没有否认,其实就已经是回答了。
何况严野客还这样了解他。
“可是那些隔阂,真的是客观决定的事情。”
黎白榆还是忍不住道。
“不能就是不能……二十多岁太年轻了,时间会消磨一切的。”
在严野客似乎想要开口之前,黎白榆还提前道歉。
“对不起,让我说完,好不好?”
青年抬手,捂了一下眼睛。
他很快就收回了手,好像没办法再做更多动作,以致消耗掉自己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
“我没办法去说服自己,去相信。”
“就像我的父亲和爸爸,他们当初,也是因为喜欢才走到一起的。”
剖开自己,挖出隐藏太深的过去——这对本就内敛的黎白榆来说,二十余年,从未有过。
耗费太多气力所积攒的勇气,一生或许也只够这一次而已。
“我爸爸是丹麦混血,他是风流一夜的产物。生下他的Omega去世之后,他太渴望亲情,就跑来了国内寻亲,结果那个Alpha……并不肯认他。”
当年兰夏千里寻父,却被拒之门外,他在粤城举目无亲,也是这时,兰夏遇到了黎雨生。
年轻的两人在彼此最孤独的时刻坠入爱河,山盟海誓,约定终生。
黎雨生也郑重地向兰夏求了婚。
“可是我父亲的父母不同意,因为我爸爸是Beta,无法受孕,无法生育后代。”
“但我爸爸和父亲都不肯就此分开。”
争执总需要有一个结果,真正的生活不是一次决然的拒绝,就可以戛然地截止,圆满地落幕。
漫长的时间长河,人趟涉其中,总是在不断地妥协。
向命运,向自己。
“后来,我爸爸植入了人造子宫,开始漫长的手术、注射、吃药、调……保胎生育。”
“之后才有了我。”
黎白榆微垂着视线,低声说。
“因为我是Beta,后来又有了黎杨,一个Alpha小孩。”
一个四口之家,还有了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Alpha。
这对恋人的故事,好像终于世俗地、圆满地、消弭了所有矛盾地皆大欢喜了。
“可也是这些事,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磨出了无法填平的裂痕。”
兰夏是Beta,没有腺体,黎雨生永远无法标记他。
而黎雨生的性格本就比较冲,年轻时还能克制,后来却越来越冲动。
“堆叠的、无法释放的过量信息素,或许直接影响神经,改变了他的大脑。”
黎白榆低声说。
而兰夏遭受的伤害更为深重惨烈,除了那堪称可怖的、两次从鬼门关上闯过来的怀孕生子,兰夏还总会在黎雨生的易感期,被他假性标记。
Beta被咬,体内被注入的信息素无法排出,即使吃药调,也会留有很大的副作用。
日积月累,兰夏的身体被迫留下了更多被伤害的痕迹。
“所以这件事在生上就被决定了。如果B和A在一起,就一定会有人受伤。”
“Beta无法疏导,Alpha无法标记。”
“你知道吗。”
黎白榆甚至露出了一点苦笑。
“我爸爸说过,父亲年轻时,不想他受伤,哪怕易感期也会强忍着,从来不会冲动地咬腺体、做标记。”
“可是年龄增长,控制力下降……来自本能的渴望,只会变得更难以抵抗。”
Beta天生没有腺体,注定永远无法和Alpha互相解,彼此契合。
“‘我想’……和‘我能不能’,是两件事。”
黎白榆已经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
他的家庭原因、亲眼所见的真实案例,诱生出他的最多顾虑。
——让黎白榆对“Alpha不可能和同为男性的Beta在一起”,有着无可更改的深信不疑。
“哪怕现在可以忽略,可以磨合。可是等到天平失衡的那一刻,一定会两败俱伤。”
黎白榆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知道有很多人会以感情为重,为爱能克服万难。”
“但很抱歉,我做不到……做不到那样勇敢,也给不了你值得拥有的喜欢。”
“所以我想,还是取消婚约,我们分开比较好。”
青年低声道。
“我说完了……谢谢。”
严野客确实全程都没有打断他,做了一个非常绅士完美的倾听者。
黎白榆本就心有愧疚,而当他终于抬眼,看清严野客的神情时,心绪不由更加难平。
“白榆。”
严野客并没有激动,没有反驳,没有被不信任的恼火,只是沉沉地,轻声叫他。
“分开的话,你会不舍得吗?”
“你会对我有留恋吗……哪怕一点?”
男人冷峭的眉眼之间,所流露出的哀伤低落,是黎白榆从来未曾有见过。
哪怕是之前被失忆误会的黎白榆提分手,哪怕是李景煦找来当面对峙时,严野客也没有过这样明显的神色。
明明是他在询问黎白榆。
严野客却完全袒露出了自己如海如潮的留恋,和一见了然难过。
“……”
黎白榆的心脏都被无形的手掌捏揉了一下,呼吸也变得压抑酸涩。
“我会。”
他没有再瞒着,只是摇头。
“可是AB在一起,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在黎白榆面前,得到了最终答案的男人神色看起来更加失魂落魄。
但其实,早在这场交谈开始之前,严野客就已经隐约生出了预感,逐渐更确认了发现。
这次的决定,黎白榆是认真的。
青年已经打定了主意,再难挽回。
哪怕严野客装惨,称病,装可怜,也没办法改变。
“你先好好养伤,安稳出院。”
青年还在轻声说着。
严野客沉默地抬眸,若不经意地睄了一眼窗外。
他的安排也不只是在今天才开始,从昨天察觉黎白榆想自己返校时,严野客就下了指令。
昨晚,不只有保镖守在门边,看护着黎白榆的安全,还替他抱腿拿了教材。
就连窗外楼下,也始终有人静候着。
确保黎先生一直安稳地待在病房中。
不可能独自外出。
昨天从黄昏到夜晚,黎白榆都没有往窗外去看,所以对此更是毫不知情。
他只是低声地向严野客解释,和人商量。
“这次回校,我还是打算自森*晚*整*己回去。你去北美的话,按你的日程安排就好,不用迁就我。”
从始至终,黎白榆都这样觉得。
“现在分开,对我们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说着,望见严野客的神情时,却忽然愣了愣。
“嗯?”
偏偏男人还绅士体贴地,耐心询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
黎白榆:“你……”
这次他不可能看错。
听着自己说这种话的严野客,总不可能再是害羞的表情了——
“没事。”
男人的声线仍然很是低磁冷静。
“不用怕,我不会做什么。”
他不会发疯的。
严野客甚至还牵起唇角,很轻地笑了一下,英俊的脸上露出一副非常友善平和的、正常人的神色。
“我只是想问问,你哪天的飞机?我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