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惊变
◎珍珠项链◎
“时间会冲淡情感——岱兰,我是说,你对我的情感;近五个月不见、没有联系,你就开始默认和我永远断联。”
“这一次,如果不是我主动找你,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向我打招呼,岱兰?”
……
飞机上,千岱兰抖了一下,才醒过来。
她打开遮光板,看到舷窗外的云朵,大片大片,像蓬松温柔的白鹅绒。高空造成的耳鸣尚在,广播里的声音同样算不上清晰,有淡淡的沙哑回音,如隔着一个模糊不清的放大镜看。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千岱兰低头,看了眼手表。
这块表还是年初时买的,DW,巨火的一款,白底淡金边的表盘,表带是藏蓝、白、深红三色,简单又干净,原本想督促自己学习。
飞机比预计时间早二十分钟抵达桃仙国际机场,这个准点率可以让千岱兰原谅大馒头加咸菜的飞机餐——下次还是可以优先考虑买山航的票。
除了起飞降落太猛有些耳鸣外,暂时没有其他毛病。
不过,她也喜欢一些猛烈的、感情充沛的东西。
譬如叶洗砚。
他能保持这么多年的单身,和他的高傲密不可分;刚认识时,他连千岱兰对他和对其他客人一样都难以容忍,更不要说天生具备排他性的爱——
昨晚上叶洗砚的态度也是如此,温柔,不容置疑地告诉千岱兰。
——如果只是为了单纯泄欲,恕不奉陪。
千岱兰想,有必要重新认识他了。
一个面对她这样大美人还能坐怀不乱的男人,真是可怕到要命。
那种情况下,他居然还会拒绝她!
看来那捍卫贞,操的十八条腰带并不是系在他腰上,而是紧紧地焊死在他胯,间。
昨晚,面对他,千岱兰也放下狠话。
“你迟早会主动的,”她信心满满,“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错过了今晚。”
她迟早会等到他失控,看他不再那般高傲,那般高高在上。
回沈阳后,接下来两周时间,千岱兰就干了两件事。
一是填报志愿,二是忙着做《八荒》的合作款。
麦神奇做事圆滑,有点小心思,但做事毫不含糊,一共四款T恤三款卫衣,打了三版样,千岱兰就定了下来,开始正式做大货。
赵雅涵今年毕业,刚好千岱兰缺人,也继续跟着她开淘宝店。
千岱兰忙,不能事事都盯着,淘宝店的客服、网页端的“装修”都是由赵雅涵负责,那些网页装饰代码看得千岱兰头痛,也愈发让她坚定了读外语的决心。
叶熙京是最后一个知道千岱兰考高分的人。
彼时,他刚和殷慎言大吵一架。
如果不是双方都有工作伙伴,叶熙京已经将水杯丢向殷慎言那面目可憎的一张脸,殷慎言也已经掐住他脖颈把他直接掐死。
两个相看两生厌的男人,为了工作,不得不勉强坐下来和谈;会议室中气氛沉闷,烦躁到叶熙京出去抽烟,又听见吸烟室中的殷慎言和他同事交谈。
“你女朋友报复旦了?”同事说,“考这么好?”
“嗯,复旦的法语,她就是聪明,从小数学就好,英语不行……这几年英语成绩上去了,”殷慎言笑,“要是她复习时再用点心,报清华北大也不是问题。”
“你呀,对女朋友要求就别这么高了;干咱们这行的,能有个聪明漂亮的女朋友很难得了,”同事艳羡,“还是青梅竹马,真好啊,真好。”
气得叶熙京连烟都不想抽了,刚点燃的烟又摁灭了。
殷慎言算什么东西?要不要脸?岱兰可是单身你说她是女朋友——怎么比他这前男友脸皮还厚,那小子哪里来的脸?
他阴测测地想。
偏偏这一次,殷慎言还是甲方。
星云科技这几年势头很猛,先前叶洗砚在的时候,主导的两个游戏项目,至今还在红红火火地运营着,作为上线时间超过五年甚至六年以上的游戏,上个月的流水依旧过了亿元。
现如今,叶洗砚离开星云科技,和张楠创建了折鹤,折鹤目前推出的两款游戏,一个《四海逍遥》,一款手游《八荒》,都是市面上的爆款,上到白领,下到初中生,几乎没人没听过这两款游戏的名字。
作为秉承着“什么火就抄/收购什么”的星云科技,自然也是蠢蠢欲动。
这些年,星云科技都是这么干的,某小工作室、或国外某个小游戏爆红,它就取其精华来用一用,赌的是对方告不赢;倘若对方玩法过于独特、不方便抄,也没关系,就先收购;
收购后也有两种情况,如果能确定彻底掌控整个团队,那就继续注资,盈利;倘若掌控不了,那就先将其冷藏,自己再复刻个玩法相似的升级款出来,毕竟财大气粗,舍得花心思下宣传,外加版权在手,一般都能继续红红火火好几年。
这也是叶洗砚离开星云科技的原因之一。
如今,财大气粗的星云科技,见《八荒》火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叶洗砚坐镇,心知这下难抄了,重金挖掘人才,而殷慎言则在选拔中脱颖而出,最终被委以重任,要求他制作一款对标《八荒》的手游。
星云科技目前北京、上海各有公司,分管不同游戏,先前有叶洗砚在,是以,星云科技的北京总部始终和叶家的公关公司保持着合作;现在,叶洗砚走了,叶熙京只能亲自和星云科技的上海公司谈合作——就这么阴差阳错,他最看不起的殷慎言,成了他需“讨好”的金主。
叶熙京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工作上,殷慎言绝不会如小孩子恶语相向,只是眼神冷淡,冷淡到好几次叶熙京想拍案而起,骂他爷不稀罕你们那点臭钱;但这是叶平西交给叶熙京的考验,无论多么难受,叶熙京都得强忍着,笑着说殷总监请您看看我们的方案。
叶熙京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
谈恋爱时,殷慎言这小子就处处碍眼;
都是男人,什么小心思,叶熙京一眼就能看穿。
能骗得过天真善良的女人,可骗不过这些心思肮脏的男人。
更不要说,三月份时,殷慎言摁着叶熙京的那一顿暴揍——莫名其妙,到现在,叶熙京都感觉那顿揍挨得没头没尾,十分冤枉。
白天在公司里受够窝囊气,晚上林怡打来电话,着急忙慌地问——
“千岱兰考了667?”
叶熙京不胜其烦:“667怎么了?我哥当年考708,你也没这么激动……等会,你说谁考了667?”
他蓦然睁大了眼睛:“兰小妹?”
“是啊,”林怡嗔怪,“当年闹得要死要活的,差点连英国都不想去了;现在全忘了?”
叶熙京渐渐冷静。
“谁说的?”
“珂珂呀,”林怡说,“珂珂告诉我的,今天她去拜访你爸,听见你爸提了一句;你爸看起来挺欣赏千岱兰的,说她有出息……”
叶熙京说:“确实。”
他知道千岱兰高考的事情,可没想到后者居然能考这么好。
667分,什么概念?
当初叶熙京高考,也只考了651的裸分成绩——尽管那时候叶熙京还不到16岁,还连跳多级;但叶熙京的受教育条件绝非千岱兰能比。
千岱兰恐怕都没上过一对一的重点私教课。
预估中,千岱兰能过本科线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但她居然考了667。
“唉,”林怡小心翼翼地问叶熙京,“你和千岱兰,真的没可能了吗?”
叶熙京警惕:“你干什么?”
“没,”林怡嘟囔着,“现在想想,那女孩也不错,虽然穷了点,但长得确实好看,也聪明,能考这么多分,以后肯定还有出息……”
叶熙京听不下去了,掐断这通电话。
他站在玻璃窗前,看到外面的东方明珠熠熠耀着绚烂的光;
房间内没有开灯,叶熙京赤着脚踩在厚厚地毯上,忽然间想起,梁婉茵昨天打电话时,提到,昨天她去恒隆拍广告片,遇到了从Mikimoto出来的杨全。
叶熙京不以为意:“说不定是给叶阿姨拿的,叶阿姨最爱珠宝首饰,你又不是不知道。”
“拍完片,我又去Mikimoto里问了,杨全拿走的是两条一模一样的珍珠项链,”梁婉茵说,“你说,两条一模一样的,除了送叶阿姨外,另一条送给谁?”
叶熙京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洗砚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梁婉茵问,“前些天珂珂和叶叔叔吃饭,叶叔叔暗示珂珂重新找男朋友吧,说洗砚哥还是不同意撮合他们的事……洗砚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叶熙京忽然叫她:“梁婉茵。”
“嗯?”
“前年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嘴上提珂珂,实际上背地里一直在打听我哥,”叶熙京咂摸出味儿来了,还挺直接,“你其实一直都在暗恋我哥,是吧?”
梁婉茵那边没说话,直接结束通话。
叶熙京想不出,叶洗砚会喜欢哪个女孩。
他哥就是这样,对什么事都是有礼貌的,淡淡的,表面上看起来十分随和,实际上,极其容不得沙子,容不得半点欺骗。
先前叶熙京提心吊胆,还生怕叶洗砚会看上千岱兰;毕竟,他出国前的那段时间,叶洗砚对千岱兰着实太好了,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首饰,来来回回;彼时叶洗砚和星云科技决裂,正是孤立无援、缺人的时候,他居然还把杨全派给她,车接车送。
幸好千岱兰谎话连篇,不知哪里开罪了叶洗砚;等叶熙京回国后,发现两个人的关系就淡了。
有了先前的教训,重来一回,叶熙京没有再贸然地去追千岱兰。
男人么,安家立业;他叶熙京也同样,先把事业做好了,彻底摆脱叶平西和林怡的控制,才能更好地去追求千岱兰。
哦……在那之前,叶熙京还得想办法赶走碍眼的殷慎言。
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千岱兰。
如果她会爱上一个男人,不是他叶熙京的话,只会是殷慎言——
叶熙京想。
只是不知道,哥哥这次的珍珠项链,又是买给谁的呢……
「好漂亮的珍珠项链」
千岱兰小心翼翼地收好娇贵的珍珠项链,将它重新放回烫印着浅灰色水波纹的盒子中,主动给叶洗砚发短信。
青岛一别后,高傲地拒绝了她邀请睡一睡提议的叶洗砚,又端庄矜持起来了。
除却帮她联系表叔叶卿年、安排医院外,就只剩下这次送珍珠项链——聊天中也没有丝毫暧昧,好像全然忘记了那天他怎么质检到千岱兰潮汐涟涟。
偏偏千岱兰就吃这一套。
没办法,如果男人表现得太过主动,千岱兰反倒觉得对方已是囊中物,彻底索然无味。
只有若即若离,才让她产生浓厚的征服欲。
珍珠脆弱,碰了汗水和油污就会渐渐失去光泽;这一串全是圆润的澳白,配以白金镶嵌的钻石,如繁花盛放,而吊坠处,则如珠帘般悬着六条由大至小的渐变小圆钻,末端坠着水滴形状的钻石,好似美人鱼的一串串眼泪。
千岱兰:「谢谢哥哥。」
叶洗砚:「不客气」
千岱兰:「哥哥上次送我的手镯,我还没戴出去呢,暂时不需要充场面」
叶洗砚:「恐怕千老板很快就能戴上了」
千岱兰:「那,在戴上之前,我能先看看信吗?」
千岱兰:「我记得哥哥曾在邮件中放了一封被抽走的信」
叶洗砚:「看岱兰表现」
千岱兰:「不给看拉倒」
她哼一声,发完最后这条短信,哼着小歌收起珍珠项链,听见楼下叶卿年笑声连连;她飞快下楼,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叶卿年:“表叔——”
叶卿年虽已到退休年纪,但因保养得好,心态平和,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年轻些。这个年纪了,眼不花肩背也不驼,精神矍铄,笑着问千岱兰,千军的术后恢复情况。
T恤大货还没出的这段时间,千岱兰终于带了父亲来北京做手术;相对于其他的颅内减压术来讲,千军是脑积水,需要分流,尽管也是一项大手术,相对而言,风险没有去除颅骨骨瓣那么大。
叶卿年邀了好友的得意门生来做这项手术,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手术很成功,术后的一周内,恢复情况也不错。
千岱兰感激叶卿年,她知道独居老人孤独,就卯足了劲儿讲甜言蜜语,陪他去钓鱼,给他煲土鸡,把叶卿年哄得眉开眼笑,差点认她当了干女儿。
叶卿年还神神秘秘地说给她看个好东西——千岱兰凑过去细瞧,是一个剃光头的少年,穿着黑皮衣牛仔裤,配一双黑色的八孔马丁靴,看着镜头,一脸的桀骜不驯。
她仍认出来了。
“是洗砚哥,”千岱兰惊叫,“他怎么剃了光头呀?”
叶卿年笑着翻过一页,指着照片上染着一头红发、脸上贴着黑色纹身贴的少年。
“他那时候刚上初一,叛逆期,”叶卿年说,“我撞见他这样,按着他去理发店剃光头;因为这个,他还恨过我呢。”
“这也是洗砚哥?”千岱兰难以置信,仔细看那红发嚣张少年,“我差点没认出。”
“我当时也差点没认出,这小皮猴,”叶卿年笑着摇头,“唉,当时跟着那样的亲爹,确实……能活下来,也是命大。”
千岱兰愣了一下。
冷不丁,她想到,叶洗砚险些因为误食花生而死掉。
这种低级又明显的错误,保姆和做饭的阿姨都不可能会犯,毕竟现在千岱兰意识到了,在那样的有钱人家,过敏源是绝不会出现在厨房中的。
那会是谁?
几次接触下,千岱兰能明显感受到,林怡笨,但有自知之明,有小坏,但无大恶,对叶洗砚和叶简荷都是恭恭敬敬的,可厌也可怜;
叶熙京?不可能,她还是知道自己男友的,同样,有小坏心思,绝不会想害人的命。
那,叶洗砚那次出意外,谁受益?
千岱兰忽然间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她其实隐约有了答案。
叶卿年仍笑着请千岱兰看照片,他这里有很多叶洗砚少年和小时候的摄影留念,那时的叶洗砚眉眼更像叶平西一些,直到初中时,渐渐地张开了,才脱离父亲的影子,更像叶简荷。
千岱兰一一看过去,明白了,为什么叶简荷一开始不愿意要叶洗砚。
其中有叶平西难以生育的原因,离婚时,孩子一般优先判给难再生育的一方;还有一方面,大约是小时候的叶洗砚和叶平西太像了。
千岱兰想了一下。
假设她和殷慎言结婚,生下一个相貌很像他的孩子;后来离婚,她肯定也不愿意要那个孩子。
只是……
千岱兰轻轻抚摸叶洗砚那张光头照片,听见叶卿年笑着问:“喜欢?”
千岱兰心一慌,说:“我就是感觉这种老照片很少见。”
“喜欢就拿去,”叶卿年笑,“小荷不喜欢儿子光头,这些照片全在我这里,你拿去吧,下次可要好好地笑话笑话洗砚。”
千岱兰说:“谢谢表叔。”
她敏锐地又捕捉到一件事。
——叶卿年,称呼叶女士,是小荷耶。
她在北京又住一周,才带父母去杭州;早早租好房子,三室一厅一卫,不到100平,其中一个房间被暂时当作库房,用来存放那些待发货的衣服。
千岱兰也没闲着,天天跑四季青去看,看现在市场上的流行元素;她现在没有实体店,拿不了货,就只看版,暗暗记下现在流行的样式,为今后做准备。
她一直等的报复机会,也在此刻渐渐浮现。
紫姐拿货的渠道,麦姐曾悄悄地讲给过千岱兰听。
三分之一来自广州十三行,三分之一是杭州四季青,三分之一来源自深圳各大品牌店的高仿。
像紫姐这样生意大的,一口气开好几家连锁店,基本就不和二批打交道了,而是直接从一批档口拿,反正门店多、大,拿多少货都好消化。
紫姐一直是亲自飞来杭州拿货,她的店能开这么久、这么大,也不是毫无原因,至少她是真的亲力亲为选款订货,毫不敷衍。
千岱兰探听出紫姐所有拿货的档口名称和价格,转手用公共电话打给庄丹丹,把这些档口名称和基础报价都告诉了她——包括之前深圳常拿货的那几家,还有广东十三行的一些档口名称。
庄丹丹是麦姐先前的一个老客户,十年前就在沈阳开了三家服装店,叫做’红丹丹’,紫姐当初做生意起家,完全是靠蹭庄丹丹店的热度,装修的一模一样不说,店名还叫’红丹彤’;红丹丹里卖39.9,红丹彤里就卖35.9。差了四块钱,质量却是天上地下,渐渐地,大家都觉’红丹丹’和’红丹彤’的质量都不行,不乐意去了;等红丹丹名声臭到不能蹭了,打价格战狠捞一笔的紫姐,给店改名为’紫桐’,重新装修开业。
风水轮流转,十年后,紫姐的’紫桐’,开得越来越红火,庄丹丹的生意却大不如前,怎能不让她嫉恨?
庄丹丹问:“你是谁?”
“一个被紫姐打压的小服装店店主,”千岱兰没说真实姓名,沙哑,“我做小本生意,哪里能挤兑得起紫姐的大生意?只是今天晚上看贴吧,才知道,原来当初紫姐的红丹彤害了您这么些年……红丹丹的声誉现在还受影响,又急又气,才给您说了这些。”
“贴吧?”庄丹丹问,“什么贴吧?”
“百度贴吧,就沈阳吧,”千岱兰说,“您不知道吗?那上面……唉,您不知道也好,看得我这个外人都替您生气。”
庄丹丹沉默很久,突然问:“前几天我收到的匿名信,也是你寄的?你说她们涉及行贿、偷税漏税,也是真的?”
“信里的照片都是我亲手拍的,”千岱兰说,“您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庄丹丹冷冷地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谎?你怎么不自己去举报?”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千岱兰不着急,她登录同城的贴吧,搜索关键词,顶了几个帖子。
这几个帖子,毫无例外,都是劝大家别去“红丹丹”买衣服的。
「十年前我在红丹丹买过毛衣,质量太差了,回家后发现有断线的洞,老板娘还不给换」
「楼上的,是红丹彤吧」
「红丹彤和红丹丹是一家老板,装修得都一模一样,你不记得?」
「是啊,就是一家;我妈以前可爱去红丹丹了,但那一段时间后,就再也不愿意去了,价格高,质量差」
……
半小时后,千岱兰在这个帖子下,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太恶心了,红丹彤就是山寨店!和红丹丹根本不是同一家!大家别上当!」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红丹彤是现在的紫桐!老板娘偷税漏税好多年了!」
千岱兰举报删除这个帖子。
成功了。
电脑屏幕上的蓝光安静地打在千岱兰的脸上,她冷冷地看着提示帖子已删除的字样,又看到首页浮现出几条帖子,都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标题毫无例外,都是「红丹彤和红丹丹不是同一家店」。
她在试图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但遗憾地被管理员发现、以重复刷帖为由禁言。
千岱兰闭上眼睛,隔着屏幕,冥冥之中,清晰感受到庄丹丹的愤怒。
生气吧。
千岱兰想。
你现在越生气,等下报复得越狠。
这是叶洗砚教她的。
不战而屈人之兵,报复手段要高明,将自己从中摘得干干净净;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届时紫姐狠狠栽了跟头,也绝想不到她的头上。
……
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千岱兰在沈阳租住、即将到期的房子里。
此刻已是八月份,千岱兰回沈阳取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麦姐吃饭,听她提到,紫姐和庄丹丹狠狠干了一架。
“啧啧啧,紫姐的脸都被挠花了,还挨了庄丹丹好几脚,”麦姐说,“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
千岱兰正刷朋友圈,冷不丁,看到叶洗砚新发的照片,是沈阳故宫。
她第一反应,这男人什么时候来的沈阳?怎么不告诉她?
第二,他又来这套!!!
天天在这钓钓钓,他姜太公啊?!还是黄金矿工?!!!
千岱兰点了个赞,没给他发消息,只问麦姐:“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星期,”麦姐努努嘴,“警察局把俩人都抓起来了,紫姐前脚被人保释,还没上车呢,又被警察抓起来了。”
“为啥?”
“还能为啥?”麦姐左右看看,小声,“这几天,中央巡检组来沈阳了,庄丹丹的男人,一看到庄丹丹被警察带走,就打听巡检组在哪儿吃饭,后脚带上证据,告紫姐不仅卖假货,偷税漏税,还和几个当官的行贿,那几个当官的帮紫姐打压你们这种小商家,打压庄丹丹……巡检组的人从紫姐家搜出来一个笔记,才发现这俩人行贿一笔钱就记一笔。这么多年,给谁了多少钱,什么时候给的,记得清清楚楚。”
事态发展完全超过千岱兰想象。
她说:“这玩意死亡笔记啊?”
“害,”麦姐说,“反正现在,巡检组按照笔记本上的人一一传唤、双规呢,这次一个都跑不了,估计过几天就该出新闻了,真是个大新闻。”
千岱兰说:“难怪我看见紫姐的店都关了。”
“不仅仅是店关了,”麦姐痛快地冷笑,显然还记恨那巴掌,“那个笔记本翻出来……她最好是能坐牢,要是被放出来了,将来有没有命活着还不一定呢。”
千岱兰默默吃渐渐冷掉的饭。
已经入夜,天色渐晚。
叶洗砚一定看到了她点的那个赞,但稳如泰山,没有主动联系她。
千岱兰走出店,想了想,还是决定尝尝他这饵的咸淡。
这还是青岛之后,千岱兰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哥哥,”千岱兰问,“我看你朋友圈,最近在沈阳吗?刚好,我也在,要不要出来喝一杯?沈阳有几家精酿小酒馆不错——请你尝尝我们沈阳的酒。”
隔着手机,叶洗砚的声音不甚清晰。
“哦?”他听起来颇为意外,“你不是在杭州么?”
“回沈阳拿录取通知书,”千岱兰笑眯眯,“哥哥,猜猜我考上了哪所学校?”
“怎么轮到我就用’猜’了?”叶洗砚叹,“你其他哥哥,也需要猜么?”
“什么其他哥哥?”千岱兰明知故问,“我不是只有你一个最好最亲的哥哥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叶洗砚笑,声线低下去,“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的,千老板?”
“哪里?”千岱兰叫,“难道没事就不能邀请你来喝一杯啦?”
这样说着,她脚步轻快,已经快走到自己租住的楼下;夜晚寂静,千岱兰隐约听到渐渐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转过一堵墙,千岱兰看到自己楼下停着一辆警车。
她站定,听见手机中叶洗砚含笑的声音:“你现在就想见我?我可能暂时没有时间,明天可以么?”
警察发现了千岱兰,径直走到她面前。
她心中突突跳,仰脸,犹豫地看着一男一女两警察。
“对不起……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另一边,餐厅中,叶洗砚也从手机中听到那若有似无的警铃声,以及千岱兰的声音。
他敛眉,站起:“岱兰?”
千岱兰没有回应他。
叶洗砚只听到女性警察和善的声音。
“千岱兰是吗?你认识王紫晓吗?”
“……认识。”
“是这样,我们是XX警察局的,有人举报你曾售卖JW的假货——另外,关于六月份王紫晓纠结一群社会闲散人员殴打你的这个案子,我们现在有了新发现,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嘟嘟。
通话被迫结束。
叶洗砚收敛笑容。
他侧身,看见玻璃窗外灯火通明的沈阳城。
蓦然想到,六月里,千岱兰身着一条小红裙,头发微卷,右脸颊的遮瑕粉底下,淤血一片。
——那时候,这个傻姑娘心里在想什么?
身后寂静的包厢中,坐在餐桌前的梁亦桢,遥控着电动轮椅,膝上搭着薄毯,脸色苍白,面容疲惫,微笑着问叶洗砚。
“怎么了?叶总?”梁亦桢声音很轻,“有什么急事,值得您放下现在的工作去处理么?”
“还是,有重要的人出了意外呢?”
?
作者有话说:
DW手表,现在看来是时代的眼泪啦。
其实现在时间线还在12年,它的真正大火应该是15、16年左右,韩剧《太阳的后裔》带火的,那时候好多同学都有一块。
不过时装表嘛,表芯实际上比不过大部分国产表,只是好看。
啊,写到珍珠项链和钢笔,我脑海中总有些不那么健康的想法,我忏悔……我有罪……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52 章 利用
◎舍弃◎
千岱兰在警察局中见到了紫姐——王紫晓。
她正由四个警察带着,上另一辆捷达,白底黑字的车牌,不知将要开去哪里。
擦肩而过时,紫姐回头看了千岱兰好几眼,显然很意外,她怎么会在这里。
关于紫姐殴打她的事情,只是按例传讯千岱兰,重新问了些问题,千岱兰复述那天遇到的意外,便结束了。
但她暂时还不能走。
因为有人举报她之前卖过JW的假货。
千岱兰一点儿也不着急,她清楚,从南油市场上购置的那些高仿,没有一件是订品牌标的,只有水洗标;先前她在档口时混这么久,去南油时还碰到过几次工商局和警察去封店查货,不至于连这点都搞不清楚。
这点和紫姐不同,当初千岱兰故意让JW注意到紫姐的时候,就是知道紫姐直接当正品卖——三标齐全带吊牌和高仿包装。
她既然会用这招来整紫姐,怎么可能再给自己留下什么把柄。
刚刚看紫姐的表情,显然,这次千岱兰被举报,和她没什么关系——
那会是谁呢?
千岱兰尝试去想,自己是不是还得罪过什么人?
想得头痛,她决定暂时放过自己;暂且不去想它,不必在未知的情况下去揣测是谁害你,只须看这件事最后是谁得益。
警局的人也不为难她,态度挺和善,找她也是为做笔录;千岱兰一口咬死,说从南油拿货时并不知道那些东西具备品牌价值。
就算是市场监督局和警察去档口看也是一样,这些品牌的标都被称为“肉”,大部分情况下,挂版的衣服都没有缝标,只有在大批量拿货时,商家会问一句,要不要把“肉”放袋子里,个别大胆的,会提供订标签的服务。
况且,自从打定主意让JW注意紫姐后,千岱兰就已经将货处理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留,不知道警察从那里搞来的样品,她也只说,确实是店里卖出去的,但她就是看样式好看才进的货——水洗标和品牌一样?我不认得。
对不起,我不知道正品的水洗标也是这样,这么细的东西,我又没买过,哪里懂呢警察姐姐?
晚上十点,千岱兰喝了杯热水,寻思着该不会要在这里过夜了吧?只是不知道JW那边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难缠,居然会来为难她这样一只小虾米……
她苦中作乐地想,要是这样的话,那她还挺牛逼,丰富多姿的人生中又增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过在警察局过夜的经历。
热水喝完,有个警察进来,叫她的名字,说举报人搞错了,JW品牌方的人也撤销了对千岱兰的指控,现在她可以走了。
千岱兰愣了。
她了解JW的流程,截止到今年,沈阳的店面也只开了两间——像这种事情,一定是总部的人来决策;难道刚巧,JW总部的人就在沈阳?
一出警察局的门,看到叶洗砚时,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男人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她,笑容很淡。
夏季的沈阳夜晚凉爽,叶洗砚将他的外套递给千岱兰,示意她穿上。
“梁亦桢来沈阳看工厂,”他两句话解决了千岱兰的疑惑,“刚才我在同他吃饭。”
千岱兰敏锐地觉察到问题:“你们在谈事情?我没耽误你吧?”
“没有,”叶洗砚笑,没提最后时刻做出的让步,“只是朋友间的普通吃饭而已。”
他并不认为这点值得向千岱兰提起,这种让步是他的主动选择,并不适合用来给千岱兰施加心理压力。
她会受不住。
叶洗砚当然清楚,倘若想彻底俘获一个女孩的心,就需要持之以恒地待她好。
然而,待她好和“挟恩以报”,又是不同的概念。
目前的他还不屑于用这种不亚于威逼利诱的手段,用一句“看我为你放弃了什么什么”来道德绑架,或引起她的愧疚。
他对此不屑一顾。
千岱兰说:“感觉你们并不是什么普通朋友,你叫他梁叔他叫你弟……”
称呼都不统一,显然心思也不统一。
她重重地打了俩喷嚏。
杨全拉开车门,问:“去酒店?”
“去我家,”千岱兰有点鼻塞,她坚持,“我想回家。”
叶洗砚说:“先送岱兰回家。”
杨全从后视镜中频频看叶洗砚,心想老板你还真能忍啊。
“送”这个字就不一样了。
“去我家”=你可以留在我家休息;
“送岱兰回家”=我送你回去,不留下。
成年人的暗示就这么明显,大家都不会说得很直白,给对方留有余地的同时,一来一往,就把事情定下来。
到底是干大事的人,杨全暗暗地想,如果我有这个忍耐力,现在说不定……哎,好像还是现在做助理赚得多还轻松,不担心失业风险;老板人也挺好,就是有些许的恋爱脑。
——作为助理,他知道叶洗砚刚刚做了什么。
梁亦桢口中的“来沈阳看工厂”不过是个借口,沈阳是中国汽车的重要制造基地之一,但尚未有大规模的新能源汽车制造基地。另一方面,国家虽然从2010年十二五规划上提出发展电动汽车,同样有大力扶持和资金政策优惠,但目前尚在起步阶段,前途不明,谁也说不好之后如何。
梁亦桢显然尚未决定是否投资,毕竟盈利前景未知。
他这次来沈阳,多半是因为叶洗砚在沈阳;而叶洗砚来沈阳,则是想聘请一位曾在苏联留学的老教授担任新游戏的艺术顾问。
这也是杨全意识到自己和叶洗砚的差距在哪里。
常人目光来看,叶洗砚现在已经为折鹤公司做出两个爆款了,且这两款手游盈利前景一片大好;接下来,也可以像星云科技那样,去收购几个独立小工作室,继续打造经过一定市场检验的新爆款。
但叶洗砚不。
他不收购,也不模仿,而是直接开启了一款新玩法游戏的立项。
这次的游戏项目,耗费了叶洗砚不少心血和金钱,说是“烧钱”都不为过。
叶洗砚野心颇大,要做一款能无愧于“第九艺术”的游戏,这款新手游从立项起就遭到公司其他人的反对,是他自己说服众人,顶着压力去做。
因引擎和开发问题,外加叶洗砚的精益求精、完美主义,新游戏投入资金不菲,原本的五个投资人渐渐走了仨,叶洗砚孤注一掷,不仅动用自己积蓄,还同叶简荷女士商谈,第一次主动接受了来自母亲的投资。
当年他读书时,第一次创业,那样窘迫,也没有去找叶女士帮忙。
梁亦桢主动提出投资,但要求拿走这款游戏的所有海外代理及运营权——这也是今晚叶洗砚和梁亦桢僵持的谈判。
杨全知道,叶洗砚最初计划,只将港澳台的繁体服务器代理、及日服的代理权交给梁亦桢,但最后,两人签署的合约上,叶洗砚将韩服的代理权也一并给了他。
肉眼可见的利润相让,合同一签,梁亦桢立刻给JW总部的人打电话,让他们去警察局,说这件事和千岱兰毫无瓜葛。
叶洗砚成功将千岱兰保出来,也只是送她回家而已。
到了。
千岱兰后来租的房子还有俩月才到期,里面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这一次回来,一是拿录取通知书,二来就是把剩下的东西寄到杭州去。
房子已经很老了,六层楼,没电梯,楼梯还是灰色的水泥铺平,栏杆前几天刚刷了红漆,叶洗砚一进楼道门,就嗅到了刺鼻的油漆味。
但这简陋的环境中,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千岱兰身上。
那天晚上,她经历了什么?
紫姐掐的她?
还有其他人殴打她了吗?
她被人欺负后是怎样的心情?
很显然,第一次的报警并没有让坏人受到惩罚;
被打了后,她独自回的家么?独自走过这黑漆漆、冰冷的楼梯,在惨白的月光下爬到五楼?
当紫姐逍遥法外时,她又是怎样的心情回的家?
在这充满油漆味道的黑暗楼道中,叶洗砚忽然窥见她成长历程的某一瞬间。
他悲悯地想,她默默吃苦也不肯对外人讲;而更让他怜惜的是,她究竟吃了多少类似的苦,才长成现在这样敏感又独立的模样。
“哥哥?”
一声叫住了叶洗砚。
叶洗砚站在楼梯下,看到比他高出三个台阶的千岱兰。
她始终走在前面。
无论黑暗或狭窄。
“你怎么了?”千岱兰问,“是不是走累了?老小区就是这点不好……我之前看了三套房子,还没想好买不买;现在北京房价涨得太高了,我估计这沈阳的迟早也得涨,但一想到未来几年未必住在沈阳,也就一直没定下来。”
“不是,”叶洗砚说,“我只是很意外,意外你今晚还住在这里。”
“房租还没到期呢,钱都交了,再去住酒店太可惜了,”千岱兰说,“不过这里比我老家还是好多了;我家住的还是工厂分的那种房子,很小很挤,就俩房间,我爸妈睡一个,我睡另一个,我那个房间都放不下你家的那种大床……”
这样细细碎碎地说着,她用叮叮当当响的钥匙打开房门,顺手打开灯。
灯光很亮,将这房间中的一切照得亮亮堂堂。
房间不大,家具擦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墙上贴着一些海报和挂画,开国十大元帅,八骏图,还有十字绣的【家和万事兴】,大部分都是原房主留下的。
叶洗砚在门口脱下鞋子,发现没有拖鞋——鞋架上是千岱兰和他父母的拖鞋,最大尺码42,叶洗砚穿46码,显然不合适。
“等等,”千岱兰也意识到了,“我去找双拖鞋。”
她从内间鞋柜中翻出妈妈给殷慎言买的拖鞋,45码,看起来勉强能穿;轻轻放在叶洗砚脚边的时候,他问:“殷慎言的?”
千岱兰点头:“对,他就穿过一两次。”
叶洗砚未置可否,他比了一下。
“他的尺码太小了,不合适,”他说,“没关系。”
千岱兰主动出主意:“其实你穿鞋进来也没关系,因为也好久没人住了。”
北方灰尘大,大半个月没住人了,说不定地板的灰尘比他的西装鞋底还脏。她知道叶洗砚的洁癖,现在猝不及防被他看到没仔细打扫的家,千岱兰还有点慌乱。
刚才上楼梯时,她甚至想,该怎么拒绝叶洗砚进来。
看,拒绝男人就是得干脆。
现在千岱兰只能心慌地让洁癖穿鞋踏入‘肮脏’了。
她真不想看到叶洗砚嫌弃的目光。
叶洗砚却只穿着袜子,迈入她的家。
“不行,”他说,“这是礼貌。”
千岱兰意外极了。
她看着叶洗砚面无异色、穿着袜子踏入小家,暗暗地想,他现在倒是挺有礼貌,看来已经忘掉当初怎么边搭辟股边漕的了。
“家里面很久没住人了,”千岱兰打开还没断电的冰箱,从保鲜箱翻出瓶水,给叶洗砚,“呃,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喝矿泉水,东北的牌子,长白山的,泉阳泉……挺好喝的。”
叶洗砚说声谢谢,发现千岱兰费力地拧瓶盖,蓝色小圆盖,她手心出了些汗,极难拧开,小瓶盖上的刻痕磨红手掌心;叶洗砚接过去,轻轻松松地打开。
千岱兰仰脸,看到叶洗砚喝水时,那喉结随着他的吞咽而明显滚动。
“水很好喝,”叶洗砚微笑,“像凛冬的雪。”
一被夸,千岱兰立刻得意地笑了。
“那可不是,”她说,“我之前说,喝外面的矿泉水都有股闹不登的味,什么依云斐济巴黎水,都比不过泉阳泉,朋友还不信。”
她发现,叶洗砚喝过水后的嘴唇有淡淡的润泽,他是那种成熟的薄唇,但看起来非常好亲——实际上也非常好亲。
叶洗砚含笑问:“什么是’闹不登’?”
“就是不太新鲜——”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两人的对话,叶洗砚说声抱歉,转过身。
千岱兰听到他沉沉的声音。
“……现在吗?好,好,我知道了,别着急。”
她眼巴巴地看着叶洗砚。
“有些事需要我处理,”叶洗砚拿着那瓶矿泉水,说,“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再一起吃饭。”
千岱兰说好。
她送叶洗砚出门,发现叶洗砚的浅灰色袜子果然不幸地染上了地板的灰。
今天这个洁癖居然没有在意,穿上鞋,在门口停住,他叮嘱千岱兰关好门窗,尤其是门,一定要上防盗拴——
千岱兰说好的好的。
叶洗砚忽而俯身,抬手捧住她的右脸颊,淡而雅的乌木香味同时柔柔拂上她的脸颊。
千岱兰以为他要来个吻别。
事实上,叶洗砚只是低头看她,外面楼道的暗和内里房间的温暖让他的脸愈发立体,他垂下的睫毛淡淡,嘴唇微微张开,似想说什么,又压住,俯身。
千岱兰闭上眼,主动抬起下巴。
可叶洗砚只是拿走她发顶的一小落叶碎片。
“明天见,”他的大拇指指腹缓缓摩挲她的下颌,盯着她脸上早已恢复正常、不见淤血的皮肤,“谢谢你送我的水,千岱兰。”
千岱兰睁开眼。
她很少从叶洗砚口中听到这样正式的称呼,千岱兰;
小时候,老师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一般意味着成绩不理想或抽查作业;
朋友这么称呼,意味着正酝酿的一场吵架;
爸妈这样叫,则意味着她离挨打不远。
但叶洗砚的称呼,让它多了份郑重的意味。
千岱兰平视着俯身的叶洗砚,笑,虎牙尖尖:“好,我们明天见。”
然而,明天的千岱兰,并没有成功地见到叶洗砚。
折鹤公司内部出了点意外,涉及到正在研发中的新游戏,叶洗砚赶着回去处理,同千岱兰打了电话。
千岱兰当然理解,这没什么,如果现在是她的工作冲突,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以工作优先。
只是遗憾,事情发生得太过紧急,千岱兰没给叶洗砚看她的录取通知书。
复旦大学呢。
那可是复旦!
她被复旦大学的法语系录取了。
在此之前,千岱兰只和爸妈分享过。
她本以为,和叶洗砚的再次相见不会很遥远;没想到,直到她开学,直到和八荒合作的衣服上架销售,千岱兰都没有再见过一次对方。
转眼间,就到了秋天。
2012年的秋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钓鱼岛事件,群情激愤,形成了自发性的反日游行;其中理智者手握横幅,高喊口号,也有不理智者、想趁乱生事的,不仅开始打砸路边的日系车,还在在日料餐厅前泼墨宣泄。
千岱兰的买车计划,也从本田转变为大众。
但这个念头升起不久后,又被难拍到的沪牌劝退。
况且,她还在上大学,有车的话,养护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也远不止此,彼时“森女系”“自然系”大热,千岱兰从广州档口进了一批货,因为标题上带有“日系”字眼,被恶意拍了不少,幸好赵雅涵及时将货物下架,并和千岱兰讨论,之后再上架,要不要去掉类似的字眼?
千岱兰说好,又嘱托赵雅涵,之后只写森林系天然系自然系,什么“日韩”类的关键词,绝不要再出现在标题上。
有了“八荒”的推流,千岱兰的小淘宝店在短短时间内一跃升到了五钻——当然,和游戏公司合作的坏处,也在此刻渐渐显现。
八荒的游戏渐渐逼氪,策划人员屡出骚操作,千岱兰的小淘宝店也受到牵连,被开发票,被退款退货,客服被骚扰,被差评……好在千岱兰有一颗强大坚韧的心脏,一边冷静地顶住差评,另一边,又让赵雅涵联系些专业刷单的,试着挽救一下店铺越来越差的评分。
赵雅涵都羡慕地说,老板你可太牛了。
“我又不是钱,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我;再说了,就连钱,也有人不爱钱呢,”千岱兰轻描淡写,“被骂的时候就看看赚到的钱,就有了继续干活的动力——过两天,我再招俩客服,咱们要干,就正儿八经地干。”
赵雅涵说好。
千岱兰一点都没闲着,她绝不满足于现在赚到的这些钱。和游戏联名有利有弊,难道要永远都这样依附着八荒、依附着叶洗砚提供的平台?
她也不甘愿。
大一新生的课程表不算特别满,千岱兰也没去积极参加学校里的活动,什么学生会啊,什么班干部竞选,什么社团……她一个都没参加,除却上课和学习外,其余时间,千岱兰疯狂地找赚钱的机遇,渴望能做出一个爆款。
还真让她找到了。
2012年,一个姑娘依靠一组民国风写真,一夜爆红于网络;千岱兰根据这个姑娘了解到了豆瓣,她在豆瓣高度冲浪好几天,也了解到豆瓣的不少红人。
每个红人都有各自的特点,同样的是,她们发出的每一张照片下,都会有人追问,什么品牌的?哪里买的?
大部分网红会分享,也有极个别的,遮遮掩掩,不愿讲哪里买的衣服,不分享品牌,偶尔回复,要么是vintage,要么就说是自己设计的。
偏偏这种神神秘秘的,引起不少人的购物欲,甚至还有人发帖求衣服品牌或同款,回帖能翻上好几页。
急于打造店铺爆款的千岱兰,在此刻忽然眼前一亮。
——这衣服看起来也不难啊。
她火速联络了麦神奇,把照片发给对方,问他,能不能打版?
麦神奇回复说不能做到一模一样,但也能做到个八九不离十。
千岱兰趁着周末飞一趟青岛,盯着他们打版做样衣。
根据图片打版很难,很容易做到四不像;南油那些能把复刻版做到接近正品的,也都是先买正品,带回去打版,再去找相似的布料、裁剪、缝制。
幸好该网红穿的大部分衣服都是针织类的,基本上没有工艺难度,如果非要说难,也就是颜色,市面上常见的布料很少有那种灰调——
“啥莫兰迪色啊,”麦神奇大汗淋漓地带了几块新布料,“这不行?”
千岱兰摇头:“不行,太亮了,不够灰暗。”
千岱兰拆解过对方的穿搭。
莫兰迪色系,来源自意大利艺术家乔治·莫兰迪,饱和度低的灰系颜色,彼此间怎么搭都不突兀,再搭配上高面积的露肤度,很容易给人一种随随便便就能穿很好看的感觉。
这种带点灰度的色彩,也能刚好中和掉一些低成本针织布料的廉价感。
“可你要是订布料的话,那成本可就高了,得自己去染,”麦神奇劝千岱兰,“咱们俩合作过,我也不坑你,说实话,反正你是淘宝店;既然在网上开店卖衣服,有色差很正常,你先做一批,PP图,想它什么迪色就什么迪色,客人拿到手有色差,你就说是拍照和光线问题,反正卖出去了,运费那么贵,难道他们还退给你——不行吗?”
“不行,”千岱兰摇头,“我不能毁自己店铺的招牌。”
麦神奇无奈:“可你自己订布料,那成本上去得可不是一点半点……能卖得出去吗?”
“麦哥,”千岱兰笑,小虎牙笃定,“放心吧,我能卖得出去。”
麦神奇摇头。
千岱兰不是头脑发热,她的确做过调研,不单单是豆瓣,百度,新浪,还有渐渐不再繁盛的天涯社区,她都转过,都发现不少想求购同款的帖子,皆一无所获。
不是没有淘宝店卖,零星俩仨的店在卖,用的还是盗取该网红的图,看评论,一堆骂货不对版的。
机会稍纵即逝,千岱兰决心好好把握住。
麦神奇帮她联系到了做布料的厂子,因需求量少,价格不好往下砍,千岱兰上个月刚分成到手的十几万,算了算,这次做衣服全投进去了;麦神奇本来还想接着劝,可看她铁了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随她继续。
千岱兰算了算存款,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她手上现金流一直不多,现在仓库里积压着一批森女系风自然系的衣服,这个节骨眼上,销量下跌,卖不动。
找人借钱?
也不现实。
自从上次电话中和殷慎言吵架后,千岱兰就再没和他联系过;叶熙京倒是在上海,可上一秒找他借钱、恐怕下一秒他就会自荐枕席。
叶洗砚?更不可能。
受他的帮助已经太多太多了,再这样下去,她真要成寄生的藤壶了。
薅羊毛也不兴逮着同一只羊薅秃噜皮的。
千岱兰看过杨全的朋友圈,知道叶洗砚现在非常非常忙,她不想给他添额外的麻烦。
机灵的脑筋一转,千岱兰决定开始动用之前一直维护的关系,主动联络梁曼华——梁亦桢的养女。
上次夜店狂嗨后,梁曼华对她印象很好。
千岱兰时刻关注着对方的IG,知道梁曼华这几天在上海,陪着方琦英一家人在上海祭祖。
方琦英的母亲方清芷方博士,祖籍上海。
梁曼华一口答应了千岱兰的邀约,约她周六晚五角场某西餐厅见面。
赴约之日,千岱兰专程穿上了店铺里最好卖的一款拼布连衣裙,头发也重新用卷发棒卷过,蓬蓬松松地,还别出心裁地戴上两枚天然松果和小果荚做的手工发夹。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除却赴约的人。
千岱兰并没有见到梁曼华,而是见到了她的养父,梁亦桢。
他新修剪过头发,仍旧坐在轮椅上,脸色比上次见面时还要苍白。
“千小姐,别来无恙,”梁亦桢微笑着看她,“我等你很久了。”
?
作者有话说:
Ps:
查了查,沈阳的房价大规模上涨在16—17年,现在还没开始猛涨呢。
不过2022年后,房价也开始疲软了。
很多非一线城市,好像也都是15年左右,棚改开始,房价一路飙升,直到2022年,之后才开启了缓慢或快速的下跌。
上章提到的“死亡笔记”,也是真实的事情,就山东的。
一对夫妻行贿时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每一笔行贿的钱、受贿者的姓名,后来中央的组来巡视,抓到了他们,顺藤摸瓜翻到了没被销毁的笔记本,沿着挨个儿查。
某领导前一天还在意气风发地开会呢,第二天就被抓走双规了。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53 章 接近
◎落雨的法国梧桐叶◎
“是我不让曼华告诉你,因为和千小姐见一面,超乎我想象的困难……”梁亦桢告诉千岱兰,灯光打在他脸颊上,纵使保持清瘦,但长久的病毒和疾病,仍在加速着他的衰老,“我很抱歉。”
今天晚上,他说了很多次抱歉。
千岱兰有点讨厌抱歉了。
这种“抱歉”像什么呢?像盗版电影在片头加入的免责声明,提醒下载的人在24小时内删除;像学校里老师的“自愿上自习”,像杀人犯动手前的祈祷。
好像只要说一句“抱歉”,就可以把已经做过的、接下来要做的错事全都抹除。
——如果他真的对此感到抱歉,那么应当选择告诉她,或者,不要这么做,不要阻挡梁曼华和她的见面。
如果千岱兰足够有钱,或者,像叶洗砚那样,她一定会有底气这么讲。
可惜现在她没有。
她只能笑着说哪里哪里,能见到梁先生才是我的荣幸。
苹果肌都要笑木了。
“这次请千小姐来,实际上,是有件事想询问千小姐,”梁亦桢的中文措辞依旧缓慢,语调发音很准,不至于像那些生硬的外国人,可部分语序还是有点奇怪,像直接汉译英、再汉译英,“关于千小姐先前曾售卖过的部分无标产品,我想知道它们的来源,可以吗?”
千岱兰想,他说的话很适合被放在初中语文试卷上,用来让学生们做病句修改。
但她仍理解了梁亦桢的意思。
冷不丁地心跳,像一颗葡萄重重落在鼓上。
千岱兰说:“抱歉,我不知道那些产品是JW的高仿;档口挂版的衣服没有标——”
“其他人说不知道,或许是真的,”梁亦桢说,“可是,千小姐,我记得,三月份,我们见面时,你曾告诉我,你很喜欢JW,你曾为JW工作过很长时间,而且,在离职后,仍购买JW的衣服。”
千岱兰哑口无言。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她只是没想到,这个鬼会这么直接。
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叶洗砚的耐心。
侍应生为她的高脚杯中倒了红酒,浓郁的液体,像稀释后的血液。千岱兰把头发上的两枚发夹取下,才同梁亦桢平视:“你想说什么呢?梁先生,如果答案很迂回,你很难用中文表达;或许你可以用英文告诉我——我的英文也很不错。”
“我喜欢母语,”梁亦桢说,“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只是经千小姐提醒,我才知道,JW最近盗版猖獗,已经到了公司无法坐视不管的地步。”
千岱兰安静地等他虚伪完毕。
“我只想请千小姐告诉我,”梁亦桢说,“能否提供您的进货渠道?我想从源头杜绝盗版的泛滥。”
千岱兰问:“梁先生,你知道我是哪里的吗?”
梁亦桢说:“籍贯?还是……谁的人?”
“铁岭的,”千岱兰说,“辽宁铁岭,年年上春晚的大城市。”
梁亦桢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笑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东北人,你可以说我穷,也可以说我没志气,但不能让我不讲义气,”千岱兰直接说,“我从人那里进货卖衣服,赚了钱,完了,反手把人一卖——没有这么干的,那我成什么了?不是我袒护人,是我不能干那缺德事。梁先生,你要是真想追责,要罚钱,我可以缴纳罚金,直接罚我。”
梁亦桢眼角轻轻起了笑纹:“千小姐如今恐怕很难筹备罚金吧。”
“那也是我的事,”千岱兰斩钉截铁,“做生意也得讲义气,梁先生。”
“很难想象,”梁亦桢说,“一个你,一个王紫晓,都坚决不肯透露进货渠道,我很意外。”
千岱兰说:“没什么好意外的,我们中国人和你们英国人不一样,先生。”
梁亦桢笑,但笑到半截又停住。
来自身体脊柱的疼痛让他缓慢地舒了一口气,才以欣赏的目光看向千岱兰,隐约明白,为何那天晚上,叶洗砚犹豫不到五分钟,就松口答应让步。
起初的梁亦桢并无把握。
他比谁都清楚叶洗砚的聪颖狡猾,也知道叶洗砚做事多么严苛果断、公私分明;即使是亲弟弟,他也没有松口,不肯让折鹤和维德公关签署合约;
那天晚上也一样,叶洗砚结束通话,慢慢地坐回。
桌子上的菜已经冷掉了,在这通电话之前,叶洗砚还在气定神闲、微笑着同他饮酒;而通话以后,叶洗砚的笑容就淡了很多。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沉默很久后,叶洗砚拿到梁亦桢一开始起草的合约,划掉上面的三条条例后,重重放在桌子上。
“我只能让步到这里,”叶洗砚说,笑容温和,目光锐利,“梁先生,我这个妹妹不喜欢在警察局中过夜,我也不希望这个乌龙闹太久。”
……
“仅仅是一个供货渠道,你就不肯配合,”梁亦桢说,“洗砚果然说得没错,你是个很有侠义心肠的姑娘。”
千岱兰说:“我没看过武侠小说,不知道怎样才算侠义心肠;我只知道,人做事,得有起码的道义信誉。”
梁亦桢笑:“上次叶洗砚和我说,无财不养道,看来和千小姐倒是有异曲同工的看法。”
千岱兰心想什么无财不养道,总不能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钱没有办法修道吧?
她悄悄把这句没听过的话记下。
“我也不愿意为难千小姐,尊重你的意愿,”梁亦桢说,“不过,听说千小姐的淘宝店,运营并不算顺利,似乎也遭受了一定的舆论影响,导致店铺评分下跌,原有的商品销量惨淡……”
千岱兰说:“做生意的,哪里有一帆风顺。”
“可我听说,千小姐的资金流似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梁亦桢说,“千小姐今天穿得如此惊艳,是想和小女曼华谈投资的事情?如果是的话,那么很遗憾,曼华她——”
“如果我真想拉投资,今日该穿得更正式些,”千岱兰笑意浅浅,礼貌地说,“只是朋友间的会面。”
梁亦桢一停。
“实不相瞒,”他说,“我很看好网络购物的前景,尤其是,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我相信,总有一天,网购的人群将比线下购买的顾客更多。”
千岱兰说:“梁先生,JW并不适合走网购路线。”
她没有碰酒,不卑不亢:“想必梁先生也是看到去年淘宝的交易统计,服装品类中,蘑菇XX,七XX,韩XX舍,这些淘系品牌的销售业绩的确非常抢眼,但请不要忘记,淘系女装的特点是价格相对低廉,样式更迎合大众审美,且为了好看,可以牺牲质量来降低成本——而JW的受众,显然易见,和这些品牌的受众群体并不相吻合。以我在JW的工作经验来看,JW为顾客提供的,不仅仅是精致美丽、独一无二的服装,还有极高的情绪价值,以及搭配师一对一的推荐,而这些,都是淘系品牌永远抵达不到的优点。”
梁亦桢说:“但JW目前只在中国的一线城市、部分省会有店,有人建议,如果设置网络销售渠道,或许可以让二三线的消费群体也有购物的机会。”
“人不是囚徒,”千岱兰说,“我工作的时候,也有很多河北和山东城市的客人,偶尔来北京旅行时,她们的购买欲反倒空前的旺盛。况且,据我所知,2009年起,淘宝所举办的双十一活动,要求商家直接五折销售——JW也要么?很多顾客喜欢JW,就是因为JW从不会有额外的折扣,也从不会进入奥莱;倘若JW也参与此类的活动,恐怕会影响品牌之后的调性和发展。”
她举例子:“据我所知,今年六月,某奢侈品牌在天津佛罗伦萨小镇开了第二家奥莱店铺,开业当天的确火爆,但我也知道,有些朋友,开始放弃购买该奢侈品牌的当季款——大家可以接受购买一件昂贵的衣服,但不能接受这件衣服比别人买的’贵’很多。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无法接受这点。我敢预测,未来五年,十年,该奢侈品牌的调性必然会下滑严重,打折促销只能营造一时的繁荣;若没有好的设计师逆天改命,从高端滑落很简单,可再想走向高端——很难。”
梁亦桢望着她。
“当初艾米辞退你,真是大愚蠢的行动,”他说,“你很了解JW,也很了解网购。”
“我反倒要感谢Ami放我自由,”千岱兰说,“否则今天的我怎么会考上复旦呢?”
“你似乎很有想法,”梁亦桢征求她的意见,“如果你是我,现在面对JW是否开放网络购买渠道的辩论——你会如何做?”
“我选择模仿。”
“什么?”
“我选择模仿其他奢侈品牌的道路,”千岱兰说,“Chanel的Bruno Pavlovsky说过,时尚是需要触摸和感受的,所以他们至今坚持线下销售。我想,JW既然想要做中国的Chanel,就不应该先于他们迈出这一步。至少,就我个人感受而言,JW并不适合在淘宝上线。”
梁亦桢说:“你似乎还有其他想说的。”
“是的,”千岱兰说,“但JW毕竟不是Chanel,这么多年,在国内的女装定位始终是’轻奢’,而’轻奢’这个概念,最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如果没有丝毫改变,总有一天会被时代所抛弃。”
梁亦桢问:“你似乎还倾向开通网购渠道。”
“我倾向JW搭建属于个人的网购平台,在官网上提供网购渠道,而非登上淘宝,”千岱兰说,“无论如何,JW的销售,还是应该以线下为重。”
说了这么多,她有些口渴,控制自己不去饮酒。
“很好,”梁亦桢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说可以听懂的中文……如果不是千小姐另有高就,我很希望能聘请你作为我的秘书。”
千岱兰僵硬地笑了笑,敷衍地说谢谢梁先生抬爱。
“不过,”梁亦桢话锋一转,“不知道岱兰有没有兴趣,暂时为我们JW的官网销售平台提供顾问服务?”
千岱兰说:“抱歉,我——”
“二十万,”梁亦桢说,“二十万顾问费用,一个月,不知千小姐是否可以接受?”
千岱兰寂静片刻。
“抱歉,”她说,“您应该知道,我现在很忙,而且,十一月马上就要到了;尽管我不参与今年的双十一活动,但我的店铺正在筹备一笔新品——想必您应该清楚,我的时间非常宝贵。”
梁亦桢说:“正是如此,我才肯为千小姐开出高价。”
“显然还不够高,”千岱兰冷静地说,“三十万,每月三十万,我会以贵司事宜优先,以我所有经验——这笔买卖很划算,与其花三十万招聘十个不肯讲实话的人才,不如招我一个天才;梁先生,恐怕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同时具备JW基层工作经验、和无数JW客户打交道、且在短短一年间开出一个五钻淘宝店的人,即使有,对方也未必肯有你所欣赏的’侠义心肠’。”
梁亦桢问:“为什么称呼我为’你’?”
“什么?”
“你称呼叶洗砚为’您’,今天却称呼我为’你,’,”梁亦桢问,“你对我似乎缺乏尊敬。”
“如果你愿意为我开价更高,我会更加尊重您。”
“叶洗砚为你开价多少钱?”
千岱兰的心蹭地一下冒起火。
她知道,梁亦桢中文不好,且和他们有很多代沟,这种情况下,他这句话的含义,或许真的是在询问;可抱歉,她很敏感。
“三十五万一个月,”千岱兰起身,“梁先生,很感谢你今晚的招待,但我——”
“刚才我很想夸你,谈判时和叶洗砚很像;但你现在沉不住气的样子,就有些不像他了,”梁亦桢叫住她,“坐下,我愿意付这个价钱。与其花三十万招聘十个不肯讲实话的人才,不如招千小姐一个天才——”
复述着,他笑了:“千小姐的确是个天才。”
千岱兰慢慢地坐下。
“今晚打扰了千小姐,我心中有愧,”梁亦桢示意助理将一个盒子递给她,“这里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还希望千小姐笑纳。”
那是卡地亚的经典一款手镯,名为Love的手镯,宽版十钻,白金色。
还有附赠的一枚小小螺丝刀,用以打开和合紧手镯。
千岱兰拿起手镯,端详:“梁先生送的这款,似乎大了些。”
她起身,从容不迫地坐在梁亦桢旁侧,这个距离让她嗅到梁亦桢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略带苦涩的中药气味,丁香和冷杉,舌尖上都要泛起苦意。
梁亦桢因为她的近距离接触而合拢了双手:“千小姐?”
千岱兰却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温度很低,像一棵逐渐走向衰老的树,表面上仍枝繁叶茂,只有夜深人静,才能听到树芯被虫逐渐蛀蚀的动静。
“我想试试这款礼物,”千岱兰说,“它很受欢迎,我见过很多明星结婚时会选它们家的同系列对戒,Love,这种工业风的硬朗设计,加上这个甜蜜的名字,应该也是很多人选择它们作为婚戒的主要原因。”
梁亦桢说:“你很懂时尚。”
“我只是一个从铁岭来的姑娘而已,不是那些自大的男人,绝不会说’很懂’这种话,”千岱兰说,“但我也有自信,所以我只能告诉你,略懂。”
“略懂?”
“是的,”千岱兰用小螺丝刀打开手镯,平静地将它套在梁亦桢的手腕上,“比如说,我还知道,这款手镯的设计师,是意大利设计师Aldo Cipullo;而Love系列的产品,诞生于1969年,西方社会盛行性解放运动,许多人失去对爱的信仰——”
她缓缓拧紧那枚手镯:“而Aldo Cipullo,在中世纪的传说中寻求灵感,相传,战士们上战场前,都会给妻子在腰间锁上铁质贞,操带,希望她们能对自己保持忠诚——Aldo Cipullo想要表达这种忠诚的爱,所以为情侣创造了这种需要螺丝刀才能打开的手镯,期望能以螺丝钉锁住真爱。”
千岱兰拧紧了这个手镯。
她从容地起身,最终俯视坐在轮椅上的梁亦桢:“梁先生。”
他的左手上戴着原本要送给千岱兰的手镯,它就像一个黄金打造的锁链,上面的钻石在灯光下闪耀着熠熠光辉。
“曾有人为它们宣传,说,要将螺丝刀给予他们的另一半,只有对方才能打开手镯,但在我看来,需要螺丝钉才能锁住,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千岱兰平稳地说,“我很厌恶这个说法,也很厌恶中世纪给那些女人设置的贞,操带,倘若它们的灵感来源是给战士们的几把加贞,操锁,或许我今天还会欣然地收下——很可惜,并不是。”
梁亦桢没听过这种粗俗的词语,粗俗到他欲言又止。
身后的助理倒吸一口凉气。
“我改主意了,别说三十五万,就算你今天给我六十万,我也不会和你合作,更不会担任这个顾问,”千岱兰把玩着那个小小螺丝刀,将它在指间转了两圈后,轻松抛掷到梁亦桢的酒杯中,礼貌地说,“再见,现在你可以把它送给你想表贞洁的人了,戴着贞,操带的梁先生。”
小小螺丝刀在红酒中发出轻微的入水声,坠底后的碰撞声清脆悦耳;千岱兰头也不回地向前走,面无表情。
她压根就不关心梁亦桢现在在想什么。
谈崩了也无所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的原则虽然低,可不是没有;倘若梁亦桢最后没有那出试探,千岱兰自然会继续往下谈;但那个手镯一出现,千岱兰太阳穴的青筋就开始突突地跳个不停了。
身后助理很快追了上来,梁亦桢没来,他那个电动轮椅不适合在这里行动;助理很年轻,气喘吁吁地说着抱歉,毕恭毕敬地告诉千岱兰,梁先生向她致歉,并表示,如果千岱兰转了心意,随时可以联系他——
梁亦桢愿意将前期官网构建的顾问费用提高到每月四十万。
他还说,希望千小姐能好好考虑,毕竟现在千岱兰不仅仅是一个人做生意,她的淘宝店还有其他员工。
千岱兰客气地说谢谢,转身离开。
她走得匆忙,边走边想,自己刚才是否太冲动了?
现在的她的确很缺现金,倘若第一批衣服能顺利售出还好,如果卖不出去,那可真就麻烦了;梁亦桢说得也对,她自己开店倒算了,还有员工呢,赵雅涵可是一毕业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干……她的店失利不要紧,总不能叫其他人寒了心。
五角场繁华漂亮,经常有在此拍摄的人,千岱兰没注意到参加商业拍摄的梁婉茵,匆匆走过很远,才听到女人叫她名字。
“千岱兰?”梁婉茵连名带姓地叫她,“你不在学校里好好上课,出来干什么呢?”
千岱兰停下脚步。
她仔仔细细看着梁婉茵。
“听熙京说,你考上复旦了,挺牛啊,”梁婉茵说,“现在自己在做淘宝店?生意好不好?哎——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有点瘆人——”
“婉茵姐姐,”千岱兰甜甜地笑,“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啦。”
梁婉茵警惕:“你想干什么?”
千岱兰不想干什么。
她只是冷不丁想到,作为模特的梁婉茵,微博和豆瓣上粉丝也不少啊。
现成的小网红啊。
她今晚约梁曼华,就是希望能借助名人效应,让对方替自己积压的衣服拍一组好看的照片,带带货——梁曼华不行,那梁婉茵也可以啊。
千岱兰不那么了解梁婉茵,但从叶熙京口中了解过这个独立叛逆的大小姐;有了靶子再放箭,那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请梁婉茵喝酒,一杯酒没喝完,对方就被捧得天花乱坠,答应了千岱兰的拍摄请求。
更棒的是,梁婉茵有熟悉的摄影师和妆造师,就连摄影棚都是现成的,不用千岱兰额外出钱,第二天就顺利地拍了出来。
开心的千岱兰想邀请梁婉茵吃饭,但被她婉拒了。
“晚上还有应酬,”梁婉茵说,“我在上海呆不了几天,吃饭的事就免了。”
千岱兰说:“你这次帮了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姐姐才好。”
“如果真想感谢我,就别去麻烦洗砚哥了,”梁婉茵直截了当,“你今天借我戴的那串珍珠项链,Mikimoto的,是洗砚哥送你的吧?”
千岱兰哑然。
梁婉茵皱眉,自言自语:“我早该知道,他对女人从来都是淡淡的,礼貌是礼貌,从没有别的想法;就连我姐……算了,不说了。”
她倚着酒吧吧台,居高临下地望千岱兰:“说实话,你是熙京的女朋友。”
千岱兰说:“前的。”
“好,前女朋友,”梁婉茵说,“虽然是前任,但当时我们一起吃饭时,洗砚哥也的确拿你当亲弟妹看待。你这样,先喜欢弟弟又喜欢哥哥的,轮着谈了俩兄弟,不是很合适;当初熙京过生日,你去的时候,也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去的,就你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对你有印象的人太多了——说实话,如果你真和洗砚在一起,和乱,伦没什么区别了,对你俩名声都不太好。”
千岱兰问:“照你这么说,洗砚哥也是和我乱,伦的变态了?”
“你怎么能那样说他?”梁婉茵震惊,“你们平时相处也这样吗?洗砚哥品味这么纯天然的吗?”
“不知道,”千岱兰说,“说不定他也是被我美色所折服呢。”
“他才不是那样肤浅的男人!”
“好吧,那只能说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千岱兰说,“你和我不熟悉,所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我的的确确非常值得他喜欢,他能喜欢我,简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少在这里臭美,臭丫头,我说不过你,”梁婉茵打量她,忽然笑了,“不过,你很久没和洗砚哥联系了吧?你似乎还不清楚,他最近……遇到点麻烦。”
千岱兰停了一下。
她的确有段时间没和叶洗砚发消息了。
只有照常的早安和晚安。
叶洗砚经常会在凌晨一两点回复晚安,但那个时候的千岱兰已经睡着了。
他们都很忙,也都默契地知道对方很忙。
“什么麻烦?”千岱兰问,“他怎么了?”
梁婉茵同情地看着千岱兰。
没办法。
这就是交际圈的重要性。
千岱兰和叶洗砚的生活圈、交际圈、工作圈都毫无关系。
一旦叶洗砚不主动,千岱兰会单方面失去和他的所有联系,相当于单方面切断所有消息源。
这还只是叶洗砚忙工作、无法和她及时联络的后果。
如果叶洗砚想,他可以永远不再出现在千岱兰面前。
“没什么,”梁婉茵说,“只是被一个合作多年的伙伴捅了刀子,对方带着好几名团队成员,被星云科技高薪挖走——原本的投资人又跑一个,现在洗砚哥正和叶女士谈判,谁知道结果如何;所以,我说,现在他很忙,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怅然,眯着眼睛看千岱兰。
“你知道,”她说,“只要你去他面前卖一卖可怜,他肯定会出手帮你;但你这点小事,实在用不到他来帮。”
千岱兰问:“为什么洗砚哥从叶女士那边获得投资还要谈判?”
她家庭关系很好,爸妈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她的选择,是以,千岱兰一时间,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逻辑。
“你当天下就有免费吃的午餐?”梁婉茵垂眼看千岱兰,“你以为洗砚哥这么多年为什么都是自己奋斗?即使叶女士有星云科技的股份,他也离开了星云?”
“为什么?”
“因为,一旦接受了叶女士的投资安排,就相当于被自己母亲扼住命脉,”梁婉茵怜爱地看着千岱兰,“今后洗砚哥结婚也好,恋爱也罢,都由不得他……你和熙京为什么会分手,你忘了?”
千岱兰嘴唇干干。
“我和熙京会分手,也是因为我发现他对我的爱,远不到我需求的程度,”她说,“这才是真正原因。”
“我不在乎你俩什么关系,”梁婉茵未置可否,将珍珠项链解下,递给千岱兰,“我知道你现在为什么选择复旦大学的法语系,我也知道你的确很努力——2008年那回,确实是我不对,那时我还很年轻,没什么礼貌,我向你道歉。”
千岱兰说:“没关系,今天你帮了我,咱俩就扯平了。”
“以后我还会继续帮你,”梁婉茵说,“——只有一条,从今天起,别再动不动拿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叶洗砚,OK?他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多,你别跑去添乱,OK?”
“不行。”
深圳的秋天,雨水多,阴雾连绵。
感冒后的叶洗砚说话略有鼻音。
喝完感冒灵后,他漱过口,冷漠地重复:“不行,你们七天就做出这种策划案——你身边还有谁在?好,把七达和桃花也叫过来吧,把手机开外放——我知道,你们一群人交出这么蠢的方案,就是想有被群体羞辱的体验感。”
他裹着一张羊绒毛毯,握着手机,三言两语,把一群人不带脏字地狠狠羞辱了个遍,才冷淡地要他们回去重做。
至多再给他们三天时间。
轻微的发烧让叶洗砚头痛,他的耐心开始严重下降,被伙伴背叛的感觉更让他失望。
昨晚高烧到四十度,叶洗砚排斥输点滴,只吃了退烧药;今天早晨时退了烧,一到傍晚,体温再度攀升。
叶洗砚必须在高烧到失去理智前,看完新游戏的策划案。
这是今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明天,他还要去杭州。
手机在这时响起。
是千岱兰打来的。
叶洗砚接通。
“岱兰,”他放低声音,“怎么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感受到它在突突地急跳。
“没什么,”千岱兰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不清楚,“东门的法桐树开始落叶了,我捡到了一片巨大、巨好看的,想给你看看。”
“用微信发给我吧,”叶洗砚说,他希望自己感冒的鼻音不要太明显,“我看看。”
“啊,用微信发吗?可相机拍不出来,”千岱兰说,“我更想你亲眼看看。”
千岱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种撒娇的语气和他说话,怎能不让他心里软软?
男人都抵抗不住这种攻击。
男人中的男人更抵抗不住。
叶洗砚下意识看了眼行程表,那上面满得他太阳穴又开始痛苦了,比看到那策划案的第一眼还痛苦。
他说:“抱歉,岱兰,我现在没有时间——”
“哈——秋!哈——秋!!!”
两声喷嚏,打断了叶洗砚。
叶洗砚听清楚,她那边背景音,是雨水敲打雨伞,噼里啪啦。
“上海下雨了?”叶洗砚说,“你在下雨天散步?一个人么?”
“嗯……不知道,我上飞机前还没下呢,”千岱兰说,“哥哥,你能和门口的保安大哥说一声,让他们放我进去吗?我其实特别想模仿电视上那样,在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巨帅地说’看看窗外’;然后你走到窗外,往下一看,我这么一个大美人,捧着一枚上海的梧桐叶站在下面,是不是巨浪漫?实际上,我压根就进不了你们小区,保安大哥太敬业了,死活不松口,非要业主和他通话,现在且拦着我呢……”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啊
亲亲宝宝们!
不好意思,这章有点点长。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54 章 体验感
◎特别好◎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偶像剧中,永远都是男主出现在女主楼下给女主惊喜了;因为女主根本进不去男主住的地方,你们门卫好严格啊,而且长得好帅,我第一次见185的门卫,还四个;我们小区总共就俩保安,加起来凑不出八个牙,”千岱兰感慨,“原来电视剧也是来源于生活啊。”
说这话时,戴金丝框眼镜、一身黑西装的物业经理撑开一柄伞,贴心地询问,需不需要用物业的小车送他们到楼下?
被拒绝后,他又温柔地说,这里有新鲜的生姜和小包装红糖,请带回去煮一煮;天气骤降,请尊敬的业主注意身体。
千岱兰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Chanel 2.55,一手拎过细心包装好的生姜红糖,走在叶洗砚伞下,边和物业经理告别,边小声感慨。
“不光保安,你们这里的物业经理也长得好帅啊,哥哥,”千岱兰说,“收拾收拾也能去拍偶像剧了。”
叶洗砚回头看了眼物业经理,后者注意到他视线,露出谦卑不失谦和的笑容。
他收回视线。
雨水和发烧后的眩晕让人疑心这是一场梦,身侧千岱兰的特殊香味又冲散这点。
“你似乎很爱看偶像剧,”叶洗砚问,“是因为要从电视剧中寻找流行风尚吗?”
“一半一半吧,”千岱兰说,“之前我经常看,因为档口里并不是每天都特别忙,服装也有淡季,没什么人的时候,就看电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北京那会,《放羊的星星》巨火,麦姐就进了一大批星星手链手铐手链之类的,还有个蓝宝石耳钉——其实就是锆石,塑料的,刚到货,第二天就卖空了——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了,得盯着点电视剧,什么电视剧爆了,里面女主角的衣服配饰鞋子啥的,就也会卖得很好。”
叶洗砚低头看她:“偶像剧中没有贫穷的男主角么?”
“嗯……不是很多。”千岱兰发现叶洗砚撑伞的手在抖,对方今天的眼神很热,热到她有些不自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只是笑,好奇怪,怎么一见到他就开心?
她笑着说:“贫穷的男主角追有钱女主角的话,大部分是法治频道,或者一些中年男人爱看的剧,他们喜欢那种穷小子靠岳父起家、然后原配忽然病——”
说到这里,她突然感觉不太合适。
“对不起,”千岱兰说,“我刚刚好像阴阳怪气了令尊。”
“没关系,”叶洗砚稳稳地撑着一把24骨的大黑伞,“你可以放心大胆地骂,我会恰当地失聪。”
千岱兰忍俊不禁,也终于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声调。
“你感冒了吗?”她问,“听起来好像有点鼻音。”
“不是病毒性,近距离接触也不会传染。”
叶洗砚回答得很快,大黑伞微微向千岱兰方向倾斜,笼罩在她头顶,看到她头顶有一小撮明显卷发失败的痕迹——夹板把那一小缕头发烫得非常僵硬,直冲冲地翘起来,像石头缝里钻出来一朵倔犟小花。
这点小花在微风细雨中轻轻地抓挠脸他的心脏。
像春天的小猫尾草。
他不自觉柔和的声音:“别担心。”
千岱兰说:“这有啥好担心的——我今天第一次去虹桥机场,好大啊不愧是上海;对比起来,上次流亭机场好小啊,小得老太太拄拐都能走三圈——哈——秋——哈——秋!”
她自己又连打两个喷嚏。
转过脸,背过身,千岱兰第一次打喷嚏打得这么文雅。
那份生姜红糖,到家后,叶洗砚煮了,刚好两人份;
千岱兰宝贵地将它展示给叶洗砚,一片自然掉落的法国梧桐叶,叶茎微微发黑,整体仍是金黄的,完美的、金灿灿的黄,天鹅绒般的柔和。
叶洗砚将它夹在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中。
“沈阳的法国梧桐树很少,因为太冷了,”千岱兰说,“但我们学校东校门,国定路上,一路往东,直到淞沪路,大概五六百米,全是法国梧桐,修剪得特别漂亮——你看我干什么?”
她发现,叶洗砚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从打电话到他过来,总共七分钟,刚才来的时候,千岱兰也默默地数过,从小区门口到他家门口,也差不多七分钟。
这不仅意味着他没时间换衣服、在家里时也穿衬衫西裤,还意味着,叶洗砚刚接完电话,就立刻下楼来见她。
千岱兰感受到这种微妙的迫不及待。
因为她也一样。
可长时间不见,再见面时,总会有种奇妙的雀跃和新鲜感,像近视眼重新配了一副新眼镜,像给手机换了一副新耳机——看见的,听到的,升级后的视听体验。
“你看我做什么呀?”千岱兰重复地问,“你怎么一直在盯着我。”
她都觉得脸要烧起来——怎么回事,这都快不是那个厚脸皮的千岱兰了。
“瘦了很多,”叶洗砚转移话题,“学校食堂不好吃么?”
“好吃,”千岱兰摸了摸脸,臭美,“但是,我这也不是那种消瘦吧,我也没刻意节食,可能就是太累了。”
“不消瘦,很漂亮,”叶洗砚赞美她,又关心她学业,“还适应课程安排么?”
比起来千岱兰的淘宝店,他其实更关心千岱兰的学习生涯。
两者都很重要,但叶洗砚总觉亏欠。
他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同她争执,没有就此不管,或许,现在的千岱兰会更轻松一些。
“适应,当然适应,”千岱兰说,“高考前魔鬼训练我都扛下来了,这算什么。”
叶洗砚笑了,那个酒窝和她上次见时同样漂亮。
千岱兰也在此刻看见他桌子上打开的电脑,屏幕有幽幽的光。
事业心很重的她立刻让叶洗砚去看电脑,暂时不要管她了;她一个成年人,可以先在沙发上看看书,玩玩手机什么的。
叶洗砚没推辞,继续回电脑前,专心致志工作;直到窗外太阳彻底落山,他才抬起头,发现千岱兰躺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他终于可以仔细观察她。
出门前卷过、但因为长途出行而微乱的头发,头发上别了一枚松果和干燥果实做的小发夹,口红颜色涂得很淡,因为喝水,掉了很多,透明的玻璃杯边缘印着她残缺的口红印;脸颊比沈阳分别时瘦得严重,看起来没什么肉,眼下画着淡淡的眼影——
离近了,叶洗砚发现那是黑眼圈。
他心中骤然如春日暖阳照冰川,稀里哗啦,冰雪块儿沿着晒热的水,一块儿又疼又热、又惜又暖地往下淌。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二十才出头的小女孩。
正常情况下,这么大的女孩,都无忧无虑地读着书,哪里像她,年纪轻轻,已经做了别人毕业两三年后才可能做过的事情。
千岱兰在这个时候醒来,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是方言,叶洗砚没听懂,只看到她四仰八叉地起来,像一只从沙滩上翻身的小螃蟹。
小螃蟹翻过身后,丝毫不含糊,眼睛亮得像刚从海水里出来,噗噗噜噜地吐泡泡:“哥哥,我饿了,咱们去哪儿吃晚饭呀?”
她睡前就翻过叶洗砚的厨房,发现冰箱里没有新鲜蔬菜和肉,只有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果;叶洗砚生病,按照偶像剧的发展,她应该亲自下厨房洗手作羹汤,从而“抓住”叶洗砚的胃——
很可惜,千岱兰厨艺不甚佳,以前还有亲戚调侃,说她不会做饭以后结婚了可怎么办呢?妈妈说了,她天生就是干大事、请阿姨做饭的富贵命。
生病后的叶洗砚也不用做饭。
小区配备了餐厅,专门记下各业主喜好禁忌、饮食习惯,叶洗砚这几日都在这里吃饭,千岱兰倒是觉得很新鲜——她还是第一次深入接触高端的楼盘。
有钱真好啊。
千岱兰想。
同样的用餐费,住在这里的人能得到比外面饭店更舒适的用餐体验。
就像同样的服装连锁品牌,上海的店一年好几次大促,三线小城市两年等不到一次;居住在上海的人,反倒比小县城的人更容易买到折扣低的同款衣服。
“杨全哥呢?”吃饭时,千岱兰好奇问,“他今天不上班吗?”
“这几天他也累坏了,我放他一天假,”叶洗砚说,“明天再陪我去杭州。”
“好呀,”千岱兰说,“杭州这几天气温也很好,很舒服,我也和你一块——哎,我还没定机票。”
这样说着,她刚拿起手机,叶洗砚抬手覆盖住她手背,将她稳稳地按下去。
“我让杨全定,”叶洗砚说,“你先吃饭。”
今晚吃粤菜,调味料很少,为的是最大程度地保证食材本身的味道;千岱兰吃几口,感觉口腔都轻了——一种干净的、轻飘飘的鲜香。
她也注意到叶洗砚眉宇间的疲倦。
对方也很疲惫。
无论平时工作如何拼命、身体如何康健,在生病时,也都是脆弱的。
感冒让叶洗砚鼻音加重,少了平时的磁性,可千岱兰却觉得很可爱。
她第一次从叶洗砚身上发现和“可爱”有关的特质,这个从初见时就已经成熟的男性,一直以来都是稳重大哥哥的形象,就连生病在家都要穿衬衫和西装裤。
但说话有鼻音时……真得好可爱。
是千岱兰想揉乱他头发、捧着他的脸强吻的那种可爱。
“怎么忽然来深圳见我?”叶洗砚问,“真是为了一片梧桐叶?”
“当然不是,”千岱兰理直气壮,“你看我像这么浪漫的人吗?”
“怎么不像?”叶洗砚笑着睁眼说瞎话,“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浪漫的人。”
“哎,哎,哎,”千岱兰连叹三声气,煞有介事,“看来哥哥的信息茧房太严重了,没事该多看几集偶像剧,好好调理一下。”
叶洗砚笑,示意侍应生过来,给千岱兰多点一份红豆莲子糖水。
“那是因为什么?”他明知故问,“想吃粤菜——”
“我想哥哥了,”千岱兰望着他,眼神清亮,“我听说哥哥最近很忙。”
“谁?”
千岱兰犹豫了一下:“这个还是算了。”
叶洗砚不勉强。
“我感觉哥哥现在应该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千岱兰伸出手,“你看,这个季节的橘子超级甜,但是为了见你,我整整24小时都没吃橘子哎!是不是很棒?”
吃橘子会让皮肤发黄,她已经努力控制。
“非常棒,”叶洗砚笑,“我在想,有什么东西,适合奖励给这个为见我、足足24小时都没吃橘子的聪明姑娘。”
“那就算了,”千岱兰摇头,“我想见你,又不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哦?”叶洗砚俯身确认,“真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千岱兰还是摇头。
她觉察到了,现在叶洗砚的确很疲倦、很累。
她没有答应梁婉茵,但也认可了对方一个观念——很多没必要的事情,就不要拿来让叶洗砚费心了。
千岱兰又不是没有其他处理的办法。
她没有讲梁婉茵,没有提梁曼华,更没提梁亦桢;这些乱糟糟的烦心事,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
梁婉茵帮她拍了一组好看的照片,po在社交平台上做免费宣传。作为回报,千岱兰将那串昂贵的Mikimoto珍珠项链借给梁婉茵去拍某组商业片;
至于现金流,千岱兰初步打算,将自己手上的一些奢侈品和不必要的东西买一卖,然后低价处理一批货物,凑一凑钱,也没太大问题。
其实她也没想着向叶洗砚求助。
吃过饭,雨也停了。
两个人并肩散步,这一高端小区的绿化维护得很不错,异木棉开得一团一团,驱不散的片片香云。
叶洗砚终于问起千岱兰,今晚打算住在哪里?
实质上,他想邀请千岱兰住在家中,但这样的邀请,似乎有些过于暧昧。
毕竟千岱兰知道他对她有想法。
初次时的对话历历在目,那天,千岱兰拒绝他很多次,不肯住进他的家中——那之后,叶洗砚尝试去理解过,遗憾仍以失败告终。
唯一的收获,则是意识到千岱兰掩盖在嘻嘻哈哈之下的敏感,唯利是图下面的尊严。
然后,叶洗砚看到千岱兰露出如梦初醒的神色。
“糟了糟了,”她飞快看向叶洗眼,只一眼,“我满脑子只想着哥哥,忘记订酒店了。”
她的眼睛太漂亮,叶洗砚无法从这漂亮的眼睛中瞬间捕捉到那机警的情感。
下一刻,千岱兰掏出手机,在叶洗砚面前,开始郑重其事地选。
“幸好深圳酒店多,现在也来得及——我订在附近吧,”千岱兰说,“哥哥有什么推荐的吗?上次哥哥帮我订的酒店价格太高了,我还是觉得有点难以负担。”
叶洗砚宽容大方:“没关系,我来订。”
雨后的月光太美,悠悠地落在她衣衫。
深圳的温度比上海高,千岱兰原本穿了件外套,在他家中脱掉,露出两条手臂,无袖的浅灰色长裙知性优雅。
叶洗砚看到她单薄又挺拔的背,裹在这自律的浅灰间。
“还是算了,我还没有很多钱,不能养成这么奢侈的习惯,”千岱兰摇头,“太奢侈了太奢侈了,体验过一次就算了,下次等我赚了大钱,我再去体验这么奢侈的酒店。”
雨水让盛开的三角梅吸足了水,沉甸甸地垂下枝头,夜色和水色下,怒放的花瓣愈发娇艳;这只属于南方温暖的花朵,适应不了北方凌烈的冷天。
千岱兰走在最前面,好奇地抬手摸了一枝怒放的浅绯花枝,三角梅里盛满的雨水悠悠弹开,几滴水从她指间掠过、溅在叶洗砚脸上。
凉凉的花香。
和她很像。
千岱兰也在抚了满手花水时,意识到刚刚不小心溅了叶洗砚一脸。
这不是故意的,纯属无意。
她快速回头,认真向这个洁癖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叶洗砚笑,“只是弄到身上几点而已。”
千岱兰松口气。
她没办法确定叶洗砚如今心意如何——为何他迟迟没有挽留她住在这里?
难道因为她的暗示还不够明显?
还是说,叶洗砚的洁癖比之前更严重了,仍旧不肯让外人留下过夜?
她不能直接说“今晚我能不能住在你家”,这样的说法有些过于暧昧。
毕竟叶洗砚清楚她想睡他。
她决定加大暗示力度。
“实在不行,我就住上次订的那俩旅馆?”千岱兰看着毫无波澜的叶洗砚,故意问,“至少住过一次,没什么风险。”
“上次?”叶洗砚果然否决,他微微皱眉,“不行,太潮湿。”
“是吗?”
千岱兰遗憾叹气,前方石砖上有一小汪积水,她似乎没看见,抬腿要踩进去,被身后叶洗砚及时拉住手腕——
失去重心的千岱兰,顺势往后一倒,裸露的两条手臂紧紧地搂住叶洗砚。
叶洗砚也搂住她的背。
千岱兰发现他触碰自己的手,可怕的滚烫。
不单单是手,还有他有力的臂膀,身体,胸肌,它们都因用力而坚石更,炽热。叶洗砚垂眼看她,是温和的兄长模样。
就是这样,千岱兰想,穿正装、露出这种正经表情的叶洗砚,最性感了。
身侧三角梅被风吹拂,轻轻晃晃,零零散散抖落雨水渐渐。
下巴贴着叶洗砚胸肌,月光下,千岱兰仰脸,笑。
“可是我的入住体验特别好,”她目不转睛地望叶洗砚,“尤其是和哥哥第一次做的那一晚。”
?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新迟了QWQ
明天,明天我会尽量早一点!!!
事实上,肯定会有温柔的亲亲[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啦,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让岱兰宝尝尝刚出炉的大列巴[菜狗][菜狗][菜狗][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本章掉落200 个小红包包~
第 55 章 发烧
◎热◎
千岱兰的嘴被亲肿了。
她不记得自己和叶洗砚接了多少次的吻。
第一个吻是在湿漉漉、积满雨水的三角梅花枝下,叶洗砚左手捧着她的脸,右手四指深深插入她头发,大拇指按在她耳朵尖尖稍上的位置,若有似无地蹭着她耳朵尖尖;他的吻总是强势、侵略性的,好像一吻起来就抛弃了洁癖。
第二个吻是在叶洗砚大平层的玄关后,他的手指还残留着金属门把手的冷,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双手捧着千岱兰的脸,激得她一哆嗦;绿茶味道的清口糖在千岱兰舌尖冷飕飕地炸开,叶洗砚的唇舌异样地滚烫。千岱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他反复摩梭、揉搓,搓到她耳朵又疼又火辣辣;
第三个吻在沙发上,两个人连卧室都没进,叶洗砚扛着她的腰、将人重重丢在沙发上;千岱兰被吻得失了神迷了眼,只望天选倒转的天花板,嘴唇被咬得又痛又快乐,叶洗砚每一声加重的呼吸都是促使她动,情的兴奋剂。
然后还有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千岱兰的嘴都要因为接吻而磨破了,舌尖干燥成皱巴巴的丝瓜瓤,牙齿像河岸上晒太阳的小石头。她感觉自己一天吻完了这一年的接吻量,美容书上说接吻会变瘦,等会儿上称后、她一定会暴跌四五斤。
房间里没开灯,她喘得很严重,这种急迫的声响,勾得叶洗砚低头又要亲亲——
吓得千岱兰慌里慌张,伸手按住他胸膛。
“叶洗砚,”她说,“你怎么越来越烫了?”
“嗯,”叶洗砚握住她的手,“还有更烫的。”
千岱兰问:“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确实在烧,”黑暗中,他逐根摸过千岱兰的手指,像一团火苗燎过,“是不是会传染给你?”
根据这句话,千岱兰确定了他是真发烧。
因为这个男人居然记不得,下午他还在解释,说不是病毒性感染,不会传染给她!
叶洗砚很重,男人本来就比她高一头,精于锻炼出的一身肌肉也沉,压得千岱兰有点难受。
可她喜欢这种难受,像喜欢被两麻袋人民币压着,踏实的难受。
“亲亲不会传染,”千岱兰说,“你得喝药。”
叶洗砚模糊地应了一声,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弄得她很痒;说话时,呼吸落在她耳朵和脖颈中,烫得她那片肌肤要烧起来。
“亲不会。”
他在黑暗中摩挲着千岱兰的手掌,它原本是攥在一起的,叶洗砚一根一根把手指打开,探开,直到将她整只手抚摸到颤抖地摊平;又硬又长的五指强硬地挤到她五根手指间,他喘了一口气,才用低低的气音开口。
“但其他可能会。”
“其他?”
千岱兰问。
她的手指被他完全夹住了,像关在小竹笼子里的鸟雀,忽忽闪闪、噗噗楞楞着翅膀,也飞不出、逃不开的小笼子。
“嗯,”叶洗砚将她的手按高、压在头顶,“一些灌入你体内的东西,可能会让你生病。”
千岱兰爆发出一声尖叫:“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说出来这种话!”
叶洗砚只是笑,笑着将头慢慢低下去,很久,唇贴着她脖颈上的血管,感受到那急促涌动的、活力满满的血液。
这一刻,他竟想咬断她的咽喉。
“你来见我,我很高兴,”叶洗砚垂眼,“就算什么都不做,我也高兴。”
千岱兰搂住他。
她其实是个没太多浪漫细胞的姑娘,文艺细胞更是寥寥。
当初叶熙京曾写过莎翁的情诗给她,千岱兰一边感动一边觉得好像没什么用;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去知道什么叫做“浪漫”,千里迢迢地送这片梧桐叶也是浪漫,至少高傲叶洗砚会被这种行径所打动。
她精心挑选了好久好久的完整法桐叶呢。
千岱兰说:“我也很高兴,不过,如果你现在去喝点药的话,退下烧去,我会更高兴。”
她已经肿掉嘴唇再度被亲疼。
千岱兰开始怀疑叶洗砚是否没吃饱,睡觉前他也在亲亲,从她的嘴唇一直亲到手指;那句“有钱人都有整齐的牙齿”真得没有说错,千岱兰的指腹清楚地感受到叶洗砚那整齐划一的牙齿,他一定连瓜子都不磕,不然怎么门牙也如此齐整?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客卧的事情,千岱兰睡过去的最后意识,是叶洗砚正在舔她的脖颈,她担心地想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汗但困到实在提不起劲儿,什么都没说,只抱住叶洗砚的后脑勺,反反复复地摸他的头发。
揉到叶洗砚叹气问,你能别像摸小猫小狗一样摸我了么?
千岱兰困困地说,可是他们都喜欢我这样摸呀。
叶洗砚没有问他们是谁,只是咬了一口她的脖子,像惩罚,疼得千岱兰挣扎了一下,没叫出声,被他温柔又窒息的吻堵住嘴巴。
千岱兰想,他可能已经习惯了。
叶洗砚的头发摸起来很硬,一点都不软,很多,出乎意料地多。千岱兰后知后觉,原来叶洗砚一直在做体毛管理,实际上,他属于毛发较为旺盛的那种。
次日清晨的千岱兰是被甘醒的。
其实并不算得上水碱,昨晚西湖的水满到能皱了皮肤,发烧的叶洗砚有所顾忌,也没碰她;千岱兰的生物钟是七点醒,可叶洗砚的起床时间比他还早,大约六点左右,被当熊抱了一晚的千岱兰就感觉到叶洗砚轻手轻脚地离开。十分钟后,一身淡淡乌木香的人又回来,像盗墓老贼扒拉宝贝似的,从头发到脚趾头摸了一遍,才握住她脚腕分开,在她耳侧礼貌地问可不可以。
千岱兰忘记怎么回答得了。
三分之一的概率是可以,三分之一的概率是当然可以,三分之一的概率是快点来吧。
她是在叶洗砚怀抱里清醒的。
是很奇怪的一个拥抱,也可能是第一个深刻到这种程度的拥抱,深刻到千岱兰那迷迷糊糊的脑子完全清醒了,前所未有的饱腹感让她想要并拢双月退排挤,却吃惊地发现,她想并拢的两个正搭在叶洗砚臂弯中,被他稳稳地托举着。
身后是柔软的天鹅绒靠枕,脊柱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弹力。
叶洗砚跪在她面前,抱小孩嘘嘘似地抱着她,不过是面对面,千岱兰搂住他的脖子,惊地叫了声哥,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他已经退烧了。
千岱兰却感觉自己好像要发烧了。
手掌心贴着他的背,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肩膀紧绷时的发力,一下,又一下,月几肉规律而平稳,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莫。叶洗砚觉察到她对自己肩膀的观察,偏过脸,亲了亲她的额头。
千岱兰断断续续地乐。
“看你呀,叶洗砚,”她笑着说,“你果然还是抵抗不住我。”
她本来还想继续嘲讽叶洗砚必输无疑,千岱兰可还记得那个约定,可从头皮到脚掌心炸开的快乐中断了她洋洋得意的挑衅。
叶洗砚低低地嗯一声。
太早了,才早晨六点,房间外静籁无声,千岱兰亲吻他的额头,鼻子,眼睛,脖子,耳朵,亲到叶洗砚受不了了,将她狠狠地揉了一通;最后还是传统的传,教,士,千岱兰发现叶洗砚特别爱和她面对面,她像条坚韧的树袋熊,双手双脚都抱着他,只有背贴着,嘴也都吃满,偶尔挂不住了掉下来,也会被树袋熊妈妈稳稳地接回去。
两人差点误了去杭州的飞机。
杨全并不意外看到两个人,但意外的是俩人的嘴唇明显都肿了;怎么肿的,就不是一个优秀助理应该过问的事情。
优秀的助理只需要负责帮老板和千老板订酒店、餐厅,还犹豫着问老板需不需要计生用品和药物,被春风得意地回绝说暂时不需。
叶洗砚在杭州只住了一晚,就赶去上海,去秘密地见几个技术大拿。星云科技重薪挖叶洗砚的墙角,叶洗砚也预备着向对方下手。
他在上海又住了五天,这总共七晚,千岱兰也和他作了七晚,一共十次,三十一个滋势。
千岱兰从没有这么忙,也从来没有这么爽过。
这也是她第一次了解到叶洗砚的工作强度。
对方的作息时间非常规律,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洗澡,把她叫醒后来一次,或者去晨跑、酒店的健身房锻炼,八点吃早饭,开始处理工作或和人见面;午饭大多是应酬,下午工作、开视频会议、约人秘密商谈,直到晚上八九点才有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再吃晚餐,叶洗砚基本上不会碰任何碳水,只吃配比健康、淋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或者白灼菜心,以及牛肉和四个蛋白。
除非工作非常紧急,否则,叶洗砚一定会在十点左右洗澡、抱着千岱兰进房上,床,直到俩人都愉快后再一起困觉觉。
他自律得像一个永动机。
千岱兰也没闲着。
她这几天的课程很少,工厂还在紧锣密鼓地生产莫兰迪风衣服大货;千岱兰悄悄地卖掉了自己有钱时买的部分奢侈品,除了叶洗砚送给她的那些,其余用来充场面的,都被她一股脑儿地卖到了二奢。
二奢压价特别狠,除非是供不应求的大爆款,不然,即使是上一秒刚抱出专柜、下一秒踏入二奢店也要打半折。
有几款,千岱兰实在舍不得,就拜托了同校的学姐学长,出给了同校同学。
钱财还是有点紧张。
梁曼华在这时候约了千岱兰吃饭,这个漂亮高傲的大小姐,大大咧咧的,先替养父梁亦桢道歉,继而又诚挚地问千岱兰,愿不愿意接受JW的网店顾问邀请。
她开价四十二万。
并承诺,此事和梁亦桢完全无关——纯粹是梁曼华的个人邀请,毕竟梁亦桢产业诸多,而JW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和梁亦桢不同,梁曼华是个极爽朗的性格,道歉和谈条件都很爽利;这一点,和梁婉茵有点类似,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女,天然有着傲慢,也从不会遮盖这种傲慢。
千岱兰犹豫了两天,点头答应。
毕竟她现在真得很缺钱。
她还和梁曼华谈了额外的条件,从今天算起,两年之内,只要是千岱兰淘宝店里做了原创新款,就会寄给梁曼华;梁曼华会穿着拍照片,免费为千岱兰的店做宣传。
敲定合约的下午,千岱兰窝在沙发中,手里捧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有一搭没一搭地看。
叶洗砚在电脑前回邮件,太阳洒在桌子上,落在他手边白瓷盘中、切开的水果上。
回复完邮件的叶洗砚发出一声疲惫的叹。
千岱兰放下书,蹭蹭蹭跑过去,用小银叉叉了几块哈密瓜。
“哥哥叹什么气啊?”
叶洗砚疲倦地坐在椅子上,说:“有点累。”
“所以我说,早上你就不该在浴室里抱着草窝,多耗体力啊,一搞就半个小时你不累才怪,”千岱兰展示胳膊的肌肉,“这几天跟着你去健身房,我也练了不少肌肉呢。”
“是啊,看起来能代替武松去景阳冈打虎,”叶洗砚微笑看她,倦容淡淡,仍问,“下午不是还有课么?”
他要走了一份千岱兰的课程表,什么时候该上什么课,比她都还清楚。
“水课,”千岱兰说,“我翘掉了。”
叶洗砚看着她。
最终什么都没说。
千岱兰叉了一块甜甜的蜜瓜,抵到他唇边,笑着问哥哥要不要尝尝,叶洗砚仍笑着摇头。
“算了,”他拒绝得很委婉,“放置太久会破坏风味,我让他们再送一盘。”
千岱兰不可思议地批评他:“你太奢侈了!”
“太浪费了!”千岱兰批评他,“你对得起辛辛苦苦种水果的农民伯伯吗?对得起辛辛苦苦摘水果的阿姨吗?你对得起滋养这些甜瓜的营养粪——”
“咳。”
叶洗砚的手握成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岱兰。”
千岱兰义愤填膺地谴责完毕,飞快地吃掉一整盘。
都说同居最容易暴露出一个人的问题,千岱兰也在这短短七日的时间,发现了叶洗砚的很多“缺点”。
不吃切开超过半小时的水果,只喝固定几个品牌的水,这些都是小问题。
他的洁癖非常严重,用酒店的马桶时,一定要放一次性的坐垫,每次洗澡,一定要让顶喷流五分钟再用,更不要说浴缸了——
叶洗砚一定要侍应生给浴缸套上一次性的套后再用,他自己不去酒店泳池游泳,也不许千岱兰去;衣服鞋子等都是杨全送去专门的店里去清洗护理,梳子上一根头发都不能有,且不和人共用梳子——
他给千岱兰准备的小梳子是国王木的,圆圆的,很可爱。
但千岱兰也很喜欢叶洗砚的那个黑檀木梳子。
使用第一次时,被叶洗砚看到。
他将她的长发取下,然后温和地告诉千岱兰,下次不要用这把,他不习惯和人共用同把梳子。
千岱兰不能理解,但尊重。
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怪癖。
就像叶洗砚,他的杏批也很奇怪,他喜欢完全由他来主导、安排的杏爱。什么糕巢控制简直就是入门级,他最喜欢把千岱兰撩拨到难耐再愉悦地给予快乐;换句话说,这个人喜欢将什么都稳稳控制住,喜欢一切都按照他的步伐来。
换句话说,千岱兰只需要享受就可以了。
总体而言,这些还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毕竟叶洗砚的洁癖更多是约束自己,且有酒店的侍应生、完美助理杨全、以及雇佣的专业阿姨和金钱来解决。
如果他是个一清二白的穷光蛋,这些缺陷就该被无情放大几十倍了。
这场同居中,千岱兰也并非全无收获。
叶洗砚的英语和法语都不错,能帮她练习口语,帮她订正法语老师留下的作业;显然,他还是希望千岱兰能够多多以校园生活为重,而非现在这样、全身心投入工作。
“并不是阻拦你开店,只是希望你可以别只关注淘宝店,”叶洗砚说,“大学只有四年,这四年,也不仅仅只有学习成绩和绩点;其实你可以多多体验校园生活——”
千岱兰一边嘟囔着你又不是我爸——我爸也不这么管我,一边捧着叶洗砚的脸用力强吻他。
次日,千岱兰,就开始忙起来了。
第一批蹭某网红热度的大货快出来了。
在完美复刻的基础上,还升级了版型剪裁;这批莫兰迪风的衣服,毕竟是蹭热度,千岱兰不好意思让梁曼华和梁婉茵拍照,合计了一下,她充当了模特,赵雅涵带了衣服和摄像机飞来上海,为她拍。
赵雅涵现在是店里的二把手,做事熟练又干脆,上午拍完照,晚上就P好图上淘宝链接。
千岱兰做梦也没想到,SML各500件、总共十个商品,三天内被抢购一空。
——或许不单单是网红效应,还有她的图拍得很美。
千岱兰臭美地想。
她立刻通知麦神奇的工厂,追加做货订单,还让对方把之前犹豫的几款针织小衫和吊带、连衣裙也做了;这次的爆单超乎意料,千岱兰请了两天假,亲自去杭州的仓库监督发货。
忙得脚不沾地,当叶洗砚再度邀请她吃晚饭时,千岱兰联想到他的“劝学”,犹豫半天,还是没将“请假干淘宝店”的事情说出来。
她能感觉到,叶洗砚其实并不赞同这么做。
于是,她又撒了个善意的谎。
“今天晚上呀?不行不行,”千岱兰捂着手机听筒,“同学约我去听一个教授的讲座呢,对,是,哥哥有什么要紧事吗?”
叶洗砚说没什么要紧事,只是生意上的应酬,本想着介绍千岱兰给他们认识——
“还是以你的学校生活为主,”叶洗砚微笑,“吃饭的机会还有很多。”
他听到千岱兰乖乖地说好。
叶洗砚问:“肚子还痛吗?”
“不痛了,”千岱兰诚恳提建议,“但下次还是别厚乳了,这个滋事太深了。”
“好,”叶洗砚笑,“下次换个。”
事情还很多,叶洗砚匆匆结束通话。
这是一个科技相关的论坛,说是论坛,其实是各大技术公司的人轮流上去夸耀自己技术和项目;之后就是留给他们社交的晚餐。
这是叶熙京所在公关公司负责的一个项目,他今晚一定会来;毕竟是亲弟弟,叶洗砚希望他这半年能长进些。
叶洗砚翻过几页,在参与人员名单上看到了殷慎言的名字。
现在的叶洗砚已经做到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但他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场合遇到梁亦桢。
后者坐着电动轮椅,特意向叶简荷女士打招呼,问候她好。
叶洗砚无意间瞥见,梁亦桢的左手戴了一个手镯。
需要螺丝刀才能打开的手镯。
就像一个镣铐,将他牢牢地锁住。
叶洗砚平时少留意旁人的衣着,只是这个手镯一眼就能看出更适合女士,在梁亦桢这个病人身上,违和感更重。
叶洗砚这才多看了几眼。
梁亦桢在轻声称赞叶简荷女士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一串全是圆润的澳白,配以白金镶嵌的钻石,如繁花盛放,而吊坠处,则如珠帘般悬着六条由大至小的渐变小圆钻,末端坠着水滴形状的钻石,好似美人鱼的一串串眼泪。
Mikimoto的高级珠宝系列,叶洗砚曾订了两条,一条送给叶简荷女士,一条给予了千岱兰。
“好漂亮的项链,”梁亦桢微笑着说,“整个上海应该只有这一条吧?”
叶简荷笑。
“两条,”她说,“洗砚订了两条,一条在这里,另一条么——”
她打趣叶洗砚:“那就要去问他了。”
叶洗砚微微皱眉。
据他了解,梁亦桢不是对女性珠宝首饰感兴趣的性格。
他手腕上佩戴这样一个镯子反常,现在突然问起珍珠项链,更是异样。
“是送给女朋友了么?”梁亦桢恭喜叶简荷,“我刚刚看到一个姑娘戴,和令郎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叶洗砚问:“梁先生刚从复旦过来?”
“什么复旦?”梁亦桢惊讶,“我刚见完令尊。”
叶洗砚笑容渐隐。
叶简荷微微蹙眉。
“咳咳,”梁亦桢轻轻咳嗽两声,戴着手镯的手以纸巾捂住嘴,好不容易止了咳,轮椅上的他将纸巾放在助理手中,仰首,看叶洗砚,淡笑,“刚才,在令尊身边,我看到伍珂戴着同样的珍珠项链……听闻你们青梅竹马,且令尊很满意她作为你的妻子,之前,你们差一步就成功订婚——刚刚,令堂说,你将另一条珍珠项链送给了女朋友,难道戴同款珍珠项链的伍珂小姐不是你女朋友么?”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
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有点处于解离状态,所以更新迟到了QWQ
对不起嗷。
本章继续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啵啵啵。
第 56 章 香水
◎撒谎精◎
“杭州这小笼包也太小巧玲珑了,还没我妈包的饺子大。”
千岱兰飞快吃完小笼包,将一次性筷子用力插穿一次性白色泡沫饭盒,顺手丢进旁边歪歪扭扭套了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中,抽纸巾擦嘴后,看桌上的两瓶冰露。
她扭头,问赵雅涵:“雅涵,哪个矿泉水瓶是你的呀?”
赵雅涵正打印发货单,打印机叮叮叮叮地响,她头也不抬:“我刚打开喝了一口,应该是水比较多的那瓶。”
千岱兰拿起水少的那瓶,拧开淡绿色的盖子,吨吨吨干了半瓶,汗又流了下来。
手臂因为翻检货品而蹭上灰泥,她也不在意。
现在的发货仓库是旧小区一楼的车库改造的,没有多余的窗子,又闷又热,不通风,空气中全是新衣服特有的气味,生冷,泛着微苦,冲鼻子,漂浮着无数纤维和小绒毛;呼吸时,她甚至感觉这些绒毛和糟糕的气味一并进入她单薄的肺中。
她咳了两声,手搭在笔记本电脑上,想看看后台数据。
这台电脑是叶洗砚送她的礼物,银灰色的Macbook Pro,确实轻便,就是用的时间久了,发热非常严重。现在,电脑摸起来就是烫的,千岱兰看着后台爆掉的单子,在心中预估了一下麦神奇那个厂的生产效率,遗憾地想,如果她能有自己的服装加工厂就好了。
当然,也只是在心中想想。
据千岱兰了解,现在很多做大做强的淘系女装品牌,都没有自己的加工厂——别说这个,就连优X库这个体量的,不也是和加工厂合作?
千军和周芸现在一块搬到杭州,他俩身体都不好,千岱兰就给父母安排了客服的工作;平时不忙的时候,千军还会炒菜做饭,这几天爆单严重,俩人忙得嘴唇干裂起了皮,饭也没时间做了,都是千岱兰统一订饭,小笼包,盖浇饭,炒菜米饭。
也就吃饭的这一回,千岱兰能稍微休息会。
现在,除了赵雅涵外,就雇了三个兼职大学生,打包发货,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千岱兰也跟着一块根据订单分拣货品,打包,贴快递面单。
三个大学生都是小姑娘,干了一上午也不累,现在吃饭,还叽叽喳喳地聊天,千岱兰特意问了她们怎么在网上买衣服呢?是直接搜裙子吗?
仨姑娘认真地教千岱兰,说直接搜出来不好看,你得加关键词。比如“欧美风,“原宿风”,“恩典同款”,“ulzzang风”,还有什么小清新森女系日系棉麻韩系XX明星同款。
说到开心处,她们还给千岱兰分享了最近的流行小单品。
匡威或仿匡威的帆布鞋,穿的时候一定要把鞋跟踩下去,粗框的黑色眼镜,可以扎丸子头的黑色发圈……
“不过,千姐,你们店衣服风格真的很特别,”小姑娘说,“特有女人味。”
千岱兰笑了笑,心中默默地感谢了那位不开店不打广告、且不向任何粉丝分享衣服品牌和购买链接的网红。
或许对方真的已经财富自由淡泊名利。
千岱兰打心眼里感激对方。
多谢她的闭口不谈,所以千岱兰才能美滋滋地借着这波流量去变现。
如果世界上能多几个这样的网红来给她狠狠蹭、狠狠赚钱就好了。
“好好休息,”千岱兰对来兼职的大学生说,鼓励,“下午继续干,等晚上,我请你们吃海底捞;这两天大家确实也都辛苦了,这几天,每天再多加一百块钱辛苦费意外,晚饭也是我请。”
去年,海底捞以巨细致的服务体验在微博上爆火,毕竟能做到免费美甲和擦皮鞋的火锅店,在国内可能还是头一个。
拱墅区绍兴路上就有一家。
这话说完,仨姑娘果然来了劲,说谢谢千姐。
千岱兰不含糊,没有午休,在网上搜给大学生开实习报告的模板,仿照着格式写了个,打印出来,盖上公章。
她自己干了这么多年,也旁观了叶洗砚的做法,清楚地意识到,光靠给人画大饼是没用的;想让人死心塌地的干事,说一千句好听的话,都不如多加一百更实在。
当然,这点只针对受过大学教育的人群。
如果是和年纪大的老油条打交道,比如经常干一锤子买卖的装修工人、改水电的工人,就不能太客气;有时候客客气气的,他们反倒欺你“不懂事”,认为你什么都不懂,报价高倒也算了,换材料掺水偷工减料更可怕。
晚上去吃海底捞,热热闹闹,饭后,千岱兰才发现,叶洗砚又给她打了电话。
两个。
她都没接。
千岱兰立刻回拨。
对方很快接通。
“怎么了哥哥?”她问,吃辣吃得嗓子有点哑,“我刚刚听报告,手机静音呢,没听到。”
安静的卫生间。
叶洗砚站在洗手台前,面无表情地看镜中的自己。
“没什么,”他说,“今天怎么这么晚?”
今年八月份,微信推出公众号服务,叶洗砚关注了三个平台,其中一个是某复旦学生自创;
对方实时分享校内的各种报告信息,半小时前,叶洗砚看到对方发的文。
今晚复旦大学的确有教授开设讲座,但在半小时前,讲座就已经结束了。
“嗯?是吗?”千岱兰一边接听,一边飞快地点开宿舍群,看舍友发到Q,Q群的听后感想,“宋教授分享了很多关于我国对外贸易——”
“我不是你的老师,”叶洗砚打断了她,“不用向我汇报这些。”
千岱兰在等免费的美甲,不解:“可是,哥哥前几天不是还说,喜欢我将上学时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你听么?”
许久后,她才听到叶洗砚低低的一声嗯。
“你怎么了?”千岱兰觉察到不对劲,“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嗯,”叶洗砚说,“有一些。”
他常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语,有也不是有,是有一些;
若有似无的,暧昧不清的,左右皆可的,黑白不明的。
“哥哥不是还要在上海住一周嘛?”千岱兰放软声音,“这几天我课表排得满,活动也多,还有宿舍聚餐、班级聚餐什么的……等过几天,我再去看看哥哥,好不好?”
她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地累到了。
叶洗砚仍看着镜子。
能清晰照出他整个人的镜子,世界上不会有比镜子更诚实的东西,但更多的人会选择相信卡西欧中的自己,才是原本的相貌。
“好,”他说,“晚上注意休息。”
千岱兰说好,说哥哥也注意身体。
叶洗砚无从辨认,这究竟是她的真心实意,还是说,仅仅是甜言蜜语。
收起手机,他拧开水龙头,用清冽的水濯洗双手。
十五分钟前,在梁亦桢说出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后,叶洗砚轻描淡写地说,或许只是同款。
叶简荷也揶揄。
“熙京先前说喜欢伍珂,梁先生是不是记错熙京和洗砚了?”
梁亦桢微笑着说是,或许是我弄错了。
事实上,叶简荷和叶洗砚都清楚,以伍珂的经济状况和平时为人,绝不会花如此高的价格去买这样一串项链。
他送给岱兰的珍珠项链,怎么就到了伍珂手中?
叶洗砚皱眉。
他不方便直接问,只装作不经意地去问叶熙京,是否送了这样一串珍珠项链?
叶熙京刚和殷慎言互相阴(人)阳(身)怪(攻)气(击)了一番。
现在的他彻底放下伍珂,但听说伍珂和叶平西吃饭,又一阵紧张,担心叶平西这个永远生不了孩子的糟老头子别再看上伍珂——
叶熙京给梁婉茵打过去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一圈,被梁婉茵不耐烦地骂回来。
“你神经病啊?把自己亲爹想那么坏,”梁婉茵说,“什么珍珠项链?喔,今晚珂珂说,你爹突然给她介绍了什么教授认识,她家在北京,现在来上海,衣服没有,首饰也没有——我就让她去我那儿选了选,可能是那个时候拿走的吧。”
叶熙京把这话讲给叶洗砚,叶洗砚心中已经明白大概。
岱兰的确提起过,说她请梁婉茵来拍了照片,还说梁婉茵现在特别好,帮她拍照推广都是免费的。
大约是梁婉茵借走了那串珍珠项链,岱兰对待朋友和身边人向来大方,定然不会拒绝;梁婉茵不在家,没同伍珂讲,伍珂不清楚,拿走那串项链,也是正常的。
这件事不是岱兰的错。
她的错不在这里。
叶洗砚不清楚梁亦桢想做什么。
对方身体每况愈下,听闻他近期频频去寻肺脏领域的专家,大约是肺部或其他内脏也出了问题;
因自身还有遗传性的免疫类疾病,梁亦桢不会选择诞育有血缘关系的后代。
当金钱的累积到一定程度后,有些人变成了变态繁育狂,疯狂地想要多生速生快生;而有些人,则厌倦了这种金钱名利,反倒更注重自身,不再考虑后代问题。
叶洗砚暂且不能判断梁亦桢属于哪种,后者的寿命恐怕不会超过十年;对方也清楚,所以才疯狂地为梁曼华及其他的梁家亲戚铺路。
——这和岱兰又有什么关系?
叶洗砚太阳穴突突地开始痛了。
吃饱后的杨全找到他,小声说,已经约好接下来的谈判和见面,对方都同意了私下约见;今天晚上,星云科技的人和梁亦桢走得很近,殷慎言也同梁亦桢单独聊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现在呢?”叶洗砚问,“现在他们在哪儿?”
“殷慎言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我偷听到他和侍应生说话,让他们把车开出来——哦,对了,我还听见他问,从这儿去杭州得多长时间,”杨全费解,“怎么这么晚了,他还要去杭州?”
叶洗砚对殷慎言的私人生活丝毫不感兴趣。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见两个投资人,继而和自己亲妈叶简荷女士继续谈判。
叶洗砚亲手带出来的一个人,在关键时刻带了团队部分人跳槽去星云科技,多个投资人陆续撤资,皆表明了叶洗砚这个新项目前景堪忧;
就连张楠,也劝叶洗砚,别在一个项目上死磕;他先前的确是都成功了,可人哪里有样样都成功的?
成功立项后的游戏,又有几个能做出来的?
叶洗砚坚持不肯解散团队,不愿放弃。
梁亦桢趁此时狮子大开口,开口谈条件,要叶洗砚将游戏的所有代理权都给他,相当于叶洗砚和他团队只负责开发和维护,利益八二分。
梁亦桢要八。
叶洗砚冷静拒绝。
晚上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休息,半梦半醒间,感受到有凉风,习惯性地扯了被子给岱兰盖,却摸个空。
叶洗砚在寂静中睁开眼。
满手虚无,身侧床铺空空。
这里的床品一日一换,更不要说如叶洗砚这样的洁癖客人;现如今,千岱兰留下的气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她常用的那把小梳子,不小心遗落在这里。
上面也是空荡荡的,因为她明白叶洗砚的洁癖,这个聪明的女孩像变色龙,飞快适应着不同环境;同住酒店的第二天,每次用完这把梳子,她就会将缠在上面的头发全部丢掉。
叶洗砚意识到,千岱兰已经回学校了。
今天的她又骗了他一次。
她并没有去听那个讲座,也没有答应他的邀请,大约是在忙她的淘宝店。
叶洗砚依稀记得,她提过一句,说店里准备卖一批自制的新品。
没什么。
她之前很不容易,撒谎只是一种让自己生活更好的本能,这没什么。
叶洗砚对自己说,她还年轻,现在还小。
人总是对自己拥有的东西毫不在意,千岱兰不在意现在已经拥有的校园时光,而是在追求她的事业——为了这种事情向他撒谎,其实也没什么。
毕竟,她是为了事业才骗他,而不是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不是吗?
杭州。
十一月的杭州午夜,晚风冷飕飕,穿着睡衣的千岱兰和西装革履的殷慎言相对坐在小小客厅中。
厨房中,周芸在炖煮热腾腾的粥汤,香甜的味道悠悠传来,头发梳理整齐、白衬衫黑西装的殷慎言,垂眼看着千岱兰。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见,千岱兰差点没认出现在的殷慎言。
他现在不再穿程序员的格子衫卫衣T恤牛仔裤,衬衫的白和西装的黑划分分明,反差感极大——
替他开门时,千岱兰心脏跳了一下。
她差点以为叶洗砚又来“抓”她了。
不清楚是不是经过社会的毒打,今天的殷慎言特别客气地和她说话,聊天,问她的大学生活怎么样,问她开店怎么样。
千岱兰也同样客气地谢谢他,谢谢他这些天对周芸和千军的照顾。
——她今天才知道,自从搬到杭州后,每周五晚上,殷慎言都会开车从上海到这里来,照顾千军和周芸,直到周天晚再回去。
风雨无阻,不曾休息一次。
“我都不知道你买车了,”千岱兰说,“挺好看的。”
末了,殷慎言微微侧脸,成熟英俊的脸看千岱兰。
“对不起,”他说,“上次打电话时,我喝多了酒,情绪激动。”
“没关系,”千岱兰说,“我原谅你了。”
“其实,”殷慎言说,“我上次提清华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说你的分数低;我当时是想说,如果你那一整年都用来学习、而不是深圳广州沈阳来回跑的话,能考更高的分——”
“殷慎言,”千岱兰淡淡地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
“……对不起。”
周芸端了甜甜的粥来,笑着招呼殷慎言吃饭。殷慎言在应酬场合吃得不多,笑着说谢谢姨,一边又提到,他带了些滋补品,等明天再给他们炖滋补汤喝。
周芸眉开眼笑地说哎呀哎呀怎么这么客气,下次可不许买了。
一边又主动让出地方,不打扰他和千岱兰,留他们单独说话。
她一走,千岱兰也站起来,又被殷慎言叫住。
“我今天晚上看到了叶熙京那小子,”殷慎言看她的脸,“还有他哥叶洗砚。”
“你怎么比我还关心叶熙京啊?”千岱兰说,“我和他都分手好几年了,你怎么还盯着他?”
“就凭他欺负过你,”殷慎言问,“我盯着他,有问题吗?”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钱包中,那个被密封后的验孕棒,还静静地躺着。
“那也不算欺负呀,”千岱兰说,“谈恋爱嘛,很正常。”
“正常?”殷慎言冷笑一声,“那时候你们已经分手——算了。”
他侧过脸,脸静静地浸在阴影中,阴郁沉沉。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没准备礼物,”殷慎言说,“现在就你我在上海了,岱兰,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千岱兰应了一声。
先前和殷慎言聊天、每每聊到争执处时都令她伤心,她甚至都产生了轻微的应激反应;在对方反问“正常”的时刻,她甚至想立刻从这个房间逃跑掉,再也不听他接下来的话——
幸好,殷慎言似乎改好了,没有让事态进一步升级。
周六周日,殷慎言主动来仓库帮忙。
仓库中的闷热和飞絮,他也混不在意;从小生活的条件比这差得多,他连生自来水都喝,冬天也啃过放暖气片上烘热的干巴馒头。
千岱兰吃面剩下一半,他也习惯性地拿过去就吃。
周六晚,看千岱兰还在手动地拉淘宝各大品牌店的销售数据和价格,她想以此来判断现在网购者的偏好习惯。
殷慎言在她身后看了一阵,忽然开口。
“我给你写个爬虫吧,”他说,“手动统计太浪费时间了。”
千岱兰回头:“啊?什么爬虫?”
“就是写个小程序,模拟你刚才的行为,自动帮你把想要的信息整合在一起,你就可以直接看整合后文档;不过我电脑不在这儿,这边也没主机,”殷慎言弯腰,看她的电脑屏幕,“你先给我演示一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信息,我回去就写,差不多……三天,三天就能交给你。”
千岱兰眼睛发光:“行呀小树,你现在好厉害。”
殷慎言笑了一下,又起身。
在这个瞬间,他低头看开心的千岱兰,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却难以化作语言。
最终,他轻轻偏了偏脸:“现在,给我看看你想要的信息源。”
周天晚,千岱兰坐了殷慎言的车去上海。他买的是一辆黑色SUV,空间更大,忙了一天的千岱兰也得以躺平睡觉,身上盖着一张薄毯。
薄毯上是殷慎言的香水味。
湿漉漉的青苔味道,像浓密森林的幽暗土地,又有淡淡的苦,好像天空一点点暗下来。
千岱兰困得睁不开眼,心想,啊,原来小树也开始用香水了啊。
这两天,她不单单是身体累,心理也累。
叶洗砚在周六早晨就约她吃饭,千岱兰哪敢让对方知道、自己其实跑去了杭州?他比导员还关心千岱兰的学习情况和校园生活——
一个谎言,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去圆。
千岱兰只好继续骗,说自己周六周天要参加实践,还有班级团建;她很聪明,说的都是这两天切实发生的事件,热心肠的舍友,还告诉了她实践及团建地点。
如此高明的谎言。
除非叶洗砚亲自去地点数人,否则绝不会察觉到自己上当受骗。
周天晚七点,沾染了一身香气的千岱兰,睡眼惺忪地在校门口下车,和殷慎言道别。看了眼时间,她又打出租车,去叶洗砚的酒店。
实在编不出理由,千岱兰今天终于约好同叶洗砚吃晚饭。
本来订在六点半,但市区堵车严重,才延误到这个时刻。
终于见到叶洗砚时,他笑容淡淡,向来守时的他,今天不仅宽宥了千岱兰的迟到,还打破了晚餐不食油腻的原则,额外点了份她上次赞美过的脆皮乳鸽。
千岱兰吃饱喝足后,跟着叶洗砚回房间,她兴高采烈,想骄傲地分享这次淘宝店的爆单,没想到,刚关上酒店房门,叶洗砚就将她按在玄关处,开始粗暴地按住她后脑勺吻她。
粗暴到千岱兰差点以为他生气了。
她也不甘示弱地热情回应,两下熟练地解开他西装裤搭扣和金属拉链。
两条腿都被叶洗砚支撑在臂弯中抱起,千岱兰被他抱起来,发现他还是很喜欢这样抱着她来的感觉,因为失去支撑,她只能紧紧搂住叶洗砚脖颈,才不至于掉下去。
他喜欢这种能让她完全依靠他的滋势。
背部感受到墙壁冰冷时,叶洗砚说了一句让她更冷的话。
叶洗砚仔细地闻她的肩膀:“你换香水了?”
?
作者有话说:
宝——
男配们之所以是男配,都是有原因的!
而且,别担心,所有男配,都会主动或被动地为岱兰的事业添砖加瓦~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57 章 动乱
◎一拳◎
千岱兰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一:告诉叶洗砚,将之前的欺骗和盘托出。
二: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前者意味着,让现在本就超负荷工作的叶洗砚雪上加霜;对方在几天前就委婉表现出对她“翘课”的不满,这个时候说出来,恐怕免不了一顿争吵。
好不容易才见到叶洗砚,现在两个人都很累,千岱兰不想和他吵架,也不希望叶洗砚因为这点小事和她吵。
后者则可以让叶洗砚好好休息,只要过去这几天就好了;千岱兰对自己的学业和淘宝店有清晰的规划——只是这几天突然爆单,一时间周转不开而已。
她执着地相信,只要过去这几天就好了。
千岱兰说过很多善意的谎言,在深圳工厂里打工时,她也不会提自己晚上上夜课被骚扰的事情,对于父母和家人,她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
她利用这些无伤大雅的谎言,轻轻松松地规避掉了很多麻烦。
所以,今天的她也是这样想的。
被汗水打湿的手掌按住叶洗砚的背,千岱兰喘着气,侧脸去含他微凉的耳垂:“我打车来的酒店,可能是司机车上的香水味太浓了,唔。”
这也不算谎言。
她的确是打车来的酒店;
司机(殷慎言)的车内香水味的确很重。
只是千岱兰盖着那张毛毯睡了一路,鼻子早就习惯了它的气味,并不知道,这种青苔气息和密林土地的味道,也沾染在她的发间。
叶洗砚似乎等不及她的解释,就将她紧紧抱起,他那十根手指都因用力而指骨凸起。千岱兰不自觉绷紧脚背,十个脚趾紧紧地蜷缩,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又被他用力压到墙壁上。这个酒店墙上是一种混纺了亚麻的壁纸,上面是精致繁复的William Morris的石榴花,大片大片的石榴花隔着一层布料在千岱兰背上用力摩擦、盛开、怒放,她因为超负荷而睁大眼睛,本能让她挣扎着想跑掉,但随时可能会掉下去的风险令千岱兰还是紧紧抱住叶洗砚。
很不一样。
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体验。
之前的那些,叶洗砚都还是温和的,知道她适应不了过大过激烈的,常是缓缓而行;而今天不同,千岱兰感觉要被他捏碎了,“碎”是个毫不夸张的形容,就像小时候组装掉了腿的芭比娃娃,现在叶洗砚托她的力气,比她当时死命将脱落的大腿往芭比娃娃身上按时更凶。
千岱兰都要说不出话了。
她甚至感觉一张口,就能吐出属于他浓郁的爱。
如此深刻而膨胀的爱。
他们在七点四十五抵达房间,直到八点十五分,叶洗砚才掐住她下巴,去亲她的唇,千岱兰的睫毛已经被汗水弄得黏成了好几缕,像错刷了睫毛膏的胶;有点火辣辣的,但她现在更在意叶洗砚的特殊表现。
“怎么了?”她问,“工作上很不开心吗?”
许久,叶洗砚才说了声是。
在私下里,他几乎不与千岱兰谈工作的事情。
这点和他的本性有关,潜意识将工作和生活分开;他可以带着岱兰一同和工作伙伴吃饭、聊天,但在二人独处时,叶洗砚对自己的工作闭口不谈,无论是好是坏,他并不希望岱兰来承担。
他时常会认为岱兰年纪还小,生活中,是需要照顾的对象,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现在,被过度索取后的千岱兰真得很可怜了。结束后几分钟,她还在用力地大口呼吸,隔着上衣,叶洗砚都感受到她颤抖的胸腔,每一次见她都比上一次更瘦,杨全笑着说年轻人就是好,代谢旺盛、怎么吃都不胖,明显地表达了对千岱兰纤瘦的羡慕,毕竟二十五岁之后的男人就走下坡路了,杨全想要维持身材并不容易,也开始模仿着叶洗砚控制饮食加健身。
叶洗砚却想,她真的在好好吃饭么?
肋骨也这样清晰,明显。
北京重逢时,她在JW的店中工作,空闲的时间打球锻炼,远比现在更加健康。
叶洗砚本不该如此用力,如此过分,如此粗暴。
但那股不属于她的男士香水令他不悦,烦躁、不安。
“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男生给我写情书了,”千岱兰忽然说,她任由叶洗砚抱着,尽量忽视掉被过度垦伐后的不适,“我早上去教室,总能在抽屉里发现很多苹果和奶。”
叶洗砚说:“我是不是应该庆幸大学的课没有固定教室?庆幸现在的你不会被一群陌生男性天天投毒?”
“嗯?送吃的也是好意啦,”千岱兰强调,“你不能把人想得那么坏,小学生呢。”
“小学的男生就开始坏了,”叶洗砚说,“你吃了吗?他们送的?”
他语调很严肃,严肃到像是在和她讨论一项实验。
“当然,”千岱兰说,“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她看到叶洗砚叹口气。
显然,这个富贵大少爷并不懂得什么叫做馋。
“读到五年级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脸上起了一大堆红疹子,”千岱兰说,“我生红疹子那一个多月,以前经常和我说话的男同学都不理我了,也不往我的课桌里送牛奶送苹果。”
叶洗砚并不意外:“瞧,我早说过,小学的男生就开始坏了。”
“我完全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嘛,所以就去找奶奶哭,奶奶告诉我,红红啊红红,你看看窗户外面,树长什么样,要等秋冬天全落了叶子才能看见;要等你过得不顺利时才能发现,到底谁是真心对你好,”千岱兰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她亲了亲这个刚刚粗暴对待她的人鼻尖:“哥哥也是,工作上不顺利也好,其他事上也罢……反正只有在逆境里,你才能清楚地看到树的枝干。”
黑暗中,她感受到叶洗砚轻轻地抚摸了掐痛的位置,他似乎在突然的关心和安稳中找回理智,用指腹轻轻摩挲按下的指痕。
叶洗砚叹息:“你能说出这些,我很难相信,过年时的你还在为写作文发愁。”
“不一样嘛,作文要写议论文,要总分总地套格式,引经据典,”千岱兰说,“我看的书又不多——唔。”
说到这里时,叶洗砚亲了口她的嘴,把她的话都堵回去,又说:“现在你有时间好好读书了,你们学校的图书馆很不错。”
千岱兰忽然没由来地感到心虚,幸好叶洗砚重新又英了起来,这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毕竟糊弄小头可比糊弄聪明的大头要简单多了。她热情地去亲叶洗砚的额头和脸颊,一直亲到十二点。
第二回刚结束时,千岱兰还能感叹一句自律健身的男人就是不一般,但等到第四次时,她开始有种不妙的预感,后知后觉一定是哪里什么问题。攥着叶洗砚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今天做的事情完全不符合一个养生男性的观念。
叶洗砚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咬一口她的脖子,力气大到千岱兰差点流泪。
接下来,无论千岱兰怎么喊,他都沉默着相似的动作,重上加重,千岱兰的手盖在自己的月土月齐上,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规律地隔着定手掌心;她也不记得最后是什么样子,眼前的烟花也从白光到黑漆漆,直到凌晨醒来,千岱兰才意识到,这一次,洁癖的叶洗砚破天荒地没有在洗澡后再睡,两个人就这么疲倦地相拥而眠。
惊醒她的是叶洗砚,对方的手不停抚摸,从她的头发到后脑勺,再到脖颈,他的脸就埋在她发间,仔仔细细地嗅。
“我现在一定很臭,”千岱兰闷闷地说,“别闻了。”
她不希望给洁癖留下什么臭臭的印象。
“全是我的味道,”叶洗砚说,“现在我们闻起来一样了。”
说这话时,他闭着眼睛。
闻不到那个突兀的香水了。
这样很好。
他很不喜欢那种陌生的气味。
阴郁的青草,苔藓,森林,那种生冷又陌生的香水气息,会让叶洗砚想到千岱兰真正的初恋。
她真正的、好无芥蒂、不受任何世俗影响爱上的那个人。
幸好现在闻不到了。
现在的千岱兰全是彼此的亲密气味了。
“你刚刚做了噩梦,”叶洗砚突然说,“一直在叹气、发抖,你梦到了糟糕的事情?”
“……我不知道算不算糟糕,”千岱兰茫然地说,“梦到我突然醒了,发现什么淘宝店呀,好大学呀,特别高的高考成绩,还有你……都是我躺在深圳那个小工厂宿舍里做的一个梦。醒来后的我还只是流水线上的一个小女工,要早起去水龙前排队刷牙洗脸洗头发,拿着搪瓷缸子去食堂打饭,要准时上班,去给电子表打小螺丝钉。”
叶洗砚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侧着支撑起身体,他看着千岱兰日渐消瘦的下巴,因为过瘦,她的眼睛更大了,在暗沉的夜晚中,像一只疲倦的茉莉花小精灵。
“好孩子,”他说,“这不是梦,考上好大学不是梦,我也不是。”
千岱兰说:“我知道,一般我做春,梦也不会有这么多细节,到了关键时刻保准醒。”
叶洗砚笑了。
千岱兰想,他是真的累了,累到酒窝全都藏了起来;话又说回来,这个年纪的男性,也很少有连续四次还能活蹦乱跳的吧。
她安心地抚摸着叶洗砚结实的月匈月几,忽然间明白为什么澳洲的消防员慈善日历会卖得那么火;谁能拒绝锻炼好看的男性身体呢?(除了直男),谁能拒绝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呢?就连刚刚做过噩梦的千岱兰,现在只需要摸一摸他的月匈月几就可以慢慢地平复心情。
然而,叶洗砚下一句话,又往她渐渐平静的心潮抛下石子。
“你考这么高的分数,非常不容易,”叶洗砚说,“寒窗苦读这么久,换来这样优秀的成绩,我很为你开心。”
千岱兰说:“当然,这都是我应得的。”
“那么,”叶洗砚说,“一件事情既然有了好的开始,之后也不应当荒废,对吗?”
千岱兰愣住。
脸被他的大手捧住,叶洗砚要她看着自己。
“已经得到的东西,也应该用心去守着,对吗?”他问,“半途而废,是不是和前功尽弃差不多?”
千岱兰说:“可是我的店也很重要。”
她受够了没钱的苦。
吃过苦的人才知道钱有多重要。
“我知道,”叶洗砚吻她的额头,眼皮,“我知道,岱兰。我支持你继续开店,但不要让它影响你正常的学习生活,好吗?大学只有四年,现在也快过去八分之一了;未来,你发展事业的时间还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但大学只有四年。这世界上有无穷尽的钱等待你去赚,但宝贵的校园生活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
他循循善诱:“不要让它太过于侵占你这宝贵的时间,好吗?”
千岱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叶洗砚并不需要她立刻给出回应,手指深深没进她发间,吻她的脸,哑声说乖乖把退分开些对就这样很乖来抱紧我。
千岱兰认为人性本贱。
青橄榄久嚼后的那点甜就能让人原谅前面那么多的苦,被粗鲁对待后的温柔就能让人只记住最后的愉悦。她其实已经非常疲倦,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住这么频繁的快乐,可叶洗砚这时候一边温柔一边低声在她耳边叫宝宝岱兰岱兰宝宝,还换着称呼叫她乳名,红红小红红怎么这么会加呢好聪明好棒。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姿态,就这样,千岱兰完全抵抗不住这样的温柔相待。
她先前的初恋和暗恋大多都是争吵,无休止的争吵也消磨了大部分美好;现在,唯独来自年长兄长的宽容才能让她放松安宁。
千岱兰真害怕继续和叶洗砚下去,她会被勾得产生杏瘾。和他在一起太合拍了,无论怎样的风味,辛辣粗鲁,还是温柔甘甜,都令她余韵万万千。
幸好不是在创业初期遇到叶洗砚。
千岱兰庆幸地想。
不然她一定会色令智昏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个男人太够味了,过瘾,像劲大不伤脑的好酒。
第二天的千岱兰匆匆回学校上课,她翘课翘得也很有分寸,基本都是些无关紧要或能轻松飘过的水课。
重要的专业课,她绝不逃,不仅不逃,还要乖乖地去坐第一排,主动回答老师问题,巨热情地参与课堂小互动。
开学不到一个月,几乎所有专业课老师,都记住了这个叫做千岱兰的女学生。
今天的她决定听叶洗砚的劝导,好好地学习,一节课也不逃,水课也不逃。
她允许自己慢慢地享受一天舒服的校园生活。
叶洗砚的周一也很忙碌。
上午和千岱兰在一起疯狂,今天两个人都没有去健身房锻炼、也没有去晨跑健身,连酒店床垫都有了一小块湿露露的痕迹。叶洗砚付钱签单,让侍应生重新换张新的床垫。中午约人吃饭,下午去维德公关见叶熙京。
一切都按照日程表顺利进行,唯一的变故则发生在维德公关上海分公司中。
维德公关要负责筹备星云科技的年会,今天星云科技的人来参观维德公关的欲拟定场地;好巧不巧,代表星云科技的殷慎言,和负责维德公关的叶熙京,在会议中起了强烈的冲突。
叶洗砚抵达时,两人在会议室已经吵了起来。
无论是维德公关、还是星云科技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都被间接或直接地赶出来,完全不懂这俩人在吵什么。
“……莫名其妙的,”有人悄悄告诉叶洗砚,“前面还挺好的,后面,关于年会宴会的安排时,叶经理按例询问,是否需要准备一桌额外的’孕妇餐’,专门为怀孕的女性员工准备;殷总监说没有这个必要,孕妇们对禁忌食物的了解比他们更深,而且不需要特殊化对待。”
叶洗砚皱眉:“就因为这个?”
“不,后面还有,”员工说,“叶经理忽然说是啊星云科技都是加班狂人,孕妇也免不了加班所以敢怀孕的女员工很少;殷总监也突然冷笑问叶经理是不是含沙射影去年在深圳做的垃圾事。”
叶洗砚问:“什么?”
“我也不知道,”员工委委屈屈地说,“后面我们就被生气的俩人都赶出来了。”
叶洗砚深深叹口气。
他真不愿弟弟再去蹲一次警察局。
事到如今,除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恐怕也没人敢阻拦了。
叶洗砚推开玻璃会议室的门,清晰地听到里面两人剑拔弩张的争吵。
“叶熙京,你别敢做不敢认——分手后你还欺负岱兰——”
此时此刻,殷慎言已经狠狠揪住了叶熙京的脖子,阴郁的面容满是不悦。
叶洗砚的进入打断了殷慎言的话语。
后者冷淡地看他一眼,收了声,但并未放下拳头。
显然,他在顾忌什么,似乎并不想让质问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
叶熙京显然无所顾虑。
“神经病啊你,”叶熙京骂他,“我分手后就没和岱兰单独吃过饭,到底是谁在欺负她?你别摆着一副好哥哥的样子替她出头,之前你可是惹哭了岱兰好几次;但凡你好一点岱兰都不可能和我在一块,我就直白地告诉你吧,要不是你这张毒嘴,你也不至于偷偷摸摸地藏岱兰照片连句喜欢她都不敢说!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你说啊?”
被激怒的殷慎言忍无可忍:“去年国庆假期,你敢说你没欺负她?”
叶洗砚微微皱眉。
——难道熙京那时候还偷偷回国见了岱兰?
“什么国庆?莫名其妙,”叶熙京说,“国庆节我压根就没回国!不信你问我哥!”
殷慎言愤怒的拳头险些落在这无耻、不负责任的男人脸上,但叶洗砚握住他手腕,有力地阻止了他暴打亲弟。
“殷先生,”叶洗砚沉静地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我不希望再去警察局替二位做担保。”
殷慎言烦躁:“这里没有你的——”
蓦然,他止住声音,冷不丁想到。
——去年,叶洗砚似乎一直都在深圳。
殷慎言瞳孔骤缩,震惊地看着叶洗砚。
与此同时,叶洗砚也嗅到熟悉的香水味。
湿漉漉的青苔,浓密森林的幽暗土地,淡淡的苦。
如此熟悉。
昨晚,就在岱兰的肩膀、发梢和脖颈间。
叶洗砚面无表情,视线冷冽锐利,定在殷慎言脸上。
叶熙京努力,终于成功将自己领口从殷慎言手中解救。
他呛咳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哥,下一秒,就看到他那向来冷静从容的兄长,叶洗砚,忽然间重重一拳,砸向殷慎言的脸。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
不好意思,更新迟了。
啵啵啵啵啵,挨个儿亲亲亲亲~
爱你们嗷宝宝们。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58 章 打
◎激化◎
叶洗砚拳头稳稳地落在殷慎言脸上。
叶熙京倒吸了一口凉气。
经常被叶洗砚打的人都知道,他教训人时从来不是做做样子,而是实打实地打。
作为亲弟弟,都不曾获得过心慈手软;更不要说现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殷慎言——
眼看着殷慎言被一拳砸到侧过脸去,叶熙京回忆起刚才哥哥说的那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忽然间顿悟了。
刚刚那句话是哥哥稳住对方再抢先的兵法!
兵不厌诈啊。
然后,叶熙京看到暴怒而起的殷慎言。
作为死对头和隐形的、没名分的死情敌,叶熙京都没见过对方向自己发这么大的怒火。
不愧是哥。
做事干脆,引战也如此干脆,一引还是个超大的。
殷慎言窄脸长眼,本身就是阴冷的英俊,此时骤然间起了恨意,更是恻恻、瘆人的恐惧。
那眼神就像看杀全家的敌人。
被打一拳后,就像游戏中被吸引了注意力的BOSS,殷慎言彻底松开叶熙京,不再看他,一双起了血丝的眼,毒辣辣地盯着叶洗砚。
“原来是你,”殷慎言对叶洗砚寒涔涔地开口,“原来是你。”
爱惜容貌的叶熙京整理好衬衫。
他可不想被下属看到现在的狼狈样,边将被攥皱的衣领抚平,边想,殷慎言怎么回事,搞游戏研发把脑子搞坏了?刚才打他的肯定是叶洗砚啊,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恍然大悟的语气强调?
莫名其妙。
叶洗砚问:“昨天晚上是你?”
叶熙京:???
他狐疑不决地看叶洗砚。
哥怎么了这是?也被殷慎言传染了?
“去年十月份,你在深圳,”殷慎言咬牙切齿,声音阴寒,“你明明知道那个时候她——”
那个时候,她还在读书。
还在上学。
还在为高考做准备。
叶熙京:???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殷慎言被打懵了?不应该啊,不应该被打三巴掌后再懵么?殷慎言这么不经打?
他同殷慎言再度齐看向自己哥哥。
叶洗砚并没有流露出叶熙京那样的厌烦。
他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纵使刚才在盛怒之下出手打了殷慎言,现在表情也是冷静的,一种可怕的冷静。
殷慎言永远都记得,多年之前,这个男人,在温和同自己握手后,转身就用纸巾擦拭双手;
彼时,被一起丢进垃圾桶的,不仅仅是那张纸巾,还是殷慎言的尊严。
那种礼节性的高傲令殷慎言寝食难安。
就像现在。
眼前的人举止和语言都非常礼貌,但无论是眼神还是语言,都是高傲的。
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他们的傲慢。
一种能轻而易举诱惑走他心爱之物、却不会好好珍惜、肆意践踏她的傲慢。
殷慎言厌恶这些高傲的有钱人。
妈妈二嫁后的男人,叶熙京,叶洗砚。
一窝子有毒的家伙。
——岱兰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她是个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自尊心很高的女孩,她怎么会愿意同这样一个高傲的男人发生亲密行为?难道只是因为这张脸?他诱惑了她?欺骗了她?还是怎么?反正,无论如何,都是男人的错,都是这些肮脏男人的错。
叶洗砚虽然高傲,但的确好看。
岱兰是无辜被诱惑的。
就像当初叶熙京诱惑了岱兰和他谈恋爱。
都是一群狗屎。
“——你们这种人,”殷慎言咬牙,骂,“没一个好东西。”
叶熙京生气了,指着他:“哎你骂我就算了你骂我哥干——”
他边说边向前走,被叶洗砚一把推出去:“出去。”
叶熙京扭脸:“哥,我站在你这边。你放心,我这次绝对不对这小子动手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出去,”叶洗砚对他说,后一句,看殷慎言,问,“昨天你们在一起?”
他脖颈青筋绷得鲜明,只克制着,克制着,眼神冷淡,拳头微颤。
殷慎言依旧仇视他。
叶熙京善解人意地主动澄清:“这倒是没有,昨天周末,我回家了,没和他在一块。”
“你出去,”殷慎言终于看向叶熙京,漠然开口,“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叶熙京:“?”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茫然不知所措地站了站,他伸手指自己:“啊?”
叶洗砚重重一掌,拍在他肩膀,沉声:“你出去吧,把同事疏散开,别让人开笑话,也别许他们乱说——你们是公关公司,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叶熙京:“啊啊啊?”
不是……
他是千岱兰前男友,殷慎言是他情敌,这怎么就不关他的事了?
本来一肚子火的叶熙京,在亲哥打殷慎言一巴掌后,火消了大半;
现在俩人都让他走,看起来剑拔弩张的,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了他而争执——莫名其妙处于风暴中心的叶熙京,就这么茫然地离开,顺便整理好仪容仪表,疏散了外面围观的同事。
“没什么事,”叶熙京说,“谈合同谈得情绪激烈了点,没什么,都回去工作吧……呃,他俩还是事要谈。”
星云科技的人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折鹤与星云是竞品公司,且年初,折鹤刚起诉了星云抄袭他们游戏的玩法,现在还没结案,贴吧上,两方的玩家也是见面就掐,还闹出过几次大规模的爆吧行动——现在,作为上层管理的俩人,又有什么好谈的?
话音刚落,叶熙京听到房间里重重一声落地响,似什么东西被扫落在地,吓得他一回头,静静听,没有什么扭打声,只有殷慎言暴怒的声音。
叶熙京松了口气。
叶洗砚再生气,也不会砸东西;由此可推,气到砸东西的应该是殷慎言。
以哥的那张嘴,应该吃不了亏。
的确如此。
在会议室中只剩下两人后,殷慎言才质问叶洗砚。
“你知道岱兰比你小多少岁吗?”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下得去手?”
叶洗砚说:“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自己年龄。”
殷慎言猛然记起,岱兰提到过,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去年岱兰还在高考,她还在备考,”殷慎言说,“你作为她前男友的亲哥,干出这种乱,伦的丑事——”
“你在岱兰面前,也是口口声声’乱,伦’?”叶洗砚一笑,“我明白她特意给你取这个名字的原因了。”
殷慎言说:“别岔开话题,叶洗砚,少装得一副道貌岸然。”
他恨不得一刀刀片下叶洗砚的肉,放到油里煎熟,再一口口喂给对方那个蠢弟弟。
“那你呢?”叶洗砚问,“你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岱兰的哥哥?”
殷慎言说:“我们是朋友。”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叶洗砚说,“原来时刻泼她冷水、扫她兴的人也算朋友。”
殷慎言无言。
“当然,如果你一厢情愿地认为你们是朋友关系,我也不方便多说,”叶洗砚稳稳开口,“只是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为岱兰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因为这件事而公然起冲突,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岱兰的私事?你是真为她好,还只是一场’为她好’的表演?为的是满足你想那无用而膨胀的心?”
殷慎言哗啦一声,将桌上文件夹重重推倒在地,问:“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岱兰的男朋友,”叶洗砚微笑,“我是她男朋友。”
“是么?”殷慎言讽刺,“她说的?你们确认男女关系了吗?她承认过吗?”
叶洗砚不笑了。
殷慎言阴沉着脸,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岱兰从小就被很多男生喜欢,”他说,“每天放学,都有一群男生抢着帮她背书包,拎东西,送橘子送苹果送牛奶;她打小就漂亮,嘴甜机灵会说话,只要听见外面一群男生叽叽喳喳嘎嘎嘎,我就知道,是岱兰放学回家了。”
叶洗砚说:“你倒不必如此炫耀和她青梅竹马的情谊。”
“你怎么会认为这是炫耀?”殷慎言嘲讽,“难道无所不能、无所不有的叶洗砚叶先生,也羡慕这一点?”
叶洗砚说:“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说,叶先生,别以为你很特殊;她是不是也叫你哥哥?是不是对你笑得很甜?别自作多情地以为这样就是喜欢,这没什么,只是你对她而言还有用而已;等你有朝一日提供不了帮助,她还会叫你哥哥,只是不会再那么热切地对你好,”殷慎言说,“你现在经历过的,基本都是我经历的复刻——她也曾这样叫我哥哥。”
叶洗砚淡淡:“是啊,现在为什么不叫了呢?是你不想听么?”
殷慎言:“你!”
“我和岱兰的事情和你无关,”叶洗砚说,“我只想知道,昨晚是你开车送的岱兰?”
旋即,叶洗砚意识到什么:“你和岱兰都去了杭州?”
殷慎言先是一愣,随后又缓缓地笑了。
“她没和你说?”殷慎言问,“我去了岱兰家探望叔叔阿姨,的确一直住在杭州;她的淘宝店爆了单,这几天一直是我在帮她整理、发货——对不起,我忘了,日理万机的叶洗砚是不会留意这些小事的。这样也正常,毕竟你也只是岱兰一个好看的杏玩具,不是吗?除了长得帅有钱外,你还有什么?”
叶洗砚一拳砸过去,殷慎言这次避开,盛怒地挥起一拳,擦着叶洗砚颧骨打了过去,狠狠的一道绯红。
但下一秒,叶洗砚掐住殷慎言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狠狠地将他后脑勺砸到墙上。
嘭——
“闭嘴,”叶洗砚声音阴寒,“闭嘴。”
从被千军委婉提了一句久坐对身体不好不利于生育后,殷慎言就开始有意识地进健身房。
作为坚持锻炼过一年多的成年男性,殷慎言体力也不差,挣脱开后,重重地锤了叶洗砚下巴一拳。
叶洗砚后退一步。
“不愿意面对现实,还是不愿意承认?”殷慎言质问,“岱兰说爱你了么?还是说了喜欢你?她说过想和你交往吗?你就以男朋友身份自居——你算个什么东西?她肯带你见她的朋友吗?还是想带你去见她的家长?她提过带你去见亲戚?你知道她有多少闺蜜?你认识岱兰才几年?我认识岱兰二十二年。”
“蠢货,”叶洗砚毫不客气地骂,“岱兰今年才二十一岁。”
殷慎言笑了。
“她还在她妈肚子里时,我就认识她了,我隔着肚皮摸过她的胎动,我参与了她父母为她取名字,我见过她上幼儿园,我送过她上初中,我知道她当年辍学后哭的有多伤心,我也知道她当年一个人南下深圳打工的苦楚……你甚至不知道我为她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她对我做过什么,”他笑,“二十二年,你想拿什么和我比?拿你那两个臭钱?那也只是因为岱兰现在没那么有钱;等得到了,她就不喜欢了。实话告诉你,这些年,岱兰正儿八经交过的男朋友,也就叶熙京一个人,和你毫无关系。她现在年纪小,没有定性,喜欢戏耍男人,也喜欢通过示好来达到目的……你也不过只是她猎物中的其中一个而已,总有一天。”
这样说着,他口腔中开始流血,殷慎言不在乎,咽下去那口血,黑发下的眼睛沉沉:“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谁才是最爱她的那一个。”
“至于昨天,”殷慎言问,“岱兰是去见了你?你们睡在一起?上了床?今天岱兰就走了,是不是?她不愿陪你吃午饭,你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还以为自己是她男朋友吗?”
叶洗砚不愿对此多谈。
他需要冷静。
“难怪,”殷慎言不以为然,“看来我说得没错,你现在能为她提供的也只有这个了。”
话音未落,盛怒的叶洗砚大手压住殷慎言的脸,压得他后脑勺狠狠撞墙,嘭嘭,连续砸了两下后,叶洗砚才松开手。
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叶洗砚不想在这里多留。
他转身离开。
殷慎言没有追上去,他冷静地擦干净嘴角的血,刚起来,就看到叶熙京莫名其妙地探头。
后者看到叶洗砚大踏步离开,心中满是疑窦,却也不好多说。
现在看殷慎言被打那么惨,一时间,叶熙京心中竟有一种“终于也有人被我哥打了”的快感,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同病相怜。
他决意不对情敌施以如此多的同情,而是开启嘲讽:“怎么了,殷总监?都快冬天了,地板上多凉啊,站会儿呗,别冻着您那宝贵的腚。”
殷慎言第1839次感到岱兰选男友的眼光着实差劲。
“还好,”他说,“你不去祝贺你哥哥么?”
“祝贺什么?”叶熙京继续嘲讽,“祝贺我哥刚刚暴打一顿猪头怪吗?”
殷慎言极其冷淡地一笑。
“快去祝贺你哥新交了女朋友啊,”他古怪地说,“你哥和岱兰交往了,你不知道?”
“阿嚏——阿嚏——阿嚏——”
千岱兰重重地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谁在想我啊,这么热切,”千岱兰用纸巾擦拭鼻子,自言自语,“都快打一下午喷嚏了。”
——总不能是叶洗砚吧?
她想。
应该不是。
早上,离开酒店前,叶洗砚的确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这句话现在相当于一种暗示,共进晚餐=一起困觉觉。
这一次,千岱兰实打实的晚上有宿舍聚餐,拒绝了叶洗砚。
聚餐到一半,千岱兰冷不丁接到梁曼华的电话。
后者现在在上海的一家JW店里,想邀请千岱兰过去商讨关于JW开设线上网店的事情。
收人钱财替人做事,千岱兰拿了昂贵的顾问费,自然是满口答应,匆匆离开。
开小会开了一个多小时,眼看着到了晚上八点四十五,咨询服务结束后的千岱兰,现在只想着回宿舍休息;她疲倦地伸了伸懒腰,又听梁曼华侧脸问她,有没有兴趣陪她去附近奢侈品店做做秘密调研?
千岱兰自然不会反对。
事实上,最近的接触下来,千岱兰发现梁曼华此人,并没有其养父梁亦桢的阴险狡诈;
相反,梁曼华开朗外向,大约自小就含着金汤匙,又是唯一的继承人,她同样有着出身优渥的轻微傲慢,只是良好的教养又让她将这点傲慢隐藏得很好。
这点很像叶洗砚。
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富人,统一具备的优越感。
千岱兰并不在意,只要有利可图就好,她只想和梁曼华打好关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向上爬的机会,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人脉,千岱兰如此反复提醒自己。
作为多个品牌的VIC,梁曼华一进店就被邀请到小黑屋中去,三个SA围着她,一个负责端茶倒水,一个负责介绍,另一个则戴着黑手套,为梁曼华展示她看中的商品。
千岱兰也买了一个包,一双鞋。
衣服实在太贵了,动辄上万,现在也没有商场积分活动,她咬了咬牙,发现还是没咬下去。
包是老佛爷在早春秀场亮相的作品,酒红色孟买系列,包身整体像CF,配经典金链——叶洗砚送她的两款包包都是百搭经典款,很少有彩色的包。
千岱兰清楚,黑金配色的香最保值,也最大众化;当她背一个2.55或CF出去的时候,别人只会知道她有一个2.55或CF——只有她背彩色的包出去,别人才会知道她有很多的Chanel。
鞋子也是。
做销售时,Linda教过千岱兰,判断一个顾客是否具备消费能力时,优先去看她/他的鞋子。
千岱兰现在需要去的场合越来越多,尤其是和梁曼华这样的人在一起,显然,她很需要一些合适的东西。
陪梁曼华购物时,梁婉茵也打来电话,声音焦急地道歉,提到千岱兰借给她拿去拍商片的珍珠项链——
“不好意思啊小兰兰,我没收好它;”梁婉茵说,“前几天表姐找我借衣服首饰,我让她去我那里选——今天我才知道,她借走了那一串,真对不起啊,小兰兰。这样,我改天请你吃饭,怎么样?”
千岱兰有点意外,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说没关系别介意,只是戴了一下而已。
“……也不单单是戴了下这么简单,”梁婉茵吞吞吐吐地说,“哎,反正,叶熙京看见了,估计洗研哥也知道了,哎,对不起啊。”
千岱兰说:“啊?没事没事,我回头再向他道歉。”
梁婉茵沉默了好久,又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歉意满满。
这样确实有些尴尬。
叶洗砚送她的东西,她借给别人,最后出现在一个曾追求过叶洗砚的女孩身上——大家都没有犯错,但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令人尴尬。
“没关系啦,”千岱兰主动安慰梁婉茵,“洗砚哥很大度的,我和他一说就没事了。”
安抚完梁婉茵后,约好今晚归还项链;梁婉茵不方便进校园,千岱兰就请对方先让人将项链送到叶洗砚正入住的酒店中。
千岱兰继续陪心满意足购物完毕后的梁曼华去下一家。
梁曼华很认可千岱兰的审美,只要千岱兰夸,她就眼也不眨地买下。尽管有部分门店提供送东西去车上的服务,但逛了几家小店后,跟随梁曼华的司机已经左右手包括脖子都挂满了,千岱兰手中也开始拎了几个。
俩梁曼华的。
梁曼华手中也拎了两个。
千岱兰还从她口中得到了某个优秀制版阿姨退休的消息。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记下,心中一动,主动帮梁曼华分担了手中的礼袋——
“我来拎吧,”千岱兰笑眯眯,“我力气大。”
梁曼华也不含糊,笑着说好。
大包小包的千岱兰,正陪着梁曼华在商场中走,冷不丁,听到熟悉的一声。
“岱兰。”
她侧身回首,错愕地看着叶洗砚。
后者现在看起来不是很妙。
侧脸颧骨和下巴都有可疑的红色,只是表情仍旧淡然。
他向岱兰伸手,主动拿走她手中的礼袋,垂下眼,目光幽然。
“和同学聚餐结束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岱兰解释:“因为曼华姐——”
话未说完,叶洗砚忽而抬手,死死攥住她手腕,力气很大,大到千岱兰感觉到要被他捏碎了——木木麻麻地痛。
梁曼华笑:“洗砚哥好,哎,下午熙京找你呢,还给我打电话问有没有看见你,听起来好像很着急——洗砚哥给他回电话了吗?”
叶洗砚礼貌地向梁曼华打招呼。
“多谢,小华,”他说,“抱歉,打扰了你们今晚的逛街,我想和我女……岱兰单独谈谈。”
?
作者有话说:
PS:
本章里面提到的“店员会先看鞋子”,的确是我个人的一点点经验。
我观察、包括问了某奢侈品牌的SA,她们在判断客人是否具备购买力的时候,的确会先看客人的鞋子,而不是大众以为的先看包。
不过——
我们不要陷入消费主义的陷阱啊!!!这篇文去年放的文案、有了大概的梗和人设,之后为了丰富、让岱兰的事业更合理,本来就是购物狂的我疯狂跑各个地方的批发市场,去不同的商场不同定位的品牌购物、观察……
结论就是,消费主义的陷阱真得很深很深,资本主义真的是想着办法让人消费,我们的很多消费,看似是自己的选择,其实也在资本的掌控中。
不过这点等之后再讲,挨个儿亲亲宝宝们!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59 章 剖白
◎激烈的、不堪的、隐秘的◎
已经快十点了。
商场的营业时间是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
千岱兰听到梁曼华笑着说好。
叶洗砚微微颔首,握住千岱兰的手,转身走;刚迈出一步,千岱兰惊醒:“东西是曼华姐的!”
他问:“哪一个?”
驻足,千岱兰将梁曼华的购物袋还给她,道歉说真不好意思,梁曼华促狭地眨眼:“没关系,下次再约。”
叶洗砚微笑:“看来下次我也该雇个人陪着岱兰,大包小包,是不是拎得手痛了?”
梁曼华说:“抱歉啊,刚刚确实让岱兰拿得多了。”
“没关系,”叶洗砚温和地说,“也是我不对,看到岱兰拎着,就以为都是她的购物袋——如果真把你的东西带回家了,再让人送过去耽误时间事小,如果影响你的正常使用,可就麻烦了。”
千岱兰说:“我也忘啦,其实曼华姐是黑钻贵宾卡,可以要求私人管家陪逛服务,下次让他们来拎购物袋就好。”
梁曼华笑着说好。
千岱兰还在说:“陪逛街的私人管家一般都是男的,186起步,身材好有肌肉长得白白净净,下次曼华姐可以——”
话没说完,叶洗砚拉住她的手:“走了。”
直到这两个字,千岱兰才意识到叶洗砚的情绪不是很对劲。
她问:“怎么了?是遇到麻烦了吗?”
叶洗砚说:“回去再说。”
千岱兰说:“那你能稍微松松手吗?拽得我很痛——我不会跑的,你放心。”
他终于松开手,没有看她,说声对不起。
千岱兰一点点地揉自己的手腕。
叶洗砚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生硬,他缓声:“买了什么?”
“一个包,一双鞋,”千岱兰将手中包拎起来,笑,“回去给你看看,可好看了。”
叶洗砚问:“怎么没买衣服?”
“秋冬款的太贵了,春夏的么,咬咬牙,还能来一件,秋冬款的,无论怎么咬,都下不去口,”千岱兰遗憾地说,“还是消费水平不够,等我再赚更多钱吧。”
叶洗砚不置可否:“想买的话,现在就买;否则,等你暴富,消费水平达到后,只会看上价格更高的东西——现在不买它,之后再买的概率就不大了。”
“啊?你说得的确有点道理,但是它太贵了——”
“我们现在过去,”叶洗砚看了眼时间,“或许他们还没走。”
“算了算了,下班时间呢,”千岱兰拉住他,“我感受到商场与商场的不同了,都是晚上十点下班,我之前在JW上班,依靠的那个商城,到了十点,我们这些还在店里的销售,都得出来,站在门口,对着路过的每一个客人鞠躬说晚安说感谢惠顾——早十点开门时也一样,这边商场就不同。”
“你曾上班的店铺所在商场前身是新光天地,有一部分台资和日资关系,有这样的习惯不足为奇,”叶洗砚说,“走吧,我给你买。”
千岱兰仍执着地摇头说不要。
叶洗砚没勉强,杨全早就将车开到外面了,安静地等;
看到两人出来,手脚麻利地开车门,顺便抬手推了下眼镜。
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有杨全小心翼翼地提醒叶洗砚,说叶熙京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叶洗砚闭着眼睛,说:“不用理他。”
千岱兰想问叶洗砚脸上的伤口怎么回事,也没能问出口。
车内氛围格外沉闷,闷到杨全连音乐都关掉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酒店里,千岱兰打开绸带,穿上新鞋,换上新包,展示给叶洗砚看;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许久后,才笑一下。
“很漂亮,”叶洗砚称赞,“很适合你。”
千岱兰摘下包,脱掉鞋,光着十根脚趾踩住地毯。
“以前我听过一个故事,说商纣王用了双象牙的筷子,一个大臣哭着说我们的国家要糟糕了,”她说,“有人问为什么呢?大臣说大王用了象牙筷,那就肯定看不上陶土烧的碗,开始用犀牛角和美玉做碗碟,用了犀牛角和美玉的碗,就开始追求虎豹之类的山珍海味,追求绫罗绸缎的衣服,追求富丽堂皇的宫殿——”
她转了个圈,告诉叶洗砚。
“你看,”千岱兰说,“我现在只是有了漂亮的包和鞋子而已,就开始感觉自己的裙子有点廉价了,想要更好的去配它。”
叶洗砚静静地看着她。
“狄德罗效应而已,这种心理很正常,”他说,“你不必担心。”
千岱兰摇头:“我没听过,这个词什么意思?”
“以前,法国有个哲学家,叫做丹尼斯·狄德罗,”叶洗砚说,“朋友送了他一件精美的睡衣后,他穿着这件精美的睡衣,就开始感觉到家中的家具粗糙破旧,越来越难受,并为此写了一篇文章。后来,一位经济学家将其称为’狄德罗效应’,指人在拥有某件新的物品后,并不会感到安稳,而是会不断配置和它相衬的东西,借此达到心理上的平衡。”
千岱兰说:“明白了,法国版的商纣王。”
说到这里,她又笑:“确实不平衡,我现在穿这么贵的鞋子,背这么贵的包,住这么贵的酒店,今天去店里逛的时候,就感觉我该配那么贵的裙子——要说买吧,我现在肯定能买得起,但还是感觉有点贵。”
叶洗砚说:“那为什么拒绝我付钱?仅仅是因为商场快下班了?”
“也不,”千岱兰放软声音,“哥哥,你明白吗?就是有的时候,人会短暂上头;你也说了,狄德罗效应——那种情况下,我不能确定是我想要,还是说,只是单纯的上头。”
“你对我呢?”叶洗砚确认,“我也只是你的’狄德罗效应’么?”
千岱兰正将包仔细地放入包装盒中,用脆响的纸轻轻包好,听见叶洗砚这样讲,她愕然:“不是……你的话题跳转得太快了,怎么跳到这里来的?”
叶洗砚没有继续追问。
“那我们换个顺理成章的自然话题,”他说,“最近店铺生意怎么样?”
谈到这个,千岱兰发自内心地笑了,还有点小骄傲。
“是啊,”她说,“特别特别好,出乎意料地好。你都不知道,麦神奇工厂加班加点地干,一直到这个月末,工期全都排满了,都是我一个人的订单;就是淘宝上有好几家店铺盗我图卖同款的,有点讨厌,我投诉也投诉不掉,对接的客服只会车轱辘话……”
“所以这就是你前两天去杭州的原因,对吗?”
千岱兰的嘴唇瞬间干燥了。
“对,”她说,“我是去了杭州。”
叶洗砚安静地站在她面前。
他脱掉了外套,里面是件衬衫,在酒店的灯光下,他脸上的伤痕愈发明显,颧骨,下巴。
千岱兰在辨别此类伤疤上颇有经验,她想到常被父亲殴打的殷慎言。
“你的脸——”千岱兰抬手,想去摸对方脸上的伤痕,“谁欺负你了?”
叶洗砚没有躲避,也没有动,他微微皱着眉,任由千岱兰的指腹轻轻触碰完好的皮肤。
“我资助过很多因为家庭困难而辍学的孩子,”他说,“通过固定的慈善机构,我可以选择接受资助的人。一开始,我同时资助了六个孩子,读初中的,读高中的,三个男孩,三个女孩。”
千岱兰说:“你说过。”
“后来,那三个男孩,索要的财物越来越多,成绩却越来越差;甚至,有两个绕过慈善机构给我打电话,暗示我给予更多的钱和资源。”
“你怎么做的?”
“我给予了他们最基础的学费后,就切断了联系,”叶洗砚淡淡地说,“剩下三个小姑娘,都很争气,考上了大学。不过,其中一个,在大学时期交了男友,学业未竟——不过也不比我担心,她的男友承担了她留学的费用,两人一同去了法国读书;另外两个,一个在毕业后选择独立创业,还有一个,至今仍在攻读博士——这些,都是慈善机构两年前转达的消息。身为一个资助者,我所提供的帮助也到此结束。”
千岱兰问:“你现在还资助学生吗?”
这是明知故问,她想让话题从“去杭州”这件事偏移,最好叶洗砚能不再提起。
“是的,”叶洗砚说,“我仍在资助,仍旧给予每一个资助者信任,只是,在那之后,我会适当酌情减少对男学生的资助,因为之前的事情令我感到失望——你明白吗?”
他很平静。
说话声音没有刻意提高,也没有压低,很平常的语气。
“我知道,我知道,”千岱兰连说两声,她的舌尖也要干了,咽喉中有团火在烧,匆匆说过的每一句谎言都燃起小火苗,“对不起,哥哥,其实那几天淘宝店爆单了,杭州那边仓库里总共就四个人,忙不过来,我也想盯衣服质量——而且,前几天你差点因为这个和我吵起来,我知道你想让我好好学习,别把太多精力分在开店上——但我是店主,我瞒着你,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叶洗砚拉着她的手,按住她的肩膀,要她轻轻坐在沙发上。
到了此刻,他的表情还是从容不迫的。
“我知道,”叶洗砚说,“岱兰,看来你果真很擅长说谎。”
“刚刚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啊,我是说,你很擅长说谎,所有人都被你的谎言哄得心花怒放;所以,你从来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道歉,对吗?”
千岱兰哑口无言。
“我可以略微提供道歉的经验,”叶洗砚坐在她旁边,双手温柔地捧着她的脸,不许她看周围,逼她看自己,“当谎言被戳穿,正确的道歉流程,应该是先说清自己的责任,再角色互换,说明其中利害关系,再拿出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最后提出弥补措施,而不是一味地讲清你的苦衷——这是道歉的大忌,明白吗?”
千岱兰从善如流。
“对不起,哥哥,我不该欺骗你;我知道,哥哥关心我,却被我这样骗,现在肯定特别伤心,也很失望;我辜负了哥哥的信任,对不起哥哥;但那个时候,淘宝店需要我去处理,我也不想给哥哥添麻烦,才会做了这样的事情——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不会再瞒着哥哥;这次骗了你是我不对,为了补救,我亲你一口,你就原谅我这一次的谎言,好不好呀?”
这样说着,她往前一探头,啾咪一口,亲了亲叶洗砚的唇;后者垂眼看她,又被千岱兰往上够了够,鼻尖靠鼻尖,轻轻地贴贴蹭蹭他凉凉的鼻子。
“我原谅你,”叶洗砚说,“我只会因为这件事生你一点点的气。”
千岱兰刚想搂着他脖颈撒娇,冷不丁,又听他下一句话。
“所以,你能和殷慎言断了联系么?”
千岱兰愣住:“什么?”
“和殷慎言断了联系,”叶洗砚说,“从今往后,不再单独和他吃饭,不再单独和他约会,不再单独坐他的车。”
“不行,”千岱兰断然拒绝,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又缓和语调,“哥哥,我和他有一个重要的合作。”
“什么合作?”
千岱兰把殷慎言帮她写爬虫抓取数据的事情和盘托出。
“我也可以,”叶洗砚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问,“为什么不向我寻求帮助?我让人给你写一个,不需要这么长时间,明天早上就可以给你。”
千岱兰说:“没有这样的……”
“现在有了,”叶洗砚不容置疑,“现在,把他联系方式拉黑,将他从你所有通讯软件中删除。我会和他好好谈谈,让他改掉他的名字——”
千岱兰越听越震撼。
“你们男人怎么都一个样?”她不可思议地打断,“怎么动不动就让人改名字?”
“还有哪个男人?”叶洗砚蹙眉,“还有谁?”
“熙京啊,一吃醋就让人改名是你们家族传统吗?”千岱兰仍在震撼,“当初他就这么无理取闹——你们俩真是亲兄弟。”
叶洗砚表情不变:“我不希望他继续顶着你取的名字,以此为傲,还自以为掌握你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你知道改名字有多麻烦吗?他现在大学毕业了,很多证件都改不了——”
“我知道,我会补偿他。”
千岱兰一下冷静了。
“补偿?”她反问,“什么补偿?金钱吗?”
叶洗砚没有反驳。
千岱兰懂了。
“你看,你一边劝我说,不要因为赚钱而耽误学业,校园生活的体验感远远比金钱更重要,”她说,“另一边,你又用钱肆意践踏他人的自尊,以为金钱能买断一切。”
“岱兰,”叶洗砚语气缓和,“我只是想让他改掉你亲自取的名字,换一个,什么都行,改名殷慎行也不错。”
“你太双标了叶洗砚,”千岱兰指责,“你不能这样虚伪,因为你自己家财万贯就阻挡我赚钱的脚步,用道德来约束我赚钱,另一边又用钱去买他人的尊严——你和那些一边把工厂建在发展中国家用它们的资源人力、污染他们环境、一边又从道德上去指责他们不够环保的发达国家有什么区别?啊?”
叶洗砚赞赏:“你的地理也很好。”
“谢谢夸奖,我一开始也想选文科——这不是重点,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这一个,”千岱兰说,“我们在讨论你的双重标准,这样不公平。”
“世界上会有人不双重标准吗?”叶洗砚问,“岱兰,你对我,和对熙京也不同——这样对我公平么?你想过么?”
千岱兰怔住。
“如果我不曾见过你如何为他改变的模样,如果我不曾见过你怎样爱他,现在的我或许也不会明白,你并不是真正的——”
叶洗砚的语速不自觉加快,却又在最后两个字上停顿;这样的事情让他感到难堪,就好像动物园中、众目睽睽之下,一只永远在向配偶急切开屏、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孔雀。
他平息一下心情,说:“这不会对他造成损失,我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接受。”
千岱兰生气了。
她一言不发,推开叶洗砚,站起来,收拾她的包和鞋,就要往外走——叶洗砚自身后死死抱住她:“岱兰。”
“你放开我,我不是千岱兰我是神仙!”千岱兰说,“好啊,我回去后就开始有道德感地赚钱,你看看,看看有道德感的我,什么时候穷到破裤烂衫地破产!”
“岱兰,”叶洗砚抱住她,“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我可不敢和你谈,”千岱兰说,“现在就开始花钱让人改名字了,我害怕再谈下去,你该花钱送他坐火箭升天了。”
“……我们先不谈他,抱歉,”叶洗砚暂且妥协,他低下头,说,“我们好好地谈谈你和我的未来打算,好吗?”
千岱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现在也是一点点的生气,生叶洗砚的气。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像十七八岁的人那样吃醋?
他今年到底几岁啊?那么成熟稳重的人,怎么忽然在这里变得这么幼稚?
话音刚落,服务台打电话上来,说是有东西要送给千小姐。千岱兰明白,是梁婉茵让人送来的珍珠项链,让他们送过来。
谁知道,在看到那熟悉的包装盒后,叶洗砚瞥一眼,直接将它丢进垃圾桶。
千岱兰愣住了。
“明天我们去选一串更漂亮的,”叶洗砚说,“这个不能再戴了。”
千岱兰说:“只是婉茵和伍珂试戴过——我知道,将你送我的礼物转借给她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是——”
“东西送给你,就是你的,”叶洗砚说,“你想借给谁都没关系,我丢它,是因为——”
“因为伍珂戴过?”千岱兰聪敏,她紧皱眉,“就因为这个?”
叶洗砚沉默了。
片刻,他问:“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意?”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千岱兰费解,“只是戴了一次而已,你刚刚还说,送给我就是我的,那我不想丢。”
她弯腰,想从垃圾桶中将它捡出,但叶洗砚按住她的手,不许她碰垃圾桶。
“之前几年,叶平西想撮合我和伍珂,所以那段时间,有了很多让我困惑、却不方便直接澄清的流言蜚语,”叶洗砚看着千岱兰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你当时还在和熙京……所以,应当也听说过。”
“是啊,确实听说过一点点,”千岱兰说,“他们都默认伍珂会是你的未婚妻,怎么了?”
叶洗砚很失望:“你不在乎?”
“这有什么呀,”千岱兰不以为然,“我爸说他想招殷慎言当上门女婿啊,这不是也没人当真吗?”
叶洗砚慢慢松开千岱兰的手。
他的瞳孔因为这句话而缩了一缩。
千岱兰已经顺利地从垃圾桶中拎起装珍珠项链的盒子,但下一刻,叶洗砚从她手中拿走,再度将它重重丢掉。
“你干什么呀叶洗砚——放开我!!!”
千岱兰的尖叫终止于被丢到床上,她挣扎着想从松软的床上坐起,但叶洗砚双手撑在她身体旁边,将她牢牢地困在这小小空间。
“岱兰,”叶洗砚叫她的名字,“有人看到伍珂戴过那条珍珠项链,今后如果你再戴,被其他人看到,他们可能会污蔑你,攻击你——”
千岱兰说:“我又不是明星!”
“比起明星的八卦,有很多人反而更爱议论这些,”叶洗砚忍耐着,终于开口,“伍珂戴那条项链去见了叶平西,还有很多亲朋好友。”
千岱兰有点点明白了。
伍珂是无意的,但问题是,叶洗砚很多亲戚、朋友都见过她戴那串项链,包括叶平西——
“尤其是叶平西,”叶洗砚说,“他会以为,你戴的项链是伍珂戴过的。”
“可是这好像也没什么呀……”千岱兰说,“有什么问题吗?”
她看到叶洗砚脸颊的肌肉跳了跳。
“有什么问题吗?”他俯低身体,支撑的双臂暴起青筋,“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岱兰?难道你真的完全不在意?一点点都不在乎?不在意伍珂和我曾经的流言?”
“可你也说了,那是流言啊,”千岱兰推他胸膛,“让开,我去捡回来,那么贵——”
“我会给你比它更好的项链,什么都行,随便你选,只要你喜欢,”叶洗砚克制地说,“那个我们不要了,乖。”
“凭什么呀?”千岱兰也恼了,她在这一刻发现自己原来是仇富的,“说丢就丢,还不让人捡——你做事再过分也得有个限度吧叶洗砚?”
“那我们各自后退一步,”叶洗砚说,“你去和殷慎言断决关系,我就可以捡回那串项链。”
千岱兰用力推他:“滚你爹的蛋,让开!”
叶洗砚不肯相让,他隐约觉察到,今天如果让她就这么离开,事情又会像上次的争吵一下,没有下文。
千岱兰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你以为你是谁啊?叶洗砚?天底下的人都得捧着你,对吗?你的确很牛,很成功,年纪轻轻就赚了大钱——世界上资本家是不是都和你一样啊?自己赚了钱就阻拦别人的路子,不许其他人发财分蛋糕?”她越说越气,开始口不择言,“凭什么你天天指导我的工作、指导我的学习,我的人生是我的,我自己的,你不是我爸爸也不是我妈妈,咱俩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
“是啊,”叶洗砚问,“我们什么关系?”
千岱兰气得咬牙:“炮,友的关系,不然呢?”
这俩字成功激怒了叶洗砚。
“炮,友?”他重复,忽然笑了,那笑容冷冷的,“果然是我在犯贱。”
“不然呢?”千岱兰问,“难道叶老板还有其他的想法?你想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关系?不是吧?你向我表白了吗?你捧着玫瑰向我告白过吗?你跪下来祈求我当你女朋友了吗?没有吧?——别,你别说你现在就做,如果你诚心诚意的话,就不会拖到这时候才做!!!”
叶洗砚说:“你以为我将你当炮友?你怎么敢这么想?”
“我不仅敢这么想,我还敢做呢,”说话间,千岱兰忽而起身去堵他的唇,亲了不到一分钟就松开,她飞快伸手一抓,被烫一下后即刻松开,说,“一个亲亲就能让叶老板忍不住了,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我们更合拍的炮,友吗?”
“别故意说惹我生气的话,”叶洗砚闭一闭眼,他真的很难控制情绪,沉沉地说,“我们好好谈谈。”
“怎么好好谈?你一晚上说了好几次’好好谈’,实际上,每一次都是在高高在上地教育我,”千岱兰说,“退上一万步来讲,即使我们是男女朋友,你难道不认为对我人生的占有欲太强了吗?”
叶洗砚问:“我何时高高在上过?”
“意识不到吗?”千岱兰问,“从三月份、你在北京拦下我、说要我打那个什么’赌约’的时候,你就已经高高在上了。凭什么要我去攻略你?我去攻略任何一个男人都行,何必通过攻略你来证实自己魅力?”
“因为我就是不想让你去攻略其他男人,”叶洗砚说,“别说这话。”
“我偏要说,我就要说,”千岱兰说,“叶老板,你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你没有体会过在学校食堂连菜都买不起,只能吃五毛钱馒头配两毛钱辣条的滋味——对了,叶老板,您知道什么是’毛’吗?哦,对不起,我忘记了,您是文化人,应该用书面语——‘角’——读初中时候的我,一顿饭只需要七角。我们自带饭盒去食堂盛粥,喝完粥后自己刷——心疼家长的父母会给孩子买一大堆一次性塑料袋,套在饭盒上,这样喝完粥就可以丢掉,不用再刷。但我家困难到连这样的钱都是负担,所以冬天的我每次喝完粥后都要去冷水管下刷饭盒,冻得十根手指又肿又裂——”
她情绪上头。
这些不堪的、肮脏的、窘迫的过往,也全一股脑地倾倒出。
“叶洗砚,你没见过冻疮,那我就告诉你,被冻伤后先是红,再是痒,最后发热,又热又痒的痛,我挠啊挠,直到把它挠破了淌出透明的水,偶尔还有血丝——”千岱兰用手碰他的脸,“洁癖如你,是不是认为很恶心?没错,穷就是会让人很容易变得’恶心’,是我不想保护好手吗?是我不想体面吗?是我不想干干净净温温暖暖的吗?叶洗砚?”
千岱兰从叶洗砚眼中看到心疼。
可她不要心疼!
她不想要这种心疼!
她不想撕开伤疤只为了博取同情——她不要。
……可是,为什么还是说出口了呢,千岱兰?
为什么在他面前,你总是不能控制好情绪呢?
叶洗砚说:“你之前吃了很多苦,我都清楚。我不是阻挠你,只是想要你保持学习和事业的平衡——如果你担心淘宝店,我可以为你请专业的运营,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我可以出钱——”
“难道你不明白,上一次我们激烈的吵架,是因为什么吗?”千岱兰失望,“单方面接受你的钱,和被包,养有区别吗?”
叶洗砚皱眉:“我无法理解。”
“很容易理解,”千岱兰说,“我一旦接受了你单方面的供养,是不是接下来就不能再和其他男性打交道?仅仅是取一个名字就让你今天醋意大发,哪天,我如果拉赵慎言、孟慎言的投资,你岂不是会想打断我的腿?”
叶洗砚说:“别说这种话来气我。”
“不是吗?”千岱兰质问,“你也是会和人谈判的,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你只有一个投资人,就会处处受到掣肘?”
“我们是投资的关系吗?”叶洗砚忍无可忍,按住她肩膀,将千岱兰压在床上,他问,“你对我难道就没有别的想法?”
“如果你还是坚持想插手我的工作和生活,”千岱兰倔强地说,“那我现在的想法只有请你快点松开我,拜托了。”
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叶洗砚。
他低下头,用唇堵住身下千岱兰的嘴,不想再听她说出着么刺激心窝子的话;千岱兰没有抗拒他,只是狠狠地回吻,更深,也更猛烈,咬破了他的嘴唇和舌尖,叶洗砚也不在意,就这么同她拥吻。
两个人都恨不得吞掉对方,把他/她一口吃下去,咽到肚子里,永远不分离。
唇齿相接处,满是血腥味。
长久的深吻终于结束,千岱兰大口喘气,叶洗砚再添伤痕、唇舌挂血,都是被她咬破的痕迹。
他哑声问:“你难道不懂我的意思?你同我在一起,我不会阻挡你的事业,我只是想让你生活更顺利些。”
“这就是我说过的——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傲慢,”千岱兰说,“你不是救世主,我也不需要你去’救风尘’;把自己的重要事业寄托于男人的良心太可笑了,叶洗砚,你没发现吗?这么长时间以来,只要你不想见我,我根本就见不到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最近的消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的朋友——”
叶洗砚想去摸千岱兰的脸,但后者侧脸,轻轻避开了。
他强势地捧住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被吻肿的唇。
“还有你的生活习惯,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但我干这行,免不了和各种各样的布料打交道,”千岱兰说,“每次见你,灰头土脸的我就得打扮干净漂亮,因为你是个连梳子都不能与人共用的大少爷,而我和别人共用一块肥皂都不介意。”
叶洗砚说:“只是一点个人生活习惯。”
“对你来说当然是一点,”千岱兰说,“因为别人都必须迁就你,因为你高贵,不是吗?你当然不必为此改变,因为你足够有钱,因为你有能力保持这些个人生活习惯——你当然不会直接开口让别人必须按照你的意愿生活,可你敢说,你潜意识中没有这么想过吗?你当初从梳子上丢我头发的时候,难道就不是嫌弃我吗?”
叶洗砚压抑不住了:“我如果嫌弃你,怎么会和你作艾?”
“是因为你的征服欲和你的嫉妒,我知道男人是没进化完全的生物,大部分都是可以人机分离的,”千岱兰说,“你说过,你会对我做春梦,因为我是你弟弟的女朋友,因为你曾嫉妒过叶熙京——承认吧,你一开始对我的觊觎,本身就不干净。”
“你呢?”叶洗砚问,“岱兰,你对我的心思,难道就干净吗?”
千岱兰答不出。
两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她接近叶洗砚的开端全是假意,没有半点真情。
只是聪明人都不会戳穿。
“你骗我太多次了,岱兰,”叶洗砚沉声,又痛又压抑,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曾高声,怕惊着她,只肯低声,“人说谎太多次,便将其他人也当作骗子。你都不愿意细细看一看,我对你到底如何。我什么时候拿你当过炮,友?哪次不是照顾着你的感受?哪次不是你喊晓雪快破了我就立刻停下?嗯?哪次不是你一捂肚子皱着眉说贝柑得痛我就扒出来?自从你说厚乳会难受后我之后每次都不舍得曹太甚。说话,岱兰,难道你以为我全是装模作样、全是来骗你的?我图什么?如果我真想只和你享受一刻的欢,爱,我何必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找你,一次又有一次地将自己的尊严都撕下来任你践踏?”
“这就算把你尊严撕下来任我践踏了吗?”千岱兰被他的荤,话吓了一跳,直到听完后,才反问,“你果然从不曾低下过你那高傲的头。”
叶洗砚:“我不曾对其他人——”
“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你想让我留在你身边,”千岱兰说,“这一点,你甚至都不如熙京——”
叶洗砚说:“别提他。”
“他是你亲弟弟为什么不能提?”千岱兰说,“他曾偷偷地带我去放烟花,曾经给我送了一卡车的玫瑰,曾经在人挤人的商场中跪下来向我告白——如果你仅仅是主动找我就算撕下自尊,那熙京做的算什么?拿自尊给我洗脚?你难道认为在窗上先让我霜就算疼我爱我?难道你认为,其他男人就不能——”
话没说完,叶洗砚捂住她的嘴。
千岱兰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严重受伤和难堪的情绪。
她用力一推,推开叶洗砚。
一通吵发泄过后,千岱兰也感到前所未有的伤心。
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叶洗砚本身就是这种性格,他没有做错什么,他的确不必像她一样到处低头求人、陪笑来换面子——
她不能因为别人没有过类似的体验、无法理解而去谴责他。
只是她期待太高了。
“你今晚同梁曼华说那些话,我知道什么意思;你舍不得我去给她拎包,但那是我抓住的主动示好机会,”千岱兰站起来,她没有看叶洗砚,说,“我知道,你一直强调,面子不能丢,用多了也就不值钱;但像我这样本身就没什么可丢的,所以无所谓,总好过穷到只剩下脸。”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已经很伤心了,伤心到喉咙都发干。
现在的千岱兰甚至期望,这次吵架的争端是因为叶洗砚犯了很糟糕的错误,就像叶熙京当初——那样,她的难过会被狠狠冲淡。
她伤心的是对方没有原则性错误,叶洗砚发怒的理由,甚至都是因为过分吃醋和对她的过于照顾——拎起来甚至可以占据道德高峰,她都没办法发泄心中的怨。
——都不能朝他的脸来一拳。
“无财不养道,我看了《道德经》,知道老子认为世界上所有财富都是道生出来,所有的财富都该用于‘道’;哥哥信奉这个,很正常,因为原始资本的积累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血,而哥哥已经过了这个阶段——可能,等我拥有了那么多的钱后,我也会信奉这一点,”千岱兰说,“但现在的我只想赚钱,不择手段地赚钱,就算被唾弃,就算是拿我的脸去拖地,只要能赚钱,我都肯干。”
叶洗砚没有继续说“我可以给你”。
他清楚,千岱兰口中那么多的赚钱途径,没有一个和婚姻相关。
她拒绝依靠这个途径来共享财富。
她需要的不仅仅是钱,还有赚钱的能力。
——但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微末起?看着她去向那些人一个个地赔着笑脸?看她一路艰辛地往上走?
他有可以托举她的能力。
她可以完全依靠他。
但她不肯。
叶洗砚此刻也在愤怒,怒她的口不择言,恨她如此肆无忌惮地伤他的心。
他再一次意识到,千岱兰没有那么爱他。
或许是喜欢,但绝不是因为爱——
所以才会口无遮拦地说那些伤他的话。
她果然够聪明,也够狠。
“我走了,叶洗砚,”千岱兰已经走出去,她站在套房外面,整理好头发和衣服,控制着语气,“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了,反正……我还是要说,再见。”
叶洗砚什么都没说,他甚至没有看千岱兰。
千岱兰停了一下,没等到他的话,也没有再看卧室内,拿起自己的购物袋,不忘拎走垃圾桶中的昂贵珍珠项链,慢慢地走下楼。
她什么都没想,游魂似的,坐电梯,出酒店。侍应生为她打开玻璃大门,关切地问,女士,需要我们提供帮助吗?
千岱兰摇头。
她迈出去,风一吹,脸凉凉的,抬手一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兰小妹——”
叶熙京急急跑到她面前,看到她,不可思议。
他快走几步,双手握住千岱兰肩膀,上上下下看,难以置信地问:“你真和我哥谈恋爱了?你们什么时候搞——”
啪——
千岱兰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她骂:“松开你的脏手,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
作者有话说:
这部分真的是一口气写完!!!!!
我连晚饭都还没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饭饭——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60 章 还给她
◎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这还是分手之后,千岱兰第一次打叶熙京。
这一次,他没有用脸颊来贴千岱兰的掌心,而是震撼地看着她。
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圆,圆圆亮亮,水汪汪的,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他的妈妈林怡女士了。
“什么叫’搞’?”千岱兰问,“你留学这么多年全留到狗肚子里去了?咱俩都分手几年了?你认为一见面就又掐我胳膊又用这种字眼问我——很合适吗叶熙京?知不知道,光你刚刚碰我肩膀,我就可以控告你性骚扰!”
她说话又俐落又快,叶熙京从来就没吵赢过她,更何况现在他被打了一巴掌,脸颊暖暖的,脑袋木木的,心里凉凉的。
叶熙京说:“不是……”
他摸着自己的脸,问:“我哥就住上面?你来这里,你和我哥……”
千岱兰说:“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叶熙京松了口气,重新笑了。
“我就知道是那小——”
“不过确实有点暧昧,”千岱兰说,“之后就不搞了——我是说,你放心。”
叶熙京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暧昧?我放心什么?”
“你放心,”千岱兰说,“从今往后,我就不搞你哥了。”
叶熙京又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他失声,“你——”
“我什么我?”千岱兰侧身,问,“你不喜欢用’搞’这个词吗?那我用了你常用的词,就是想让你听明白,你怎么就不懂呢?我和你哥前段时间确实暧昧了点,不过之后没了——这样很难理解吗?”
叶熙京一张脸又白又红。
白的是被风吹的;
红的是被千岱兰一巴掌打的。
“你怎么会看上他?”他失声,“我哥今年都多大了?你怎么可以不为我想一想?我是他亲弟弟——”
千岱兰冷冷地说:“同父异母的。”
“我还是你的男朋友——”
千岱兰不耐烦:“已经分手的。”
她真的没有耐心了。
刚经历过那样的争执,现在没有将叶熙京推开,已经是有足够的涵养。
叶熙京也看出她的不耐烦,毕竟是谈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小情侣,他脸色铁青,说了声“我会找他算账的”,抬脚就往酒店里走。
千岱兰想叫住他,问他,算什么帐?
暧昧是两个人才能搞起来的,一个人单方面搞的那叫性骚扰。
她只是和他单身的亲哥搞暧昧,又不是和他亲爹搞,没有插足他原本就不是很幸福家庭,也没有伤害任何人——
作为前男友的他去找叶洗砚算什么帐?
但千岱兰现在真的太累了,疲惫影响大脑的发挥,她现在头壳中都是嗡嗡的、空洞的回音。
眼看着叶熙京快步迈入酒店,她心想算了随他们去了,留给叶洗砚头痛去吧。
她疲惫地站在路边,想打个车,但杨全开着车来了,小心地说,担心她晚上的安全,送她回去。
杨全没说主语,千岱兰也知道是谁。
她没拒绝。
因为她真的太累了。
上车后,千岱兰就闭上眼睛,她想自己应该好好休息,应该从这些事情中抽离;明天早上八点还有课呢,两大节课,中午要去北食吃,然后好好睡觉,再盯盯殷慎言提到的爬虫进度,催催麦神奇工场里的做货进度;
最近,淘宝上很多盗她图卖劣质品的店,但赵雅涵提到某家打着’尾货’名气的店,卖的东西和千岱兰店里的很像……
她需要做的事情很多。
日理万机的千岱兰不可以在今晚伤心、哭泣。
“皱眉长皱纹,哭泣掉运气,”千岱兰低声,“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
无论叶洗砚之后怎么做,都不要去想了。
人的焦虑、内耗,多半来源自对未知事情的想象,而这种想象大多是杞人忧天的自我恐惧。
最差的结果是什么呢?
千岱兰问自己,最差的结果,就是从今往后,和叶洗砚断了这种关系,你有什么损失吗?损失了一个非常合拍的杏伴侣,可女性不会单纯地受下半身支配,她也不会被色,欲所左右;
况且,真会断的了吗?
他真得会这样心甘情愿地放她走吗——不,不想了。
脑子真得好痛。
千岱兰闭上眼睛。
她只冷不丁地想。
好像还有很多书和一个读书笔记落在叶洗砚的酒店里——算了。
反正是买的,不是从校图书馆借的,就当丢了。
杨全一直沉默,没有打扰千岱兰。
千岱兰拒绝了他送进校园的提议,遵守校规,在校门口下了车;上海的秋天渐渐地冷了,法国梧桐落了满地的叶子,大部分树枝光秃秃地露着。
“岱兰,”杨全叫她的名字,踌躇很久,才说,“其实洗砚哥人挺好的,别觉得他是外热心冷那种,实际上,他人特别好。我当他助理这么多年了,受他照顾也挺多的……他就是吃软不吃硬,你——”
“杨全哥,”千岱兰笑了,“那完蛋了,我是软硬都不吃的那种。这次吃不到一块去,他不用让着我,我也不用让着他,各人有各人的口味,没事,这很正常。”
她抬手,潇洒冲杨全挥一挥:“再见。”
杨全没有苦劝。
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想和好,只有叶洗砚亲自来向千岱兰道歉;或者千岱兰去找叶洗砚——很显然,后者压根就不可能这么做。
现在的千岱兰,可不是当初那个“小岱兰”。
这俩人到底在吵什么,他一个当助理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刚才叶洗砚打电话,颓然地让杨全退了两张去巴黎的票,说也不用帮岱兰整理签证材料了。
那时候杨全就知道完了完了,两人这次真吵急眼了——
“欸,”杨全自言自语,“我一河北人,怎么也开始跟着说’急眼’了?——也不知道洗砚哥现在在做什么。”
叶洗砚在不耐烦地按住叶熙京的拳头。
叶熙京打不到他,气到跳脚,毫无风度。
他破口大骂:“我让你照顾我女朋友,你就这么照顾的?照顾到床上去了我C你爸——”
叶洗砚问:“需要我现在帮你给叶平西打电话么?”
叶熙京绝望了。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怎么他哥忽然间变成这个样子?
“留学之前,我明明告诉过你,说我和岱兰有约定——”他崩了个大溃,“你是我亲哥,同父异母的亲哥。”
当听完殷慎言那句话后,叶熙京控制不住邦邦补了一拳;
疯狂地找了一下午叶洗砚时,叶熙京心中也明白,为什么这次哥哥来上海出差、完全没有告诉他住的哪家酒店——一想到前几天岱兰就这么被他哥骗上床,叶熙京的心就像搅拌机里的橄榄,狠狠搅碎出又苦又涩又酸的汁。
叶熙京现在都不明白,当初叶洗砚教育他不要做出格的事时,坏着怎样的心情和恶意。
他现在还认为这是噩梦中的地狱。
“岱兰和我是男女朋友关系,我们交往过,我们相爱过,”他吼,“你这个亲哥怎么能当第三者?”
叶洗砚本来就烦,听他这么说,更是烦上加烦。叶熙京进门就想打他,被叶洗砚推出去,之后,亲弟弟就开始指责他、攻击他,乱/伦,恶心,小三……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听得叶洗砚更烦。
他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让酒店的安保人员上来,把吵吵嚷嚷的叶熙京“劝”离;叶熙京现在年纪大了,也开始要脸,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人一多,就这么不甘心地被请了出去。
等人全部离开后,叶洗砚坐在床上,许久,低头,自被子上捡到一根长长、微卷的头发。
那是刚才、千岱兰在床上与他激烈拥吻时,留下的痕迹。
叶洗砚起身,开始收拾她留在这个房间里的东西。
她的东西主要集中在客厅,黑色圆桌上,摆着一个薄荷绿封面的笔记本,一支用完后忘记盖上盖子、还是他合拢的黑色中性笔,酒店的意见簿上被她画了张速写,还有大大的笑脸,写满了对酒店的夸奖,最下角还是对叶洗砚的鼓励。
「致叶先生:落叶后才能看到树原本的样子,共勉,激励」
大约是她前些天画上去的,叶洗砚并未留意。
他的手略微停顿,随后扯下这一页,和她未读完的书放在一起。总共有六本,三套书,《了不起的盖茨比》、《小鹿斑比》、《野性的呼唤》,和他们分别对应的全英文版,都是双语译林出的,廉价的小黄本。
叶洗砚将它们摞在一起,又找到千岱兰撕破的腰封,上面清楚写着「菲兹杰拉德再现了“美国梦”的破裂」。
在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心也似乎破裂了,裂开一个空洞,千岱兰站在那个空洞里向外吹着风。
如何要去喜欢一个满口谎言的女孩?
如何要忍受她的一骗再骗?
叶洗砚不介意她在事业上的利用,但,骄傲如他,决计受不了感情上的欺瞒。
他是无法忍受感情上有丝毫瑕疵的洁癖。
尊严令叶洗砚决不会向她开口主动求爱——讨要来的爱像一种施舍。
她的确有爱,偏偏她又均衡地去爱每一个人。
……
叶洗砚将千岱兰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包括她那个国王木的圆圆小梳子;除了垃圾桶中的珍珠钻石项链,她没带走任何东西。
他打电话给杨全,确认对方回来后,说:“你来一下,这里有些东西,你明天还给千岱兰。”
杨全咚咚咚敲他房门,门铃也不按,切实地着急了。
“哥,咱们别这时候送啊,”杨全苦口婆心,“现在你俩刚吵了架,正在气头上,容易冲动,别送回去啊。等过两天,大家气消了,心平气和了,你再借着送东西的理由,邀请她出来喝喝下午茶,聊聊天……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洗砚哥啊,你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恋爱中的人就是这样的,免不了吵架。”
“她否认了,”叶洗砚示意他去搬走那些东西,他将这些都放进酒店提供的手提袋里,“以后别说我们在谈恋爱——你去找个箱子装,别用酒店的袋子,容易被误会。”
说到这里,他又说:“以后也未必再见面了,别给她造成麻烦。”
“天爷啊,”杨全叫,“洗砚哥你们这是怎么啦?吵架其实很正常的,别闹分手啊哥——哎,哥,还记得吗,上一次,在青岛,你还和我说,很羡慕岱兰和殷慎言说话时放松的态度,不知道岱兰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和你说话——今晚她肯定也放松地和你吵架了,你不应该开心吗?”
嘭——
叶洗砚将要归还的东西递到杨全手中,将他赶出房间。
“记得换箱子,全部还给她。”
这是今天杨全从老板口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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