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圣诞夜
◎三次◎
和叶洗砚再见面,是吵架后的第五天。
前一天晚上,千岱兰和梁曼华谈话到深夜两点,后者第二天要飞深圳,都快到机场了,才意识到有个包落在酒店房间中,那包中有个重要文件,千岱兰便打车赶去机场,送去。
和叶洗砚的相见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在此时。
机场贵宾室的玻璃门前,千岱兰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后者表示明白,放她进去;千岱兰送完合同后,才意识到叶洗砚也在。
此刻在他身边的不是杨全,而是另外一个二、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头发梳得整齐,用发胶固定,戴金丝眼镜,介于蓝和黑色之间的西装,差不多的穿衣风格,打眼一看,千岱兰还以为是杨全。
叶洗砚在这个助理旁边,隔了一个位置的白色沙发座。
身侧桌上放着一瓶玻璃瓶的VOSS,只喝了一口,他没有穿西装衬衫,而是一身休闲的黑灰色运动套装,闭着眼睛,依靠沙发,头往后仰,喉结分明,看起来睡着了。
吵架后再见,千岱兰只觉心脏又闷又酸又痛,像撒了辣椒粉的青芒果;肋骨夹角似乎都为保护她的心脏而缩小,小到她呼吸都少了。
梁曼华谢过了她,又促狭地笑着,想要去叫叶洗砚——被千岱兰拦住。
“他都睡了,”千岱兰心情复杂,“不要了。”
梁曼华揶揄:“你好贴心呀小兰,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招他喜欢了。”
千岱兰笑着摇头,她轻手轻脚地离开贵宾室,没有遇到杨全,站在门口最后一次回望,发现叶洗砚仍没醒来;
他一直保持着她进来时的姿势,闭目养神,同外界似有深深隔阂,安静得像一座雕塑,黑灰色的衣服衬得他手修长苍白——一双养尊处优、衣食无虑的手。
手背之上,凸起的青筋依旧。
这样挺好,免去很多尴尬和苦恼,她想。
打车到学校附近的避风塘,千岱兰给每个舍友都带了一杯椰果奶茶,又从宿舍楼下找阿姨拿到了快递。
赵雅涵说,有几家盗图淘宝店晒出来的买家秀,看起来和千岱兰花大钱去打版、做的那些衣服差不多。
卖的比“红”的价格低很多,’红’一件针织小衫49.9不包邮,它们定价19还包邮费。
好评最高的这家店,单条商品链接的评论就三百条了。
在舍友们一连串的“千姐好大方”“啊啊啊啊千姐我要和你结婚”的赞叹中,千岱兰拆了快递,十二月,上海稳定降温,快递的袋子外都是一层凉凉的寒气。她取出衣服,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看了几遍。
衣服是走线稍歪的残次品,没有钉“红”的标,但有水洗标,小小的一个,千岱兰一眼就认出了。
这种颜色的布料,这个水洗标,这个做工,就是麦神奇工厂里的。
她的心一沉。
布料是千岱兰花大价钱一版一版调色、才染出来的,版型也是她付了钱,盯着厂子里的老师傅一遍遍改的。
麦神奇不可能不知道。
千岱兰登时恼了。
她想起前段时间,有个厂老板给她打电话,想分一分订单,给的价格比麦神奇还优惠,被她拒绝了。
千岱兰冷静地想,现在不是扒二五仔的时候,控制好情绪后,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赵雅涵。
赵雅涵气得和她骂了一通麦神奇。
——不是不让他处理残次品和尾货,毕竟堆在那里也是浪费,像她们这样的店,一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都清楚;但像这样,大货还在赶工,他就低价出残次品的,实在是不合适。
就算要偷偷处理,也不能再给其他的淘宝店供货啊,这不是明摆着砸饭碗么?
赵雅涵说:“这样,千姐,今天慎言哥不是要回杭州吗?你让他把衣服给我捎回来,我抽个空,明后天飞青岛,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他以后别再——”
“雅涵,”千岱兰轻轻地捏捏山根,果断地说,“你去青岛,但先别惊动麦神奇——我给你拨钱,你买个隐形的小摄像机去,最好悄悄地录下他们是怎么倒卖的;咱们刚和他签的那笔订单,得阳历年才交货,现在预售已经开了,布料也已经运过去了,那么多订单等着发货呢,工期太赶,成衣要紧,在那之前,不好和他们撕破脸。”
捏山根是她的小习惯,初中的同桌就喜欢这么捏,说鼻子会挺,她也跟着学,后来改不掉了,一想东西就忍不住捏,和有些人喜欢啃指甲、拔头发一样。
赵雅涵慢慢地冷静了:“好。”
“我等会儿给你发张照片,”千岱兰说,“是个工厂老板的联系方式,你过去看看他们的厂子,重点看看机器和人工、管理怎么样,然后再和老板谈谈,就说有合作意向……这人叫孟见岩,今年二十九,你喊他孟哥就好。”
她一一叮嘱完赵雅涵,又打开邮箱,想看看今天爬虫抓到的数据;
殷慎言知道她对电脑技术一窍不通,写了个程序,每天自动整理爬虫得来的数据、整理文档、发送到她邮箱里。
邮箱提示消息空白,没有未读邮件。
今天的爬虫又一次失效了。
淘宝这类的网站,反爬虫策略非常高,轻则封号,重则屏蔽访问ip地址。
千岱兰不得不继续联系殷慎言。
后者回复很快,但他晚上还有个会要开,需要一段时间修好,明天再联系她——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请千岱兰吃午饭,好好地谈谈关于数据抓取的更改意见。
千岱兰说好。
人就是这样,习惯了每天打开邮箱看整理数据,现在是完全不想再手动点点点;她坐在宿舍小床上,想起吵架后第二天、杨全送来的东西。
他送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说里面都是她落在叶洗砚那边的书和笔记,担心会影响她正常学习,所以送过来。
除此之外,杨全还告诉千岱兰,说叶洗砚的一个朋友开家公司,专门提供类似数据服务,如果千岱兰有需要,可以联系。
他给了千岱兰一张名片,上面有手机号码、微信和Q,Q号。
五天内爬虫被封两次,千岱兰想,总不能屡次去打扰殷慎言,这也不是个办法;犹豫许久后,她还是加了那张名片上的号码。
对方是个声音甜甜的小姑娘,自称叫做邓素恩,是上海速贸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客户专员,已经等待千小姐号码多时了——
“您是否方便将接收邮箱告诉我们?”邓素恩说,“明天开始,我们早上八点会准时将数据发送到您的邮箱之中;在此期间,如果有什么新要求或建议,请告诉我,反馈时间为12个小时;我们承诺,技术人员对您要求的反馈、软件升级不会超过48小时。”
千岱兰说了声谢谢。
不到十分钟,邓素恩就发来近一周、每天的数据报告,这份文档比她们之前讨论的更详细、清楚,甚至右下角还有专业的汇总分析和整理。
她愣了很久,才给殷慎言打去电话,说不用修那个爬虫软件了。
殷慎言一停,背景音从嘈杂变得安静:“生我气了?”
“不是,没有,”千岱兰解释,“我订了专业的数据爬取服务——”
“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处理问题?”殷慎言无奈,“但我今天晚上真的有会,抽不出时间,红红。”
“没有,”千岱兰耐心地说,“就是感觉这也太麻烦你了……我不懂软件,本来以为写好就能一直用下去;没想到中间这么多小麻烦,还得频繁联系你。”
殷慎言低声说:“你的事,在我这里从来都不算麻烦。”
千岱兰语调轻快:“那我更不能这样找你了,不然就像压榨你——”
“为什么不能压榨我?”殷慎言问,“上海只有我们俩,你不压榨我,难道要去压榨深圳的叶洗砚?”
千岱兰愣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那晚叶洗砚的反常,问殷慎言:“是你打的他?”
“你难道不关心他有没有打我?”
千岱兰说:“叶洗砚不可能打人。”
“……算了。”
殷慎言没有继续使用尖锐的语言,而是问了千岱兰一句:“你是真的爱他吗,红红?我不认为你和他会般配……你是海水里的鱼,如果为他去淡水湖中生活,迟早会窒息。”
千岱兰说:“我才不会为了某个男人去融入他的生活。”
手机另一端,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殷慎言对找他的人说了句“马上就来”,才对着手机继续说下去。
“你好好想想,红红,”他说,“真要放弃大海、往淡水湖中去吗?”
嘟——嘟——
千岱兰不能细想殷慎言话中的含义,那些潜藏在其中的东西太可怕了。
她强迫自己整理思绪,集中精力,把准备做的事情分成一二三条,先联系邓素恩,询问对方的报价,正式订购数据整理服务——
“千小姐,您已经预付了四年的钱,”邓素恩惊讶,“合同上显示,您的数据服务到16年截止,包括一对一的数据私人助理和后续升级服务——都不需要再额外付费。”
千岱兰说声谢谢,询问是谁付的钱?是否可以查到付款人信息?
邓素恩给了她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叶洗砚。
是上午贵宾室中偶遇、从始至终都在睡觉、不曾看过她一眼的叶洗砚。
千岱兰终于拆开杨全留下的那个礼物盒,里面装着她的读书笔记和四本书,中英文版的《野性的呼唤》、《小鹿斑比》,一支笔和一个国王木的梳子。
她意识到少了两本。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英文两本都不见了。
千岱兰下意识拿起手机,许久后,自言自语。
“重新再买吧。”
之后两周,淘宝店终于发完所有预售订单,开始处理零星的售后退换货问题;同时,类似风格的店铺也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只是暂时没有一个能与千岱兰店铺的质量所媲美,销售额渐长,但差评也多。
2012年圣诞节如约而至,千岱兰也收到了JW所提供的顾问费尾款。
她用这笔钱做了很多事情,聘请梁曼华口中那位刚退休的优秀制版师,对方可以按照图片打版,眼睛毒辣,甚至能调整到超越原版;
带爸爸妈妈去医院检查身体,定了新的疗养方案;
认真上课,学习法语,去了解如何办理法国的旅行签证,她想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
……
她还买了漂亮的衣服、鞋子,确保至少有三套能出席重要场合、撑门面的衣服。
千岱兰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和叶洗砚大吵一架后,心脏处就有了一小块空空的区域,里面回荡着他的呼吸——必须要用更多、更多的金钱来填满这一块。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金钱不能弥补的,如果有,那就是金钱还不够多。
她和叶洗砚都不曾再联系彼此。
这种状况其实也不像是冷战,在此之前,两人忙的时候,也经常两三天、四五天地不联系。
只是这种“不联系”的时间延长了很多而已。
除此之外,千岱兰仍不觉有什么不同。
毕竟,先前她也不知道叶洗砚最近的消息、不知道他生活如何、事业如何,不是吗?
在这方面,殷慎言真是杞人忧天。
她这尾来自大海的海鱼,从未涉足过淡水湖的领域。
圣诞节,梁曼华邀请千岱兰参加她开的私人派对,就在上海——她养父梁亦桢的一幢大别墅里。
千岱兰欣然应允。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现在梁曼华已经彻底把她当成在上海的小姐妹,没事就约她喝茶吃饭,介绍朋友给她认识;
比如方琦英,千岱兰就凭借七寸不烂之舌打动了她,后者欣然给千岱兰一大笔钱做天使投资,支持她去做原创女装品牌。
冤家路窄。
千岱兰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圣诞派对上,再度撞见叶洗砚。
还是三次。
梁亦桢的这幢别墅极大,上下五层,还有个漂亮幽静的小花园,从三楼到一楼,到处妆点着圣诞节的饰品,客厅中还有个巨大的圣诞树,站在三楼栏杆旁,可以伸手摸到圣诞树尖尖的星星。
第一次遇见叶洗砚,是千岱兰将送梁曼华的礼物放到圣诞树下。
刚放好,她一转身,看到面无异色的叶洗砚;
后者客气地微笑,叫了她一声“千小姐”;放下礼物后,转身就走,礼貌到像两人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
第二次偶遇叶洗砚,是千岱兰去洗手台前清理裙子上不小心沾染的红酒渍。
今天穿的是条柔软的大摆棉布裙,她撩起裙摆,露出两条腿,专心在洗手台中清理裙摆上的污渍;刚拧干,千岱兰从镜子中看见走到她身后叶洗砚。
后者发现她在洗手,说了声抱歉,极为绅士地转身离开,去二楼的洗手台。
第三次偶遇叶洗砚,是千岱兰发现梁亦桢手腕上的镯子——
那个卡地亚的镯子,当初由她亲手锁在梁亦桢腕上;现在仍旧不变,牢牢地戴着。
……就像是,他欣然接受了千岱兰强行套给他的锁链。
察觉到梁亦桢居然仍在戴时,千岱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后者坐在轮椅上,不知无意有意,还举起那只手,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千岱兰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到身后某人的脚。
她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温和舒适的乌木香气与疏离的“没关系”一同被她感知,千岱兰抬头,看到叶洗砚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是叶洗砚故意让她踩的。
——仅仅是怀疑。
实质上,在她转身的瞬间,叶洗砚为保持礼节,礼貌性后退一步,拉开和她的社交距离。
他也看见了梁亦桢。
对方手镯上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闪耀光泽。
“第一次见千小姐这样失态,”今晚,叶洗砚第一次对千岱兰说出了不那么人机的话语,亲近不足,客气有余,“难道是看到了恐怖的东西?”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
不好意思,更新迟了QWQ
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62 章 “床上伴侣”
◎了不起的千岱兰女士◎
千岱兰感觉这话没法往下接。
都说东北的孩子从小就被教育“大大方方”,她的确也是个挺大方挺能唠的姑娘,别的不多说,在外面和人聊天,但凡有一句话掉地上了,都算她输。
叶洗砚可以将一潭死水聊活,也能一脸平静地把话聊死。
顺着这话下去,她就得间接性地承认梁亦桢是他口中“恐怖的东西”——
“哪里有,”千岱兰说,“是不小心踩到了哥哥的脚,没注意到哥哥在后面——对不起呀。”
叶洗砚停了两秒,才说“没关系”。
似是没想到她还能继续甜甜地叫“哥哥”。
梁亦桢已经控着轮椅慢慢过来,他今天状态很不错,精神奕奕,脸色也比上次红润许多,与叶洗砚握手,亲切地同他打招呼;随后,才转身去问候千岱兰。
千岱兰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手上的那个镯子。
她不明白梁亦桢是怎么样的恶趣味,在她明确说出“这玩意就像个贞,操锁”类的东西后,居然还这么戴着;如果用意是让她恐惧的话,千岱兰承认,他的确达到了。
她现在确实挺害怕的。
一个不知道什么目的的男人,这和她抽了人一巴掌、那人却顺势舔了她的掌心有什么区别。
叶熙京都不玩这么变态的。
他顶多把脸往她手掌心拱拱,想让她贴贴。
但跑不了。
旁边还有叶洗砚。
千岱兰还有事要找他。
这一次,千岱兰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前有狼、后有虎。
梁曼华现在也救不了她,后者还在接受化妆师的服务,已经化一小时了,还不太满意,正要求对方重新化,头发也要重新卷——她那即将订婚的未婚夫今天也来,陷入爱情中的女孩总是纠结且盲目的,作为家财万贯、梁亦桢唯一继承人的梁曼华,也被暂时蒙了眼。
千岱兰只知对方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金融男,中产家庭,长得白高帅,温柔有礼貌,才令梁曼华一见倾心。
梁亦桢同叶洗砚的谈话也绕着此金融男展开。
作为养父,梁亦桢显然并不满意养女的这个男朋友,男人看男人,总是更了解彼此劣根性。
他并不避讳千岱兰,只笑着讲,小蒋先生聪明太过,主意太多,不适合曼华;倒是熙京性格诚挚,努力上进,勤奋稳重……
说得千岱兰都开始怀疑,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叶熙京吗?
叶洗砚微笑着说熙京还小,弟弟有自己的想法,如今中国内陆早就不是旧社会了,他不会干涉太多。
梁亦桢笑:“真是让我意外,之前听说岱兰小姐和熙京是男女朋友关系,我还以为是叶先生你干涉——”
千岱兰说:“我和熙京是和平分手,原因不是他不好,更不是我不好,而是单纯地不合适——这才是是我们真正的分手原因,和外界因素无关。”
叶洗砚看她一眼。
“是吗?”梁亦桢笑,“我也没有讲外界因素,没有讲是否有第三者插足,岱兰小姐。”
他手腕上的那个金属镯子,钻石光芒太刺眼了。
千岱兰第一次晕金子晕钻石,胃里也像被塞了一大把金子钻石,互相摩擦着尖叫,在她胃中凝成一整个黄金的手铐——她甚至有点想吐。
“梁先生,”叶洗砚微笑,“她也没提’第三者插足’的事情。”
“是吗?”梁亦桢说,“我想,岱兰小姐和令弟的分手,究竟有没有第三者插足,身为熙京的哥哥和岱兰小姐的……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千岱兰受够了。
梁婉茵委婉地提醒她,她和叶洗砚的阶层不同,这还算得上出于好心;至于梁亦桢,从一开始就以为她是叶洗砚的情人,金屋藏娇,金屋藏娇,这怎么能算得上一个好词呢?除非她是造金屋的那个人,叶洗砚是她藏的那个“娇”——
她终于想到绝妙的离开理由。
“不好意思,”她客气地说,“曼华可能需要我提供搭配意见,再见。”
说完后,千岱兰踩着小猫跟,径直向梁曼华那个大化妆间走去。
待她离开后,叶洗砚才紧皱眉头。
“我不希望旁人误会我和千小姐的关系,”涵养让他无法将’情人’二字出口,“梁先生为何会始终以为她与我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嗯?”梁亦桢笑,“难道说,二位仅仅是普通朋友?那之前,叶先生甘愿为普通朋友割爱到这个地步,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也难怪,普通朋友而已,你并未将岱兰正式介绍给其余朋友和家人——看来是我听错了。”
叶洗砚不动声色:“梁先生似乎听到了些流言蜚语。”
“我也不知是不是流言,”梁亦桢咳了一声,腕上的镯子牢牢地锁住他,他微笑,“只是听艾米和苏伦提到过两句而已。”
艾米,梁艾米,梁亦桢的侄女,也是当初担心位置不稳、将准店长千岱兰辞退的人;
现如今,她已经转到上海区工作。
苏伦是她新交的男友,叶洗砚见过几次,依稀有些印象,是个挺时髦的小伙。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叶洗砚一句话都不想多和梁亦桢谈;现如今两人有共同利益捆绑,叶洗砚还需要梁亦桢这个棋子,同理,梁亦桢如果想在死后也能顺利推行制定的计划,也需要叶洗砚的帮助。
不幸的是,两个被迫成为盟友的男人脾气性格全不对付;
幸运的是,两个人都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和伪装能力。
临别前,梁亦桢还微笑着讽刺了他一句。
“没想到,”他意味深长,“现代社会了,我还能看到李世民夺李元吉妻子这样的戏剧。”
叶洗砚瞥一眼梁亦桢腕上的手镯,不冷不热地回敬。
“梁先生果真熟悉传统文化,”他说,“我也没想到,现代社会了,我还能看到人戴这样的贞,操锁。”
“心甘情愿地戴,和被动地戴,总是不一样的,”梁亦桢含笑,轻轻抚摸那金属镯子,眼底有余温,“倘若叶先生知道我是在怎样的情形下戴上它,可能也会认为我幸运。”
叶洗砚受不了这个文绉绉的装货了。
他开始找新助理陆庆,杨全这几天感冒,请了病假,都是新助理陆庆;但新助理显然没有杨全那样的“全能”,礼貌有余,细致不足——
今天就没找到。
如果杨全还在的话,对方现在一定在和千岱兰聊天。
叶洗砚心里烦透了,表面上还要微笑着和人颔首致意,将对方的脸、身材和身份存储进记忆宫殿,再将其喜好、弱点、恐惧点、职业、家世一一相对应。
实在记不住姓名的也无所谓,平时该有助理提醒他,没有提醒也还好,对方必然是谦卑地做自我介绍,力图能在他这里留下点微弱的印象。
他从不必去担心这个问题,认不出某人时,对方会更加慌乱和紧张,急迫地想同他结交。
叶洗砚刚上二楼,就被黑暗中一只手紧张地拉到露台处。
他清楚地嗅到淡雅素然的茉莉香气。
还有那双颤抖的小手。
不需要眼睛,叶洗砚就知道它的轮廓、它主人的模样。
“哥哥,”她关上露台的玻璃门,谨慎地叫他,“我有话想同你说。”
月光洒了叶洗砚一身,他没有动,也没有主动,姿态也不被动。
“千小姐,”他问,“请问有什么问题?”
“上海速贸的人说您替我预付了四十万的数据服务费,”千岱兰说,“这笔钱太大了,我一时间拿不出这么还给你,能否分期支付给您?我现在能先付十万,剩余三十万,在下一年九月前,我会尽快还清。”
叶洗砚问:“你现在就能一次性拿出十万?”
“对,”千岱兰说,“还有那串珍珠钻石项链,我会尽快折现还给你;只是它价值较高,我也需要时间——”
“或许你需要一本字典,来辨认“礼物”和“负担”的区别,”叶洗砚不悦,也不仅仅是不悦,他在此刻微妙地意识到,这个好利又努力的小姑娘,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这个认知让他郁结,“我送你的是礼物,不是负担。”
“当然不是,”千岱兰说,“我还能分得清的,珍珠项链是礼物,我上的大学是复旦。”
叶洗砚说:“请不要玩谐音梗,谢谢。”
千岱兰笑了。
叶洗砚边想她居然还能在这个时候笑出来,边停下来,看她。
她笑起来一直都很好看。
客观意义上的好看。
几次他因为她的欺瞒而愠怒,瞧见她的笑脸,也就全烟消云散了。
“是这样的,哥哥,”千岱兰说,“如果我心安理得地收下您这份好处,还同你吵架的话,会有人批评我’又当又立’;可如果我不接受,而是坚定和您划清界限,也会有人认为我别扭,嘴上说着利益至上却还是搞老掉牙的真善美这一套。”
叶洗砚说:“谁批评你?”
“这个不重要,”千岱兰说,“重要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其实,和一年前相比,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那么缺钱了,也没那么爱钱如命,钱的确很重要,我也会继续不择手段赚钱,但也不是什么钱都要——所以,哥哥,咱们俩上次吵架,我太情绪化了,还说了些奇怪的话,我向您道歉。”
她深深鞠躬,叶洗砚抬手,阻拦了她。
他皱眉:“不需要说’您’。”
“还是说吧,您一直是我重要的领路人,也是我很多方面的启蒙者,”千岱兰说,“无论是老师、兄长还是床,伴,您都做得很好,无可挑剔。”
叶洗砚听到了最不愿意听的那个词。
如果这段话发生在床上,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千岱兰恨不得把她吃进肚子里;可这段话发生在这里,叶洗砚更希望现在忽然间来一只恐龙把他们两人一口吞进肚子里。
他冷淡地问:“你和我单独聊天,只是想说这些?”
“是啊,”千岱兰侧脸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实我脾气很好的,不信你可以问熙京——”
“我不想问他,”叶洗砚打断,“我不希望,接下来我们的谈话中继续出现其他的男性,现在讨论的是你和我的问题,不需要牵扯其他人。”
“好的,”千岱兰只好把梁亦桢戴手镯的事情暂且压下,毕竟它听起来太诡异了,她从善如流,“我回去后想了很久,其实我应当因为我的贫穷而去迁怒你的不共情,这很正常,我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忘掉了我们生存环境的差异。就像枣树不理解桃树为什么开花那么粉,桃树也不能理解枣树为什么可以结那样甜的小枣——多正常呀,有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也会彼此不理解,我们还是血脉相连呢,更何况你和我——还有那条项链,我问了舍友,才意识到,其实不应该把礼物外借给别人,很多人会介意这点,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介意,就预设你也不在意。”
叶洗砚说:“是啊,我有时候也很诧异,你父母会有招殷慎言入赘的念头——你看起来并不想找他做赘婿。”
千岱兰惊诧:“哥哥不是说不提其他男人么?”
叶洗砚说:“对不起。”
半晌后,他语气缓和:“上次我也过于情绪,不应当阻挡、甚至强行插手你的朋友关系;更不该因为愤怒而丢已送给你的礼物,那条项链的确是礼物,不必折现还给我——”
千岱兰没想到,在左爱和吵架之外,叶洗砚还会一次性说这么多。
“你可以直接送专柜去清洗,之后正常佩戴也好,卖掉也好,都可以,”叶洗砚慢慢地笑,“不必为外借道歉,它是你的,你有任意处置它的权力。抱歉。”
“没关系,”千岱兰说,“我主要的意思,这段时间,我认真想了我们的关系,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各退一步——”
叶洗砚笑容略滞:“什么叫各退一步?”
“我们都别太过干涉对方生活,距离才会产生美,人无法在纯净的氧气中生存,很多事情也经不起细看——”千岱兰建议,“我们各退一步,以后单纯地只做床,伴,可以吗?”
这是她能想到的、目前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她们俩这种性格,如果真要在一起,太容易发生争吵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
只要不越过某个线,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比她们更合适的伴侣。
只要她们保持好固定距离。
这句话令叶洗砚酒窝瞬间暴毙。
“不可以,”他压着怒意,客气地、冷淡地说,“我还不至于如此堕落。”
说完后,叶洗砚转身就走,露台的风很大,吹得金属把手也很冷。
打开门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茫然的千岱兰。
他第一次在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这样大。
她真了不起。
“对了,哥哥,”千岱兰说,“我好像还有两本书落在你那里——”
“杨全收拾的行李,或许带去深圳了,我问问他,”叶洗砚说,“下周让他寄给你。”
千岱兰松口气,笑着说谢谢哥哥。
叶洗砚打开玻璃门,离开前,皱眉看她一眼。
千岱兰觉察到他的压抑:“你在生我的气?”
叶洗砚冷冷地说:“我在认为你很了不起。”
说完后,他转身离去。
一楼喧闹异常,梁曼华的准未婚夫小蒋先生和梁艾米的男友苏伦是同事,也一同到达,整个别墅欢声笑语,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叶洗砚孤身逐个下楼梯,仿佛失踪几个世纪的新助理陆庆终于找到他,低声说,梁亦桢身体不好,上楼休息了,想请叶洗砚代劳、替他开香槟。
——是心情不好还是看到准养女婿蒋卫新就头痛?
叶洗砚没拒绝。
现在,除了他之外,也没人够资格开这瓶香槟。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是略微拿一拿香槟瓶就好,自有其他人代劳,和英国皇室那种吉祥物似的。
香槟递到叶洗砚手上时,梁曼华的准未婚夫蒋卫新温顺地称呼他为叶叔叔,苏伦则笑着打趣,说可别叫叶叔叔。
蒋卫新不明就里:“什么?”
“经常陪曼华逛街的千岱兰,”苏伦暧昧地挤眼,“是叶先生的甜心小蜜……你懂得,你如果叫——”
话音刚落,忽听清脆一声玻璃响。
万籁俱寂。
叶洗砚仍站着,但他手中的香槟已经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蒋卫新吓坏了,忙俯身,单膝跪地,为他擦皮鞋,边擦边抬头,问叶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叶洗砚微笑,“没拿稳,抱歉。”
众人看他没生气,才松了口气,音乐继续,谈笑继续,恭维继续,叶洗砚从陆庆手中拿走雪白的餐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忽笑着问苏伦。
“苏伦是吧?”叶洗砚说,“方便来一下吗?我想问你件事。”
苏伦容光焕发:“我在。”
他精神奕奕地跟着叶洗砚抵达一楼的小茶厅内,此刻只有一个阿姨在摆餐盘碗筷,又将雪白餐巾叠成漂亮的白天鹅。
一踏入,苏伦立刻赶她出去,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放心地关上茶厅的门。
刚转身,叶洗砚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按住,重重地往墙上砸去。
苏伦痛麻了。
一下脑勺闷,两下脑子震,三下脑浆子要化成哗哗掉的眼泪。
苏伦疼得差点叫娘,吓得两条腿打颤,也不敢吭声,被连砸三下后,才哭着道歉说对不起,说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他只惊惧地看到,西装革履的叶洗砚,用那张雪白的餐巾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
“你不该侮辱千小姐的声誉,”叶洗砚将擦过手的餐巾丢在他脸上,微笑,“这次拿稳了你的头,多砸几下,才能帮你增长记忆力——知道了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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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麻烦
◎落日◎
千岱兰在盥洗室补妆,棉裙上湿掉的痕迹还在,幸好裙子底色深,花朵繁复,搓一搓,也看不出什么。
刚补好,走出几步,迎面撞到一瘦高个、白皮肤男人。
藏蓝衬衫领,外面套了件浅米色的拉夫劳伦毛衣,劳力士的钢链,头发打理得挺精致,香水喷很多,但气味不算重,很淡很淡的一种皂感香。
擦肩而过瞬间,男人绅士地替她开门,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
千岱兰心中警铃大作,她并不想惹麻烦,微笑着打招呼:“蒋先生,你好。”
蒋卫新怔住:“你知道我名字?”
“曼华姐常提起你,”千岱兰说,“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千岱兰,一家原创女装品牌的主理人,同时也是JW官方线上销售平台的顾问。”
如此说这,她友好地向蒋卫新伸出手,客气地同他握了一握;蒋卫新如梦初醒,同样自我介绍一遍——
碍于礼貌,尽管千岱兰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但还是交换了微信和名片。
和千岱兰认识的大部分沪上金融男一样,对方的英文名字也是Kevin,个性签名,朋友圈不是国贸夜景就是公务舱外风景,晒出的食物必配酒,不是威士忌就是白兰地,起司火腿熏鲑鱼。
个性签名还必须来一句「一生自律,一生向往简单生活」。
千岱兰刚看完金融男那流水线般的前半生,就有侍应生轻轻拍她肩膀,低声说梁曼华找她。
她再一次上当。
房间中等待她的是梁亦桢。
千岱兰现在心情不太美好,转身想走,又被他叫住:“岱兰小姐,你想不想得到我的遗产?”
一句话成功让她留下。
千岱兰皱着眉,缓慢转身。
轮椅上,梁亦桢轻轻咳嗽两声,许久后才缓和,他专注地望向千岱兰,眼中尽是欣赏。
“实不相瞒,”梁亦桢从容地说,“我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旅途终点,然而,我还有大笔、大笔不曾消费的金钱。”
千岱兰没有说话。
她还年轻,可以直面贫穷与困境,却不能很好地去直面生死——哪怕是“陌生人”即将面临的死亡。
奶奶去世的时候,千岱兰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晚上,她睡在奶奶的小房间中,听外面呼呼的风声,一阵又一阵地掠过窗棂;
之后的一周、一个月,她都感觉像做梦,醒也匆匆,梦也匆匆;两月后,千岱兰瞧见路边有摆摊卖帽子的,是奶奶平时喜欢戴的样式,下意识走过去,翻翻捡捡。
人问姑娘想要啥样的?买给谁啊?
她才惊觉,奶奶已经不在了。
人对重大创伤的疼痛感受,总是具备一定延迟性的。
千岱兰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在生死面前,安慰太宽泛、太苍白了,浮在舌根上,膨在口腔中。
哪怕知晓大概率是对方害自己进局子、借机同叶洗砚换取利益,现在她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语,更没办法用小沈阳那句“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是人死了,钱没花了~嗷~”来开地狱玩笑。
“JW是我做的第一笔成功项目,它有我的心血,就像我的孩子,”梁亦桢说,“然而,我的另一个孩子并不珍惜它,这让我感到很失望……”
千岱兰忽然想到,和叶洗砚吵架的那个晚上,对方也是如此,讲他曾经的资助对象、令他感到失望。
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讲,“失望”已经是极严重的罪责。
“这么多年,我一直试图培养真正属于我的女……儿,能真正扶持JW走更远、更辉煌的女儿,”梁亦桢叹气,“如你所见,我始终一无所获;我这一生,真正拥有的、属于我的东西太少,少到连孩子也不能决定。”
千岱兰说:“或许是您眼光太高。”
“都会用’您’了?”梁亦桢笑,“很不错啊,岱兰小姐……我的确眼光很高,有时也曾怀疑自己,在生命终止前,是否也无法达成这个目的;幸好,我遇到你,你也通过我的考验。”
千岱兰说:“原来男性真的喜欢给人设置一些莫名其妙的考验,我还以为只有老师和酒桌上,男人才会说’让我考考你’——我不是鱿鱼,不太喜欢被考。”
“请原谅,JW是我的心血,我不能将它随便交给他人,”梁亦桢欣赏望她,“当然,你还有很多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我不会勉强你接受。”
千岱兰警惕:“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接受这些的条件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和叶洗砚交往,结婚,生子,”梁亦桢直白得有点吓人,像一个催婚的父母,“因为——”
“因为你希望他也能助你其他未竟的事业,是吗?”千岱兰打断,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不仅仅是想找一个得力的女儿,你更想找一个’能和叶洗砚结婚’的女孩。”
“这样不好么?”梁亦桢含笑,“我能感受到你对他的喜爱……与忠诚。”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抚摸手腕上的镯子,微妙暗示:“你喜欢他。”
“抱歉,”千岱兰拒绝回答,“这是我的隐私。”
梁亦桢笑:“你还太年轻。”
千岱兰说:“年轻是我的优点,毕竟,像我这样同时兼具年轻和聪透的人不算多。”
梁亦桢大笑。
他意味深长地说:“别太高估自己的聪明,岱兰小姐。你很擅长自我包装,我很欣赏你——但是,如果对爱你的人也如此,迟早有一天,你的过度包装会伤害到向你袒露本心的爱人。”
这似是而非的话语,是梁亦桢今天说的最后一场。他又剧烈地咳嗽出声,三名医生和护工飞快走来,千岱兰退出这个房间,仍旧感觉不真实。
这太不可思议了。
听起来比做梦还离谱。
她试图调整心态,想让自己从这种轻飘飘的虚幻中落地——幸好梁曼华及时寻找到她。
梁曼华的新高跟鞋被泼了红酒,鞋尖脏了很大一片,不方便清理;她等下想和男友蒋卫新一同去月光下散步,不想有这样的“难看”。
但其他鞋子,也不配她今天孔雀般的裙子。
“我们当初一起买的鞋子,你今天也是第一次穿,是吗?”梁曼华说,“把你的脱下来给我,咱俩换一换——快点,岱兰,不然来不及了。”
千岱兰没说话,她脱下自己的高跟鞋,递给梁曼华;然后,穿上梁曼华那双被红酒染脏的鞋子,一步一步走下楼。
她突然间感觉很累,难以言说的累。
一路打车回学校,到宿舍的时候,舍友们各坐各的床上,看小说的看小说,练听力的练听力,还有人坐在桌子前,聚精会神地看电脑上的电影。
千岱兰脱掉高跟鞋,把包挂上,重重地仰面倒在床上——
舍友们被吓了一条,舍长李恬关切地问怎么了?
年纪最小的晶晶拿起她的鞋子,替她心疼。
“千姐,这么好看的鞋子,怎么被弄脏啦,”晶晶说,“鞋底怎么也这么多划痕呀?”
“没事,”千岱兰笑,说,“没事,明天我来处理。”
明天可以处理好一切。
只是今天的她太困了,需要休息。
睡在对铺的郭晓珍贴心地把她正在充电、已经热呼呼的电热水袋递给她:“你的脸都冻红了,快点,暖暖。”
千岱兰沉默很久,擦了擦干燥的眼睛,把脸埋进电热水袋中。
真好,没有哭,不用担心眼泪会碰到电热水袋后连电、把自己电死。
那双被梁曼华弄脏的Jimmy choo,千岱兰花了五百元,在某二奢店做洗护处理,清理干净表面亮片的红酒污渍。
还顺便贴上一层底,刚好,贴底本身就需要打磨鞋底,现在踩成这个样子,反而更方便贴。
千岱兰没把梁亦桢的话当真,对方口上说的,未必是心里真正想的;她一旦表现得过于热切,反而更容易被拿捏。
比起来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她更在乎今天就能抓到的东西。
千岱兰试图让自己不再去想叶洗砚。
她知道自己有点逃避心态。
这样不妙。
可现在的千岱兰找不到比这更妙的法子了。
先睡觉吧。
睡一觉起来,明天会更好——还要去和孟见岩正式签约呢。
千岱兰找导员请了两天假,导员痛快地批了请假条,仍不忘叮嘱,千万别耽误课程学业啊。
她笑着说好,转身将请假条给舍友,才拎着小行李箱往机场奔。赵雅涵早上九点的飞机,早就在青岛等着了,孟见岩还特意开车来机场接她们。
孟见岩,年二十九,青岛人,一米九大高个,剃寸头,皮肤晒成小麦色,浓眉大眼高鼻梁,长相周正,典型的北方帅哥;他不是什么厂二代,而是大学毕业后,摸滚打爬了一年,攒够钱,凑了贷款,开了自己的服装厂,厂子虽不大,但他头脑灵通,日韩英三语都说得不错,这么多年发展得也不错,主要对接外贸订单——
“这个我得承认,我平时做日韩的卫衣单比较多,”孟见岩开着车,说,“不过,那些小衫啊、裙子啊,也都可以做——我知道,千老板更倾向和经验丰富的工厂合作,但有时候,像我们这种刚接触这个领域的厂子来说,需要您的订单打出名气,做的反而会更认真。”
千岱兰合拢孟见岩给她的产品册,笑,眼睛弯弯:“孟老板的意思是,只有这一次认真,之后就不认真了吗?”
孟见岩愣了一下,笑:“那哪能呢?这批货要是做好了,千老板对我这是知遇之恩,我哪能敷衍恩人呢?”
千岱兰看了他的厂子,下午就拍板签了合同。孟见岩给的价格非常厚道,的确是带着诚心来的;有了麦神奇的前车之鉴,千岱兰特意在合同款项上加了一条,但凡是不合格的残次品,厂子必须全部销毁,不能流通到市场上。
当然,千岱兰也心知肚明,这种款项顶多算是一种约束;私底下,厂子都会把这些残次品贱价处理掉,标一剪,谁能知道呢?
她只希望不要做得太过分,别像麦神奇那样,满口答应,背地里规矩也不遵守,直接卖给她的竞争对手——
那个靠卖倒卖她家残次品起来的淘宝店铺,花了不少钱雇水军,千岱兰刷帖子,经常在求“XX风”的帖子下,看到对方店铺的名字。
偏偏对方还起了个和千岱兰淘宝店铺类似的名字。
千岱兰的店叫红RED,对方就叫红ROSE。
傍晚,孟见岩开车,将千岱兰和赵雅涵送去青岛市区的酒店,约好明天再来接她们回家。
麦神奇在这时提出晚上一起吃饭,说是有批订单的布料还积压了些,知道千岱兰最近没有再签新订单,想请她吃个饭,再把那批没用完的布料还给她。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千岱兰留了个心眼,提出,自己订饭店,也不去即墨,就在青岛市区吃。
麦神奇没拒绝。
千岱兰订下先前和叶洗砚一同吃过饭的珠玉餐馆,意外地发现对方脱口而出的“千小姐”;后者还细心地问她,这次吃饭也需要标注花生过敏源吗?
她说没有,谢谢。
千岱兰想问对方是不是会详细地记录每个顾客的信息,敲门声又打断了她。
是来送钱包的孟见岩。
“幸好,还没上高速我就发现了,”孟见岩说,“不然还得耽误千老板的事……看看,少东西没。”
赵雅涵说:“孟哥怎么知道就是我们千姐的啊?万一是我的呢?”
“里面有照片,”孟见岩忽然不好意思地笑,“挺好看的,一看就是千老板的哥哥或者弟弟。”
千岱兰翻开钱包,看到了被剃成光头的叶洗砚。
照片上,十几岁的少年,五官精致,鼻梁高挺,眼睛长而深邃,睫毛清晰可见,满脸桀骜不驯,看着镜头,一副瞧不上整个世界的傲慢模样。
这还是当初叶卿年送给她的。
少年时期的叶洗砚。
千岱兰伸手抚摸那照片,许久,抬头:“和我很像吗?”
“很像啊,一看就是同一个爹妈,”孟见岩说,“你们家基因真好。”
赵雅涵打趣:“孟老板夸人漂亮这么委婉啊?”
孟见岩不好意思地笑,快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在她们面前忽然变得腼腆。
他要走,又被千岱兰叫住。
“孟哥,”千岱兰粲然一笑,“之前合作过的麦哥说想和我吃饭,我订好了饭店,但不太懂山东这边喝酒的规矩——哥要是方便,能留下来一块吃个饭吗?也顺便教教我这边酒桌上的规矩,好不好?”
五点二十,青岛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深圳太阳仍旧未曾完全落下,天空一片橘子碾碎后的灿烂橙黄。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
摊开的薄薄黄皮简装书上,只有这个句子下被千岱兰用粉色的笔画了标注线。
叶洗砚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看着橘黄色的落日将深圳湾一点点浸染。
杨全将书合拢,拿走,问洗砚哥,还有其他东西要寄给千岱兰小姐吗?
叶洗砚摇头。
“没有了,”他说,“就这两本书。”
杨全说好,刚想拿去打包,又听叶洗砚问。
“你说,”叶洗砚微微侧脸,“岱兰和我在一起时,不开心吗?”
杨全心里咯噔咯噔咯噔好几下。
他说:“挺开心的。”
叶洗砚重新转脸,看外面悠悠的深圳湾。
固定的时间,在这里坐着,就能看见候鸟的越冬迁移。
一月前,某个小骗子还说,想来这里看。
“但是,”杨全斟酌,“女孩子还是要哄的,老板,不是说光送包送手镯,送钱送项链就行……我感觉,你们俩还是得好好谈谈。”
叶洗砚不想提上次的“好好谈谈”后果。
他差点真把自己谈成了对方的按,摩棒。
你知道她满口谎言;
你知道她谎话连篇;
你知道她热衷欺骗;
你知道她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你的底线。
……
“对了,洗砚哥,苏伦的父亲苏康先生想和您吃饭,想为之前污蔑你和岱兰小姐的不正当关系而道歉,”杨全说,“还有,蒋卫新先生也想约您的空闲时间……”
“不去,”叶洗砚略带疲倦地说,“非工作相关的邀约全推掉,我需要休息——本月内,我想去阿尔卑斯滑雪,一小时后把调整后的行程表给我。”
杨全知道叶洗砚最近做了什么。
和千岱兰吵架的第二天,叶洗砚冷静地和人谈判,说是力挽狂澜也不为过,重新为研发中的新游戏拉来足够的投资,且对方没有如梁亦桢那般狮子大开口的条件。
和背叛他、跑路去星云科技的朋友见面,谁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站在包厢外的杨全也不知道;他只清楚,这个背叛了叶洗砚的人,在出包厢后热泪满面,反复用衣袖擦拭双眼;
三天后,对方忽然辞去了星云科技的职务,不仅重返折鹤,还带走了星云科技六个技术骨干。
现在,头疼的轮到星云科技那边了。
杨全试探着问:“还需要订岱兰小姐的票吗?我今天就可以动手准备岱兰小姐的法签资料,有您的——”
“不需要,”叶洗砚看着窗外深圳湾,捏了捏鼻梁根,忽然记起,千岱兰也有这样的小习惯,他说,“她忙着开店,没有时间。”
没隔太久,他又说:“以后不需要再告诉我,岱兰小姐做过什么,要做什么。我不是她的爸爸妈妈,没有权力管束她。”
杨全说:“好。”
停了半晌,他踌躇。
“可是,还有件事,”杨全说,“岱兰小姐现在在青岛。”
叶洗砚顿两秒,才问:“去青岛怎么了?”
“嗯……之前,就是您和岱兰小姐争吵之前,您曾让我注意过麦神奇,说这个人有过打架斗殴的案底;今后,如果岱兰小姐和他闹什么不愉快,一定要及时告诉您,”杨全说,“据我刚刚了解到的事,岱兰小姐最近换了供应商工厂——刚才又打电话给珠玉餐馆,订了个容纳七人的小包间。”
他犹豫:“虽然,还不能确定岱兰小姐会请麦神奇吃饭,但无论怎么说,她这次去青岛,只有赵雅涵一个小姑娘陪着她……安全问题上,可能不是很好。”
叶洗砚没回头,也没回答。
许久后,他才说:“这件事,我没资格管。”
杨全劝:“可是,岱兰和赵雅涵毕竟只是俩小女孩……一个还是大学生,另一个也大学毕业没几年呀——”
“你打电话给她们,”叶洗砚淡淡地说,“现在她和工厂没合作了,你可以把对方有案底的事直接告诉她,让她自己决定。”
杨全说:“可是,洗砚哥,她们年纪还小——”
他不明白,以前那个恨不得把千岱兰抱在怀里、藏到身上、恨不得长出一个袋鼠袋把她时时刻刻带着的老板去哪里了?
之前送千岱兰的礼物,给她用的睡衣乃至牙刷,哪一样不是叶洗砚亲自选?
别说之前,就说上个月,叶洗砚忙到脚不沾地,殚精竭虑之时,连吃午餐时都在看邮件;吃到一半忽然停下,表情严肃地让杨全过去。
吓得杨全还以为工作上出什么大问题了。
没想到叶洗砚只是告诉他,今天的午餐很不错,记下来,下次要请岱兰也尝尝。
……
现在,出这么大的事情,叶洗砚却只是让他打电话提醒一下。
如果没有发生这场争吵,只怕叶洗砚会亲自过去吧……
杨全想。
看来这次吵架,叶洗砚是真生气了。
他拿着那两本书,遗憾地想,多好的一对璧人儿啊——
“杨全。”
杨全精神焕发,回头:“哎,洗砚哥改主意了?”
“什么主意?”叶洗砚说,“等会儿你和阿姨说一下,明天早餐多做水煮蛋。”
杨全失望:“明天早餐?”
“不然呢?”叶洗砚说,“你也想吃?”
“不是……”杨全垂头丧气,“洗砚哥,我去打电话了。”
一直到他离开,叶洗砚都没叫住他。
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叶洗砚看着那瑰丽、色泽丰富的晚霞一点点黯淡,夜幕降临,天与地渐渐漆黑一团。
他低头,拨通了一个熟悉号码。
对方很快接通:“怎么了,洗砚?”
“妈,”叶洗砚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平静地看着在黑暗中挣扎、无可奈何被一点点吞噬的晚霞,“您非常欣赏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在青岛,今晚会去你们店里吃饭——”
“不过,我听说,她似乎遇到了点小麻烦。”
?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梁亦桢的目的了……
自动躺平。
我说过,男配的“优质”点,最大的作用就是给女主的事业添瓦加砖。
其实梁亦桢还蛮惨,童年和幼年期不幸,被收养后过了没多少好日子就诊断出了病,在我初步预设中,他天然的免疫系统有一定缺陷,之所以坐轮椅是因为20岁左右患上强直性脊柱炎;等到后期,也就是四十岁左右,多种疾病叠加导致免疫系统受损,换了肺癌(。
当然,肺癌初期是可以治疗的,以现代的医疗水平,是可以顺利治疗的。
但梁亦桢属于他认为活着太痛苦了,缠绕他的疾病不单单是肺癌,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其他地方,责任导致的约束,必须要尽的义务……所以,他注定会死。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
来源自了《不起的盖茨比》[撒花]不过我现在手头上没有双语译林版的这本书啦啊啊啊原版现在应该只能买到二手了……所以不确定那本书翻译是不是这个版本。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64 章 刀
◎为什么不敢利用我?◎
珠玉餐馆隐藏在八大关中,是一栋德式老洋房,属于繁华葱荣中的一点幽幽安静。
千岱兰上次来这里,还是和叶洗砚一起徒步。
从小鱼山下的居民区徒步到这里,接近四公里,千岱兰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好体力。
她那在流行美买发夹后做的漂亮小辫子都快散掉了,叶洗砚还能不疾不徐地当免费导游,一路耐心地解答她对周围建筑风格、和用途的疑惑。
这点和他窗上风格很像,千岱兰常常霜到呼吸不畅了,后者还能笑着要她手分手开月退数数,告诉她,绸茶一次数一个数,等她数够800下就结束。
万一数错了,那就得从头再开始数。
千岱兰将吃饭地点选择在这里,同样经过深思熟虑。
珠玉餐馆主要做融合菜,主打无国界料理和创意料理,菜好吃,有单独的包厢,附近又有军产,安保相对严格;唯一遗憾的是,现在不是夏季,否则的话,七八月份,会有不少退休高干来此疗养,还有便衣和警察值勤。
今晚,珠玉餐馆的服务员也比千岱兰设想中的多。
就连门口迎宾的门童,都额外增加俩身高马大、黑墨镜黑西装白手套的保安,乍一看,还有点像电视上的那种黑,社,会人员或保镖。
这样的气氛,果真将麦神奇镇住了。
对方有备而来,合计着她们俩丫头不好跑,带了俩膀大腰圆的男人来,哪里想到珠玉餐馆安保如此严格,吃饭前居然还要过一道安检——待被人引领着入了珠玉餐馆内部后,麦神奇和俩朋友的气焰已经下去多半,再看到坐在副陪位置的孟见岩,麦神奇和俩朋友互看一眼,都不吭声了。
“珠玉餐馆禁酒,听说麦哥也是开车来的,酒驾查得严格,所以今天以茶代酒,招待各位,”千岱兰落落大方站起来,含笑,“我也听说了,山东酒局上规矩多,我先领酒——领茶,咱们这一杯,先定三口,好不好?”
麦神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说不出一个“不好”;他本是怀了拿捏千岱兰的心思来的,谁成想千岱兰滴水不漏的,无论是饭店安排还是说辞,都挑不出毛病。
更不要说,千岱兰旁边的孟见岩。
麦神奇再清楚不过了,孟见岩看起来忠厚老实,实际上才是个狠角色。
他那服装厂刚开起来的时候,就有人故意使坏,酒局上膈应他抢订单;孟见岩二话不说,趁人请客时拎了几箱好酒登门,执拗到逼得人下不来台,喝得四个人胃穿孔,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做生意么,真要是闹崩了,也都不好看;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没必要闹得两败俱伤。
千岱兰记得叶洗砚先前的叮嘱,做事留一线,她不提麦神奇倒卖她家店铺货物的事,仍将叶洗砚搬了出来,皱着眉头,说是大老板那边接到举报,发现市面上有淘宝店在售卖未剪标的联名衣服——
麦神奇开始不安了。
千岱兰恩威并施,只说自己同大老板那边商议许久,决定只起诉淘宝店无授权卖假,不会再追究麦神奇的违约责任——因为这个,千岱兰才重新选择孟见岩的工厂。
当然,看在麦姐的关系上,千岱兰仍旧会将自己店里的一批小衫订单给麦神奇。
麦神奇听懂她的暗示。
他也爽利,端茶一饮而尽,说:“肯定是厂子里有手脚不干净的员工倒卖!等我回去看看,好好地收拾这些家伙——千总,我保证,您把这笔订单交给我后,那就放心吧,之后但凡是残次品,我盯得死死的,直接销毁——”
“销毁也太浪费了,”千岱兰说,“其实,只要不影响到我的正常网络销售,麦哥怎么处理掉这批货,我并不关心,也不干涉。毕竟,说到底,也只是一批被淘汰下来、没商标的残次品。”
麦神奇又喝一口茶。
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微微俯身,告诉千岱兰。
“来收货的,是个三十岁模样的人,大名钱芳芳,我们都叫她一声芳姐,”麦神奇说,“芳姐手底下好几个淘宝店,不过一般都是卖外贸尾货和跟单……她也不搞大品牌,一般都是HM、ZARA、Forever21之类的……这些个牌子,你也知道,不太管这方面,淘宝标题也搞擦边球,说真的,你去举报她,没用。”
千岱兰笑着说:“吃饭吃饭,我们不谈这个。”
……
晚上送麦神奇他们上了车,千岱兰刚想上孟见岩的车,珠玉餐馆的女老板又叫住她。
后者笑着说千岱兰他们是本店今天第88位消费的客人,按照惯例,有个抽奖活动,问她们感不感兴趣。
千岱兰做生意,也信运气,欣然受邀。
她手气不错,抽中免单,这次餐费全退给她不说,还作为幸运客人合了照。
孟见岩开车将她们送回住处,提醒千岱兰,出八大关后,后面好像有辆车一直跟着。
这话把千岱兰吓到了,她谨慎极了,疑心是麦神奇那道坎还没过去;
等到第二天,做完事后,立刻飞回上海。
幸好无事发生。
往后一个月,千岱兰的淘宝店都平稳地开着。
XX风来得快,模仿得也快。
千岱兰的店火了,又涌进来很多后起之秀,价格也压得越来越低,尤其是红ROSE,本身就靠低价起家,后来也不遮掩了,全靠打版千岱兰店里的衣服,用的布料差,价格也低,千岱兰一件T恤卖49,她们就卖29,走的是质量一般但多销的道路。
千岱兰不能和她们打价格战,再加上XX风这条赛道上开始越来越拥挤;在生意最红火的时刻,她花高价一口气买来了CHANEL、DIOR新春系列的不少裙子,把赵雅涵吓一跳。
这些衣服加起来,差不多能买两辆普通家用小汽车。
“咋?”赵雅涵被这一屋子散发金钱味道的衣服震撼到了,“咱还过不过日子了姐?”
“麦神奇的话点醒我了,ZARA之类的跟风大牌,凭什么我们不能跟?”千岱兰说,“时尚就是一大抄,大牌之间还不是你抄我我抄你?你看LV告GUCCI、Ceilne的老花了吗?别说LV是老花届鼻祖了,人家GOYARD比LV出现得还早呢。”
赵雅涵说:“明白了,我这就联系深圳——”
“回来,”千岱兰叫住她,“咱是要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明白吗?雅涵?咱们买大牌,是学它的剪裁,学它的设计,但不能照着抄,这不是等着别人告吗?我看了那么多杂志,估摸着下一年流行风格就那些,蓬蓬裙,条纹,黑点,重金属,链条,洞孔,男友风,工装裤……咱们该请个设计师了,这件事得让专业人来干。”
她高薪聘请了从JW手工坊退休的制版师,再招聘来设计师,距离“原创品牌”又更进一步。
千岱兰快忙疯了。
学校的课程依旧去上,吵架归吵架,千岱兰也不可能因为赌气而不听叶洗砚的话,她还是采纳了对方建议,聘请专业人员做事,而不是什么都自己扛。
但,想要把一个淘宝店铺做到大规模,也很不容易。
好在她平时上课时认真听讲,课下也不忘反复练习,期末成绩出来后,千岱兰成绩排名班级第五,综合绩点稍差,排名第八。
千岱兰犹豫很久,还是没把成绩发给叶洗砚。
不知道他现在还想不想看到。
这么多天,千岱兰和他唯一的联系,只有个没来得及接听的电话。
那还是期末考试周,凌晨五点钟,前天熬夜温习的千岱兰还在睡觉,忽然一阵心悸,她爬起来,发现叶洗砚在给她打电话,她刚想接,那电话就断了;
千岱兰吃过早饭,头脑彻底清醒后,再打过去,提示关机。
她问了杨全,杨全也不知道,说叶洗砚去法国度假了;这一次,他带的新助理——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一整年的杨全,则是选择休个长假,回家陪爸妈。
“那边信号不好,”杨全说,“也可能是误触,洗砚哥如果有急事找你,一定会再打电话的,放心吧!”
之后,千岱兰也没有再接到他的电话。
她倒是又问了杨全,杨全回答,说叶洗砚已经回国了;不过,对方最近在忙新游戏内测的事情,估计要等春节前后才有空闲时间。
千岱兰说好。
2013年的这个春节,千岱兰在杭州和二老一同过年。
殷慎言也受到千军邀请,住进他们家。
春节期间,快递停运前后加起来快一个月,暂时闭店休息,千岱兰瞬间松快不少。
大年初一,当殷慎言邀请千岱兰去西湖边上走走的时候,她没拒绝。
杭州的雪较为罕见,今年的两人就没有“湖心亭看雪”的好运。
冬日的西湖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白雾,隐约有雾气缭绕在上。
西湖旁边有小小的文创市集,殷慎言看千岱兰一直盯着某个松果耳饰,付费买下,送给她。
千岱兰笑得眼睛弯弯:“谢谢慎言哥。”
殷慎言说:“为什么不叫我小树了?这么多天,你都没再叫我小树。”
千岱兰诧异:“你之前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小树吗?”
殷慎言说:“你现在突然变了称呼,我很不习惯。”
千岱兰笑了,小虎牙尖尖可爱。
“慢慢地就习惯了,”她说,“其实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慢慢习惯的。”
说到这里,千岱兰往前走,轻松:“慎言哥,我今天早上还和爸爸说,让他认了你当干儿子——”
“为什么?”殷慎言打断她,“这么突然?”
“不突然呀,”千岱兰回身,诧异看他,“最近大半年,你每周回来照顾爸妈;他们也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哪里突然?哪一天,哥哥如果要结婚,爸爸妈妈也会给未来嫂子包红包送大礼——”
殷慎言眼神复杂地看他,很久后,他才沉沉地说。
“算了,”他说,“都随你。”
说完这句话后,殷慎言侧身,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看背影,很像那个令他恶心的叶洗砚。只是,男子的右臂摆动不自然,像是受过什么伤——
只有背影,径直往远离西湖的方向走。
……
千岱兰美妙的杭州假期,止步于一封律师函。
转行做原创的过程中,千岱兰也没有直接放弃XX风的衣服,没有强行转型。
她仍旧关注着某位网红的多个社交平台账号,对方有双木屐拖鞋出圈了,千岱兰就抢先一步联系一件代发的批发商来卖,一双木屐批发价12.9,千岱兰店里卖49.9,暴赚一笔。
这次也一样,另一位网红的小兔子挂件爆火,千岱兰同样找一件代发的批发商,一个月卖出去500单——
她没想到,这个网红小兔子是有版权的。
版权方控告千岱兰售卖的小兔子侵犯了他们的版权,要求千岱兰给予销售额十倍的赔偿。
寒假还没结束,千岱兰研究着对方寄来的律师函,赵雅涵站在她后面,问:“咱们要不要找个被告经验丰富的?问问?”
千岱兰想了想:“殷慎言?他们公司经常被告。”
赵雅涵:“嗯……不是不行。”
殷慎言联系了几位法务部的同事,给千岱兰的建议是和谈。
这种事情很多,有些富人或公司,手中握着多个版权,字体,图片,或者某个独特的花纹,早就注册了版权;定期会有专员在网络上巡逻,一旦发现侵权现象,那就直接寄律师函——再谈和解费。
比如,某些商用网站,例如小说阅读网站,如果小说封面使用了他们的字体,无论小说付费还是免费,都算侵权,都可以控告他们要求赔偿。
“和谈?”
千岱兰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附记的版权声明,该小兔子造型玩偶的所有者姓名,赫然是“林怡”。
又是老熟人了。
确定是认识的那个“林怡”后,千岱兰第一个想到的,是前男友叶熙京;
只是,自从那巴掌后,两人再未联系过;现在过去求助,一个是不合适,另一个么,叶熙京也不是他妈妈的对手。
谈恋爱的那段时间内,千岱兰发现了,叶熙京真的被他妈妈拿捏——不,攥在手掌心。
PASS。
——那,林怡会害怕谁呢?
千岱兰苦恼地思考许久,忽然间想到,叶熙京和殷慎言打架的那个晚上,叶洗砚也在。
那个时候,林怡同叶洗砚说话,也是毕恭毕敬。尽管是长辈,却温顺得像小绵羊。
千岱兰微微地皱了眉。
送糖包的殷慎言,也在此刻看到她的电脑屏幕。
刚蒸熟的糖包白白胖胖,蒸腾着香喷喷的白气,看着就烫;千岱兰暂时没时间吃,还在思考怎么把赔偿款压到最低。
“这个形象未必是她原创,只要找出早于她版权登记、相似的第三者,就还有谈判的余地,”殷慎言目不转睛地看,显然很有这方面的经验,“别担心,我们公司内部有个专用的搜索引擎,可以通过图片搜索出相似的东西,从而让素材规避侵权风险……”
千岱兰震惊:“你们已经规避侵权风险了?还被这么多人告啊?”
殷慎言没有维护星云科技,只是让千岱兰将版权登记书给他一份,他去搜一搜。
千岱兰将版权登记书递给他。
殷慎言看到那版权登记书上的名字,身体微僵,在千岱兰书桌的空隙处放下盘子,转身,慢慢地走下楼。
窗外夜晚很深。
叶洗砚右臂上的石膏板刚拆,正尝试着握笔写字,忽然听到两声猫叫,他搁笔,看到一只长毛的橘猫轻盈跃入,身后跟着一只小三花。
叶简荷推门而入,含笑:“吵到你了?”
“没有,”叶洗砚摇头,说,“我想去姥姥家住几天。”
姥姥姥爷早已过世,祖宅尚在。
“算了,”叶简荷说,“杭州冬季湿冷,本来就不利于你骨折后的手恢复;那边房子很久没住人了,湿气太重,你去了也不方便。”
说到这里,她叹气:“其实你该去北京好好养养。”
一月前,叶洗砚高山滑雪时,转弯速度太快,未来得及调整,撞上了雪道旁的雪包;他反应迅速,调整了姿态,只有右臂受伤最重,没有撞到脊柱,头也有头盔保护;直升机直接送他去医院,及时治疗骨折的右手——幸好只是轻度,没怎么耽误他的正常工作和生活。
叶洗砚说:“您在这里,我当然要来杭州陪您过年。”
“是吗?”叶简荷揶揄,“因为我在杭州?”
说到这里,长毛橘猫立起身体,拼命地用前爪去扒拉叶洗砚的裤子,喵喵喵地叫着,像是饿极了,暖暖热热的猫咪肉垫触着他;叶洗砚俯身,用完好的左手将猫咪抱在怀里,又去找兔肉冻干喂给它。
叶简荷笑:“这小家伙,是个小滑头,刚刚给她俩开了罐头,现在又装没吃饱,过来骗你给她零食加餐。”
叶洗砚说:“哪里算得上骗?她们俩是您捡来的,流浪惯了,习惯了向人讨吃的而已。”
这样说着,他拆开兔肉冻干,均衡地倒在两只小猫的小餐盘中:“不讨,会饿死,她们习惯了这样生存而已,没办法。”
“我知道你有洁癖,”叶简荷笑盈盈,“如果你不喜欢被她这样骗,我给你再介绍其他懂事乖巧的,好不好?”
叶洗砚只喂猫,轻轻抚摸:“妈,她已经很好了。”
停了一下,他又说:“我不认为懂事乖巧是好的形容词。”
叶简荷说:“我在说猫,你在说什么?”
“我也在说猫,”叶洗砚抬头,看他的母亲,“我希望她能保持天性,即使这种天性会和我发生矛盾——那也是她。人不能只爱玫瑰而去拔掉她的刺,刺也是她的一部分。就像猫——您前几天还在同我提那些会拔去猫爪刺、磨掉猫尖牙的无良宠物商,怎么今天突然又说了这种话?”
叶简荷笑了:“所以,洗砚,你这些天在想什么呢?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将她强行留下?”
叶洗砚看着猫狼吞虎咽地吞食冻干。
“她不是猫,”许久后,叶洗砚才说,“我不能将她像猫一样关在家中,锁在笼子里。”
哪怕他能给予对方更好的物质条件、更舒适的生活、更能让她安心学习的环境。
也不能,不能。
不能拔掉她的利爪,不能磨掉她的尖牙,不能让她丧失捕食能力,不能令她只能依靠柔软的肉垫和喵喵声来向他乞讨。
他所需要的,是一个会和他争吵、活生生的、有自己脾性的人。
叶简荷不笑,仔细看自己的大儿子表情。
“您问过我,撞到雪包躺在地上时,心里在想什么,”叶洗砚说,“我那时没想工作,只是感到遗憾。”
叶简荷问:“什么遗憾?”
“我遗憾,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太凶;倘若我那时真有不测,那我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句阴阳怪气的气话,她今后想起我,大约也只是那一句……还有那场争吵,不瞒您说,我当时说了许多过分的话。”
叶简荷说:“人要学会原谅情绪失控时的自己,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保持理智。况且,那孩子年纪还小,你同她在一起,受她感染,偶尔做些幼稚的事、说些幼稚的话,也很正常;和叶平西结婚的时候,我也变得和他一样蠢。”
聊到这里,叶洗砚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明白,”他说,“其实,我发现,我也只是不能接受失败而已。在这一点上,我和我曾嗤之以鼻的人,没什么区别。”
叶简荷若有所思:“马拉松比赛中,不走完全程,能说谁是失败?”
叶洗砚起身。
“你的名字,是你姥姥为你取的,她喜爱梅花,又喜爱山水画,才有’洗砚’两个字,”叶简荷说,“其实,当初为你取名时,我也希望你能看清黑白,但又是,看得太清也不好,没必要事事一定分得清楚干净。”
叶洗砚眼神清明:“我知道,就像墨汁画白梅——爱也好,恨也罢,总是一体的。生气,也只是因为在意——既然在意,为什么非要争个高低?您也说了,我年龄大,更不应该和年纪小的她置气。”
叶简荷问:“你打算怎么做?”
叶洗砚低头。
许久,他说:“您上次提到灵隐寺附近有家素面做得不错,在哪里?”
初六,西湖寒气不散,晨跑的千岱兰收到叶洗砚发来的短信。
叶洗砚:「我想和你商议订单续约的事情,不知最近方便」
千岱兰将被风吹冷的手捂在脸上,给他回复。
千岱兰:「最近什么时候都可以,时间很多」
叶洗砚:「周五中午十二点,观隐素面馆,可以吗?」
千岱兰搜索面馆名称,看清地点。
刚想回复,林怡也打来电话。
对方语气一如既往地傲慢。
她这周也会来杭州,去灵隐寺烧香祈福,说只有周六有时间;倘若千岱兰想邀请她吃饭,只午餐可以留给她。
千岱兰灵机一动,问林怡,可不可以约在周六中午十一点,去观隐素面馆?这个面馆的素面很不错,就在灵隐寺旁边。
林怡没拒绝。
她这边同意后,千岱兰又飞快给叶洗砚发去消息,问,可不可以改成周六中午十二点?原地方不变,她请客。
叶洗砚:「可以」
一切安排妥当后,千岱兰长舒一口气。
眨眼间,周六到。
千岱兰准时赴约,杭州湿冷,连她的小白羽绒服也仿佛吸足水汽,塌掉了暖和的小绒绒。
和叶洗砚的争吵、最后一面已经跨越了大半个冬天,现如今抵达初春,千岱兰的朋友圈也始终定格在吵架那天。
到这个时刻,千岱兰才发现,其实叶洗砚很少发朋友圈。
林怡迟到了十分钟。
谈话也是如此,后者态度很淡,并不同意千岱兰提出的“和谈”,坚持要千岱兰出十倍的赔偿,否则将会直接将千岱兰告上法庭。
两人都没怎么吃东西,林怡在控制饮食,千岱兰在留着胃给叶洗砚。
她递过去两张纸。
这是前天晚上,殷慎言早早准备好、打印出来的。
“林阿姨,”千岱兰说,“根据您寄给我的律师函,我知道,您的’哈尼小兔子’形象创作于2011年10月21日,但我早在2010年3月7日,就有一名叫做Kimi的艺术家,在她的社交平台上上传了名为’珍妮小兔子’的玩偶形象——且,两只小兔子的外观高度相似,都是右耳有三个爱心缺口,且爪子上有相同的桔梗花刺绣,眼睛中的星星数量、大小和轮廓,基本一模一样。”
林怡把纸丢在桌子上,眯着眼睛:“你真想上法院?”
“林阿姨,我们售卖的小兔子,实际上,是Kimi艺术家授权给我们的珍妮小兔子,”千岱兰不卑不亢,“三天前,我们同这位艺术家达成授权约定,付给她版权费用;您如果想告我们侵权,或许还需要像法官解释,为什么您的哈尼小兔子和我们的珍妮小兔子如此高度相像,不是吗?”
林怡没说话,她看着千岱兰给的对比图片,将它们哗哗啦啦地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对方的社交平台现在还在开放中,当初发的图片也没有隐藏,您可以直接去搜;授权书也有,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稍后将电子版发送到您的邮箱中。”
忽然间,林怡想到了什么,说:“你那所谓的授权协议是哪一天签的?该不会是收到律师函之后吧?”
“这不是重点,”千岱兰微笑,“林阿姨,我想——”
说到这里,她的手机响了。
千岱兰没有避开林怡,态度从容地接听电话。
只用一句话,就让不屑一顾的林怡坐正了身体。
“洗砚哥?”千岱兰说,“是的,我马上就到,嗯,嗯,你先点单,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收起手机。
林怡看向千岱兰的视线微妙。
千岱兰却没有继续和她商谈的意思,开始收拾包,俨然要先走一步了。
“林阿姨,”千岱兰说,“今天的话就谈到这里吧,洗砚哥还在等我。”
林怡明白了:“你今天同时约了他?”
“其实是洗砚哥约我,”千岱兰笑,“只是前几天我一直在忙和阿姨您的沟通,一推再推,才拖到这个时候,实在推不开,没办法,洗砚哥就是这样黏人——好了,阿姨,我得先走了。洗砚哥很守时,您应该知道这点。”
说完后,她收拾好包,礼貌颔首,在林怡阴晴不定的视线中,从容不迫地推门离开。
穿过走廊,千岱兰去推另外一间包厢的门。
素面馆很小,包厢也小小的,最多只能容纳四人,再多,就坐不开了。
屋檐下挂着引雨水链,冬季的竹子苍翠沉静,千岱兰打开门,看到有段时间未见的叶洗砚。
他今天穿得也很休闲,灰色衬衫,驼色的羊绒衫,黑色西装裤,裤缝烫得锋利。
听到动静,叶洗砚抬头,波澜不惊地抬头看千岱兰。
“好久不见,”他微笑,“岱兰。”
许久未见,他还是那样好看。
熟悉又陌生的好看。
千岱兰若无其事地拿着菜单,问他都点了什么。
叶洗砚一一介绍。
“两份观音面,番瓜杂菌蛊,素炒春笋,白菜豆腐,”他说,“我姥爷家中有茶园,其中有一株龙井茶树已经过了百岁,今天我带了些,现在刚刚泡上,你尝一尝,如果好喝,可以带回去些给叔叔。”
千岱兰一时间转不过弯:“哪个叔叔?梁叔叔?”
“令尊,”叶洗砚略作停顿,说,“你怎么会想到梁亦桢?”
“……主要你也没见过我爸爸,”千岱兰坦言,“你这样忽然要给他送礼物,很突然。”
“如果某人肯接受我的礼物,或许我也不用这么麻烦,”叶洗砚温和地问,“今天和林怡吃饭还开心吗?目的达成了吗?”
千岱兰愣住。
叶洗砚握住壶柄,亲自给她倒一杯茶,似是知她心中所想,说:“我刚刚看到了林怡的车,又听你那样讲电话,一猜就是她又找了你麻烦,这次是因为什么?别告诉我,又是因为叶熙京。”
千岱兰说:“不是叶熙京,是商业上的事情。”
叶洗砚诧异:“以林怡的头脑,还能和你谈商业上的事情?”
千岱兰说:“……你可真敢骂啊。”
叶洗砚显然并不怎么在意这位继母。
他看起来也完全不在意千岱兰的“一石二鸟”。
千岱兰发现了,叶洗砚的敏感和高傲只在于她与异性的交往,尤其是殷慎言,一提到这些人,他所有高傲的孔雀翎羽都会变成尖锐的刀;
毫不夸张,如果现在约的是殷慎言,只怕叶洗砚已经冷漠地拂袖而去了;
在同性方面,叶洗砚对她格外的宽容,就算她今天是约了三个人一起吃饭,叶洗砚大约也不会生气。
“如果我是你,今天就会直接约三人一起吃饭,”叶洗砚说,“何必这样狐假虎威?这种事情,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能来为你撑腰——四年了,难道你还没有这个胆量?”
千岱兰说:“什么胆量?”
“利用我的胆量,”叶洗砚平视她,“你既然清楚我是可供你利用的刀,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敢大大方方地利用我?”
千岱兰的手被茶杯烫了一下,她松开手,叶洗砚抓住她手腕,轻轻拉住,直到将她的手指拉到自己唇边。
他低头,轻轻吹一吹她被烫红的手指。
“之前吵架的事情,对不起,”叶洗砚罕见地道歉,“别躲着我,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在想你,岱兰,你快把我逼疯了。这次原谅哥哥,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
啵啵啵啵~
其实《血观音》里面有句台词,我印象蛮深的。
现在也很适合,贴一下。
“先和解的人,不是因为认输,而是懂得珍惜”。
没有说岱兰不珍惜啊啊啊,只是两个人生命中,至少,现在为止,爱情占比是不同的(。
叶洗砚知道这点,他在意的也是这点;傲慢的特质让他很难接受“岱兰不能像我爱她那样爱我”“她对她的前男友和暗恋对象都比对我好”,但是,毕竟他年龄更大、拥有的更多一些嘛,所以想通后还是会主动向岱兰道歉的。
啵啵啵。
还剩几个重要剧情点,快则下周,晚则下下周完结~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65 章 苏州
◎延迟情书◎
被烫的手指不疼了,而是一种时凉时热的奇特触感,冷时则如泡进薄荷苏打水里,千岱兰想说对不起。
在来之前,她已经想好很多道歉的话,比如这些天的微妙逃避,比如赌气时说的一些言语,不该在争吵中将小问题上升高度,也不该指责叶洗砚的部分洁癖——
她还想为今天的“隔山打牛”道歉。
但叶洗砚阻止了她。
他起身,走到千岱兰旁边,自身后慢慢抱住她,直到千岱兰摸上他的手背,叶洗砚才单手捧住她的脸,仔细去吻她的唇。
千岱兰很小声地说对不起,那三个字又被他吃进口中;这个时候,她的道歉会令叶洗砚有种莫名的歉疚,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有关胜利的喜悦,只有不忍与心疼。
骨折后的反思与自我审视,让他常常想起千岱兰的那句控诉。
「叶洗砚,你没发现吗?这么长时间以来,只要你不想见我,我根本就见不到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最近的消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的朋友——」
听起来,他的确一直在“欺负”她。
这种残忍的“欺负”令叶洗砚感到歉疚。
两个人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对方,也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和彼此接吻。
冬日竹子有经霜后的老成,青葱不再,苍翠更盛,万竿参天绿。
千岱兰给爸妈打电话,说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不用做她的那一份。
一整个下午,她和叶洗砚都在散步,聊天,从素面馆沿着曲曲折折的小石径,两个人谁都没有看地图,也没有目的,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聊。
路过茶馆就进去休息,喝茶,吃点小点心——叶洗砚只能喝茶,他的过敏体质令他无法陪她吃这些路边的小甜点,只好请千岱兰替他详细描述,这些东西的口感和食用后感。
千岱兰一刻也没停歇,好奇怪,和他总有很多话要讲,再平平无奇的事情,她也喜欢向叶洗砚分享,对方很适合聊天,即使偶尔听不懂她的某些措辞,也能依靠他的理解将话题进行下去。
她讲自己淘宝店遇到的“李逵与李鬼”事件,讲自己现在重新租了一套房子,给赵雅涵等员工们住,讲自己还租赁了一个小小的工作室,让新聘请的设计师和制版师在里面研发新品,讲自己如何圆滑地处理好了麦神奇——
叶洗砚另有其他看法。
“你可以起诉他,”他说,“会因为这种蝇头小利而背叛你的人,迟早会再次背叛。”
千岱兰说:“但他毕竟是麦姐的——”
“岱兰,”叶洗砚说,“失去友谊最快的方式,就是和她/他做生意。”
千岱兰没说话。
她想到,叶洗砚几月前遭遇的背叛,似乎就是因为一段破裂的友谊。
那之后不久,殷慎言疯狂加了一个月的班,他不爱在家中讲工作上的事情,千军问起,只说团队里好几个人跳槽,他又赶进度,肩上的担子就重了;那两周,基本都是周六晚开车回来,周天下午再返回上海。
“……可我有时候更希望能带朋友发财,”千岱兰说,“麦姐的档口盘出去,不干了,和我之前的店长麦怡合伙投资了美容院;之前有个和我一起在档口的朋友,是我念职高时的同学,很认真的姑娘——我让她来杭州,赵雅涵带着她,一块儿干淘宝店。”
叶洗砚停一下,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不忍说话来浇灭她的热情,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问她明天想不想去苏州玩。
千岱兰答应了。
千军和周芸对女儿的休假没有任何意见,倒是殷慎言,频频看她,欲言又止。
他最终什么都没问出口,只是沉默地吃掉了三碗米饭。
周芸喜笑颜开:“小树,是不是还是咱们那的大米好吃?这是隔壁的王婶子寄过来的,就是香……”
她现在越来越满意殷慎言。
清华北大,都不如自己看着长大的。
现在殷慎言有好模样,好学历,好工作,一个项目就能分成几十万、上百万;
从小到大,就没谈过女孩子,不乱搞男女关系,还肯孝敬他们,大半年了,风雨无阻地开车探望他们;千岱兰忙起来没空,殷慎言就陪他们去医院做检查,还帮他们补缴养老金和社保(他们知道后立刻又还了回去),千岱兰一有什么事,他比当爹妈的还着急。
再看殷慎言平时对千岱兰的好,别说入赘了,就算让他改姓千,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唯一的问题,就是千岱兰似乎没那么喜欢殷慎言了。
从女儿谈了那个叶熙京后,她就不再满嘴的小树来小树去。
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定呢?
周芸和千军只想,这俩孩子,若能成,就成;真成不了,也可以认殷慎言当干儿子。
这孩子实在可怜,现在世界上恐怕再没他的亲人,好歹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总不能看他后半辈子都这么孤苦无依。
……
千岱兰和叶洗砚在苏州度过了非常美妙的五天。
除了吃就是玩,要么就是睡和竿,第一天订酒店前,叶洗砚看她一眼,从她表情中读懂含义,微笑着说订一间。
刷卡刚进房间门,千岱兰就迫不及待地想拉叶洗砚往happy超级大床上去,但后者将她拦腰抱在洗手台上,抚摸着她身上繁花盛开的黑底纯棉大裙子。
这是圣诞夜时,千岱兰穿的那一条。
里面是条略有薄绒的连脚丝袜,浅灰色,叶洗砚显然不太了解此类的构造,看到时愣了一下,看她双手撑着洗手台的边缘往里坐,及时伸手托了托,阻止了她的臀跌入洗手池中。
千岱兰的手撑在大理石洗手台面上:“有点凉。”
“上次我看见你穿它,”叶洗砚轻轻托住她的腰,不想让她继续往后坐,“你就这样站在他们家洗手台前,把裙子撩起洗。”
“因为上面不小心弄脏了,”千岱兰说,“幸亏我洗得及时,回去后又洗了一遍,一点印记都没留下呢。这裙子可贵了,三千块一条。”
她得意地炫耀着自己如何及时拯救了一条裙子,叶洗砚微笑着听她讲,阻止了她想脱下裤袜的手;千岱兰不懂他什么意思,疑惑地仰脸。
“穿着,”叶洗砚低头,双手捧着她的脸,从额头开始亲,然后是眉毛,眼睛下面,鼻尖,脸颊,低声,“我想看你穿着它被——”
千岱兰猛地一下睁大眼。
“不是吧叶洗砚,”她叫,“我知道你的确挺有本钱的,但几把不是电钻,不脱怎么唔。”
叶洗砚亲了她的嘴唇,另一只手去撕,清楚的布料撕拉声,千岱兰一声惨烈呼喊,心痛至极:“这条批发价就要四十九块钱呢。”
“我赔给你,”叶洗砚声音略有含糊,手指灵活地拨开喝饱了水的米白小棉布,“要多少我都赔给你。”
有点艰难。
最近俩月,千岱兰自己玩的时候还是主外,不太主内,搞内还是太麻烦了,一旦不干净,还有感染的风险,手指也不如实打实地来得痛快,还费手腕。她紧紧搂住叶洗砚肩膀,放松又期待地感受着久违的饱,月长感,听到他在耳旁喟叹。
“岱兰,”叶洗砚叫她名字,重复了三遍,“岱兰,岱兰。”
千岱兰十根脚趾绷成弓:“嗯,现在加着你的人是千岱兰,现在打开千岱兰的是叶洗砚。”
叶洗砚笑:“学会抢答了?”
千岱兰适应得差不多,一边扭一边急躁催他:“快点快点呀洗砚哥,别说其他话了,先给我解解馋好不好?”
叶洗砚最受不了她撒娇,本质上来讲,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低劣的大男子主义;
如此事上,谁不想看喜欢的人讨巧求爱?心神激荡,先前不动也只是不想弄伤,看她适应良好,亲亲她期待的眼,舌尖尝到千岱兰汗水的一点咸,叶洗砚也不犯什么洁癖了,更觉动容,稳稳托住,猛赶前,唇磨蹭着她的耳垂,他又低低说了一句。
“喜欢我吗,岱兰?”
得到的答案是用力抓住他胳膊的指甲,千岱兰新年刚做的美甲,底色是浓郁的红,上面贴了小小水钻,又闪又好看。
叶洗砚怜惜地看她微微皱紧的眉,缓缓泛起绯色的脸颊,张开的唇,快乐和不适应一体,糖的甜和鞭子的痛也是一体;偏脸就能看到镜子,看到她下意识弓起的背、又想迎合的月要椎,还有他的脸。
那是一张沉溺的脸。
先前吵架的时候,一开始,叶洗砚想,她太可恶,能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不肯爱他,也不肯低头,实在令他伤心;
后来想,只要她稍微低个头,就什么都能原谅她,一切谎言欺骗,既往不咎;
再之后,叶洗砚想,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看到她,他就心软了——
甚至,不见到她,他的心就开始为她缓缓融化。
长时间的独处让他更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频率。
这一次,你真正地成功抓到了它。
千岱兰。
千岱兰的语文绝算不上好。
但她仍想用酣畅淋漓来形容和叶洗砚的每一次困觉。
快乐得她都不想出去玩了,但自律如叶洗砚还是带她出去散步,吃饭;苏州本帮菜大多偏甜口,面也是甜的,千岱兰有些吃不惯,吃得少,半夜肚子饿,叶洗砚陪她出去散步,一路沿街去找深夜还开的饭店。
还有一家小小的书店,名字也有趣,叫猫的天空之城,可以寄延时的信件——现在是2013的2月,千岱兰和叶洗砚约定,给一年后的彼此寄一封延时的信。
写到一半,千岱兰又想起什么。
“你送我的那个钻石大蛇镯子,”她说,“是不是还有封信?你写了什么?”
叶洗砚正写信,头也不抬:“忘了。”
“什么?”千岱兰问,“你该不会把信扔了吧……”
“似乎是。”
千岱兰急眼了,啪一声把手中断水的笔放下。
“怎么可以扔掉呢,”她说,“就算是吵架,也不可以扔掉呀;那我送你的东西呢?也扔掉了吗?”
叶洗砚已经写满整张信纸。
他含笑:“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千岱兰毫不含糊,丝毫不拖泥带水,啵唧一口,亲了他脸颊。
叶洗砚指指右边脸颊:“再亲一口,我就帮你’复活’那封信。”
千岱兰震惊:“你们该不会就是用这种办法来让玩家充值的吧?”
叶洗砚笑出声,起身,千岱兰立刻伸手捂住未写完的信,不想被他看到内容;叶洗砚并未看她抓耳挠腮写出的那几句话,只是去帮她换了支好写的笔,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此复活活动长期有效,”他说,“等你下次亲亲我,信就能复活。”
……
在苏州的最后一天,千岱兰仍舍不得和他分开。她甚至想,把叶洗砚努力叠一叠,叠小了,装进行李箱中,悄悄地带回家,晚上再把他偷偷放出来。
叶洗砚任由她枕着腿,他在和杨全打电话,春节假期即将结束,休完年假的杨全也该来上班了。
他打电话的时候,千岱兰恶作剧地玩弄他,谁知叶洗砚定力极佳,纵坚似铁声音也稳如钟,直到电话结束后,才伸手去挠千岱兰胳膊腰下,挠得她边笑边躲,笑疼了肚子,也只是叫一声叶洗砚你干嘛。
俩人齐齐倒在床上,叶洗砚任由她新一轮的研究,一下下摸她的头发,问她,研究什么呢?
千岱兰说:“研究你这上面是不是涂了药,怎么这么上瘾呢。”
叶洗砚被她的粗话逗得直笑,无可奈何地让她起来。
千岱兰生理期将至,大约是之前累到了,这一次,早早地,她就感觉到不舒服。
今天的叶洗砚不可能做什么,不可能让那即将遭受经期痛的可怜小子贡再被可怜地撞击挤压。
他只拍拍千岱兰,示意她起来。
“我看看,”叶洗砚说,“早上不是说好像磨破皮了么?”
千岱兰干脆利落地将伤口展示给他看:“行啊,你帮帮我呗。反正我看不见,也不知道怎么样,就是感觉不太舒服。”
这话说完后,她又有点后悔。
让洁癖看到可能渗血也可能擦破皮的地方,他会不舒服吧?
但叶洗砚没有任何异样,态度正常地跪着看,很仔细;离得比她想象中还近,伤口处也能感受到他的吐息。
……其实不需要这么近的吧,他的眼睛没有近视;不这么近,也能看清伤口状况呀。
千岱兰看着天花板,心想叶洗砚这个时候应该不会犯什么洁癖吧……这样,一边担心,她一边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尤其是走路的时候——等等,叶洗砚,你想干嘛?——不能亲呀!!!”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啵啵啵~
挨个儿亲亲各位宝贝们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66 章 茉莉花香
◎贪心◎
叶洗砚的黑色衬衫领口大开,随他的俯低身体,千岱兰看到他的胸肌,那里比之前颜色深了很多,有浅浅的小麦色。
不见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去了某个热带的岛屿,做了日光浴。
但叶洗砚左手小臂却保持着异常的白,像是有很严密的遮挡,没有晒到半丝阳光。
千岱兰说不出对叶洗砚的喜爱具体在哪里,当错愕地看着他真正含住整朵茉莉的时刻,那一瞬间,她像是回到婴儿时的襁褓里,被软软香香暖和和的小被子牢牢地包裹住;
又像童年时躺在爷爷的竹椅上午睡,磨到光滑的竹子,缝了一层布边的蒲扇,轻又薄、容易扯出洞的绵绸衫,太阳晒到脚心又暖又热又痒,舒服到要命,堪比寒冬腊月泡热呼呼的室内温泉。
叶洗砚轻咬口茉莉,抬眼看千岱兰;千岱兰受不住他这一眼,像一个毫不遮掩自己贪婪的猎食食者,禁欲的黑衬衫下藏着野心勃勃的兽,谷欠望与侵略一同蓬勃,她被这样浓烈、不加掩饰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想推他,没推开,反倒被抓住手腕,他暂且放弃继续食用小雨茉莉,偏脸,吻了她湿漉漉的手掌心。
“怕成这样?”叶洗砚抬眼看她,笑着征求她意见,“岱兰这么大方,可不可以分哥哥吃一口?”
千岱兰说:“……你不是有洁癖嘛。”
她差点就说出了“我是为你好”。
毕竟,在之前两人的愉快食谱中,还不存在咬这一项。
数着手指算,加起来差不多两周的生活中,千岱兰觉察到,叶洗砚的洁癖范围广泛,不是那种“用纸巾清理了自己工位后、随手把纸团丢别人位置上”,而是“我不会要求别人干净、但会力所能及地将看到的一切清理干净”。
同住的这么长时间,千岱兰也养成了一天洗两次澡的习惯,早一次晚一次,如果来点亲密还得再加一次;几天库库猛搞,她感觉快磨秃噜皮了,也差点洗秃噜了皮。
用一拍即合来形容他俩做事都有点太文雅,起码得狼狈为奸这个程度才够味。
她有时候就想,怎么有人这么会曹呢,太牛了这也,脸顶身材顶体力也顶,常常丁页到她神智不清胡说八道;传说中女娲娘娘拿泥土和水捏人,那她老人家捏她和叶洗砚的时候,一定是一起捏的,不然她怎么会想永远抱着他不撒手。
叶洗砚是不是也这样想?
千岱兰不知道。
她只看着对方含笑看她一眼,拨弄两下,还恶意地掐了掐,他指甲一直修得很平整圆润,掐也是用指腹上的肉,更像是捏了捏。
“是有洁癖,”叶洗砚说,“但一想到你还没尝过这滋味,又感觉你可怜;和我在一块,难道就连这个也不能试了?委屈不委屈?”
千岱兰边喘边说:“还成。”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他这么一讲,千岱兰还真觉得有点委屈。
叶洗砚被她这又礼貌又想要、既扭捏又直白的矛盾样给逗笑了,倾身而来,亲她一口,亲得千岱兰一声尖叫,只觉他那柔软的唇也多了海盐浸茉莉的味,她还想说些什么,叶洗砚大拇指按住她脸颊,虎口托住她下巴,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从容地拨狂花拂细草,伐竹取道,他边亲边叫小乖乖,眼神热到吓人。
千岱兰被他一顿亲到喘不动气,脑子里一阵阵地过电,也伸胳膊搂他肩膀,无意识地在拥吻中攥紧他的黑衬衫,把衬衫捏到皱成一团,指甲上的甲油和胶脱了些,包不住的钻球尖锐边缘狠狠地勾破了衬衫的几缕丝线,把那小小的破口越勾越大。
“你也尝尝?”
叶洗砚将她打横抱起,要她坐在自己腿上,手中仍捏着茉莉。这个姿态举高了千岱兰,他半靠着方枕,仰脸,自下向上,去吻千岱兰的唇。她的唇起初如某处同样闭着,又同样被他耐心吻开,这种俯视与仰视角度的切换,令千岱兰不自觉目乱神迷,一阵晕眩。
她能清楚地看到叶洗砚那只没被太阳晒过的手,手腕处青筋和小臂肌肉因发力微微隆起,极具视觉冲击的性感,更不要说他灵活的手指和耐心安抚,还有偶尔恶作剧按下的大拇指。千岱兰真被香迷糊了,颠颠倒倒地任由着对方亲,听他在耳旁不停地问,喜欢吗?喜欢我这样吻你吗?还是更喜欢重一些的?
千岱兰恨不得俩人死在这里,就在最快乐时候两腿一蹬,在最开心的时候断气。就像做云霄飞车,她要在最高点冲出轨道,要冲到天空,变成烟花把一整个城市都炸得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大爆炸。
到了这一刻,千岱兰才意识到。
啊。
原来我有这样偏激、冲动、极端的一面。
原来我的内心也是如此黑暗。
原来我也如此喜欢窒息的拥抱,极致的霜感,浓到可以爆裂炸开的、厚重的爱。
如果爱有实形,她希望自己拥有的爱,是一座将她永远关押在下的五指山。
强迫她接受的五指山。
她会心甘情愿地被压在山下,打死每一个试图揭开封印的过路人。
千岱兰掉泪的时候,叶洗砚一直抱住她,像给吃饱的人拍嗝,用宽厚温热的掌心轻轻拍她的背;直到她缓过神来,温柔的安抚后,他才低头再去吃那未完的茉莉。
在这柔情如水的房间中,茉莉被吃到只剩下淌不尽的汤水后,千岱兰忽然间想问叶洗砚——
你想不想跟我回家,见见我的爸爸妈妈?
他只垂首看她,目光柔和,裁剪得宜的黑衬衫,清晰的英俊面容,这个男人有着与他野心相匹配的盛大美貌。
千岱兰突然说不出口了。
她想到他严重的过敏症状,想到家里面的殷慎言,想到一直对她感情生活充满期待、又心疼的父母。
和叶熙京分手后,周芸躲起来悄悄哭了好久,一直自责,自责她当初生病,拖累了整个家庭;否则,千岱兰也能好好读书,好好恋爱。
——世界上只有她嫌弃男人,哪里还会有男人嫌弃她学历的份?
太过顺利的事情就像一场易醒美梦。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千岱兰没正儿八经地读过《红楼梦》,唯独对这两句印象深刻。
她并不觉能和叶洗砚可以长长久久,在爱一字上,狠狠栽过太多太多跟头。
千岱兰对爱情的期待,原本是满满的一瓶酒,一同长大的殷慎言先喝几口,路过的叶熙京又喝了几口,留给叶洗砚的,只剩下小半瓶,是她最珍贵的小半瓶酒。
她想将这珍贵的小半瓶酒招待着他,又怕他看到那已经被喝掉的缺口;人生中总有先来后到,如果叶洗砚能早一步遇见她,他也能收获到满心满眼、肆无忌惮的赤诚爱意。
可现在的她的心被消磨到只剩下这小半瓶酒。
叶洗砚漱过口,看她还这样歪歪地躺着,立刻扯了毛毯把她盖好,偶尔手探进去,也只是捏捏她手腕,捏捏她脚腕,摸摸她耳朵,怎么碰都碰不够似的,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摸着她。
摸到千岱兰推开他的手,他才笑吟吟地问:“这么喜欢,怎么不早告诉我?”
千岱兰说:“你这话说的,没试过之前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呀。”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什么:“你刚刚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了?”
“狐狸精,花言巧语的狐狸精,”千岱兰说,“果然,你说话还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说什么’感觉你没尝过这滋味很可怜’,其实明明就是你很想亲我了是不是?我还记得,09年那会,咱俩稀里糊涂睡一张床的那次,你也是冲着那又扇巴掌又吹气的,明明就是你也想——”
话没说完,叶洗砚笑着暗示:“还挺有活力,要不要再尝尝其他的?”
千岱兰嘭一声直挺挺倒在沙发上,安静装死:“本人已死,有事烧纸。这里没有活力,只有一句死气沉沉的尸体。”
玩归玩,闹归闹,不拿小猫开玩笑。
明天千岱兰回杭州,叶洗砚去深圳,眼看又是异地恋,俩刚和好的人恨不得像交,尾的蛇盘在一起,缠在一块。只是千岱兰的小猫虚月中了一块,叶洗砚也只亲亲抱抱含高高,绝不可能真狠了心干坏事。
晚八点半,千岱兰说身体不舒服,但因为大开大合大鱼大肉了这么几天,不能泡温泉;叶洗砚就让杨全联系了可以上门的专业理疗师,女性,给千岱兰从手腕到脚心,舒舒服服地按了一滩。
叶洗砚没叫。
他自己锻炼狠了,或有时工作太久,也需要理疗按摩和放松。
不过他一般都选男性老师傅,男女毕竟有别。
千岱兰被按的时候,叶洗砚背对着他们,坐在玻璃窗前看书;
忽然听见千岱兰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哎……哥……哥哥!杨全怎么……怎么把你行程表发……发我……了!姐姐能……能轻点吗,我……”
叶洗砚忍俊不禁。
他垂眼,心思早不在书上,隔着遥遥,回答她。
“我让杨全发的,”他说,“之后每一次行程表,他都会发你一份。”
——以后,如果她想见他,不必再“碰运气”。
千岱兰疑惑一声呜,被给她揉肩膀的理疗师捏散了。
她只看着叶洗砚那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只想,他真的好忙。未来一周,别说双休了,周六俩饭局周天还有俩异地会议。
——再想想自己,回去后也该张罗着做新品、店铺上新,给慷慨的投资人方琦英汇报进度,把新品寄去给梁曼华拍照片做宣传,梁婉茵那边也得寄些过去,还有赵雅涵带着张静星……
以及法语。
千岱兰的口语是个问题,她想找个法语口语老师,最好是能一对一地联系。
千岱兰决定先不心疼锦衣玉食的叶洗砚了。
她还是先心疼忙忙碌碌的自己。
在苏州的最后一天,一大早,窗帘紧闭,天色未明,千岱兰没叫醒叶洗砚,摸了摸,安心地脐橙。尚在睡眠中的叶洗砚震惊她的大胆,更震惊她居然敢不做任何措施,单手将她抱下去。
刚和好没几天的两人,差点又因为这件事爆发争吵。
叶洗砚不气水煎,他只气千岱兰的没有保护措施;哪怕压着情绪,他还是皱紧了眉,问她知不知道安,全期并不靠谱?万一有了意外她该怎么办?学还要不要上了?书还能不能继续正常读?她那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好不容易安稳的校园生活,难道又要因为这个意外而再度起波澜?
尽管网络已经开始倡导呼吁各种自由,可叶洗砚不想让她拥有“上学时期生育”的自由。
千岱兰自知理亏,但她有主意,软了一下,抱着叶洗砚说哥哥哥哥别生气我只是太爱你太喜欢你太想和你试试没有阻隔的距离了,洗砚哥哥好哥哥,一番话哄得叶洗砚对她说不出重话,只莫可奈何地轻轻扇三下酥软掉的小猫咪。
“我想想办法,”叶洗砚说,“或许有其他解决方式,你别想走歪路子,不许吃药,不许糟蹋自己身体,明白吗?”
千岱兰嗯嗯嗯嗯地说明白。
傍晚,千岱兰才到杭州。
钥匙被压在书包最下层,她翻了好久才翻出来。租的房子有些年头了,门锁不太容易打开,房东也不让换,就这么将就地用着。
拧了好几下,拽着门把手,吭呲吭呲好半天,好不容易推开——
千岱兰差点倒进去。
开门的是殷慎言。
他刚洗过澡,头发明显只吹到一半,还有点湿漉漉的,半干地披在肩膀上;瞧见她回来,眼睛一亮,随后笑着说。
“爸妈都在医院,今晚不回来了,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千岱兰好奇:“他们去医院干什么?”
“新的康复理疗项目,得两天,”殷慎言说,“住院报销多,爸妈就让我办了住院手续。”
千岱兰嗯了一声,殷慎言已经打开冰箱。
“我不知道你回来,”他说,“也没买新鲜菜,家里现在就西红柿、鸡蛋,牛肉……哎,不如我做个洋葱炒牛肉片,再来个西红柿鸡蛋面?”
精力满满的千岱兰,现在被名为叶洗砚的狐狸精吸去了不少能量,早上还狠狠大吃了一顿。现在她无精打采,说了声随便,背着书包,想回房间。
殷慎言看出了她的疲倦。
看到她回家后的笑容立刻收敛,他想问千岱兰是不是生病了,还是感冒了?南方没有暖气,湿冷湿冷的,也挺遭罪,她该不会是流感——
所有关心的语言,定格在他看到千岱兰脖子后的红痕。
密密麻麻,一个叠一个,颜色深浅大小新旧不一,留下这些东西的人,像是要吃了她。是明晃晃的炫耀?还是情动时的不自禁?忍不住地留下这些,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殷慎言已经336天没有再碰过千岱兰的手。
如此珍惜,如此珍重。
却有人……
他心中一冷。
手先大脑做出行动,当那几乎崩溃的理智归位时,殷慎言只看到被自己按住肩膀,掐住手腕、狠狠地压在墙上的千岱兰。
他看着长大的千岱兰。
此时此刻,她脸上毫无曾经的崇拜与依恋,而是一脸惊恐。
千岱兰极力挣扎,手腕和肩膀被他按得超痛,她只好另辟蹊径,按照生疏学的女子防身术,抬脚要踢开他。
她大声骂:“郭树你大白天犯什么疯病?”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写的时候边笑边掉泪。
其实岱兰“失败”的感情对她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比如不那么轻易地相信会永久……
第 67 章 矛盾
◎一点即炸◎
杭州的年总是湿哒哒的。
冷暖空气交汇,回南天将至,旧房子的墙壁浸润着潮气,像大海之上笼罩不散的一层雾。
千岱兰的背压在冷冰冰的墙上,膝盖顶偏了,而这怒骂和反抗惊醒殷慎言,他看着千岱兰的嘴唇,松开手。
恢复自由的千岱兰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这清脆的一巴掌将殷慎言的脸打到偏移,手指也仿佛沾上他发间的潮湿,千岱兰手掌心发麻发热,心脏也聚着一团热。
“你交新男朋友了?”殷慎言问,“是谁?”
从11月份起,殷慎言换了发型,是稍长的头发,细细碎碎地剪一剪,发梢刚好到肩膀;他本身就是阴郁冷淡的性格,新发型也很适合他。
但千岱兰忘掉了,她曾随口说过殷慎言换个长发会更好看。
她没说新男朋友的事。
殷慎言后退两步,痛苦地看她。
“是谁?”殷慎言问,“你新交的男朋友是谁?叶洗砚的哥哥吗?”
千岱兰惊了:“你发什么疯?他哪里来的哥哥——不,你什么意思?”
“你这么喜欢和前男友的哥哥谈恋爱,”殷慎言说的话像是疯了,“为什么不愿意考虑我?”
千岱兰的脑子嗡一下,要炸开。
她没听懂他前一句话的意思,但不耽误她被殷慎言的告白惊吓到。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殷慎言没有继续逼近,他觉察到刚才的失控行为对她造成伤害,但此刻的他切实地痛苦,“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想法?”
他像一只被绳子捆绑起来、放在密封蒸笼中的螃蟹,绝望地等待着必死的结局。
千岱兰说:“我以前确实喜欢过你。”
殷慎言说:“以前?”
“嗯……实际上,还在叶熙京之前,”千岱兰说,“好几次,我都想向你表白……但那个时候,你很不想让我辍学,不愿意让我去广州打工,我就没提了。”
其实,那个时候殷慎言说了什么,千岱兰渐渐地要记不清楚了;保持快乐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遗忘,遗忘掉那些刻骨的伤害,尖锐的语言。
千岱兰很成功地忘掉了殷慎言那些恶毒的话语,也忘掉痛苦的感受,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很难过。
她那时不过也是个小姑娘。
“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说出来后,千岱兰心里舒坦多了,她继续,“我确实喜欢过你呀,所以不是不考虑,只是后来……不喜欢了。”
她很坦然。
殷慎言眼神渐渐地灰暗。
像一丛无人续柴的火焰,一点、又一点地沉寂下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艰涩地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那时候我毕竟年纪还小嘛,其实也说不清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千岱兰揉着手腕,那里被殷慎言捏红了,有点疼,打他脸后的手掌心也疼,她也只能感受到这些和殷慎言有关的疼,其余的,全淡化了——她将一切说开,“就算当时说了,和现在比,结果可能也没什么不同。小树,现在这样不好吗?”
说到这里,千岱兰仰脸。
“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儿子,爸爸一直想认你当干儿子,”她说,“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不好,”殷慎言身体僵硬,尖锐的舌头也僵硬了,“不好。”
千岱兰说:“我现在在和叶洗砚交往。”
“你们不是吵架了?”
“打架了还能和好呢,”千岱兰说,“吵架怎么了?我和爸爸妈妈还吵架呢,也没见他们把我打包扔出去。”
这话令殷慎言短暂失语。
许久后,他转过身,说:“我知道,你一直这样。”
一直这么好。
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忘掉他人给予的不好。
这样的特质,如果不是她泼辣的性格,早就被伤得千疮百孔——
殷慎言能如何?
他能怎样?
千岱兰说:“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什么事情?”殷慎言问,“如果我不说我爱——”
“别说了,”千岱兰忽然提高声音,“别说了,爸妈很喜欢你,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把你赶出去。”
她意识到这样不太妥,可没有更合适的办法了。
殷慎言嘴巴毒,可人不坏;千岱兰对他的爱情淡化后,友谊还在——她没办法将他强硬地赶出家门;她更清楚殷慎言当初对他父亲做了什么——
她做不到。
千军和周芸也是真的喜欢殷慎言,喜欢到想让他当干儿子。
殷慎言一言不发,转过身,背影孤独而安静,像一件被主人遗弃的旧物。
许久后,他仍旧用方才的语调说。
“洋葱炒牛肉,番茄鸡蛋面,”殷慎言问,“今天晚饭就吃这些,行不行?”
千岱兰说:“好,我那份面里别放葱。”
她说到做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晚上,和叶洗砚视频通话时,后者发现她手腕上的红痕,千岱兰也没提殷慎言,只说是天气太冷,她自己不小心按伤的,轻飘飘把话揭过去。
不知怎么,林怡在这天给她打了电话,语气古怪,匆匆地说今后不会再告千岱兰,她那边予以撤诉;但是,千岱兰也不需把秘密说出去,否则——
“大家都不好过。”
千岱兰不懂她口中的秘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诈一诈,也没诈出;林怡似乎在畏惧什么,直接挂断电话。
……
春假一过,张静星从沈阳赶到苏州,跟着赵雅涵开始做事。
仨女孩聚一块吃饭时,赵雅涵夸张静星聪明,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乍一看,比那些开过淘宝店的人还有经验。
张静星不好意思地笑:“还是雅涵姐教得好。”
她说话温柔,和和气气的,赵雅涵不敢让她和工厂对接,只让她盯盯工作室那边的进度,按时向千岱兰汇报。
千岱兰再度感受到事业、学业和爱情的难以平衡。
她已经属于精力旺盛的人,但也忍不住分心,原本的课外学习时间完全被压榨,只有上课时才能心无旁骛地学习;幸好老师对创业的她较为宽容,千岱兰去请批假,基本都能拿到假条。
2013年的第一个学期,她的成绩下滑了五名,因基本不参加学校活动,综合测评的名次也下降了好几名。
叶洗砚对她的成绩单很重视。
重视到在法国旅行时,最大程度地让她和法国人用法语对话,争分夺秒到像疯狂鸡娃的父母。
暑假期间,两人一同去巴黎旅行,住的是Ritz Pris,这家Chanel女士生前曾长住的酒店,还有以海明威名字命名的酒吧,历史悠久,位置也优越;楼下就是Vendome,隔壁是LV总部,可以看到塞纳河,夜晚可以看到亮起灯的巴黎铁塔。
千岱兰带了满满俩行李箱的新品,叶洗砚请了专业的摄影团队替她美美拍照。
他本以为千岱兰是想留下旅行纪念,开始挑选能和她衣服搭配的领带和衬衫、外套——直到千岱兰说,这些衣服都是店铺上新的照片。
她现在仍旧是红Red淘宝店唯一的官方秀模特。
实际上,苏杭并不缺乏淘宝模特,但飞来巴黎商拍开销巨大,千代兰索性把旅行和工作安排在了一起。
叶洗砚提醒:“我们这次应该是放松的旅行,岱兰。”
“我知道嘛哥哥,”千岱兰撒娇,“但是这样一边玩一边工作,难道不更是双管齐下、两全其美吗?”
这个答案令叶洗砚叹气。
“你需要集中精力,”叶洗砚严苛地说,“做事别贪多,贪多嚼不烂,也必失。好了,宝贝,腰再下去一点,这样是不是会更深?舒服吗?”
千岱兰侧脸埋入鹅绒枕中,舒服地喟叹。
Ritz Pris跨越三个世纪,黛安娜王妃曾在这里吃过最后一餐——但做生意的千岱兰认为这不是很好,刻意避开了那家餐厅。她愉快地尝了说世界上最昂贵的鸡尾酒辛德卡,还去品尝了不低于Tiffany早餐名气的Ritz下午茶。
但这个酒店中,她最爱的还是房间里的叶洗砚。
她就是这样贪婪,贪得无厌地索要叶洗砚的全部;几次叶洗砚轻轻咬她肩膀,笑着问她怎么这样贪心?是不是永远都喂不饱?是不是再多的金钱珠宝都填不满她的胃?
他想知道千岱兰成绩下降的原因,几次都被她花言巧语地蒙混过去;每每看她皱眉可怜兮兮地撑到小复到肚脐隆起一小条,叶洗砚就没心思再去追问,也舍不得说重话去责备,只看着她努力又兴奋地继续吃。
他守约,送给千岱兰一条新的珍珠项链,说是项链,其实是一件珍珠羽衣,几条大小渐变均匀的珍珠,从脖颈到月要处,均匀地层层垂下去。适合套穿在晚礼服外面,千岱兰收到礼物的当晚就直接只穿着它,得意地给他看,被脐橙的叶洗砚半坐起,一边抚摸那珍珠羽衣下的一双小雪鸟,一边耐心以双指碾红豆。
这是千岱兰第一次出国旅行,她对巴黎最美好的印象都留在这里。
她不需要做任何旅行攻略,叶洗砚早已妥切地安排好一切。
摆着大约550件新艺术风格的马克西姆博物馆,一家名为“巴黎画廊”的美术馆刚好在开一个临时展览,戴皮尔博物馆中几乎陈列着全世界最优秀的非洲艺术品,具备着独创性展览的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
去千岱兰的强烈要求下,叶洗砚又加上博物馆之外的行程安排,极度奢华的购物天堂香榭丽舍大道,著名的金三角,沿林荫大道向东行,去春天百货和老佛爷疯狂购物,杨全不得不打电话给酒店,让他们专门再开来一辆车,用以运送千岱兰那些快堆成山的购物袋。
还有圣厄斯塔什教堂,具备典型巴黎公园风格的杜伊勒里花园,在巴黎最大的文化活动场所拉维列特公园看了演出,再去圣心大教堂附近山坡的公园中野餐。
她们一起吃阿尔萨斯风味的美食,咸味道的大理石蛋糕,格子形状的肉桂树莓林茨蛋糕和酥饼,会配南瓜泥的烤小羊肩,柠檬黄油安康鱼,填入干果和鹅肝后的鹌鹑,粉色果仁糖和巧克力栗子——叶洗砚喜欢看她尝试新鲜食物时的表情。
这个男人对她尝试新事物时格外关心,千岱兰发现了,就连他吃了男性避,孕药后与她的第一场爱,都是最最传统的传,教士体,位;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望住她的脸庞,不错过任何表情,也不想错过茉莉绽放的不同瞬间,哪怕后来内舍,叶洗砚也轻轻按压,看茉莉如何一股股地吐出。
千岱兰发现巴黎不再是宏伟壮观的凯旋门,更像是一个无数小“村庄”拼起来的街区,文化包罗万象,设施一应俱全。或许世界上所有的大都市都是这样,有极致繁华的地街区,也有混乱不堪,纸醉金迷的富人区,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大家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不同圈层,像同一片海域中分层存在的鱼。
她在努力往上层去,只是偶尔停下回望底层的小鱼,仍觉心有戚戚然。
这次旅行中,千岱兰罕见地只和叶洗砚吵了一次。
吵架的根源很小,叶洗砚购买了加尼叶歌剧院的票,去听《茶花女》;赵雅涵在这时紧急联系千岱兰,说红ROSE的新品中,有一件和红RED即将推出的新品极为相似。
这种可怕的巧合让赵雅涵担忧是工厂那边泄密,千岱兰让她冷静,自己去联系孟见岩。
她基本上没有留心听,也没什么印象。
叶洗砚频频看她,她也没在意。
晚上俩人就吵了架,叶洗砚希望她下次再去剧院时可以关掉手机,之后再工作,千岱兰则认为工作第一,休闲娱乐暂且往后排一排。
再说了,她是真的听不懂,也看不懂,不如将时间留给有意义的事情。
两人都是极冲的脾气,现在对上来了,更是狠狠吵了一架;
叶洗砚不喜欢她用工作占据娱乐时间,千岱兰觉再高雅的艺术、再难得的展览都得给工作赚钱让路,下层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得先保证事业做大做强,才能有心思风花雪月陶冶情操。
吵到后来的结果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驯化不了谁,恨恨地一顿爆肝,小茉莉被灌了三次水,彻底闭不拢,滴滴答答地流。怒气过后的叶洗砚一身的爪印牙痕新伤叠旧伤的,看见千岱兰俩皮鼓瓣道道指痕,心也软了下来,最后,还是他边亲边哄,才把千岱兰哄得主动翻了身抱住他。
她也终于能好好地、委屈地和他说,她真的很害怕淘宝店被取代,害怕事业不顺,害怕变不成有钱人,害怕突然之间又成了穷光蛋。
就像她经常做的那个噩梦,变得一无所有,回到最初。
千岱兰对贫穷有着超乎寻常的畏惧。
这是叶洗砚对她越来越清晰的认知。
他尝试去理解她恐惧的来源,同时,也期望她不要放弃继续向上走的脚步。
人生不止有金钱。
这是叶洗砚想告诉她的一点。
巴黎之行结束后,千岱兰在这里拍摄的新品彻底大卖,更有梁曼华和梁婉茵两个人替她发博做宣传——
红RED正式转型成功,不再售卖XX风,也不再做任何的批发零售,成为一家有个人风格的淘宝小店。很多询问有无特殊、好看不撞衫的女装淘宝店时,总能看到红RED的推荐。
在大部分人还在做一件代发的时候,千岱兰专注于衣服设计,两手抓网红宣传和衣服详情故事(参考潘多拉的讲故事卖货法),轻松俘获了不少人的喜爱。
至此,千岱兰的淘宝店终于站稳脚步,开启期期上新皆有爆款的时代。
她花了三年时间,
2013的下半年,千岱兰都在和红ROSE较劲。
对方一直在阴魂不散地紧跟着千岱兰脚步。
连续五期,对方都抢在千岱兰之前出了衣服的“低配版”,价格也低廉。
甚至于,她还有一群小水军,在各个平台指责千岱兰那准备好几个月的新品是抄袭,逼得千岱兰不得不让赵雅涵在宝贝详情页公布一系列流程、以及有照片时间佐证的、每一款新品的诞生流程和理念。
对方就像一个趴在身上吸血的跳蚤,弹不走,赶不掉,吸血不谈,还咬得人生疼。
千岱兰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谁泄密,现实生活不是侦探剧,她也不是福尔摩斯;半年过去,千岱兰也只能先排除掉孟见岩工厂泄漏的嫌疑,眨眼间,临近2013年双十一,今年的千岱兰腰包鼓鼓,最终决定参加今年的双十一促销活动,赵雅涵连夜做好几个方案,就连刚谈恋爱不久的张静星也放了男友鸽子,一心一意地陪着千岱兰加班加点地干。
两天后,红RED和红ROSE几乎放出了同样的营销方案,气得千岱兰一阵心悸,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巧合,而是红RED中有内奸。
可内奸是谁,她暂时没办法抓出来。
连续熬夜加工作连轴转,这一年的千岱兰在期末考期间感冒,考《哲学导论》时昏昏沉沉,难以集中精力。
这门选修课不幸地只考了61分。
复旦的法语系有着异常丰富的资源,每年都有许许多多的交换名额;尽管千岱兰最近成绩不太理想,但算下来,仍旧有一个蒙特利尔大学的交换项目名额落在她头上。
千岱兰权衡后,婉拒掉,主动让出,顺延给舍友晶晶。
她的想法很简单。
很多同学利用着学校的资源,为了就业考虑,可以借此去更广阔的平台发展,继续走法国文学或语言研究道路的人很少,大部分同学都是借助法语做跳板,去法国跨专业读研,或是转行去了销售、金融和奢侈品行业。
晶晶对奢侈品行业很感兴趣,也有心仪的集团,和千岱兰比起来,她更适合这个交换深造的机会。这场履历会给她的简历带来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对于不需要简历来求职的千岱兰来说,它完全是个鸡肋——除了塑造人设外毫无用处。
千岱兰走的也不是网红路线,她现在想去巴黎玩,随时都可以。
就业前景早已被千岱兰规划好,目的,为达成目的需要做什么,条条例例,千岱兰安排得明明白白。
读大学期间,只需要结交人脉,名校光环,然后大搞特搞自己的淘宝店;近一年,她赚得盆满钵满,风生水起,早已有了不同的心态。
千岱兰越发感觉,自己离叶洗砚越来越近。
现在的她,带父母出门旅行,可消费几千一晚的酒店,可以负担人均过千的米其林酒店。
确实如叶洗砚所说,一个中国胃天天吃米其林餐厅,也是种折磨。
——什么是雅,什么是俗?
四个人,一人一碗饺子是俗,到了米其林餐厅,四个人四个饺子,盛在白瓷盘中,垫着紫苏叶,吃下去还不够塞牙缝的菜量,居然就成了雅。
她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地浮起,慢慢地踩在云朵上面;越来越多的金钱堆在她脚下,她买了自己的车,成功上了沪牌,还在杭州全款买了房子;车房都有后,她开始买更多的包,更多的奢侈品裙子,更多的奢侈品项链,甚至开始看高定珠宝——千岱兰急切又兴奋地扩张着,扩张资源,扩张人脉。
充足的金钱给她带来最坚实的盔甲。
这一年圣诞节,也是梁曼华和男友蒋卫新订婚的日子。
前不久刚生病、尚未痊愈的梁亦桢亲自写了宾客的邀请函,邀请的人并不多,千岱兰和叶洗砚都收到了。
还在病中的梁亦桢本人并未参加。
叶洗砚清楚他时日已经不多了。
上次见面时,梁亦桢就咳出了血;只是不知怎么,他人重病至此,手腕上却还戴着那个手镯。
对于病人来说,佩戴这种首饰也是一种负担。
更不要说梁亦桢生病时接受治疗的医学仪器,大部分都要求摘掉。
不同于上次吵架后的冷战,这一个圣诞节,千岱兰和叶洗砚一直在一起。
叶洗砚还在尝试劝说千岱兰更改主意,同意去法国那边的大学交换;
千岱兰却另有所图,问叶洗砚,他们公司是不是有个叫张景的员工,今年三十刚出头?现在在折鹤的上海分公司工作?
叶洗砚不动声色:“的确有,怎么了?”
“我朋友张静星和他谈恋爱了,”千岱兰说,“我担心是骗子,过来帮她打听一下。”
叶洗砚意外:“他在和你朋友交往?”
“是啊,”千岱兰点头,“怎么了?”
叶洗砚停了一下,若有所思。
“原本没什么,”他隐晦地说,“张景的男女关系略有混乱,为人也不忠诚——你可以提醒一下你的朋友。”
千岱兰惊讶:“你认识?”
“以前是朋友。”叶洗砚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问起千岱兰这个寒假的安排。
他主导的新游戏在一月前上线,甚至可以算得上横空出世,表现强劲,国服公测首月流水超10亿元,次月更是保持着喜人的涨势,一路疯狂上涨。
现在他休息,千岱兰寒假将至,叶洗砚想邀请她一同去挪威看极光。
千岱兰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她还惦记着另外一件事。
最近病毒性流感的病例特别多,殷慎言周六周日没回家,千军和周芸很担心他。
下午,千岱兰开车来上海时,千军往她车上放了炖好的鸡汤,细心地在保温小桶里。
还有周芸做的手工生姜黑糖,泡水喝,发汗驱寒;毕竟上海杭州都湿热,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都还不太习惯。
叶洗砚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停一下,什么都没问;蒋卫新挽着梁曼华的胳膊过来,恭敬地向叶洗砚敬酒,千岱兰生理期快到了,不能喝酒,只笑着恭喜梁曼华。
梁曼华对她却淡淡的,近几个月,她一直都这样,不像从前那样热络地联系千岱兰,不同她逛街,也很少约她出来玩。
千岱兰没心思想这些,她只等事情结束,开车去给殷慎言送药送鸡汤,然后再回学校。
为这个,她还婉拒掉了邀请她去酒店愉快玩耍的叶洗砚。
这两年,殷慎言在上海一直没有固定的住所。
房东一年涨两到三次价,楼上孩子太吵,隔壁邻居素质不高……这些都是殷慎言搬家的理由。无论是北漂还是沪漂,一年搬两次家都是常态。
如千岱兰那样,北漂时能一住到离开的,还是稀有的少数。
殷慎言的新住所是个一室一厅一卫一阳台的公寓,两梯两户的户型,统共五十多平米,租金不低,他的鼻子发红,看到千岱兰格外意外,待她一进门,就立刻关上卧室的房门,哑声问她怎么来了?
千岱兰说:“爸妈让我送的,喏,咱爸炖了一下午的鸡汤,还有妈妈刚做的生姜黑糖,还有些水果,妈说都是你爱吃的。”
秋天里,殷慎言正式拜了她爸妈为干爸干妈;打那之后,千岱兰也就将殷慎言当亲哥哥看了。
“外面冷吧?”殷慎言说,他用饮水机烧水,“你也喝一块,先暖暖。”
话说到这里,门铃响了,殷慎言说:“可能是快递。”
千岱兰离门近,先一步起来,打开门:“谢谢——”
话没说完。
她看到门口站着微笑的叶洗砚。
?
作者有话说:
Ps:其实现在市面上还买不到男性口服的避,孕药,但是有临床试验的,药效很不错,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继续研究下去(。
这里叶洗砚吃的是我虚构的男性口服药物。
希望再过十年,男性口服的避,孕药能大规模上市吧。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68 章 终篇(上)
◎我爱你◎
叶洗砚没换衣服,浅灰色毛衣,更深一点的灰色裤子,这种模糊情绪的黑白灰色很适合他,但他那浅灰色毛衣里面,却穿了件极浅的肉粉色衬衫——这还是千岱兰送他的圣诞礼物,不是什么奢侈品牌,而是一缸染色出错的高支棉布料,意外地染出这种介于米白和浅粉间的颜色。
千岱兰把这批布料全部留下,研究着做了很多未发售的样衣,裙子,T恤,衬衫,最后还有余量,又给叶洗砚做了件衬衣。
他小臂上搭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瞧见错愕的千岱兰,自然一笑,似春风拂面。
“你的口红落下了,”叶洗砚递过去,面色如常,“你不接电话。”
千岱兰啊一声。
拿出手机一看,没电了。
殷慎言也走过来,不那么礼貌地盯着叶洗砚,像正准备啃骨头的野狗盯着锦衣玉食的家犬。
千岱兰害怕两人打起来。
这俩人有前科的。
她下意识想要挡在叶洗砚面前,但后者只是温和地笑,向殷慎言伸出手:“哥,好久不见。”
殷慎言脸都青了。
千岱兰也叫了一声哥,他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冷冷淡淡地与叶洗砚一握,极其敷衍。
“听岱兰说,伯父伯母认了你做干儿子,你是岱兰的亲哥哥,以后也就是我亲哥,”叶洗砚微笑依旧,“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工作在深圳,不能经常来陪兰兰,你和兰兰都在上海,平时也没少照顾她——谢谢你,哥。”
又是“哥”,又是“亲哥”的,听得殷慎言胃疼。
他扯着唇角一笑:“红红挺独立的,有没有我这个哥都一样,她不太需要男人帮忙。”
叶洗砚半开玩笑:“是吗?我一直以为岱兰很需要我,看来我以后得端正一下态度,不能再’小瞧’岱兰了。”
说到这里,他侧身,微笑看千岱兰,征求她意见:“我们现在回去,还是继续陪哥聊聊天?”
千岱兰:“啊?……不然还是算了。”
她感觉聊天的结果很微妙,极大可能引起新的一轮大战。
她很害怕这样的叶洗砚。
如果对方真的像叶熙京那样大吵大闹、气势汹汹地和她吵一架,倒也没什么。
可越是笑得温文尔雅,千岱兰越觉得他好像在憋着一个大招。
殷慎言冷冷地看着他们。
千岱兰说:“哥,我们先走了。”
不知不觉,她也顺着叫起了哥。
殷慎言说:“你以后还是叫我小树吧。”
“树哥,”叶洗砚自然地牵起千岱兰的手,微笑致意,“岱兰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时间也晚了,我们先回去了,再见。”
说到这里,他将自己的羊绒大衣披在千岱兰肩膀上,低头:“手怎么这么凉?”
千岱兰说:“我把羽绒服脱车上了。”
“上海和沈阳不一样,这边冬天没有统一供暖,”叶洗砚握紧她的手,“学校有空调吗?”
两人说话自然亲密,殷慎言站在水壶旁,看着两人出了门。
身后烧沸的热水翻腾着水泡,他的心像一颗急速下坠的夕阳。
一点点,坠入无尽的海洋。
下楼后,千岱兰才发现,叶洗砚的车不在。
“杨全累一天了,我让他先开车回酒店休息,”叶洗砚问,“好久没打网球了,想不想和我打一场?”
千岱兰也想。
但她更久地没去打。
前两场,基本拉不了几个球,一个是不适应新球拍,另一个,疏于训练让她的肌肉都变僵了。
好不容易,在第三场重新找回状态。
这次刚拉了十个球,千岱兰那在车上刚充了一点电的手机又响起。她示意叶洗砚暂停一下,接电话。
电话是赵雅涵打来的,告诉千岱兰,新衣样品已经收到,是不是明天拍摄?
千岱兰说是的,让她注意时间。
通话结束后,她冷静片刻,又给张静星打电话,说让她去制版师那边取样品。
张静星很惊讶:“不是让雅涵姐去取了吗?”
“她感冒了,没去成,”千岱兰说,“你去取也一样,反正明天要拍,你带过去也一样。”
张静星说好。
手机还剩最后四五格电,千岱兰放回包里,刚直起腰,看见叶洗砚拧开矿泉水,递给她。
很晚了,网球场中只有他们两人。
累到的千岱兰撒娇说手臂累痛了,想要休息休息——
叶洗砚顺势坐在她旁边。
“多久没练过了?”他说,“当初学得这么辛苦,怎么说不练就不练了?”
千岱兰说:“因为没人陪我练呀,哥哥又不在上海,我一个人在这里,想打球都找不到人。”
“可以继续找教练,”叶洗砚说,“和我不一样,你很有天分,打球打得好,学语言也快,在你之前,我没想到,一个脱离了英文环境、自学母语的小姑娘,会这么聪颖。”
千岱兰大笑。
“还不是因为第一次去卫生间走错了!”她说,“从那之后,我就发现,不行,谁说学英语没用的?学它有用!不然的话,连装都装不像!!!”
叶洗砚也笑。
千岱兰看他笑了,一颗心才放下来,试探着再撒娇:“哥哥哥哥,今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
“岱兰,”叶洗砚忽然问,“还记得你和熙京分手的原因吗?”
千岱兰愣了一下。
她记得。
因为叶熙京瞒着她,去照顾了生病的伍珂。
“我知道,你手上没有太多好的资源;偶尔,说谎也只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叶洗砚说,“坦白说,我并不认为说谎多么罪大恶极——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生活,更不能对你的做法指指点点。”
千岱兰叫了一声哥。
她的心忽然跳得有点慌乱。
叶洗砚侧身看她。
“我知道,你聪明,年轻,漂亮,前途大好,”他说,“我们很多理念并不统一,思想同频却不同步,但没关系,我本身就比你年纪大一些,时间也相对自由些;我可以去理解你,因为本身就是我在窃取你的青春——我不能毫无缘由地得到一个聪颖天才的女友,却又一点苦也不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调很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通透。
千岱兰却感觉不太好。
她说不出什么,强烈、蓬勃的懊恼充满了她的胸腔,她想起了和叶洗砚第一次“分道扬镳”时读过的那句话,“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她的嘴巴里能吐出汹涌的梅花,一朵朵梅掉了花瓣,落成铺天盖地的悔字。
有时候,她认为无伤大雅的玩笑,其实无形之中也伤害了身边人——
「迟早有一天,你的过度包装会伤害到向你袒露本心的爱人」
梁亦桢如此说过。
千岱兰没有为自己辩解,哪怕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对殷慎言产生其他想法;就像很久之前,叶熙京向她自证,说他没有同伍珂暧昧的打算——
可那又怎么样呢?
那个时刻的千岱兰已经不在乎这点了。
现在的叶洗砚呢?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伯父认了殷慎言当干儿子呢?”叶洗砚说,“你知道,你告诉过我,他是你的初恋。”
千岱兰说:“是。”
叶洗砚莫可奈何:“我还没拜访过伯父伯母……我吃醋了,岱兰。”
千岱兰说:“你也想我爸妈认你当干儿子吗?”
“别打岔,”叶洗砚微笑,“你知道的,岱兰,我们现在的矛盾点不在这里。我知道,你对殷慎言没有半点心思,但他还在喜欢你——近一年了,他一直和你的父母相处,住在你的家中,睡在你隔壁的床上,一想到这些,我就嫉妒到发狂。”
千岱兰说:“可是这一年,你一直都睡在我的床上呀。”
“我嫉妒他能轻而易举地融入你的家庭之中,嫉妒他能轻轻松松地占据你的初恋,好嫉妒他能陪你成长的二十三年——”
“等等,”千岱兰说,“可是我今年才二十二岁啊。”
“你还在伯母肚子里时,他就已经认识你了,”叶洗砚说,“岱兰。”
千岱兰吸了口凉气。
“我感受到了,你现在真的是嫉妒到发狂,”她老老实实地说,“但是,哥哥,我们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真的吗?”叶洗砚问,“你真的对我们未来充满信心吗?”
千岱兰嘴唇又发干了。
她那只剩下的半瓶酒藏不住了。
她想喝水,叶洗砚却单手捧住她的脸颊,微微胁迫着她看自己。
“你真的是以结婚为目的和我交往吗?”他问,“你真的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说话,岱兰,告诉我——为什么你总认为,我们不能走到最后呢?”
“结婚也不是终点,干嘛要以结婚为目的,”千岱兰说,“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们干嘛要把它当目标——”
“那我换个问法,你真的是以和我进入同一个坟墓为目的而交往吗?”
千岱兰被他逗笑了。
可叶洗砚没笑。
千岱兰知道,完蛋了,事情麻烦起来了。
“我知道,熙京的事情给你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你和他的恋爱并不愉快,受尽委屈,”叶洗砚轻声,“他没有处理好和伍珂的感情,让你饱受伤心——如果说,之前我对你类似的安慰更像同情,而现在,我在和那时的你共情,岱兰,我……”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
叶洗砚不是惯常示弱的性格。
人在难过时很容易产生解离的症状,伤心至极时,人总会感觉灵魂分裂成两个,一个灵魂蜷缩在躯壳里哭泣,另一个灵魂漂浮在半空中,冷酷理智地指责——太幼稚太矫情了,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难过。
现在,叶洗砚的一个灵魂就在如此指责他。
而另一个,还在他这具躯壳中。
他还是艰难地说出来。
“我很难过,”叶洗砚重复,“我今天晚上感到很难过。”
千岱兰的心像是被他揪了一把,攥紧一颗剥皮后的鲜橙子,呲啦一下捏碎,哗哗地向下滴水。
“哥哥,”千岱兰倾身,抱紧他,脸拱到他下巴处,贴贴:“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在涉及到殷慎言的事情上骗你了——我发誓。”
叶洗砚说:“我并不想我们因为同一件事反复吵架,争执……我不想再给你同样糟糕的恋爱体验,可是,岱兰,我很难不去在意殷慎言,就像我无法彻底放下你不管。在学习上,你学习很多东西都快,但后期又会因各种各样的事情将它们’暂缓’,比如你的网球,你专心考大学,就不去打球;成功考上心仪大学后,又因专心工作,而不那么用心感受、学习——你现在拥有我,是否,也会因其他事情而选择将我’暂时缓缓’?”
千岱兰说:“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她试图为自己的话找出佐证:“你看,这一整年,我基本都没有再和男性朋友单独吃饭,除了工作学习回家外,我的生活就只有你一个男朋友了。”
“岱兰,”叶洗砚将她轻轻推开,双手捧着她的脸,看她惊惶的眼,“如果,我身边有一个像殷慎言的姑娘,我们一同长大,她喜欢我,在我同你恋爱后,她仍住在我家中,甚至,住在我的隔壁——你会不会感觉到不舒服?”
千岱兰想起了伍珂:“……还好。”
叶洗砚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叹气:“我就知道。”
千岱兰不安地抓住他的手腕,不想让他的手松开。
“你并没有那么爱我,”叶洗砚语气很轻,“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一点,但一直抱有幻想,才迟迟不想确认——就像,如果不去确认,就可以蒙蔽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竟也开始变得自欺欺人、优柔寡断了呢,岱兰?你知道吗?”
说这些话时,他目光柔和,可眼神令千岱兰心碎。
“对不起,”千岱兰说,“我——我一直在害怕,因为我们的差距,我很害怕会重蹈覆辙。”
“我和熙京一样吗?”叶洗砚问,“是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多吗?”
这个时刻,他温柔的语气让千岱兰忽然想要哭。
“我很失望,也很难过,”他停一下,才说,“你把我和熙京放在一起比……我很失落。”
连续三个对心情的形容词,让千岱兰眼神灰了一下。
“为什么呢?”叶洗砚问,“我知道这和你没关系,熙京让你受伤,你现在有所防备,这样很好,因为你就是个会反思总结的好孩子,你在保护你自己……我知道你这样很正常,但我总会因此受伤——你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指责你,错都在熙京。”
他又叹气:“可是,如果你和他的第一场恋爱顺顺利利,甜甜蜜蜜,是不是,你如今也不会再爱上现在的我?”
千岱兰说不出话了。
她能感受到叶洗砚那种复杂又矛盾、莫可奈何、无能为力的心情。
“一直以来,我都厌恶这样的自己,情绪化,不够理智,冲动,”叶洗砚说,“傲慢,嫉妒,无礼,贪婪……在遇到你之后,我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越来越极端,刚才和你聊天时,我甚至产生殴打他人的冲动。”
“这么坏吗?”千岱兰意识到,他接下来可能要说分手了,这样很好。
她对自己说。
反正你早就知道,两个相差这么大的人,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不是吗?
反正你早就为离开做好准备。
反正你早就反复练习、设想过如何体面面对分开。
反正你早就知晓,反正你早就清楚,反正你早就清醒,反正你早就明白。
“嗯,很坏,”叶洗砚依旧捧着她的脸,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千岱兰的额头,看着她的双眼,“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甚至也控制不住身体,这样是不是很坏?”
千岱兰的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那就分手吧。」
五个字长了爪子,死死地抠住她的咽喉,让她说不出话来,像螃蟹的钳,剪刀的尖,甲虫的爪。
「你就可以不用再糟糕了」
千岱兰想。
——和叶熙京时也这样,她想,叶洗砚也是聪明人,现在的他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现在想必也是希望及时止损的吧。
叶洗砚一直用那种沉痛又温柔的眼光看着她。
“更坏的是,”他说,“我明知这样下去会很糟糕,但我竟然喜欢爱上你后的失控感……即使失落,即使难过,即使失望……我仍想继续下去,继续我们的关系——即使我知道,后续的我们极大可能还会争吵,闹矛盾,痛苦——即使我知道,你并没有我期许的那样爱我,我——”
他的唇,轻轻地盖在千岱兰凉凉脸颊的温热眼泪上。
“我爱你,”叶洗砚说,“即使我清楚你并不能全心全意地爱我,但我仍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
么么么么!!
还剩下两章or2
最近更新时间不定嗷,写完我就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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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终篇(中)
◎醒悟◎
千岱兰的手一直在发抖。
她想把它归结于刚才疲惫的网球运动,可骗不掉自己的心脏,她的脸颊在热,眼皮也在烧,像高烧到四十度那样火热、干燥。
她想为自己空掉三分之二的酒道歉,但叶洗砚吻了吻她干燥的唇,堵住她道歉的话。
“未来我们可能还会吵很凶,”千岱兰说,“咱俩很多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一块旅行也会吵很多架,之后如果同居,矛盾只会更多;我没有洁癖,你肯定——”
“你和爸爸妈妈也会有矛盾,更何况我,”叶洗砚笑,“这不算什么,吵架也不算什么,至少吵架让我们知道问题在哪里;一切都需要磨合——”
说到这里,他发现她眼睛周围一圈渐渐泛起来的绯红色,透出点欲碎的红。
这点红让他不忍说接下来的话。
但仍旧要说。
“我反思过,这些年,不止是熙京一个人有错,我也有,”叶洗砚缓声,“你落在酒店的那本书,我看了很久。”
千岱兰问:“哪一本?《野性的呼唤》还是《小鹿斑比》?”
“《了不起的盖茨比》,”叶洗砚说,“你标线的那句。”
千岱兰完整地背诵出:“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
这是尼克的父亲在文章开篇给予他的警告。
她一直记得。
“说出这句话的人,何尝不也是有一种优越感,自认为’拥有丰厚的条件和资源’,自认为接受过优越的教育,”叶洗砚说,“有时候,我对你的那种’同情’,何尝不是另一种傲慢?你并不需要我的同情,而是我作为伴侣的共情——是吗?”
直到这句话时,千岱兰的眼泪才啪嗒落下来。
“对,”她说,“我一点都不喜欢被同情,我不想被当作弱者来看;我不认为我缺少什么,可能我的确有缺陷,但那也是我;你总是想劝我全心全意地回学校上课,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我的店生意忽然间变差,一睁眼就怕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梦。爸妈需要我,我的伙伴也需要我,我现在就好比在大雪天爬山,只能不停、不停地向上,再向上爬,因为一停下来,就可能一路滑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
叶洗砚搂住她的肩膀,她还很单薄,瘦弱,令他想到自己的大学时光,如她一般大时,他还在读研,已经开始和同学合伙做软件,刻录在光盘上售卖,但对于不必为金钱忧愁的叶洗砚来说,那个时候更需要的是一种心理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在此刻意识到自己的确偏移了方向。
他低估了千岱兰过往经历对她的影响,困扰她的不仅仅是一场噩梦,激发她上前的还有恐惧。
所以她会急迫地想要抓住眼前的机遇,一刻也不肯放过。
“是我的错,”他说,“我不应该去干涉你的人生。”
不该让焦虑的她,更加失去安全感。
人和人是不同的个体,不同的花草树木,桃花也不该指点枣花开花的时间。
千岱兰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她低头,双手捂着脸。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哥哥,”她说,“有时候我也会感觉到很累,很疲倦,就像电视广告说的那样,感觉身体被掏空——但是我不能停下来。”
她的眼睛中有明熠、坚定的光。
在JW好不容易升到副店,又被人轻易开除时,在好不容易开起实体店、又被地头蛇恶意刁难时;在被打了一闷棍、又被掐紫了脸时。
千岱兰的表情如现在坚定。
无论被打倒多少次。
无论苦心经营的东西是否会被一次次剥夺、失去。
永远不要失去发芽破土的勇气。
永远不要放弃从头再来的毅力。
“我不会停下,”千岱兰说,“就算是被人推下去,我也会继续往上爬。”
“所以,这就是你刚才想同我分手的原因?你害怕争吵,所以宁可分手后从头再来,也不愿意吵到两败俱伤?”叶洗砚抬手,轻轻抚摸她脸颊,“刚刚的眼神出卖了你。”
千岱兰说:“我很害怕感情会因为争吵而变得不堪。”
她差点又用叶熙京举例子。
“我其实想,有时候,事情就该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就像烟花,大家只要记住它在天空中最漂亮的样子就好,不要看它炸完后第二天的一地碎片。”
“我不想做烟花,”叶洗砚说,“我们是月亮。”
千岱兰的眼睛微微亮了下。
叶洗砚问:“以后,同殷慎言的私下见面,告诉我一声,好吗?”
这已经是极大、极艰难的让步,叶洗砚不再去要求千岱兰和对方断绝联系,因为他在此刻意识到殷慎言和千岱兰家庭、父母的密不可分——他没办法去理解,但他可以约束。
“可以,”千岱兰说,“我以为你要和我分手,所以才——”
叶洗砚无奈一笑,将她抱在怀里。
“好孩子,”他安慰,“怎么能这么想?我今天晚上的确很难过,尤其是看着你离开,跟在后面,发现你静悄悄地去找殷慎言……你甚至还给他送了伯母煲的汤,我都没有喝过。”
千岱兰说:“那汤里放了黄豆和花生,你还是不要喝了。”
叶洗砚笑了。
“我今晚真的很难过,”他低低出声,再次重复,“看到你在他家的时候,我差点转身就走;但如果那么做了,你会更加没有安全感,甚至会认为,和我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庆幸自己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对吗?”
千岱兰说是。
叶洗砚真的很了解她的性格。
“吵架不是目的,我只想解决我们的问题,那些横亘在你我间、阻碍我们近距离接触的问题,”叶洗砚缓声,他清楚,先前的’冷战’或许也是她对这段感情丧失安全感的原因,即使他今天非常生气,也按耐着情绪同她讲这些,“感情方面,不要再对我撒谎了……岱兰。”
他拉着千岱兰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千岱兰很难过,但不忘飞快地四下看了眼:“这里可能有监控,晚上我再悄悄地摸好不好……”
“暂且忽略胸肌,感受一下它下面的心脏吧,”叶洗砚微笑,“感受到了吗,它现在很疼。”
千岱兰感受到了。
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皮肤跳跃在她掌心生命线上。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谴责你的行为,我爱你,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和你分离,”叶洗砚说,“我自己也有错误,也在尝试去给你提供更多安全感。可是,我……”
说到后面,他停了一下,随后微笑。
“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这种难过情绪,别担心,几天而已,”叶洗砚说,“或许,我需要冷静对待因这件事而起的醋意,现在的我不够理智。”
千岱兰问:“你明天是不是要回深圳?”
叶洗砚颔首。
上午去医院看正在术后休养的梁亦桢,下午回深圳的机票。
千岱兰说:“你今天还在围那条旧围巾,我再给你买条新的。”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围巾,”叶洗砚微笑,“忘记了吗?那是你送我的礼物。”
那一年,她亲手织的围巾。
叶洗砚戴了将近四年。
千岱兰说:“可是它已经很旧了,现在我可以买更贵的……”
“心意不会旧,”叶洗砚捉住她的手,触碰自己的脸,深深,“再多金钱也比不上那条围巾,你就算买金丝织的我也不想换。”
千岱兰说:“金丝织的可贵了呢,我前几天去买那个布契拉提,一个镂空蕾丝工艺的手镯要好几万呢。”
叶洗砚摇头,故意逗她:“不换。”
千岱兰顺着话题往下:“钻石做的呢?也不换吗?”
“太扎,”叶洗砚微笑,“我还是更喜欢岱兰送的这一条。”
千岱兰叫:“哇你好坚定,那既然它现在升值这么快,哥哥是不是要给它的创造者一点好处?”
这样说着,她手心向上做讨要状,叶洗砚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生命线。
亲得千岱兰哆嗦了一下。
叶洗砚心中清楚,他现在仍不够理智。
千岱兰也知道。
尽管,已经尽量克制地表达那种伤心,但千岱兰也依旧意识到,这一次,她的谎言真的伤害到了他。
只是叶洗砚的宽容特质,让他并未借此迁怒、争执——他察觉到千岱兰的患得患失,加之前车之鉴,才让这场“争执”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锥心刺骨的自我剖析。
这种剖析的确触动了千岱兰的心,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层层剥掉皮,打开壳子,被一览无余地看到她那孱弱到只剩半瓶的酒。
他看见了她被两次失败感情喝走后留下的空洞。
但他没有高高在上地惋惜。
离别之夜,千岱兰反复思考着这些谎言对他的伤害;
叶洗砚也没有逾矩,他的确为此伤神;
若人痛苦有十分,他忍无可忍之下能出口的,也只有一分而已。
他同自己说。
她年龄还小,之前谈过的两场恋爱都很糟糕,现在同他这样步调不一的男性恋爱,还被人误会是被包养的小姑娘……怎么想,都不应当是她一人的错。
理智让叶洗砚选择沟通,而不是吵架发泄。
他不忍再让可怜的爱人,再有不愉快的恋爱感受;
叶洗砚宁可自我压抑——说到底,比她多活了这么些年,难道连这点事情都难以包容?
这种压抑的情感,在次日终于有了叶洗砚发泄、爆燃的一刻。
病重的梁亦桢躺在病床之上,同叶洗砚说了几句话后,便疲倦到无法继续;
叶洗砚清楚他时日无多,但也是个不错的对手,金钱和权力容易致人愚蠢;叶洗砚公平地欣赏着还带有脑子的每一个人——哪怕商场对手如梁亦桢,哪怕情场对手如殷慎言。
他没想到会撞见梁曼华和准未婚夫蒋卫新的争吵。
叶洗砚本该乘电梯下楼,阴差阳错间,却听见消防通道楼梯中,传来剧烈的争吵;门没关严,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一直在拍她?”梁曼华气急败坏,“昨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你却一直在拍千岱兰?难怪你不肯让我看你手机!你还有点良心吗?”
“是梁叔——”
“啪——”
梁曼华一巴掌扇在蒋卫新脸上,骂他:“还叫梁叔?谁让你叫我爸叔的?你这种人还配喊他叔?你还真以为订婚了就万事大吉了?你真以为仗着我喜欢你就为所欲为了?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当初是谁上赶着巴结的!!!”
蒋卫新狼狈极了。
他改口:“是千岱兰,是她一直在引诱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一直对我笑。照片也是她要求我拍的,让我传给她——忘了吗?梁叔手上戴的那个镯子,还是千岱兰给他套上的,她连梁叔都敢挑逗,不然梁叔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让人改遗嘱,要把JW的股权都留给她,那些本来是艾米的……”
叶洗砚变了脸色。
他向两人走去。
“你个扑街啊!”梁曼华连扇他三巴掌,“你哪里能和叶洗砚比?我以前只知道你自恋没想到这么深——千岱兰又不傻,她疯了才会放弃叶洗砚看上你,你怎么能编出这么蠢的理由?”
蒋卫新说:“可梁叔将遗产留给她——”
话没说完,叶洗砚推门而入。
蒋卫新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被叶洗砚一脚踢中心口,后退两步,咕咕噜噜地从楼梯上跌下去,跌到夹缝的二层中,嘶嘶地吸着冷气,低低地喊痛。
梁曼华吓了一跳,毕竟刚才的谈话涉及到叶洗砚的女朋友,一时间尴尬极了:“叶先生。”
叶洗砚问:“可以把我女朋友被偷拍的照片删了么?”
梁曼华手中不停,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删得干干净净。
“谢谢。”
叶洗砚礼貌地说。
他没看地上的蒋卫新。
后者也不敢上来,只蜷缩在楼梯边角,身体和嫁入豪门做赘婿的梦一同悄然碎裂。
“这件事和岱兰没关系,”梁曼华快速地说,她是个聪颖的人,毕竟接受过正统的继承人培养,纵使生气,也绝不会在此刻情绪用事,“都是蒋卫新偷拍,你别听他辩解——岱兰和我爸什么关系都没有,我爸突然改遗产,是因为艾米让他失望;我爸剩下的时间不多了,JW是他正式接手、成功的第一个项目,也像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一直希望能找一个让JW走更远的继承人,而我在这场考验中失败了……”
“不用同我解释这些,”叶洗砚微笑,“谢谢你。”
关于叶洗砚的去而折返,病床上的梁亦桢并没有任何意外。
那只打开的镯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旁边小桌上。
他平缓地说:“遗嘱是无条件赠予,岱兰下午才会收到通知——现在她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知道吗?”梁亦桢笑,“她很爱你,当我告诉她,我想将JW的股份转让给她、但前提条件是,要她同你结婚、生子时,她居然拒绝了。”
叶洗砚问:“你考验她?”
“JW是我的孩子,它如今市值近百亿,”梁亦桢平缓地说,“如果你是我,在为孩子选定合适的继承人之前,你也会做同样的考验。”
“我不喜欢考验爱人,”叶洗砚说,“梁先生,当怀疑产生的那一刻,你已经在心里给对方定了罪。”
说到这里,他起身,拿起床侧那个镯子,将它掰成两段,重重地丢入垃圾桶中。
“如何处置遗产是你自己的事情,”叶洗砚礼貌地说,“我只希望你约束好自己,别再给我女朋友带来困扰。”
……
千岱兰在下午才收到律师的通知。
上午,她去租借的专用摄影棚拍摄了新品和部分街景,唯独没拍赵雅涵和张静星带来的那两套。
这两套衣服都被千岱兰收起来,说今天太晚了,有点冷,留着明天再拍。
两个人都没看到对方带来的衣服。
这次为了配合拍摄,千岱兰带来很多很多的奢侈品,高跟鞋,包,手镯……这些光彩亮丽、价格高昂的小东西引来不少称赞。
赵雅涵和张静星都再度感慨着千岱兰的富有、舍得花钱,还有男朋友的慷慨。
唯独千岱兰,此刻再看它们,却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被赵雅涵和张静星小心翼翼传看的黑色Birkin,能装下的东西,也不如一个大尺寸的帆布袋——后者反而更轻便,自重更轻。
赵雅涵提醒张静星,小心指甲上的倒刺,别把皮划伤了,这可是box皮,没有自我修复能力,娇气得很。
张静星立刻缩回手,艳羡地看着这只包。
千岱兰笑着说没事,包就是买来用的,不是供着的。
但知道这只包价格的张静星,仍旧碰也不敢碰了,只是频频地望。
拍摄结束,卸妆后的千岱兰疲惫地穿着宽松的旧毛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失去那些奢侈品的妆点后,你变难看了吗?
——1:2配货换来的包包,真的能让你感觉到快乐吗?
——花高价格买来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使用着,担心把它划伤、担心它淋雨、担心它变形;拥有它,得到的担心超越过虚荣被满足的愉悦了嘛?
——你真的需要这些奢饰品来让自己看起来值得受尊敬吗?
——你真的只能通过奢侈品来让他人尊敬吗?
千岱兰猛然站起。
她视线一一扫过桌上的东西,这屋子里套着各品牌防尘袋的包,首饰,盒子……堆在一起,好像同时失去了魅力。
她想起叶洗砚戴着的那条旧围巾,那条她选了羊绒线织的围巾,手艺绝算不上精妙,材质也不是最好,样子现在看也不够时髦。
但他一直戴着。
不仅仅是那条围巾,她做的那件衬衫样衣,叶洗砚也穿着,不仅仅是日常,重要社交场合也会穿。
在他眼中,这些东西俨然比奢侈品更加珍贵。
冷不丁,千岱兰想起自己从他那里收到的那只油蜡皮2.55。
那个内袋中,他以钢笔手写的小卡片。
「比奢侈品更珍贵的,是你内在的勇气」
什么时候,她眼中渐渐地只看到奢侈品、而忽略掉勇气了呢?
什么时候,她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在意金钱和阶级,而忘却最初时、一腔热血追爱的心了呢?
门被人敲了三下,赵雅涵叫千岱兰,满腹疑惑:“千姐,你怎么请律师了?出什么事了?”
千岱兰:“啊?”
律师是梁亦桢的。
对方带来了梁亦桢新更改的遗嘱。
在梁亦桢离世后,千岱兰将合法继承他名下JW的那些股权。
只需要千岱兰在手续上签个字。
千岱兰没想到对方来真的,也没想到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好事——她一直以为对方上次是在开玩笑,或者另有目的。
在律师的引导之下,她晕晕乎乎地握住笔,钢笔尖落在白纸上,按出一道生硬的横,她正欲签下自己名字,却觉掌心出汗,把这支钢笔笔身弄得也有点下雨过后的滑。
这是叶洗砚送她的钢笔,致敬伍尔芙的产品,笔尖上是两棵榆树,致敬了她的文学巨著《海浪》和《到灯塔去》,可这么长时间了,千岱兰还没有真正静下心去读过这两本书——你的理想在渐渐偏移吗,千岱兰?那个爱学习、勤奋苦读、坚定不移敢追爱、从不犹豫、从不患得患失、从不怀疑自己、放开膀子就是kuku猛干的她,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被她忘在脑后了呢。
律师催促:“快签呀,千小姐,只要您签上名字,这份遗嘱就能正式生效了。”
千岱兰艰难提笔,又写下迟钝的一横。
今天的她突然不会写连笔字了。
金色笔夹上的红色宝石闪着光芒,像黑暗中的灯塔,晃了她的眼睛,她身后是暴富后报复性消费买的奢侈品,很多只为拍摄而买,很多甚至一次都没用过,包装盒都没拆过。
她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它们。
这种突然的拥有,真的会让她感到快乐吗?
这一刻的千岱兰,忽然间想见见叶洗砚。
律师提醒:“千小姐?”
千岱兰抬起头。
在律师讶然的注视下,她低头,将钢笔合拢。
那份等待她签署的协议,此刻只有两道黑色、生硬的横线。
“梁先生在哪里?”千岱兰说,“我想见见他。”
抵达病房时,梁亦桢精神还不错,正倚靠在床上,戴着眼镜,看《巴黎圣母院》,看到千岱兰进来,和煦同她打招呼,并不感到意外。
千岱兰没有和病人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表示,希望梁亦桢能改掉遗嘱。
她不想继承JW的那些股权。
这个答案令梁亦桢意外了。
他摘下了眼镜,毫无阻隔地看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叶洗砚在一起。”
梁亦桢失笑:“当初我同你说过,我将JW的主要控股权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和洗砚在一起。”
“正是因为你希望,所以我才更不能去接受,”千岱兰说,“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因为想要得到这份股权,才选择了他。”
梁亦桢重新正视她。
“我当然知道这是很大一笔钱,可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品牌,虽然它现在影响力还小,但未来,网购会改变人的消费习惯,网店也会冲击线下实体,”千岱兰说,“迟早有一日,我的’红’,也会超越JW,成为女装中的头部品牌。”
梁亦桢微笑:“等待一棵树生长是漫长的,千小姐。况且,现在的丰收也不耽误你的播种,你有能力平衡好它们,甚至可以用这棵硕果累累的树、去哺育另一棵小树苗。”
“我不能,”千岱兰说,“说实话,现在的我已经很难平衡好事业和学业了,如果再继承您的这份股权,恐怕我真的要在学业和事业上做一个取舍。”
梁亦桢说:“比尔·盖茨也曾从哈佛大学退学。”
“但是很少有人宣传,他的父亲是一名著名律师,母亲是银行董事,曾外祖父曾担任国家银行行长,”千岱兰说,“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曾这样和人争执过,后来我才发现,这些中途辍学的人,背后大多有富裕的家庭和人脉支撑。”
梁亦桢笑:“难道叶洗砚不曾在这方面给予你安全感?他难道不是你最大的人脉?”
千岱兰说:“梁先生听过《致橡树》吗?我更想做自己扎根土地的木棉树。”
梁亦桢说:“现在你面前就摆着一片肥沃的土地。”
“但这片土地或许需要我牺牲学业、甚至爱情作为代价,”千岱兰终于说出口,“我经常会面临很多取舍,尤其是在学业和事业之间,我经常会为了我的店而选择请假,压迫学习时间,不参加校园活动……但是,这一次,不想再舍弃我好不容易考取的大学。”
梁亦桢不说话了,他合拢那本《巴黎圣母院》。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千岱兰说,“抱歉,梁先生,这世界上,还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事情……我男朋友之前经常讲这句话,我始终不以为然,但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这点。”
她下定决心,缓缓起身,向梁亦桢轻轻一鞠躬。
“我不会接受这份赠予,也不会在之后的协议书上签字。”
“叶洗砚不会因为这点小问题选择和你分手,”梁亦桢未置可否,“你难道不想为他做个小小的考验?”
“我不喜欢考验人性,更不喜欢来试探自己的爱人,”千岱兰说,“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看过一本杂志,上面有一篇封面人物的采访,他有句话,我特别喜欢——”
她慢慢地完整复述。
“当怀疑产生的那一刻,你已经在心里给对方定了罪。”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
啵啵啵啵
明天更新结局章~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本章引用过的话,之前标注过一次了,但防止万一,还是二次标注吧。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当你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拥有的条件。
——《了不起的盖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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