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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拿捏


    ◎你不能期望把每个男人都训成任你驱使的狗。◎


    殷慎言打了叶熙京。


    确切地说,原本是互殴,但后来演变成了单方面痛殴。


    据警察整理的口述,上午十一点,叶熙京独自开车前往寻找殷慎言,将刚出酒店的殷慎言堵在门口,率先给了他两拳。


    反应过来的殷慎言毫不客气地回手,在察觉到周围有人时,叶熙京愤怒地提出“好好切磋”,殷慎言欣然应邀。


    然后在酒店大堂的吸烟间和叶熙京互殴。


    学过跆拳道和散打的叶熙京,在挨打和打架这方面,显然不及和父亲有丰富打架经验的殷慎言,不仅被揪着头发狠狠往墙上撞到额头流血,右手臂还脱了臼。


    直到下午两点,迟迟不见叶熙京回来的杨全去找人,才发现了还在打架的两人。


    叶熙京已经打红了眼,纵使负伤严重,也拼着和殷慎言厮打;殷慎言的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痕迹,从右眼皮上方斜斜地斜下来,差点被划破眼球。


    警方问打架原因,二人异口同声,只有一个理由。


    “看他不顺眼。”


    别的再不提,闭口不肯谈。


    目前为止,警方已经通知了叶熙京的家人,叶平西没时间,林怡下午在美容院做疗养,等保养结束后已经是晚上六点;叶洗砚这边也是,他下午和人谈事,手机静音,直到现在才接到杨全打来的紧急电话。


    殷慎言无父无母,也没有其他在世的亲戚,警方只能联系千岱兰。


    “别着急,”叶洗砚说,“我去看看,都是朋友,没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你去吃饭吧,正事要紧,这边不用担心。”


    “可是,”千岱兰拧眉,“殷慎言在北京只有我一个朋友了。”


    叶洗砚微笑:“那倒未必,他不是还有同事么?”


    千岱兰真不想对叶洗砚解释,殷慎言虽然很有能力,但其实懒得处理人际关系——更何况是同事呢?同事不能做朋友这件事,叶洗砚和殷慎言都提醒过她。


    殷慎言的同事,大约也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现在他出意外,这样的交情,未必肯过来帮忙。


    千岱兰是他在北京唯一的朋友了。


    但和梁亦桢、梁曼华的晚餐也很重要,千岱兰已经翻遍了梁曼华的1643条微博和INS,知道梁曼华对食物的口味偏好,知道她乐于尝试很多新兴的小众服装品牌,也知道她想要将JW做大做强的野心——


    就在今晚。


    还不到一个小时。


    千岱兰怎么甘心放弃?


    更何况,临时爽约不亚于放鸽子,她本身的话语权就不多,这个时候取消,不仅不礼貌,还很愚蠢,愚蠢到可能会得罪人。


    梁曼华爱酒,她若是去见对方,势必要喝酒,会不会喝醉还是个未知数;晚餐后,喝酒后的她去警局,还能及时处理好事情吗……


    好烦。


    尽管不太好,可千岱兰仍在此刻有种“好烦啊为什么事情全堆在一起”的厌倦感。


    她不是在迁怒叶熙京和殷慎言,只是觉得二者……为何要打架呢?为何要这么冲动呢?


    只有叶洗砚在微笑:“去吧。”


    他温和地说:“那边有我,我知道殷慎言是你朋友——只是冲动了些,别担心,我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在这个时刻,他的声音格外令人安心;


    千岱兰却无法心安,她跟在叶洗砚身后离开房间;叶洗砚往走廊尽头去了,要去警局处理弟弟被打的事情。


    常年累月保持锻炼、高度自律的人,此刻的背影和四年前并无区别,一如既往地高大,沉稳,浅灰色衬衫下宽阔的肩,这具极有吸引力的躯体,此刻千岱兰看来,除却性意味上的吸引,还多了一份只属于他的稳定。


    一种稳定感。


    或许因叶洗砚的确做到了所有承诺过的事情。


    哦不,除了濒临高超时按住她时说的那句X死你,那次千岱兰成功地活着下了地,虽然的确有好几次都爽到想死。


    或许这是文明人一生中说过的唯一一句脏话。


    满口谎言和俗气语言的千岱兰该为此感到成就感。


    她转过身,还是放心不下殷慎言。


    没办法,他嘴巴太毒了。


    有时候千岱兰都想和他打一架。


    刚和叶熙京恋爱的时候,殷慎言听到这个消息,沉默很久,才冷笑着问她,找男友的眼光为什么这样低,是嫌日子不够苦吗?非要找一个只有脸蛋的小白脸。


    叶熙京也同样为殷慎言吃过好几次飞醋,醋到千岱兰无法理解的地步。


    在这段磕磕绊绊的初恋中,千岱兰确定自己的确把叶熙京放在了好友殷慎言之前,事事以叶熙京为先——


    叶熙京却变本加厉地要求千岱兰把殷慎言的联系方式全部删掉,要求她不能和殷慎言见面,甚至想要给钱给殷慎言,问他怎样才能把名字改掉,改成什么都行,只要不用千岱兰为他取的新名字。


    这可真是有些过分了。


    千岱兰拒绝后,和叶熙京吵,吵了好久,对方才妥协,只是殷慎言是个大忌——纵使两人从未见过面。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相见,见面就互殴,千岱兰简直无法想象此刻两人的状况。


    她的背倚靠在冰冷的墙上,微微伛偻身体,深深地叹口气,忽然觉得男人真的好麻烦。


    千岱兰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连睡觉前都得看淘宝逛豆瓣追热点新闻,看看最近上映的剧,抓紧时间去市场上找“同款”。


    去年六月份出了个电视剧《裸婚时代》爆火,秋天里,女主角童佳倩的齐刘海梨花烫发型爆火,一夜间,理发店到处都是做内扣梨花烫的小姑娘;童佳倩同款的帽子、围巾和卫衣、鞋子也都快卖疯了。凭借着混迹批发市场多年的经验,千岱兰早早地联系广州档口,订了四百多件针织坠球球的米白色暖帽和围巾,不到一星期卖了个精光。


    尝到甜头的千岱兰,现在才把目光转移到这些明星同款、网红同款身上。


    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怎么这些男人还有这么多精力去打架斗殴?野兽吗?


    千岱兰正颓然地艰难挣扎,冷不丁,听到温厚的一声“Mila。”


    她已经很久没用这个英文名字,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才抬头。


    是梁亦桢。


    他独自坐着电动轮椅,极正式的白衬衫,还用一条藏蓝色的领带打了温莎结,腿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藏蓝色毛绒毯,遮盖住他不便于行为的两条腿。


    “梁先生,”千岱兰笑着打招呼,“晚上好,我记得我们约了七点——”


    “怎么不叫亦桢哥了?”梁亦桢问,“因为我看起来老了么?”


    “不是不是,”千岱兰说,“您怎么能算老呢?是成熟稳重才对;男人就像酒,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作为佳酿——谁说您老?我可一定要上去和他吵一吵。”


    她天生有一张能蒙蔽人的无辜漂亮脸蛋,小白花的气质,甜蜜的嘴巴,说再夸张的恭维话都不违和。


    更何况,对待男人完全不必担心恭维话会过度夸大,天然的自信会让他们相信每一句夸奖的话——即使你称赞一个165的男生高大威猛,他也不会认为你在说谎,只会觉得终于有人懂他,165才是男人最好的身高,高于165的男人都该拉去砍掉。


    梁亦桢笑了,眼角细纹如古海的涟漪。


    “刚才听到你和Cesare聊天,虽然听不到内容,但感觉你们……非常激烈,”他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千岱兰微笑,“什么都没有。”


    梁亦桢看了她许久,黑发间的白发丝轻晃。


    他忽然间咳嗽几声,告诉千岱兰:“抱歉,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取消今晚的约会……天气降温,私人医生建议我晚上去做个详细检查,希望你能体谅,像我这样的病人……温度的变化会让我痛苦难耐。”


    千岱兰眼睛微微一亮,但她又强忍着压下去,关心:“啊,你现在很痛苦吗?”


    “咳咳咳咳,”梁亦桢手握成拳,咳嗽几声,“尚可,但……恐怕无法和你共进今日的晚餐。”


    千岱兰说:“其实你不必亲自再跑这一回,可以让助理打电话给我——”


    “我还没有留你的联系方式——方便的话,我们可以重新约明晚,”梁亦桢慢慢地说,“用轮椅散步也不累。”


    千岱兰从包中取出手机,还是当初叶洗砚送她的那只Chanel的2.55,离开北京时,她卖掉了自己买的LV,独独留下叶洗砚送她的Chanel两只包。


    她掏出便签,匆匆写下自己名字和手机号码,递给梁亦桢。


    对方控制着电动轮椅离开后,千岱兰才匆匆下楼,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飞奔到楼下,请门童叫了出租车,飞快上车,告诉司机:“去警察局。”


    她喘着气,恳求:“师傅,能不能快掉?我哥在警察局被人打得很惨……可能是我最后一面了,呜呜,求求您了师傅。”


    动了恻隐之心的师傅,一脚油门,擦着违规的边缘将千岱兰火速送到警察局。


    踩着高跟鞋跑步很累,千岱兰也顾不得了,蹭蹭蹭快走好几步,冲到警察局,焦急地问,殷慎言在哪里?


    殷慎言还在警察局中。


    两人的验伤报告都已经出来,殷慎言很聪明,打叶熙京时候都避开了要害,尽管叶熙京看起来惨兮兮的,但其实除却手臂脱臼外没什么更严重的伤,额头破了皮,也没脑震荡,要不是被人按住,他还不服气地打算和殷慎言再来一场。


    殷慎言也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只是软组织挫伤,他还穿着分别时的灰色卫衣,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林怡正指着殷慎言骂。


    “小伙子长得平头整脸的怎么不干点人事?怎么不撒泡尿在墙根下照照,一身穷酸样还敢打我儿子?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林怡是谁,叶平西是谁,我儿子他哥是谁——有妈生没妈养的人,这么大了一点事都不懂?”


    殷慎言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坐着。


    林怡还在骂:“你他妈的下——”


    千岱兰鼻子一酸,大步走到殷慎言面前,打断林怡:“阿姨,请您说话干净些,别满嘴喷大粪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没来警察局去了垃圾场呢。”


    林怡被这突然出来的漂亮小丫头吓了跳,一时间没认出她,心里想着哪里来的姑娘,美得像个明星。后退一步,她看清千岱兰的脸,立刻认出了她。


    两年前,叶熙京的那个女朋友。


    小丫头片子看着比两年前更漂亮了,真是祸水啊祸水。


    美人间总有些默契的惺惺相惜,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呢?只是林怡可惜对方看上的是她儿子,再漂亮,文化不达标也不行——林怡一边想着可惜了这张脸,一边才反应过来,这么清丽的一女孩竟然在骂她。


    林怡立刻倒竖了眉毛,怒:“什么兰?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一身骚味天天勾引人家儿子勾引得人为你要死要活的——”


    “媳妇跑了怨邻居,你儿子喜欢我就叫我勾引啦?”千岱兰说,“我还就奇了怪了,今天先动手的人是你儿子,你怎么反倒骂慎言?”


    林怡气得要打她,千岱兰叫了声警察叔叔,惊动了刚从卫生间过来的警察,也吓得林怡缩回手,不再说话。


    这一番争论也惊扰到了另一边正协商的人,叶熙京咬死口不肯和解,要和殷慎言一块儿都去被拘留;林怡劝不动他,见叶洗砚来了,才跑到这里,骂殷慎言出气。


    一闹之下,叶洗砚和叶熙京都过来了。


    叶熙京看到千岱兰时,眼中满是惊喜;而叶洗砚不发一言,只是淡淡地看挡在殷慎言面前的她,没有丝毫笑容。


    千岱兰不知叶洗砚和叶熙京说了什么,叶熙京同意了和谈;她看向身后的殷慎言,殷慎言紧紧闭着嘴巴,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并不情愿。


    “小树,”千岱兰焦急,循循善诱,“我问过,你们这种情况,最多可以拘留十五天。”


    有外人在,她不好把话说得太严重。


    可事实就是如此,被拘留十五天,工作怎么办?公司那边怎么交代?


    早晨吃饭时,殷慎言刚提到过,他现在是团队的技术骨干,月薪税前四万八,上个月还分了一笔项目奖金,单笔就是五十多万,他问千岱兰喜欢哪个城市,说自己想买房,请千岱兰帮忙参谋。


    叶洗砚站在鼻青脸肿的叶熙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千岱兰。


    她脖子上是叶洗砚送她的漂亮项链,璀璨夺目的白钻,在警察局中散发着无可比拟的光泽,高定珠宝大多奢华精致,这一套也不例外,再加上她今日的白裙,精力打理过的卷发,高贵优雅如Emile Vernon的油画。


    但现在,她却以那种真诚的、祈求的语气,对着殷慎言说话。


    预估车程,在叶洗砚刚离开没多久,千岱兰就追了上来。


    她还是没有去参加处心积虑换来的晚餐机会。


    就为了一个殷慎言。


    她会为了向上攀爬的机会而满口谎言,也会为了殷慎言而放弃这个机会。


    这个小骗子。


    叶洗砚目光如雪,看向殷慎言。


    后者并未觉察到他的视线,他在看千岱兰脖子上的项链。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千岱兰这不同寻常的装扮。


    殷慎言没见过真正的高珠,也不了解这些东西背后的意义,但这不妨碍他知道这东西很贵——就像大街上常看到的豪车,大部分豪车都是好看的,好看需要钱的堆砌,甚至对等于金钱。


    就像千岱兰现在的脖子、耳坠,和手上的戒指。


    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


    不同的世界,他在下面,千岱兰在上面。


    千岱兰还在继续劝说:“就算不考虑其他,你也要为你将来的孩子想想啊小树。万一记载在档案,你将来的孩子就没办法考公考编……”


    说到孩子,殷慎言那阴沉的视线终于有所收敛。


    他缓缓看向千岱兰,问:“既然知道父母的决定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当——算了。”


    千岱兰愣了:“你说什么呢?”


    她害怕:“完了,你不会被打傻了吧?”


    她伸手,想去摸殷慎言额头,殷慎言避开了,他觉察到有凉刺般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叶洗砚。


    关于千岱兰这个男友的哥哥叶洗砚,殷慎言知之甚少,只知对方工作体面,挺有钱,也挺善良。


    当初同在公司时,殷慎言对他也有钦佩。


    毕竟,如这般努力上进、自律束己的富二代,其实很少见。


    后者此刻一脸漠然,同殷慎言对视,礼貌颔首,眼神仍是没有温度的。


    殷慎言厌恶这种有钱人家那气定神闲的派头,厌恶他们这种金钱堆砌出来的漠然,好像只要有足够的金钱,所有的错也成了对,整个世界都会为他们开脱,为他们而称赞——


    有钱人节俭被称誉,穷人节俭被骂穷酸气;有钱人浪费叫洒脱,穷人浪费叫不长眼。


    这什么世道。


    “没什么,”殷慎言说,“我同意和解。”


    林怡长舒一口气,她说:“早这样不就完了?真是的……”


    她仍旧不满殷慎言,恨恨地瞪他好几眼,转过身,对着叶熙京又是一阵宝贝心肝我的好大儿,疼惜爱怜到恨不得替他来疼这一遭。


    千岱兰拉着殷慎言的手腕去签和解书,但殷慎言不动,只看着林怡;千岱兰心话哗啦啦地全软了——殷慎言六岁时,妈妈就和爸爸离婚后,离开了铁岭,刚才林怡还那样骂他有妈生没妈养,她拽着殷慎言手臂,轻轻摇晃。


    “小树,小树,小树。”


    叫了好几声,殷慎言才回过神,看向千岱兰,勉强一笑:“我在。”


    他抬起手,想去摸千岱兰的头发。


    “我知道二位兄妹情深,倒也不必这样拉拉扯扯,”叶洗砚打断两人,笑容浅淡,“我们就不要麻烦警察同志们了,早些签和解书,也让他们早些下班,好吗?”


    两人签了和解书,这个过程中,叶熙京看着千岱兰拉住殷慎言的手臂,几次想上前,又被叶洗砚训斥回去。


    “今天丢的脸还不够吗?”叶洗砚说,“你有什么资格过去?”


    叶熙京说:“前男友的身份。”


    林怡可听不得这些,她已经开始啪嗒啪嗒哭了,边哭边叫我的熙京孩,叶熙京受不了了,他很想找机会和千岱兰说话,但身边还有个随时可能会发疯的妈——


    他不能再让林怡去侮辱千岱兰,只好先哄着她上了车;叶洗砚关上车门,让司机送他们回家。


    叶熙京问:“哥,你呢?”


    叶洗砚说:“去替你善后,给人医药费。”


    叶熙京将自己脑袋给他看:“你还给他医药费?你知道那穷小子有多讨厌吗?你看我这头——他快给我砸成脑震荡了我!”


    “看你现在的脑子,还不如被砸成脑震荡,”叶洗砚说,“走吧。”


    林怡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是半个继母,但她很畏惧叶洗砚。


    “洗砚呀,”她说,“别跟那穷小子见识,一看爹妈就没好好养,没家教的俩东西——”


    “林姨,”叶洗砚平淡地说,“以您的立场,似乎没有资格在我面前批评别人没教养。”


    林怡尴尬地笑。


    离婚前,她最怕叶平西;离婚后,最畏惧也最敬仰这个继子叶洗砚。


    没办法,恋爱脑经历过两次失败的婚姻才清醒,已经很不容易了。


    叶洗砚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殷慎言和千岱兰并肩站在一起,怕殷慎言冲上去继续打人,千岱兰仍死死地握住殷慎言的手腕。


    为了他,无利不起早的她也肯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夜色微凉,微冷,叶洗砚稳步走向二人,听到千岱兰同他的交谈,看到千岱兰紧紧、主动握殷慎言的手,她甚至还晃了晃——在此之前,叶洗砚还以为千岱兰只会轻轻摇晃他衣角来撒娇。


    原来是量产的,信手拈来。


    “……小树,你现在说这些都是白扯,那我要知道尿炕昨晚上还不睡觉了呢,甭讲这些没用的,你不该和他打架,那种人,我们现在是斗不过的——洗砚哥——”


    月光下,千岱兰冲他笑:“今天谢谢你了,洗砚哥。”


    叶洗砚微笑着说好。


    有事洗砚哥,无事叶先生。


    他以兄长的姿态向殷慎言道歉,彬彬有礼:“今天的事情,非常对不起,殷先生。”


    殷慎言说没什么。


    他还在看千岱兰的装扮,她那纯洁无垢的小白裙,她脖颈上的项链,她耳朵上的钻石耳坠,她胳膊上的黑色包包。


    叶洗砚温和地提出送他们回去,先送殷慎言回酒店,再送千岱兰回住处。


    殷慎言不情愿,但被千岱兰拉着手上了车。


    她拉得很紧,生怕殷慎言会松开跑掉。


    殷慎言无言,只能悄悄地、悄悄地轻轻用小拇指蹭一蹭千岱兰的手,动作轻到千岱兰自己都察觉不到。


    叶洗砚在看。


    面无表情的他,冷冷地在看。


    “你这样在警察局前面打车,没有师傅敢接你的单,”千岱兰很有经验,“别人一看你就不好惹。”


    殷慎言说:“那就走回去,酒店离这里不远。”


    他终于想去回握千岱兰的手,将她白皙的手握在掌中,却被叶洗砚疏离的声音打断。


    “抱歉,打扰一下,”叶洗砚微微抬下巴,示意殷慎言去看千岱兰脚上的鞋子,温和地问,“岱兰的高跟鞋至少5公分,她还贴了创可贴——你确定要她穿着这么高的鞋子陪你走路?”


    殷慎言这才注意到千岱兰脚后跟贴的创可贴,小小的一个,非常隐形,几乎看不出。


    他不再拒绝。


    只是心中疑惑——


    为什么叶洗砚会注意到她的脚后跟?


    依旧是杨全开车,叶洗砚和千岱兰坐后面,殷慎言坐副驾。


    实质上,殷慎言和千岱兰有话要讲,所以才想和她单独走回去,但有杨全和叶洗砚在,他只能选择沉默,继续沉默;可叶洗砚显然并不打算一路沉默到底,温和地向殷慎言道歉。


    “对不起,我弟弟年纪小,有些冲动,”叶洗砚说,“殷先生年龄和我相仿,应该能理解这个年龄段的年轻男孩,确实很容易做错事。”


    忙了一天、现在非常头痛、正按太阳穴的千岱兰后知后觉。


    是喔,殷慎言和叶洗砚同一天出生的。


    她都差点忘了。


    很多时刻,千岱兰都会觉得,自己和殷慎言是同龄人。


    尤其是长大后,她从未觉得殷慎言比自己年纪大很多。


    不像叶洗砚。


    他看起来就是哥哥。


    ——不是指年龄,是说他的性格,可靠,稳重,如今夜这般,什么事都能冷静理智地处理。


    她曾迷恋这点,今天又一心动。


    谁不欣赏、不喜欢强大理智的人呢?


    更何况,千岱兰天生慕强。


    “没关系,”殷慎言说,“我今天也下手重了。”


    这句话说得很生硬,听起来并不像意识到自己错了,更像是意识到下手轻了。


    他该打死叶熙京。


    岱兰还要高考!


    叶熙京怎么能——怎么能在那个时刻,恬不知耻地和她发生关系???


    他们已经分手了——明知家庭父母都不同意,还这样哄骗岱兰,不就是仗着岱兰喜欢他——


    殷慎言只想将叶熙京某处剁下来,丢进搅拌机,打碎后灌对方吃下去。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冷峻地想,该如何替千岱兰讨回来。


    这种话,自然不能对叶熙京的兄长说。


    这本该是岱兰的秘密。


    但是,但是——


    如果那小子,下次再哄骗岱兰,该怎么办?殷慎言听到了林怡对岱兰的羞辱,毫不遮掩,就知道林怡一家人对岱兰是什么态度——


    冷不丁,又想到林怡,殷慎言垂着头,更是一言不发,寂寂不语。


    到了。


    叶洗砚微笑着请殷慎言下车,千岱兰还想下,被他挡回去。


    “抱歉,”叶洗砚礼貌地说,“关于今天的事情,有些话,我想和殷先生谈谈。”


    千岱兰在看着他。


    那毫不遮掩的关心。


    叶洗砚从未看到过千岱兰这样关心过他人,包括熙京。


    她在车上欲下欲不下,叶洗砚俯身,手掌按住车门,宽阔的胸膛将她挡在车上。


    视线被遮挡,千岱兰的目光终于从车外的殷慎言身上离开,被迫看着叶洗砚。


    她终于发现,今晚的叶洗砚笑容很淡,很标准,很官方。


    他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不高兴,但素养让他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千岱兰迫使自己移开目光,不去注意他衬衫下的宽厚胸膛,这属于成熟男人的完美身躯,让尝过滋味且久久难以忘怀的她,在之后这么久的夜中总忍不住回味——诱惑太强,她很难抵抗。


    只能低头不看。


    “谈什么?”千岱兰问,“我不能听吗?”


    “应该不能,”叶洗砚客气疏离地说,“千小姐。”


    “洗砚哥——”


    “岱兰,”叶洗砚压低身体,他倾身,不想被杨全听见,唇几乎贴到她耳朵,“怎么现在又开始叫洗砚哥?”


    杨全识相地打开了车载音乐的音量。


    千岱兰说:“因为洗砚哥今晚帮了我这么多,这样慷慨大方,我如果还叫叶先生,岂不是显得太生分了呢?”


    “先把你的职业病收一收,”叶洗砚微笑,“小骗子。”


    千岱兰侧脸,嘴唇几乎擦过他的脸颊,她看到叶洗砚右脸颊的小酒窝,此刻它生动地露了出来。


    “不用对我花言巧语,也别对我再耍你那些小手段,我可不是那些轻浮无知、愚蠢自大的男人,”叶洗砚说,“你不能期望把每个男人都训成任你驱使的狗。”


    “这招对我没用,小岱兰。”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


    其实可以改名为小骗子和大骗子的爱情(X)


    抱歉!!!


    鼻塞有点严重,更新迟了呜呜呜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42 章 赌局


    ◎希望岱兰同学能坚持过三分钟◎


    千岱兰微微仰着脸,脸侧的白钻耳饰映衬着她比珠宝还要皎洁的脸,她就这样坦坦荡荡、不服输、不伪装地看着叶洗砚。


    不必装作可怜,也不必委屈求全,不必为了取得信任而扮纯真善良和无知。


    她就这样骄傲地看着叶洗砚。


    “你怎么确定你不会呢?”千岱兰笃定,“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我想做的事情,都会做成。”


    叶洗砚笑:“很遗憾,其中必然不会包括我。”


    千岱兰颇有些自得的骄傲:“我已经得到过你了。”


    “是吗?”叶洗砚收回侧向她的耳朵,正视她的脸,面对千岱兰的自满,他笑得极为宽容,“你确定吗?”


    不。


    千岱兰不能完全确定。


    她不能完全看透叶洗砚的心。


    这么久不见,他全然没了当初在小旅馆中拥抱着她,希望她留下的样子,在这灯红酒绿的世界中,他早已恢复了初见时那种镇定自若的样子,表面温和有礼,体贴入微,实际上心思深沉、傲慢挑剔的兄长。


    叶洗砚对杨全说:“你先下车,去前面便利店帮我买瓶水。”


    杨全说:“好嘞哥,我精挑细选一会再回来嗷!”


    他干脆利落地关音乐,下车,关车门,拦住想往这走的殷慎言,一气呵成。


    千岱兰在车上看着叶洗砚,他背后是路灯,这让他的脸陷入阴影朦胧,发丝却有着金灿灿的边缘。


    有句话,千岱兰没说错。


    岁月沉淀和阅历加持下,自律健身的精英男,三十岁左右是他们的最佳花期,就像成熟的苹果,在储存一小段时间后才能发挥出最佳风味。


    这个男人有一张极好看的脸。


    是那种客观意义上的好看,才会令千岱兰一眼就看中,才会让她这样的漂亮姑娘也忍不住沦陷。


    现在就是叶洗砚的最佳赏味期。


    英俊,成熟,强壮,还没有丝毫衰老的迹象。


    “如果你对’得到’的定义仅止步于此,那抱歉,或许我高看了你的野心,千岱兰,”叶洗砚很正式地叫她的名字,他起身,在车门前站稳,叹息,“我还以为,你能自由操纵我的心。”


    千岱兰的手攥了一下裙摆,她看着叶洗砚,微微张口,有些不可思议。


    她没想到叶洗砚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让我猜猜看,无往不胜的千岱兰千同学,从小到大,都很擅长人际关系,没有人不爱你,也没有人忍心拒绝你——即使忍心,也会不由自主地陷入你接下来的甜言蜜语里,成为你的俘虏,迷迷糊糊、心甘情愿地替你做事,帮你达成目的,”叶洗砚说,“你一定为此感到骄傲。”


    “为什么不呢?”千岱兰问,“这难道不是我极大的优点吗?”


    “我没有否认,”叶洗砚看着她发亮的双眼,“只是你突然间对我半途而废……是你害怕了,还是预想到自己会失败?”


    “怎么可能?”千岱兰下意识否决,她说,“我从不会失败。”


    “显然易见,你在我这里并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成功,甚至有些烂尾,”叶洗砚笑,“千岱兰同学,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那擅长操纵人心的你,是否能成功用个人魅力让我为你折服,心甘情愿地帮你做事,”叶洗砚放缓声音,含笑,“有兴趣吗?”


    千岱兰忽然间无法直视他的脸,好像看下去就会深陷流沙。


    她转过脸:“似乎没什么兴趣。”


    “怕了?”


    “怎么可能?”千岱兰倔倔地说,“我怎么可能会怕?”


    “不怕,那就是答应了?”


    “……”千岱兰说,“如果答应,我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多,”叶洗砚笑容不减,“成功的话,你从此以后做事,只需告诉我一声,我自然会帮你——就不必像昨日那般,为了一顿饭局就喝到胃痛呕吐,身体需要好好珍惜。”


    “我昨天吐了今天照样活蹦乱跳。”


    “是吗?那你今天下午为什么订了三瓶鲜奶?你不害怕喝醉酒么?”


    千岱兰心想奇了怪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可以帮你,”叶洗砚侧脸,“我看见你的野心,也明白你的小手段——只是你对每个人都用这招,未免有些不够高明。”


    千岱兰说:“你高明,你高明到被比自己小八岁的女孩拐到小旅馆里破了处。”


    叶洗砚从容不迫:“所以证明你有些招数对我的确有用。”


    千岱兰说:“你说话好矛盾,一会儿有用,一会儿又没用的。”


    “人就是这样,你不也同样么?时而喜欢这个,时而喜欢那个,一天要同无数人周旋八百遍;对我来说,你都时灵时不灵的,更何况其他人呢?”叶洗砚说,“一招鲜也未必能吃到鲜,甜言蜜语说多了,耳朵也要生茧。千岱兰同学,为了谋求更长远的利益,我们需要长期地和潜在盟友、或可利用之人保持长期的良好关系,对吗?”


    千岱兰无法反驳。


    她感觉叶洗砚真的很适合去谈判,或许她该冷静地记下他现在说过的话,回去后细细复盘,找出破绽——或者学习他这种引诱的技巧。


    要不是她机灵,现在真的要被他步步引入套了——


    不,她好像已经被对方话语牵着走了。


    她已经开始潜意识跟随他的假设。


    “如果上次十月份,你我并没有暂时失去联络,”叶洗砚说,“或许,昨晚的千岱兰不必特意穿那件不舒服的衣服,也不必喝醉,不必胃痛到呕吐,不必今晚还分身乏术,放弃一次重要会面。”


    “是啊,”千岱兰全是恶意地说,“或许今晚我还在翘着屁,月殳对你说哥哥快点。”


    “听起来,你似乎非常满意我上次的表现,”叶洗砚笑,右侧的酒窝浅浅,“谢谢你的肯定,岱兰。”


    千岱兰哼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才没有。”


    她内心不自然,猛地听到殷慎言问:“你们谈完了吗?”


    这样清越的声音透过晚风传来,千岱兰忍不住抖了一下,像梦魇时被惊醒。


    叶洗砚垂眼看她下意识怀抱双臂,又回头,看了眼寒风中的殷慎言。


    “很快了,”他说,“抱歉,我马上过去。”


    说完后,他看低头的千岱兰,笑了一下。


    这一声笑引得千岱兰抬头看他。


    “先谈正事,你的朋友似乎缺乏一些耐心,”叶洗砚说,“直接讲,我可以帮你联络你想要见的任何人,而不必委屈你牺牲自己的胃,去迂回地寻找其余的男人。”


    千岱兰警惕:“是不是快要图穷匕首见了?你似乎对我有些不同寻常的独占欲,我前男友的哥哥。”


    “只是不忍心明珠蒙尘,不想看一个聪明的女孩误入歧途而已,”叶洗砚说,“擒贼先擒王,骗一些蠢男人如何证明你手段高明?也无法锻炼你的技巧——只有拿下我,才能证明你的真正能力。”


    千岱兰说:“你把自己描述得就像游戏的最终BOSS,可事实上我三分钟就能把你骗上,床。”


    “我也很希望岱兰同学每次能坚持过三分钟,”叶洗砚垂眼看她,“你似乎误会了,难道你以为你对我的魅力只来自某些事情?”


    千岱兰说:“难道不是吗?”


    她想到那次错走叶洗砚房间的事情,想到他说的话。


    这并不能怨她,千岱兰想,毕竟叶洗砚见她一面后就能做春,梦梦到她,这具体代表了什么,应该不需要她多说。


    “我并不是随地发情的禽兽,”叶洗砚说,“我说过——我可不是那些轻浮无知、愚蠢自大的男人,你不能期望把每个男人都训成任你驱使的狗。”


    千岱兰想幸好你不是,否则我为了驯化你而天天和你上床的话,也很疲惫的——等等,为什么她会假设和他天天上,床,这样很不应当。


    “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岱兰,”叶洗砚微笑,“当然,你可以继续去征服其他人,只是,聪明如你,应该明白,如果你能胜过我,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将远远胜过其余……愚蠢的男人。”


    千岱兰说:“万一我输了呢?”


    “会吗?”叶洗砚含笑,低声问,“无往不胜的千岱兰同学,居然现在就开始考虑输了吗?”


    “我又没说,”千岱兰反驳,“我只是想,正常赌,博,不都有个赌注吗?你只说了我赢的奖励,那你呢?如果你赢了,我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依旧会帮你,”叶洗砚说,“我会给你三次许愿的机会,这三次机会里,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事情——只要不违背中国法律。”


    “听起来好像无论怎样,我都是占据好处。”


    “因为赌局的发起者是我,总该向手无资源的人稍稍倾斜,”叶洗砚说,“我告诉过你,我不想一个聪明的姑娘误入歧途;你渴望成功,我渴望亲手扶持你成功——你先前说得很对,我的确会因此产生成就感。”


    千岱兰说:“可如果我赢了,你不承认呢?如果你明明已经彻底被我所俘虏,却死咬着不认呢?要知道,男人的嘴比死鸭子还硬,除非你不是男人。”


    “真正被你所俘虏的人还会不承认么?”叶洗砚反问,“这是一个矛盾的论证——还有其他问题吗?”


    千岱兰说:“好像没了。”


    叶洗砚一笑,夜风吹他的发,发丝微乱,优雅不变


    他侧身离开,关上车门,夜间冷凉的风袭了他一身,大步走向被寒冷春风吹到透的殷慎言,叶洗砚和煦笑着道歉:“抱歉,我来迟了,岱兰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你是她朋友,应该明白,她是个话唠的女孩。”


    殷慎言却问:“她和你谈了什么?”


    “没谈什么,”叶洗砚宽厚开口,“不必用这种表情看我,殷先生,她从不曾对我谈起你。”


    殷慎言阴沉着脸:“从不曾?”


    “我知道你是她最好的男性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亲如兄妹,”叶洗砚笑,“我弟弟和岱兰一样大,所以非常能体会到你身为哥哥的心情。有这样小的弟弟妹妹,的确很不省心,不是吗?”


    殷慎言沉默半晌,问:“岱兰对你说我们亲如兄妹?”


    “并未,”叶洗砚摇头,说,“但我今天看得出来。”


    “什么?”


    “事实上,岱兰今晚有个非常重要的会面,关于她的生意,”叶洗砚说,“或许殷先生不是商人,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经营一家店铺不易,需要和很多人维持良好关系——今晚七点,岱兰本该和一个重要伙伴吃饭。”


    这一瞬间,殷慎言突然明白了。


    因为他被警察拘留,所以千岱兰匆匆赶来。


    所以她会穿高跟鞋,会穿正式的白色小裙子,会戴那样昂贵的珠宝首饰。


    今晚的见面非常重要,至少,对于千岱兰来说是这样,她很重视。


    可因为他,千岱兰取消了这个会面。


    叶洗砚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委婉,也直接——


    暗示他耽误了千岱兰。


    殷慎言清楚,千岱兰对利益看得多么重要。


    他却间接损伤了岱兰的利益。


    “如果不是将你当作亲哥哥,她怎么会放弃呢?”叶洗砚保持笑容,他从钱包中取出一叠钱,递给殷慎言,“我弟弟下午出手重了,非常抱歉,殷先生,这是赔偿你的医药费和误工费。”


    殷慎言冷冷地说:“不需要,谢谢。”


    又是这种语气。


    又是这种态度。


    高高在上的人,为了彰显风度,纵使会展示出那溢出来的善心,借此表示自己多么的礼貌多么的……


    叶熙京,叶洗砚。


    林怡,千岱兰。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殷慎言并未想到在警察局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本就敏感,耿耿于怀,又听叶洗砚暗示他无意间耽误了岱兰的会面,如今见到叶洗砚继续用钱“打发”,他只觉愤怒。


    钱钱钱。


    都是钱。


    一切都是因为金钱。


    殷慎言转身就走,但叶洗砚仍握着那一叠钱,重重地以手腕碰他肩膀,仍是那副上位者怜悯的语气:“你应该收下这笔赔偿。”


    如此高高在上。


    如此怜悯。


    如此俯视的、自以为是的善良,虚伪,伪善。


    殷慎言忍无可忍,猛然转身,他愤怒地推开叶洗砚的手:“你有完没完?”


    ——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确定只是想拍开叶洗砚,确定只是想让他和他的臭钱离自己远一些。


    但叶洗砚却后退一步,漫天的红色百元大钞在天空中飞舞,飘飘荡荡,犹如蝴蝶。


    伴随着杨全一声惊慌的“洗砚哥”,殷慎言想到什么,立刻扭头,去看向车的方向。


    他看见飞快推开车门下来的千岱兰。


    路灯照在她皎白如月光的裙子上,她的耳朵、脖颈,白钻璀璨如星辰,将她衬托如繁花盛景中的精灵公主。


    此刻,千岱兰正和殷慎言对视,目光不可思议。


    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对叶洗砚动手。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啊————


    狠狠地啵啵宝贝们~


    这一章是加更,不占用今天的正常更新~


    因为是突袭,所以本章将随机掉落100个小红包包~


    第 43 章 不要脸


    ◎你注定会输给我◎


    千岱兰跑下车。


    风吹起她的卷发,去年十月染的那种棕色已经褪得开始发黄;她一路跑到殷慎言面前时,那红色的钞票被风吹到她胸膛上,晃一晃,才被打着旋儿的风继续往后带。


    杨全手脚麻利地在地上捡钱。


    一张两张三四张,五张六张七八张。


    追着钱跑,边跑边捡边庆幸,现在路上没什么人。


    千岱兰叫:“小树。”


    叶洗砚向殷慎言道歉:“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别在这里惺惺作态,”殷慎言烦躁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一路人,有几个臭钱就自以为是——”


    “小树!”千岱兰有些失望,“洗砚哥今天帮了我们。”


    “哦?”殷慎言冷声,“是帮了我们?还是为了满足他那高高在上的施舍心?你看他像真心帮我们的样吗?”


    千岱兰加重语气:“小树。”


    殷慎言的睫毛被风吹动,黑发微乱,英俊的脸满是阴郁,像古树森林中一层又一层的厚重青苔,辨不清面容。


    “如果你确定要和这种人混在一起,那我没什么话好讲,”他说,谈话间,扯动脸上的伤口,令他本就阴冷的表情愈发寂寂似雪,“岱兰,你现在和他们越来越像了。”


    千岱兰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的胸口又闷又痛,憋了一口血。


    “随你怎么想,”她说,“我今天压根就不该来看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确实不该来看我,”殷慎言冷漠地说,“非常不应该,你该去你的上流社会,而不是和我这种下流的人在一起。”


    千岱兰气得脸都红了,可是她说不出什么。私下里和殷慎言吵架,怎么吵都行,可现在叶洗砚也在,她不能——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讽刺自己的朋友。


    “过几天我们再聊聊,”千岱兰说,她的心脏要爆炸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能没有这个必要,”殷慎言冷淡地说,“你去忙你的事吧,以后,像我这样的小事,你根本没必要再来关注。”


    千岱兰要被他给气哭了。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又委屈又难受,她明明在外人面前维护他,不想和他争执,可殷慎言却还是这样,还是这样冷言冷语,话里话外地刺她。


    千岱兰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


    “像叶熙京那样?还是像这边的叶先生一样,口腹蜜剑?”殷慎言直接地说,“抱歉,我做不到这么虚伪,没有叶先生那样颠倒是非的伟大能力。”


    现在,千岱兰不仅胸口发闷,她开始耳鸣,喘不动气。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她深深地看着殷慎言,失望地想,啊,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他。


    殷慎言从来没有变过。


    就像千岱兰即将去广州前的那个夏天,她想去找殷慎言好好道别——那时的千岱兰是真挚地爱着这个邻家哥哥,她那个时候甚至想要告诉殷慎言,她很喜欢他。


    但推开殷慎言房门时,那个炎热的下午,他一反常态地半坐在床上,还盖着被子,手里拿着一张照片,额头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千岱兰想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可殷慎言却收起照片,冷声警告她别再靠近,滚出去。


    这是让千岱兰倍受伤害的第一句话,之后,则是她提出辍学打工后、与殷慎言爆发的第二次争吵。


    殷慎言说了很多伤人的东西,包括不仅限于“你确定要做一个半文盲?”“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就能令你得到满足?”——


    纵使千岱兰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刺激她、希望她能够放弃辍学打工的想法,可那种言语的伤害是切切实实的。


    那个时候的千岱兰的难过比现在要多得多,不仅仅是被殷慎言的话语刺激到难过,还因为她忽然间发现,如果真的和他在一起,那么将来或许会比这一刻更难过。


    “对不起,”叶洗砚稳定地说,“我没有恶意,只是殷先生——”


    殷慎言不能继续和他们聊下去了,心烦意乱的他意识到继续说下去,只会衬托出叶洗砚情绪稳定、而他暴躁不安——


    没什么意思。


    哄骗千岱兰上,床的叶熙京惹人厌烦,而叶熙京的哥哥叶洗砚同样伪善。


    惺惺作态的一群人。


    他转身就走,一句话也不想多谈。


    千岱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连叹了三口气。


    她自嘲地想,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吗?


    她想替殷慎言向叶洗砚道歉,抬头,只看到他关怀的眼。


    “没关系,”叶洗砚说,“慎言略有些少年气,这样挺好。”


    如果叶洗砚这时候讲殷慎言的坏话,千岱兰一定会用殷慎言的优点来反驳叶洗砚,比如殷慎言只是单纯的嘴硬,比如他今天心情不好——


    可叶洗砚这样宽容,千岱兰反倒不方便再提殷慎言的好。


    她只说:“是有些少年气。”


    心中却忍不住想,为什么呢?


    殷慎言为什么不可以再有耐心一点呢?


    为什么不可以再礼貌一些呢?


    想归想,这种话,千岱兰绝不会同殷慎言说,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她不该去强行要求另一个人去违背他的本性。


    就像叶洗砚,千岱兰不能要求、也很难让他放下高傲的身段。


    ……


    叶熙京受伤很严重。


    林怡不放心他,追到酒店里来,她是孤独的贵妇,情感无处寄托,只好做个无聊的购物狂魔,几个品牌都买到了VIC,哪怕是这个时候要张票或酒店房间,也是轻而易举。


    她一边督促着叶熙京吃药,一边心疼地拿热手帕和冰块给他敷脸,叶熙京烦不胜烦,说了声够了,站起来,像个运动量不够的哈士奇,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转圈圈。


    林怡还想细细打听:“之前我听人提起过千岱兰,说这丫头现在在沈阳鼓捣什么网店,在网上卖东西?”


    叶熙京说:“你问这些干什么?不担心我爸和他新老婆的生育大事了?”


    “担心有什么用,”林怡撇撇嘴,“提心吊胆这么些年了,到现在他们都没生,看来是生不出来了,要能生,早就生了——前段时间你爸去体检,回来后大发脾气,我觉得估计是生不了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苍天有眼啊。”


    说到这里,她继续问:“千岱兰那丫头的店生意怎么样啊?我看了看她的店,一天卖不出几件衣服啊,看来也不是做生意的料。”


    “您现在怎么关注起她了?”


    “还不是之前有人说她和你哥谈恋爱,”林怡说,“我听了都觉得笑话,你哥那眼光多高啊,到现在都没能看得上眼的。千岱兰这丫头确实好看,但除了好看,我也没看出来她哪里行……开店折腾到一半,半死不活的,听说还要高考?哎呦,她还想着高考?能考上三百分吗?”


    叶熙京说:“你别管。”


    “好好好,我不管,”林怡笑,“我这不是寻思,你哥和她关系不错,想着她可能哪里确实好。你爸上次也夸她机灵,我不信你眼光,可你爸和你哥——尤其是你哥,还有你叶阿姨,她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人,高材生,她们认为千岱兰好,那千岱兰肯定还有哪里不错……你这两年一直也不找新的女朋友,我这当妈的,心里不是也着急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蓦然,她收住声,心里一咯噔,又继续说:“不过,可能也是她们仨都看走了眼,我今天见千岱兰那丫头了,没啥礼貌,就一张嘴厉害的能。能说会道的,能瞒得住那些体面人,可瞒不住我。看她那店生意差成那个样,我就知道,也只是个会说话的绣花枕头罢了——哎,你去哪里?”


    叶熙京什么都没说,他坐立难安,起身去找叶洗砚,想和哥哥聊聊。


    叶熙京知道千岱兰住在哪里,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眼看着她进了房间,关门,背影疲倦;他想叫兰小妹,被隔壁的叶洗砚带回他房间。


    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训斥他这么大了还这么冲动,不该跑去打人;训斥他打人还打不赢,之前请的老师教他的东西全教进狗肚子里了。


    叶熙京疼得蔫蔫,听见叶洗砚问。


    “殷慎言为什么会对你下死手?他就没说什么?”


    “倒是说了,”叶熙京蔫蔫地说,“他问我是不是发,情的狗,看到岱兰就追着咬。”


    叶洗砚说:“还有吗?”


    叶熙京想了想,摇头。


    没了。


    更多的时候是叶熙京在骂殷慎言,骂他不怀好意的男小三,骂他犯贱地缠着千岱兰,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殷慎言不爱说话,下手狠打。


    叶洗砚警告叶熙京。


    “岱兰离高考就剩最后两个月了,”他说,“你别去打扰她。”


    叶熙京说:“她这一年都没怎么去学校,也不差这……好好好行行行,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不去打扰她。”


    叶洗砚这才肯放他走。


    离开前,叶熙京的手扒着门框,忽然间说了声不对。


    叶洗砚说:“什么不对?”


    “哥,”叶熙京突然问,“你和岱兰和好了?”


    叶洗砚说:“我和她没吵过架,哪来的和好?”


    叶熙京还想说话,但脸上、身上被殴打的疼痛折磨着他,他吸着凉气,捂着脸,慢慢地走,只觉哪里不对。


    “不对,”叶熙京停在门口,看着叶洗砚,“哥,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有鬼。”


    叶洗砚把人推出去,直接关在门外。


    把叶熙京赶走之后,叶洗砚才去卫生间,用温水洗干净脸,看镜子中的脸,耳侧仍是刚才分别时,千岱兰笃定的语言。


    “你一定会输,叶洗砚,”她说,“即使没有这个赌约,只要我想,你也会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事——说实话,对我来说,你和其他男人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她那自信又嚣张、随时会踩着人肩膀上天的样子,叶洗砚愉悦地想,或许他永不会忘。


    鹰在天,兔在地。


    究竟是兔子一脚踢倒鹰,还是鹰一口叼走兔?


    尚未有论断。


    只有一点。


    ——要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向她低头,任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玩弄?


    ——绝不可能。


    叶洗砚再清楚不过。


    她擅长将男人变成她的狗,却决不会对这些狗施以仁慈,一旦男人对她钟情,她就会立刻丧失兴趣,转而去看那些未被驯化的狼;


    她只会用甜言蜜语和崇拜目光化成一根又一根的皮鞭,高高扬起,利用着男人对他的喜欢,一松一紧,驱使那些被迷倒的可怜虫为她做事。


    高傲如叶洗砚,纵使喜欢她,也绝不可能堕落至此。


    次日晚上,千岱兰仍旧未能和梁亦桢吃饭,因为叶洗砚忽然间在此刻邀请梁亦桢谈事情。


    两相权宜——甚至都不用权宜,梁亦桢自然以自己的利益优先。


    这显然是一种“下马威”,叶洗砚用此来论证昨天他提到的“你不能一招鲜吃遍天”。


    商人逐利,利有轻重。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即使千岱兰说再多好听的话,也难以成为对方抉择的砝码。


    梁亦桢也是商人。


    他自然会为了利益放弃她。


    无论如何,这样中途拦截,都气得千岱兰想要找叶洗砚打一架。


    就算是她喜欢叶洗砚,他也不能这样打扰她的生意!!!谁都不能影响她赚钱!!!


    但叶洗砚又让杨全传话,还给千岱兰送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洗砚哥说了,今天晚上梁曼华和方琦英小姐都会来和您共进晚餐,如果是想谈合作的话,梁先生不在场更合适,”杨全说,“洗砚哥也已经提前为您准备好了礼物,这一份是给梁曼华小姐的,这一份送方琦英,最后一份,是送给您的。”


    打一棒再给一甜枣吗?


    这是另一种甜蜜的驯化?


    千岱兰客客气气地把第三份礼物推回去。


    “我不需要,”她说,“你替我谢谢他。”


    杨全连连叹气:“岱兰呀岱兰,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对洗砚哥挺好的吗?怎么现在……上次你们吵架,但凡你向洗砚哥服个软,都不至于这么长时间……”


    “为什么一定要我向他服软?”千岱兰微抬下巴,“我偏不。”


    杨全哑口无言,不知道向来对叶洗砚乖乖巧巧的千岱兰,怎么忽然间走起了骄蛮路线——我的野蛮女友吗?


    他只是细细告诉千岱兰,叶洗砚早已经让杨全订好位置,选好菜单,酒水也备下了,一切都是最完美的状态,只等着千岱兰和梁曼华、方琦英三人去吃饭,去谈——


    千岱兰只是笑着说谢谢,送杨全离开后,转身就将送来的邀请函丢进垃圾桶。


    另一边,叶洗砚和梁亦桢初步谈好利益分成后,才从杨全口中得知,千岱兰压根就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前行,压根就没有遂他的意愿。


    她没有拿礼物,没有去他订好的餐厅。


    而是带了梁曼华、方琦英俩姐妹,三人喝了点下午茶,就直接去了北京的夜店。


    没错。


    去了夜店。


    不是清吧,是一群年轻人肆意蹦跶、跳跳的那种夜店。


    这下轮到叶洗砚太阳穴突突地跳了。


    和梁亦桢谈完,敲定了签署合同的时间后,毫不迟疑,杨全载着叶洗砚,去夜店中找千岱兰。


    梁曼华是出了名的酒蒙子,方琦英家风开明,但她这也是第一次来北京夜店,蹦哒得正嗨;而千岱兰更是艺高人胆大,礼服裙不穿,项链也不戴,一身火辣小红裙,脖子手腕都是金属环和塑料珠珠小手串,倚仗着漂亮脸蛋和好身材,四处跳四处撩,当叶洗砚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笑着和某个精致相貌的男网红交换名片。


    微醺的梁曼华和方琦英坐上梁亦桢助理开来的车,心满意足,笑着对叶洗砚说叶叔叔再见,这个称呼让叶洗砚本就不美好的心情愈发雪上加霜,他强行将喝多到又开始胃痛的千岱兰塞进车里,转身,让杨全去附近买瓶高糖饮料,浓度越高越好。


    她一身酒味,倒是不想吐了——估计喝酒时间太久了,现在已经吸收得差不多,吐也吐不出,只是笑,从看到叶洗砚出现在这里的瞬间,千岱兰就开始笑。


    “叶洗砚,”她说,“你怎么闻着味儿就追上来了啊?”


    叶洗砚看到她的手一直在捂胃部位置:“胃疼?”


    “是得意的疼,”千岱兰松开手,笑着倾身,大大方方地靠近叶洗砚,眼睛亮得异常,“知道吗?我和梁曼华还有方琦英今天聊得很痛快。”


    “看出来了,”叶洗砚无动于衷,“是不是还来了夜店三结义姐妹大结拜?”


    “别企图驯化我,这一次,就算没有你帮忙,我也能达成我的目标,我可不是只有一个方案,我有plan B,灵活多变;男人,对我来说是锦上添花,才不是什么雪中送炭,”千岱兰说,“叶洗砚,如果你想通过这种方法让我依赖你的话,很遗憾,你失败了,You lose。”


    说这话时,她强撑着身体,两只手掌压在叶洗砚腿上,微微歪着脑袋,目不转瞬地看他。


    “不仅如此,在这家网红最多的夜店里,我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千岱兰骄傲宣告,“一箭N雕,我收获满满,大获全胜。”


    “现在说大获全胜,是否有些早?”叶洗砚稳稳扶住身形微晃的她,“你还没胜过我。”


    “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千岱兰笃定,她自信地看叶洗砚,“终有一日,你会疯狂迷恋我,并对我无法自拔。”


    叶洗砚能觉察到,今天的千岱兰,和一年前小旅馆中的她,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更自信,更有底气。


    看来那个小服装店里赚到的钱,的确给了她更深的勇气。


    金钱给予人的力量,会超过天生富人的想象。


    人总是对自己拥有的东西熟视无睹。


    “别低估我,”叶洗砚微笑,重申,“我承认,你的确魅力很大,但还没到让我丧失理智的地步。”


    “是吗?”千岱兰贴着他耳朵,呼吸里的酒气和她身上的香水、头发的香气,如蛛网将叶洗砚层层包裹,如层层结网的盘丝洞,他是误闯其中的圣僧,她低声问,如呓语含糊不清,“那你现在在石更什么?”


    她缓缓抚摸,狡黠的一双大眼睛看叶洗砚,金属的拉链磨得她手掌侧面不太舒服,凉凉的,和掌心的滚热形成鲜明反差。


    叶洗砚关掉车内所有的灯,只有幽幽的、通过车玻璃窗映照入内的月光。


    这距离地球38.44万公里的月球,向这里折射着从太阳借来的光。


    “你一直在嘲讽其他男性,强调他们的愚蠢,是否是想借助贬低他们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就像,叶熙京的冲动映衬出你的稳重,殷慎言的刻薄衬托你的宽容,梁亦桢的逐利映照出你的无私;叶洗砚,你一直保持着高傲,一直高高在上,一直对外界不屑一顾——可事实上,你忽然想和我打这个赌,到底是想成全我,还是吸引我走向你?”她感受到掌心的黏黏糊糊,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千岱兰侧脸,问,“你和我打赌的目的,究竟是想教我怎么利用人,还是想让我就此全身心依赖你,成为心甘情愿被你豢养的聪明小傻瓜?”


    说到这里,她的手想抽离,但叶洗砚稳稳地握住她的手,冷静开口:“继续。”


    千岱兰只得继续。


    她笑:“看,现在你连我叫停都接受不了。”


    “是吗?”叶洗砚也不再掩饰,温和问,“舒服的事情为什么要停止?”


    “温柔乡英雄冢,”千岱兰收紧手,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肯定比我更懂这个道理,你想温水煮青蛙,我还想铁锅炖大鹅呢。”


    叶洗砚闷哼一声,微微仰起脸,车内昏暗的光下,他的喉结微动,脖颈上的青筋格外显眼,声音却仍保持着克制,只是沙哑出卖了他:“什么是铁锅炖大鹅?”


    “铁锅炖大鹅就是——杨全来了。”


    一句话就让叶洗砚恢复冷静,他一顿,千岱兰迅速地缩回手,她得意洋洋地瞧着意识到被她骗了的叶洗砚,轻柔地将手指上属于他的一些粘液慢慢地擦在他的唇角。


    这个洁癖的脸色果然变了。


    “看,叶洗砚,你很注重脸面,这就是你最大的缺点,”千岱兰骄傲地笑,“而我不要脸,这是我最出众的优点——你注定会输给我,因为你不仅不够下流,而且还不够不要脸。”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QWQ


    今天更晚了呜呜呜。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岱兰和叶洗砚属于强强碰撞(X)都是高傲不服输的性格,不过叶洗砚更高傲,岱兰更加“不服输”,更倔犟,生命力更顽强。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44 章 合作


    ◎吹眼睛,坐大腿◎


    千岱兰想,叶洗砚不会明白的。


    他连蔬菜都只吃当季的,不会切实感受到,人会为了抹下一毛钱的菜价和商贩讨价还价五分钟。


    丰富的金钱让他能保持住高傲的尊严,但对于千岱兰来说,脸面可以拿来换取丰富的金钱和资源。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不同。


    叶洗砚只能同情,绝不会共情。


    因为他缺乏困顿的体验。


    “难道你刚才的举动就叫’不要脸’?”叶洗砚微笑,“我以为你一直在和我调,情。”


    说到这里,他微微坐正,平静地单手拉好拉链,合拢、卡上金属扣,微微抬脸,另一只手仍稳稳地扶住千岱兰,避免醉酒后失去平衡的人从膝上滑落。


    “不是调,情,是挑衅,”千岱兰纠正叶洗砚的话,她压低身体,笃定地说,“你喜欢我。”


    叶洗砚仰脸看已经彻底对面坐在他腿上的千岱兰。


    他抬手,手背贴着车顶,掌心在她后脑勺之上,免得她激动到起身时撞到聪明的小脑壳:“如果这个程度就能让你对这个词下定义,看来你之前的暗恋和初恋质量堪忧。”


    “生理性的喜欢难道不是喜欢?”千岱兰目不转瞬看叶洗砚,“那天我真没想到你还是处,男,这证明你对其他人的生理性喜欢也很罕见。”


    她说得坦然。


    叶洗砚在此刻抬脸,要去吻她的唇,千岱兰下意识躲避,就像一颗萝卜,想从泥地里将自己拔出,后脑勺稳稳撞到他的手掌心,她一愣,腰被他往下一按,避无可避,叶洗砚的唇贴在她右脸颊上。


    千岱兰一僵,睁大了眼。


    只是很轻的一下。


    叶洗砚按住她后腰位置的手感受到了,她肌肉的收紧,皮肤的颤栗,氤氲的热气。


    “按照千岱兰的标准,”叶洗砚说,“你也喜欢我。”


    “按照叶洗砚的标准,”千岱兰回敬,“只是生理性的喜欢。”


    叶洗砚的指腹感受到潮热,像杭州潮湿的夏天。


    掌下的身躯是西湖六月的梅雨天。


    “我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学生,你没有必要替我安排那么详细,”千岱兰终于说出口,“我看过梁曼华发过的每一条INS,也翻遍了她的1643条微博,我对她的了解绝不亚于你。”


    她自信满满:“我知道你比我更熟悉商务公关,更了解如何商业上的宴请,如何请合作伙伴共进晚餐,可是,在和二十多岁女孩子交朋友这件事上,我比你更擅长,因为我是女人。”


    叶洗砚微笑看她骄傲的脸。


    车内不需要灯。


    此刻,野心勃勃的她脸上焕发的光彩,远比灯光更夺目灿烂。


    “在和二十多岁女孩子交朋友这件事上,我的确不如你,”叶洗砚承认,“那你怎么知道方琦英的喜好?”


    “难道你以为我只会翻梁曼华一个人?”千岱兰反问,“她的互fo,我都翻过,就为了不错过梁曼华任何可能的喜好,我知道她和方琦英都爱好酒,也知道两人对内陆的夜店很感兴趣——但没有人会邀请她们去,因为她们在内陆缺乏能带领她们体验这种’庸俗文化’的人,不巧,我就是个俗人。”


    “俗并非贬义,”叶洗砚说,“俗意味着喜爱它的人广泛。”


    “不错,大俗即大雅,我是雅俗共赏,我会装腔作势,也能豁得出颜面,光脚不怕穿鞋的,带她们去夜店虽然冒险,但至少我敢领、敢带,”千岱兰骄傲地展开属于她的小孔雀翎毛,向大孔雀炫耀,“你现在这样看我,是非常钦佩吗?”


    “钦佩,”叶洗砚叹息,“我在想,现在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这话勾起了千岱兰的好奇心。


    “什么?”她问,“遗憾什么?庆幸什么?”


    “内陆禁止赌博,我不确定该遗憾你失去一个偶然暴富的机会,还是庆幸你免去了沾染赌瘾的麻烦,”叶洗砚说,“你是个赌徒,岱兰。”


    千岱兰的确是赌徒。


    在JW工作时,前程未定,她就敢将眼前的大笔提成让利给同事Linda;自己金钱并不多,还能为出席重要场合一掷千金置办行头;为了晋升,耐心为叶洗砚作局……


    她都赌赢了。


    Linda同她交好,私下里多次提点她;她从交际中认识了不少人,在她离职后仍不断抛来橄榄枝;被成功引诱的叶洗砚帮助她晋升,让她得到副店长的职位。


    今天也是。


    千岱兰也赌赢了。


    梁曼华和方琦英玩得都很开心,也喜欢千岱兰的穿搭。


    “放心,我绝不沾染赌毒,”千岱兰笑,“——除了和你的那个赌约,但现在来看,真的有必要继续吗?”


    “继续,”叶洗砚微笑,“如果可能的话,我很乐意成为你第一次赌输的见证者。”


    好吧。


    千岱兰承认,现在她的好胜心的确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一个强劲、难以战胜的对手,会令她热血沸腾。


    她是喜欢挑战规则的人,喜欢挑战一切困难重重的事务。


    “确定?”千岱兰弯腰,坐在他腿上,她今天穿的是很短的热辣小裤裙,布料仅到大月退木艮下五指处,她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西装裤正缓缓收紧,“但你——”


    与此同时,前方车门被人打开,怀抱一堆饮料的杨全紧张地说:“洗砚哥,我买了可乐雪碧王老吉,都是高糖的,不知道岱兰得喝——”


    黑暗遮蔽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千岱兰和叶洗砚的动作,只瞧见一上一下对坐的二位。


    这也足够震撼一个拥有良好素养的助理。


    千岱兰猛地推开叶洗砚,迅速从他腿上离开,坐在自己的位置。


    “坐下吧,小杨,”叶洗砚不动声色,笑着解释,“刚刚岱兰眼睛里进东西了。”


    杨全说好的,缓慢地上车,扯安全带,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没能精挑细选。


    千岱兰说:“你怎么不说是在教我海姆立克急救法?”


    “海姆立克急救需要你趴在我腿上,”叶洗砚说,“不是面对面,刚才我们姿势不对。”


    “也是,”千岱兰说,“刚才有点慌了我,假话都不会说了。”


    叶洗砚闷声笑。


    被外人突然看到,还是略微有点点小尴尬;千岱兰拿了一瓶可乐,吨吨吨,一吨到底,叶洗砚向她的方向微微倾身。


    他以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调侃。


    “看来你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


    ……


    不演了。


    在叶洗砚面前,千岱兰彻底不用再演了。


    她不用再假惺惺地想什么理由,看完自己想看的几个品牌秀场,和目标人物结交,还剩最后三天,她就已经迅速收拾行李箱回沈阳。


    还是杨全送她去机场。


    说是顺路,叶洗砚也要回深圳了。


    一路上,千岱兰感慨,还是有车好,她要是有钱买车,高低得拉着爸妈绕着沈阳转三圈溜溜弯,兜兜风。


    叶洗砚侧身:“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呃……”千岱兰说,“我们那边不怎么用考,听人说,给钱就能领,你们那儿不行吗?”


    这又令守规则的某人微微皱了眉头。


    “我不确定,但我想,还是亲自去考更好,”叶洗砚委婉地说,“人的身体或许比你想象中更脆弱。”


    千岱兰只在心里小小盘算:“我想象看,考驾照需要时间,我爸手术……哎……”


    说到后面,叶洗砚顿住,侧身看她。


    千岱兰还在算时间,恨不得白天晚上都不睡觉了,全部时间都拿来热火朝天地工作干活。


    人类进化时,怎么就没能进化掉睡眠呢?


    杨全倒是问。


    “咱千叔叔……动什么手术啊?”杨全关心,“什么时候?”


    “唉,还早着呢,只是有这么个计划,”千岱兰随口说,“他颅内压一直高,本来靠吃药,现在药降不下去了,想着做开颅手术……我还没选好医院和医生,估计要等我高考结束后再做了。”


    杨全看叶洗砚。


    叶洗砚什么都没说,在闭目养神。


    送千岱兰到了地方,杨全打电话给司机,让他将车开回去,自己拎行李箱,去办托运,忙得脚不沾地。


    和千岱兰分别后,他正想着等会儿的飞机餐,冷不丁听见叶洗砚问。


    “小杨。”


    杨全说:“在。”


    “你知不知道,”叶洗砚沉吟,问他,“铁锅炖大鹅?”


    杨全:“嗯???!!!”


    “洗砚哥,我不知道什么是铁锅炖大鹅,”杨全说,“我只知道,您快该采取行动了,不然,煮熟的鸭子……哦不,好不容易熟悉的岱兰,可能又要飞了……”


    “她快高考了,”叶洗砚说,“你想我做什么?”


    杨全卡壳。


    “不用担心我,”叶洗砚微笑,“我有自己的安排。”


    晴空碧宵,一轮雪白的飞机,直冲蓝天,另一架飞机,紧随其后,稳稳升空。


    一南一北。


    飞往北方的飞机,刚落地沈阳,千岱兰就在火车站周围的报刊亭看到了紫姐和她男人的照片。


    旁边铺位的包子刚刚蒸好,老板揭开锅,扑面而来的一阵茫茫白气,喷香喷香;三月末的沈阳春意迟迟,杨柳刚刚露了一点点绿,嫩生生碧丝丝的小芽芽,在严寒天里瑟瑟发抖。


    千岱兰花了一块钱买下这份报纸,坐在闷热、有着浓重头油味的出租车里慢慢地读。


    报道是今天刚发的,讲经JW品牌方的报案,昨天警方配合工商局查处了一个卖假货的窝点,对方在沈阳共有五家连锁门店,目前全部被暂时查封,店铺老板紫姐也已被暂时拘留,正在进一步核对对方售假的违法所得,将进行下一步的审理……


    千岱兰缓慢地舒了口气。


    扭头看窗外。


    春天要到了。


    四月初,房东眼看千岱兰生意红火,狮子大张口,要求涨房租。


    千岱兰选择直接关掉服装店。


    千军和周芸都忍不住劝她,说孩子,房租涨点就涨点,生意那么好,这里位置也好,更何况你现在经营了一年多,口碑和客人都积累起来了,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现在换地方也不合适——


    “不换地方,”千岱兰告诉爸妈,“咱们以后不在线下开服装店了,先开着淘宝店——等我毕业后,咱们专心搞网上的店。”


    爸妈面面相觑,不理解,但尊重。


    尽管现在网上店铺生意惨淡,但千岱兰是谁?是他们最聪明的宝贝女儿。


    听女儿的劝,总没有错。


    千军和周芸都知道自己没有太大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女儿的话。


    千岱兰手把手教了父母怎么用淘宝店,怎么回复客人消息,让他们两人暂时充当了店铺客服;赵雅涵仍旧过来兼职,只是不用再在店里站着,而是看其他销量高的店铺单品标题和简介,也学着写商品文案。


    千岱兰自己则是一边复习,一边在某封闭式学习、高考冲刺机构中报了名。


    至于紫姐,她没去关心,只是听赵雅涵提了几句,说紫姐已经被拘留一周了。


    接下来的一周,千岱兰遭到了报复。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紫姐的男人仍觉得这件事和千岱兰有关,说不定还是她去举报的。社会上混的人,肮脏手段不少。千岱兰带爸妈搬家时机灵,特意搬到了区警察局很近的小区,紫姐的男人不敢来硬的,听说她在备战高考,故意花钱雇了一堆老头老太太,敲锣打鼓、蹦蹦跳跳地去千岱兰楼下跳广场舞。


    噪音吵得不行,气得周芸打电话举报扰民,对方反倒打起了游击战;苗头不对就撤退,警察和物业走了后再冒出来,真要是被逮了个正着,就躺在地上,泼皮无赖地打滚撒泼。


    一大把年纪了,碰也碰不得。


    千岱兰不得不感叹,还是这些人足够不要脸。


    她的脸皮厚度果然还需修炼。


    另一边,她报名的封闭式管理高考冲刺班也到了开课时间,千岱兰收拾好行李箱离开,心知肚明,只要她走,这些闹事的老头老太太一定不会再来;果不其然,去封闭学习的第一天,她就接到了千军的电话,说这些人都走了。


    千岱兰说好。


    她现在把自己的那块苹果手机放在家里,现在只用一块老旧的、没办法上网的老式诺基亚,唯一能玩的游戏就是像素贪吃蛇。


    这段时间,她彻底将淘宝店交给父母和赵雅涵打理,每天从五点半学到晚上十点,魔鬼式地训练。


    和爸妈聊了几句,千岱兰又问:“最近有没有陌生人给我发微信、或者打电话?”


    千军摇头说没有。


    千岱兰说好的爸爸,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她迅速地用五分钟吃完机构统一订的盒饭,微凉微硬的米饭,因为闷在白色塑料盒中而轻微变色的小油菜炒肉,滋味绝算不上好,千岱兰也不在意,匆匆吃完后,继续回教室学习。


    四月的春风吹拂大地,暖风催虫,绿玻璃的楼房外,紫姐的男人满面横肉,正指挥着那几个老头。


    “就是这,哎哎哎,对,喇叭——”


    正指挥得热火朝天,一个大逼斗直接扇他脸上,把这五大三粗的男人扇得趔趄后退,有些委屈地看着来人。


    昨天交了罚款、刚出拘留所的紫姐,不由分说,揪起他耳朵,恨铁不成钢地指责。


    “你喝点猫尿不知道咋好了,”紫姐痛骂,“这样闹不嫌丢脸啊?你可别在这里光屁股拉磨转着圈儿丢人了!!!”


    “哎哎哎,媳妇媳妇,”男人求饶,“我这不是替你出口气么?”


    “小丫头片子,用得着你替我出气?我不得拿捏死她?”紫姐冷哼一声,松开手,一口唾沫嫌弃地吐在他脚边,“滚远点,别搞这些,孩子们快高考了,你搞这个?”


    男人讷讷:“就是看她快高考……”


    “你可别说话了,”紫姐指着他骂,“别在这时候搞事,等小丫头高考完,你看我整不死她。”


    男人唯唯诺诺,臊眉耷眼的,把老头们遣散了。


    紫姐盯着贴小细长白砖、绿玻璃窗的楼看了好半天,抽了根烟,面色阴沉,想,高考哪天来着?


    等最后一场考完了,她可得堵着这小丫头片子,狠狠地扇烂那张不听话的脸。


    千岱兰对此全然不知。


    她只努力考试,考试,还是考试。


    强制性戒手机,戒社交。


    什么生意,什么男人,什么人脉。


    暂时都不去联络了,千岱兰提前发了朋友圈,还改了个签和头像,说闭关两个月冲刺高考,暂时断联,有事高考后再联络。


    她彻底逼自己和与学习无关的事情分离。


    这次报名,千岱兰选的机构是小班制,一个班十个人;进机构第一天就是摸底考,晚上就出了成绩,按照成绩不同,给学生分不同的班,适配不同的教学方法。


    千岱兰考了625,进了提高冲刺班。


    班上十个人,她排老六。


    老师们匆匆地讲,也不问她们名字了,按学号,喊她零零六。对于提高冲刺班的人来说,从头复习到底已经毫无意义,大家就是玩命地考试,考试,还是考试,一天考,第二天讲,第三天留时间给她们找老师针对性问问题和自我反思。


    试卷做到吐,错题集越来越厚,千岱兰却在此刻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


    她的成绩,越考,反而越差了。


    最后时刻,一次差,对心态的影响远远超过寻常;等第二次考到低分的时候,千岱兰的心情已经开始有些慌张了。


    她甚至有了怀疑自己的糟糕念头,忍不住质疑——


    你先前给自己的高分,是真实的吗?


    还是说,只是虚假繁荣?


    等正规的考试,真正站在高考的考场上,你可以吗?


    千岱兰本来笃定地认为自己可以,可连续的失败,让她的唇舌都开始干燥起皮,夜晚睡觉也开始不安,甚至有了焦虑到轻微脱发的症状。


    五月中,高考倒计时十八天,千岱兰考出了最差的成绩。


    585,名次下滑到第八。


    “老六老八都不好听啊这……”千岱兰自言自语,掬一把冷水洗脸,对自己说,“冷静啊,你得去当老一啊。”


    她开始拼命地压榨自己。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千岱兰也不充了,只当没有这个手机,一门心思全部扑在试卷上,考考考,做做做,把错题集犯烂,把每次出错的地方用红笔勾出来,反思,为什么错?是因为当时大意了,还是看错了?怎么就想岔劈了?解题思路又是如何跑偏?


    倒数第三次考试,603.


    倒数第二次考试,662.


    倒数第一次考试,597.


    考到最后,最后一场模拟考试的分数并不高,当拿到试卷后,面对这个极其不满意的成绩,千岱兰的心态反而稳了。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现在已经是六月一日,六月儿童节,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很多学生拿了试卷,也不再看,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千岱兰也开始收拾。


    机构提供学习位置和自习室,也配备了老师全程督考,可以一直到高考结束。


    但很多人,都希望回家休息休息,养足了精神来面对接下来的高考。


    一开始,千岱兰也是这么打算的。


    她把厚厚的试卷和错题集收好,想。


    尽人事听天命。


    她这边人事已经尽到了,至于剩下的,就交给上天——


    不,不,不。


    为什么要交给上天?


    她偏要人定胜天。


    一顿,千岱兰又把包里的东西一一放回,心中清明。


    不。


    即使这是她的命,她也不肯认。


    她要考尽己所能榨干自己所有知识的高分,她要上大学——必须是拼尽全力踮起脚尖才能够得上的那种大学。


    她配得上这世界上所有优秀的东西。


    想到这里,千岱兰心中清明,将试卷一一放回去,重新坐回自己位置,从笔袋中取出已经磨损掉印刷字体的笔,克制住自己,摒除一切杂念,开始耐心分享最后一份试卷的错题。


    ——我绝不认输。


    ——我绝不会输。


    ……


    6月7日,8日。


    高考期间,千岱兰也仍旧住在机构里,她不允许现在的自己被任何人打扰,每考完一门,就不再去想,而是精神抖擞地为接下来的一门做准备。


    直到8日下午,考理综,5点钟。


    “铛铛、铛铛,考试结束,请考生放下笔,停止作答……”


    千岱兰合上0.5mm的黑色中性笔,垂眼,看试卷上2B铅笔涂满的长方形小框框和填满的每一个答题横线。


    她希望这是最后一眼。


    监考老师走下讲台,挨个儿收走试卷、答题纸和草稿纸,清点确认无误后,才让学生离开,千岱兰跟着汹涌人群走出教室,太阳灿烂,她眯了眯眼,觉得好晒好舒服啊。


    现在的千岱兰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来接学生的家长很多,千岱兰有些羡慕地看了眼,知道爸妈不会来。


    不是她们不重视,而是两人身体都不那么健康,千军颅内压高,需要做减压手术,人多的地方容易晕倒;周芸肺不好,更不适合来这种场合。


    他们提过要来接千岱兰回家,但千岱兰拒绝了。


    “别来,”她说,“你俩要是晕在这儿了我可咋整啊?”


    可是,可是。


    说归说。


    现在,那么多人来接孩子,千岱兰看到,还是会有点失落。


    别这么拧巴呀,千岱兰。


    她对自己说,就拧巴一点点昂可别再多了,爸爸肯定已经买了新鲜猪肉在家给你做饭吃呢,妈妈也肯定把你被子拿出来晒了这么好的天儿……


    机构就在考场附近,千岱兰避开冲动的人流,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前方好像有熟悉的人影——男的,很像殷慎言,右手垂在身侧,拿着一束黄色的向日葵——逆着迎接新生的人群走,格外耀眼。


    ——走到垃圾桶旁,他随手将那束热切、阳光的向日葵,径直丢入垃圾桶中。


    千岱兰一怔,往前走几步,想确认一下。


    却听到身后杨全那激动的声音:“岱兰???”


    千岱兰错愕转身,看到了捧着一大束热切似火的红色花束,红帝王、海神花、橙色针垫、红木百合、苔丝、尼诺红掌、大丽花、黑天鹅朱顶红……


    大多是市面少见的进口花材。


    而花束最多的,是浓重红郁的千代兰。


    灰色长袖T恤黑色休闲裤的叶洗砚,笑盈盈地站在那巨大花束旁边。


    这样的休闲装束让他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了。


    “恭喜你高考结束,岱兰,”叶洗砚说,“不知道我能不能请你一同吃晚餐?”


    千岱兰问:“吃什么?俄餐?”


    “铁锅炖大鹅,”叶洗砚含笑,一双浓黑的眼睛专注看她,“顺便,我想和千老板谈谈我们的新合作。”


    ?


    作者有话说:


    很久前……驾照确实很不严格,没有提倡这种方法,只是略微一提,岱兰肯定是会自己考的。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45 章 巴掌


    ◎我喜欢保留仪式感◎


    千岱兰不知道叶洗砚要谈什么样的合作。


    以两人目前的“工作”、状态和经济实力来看,他们似乎只能在床,上合作。


    mm


    那束巨大的花,千岱兰试着抱了一下。把一大笔钱抱在怀里的感觉的确很好,但花束太重,对于一个刚刚高考完、筋疲力尽的人来说,这是个极大的负担。


    所以还是杨全将花束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笑着问千岱兰考得怎么样。


    千岱兰两手一摊:“说实话,没什么感觉了,考来考去好像没啥太大区别。”


    杨全还想继续追问,叶洗砚打断他。


    “考过就别再问了,”他说,“我提前预约好了店——方便邀请叔叔阿姨一起来吃饭吗?”


    千岱兰在看车窗外的人影,那个瘦瘦高高、很像殷慎言的人,听到这句话,她转过脸,想了一下,才给出答案。


    “还是不要了,”千岱兰说,“我爸妈都是很老实的人,他们不习惯。”


    叶洗砚颔首。


    他没问“难道我就不老实”之类的话,报出店名,让杨全继续开车。


    在叶洗砚说出“提前预约好了店”后,千岱兰就对这个“铁锅炖大鹅”起了它不那么东北的警惕心,毕竟她们常去的家常菜馆,基本没一个需要预约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千岱兰第一次吃东北菜先用薄荷叶的水漱口,也是第一次吃后厨里做好后、再用一个大白瓷盆盛出来的“铁锅炖”。


    全程看不到铁锅,也见不到“炖”,只有后厨里料理好后,精致地摆了个盘的去皮鹅肉和细细小青菜、早产的鲜嫩玉米粒及雕花的土豆块洋芋块等等。


    千岱兰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给铁锅炖里的菜来个雕花,比大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土豆块子还能雕成玫瑰。


    更不要说拔丝地瓜,五片拔丝地瓜摆在一精致小白盘里,仨人都不够分,千岱兰暗暗地想,这还是物美价廉味道好的东北菜吗?


    最让千岱兰发指的,还是最后上的一道创意融合菜,椭圆型盘子里垫了片薄荷,上面盛了仨草莓,看起来像草莓,吃起来也像草莓,实际上,最外面的一层是巧克力和糖做成的草莓壳,里面塞的是鲜草莓熬制成的果酱,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叶洗砚称赞铁锅炖大鹅不错的时候,千岱兰有些同情地看了这位不食穷人家烟火的贵公子一眼。


    真可怜,他这辈子想必永远都体会不到从草木灰里扒拉出黑乎乎烤地瓜的快乐,也永远都享受不到围在炭火烧的铁锅旁急头白脸冒着汗吃一顿的快感。


    看来上天还是公平的。


    他享尽了有钱人的福,就注定吃不了穷人的苦。


    从未享受过正宗铁锅炖大鹅的叶洗砚,一个常年控制糖分摄入量的男人,没有碰那道甜点,千岱兰也只吃了一个就停下,她更喜欢鲜草莓的味道——剩下俩,杨全包圆。


    吃过饭,喝完水,叶洗砚才向千岱兰提到了“合作”。


    他力排众议主导做的MOBA制武侠风手游《八荒》公测后反应颇佳,公测当月就轻松登上国内手游流水排行榜冠军宝座。


    营销部与版权部有意扩大这个IP的影响力,参考先前电脑游戏《四海逍遥》和JW跨界联名的成功,再考虑到《八荒》这款游戏的受众大多是14—35的青少年,经过对这个年龄段人群的消费分析,决定走淘宝销售的路线,寻求有销售和服装定制经验的淘宝店来做《八荒》的官方衣服周边。


    千岱兰听得是眼睛一亮又一亮。


    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她这边正想怎么把淘宝店引流盘活呢,叶洗砚就递来了橄榄枝。


    手游《八荒》的名气,真的可以带动一个刚起步的小淘宝店。


    如果能拿下这个合作——


    “坦白来讲,关于服装行业,我知之甚少,”叶洗砚说,“我只知你有个淘宝店,似乎也在卖一些——”


    “我有经验,”千岱兰掐着手掌心,面不改色地撒谎,“找我,你可算是找对人了。这么说吧,我十六七就在一批市场里面混,那可是大部分实体店服装的源头市场;别的,我不敢说,就三点,布料怎么样,板型怎么样,做工怎么样,我搭眼一瞧就知道怎么样。”


    叶洗砚笑:“哦?”


    “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千岱兰说,“既然哥哥你现在来找我,肯定是想让我来接这个工作。我今天就拍着胸膛向哥哥保证——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我只知道你有销售的经验,不知道,你还有同服装加工厂打交道的经验,”叶洗砚说,“其实我考虑的是,我们合作,你只负责销售渠道——”


    “全交给我,”千岱兰斩钉截铁,她的眼睛有异常的光泽,高考后的疲倦彻底一扫而光,“你们只需要提供设计图,其他和服装加工厂的对接、打版、布料选择……都由我来,我有认识的服装加工厂,也知道哪里的布料更好。”


    叶洗砚慢慢地笑了。


    “好,”他点头,“全交给你。”


    千岱兰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创业就是这样,胆大的撑死,胆小的饿死。


    仅仅是销售渠道那点利润,显然填不满她的胃口,人是不断贪得无厌的,如果放在去年,千岱兰一定会满足于销售渠道的分成,可现在,不够,远远不够。


    她要拿下能力范围内的所有钱。


    叶洗砚并没有直接和她签订合同,于他而言,这样的小合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他这里定下了人,内部就不会再走招标流程。


    只是千岱兰还不清楚。


    即使叶洗砚允诺了将服装的加工和销售都交给她负责,一天不签合同,她就一天吃不下定心丸,还是会感觉到不安,生怕下一秒煮熟的叶洗砚——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种不安甚至超过了对成绩的焦虑,一连三天,千岱兰睁眼闭眼都是还没签的合同,恨不得拿杆枪抵在叶洗砚脑袋上,逼着他快快签合同打钱。


    偏偏对方又不提合同的事了。


    他只说来沈阳是玩。


    苍天啊,千岱兰真不知道沈阳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位大佬玩的,现在是夏天,没有雪没有冰,他想玩狗拉爬犁都没地儿——


    不,叶洗砚应该也不会玩狗拉爬犁。


    沈阳故宫?大帅府?清昭陵?


    叶洗砚想去哪儿玩?


    千岱兰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这里有什么适合他玩的,依照她对叶洗砚的了解,整个沈阳,最让他感兴趣的,恐怕就是她了。


    但对方还真的就在沈阳住了四天。


    他不去故宫也不去大帅府,只去了各种各样的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中国工业博物馆,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辽宁古生物博物馆,沈阳铁路陈列馆,还参观了2010年刚对外开放的审判日本战犯沈阳特别军事法庭旧址,最后去了抗美援朝烈士陵园默哀。


    叶洗砚在沈阳逗留的最后一天,还去了新乐遗址博物馆。


    千岱兰都没去过新乐遗址博物馆。


    她甚至都不知道新乐遗址博物馆在哪儿。


    千岱兰是理科生,对新乐遗址的了解不多,仅限于知道它在沈阳有个专门的博物馆,对博物馆也毫无兴趣,感觉大同小异,没什么区别;反倒是叶洗砚,兴致勃勃地问她,喜不喜欢?


    千岱兰看了眼他说的藏品,木雕的,已经断成三段,标签上备注着,新石器时代。


    “好家伙,”千岱兰算了算,“七千多年了,那个时候还是母系社会呢,这么长时间,还能保存这么好——哎,怎么写着复制品?”


    “真正的木雕鸟在沈阳博物馆展出,昨天我们已经看到过了,”叶洗砚叹气,“你果然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左耳进右耳出。”


    “……理解一下嘛,我理科生,”千岱兰说,“博物馆里的东西都长得大同小异,我的脑子记不住。”


    “前天某人还向我炫耀她的脑子过目不忘。”


    “那要看对什么了,”千岱兰反驳,“对钱么,我肯定是过目不忘的——人的大脑有限,要把有限的空间都放在重要的东西上。”


    叶洗砚漫不经心地问:“我算重要的么?”


    “当然算。”


    “是’叶洗砚’本人重要,还是’叶洗砚带来的合同’更重要?”


    “当然是你本人啦。”


    一连两个当然,都不用过脑子,千岱兰好似有自动触发机制,就像siri,只会说出好听的、令人愉悦的话。


    叶洗砚侧身,看千岱兰。


    心知肚明的东西,他并未在此刻戳穿。


    “下次说话前可以略微停顿一下,”叶洗砚抬手,轻轻拍了两下她头顶,“人要有取舍,才会显得更真诚。”


    千岱兰说:“你在教我说谎吗?”


    “我在教你做生意时如何与人打交道,”叶洗砚纠正,侧身,看玻璃展柜中孤零零躺着的木雕鸟复制品,“你不能只利用美貌和甜言蜜语,和你投机取巧的小手段,岱兰,七千两百年前的母系社会,能爬上权力巅峰的人,绝不是依靠着这三点。”


    千岱兰微微侧了脸,专注听他讲。


    “你如今的身份是’红’的创始人千岱兰,千老板,你现在该有点当老板的自觉,”叶洗砚提醒,“和你’熟悉’的服装加工厂、布料商合作时,该强硬了。记住,你和他们合作时,你是甲方,他们能从你这里获取利益,你就是他们的上帝——你会发现,当你拥有能决定他人权益的能力后,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你非常用心,非常孝顺。”


    他用了“孝顺”这个词。


    可真是说到千岱兰心坎里去了。


    这几天,能决定签不签合同的叶洗砚,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就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用心和孝顺——


    千岱兰猛地睁大眼睛。


    她悟了。


    “你先前说,脸面可以拿来换钱,拉下脸就能换取利益,我不否认这点,”叶洗砚说,“但是,岱兰,当一个人习惯性用她的尊严和脸面去换钱时,她的尊严和脸面就不值钱了。”


    千岱兰说:“我知道。”


    所以,她才需要尽可能地把握住每一次机会,在自己的尊严“贬值”前,把利益最大化。


    钱能带来安全感。


    至少现在的千岱兰,有自己的淘宝店,有足够的积蓄,就不会再如去年离职后那样,和叶洗砚的相处中带着不安——


    叶洗砚说得很对,人在取舍后的抉择是最真诚、最能暴露出人性的。


    假使去年紫姐闹事时,她还在和叶洗砚在一起,未必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而是极大可能选择就此缩回小窝,缩回叶洗砚为她安排的小黄金笼,安安稳稳地去上他安排的工作/学,心安理得地当被驯养后的金丝雀。


    现在的千岱兰,有足够的积蓄后,稳定感足够,即使紫姐再来发疯砸点,她也不会把“当叶洗砚女朋友”当成唯一退路了。


    她会有更多其他选择,不必围着男人团团转。


    “你想报哪所学校?”叶洗砚忽然岔开话题,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高考相关,“有目标么?清华还是北大?”


    千岱兰感慨:“你对我可真是望子成龙啊。”


    叶洗砚叹:“换个吧,这个词不合适。”


    “望女成凤?”


    叶洗砚不想和她说话了。


    千岱兰说:“我在北京住过了,但感觉那边不是很适合我……”


    叶洗砚等她下一句话。


    “我可能会去上海,”千岱兰说,“江浙沪那一带起来的淘宝店很多,我看了,杭州有很多扶持这方面的优惠政策,而且淘宝的总部就在杭州——”


    “杭州不错,”叶洗砚问,“那你为什么要去上海?”


    不等千岱兰回答,叶洗砚又笑着说:“算了。”


    他最后看一眼玻璃罩中碎成三段的木雕鸟,身形挺拔优雅,恍若长青松柏,雪中白鹤。


    “不用告诉我了,”叶洗砚说,“我尊重你的隐私。”


    离别之际,叶洗砚将已经签名、盖了公章的两份合同递给千岱兰。


    他颇为意味深长:“选择权在你,是选择安稳,还是冒险——你还有七天的考虑时间。”


    千岱兰接过这两份合同,发现“乙方”一处还是空白。


    这还是她第一次读这种正式的合同,逐字看,逐字读,计算她能从这次合作中获得的钱,不由得心潮澎拜。


    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游戏公司为她提供全款,她负责将这笔钱投入生产,推广,销售,利润五五分成。


    “七天后,如果你还是决定包揽服装生产和销售的一切,就签名寄给我,”叶洗砚说,“预计这个月末,公司就会给你打第一笔预付款——记住,留给你寻找服装厂、考虑的时间只有七天,这七天,我在青岛度假;七天后,我会回深圳。”


    千岱兰坚持:“我有熟悉的服装厂。”


    叶洗砚不置可否,笑着离开。


    他一走,千岱兰立刻请麦姐吃饭,问她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专做T恤卫衣的服装厂。


    麦姐提点。


    “你得去青岛啊,青岛那边做针织得多,就大悦城开的那个优衣库,很多都是那边厂子代工的,我有个表弟就在那干,”麦姐说,“哎,你想自己做衣服啊?我告诉你,这可得投老多钱了,万一要是赔了,能把你赔得抬不起头……”


    千岱兰感谢了麦姐。


    她是说干就干的性格,立刻用手机定去青岛的机票,一天也不愿意耽搁;麦姐点了烟,边和她聊天,边提到,说想将档口转手不做了。


    “为什么不做了?”千岱兰好奇,“现在生意不是挺红火的么?”


    “红火是红火,但我有点累了,”麦姐笑着弹弹烟灰,“我表妹,就是乐乐,她现在在大连那边开了个小服装店,挺安稳的,喊我也过去。”


    “大连好啊,大连空气好,还比这儿暖和,”千岱兰说,“去呗。”


    “哪里是那么容易去的?家里爷老了,走不动那么远的路,爸妈得留下来给她们养老,我还得留在这里给爸妈养老——她们就我一个孩子,我走了,谁照看着他们?”麦姐右手夹烟,左手的啤酒杯轻轻和千岱兰手中的一撞,“你还小,趁着还没被绑住,多出去闯闯,挺好的。”


    千岱兰和她喝了近半小时。


    半小时后,麦姐喝高了,走路东倒西歪,千岱兰扶着她,正是六月的夜晚,还没彻底暖和起来,太阳落下去,深夜里,空气又冷又凉,冻得人发颤、直打哆嗦。


    还没走出这条小街,千岱兰后脑勺一痛,重重地挨了一闷棍。


    她旁边的麦姐同时挨了一棍子,尖叫一声,千岱兰眼睛发黑,手捂着后脑勺,头晕目眩,好不容易站稳,只听见紫姐的声音。


    “干什么吃的?人都能打错?打矮个儿的那个!!!”


    就像大冬天出门,在冻严实的冰地里摔了个出溜滑,后脑勺先着地那种。


    这一痛,痛得千岱兰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好不容易站稳,看麦姐摔在地上,着急忙慌地想去扶,又被紫姐狠狠拧住右脸,疼得千岱兰眼睛包了一汪泪。


    紫姐很恨地看她,骂骂咧咧:“我看你真是七仙女跳皮筋有多der就多der,小丫头片子敢和你姑奶奶较劲儿——老鼠舔猫腚不要命了——”


    左手死死地掐住千岱兰的右腮,给她掐得发紫发青,紫姐高高扬起右手,想把她揍个脸红屁股青的,可月光一照千岱兰眼珠子里的一泡泪,紫姐又犹豫了下。


    这丫头片子长得太好看了点。


    好看到上一次紫姐想打她都没下去手。


    这一次也同样。


    来之前,紫姐发过狠誓,今天不把千岱兰扇得鼻血飙出二里地,她以后就不配再被人叫姐——


    一咬牙,紫姐松开千岱兰脸,发现她的右腮上已经被掐得一片发青。


    千岱兰一声不吭,只用身体挡住地上醉过去的麦姐,把她抱在怀里,无声地护着她的头和上半身。


    紫姐也不由得感叹一句丫头虽鬼,还挺仗义。


    “我跟你好几天了,”紫姐用高跟鞋脚尖踢踢她,脚尖上的烂泥全蹭到千岱兰身上,“前几天你老是去酒店里跟男人勾勾搭搭,那酒店住一晚上得好几千,你挺能赚啊。”


    千岱兰一言不发,只是将麦姐更紧地抱住。


    她从小就知道,打架时候要保护头,但现在的千岱兰,只想保护麦姐的头。


    周围四个拎棍子的男人站成一圈,千岱兰不知道刚才是谁打了她们,也不吭声,无论紫姐说什么,她都不搭话,只等着对方泄愤完了离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时候激怒她们,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千岱兰懂得能屈能伸。


    紫姐蹲下身体,薅住千岱兰头发,重重往下一拉,另一只手掐住她下巴。


    “这小脸长得还挺好看,看不出来脑子里装这么多鬼主意——听姐一句劝,别在沈阳干了,有多远滚多远,”她嘲讽,“实在不行就找个男人嫁了,别搁这儿丢人现眼。”


    千岱兰咬紧牙关不出声,只等紫姐心满意足地走了后,她才扶起来麦姐,狼狈地给警察局打电话。


    “你好,警察同志,”她忍着脸颊和头皮的痛,咬牙说,“我被人打了,地址是……”


    又是折腾到半夜才回家,麦姐的酒终于醒了大半,只是还晕晕乎乎,看千岱兰脸青紫成这样,又难受又心疼;千岱兰倒是镇定,她知道这样子不能见爸妈,打了电话回去,说自己在麦姐这儿住下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去青岛赶着看工厂,暂时回不了家,让爸妈放心。


    千军和周芸自然是没什么,只是劝她注意身体,说今天给殷慎言打电话,发现他冻发烧了,已经烧了好几天。


    千岱兰想奇了怪了,上海又不是沈阳,现在六月份热得难受,殷慎言怎么会被冻发烧?


    她没时间去考量这些。


    警察迅速地抓了人,但那边没有摄像头,紫姐把责任全推到店里一个小妹身上,硬说是她打了千岱兰;麦姐悄悄地,也劝千岱兰,暂且咽下这口气——千岱兰能走,可她父母呢?紫姐背后是沾点不干净的,要是真闹得鱼死网破,实在不好看。


    人生在世,不能只图一口气。


    总有很多力不能及的时候,


    千岱兰生生地咽这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对自己说,指甲深深地掐入肉里,“你得快些,赚钱再快些,上学再快些……迟早有一天,你要让紫姐给你跪着道歉。”


    你要向叶洗砚的方向成长。


    你要向超越叶洗砚的方向成长。


    冷不丁,她又想。


    上一次,殷慎言和叶熙京互殴,叶洗砚处理得那么得心应手,好像知道打架后被暂时拘留的所有流程,熟悉到像是习惯了——


    可叶熙京,也不是经常打架的性格呀?


    ……


    千岱兰最终还是顶着右腮上的伤去了青岛即墨。


    麦姐帮她牵桥搭线,介绍了几个和档口合作过的服装厂,让千岱兰先过去探探情况。


    麦姐介绍的第一个服装厂,开厂子的就是她那远房表弟,麦神奇。


    麦神奇专门给韩国的几个小服装品牌做T恤代工,韩国地方小,人工成本高,材料也贵;


    青岛即墨地界大,大大小小的服装工厂、辅料加工,到处都是,离得近,货运也便宜,也就成了日韩很多品牌的代工厂首选地。


    韩国的这些个小品牌,衣服材质质量一般般,甚至比不上一些广州货,但妙的是设计及图案,再加上韩剧的风靡,每年都卖得红火。就连淘宝的店家取名,也都带上“日韩”“韩风”“韩版”“韩系”等关键词。


    麦神奇经常会把一些做多的、质量检测不合格的货,以便宜价处理给麦姐,也都卖得不错。


    抵达青岛的前两天,麦神奇一直带着千岱兰看服装厂,看产品,看工人。逛了两天下来,千岱兰发现了,麦神奇的厂子并不大,甚至还有点小,统共就雇用了三十个工人,都是附近村子里已婚已育的女性,四五十岁的居多。


    至于价格上,优势也不是太高,但麦神奇暗示千岱兰,如果她同意签下这单,将会给她一笔不菲的回扣——


    她能从中赚得更多,除却明面上的利润分配,单单是这笔回扣,按照合同上第一批的价码来算,起码也有个十几万。


    十几万。


    只是签个单的事。


    甚至不用等后期的利润分配,只要合同一签,钱一拨,麦神奇就能立刻返还给她。


    千岱兰忍不住心动。


    说实话,这样轻松的赚钱机会摆在面前,除却叶洗砚那种视钱财如粪土的人,谁都会心动。


    更何况,还是爱钱的千岱兰。


    她想等成绩出来后就带千军去北京看病,做手术,把颅内压降下来;到时候,还不知要花多少钱……


    千岱兰发现自己永远都在缺钱。


    可是,可是。


    这是她和叶洗砚的第一次合作。


    只吃一次,还是次次吃,千岱兰心中还是有数的。


    她没有立刻答应麦神奇,只表达还需要考虑考虑。


    麦神奇迫切地想抓住她这条大鱼,以为提出的利润不够,再度让步,说可以给她更多——


    然后,心烦意乱的千岱兰看到了叶洗砚发的朋友圈。


    他发了一张大海的照片。


    文字配得很简单。


    「你好,青岛」


    千岱兰眼皮一跳,看他这条朋友圈的发送时间,发现是半小时前。


    ——叶洗砚在青岛?


    ——对了,离开时,他提到,说接下来要飞青岛度假。


    是巧合,还是……


    千岱兰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她侧脸,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脸。


    右脸颊,被紫姐掐出来的青紫还没消退。


    皮下的淤血,已经彻底变成沉淀的黑紫色。


    她给叶洗砚打去电话,语调轻松。


    “哥哥,”千岱兰若无其事地笑,“你在青岛吗?”


    片刻后,她听到叶洗砚的声音:“是啊,你现在要来见我吗?”


    千岱兰握紧手机,愣住。


    她现在还住在即墨那有许多小服装厂的村子里,村里的酒店,价格便宜,但也挺干净亮堂,纱窗外,她看到小孩子正用扫地的那种大扫帚扑蜻蜓。


    夏日傍晚,低飞的蜻蜓被围追拦截,失了方向,横冲直撞地竟往千岱兰窗子上扑——


    她赶紧打开纱窗,让可怜的蜻蜓进房间,免得撞死在纱窗上。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青岛?”千岱兰问,“你会算命吗?”


    “我不会算命,只是会略微算一下某个人的小脑袋在想什么,”叶洗砚那边有热闹的音乐、朦胧的欢呼和喝彩声,唯独他的声音,稳定清晰地落地,“我明天还会在青岛住一晚,如果你想见我,随时可以告诉杨全,他会把你接到我身边。”


    千岱兰直接地问:“现在告诉你不可以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叶洗砚笑,“我喜欢保留一点仪式感。”


    “什么仪式感?”千岱兰对着镜子照自己右脸颊上的淤血斑斑,“你之前——”


    ——你之前和我困觉,也没见你准备什么仪式感。


    “或许是见证某人做出重大决定的仪式感,”叶洗砚温和地问,“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岱兰?”


    千岱兰避而不谈,她转过身,让镜子中只映照出她完美无瑕的左脸。


    她换了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么?我在等千老板。”


    “千老板?”


    “是啊,”叶洗砚叹气,“等千老板给杨全打电话,说她想见我。”


    “现在已经五点半,”他平稳地说,“再晚一阵,或许我今天就该夜间走高速了。”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感冒让我速度-1,-1,又-1呜呜呜呜呜


    我讨厌感冒QWQ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46 章 迷离


    ◎湿透衬衣,红色裙装◎


    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洞穿彼此的小心思。


    千岱兰自称认识靠谱的代工厂是在说谎,叶洗砚说他去青岛度假也是半真半假。


    从即墨这个村子开车到叶洗砚所在的海边,中间走高速,差不多需要一个半小时;麦神奇提过一次,暗示早点签合同的话,他还会想请千岱兰去海边兜兜风,转一转。


    通话没被掐断,千岱兰重新点开叶洗砚发的那张大海照片,试图寻找些地标建筑来推测他的入住酒店,可惜一无所获;将照片下载下来,在手机相册中选择查看照片信息,企图确定照片的拍照时间和地点——


    也没有。


    千岱兰听到手机那端的呼吸声,叶洗砚在耐心地等她的答案。


    两个人打电话、对话、发短信,都是如此,除却那次情绪失控的吵架外,叶洗砚从不会打断,也不会催促。


    千岱兰若无其事地说:“我明天还要和服装厂谈合作呢,签合同要紧,就不去打扰哥哥了。”


    叶洗砚笑,说好。


    她以为对方还会接着说什么,但没有,没有挽留,也没有其他语言,他就这样风轻云淡地结束了整个通话。


    千岱兰稍加思索,点开杨全的朋友圈。


    果然。


    后者一连发了九张图,九宫格,分别是能看到海景的宽阔大套房,海上一览无余的日出,调了阿宝色的行政酒廊,能容纳两个人同时洗澡的大浴缸,黄昏余晖下的美丽大阳台,有着漂亮遮阳伞和大泳池的酒店私家花园,茶吧机里的青岛啤酒和橙汁,以及一张杨全戴墨镜、笑到露出白牙的怼脸自拍。


    标准的露出八颗牙笑容。


    千岱兰还记得,小学时候有个同学也在练习“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连续锻炼一周后炉火纯青,直到忍无可忍的老师告诉他,露出的八颗牙是横着数,而不是上下各露四颗共八颗的笑法。


    杨全的配文字就直白多了。


    「感谢洗砚哥,一如既往的出手大方,陪老板出差旅行非常开心,感谢!感恩!感激涕零!」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杨全的喜悦。


    千岱兰都要忍不住嫉妒他了。


    他人的成功真是他之蜜糖,她之砒霜。


    千岱兰把那张行政走廊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终于,在桌子的纸巾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酒店的名字。


    她慢慢地呼了一口气。


    外面,追蜻蜓的小孩子都被妈妈叫回家吃饭了。


    天色渐渐暗下,躲在房间中的那只蜻蜓,缓缓地伸展翅膀,轻盈地从窗中飞出,再度向外面广阔无垠的天地出发。


    唯独清爽、微微腥咸的海风,席卷着暗潮汹涌,自黄海与渤海深处而来,气息凌烈,缓慢地笼罩这一白墙红瓦的海滨之城。


    叶洗砚独自坐在阳台上,旁侧圆桌上是酒店刚送来的果切,他很少会吃切开后超过半小时的东西,一个未碰,连里面的樱桃也不碰了,只看着黑暗中的大海,嗅到那种特有的腥咸气息。


    海带,紫菜,银鱼,海胆……和这些东西同样的淡淡咸味。


    青岛和三亚的海还是不同,毕竟不属于热带,没有那种澄澈浅蓝的海域,受限于地域和人流量,酒店也不会有大面积安静的沙滩,但更热闹,更有生活气息和人味儿。


    叶洗砚此刻需要一些热闹。


    人类是群居动物,叶洗砚也并不例外,繁忙的工作结束外,他也需要休息,不单单是僻静、不被人打扰的那种“隐居”休憩,他也会去人气旺盛的商场或人流量适中的博物馆中逛一逛,会更有一种活着的实感。


    而和千岱兰聊天时,这种生活的实感会更加明显。


    她像麻|黄碱,能刺激人肾上腺素分泌,也能让人随时面临失控的风险。


    过早地尝过失控堕落的痛楚后,现在的叶洗砚本能地抗拒这种危险。


    唯独冷静才能保持理智,理智才能维护体面。


    将一切牢牢地掌控在手中,这是叶洗砚安全感的来源。


    永不失态,永不失控。


    叶熙京留学归来后,北京深圳两头跑,现在又被叶平西丢去了上海的分公司历练。


    叶平西此人野心不小,他在北京创建的维德公关做得风生水起后,也开始想闯一闯沪圈,妄想能在上海也赢得立足之地;


    叶洗砚对此未置可否,他目前更关注的,则是先前供职的前司星云科技,目前也在紧急研发对标《八荒》的手游竞品,而研发团队的技术骨干,则是殷慎言。


    叶洗砚欣赏殷慎言的能力,去年就曾让猎头找他私下谈,但被殷慎言婉拒,说不考虑去深圳工作,因为“女朋友要来上海”。


    在叶洗砚眼中,这种行为不压于小孩子过家家时画圈圈,幼稚地宣称圈圈内的东西属于自己,天真得惹人发笑。


    他随手翻开酒店送来的杂志,边读,边想。


    ——昨天,星云科技刚和维德公关签署了合作协议,这两人迟早要对上;只是不知道,两人下次见面,是维持着表面礼貌握手言和呢,还是继续厮打?


    叶洗砚掀过一页杂志,看到宣传页上的一串珍珠项链,手指落下,轻轻抚摸着那油墨印刷的珍珠项链,他忽而想到千岱兰的脖颈,她似乎有一条小黑裙,这条珍珠项链很适合她。


    夜晚降临,千岱兰依旧没有打来电话,杨全也说没接到——不同于叶洗砚对酒店泳池的嫌弃,他已经欢乐地下去游了好几圈。


    叶洗砚换了一身运动服,慢跑了2km后,天空毫无预兆地落了绵绵小雨;


    他厌恶出租车内的气味,不想打车,知道杨全在游泳,也没叫他,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跑回去,待回到酒店时,已经彻底湿透。


    酒店的侍应生忙不迭地送来毛巾,关切地问他是否需要驱寒的姜糖水,叶洗砚接过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颔首说好,只是糖不可放太多,只放1g就好——


    “哥哥?”


    熟悉的声音惊动了叶洗砚,他回头,看到千岱兰。


    她穿了件如玫瑰心般红的无袖大裙摆裙,肩带是两个丝带拼起来的蝴蝶结,头发打理得很精致,重新卷过,蓬蓬松松的淡棕黄,像巧克力威化饼干,半遮右腮,脚下踩着一双小羊皮底高跟鞋,鞋底是娇娇嫩嫩的淡淡粉,只有些许划痕,看起来就像刚刚换上。


    千岱兰从对方眼中能看到满到溢出的惊艳,笑容愈发灿烂。


    她就是如此肤浅,就是喜欢看叶洗砚看她时的专注视线。


    她也是第一次看“湿身”的叶洗砚,先前只见过他“失,身”的模样,没想到,雨水淋湿他的深灰运动服和头发,这个人也不见丝毫的狼狈感,反倒因为湿漉漉而有种别样的性感。


    尤其是运动上衣,淋湿后紧紧贴在身上,他抬手擦拭头发时,残余雨水的上臂肌肉是一种更天然、略有野蛮的性感,性感到让千岱兰忍不住想起自己做过的、关于他的第一个春日梦,就是如此,马奇在他手臂上慢慢地磨凸出的血管,直到磨至顶点。


    其实还有点像那天的小旅馆,他扯开袖扣后,衬衫衣袖挽到手肘处,厚乳时以手托住她的小肚子,另一只手轻柔地隔着她的月土皮按压引起浅浅凸痕的、被包容的小叶,彼时她就猝不及防地濆溅到他托扶的手臂上。


    “好巧,”叶洗砚说,“岱兰,你今晚也住这儿?”


    “不一定,”千岱兰笑着,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取出一叠合同,“哥哥,我来送合同。”


    叶洗砚接过那叠合同,发现千岱兰并没有在右下角签上她的名字。


    他有些意外,仍是温和地笑:“改主意了?”


    “对,”千岱兰点头,“我这几天一直在即墨,和熟悉的几家服装厂打交道,更进一步地参观了它们的工厂和运作,发现事情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叶洗砚说:“我尊重你的选择,既然你选择只合作销售渠道,我等会儿让杨全把另一份合同——”


    “谁说我只愿意合作销售渠道了?”千岱兰打断他,微抬下巴,笑容更深,“哥哥,我想和你谈谈分成模式——我认为,这份合同上的条款有待商榷。”


    “哦?”


    “合同上写,贵司只提供金钱,而我们负责面料的采购、服装的生产和销售,利润五五分成,”千岱兰眼神发亮,“根据这几天的走访,我想,这样的五五分成不够合适。”


    “听起来,你似乎有更好的建议,”叶洗砚用毛巾擦干净手臂上的水,邀请,“这里不适合聊天,不如去我房间?”


    两人在叶洗砚那个67平的套房中谈了半小时。


    千岱兰以自己的七寸不烂之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说(忽)服(悠)叶洗砚,让他让步,新增一条合同条款。


    她准备的理由也很充分。


    在此之前,尚未有游戏官方在淘宝网店销售周边衣服的先例,之前《纵横四海》和JW的联名款,也只是为了双方合作提升名气,因而销售额反倒不会太火热。


    对于叶洗砚来说,即使预期的销售额不理想也没什么;可千岱兰不行,她得考虑仓储成本,销售额越差,仓储成本越高,相对应的,她能分到的利润也就越少。


    在这件事上,她持有谨慎态度,毕竟她不了解手游相关,对预期的销售额也不够理想。


    考虑到这些因素,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千岱兰要求叶洗砚更改合同内容——


    倘若第一个月上线后,利润低于十万,作为辛苦跑工厂的千岱兰,要求此部分利润四六分,公司四,她六。


    叶洗砚并未否决她的建议,也没有立刻答应,在听她陈述完后,宽容地笑。


    “真遗憾高考中没有’得寸进尺’这门功课,”他说,“否则你一定能拿满分。”


    “我这才不叫’得寸进尺’,”千岱兰说,“这是我应得的利润,毕竟我是商人,商人逐利,就算我们关系天下第一好,这个时候,我也得维护自己的利益——这可都是哥哥你教我的。”


    叶洗砚笑着看她那生动、明亮、野心勃勃的眼睛。


    他的确没有看走眼,只要有人递过手为她搭阶梯,她下一步就会踩着人的心口、攀上肩膀、踏着人的脑袋往上走。


    他猜到了千岱兰会带合同来,却没想到她带的竟然是要求他让利的新合同。


    她总是如此,总在他意料之外,总在他计划之外。


    就像规则之外的惊喜,游走于轨道和危险边缘,随时有失控逃逸的风险——


    叶洗砚清楚,若非利益相关,现在她早就跳脱到天边,绝不肯来。


    偏他需要建立利益之外的引力。


    挽留一个初出茅庐的鹰,非常困难。


    她勇猛如鹰,狡猾像狐,果断似狼,聪颖胜鹿。


    “我都不知道自己教过你这个,”叶洗砚说,“不必在这件事上拍我马屁。”


    “哪里是拍马屁?”千岱兰笑,微卷的发仍遮住右脸颊,叶洗砚能看到头发遮盖下的皮肤,涂了厚厚的粉底和遮瑕,让这部分皮肤质感与其他不同,格外厚重,像半块面具,她没注意到叶洗砚的视线,仍旧说,“哥哥帮我的,我都记得;当然,哥哥说错的话,我也都记得。”


    叶洗砚问:“什么错话?”


    “那天,哥哥告诉我,说人的脸面,用久了会贬值,”千岱兰说,“所以要爱惜颜面,不要轻而易举地拿去换钱;其实并不对,当手中没有任何资源的时候,保留颜面也不能换来别人的高看一眼。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刘邦未起势时,身无分文,就敢到吕公家门前喊贺钱万,成功谋取入席的位子;被楚军追杀逃命时,也曾把马车上的亲身骨肉推下去,只为减轻负担;项羽抓了他亲爹,威胁他说要煮了他爹吃,刘邦也只是笑着说咱俩是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吃你爹,能不能分给我一碗尝尝——等他成为汉高祖时,还有人会践踏他的颜面,说他的脸不值钱吗?”


    只穿黑色真丝睡衣的叶洗砚,水也不喝了,专注听她侃侃而谈。


    “所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个观点,我不会变,”千岱兰说,“现在我可以舍下面子去换钱,将来,不,或许用不了几个月,我就可以借助我的面子来赚钱。”


    啪啪。


    叶洗砚为她鼓掌。


    “说得很不错,”他欣赏,“看来是我错——”


    “不过,”千岱兰打断他,笑盈盈,手托腮,看着叶洗砚,诱哄,“只要哥哥愿意在合同上让步,我会立刻承认还是我的错——毕竟哥哥见多识广,而我只能算是’见多识厂’。”


    话音刚落,叶洗砚忽然伸出左手,撩起她遮盖脸上瘀血痕迹的头发,指腹轻轻触碰她盖上的厚厚遮瑕。


    这一系列动作毫无预兆,千岱兰猝不及防被他摸了脸,脑袋里还想着怎么骗着他赶紧把新合同敲定、签署,一动不动,只任由着他的指腹轻柔处碰她未好的伤疤。


    “怎么弄伤的?”叶洗砚问,“谁欺负你了?”


    “没有,”千岱兰轻松地说,她发现自己现在心态完全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故意把被玻璃渣弄伤的脚给他看,她甚至不想多提这件事,轻描淡写,“我自己洗脸时搓伤的。”


    “说谎,”叶洗砚微微皱眉,指腹离开她的脸颊,因为他觉察到,现在轻轻的触碰都会让她下意识地打寒颤——还在痛,他收回手,已经根据伤痕形状确定它的来源,“有人掐了你——殷慎言?”


    “他一直在上海,怎么可能,”千岱兰完全想不到叶洗砚会猜殷慎言,她说,“别问了,哥哥。人生哪有一路顺遂的,总免不了吃屎的时候,既然吃都吃了,就别再细嚼。”


    她绝不会反复回忆那天被殴打的耻辱,甚至将它暂时地悬起来;在确定切实的报复手段、找到复仇机会之前,所有的反刍都是一种自我内耗的伤害。


    千岱兰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她必须保护自己的精神内核不被内耗所折磨。


    文雅礼貌的叶洗砚再一次被她的精妙比喻震撼到。


    隔了两秒钟,他才微笑:“你的形容非常剑走偏锋。”


    这个晚上,叶洗砚察觉自己再度见证了她的成长。


    一株幼苗,已经成长为茁壮小树,她的根茎虽然生长得缓慢,但坚韧结实,深深植入土地中,纵使过程中被碎石坚岩所伤,仍不会停下向更深处探索的根芽。


    不需要做攀附在大树上的藤蔓,也无需庇佑,她自己在野蛮中生长,独立地去探索可供自身发展的水源。


    这本是一件好事。


    之前的她还会故意用脚伤来祈求他的帮助,而现在,她的脸被人掐成这样,却在见他时上厚厚的粉底、用卷发遮挡住。


    不知什么仇恨,对方也能下得去这种手。


    叶洗砚缓声问:“不想让对方比你更疼?”


    “想,我是身上疼,但我想让她心理上更疼,”千岱兰说,“不过,哥哥,你不用帮我,授之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以后我肯定会面临更多的问题,难道要样样都找你帮忙?我有自己的方法。”


    叶洗砚问:“什么办法?”


    千岱兰笑了。


    她将添加了让利条款的新合同抽出,推到叶洗砚面前。


    “那哥哥就先和我签了这份合同,”千岱兰笑眯眯,无赖似的,“只要哥哥签了,我就立马告诉你,我打算报仇的手段。”


    叶洗砚看了那合同一眼,身体未动,也没有要签的意思。


    “明天,我会和你一同去服装厂那边看看,”他说,“想要我让利,你需要让我看看你的诚心。”


    千岱兰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向他倾身,撒娇:“难道我现在连夜赶来,也不算诚心吗?”


    说这些话时,她离叶洗砚很近,额头几乎要触到他的发。


    叶洗砚嗅见千岱兰发间淡淡的香味,干净,温柔,恬淡,是洗护产品特有的凌烈香,他意识到,千岱兰来之前刚洗过头发——不,是洗过澡,皮肤上是身体乳和她自身散发的淡淡体香,像清水里泡着的新鲜小茉莉。


    他仍是微笑,只是喉结细微地、隐忍地颤动了下。


    “我还特意打了专车呢,光高速费就花了五十多,”千岱兰压低声音,委屈地说,“晚上打车这么危险,为了你,我也肯干了——哥哥?”


    叶洗砚抬手,左手捧住她右边完好的脸,仔细看她的眼。


    他微笑着问:“你知不知道,这么晚,和一个和你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单独谈事情,还这样撒娇……也很危险?”


    千岱兰只眨一下左眼:“那哥哥知不知道,这么晚,和一个睡过你的女人单独谈事情,还这样捧着她的脸——更加危险?”


    叶洗砚笑容不变:“什么危险?我不懂,可以教我吗?”


    他微微仰脸,右脸颊的小酒窝浅浅。


    千岱兰认定它一定藏了什么烈酒,怎么只看一眼,她就有些晕晕乎乎。


    生理性的吸引超过千岱兰的设想,她更深地倾身,感受到他的呼吸,她的咽喉越来越干,嘴唇也发干,干到想要寻求一份能滋润她的处所——


    她在此刻燃起了吻他的冲动。


    好奇怪。


    与人博弈本来该是件费脑子的苦差事,可千岱兰总能在和他周旋时产生一种隐秘又刺激的星欲。它们总是不合时宜地产生,又要令她大脑和身体发起高烧。


    寂静又难耐的宽大套房中,千岱兰的唇悄然蹭过他高挺的鼻尖——


    叶洗砚的右手中指轻轻贴在千岱兰的唇上。


    她尝到遮瑕膏和粉底混合在一起的特殊化合物味道,它们来自他刚刚轻柔抚摸过的、她受伤的右脸颊。


    “千老板,”叶洗砚眼神清明地看着她,“我们的合同还没谈完。”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啵啵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叶洗砚的性格注定他会本能抗拒“失控感”,所以会克制多一点~


    但谁让他遇到了不按常理套路出牌的千岱兰呢!


    第 47 章 言传身教


    ◎生动可爱◎


    千老板。


    以前,千岱兰感觉“老板”这个称呼有点土土的,还是那种质朴的土,尤其是看过《人在囧途》后,里面讨债的牛奶工每叫一次“老板”,在千岱兰心中,这个称呼就屡次土上加土。


    但叶洗砚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千岱兰反倒觉得不那么土了——老板耶,老板,她现在也是个小老板了。


    土怎么了,有钱。


    她也没想到,还有用这个称呼来调情的一天。


    叶洗砚说:“把新打印的合同留一份,我好好看一看,明天我们去即墨参观你属意的服装厂——明天晚上,我会重新给你答复。”


    他这样神色自若地说着,想挪开捂住她唇的手指,谁知千岱兰俯身更深,张口,咬住他指尖,含了一下。


    指腹感受到她下牙上微微的、不平整的痕迹,像被小银鱼含住,暖热的舌尖自下而上地舔了下他的指腹,暖热润滑,违背主人意愿的颤抖。


    他垂眼,中指修剪得宜的指甲顶开她上牙——也或许是她主动松开,千岱兰如溪流中的小鱼般灵活游走。


    唯独指腹残留着她口腔的温度。


    “你流汗了,哥哥,很热吗?” 千岱兰笑眯眯,她俯身,拿起桌上的合同,轻轻晃一晃,“那,明天见?”


    叶洗砚问:“你晚上住在哪儿?”


    他语气仍是镇定的,从容不迫地坐在原地,只侧着上半身看她,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胡桃木椅子的扶手上。


    千岱兰可以看到他右耳朵尖尖上的一点红。


    “这是千老板自己的事情,”千岱兰微笑,仍微微抬着下巴,“你明天一定会让步。”


    笃定的语气。


    就像在说“你明天一定会输”。


    她从容不迫地下了楼,去前台开房间,订最基础的大床房,看不到海景也没有阳台,此刻已近晚上七点钟,当日房价不仅降了几百元,服务员还免费给千岱兰升到了海景套房,附赠早餐和行政酒廊。


    千岱兰微笑着谢过她。


    回到房间后,先给前台打电话,请他们送上来一次性的浴缸套和浴盐等用品,等待途中,千岱兰接了老师的电话——是她付过一部分学杂费的中学,高考填报志愿需要知道学校的代码,而中学会统一征订有所有学校代码的书籍,千岱兰订了一本,现在到货,老师通知她去领。


    她重新打电话给妈妈周芸,告诉妈妈领书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又问妈妈——


    想不想搬家?


    周芸有点惊讶:“搬家?搬到哪里去?”


    “青岛,或者杭州,”千岱兰说,“等我再看看,啊?”


    周芸说好。


    她的性格就像苦情剧中的女主角,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无理由地顺从着唯一的孩子。


    千岱兰叮嘱妈妈记得吃药记得按时体检,这个电话结束后,她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给麦神奇打电话。


    “熟人”……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她和麦姐感情好,可和麦神奇的感情,还不至于到这个份上。


    明天刚好,还可以借这个理由来杀一杀价。


    以前,大家接受信息的途径不够多,消息流通不够广,再加上政府个别人员的懒政和耍官腔,长辈们都喜欢搞些“人情世故”,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也得先请人吃饭,带礼物托人办事,人情还来还去,感情见不得多么深厚,“熟人”倒是中饱了不少私囊。


    千军以前就信奉熟人好办事,买手机要去熟人开的店,蔬菜水果也是优先照顾亲戚生意,直到千岱兰明晃晃地把杀熟证据甩在他脸上——同样的手机,熟人卖给他五百,卖给其他人三百五;同样的蔬菜水果,亲戚给他们的秤偷偷动手脚,赌他们回去不会重新秤。


    再加上后期周芸生病,为了治病筹钱,周围的熟人和亲戚基本全断了联系,只有几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凑钱来接济——千军这才晃过神,意识到那些所谓的“人情世故”,经不起丝毫的风吹雨打。


    现在也是。


    千军给周芸端来一盆洗脚水,热气腾腾,周芸慢慢地将两只脚浸进去,问千军。


    “你说,”她问,“小树那孩子还没结婚,是不是看上咱们家红红了?”


    千军把一个四条腿的小木板凳放倒,屁股坐在板凳面的侧面上,俩手插进盆里,撩起热水,低头慢慢地揉媳妇冰凉的脚——周芸的肺部动过一次手术后,气血流通慢了不少,大夏天的也是手脚冰冷。


    他不抬头:“指定是,不然怎么见天儿地给咱俩打电话?以前,咱俩是帮了那孩子一把,可到底也只是顺手的手,不至于真把咱们当亲爹妈。”


    “就是比咱们红红大出这么一截……”周芸说,“人倒是挺好,实诚,也会说话,工作也体面。上次我提了一嘴腰疼,小树就立马给我买了个按摩仪,串门的老田说了,别看它不大,好几千一个呢!”


    千军低着头,有点喜,也有点愁。


    喜的是小树——殷慎言是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知根知底;这孩子可怜,小小的,妈妈离了婚,不要他;他爸爸又是个烂酒鬼,晴天下雨,有事没事打孩子,小树七八岁的时候,冬天,大冷天,一整个冬天,只有一件亲戚家接济的旧棉服;铁岭的冬天,下午四点天就黑透了,冻得狗都不愿意在外面走,小树就被他爸指挥着去店里买酒,小小瘦瘦的身子,拎着酒踉跄着往回走,千军遇见了都觉得可怜,顺手帮他拎回家。


    路上,小树不小心滑倒,没成想冻硬实的雪里有根树杈子,把他棉服划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刚进家门,他爹看到破的棉服,气得拿书往他脸上砸,砸得他鼻血哗地流下。


    那个时候,周芸刚怀孕,千军快要做爸爸,哪里能看得下去这样糟蹋孩子?当即喝止住这种家暴行为,把一脸血的小树领回家。


    周芸张罗着给小树洗脸,擦脸,止鼻血,帮他把棉袄破掉的地方重新补好,还绣了朵松树,让他晚上在这里睡一晚——等明天,他爸爸气消了,再给送回去。


    等夜里,小树脱了鞋,千军更心疼了,小孩子,十个脚趾头没一个好的,全是冻疮叠冻疮,有的和袜子黏在一起,脱下袜子时,冻疮流水流血,让一个大人心疼得唉唉叹气。


    他很懂事,吃完饭一定要自己刷碗刷筷子,还将耳朵贴在周芸肚子上听,问是弟弟还是妹妹?


    那时候千军和周芸已经托关系,偷偷地照过了,说是一个小妹妹,小树艳羡地用手轻轻摸摸周芸的肚子——那时候的小千岱兰,在妈妈的肚子里踢了一脚,吓得小树又缩回手。


    ……


    殷慎言的爹不像话,但幸好死得早,之后,如果和岱兰真成了,虽然说上面没有长辈帮衬,但殷慎言自己争气,学习成绩好,清华的学生,现在工资也高——也不用担心岱兰会被他长辈欺负;之前岱兰也喜欢他,前几天天天追在他后面,没大没小地喊小树小树你来我家吃饭吗——


    愁的是现在岱兰似乎没那么喜欢他了。


    而且。


    “就是比咱们红红大太多了,”千军说,“男人么,年纪差太多了,以后那方面……”


    “去你的,”周芸笑,轻轻一指头戳在他胸口,“咱们别操心这些了,红红马上就能去上大学了;她说想报上海的学校,因为那边离杭州近,适合继续开那个淘宝店——以后大学里,说不定也有合适的男同学。”


    千军笑着说好,只是心里想。


    唉。


    就是小树比红红的年纪大了点,要是再小点么,成了,大家都高兴。


    千岱兰不知道父母的想法,她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一觉到大天亮,七点半,刚好去吃酒店的自助早餐。


    叶洗砚果然比她早一步坐在转角处的透明玻璃窗边。


    这所酒店在青岛较为老牌,向来以服务优秀称名,陈设略旧,但胜在位置好,此刻从落地玻璃窗望去,只见窗外碧海接晴空,燕儿岛隐约露出一角。


    他的早餐依旧简朴,淋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白灼菜心,一屉小蒸包,一屉蒸饺,莲藕排骨汤。


    千岱兰则是这里尝尝,哪里尝尝,勤勤恳恳的小蜜蜂似的,恨不得每一样都尝一点。


    杨全热情极了,给她推荐,哪个好吃,哪个不太行,哪个是特色。一整个早餐,叶洗砚只说了句早安,剩下的,全是千岱兰和杨全在叽叽喳喳地讨论——


    直到上了车,叶洗砚才问千岱兰。


    “今天先去看哪个工厂?”


    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千岱兰在即墨那个村里住了一段时间,摸熟了情况,立刻侃侃而谈。这一次,《八荒》想出的衣服周边,基本都是T恤或卫衣上整个印花,就像优衣库经常出的合作款——那就不得不提给优衣库代工的那几个大厂,品控严格,交付快,工艺最好,但价格比小厂高,而且不接小单,生产计划安排得很严格,想合作,得提前几个月甚至半年,而且,也不能快速返单。


    即墨的“服装之城”名声,绝不是靠这几个大厂撑起来的,那些在村落里遍布的小型加工厂,不起眼的小场地,锁眼钉扣、水洗厂、熨烫裁剪……才是让这个行业运作起来的毛细血管,,虽微弱,其作用不容小觑,很多大厂,偶尔也需要这些小工厂做外协,才能保证按时按工的完成工作。


    “我看了几个小厂,说实话,代工质量和大厂的区别不大,比如HM,Zara,一些大厂接了,大厂再外包给这些小厂,从中抽取一部分利润,”千岱兰对叶洗砚说,“我之前干过一批也干过二批,实体店也做过,知道中间商一定是要抽钱的——既然如何,我们何不找寻一个靠谱的小厂,和它们合作,直接避免中间商赚差价呢?”


    叶洗砚含笑看千岱兰。


    “你似乎已经有了目标,”他问,“哪一家?”


    千岱兰领他直接去了麦神奇的小服装厂。


    彼时刚好是中午,简易版材搭起的厂房中又闷又热,窗户开着,但钉着极密的一层窗纱,厚实极了,过滤进来半死不活的燥风。厂房里忙忙碌碌的三十多个工人都是在外面一片空地上吃饭,饭是麦神奇雇人做的,三十多个人,四个不锈钢大盆里盛着俩不同菜,还有一桶稀稀的透亮西红柿鸡蛋汤,雪白的胶东大馒头包在棉被盖着的塑料泡沫箱里,每人再发一袋老板菜,俩菜一汤一咸菜,俩馒头,这就是午饭了。


    麦神奇自然不在这里,他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喝热腾腾的、冲泡好的优乐美奶茶,刚喝两口,听人说那个漂亮似女明星的小姑娘去厂子那边看了,他还有点不以为意。


    一个脸嫩的小丫头,又是表姐的朋友,麦神奇自觉前两天尽了地主之谊,热心热肠地招待了,谁知道对方一直举棋不定的——麦神奇算是明白了,这漂亮姑娘就不缺献殷勤的,他今个儿还就改主意了,不那么上赶着谈。上赶着不是买卖,他光这冷脸贴热屁股,也不是个事啊。


    再说了,整个村子,就没有比麦神奇给价最低的了。这小丫头非得转悠着看其他厂,货比三家,比来比去,还不是他家这边价格最低?这不是,又比回来了?


    今天的麦神奇可没那么好说话了,怎么着,都得趁机再谈谈这个价格,说不定还能再多抠出点利润。


    毕竟,千岱兰是个新手嘛……哪里能斗得过他这种老油条呢?


    他在这里热腾腾地喝奶茶,另一边,千岱兰已经带着洁癖的叶洗砚,由服装厂一个热心大姐带领着,进去看。


    国家对地方的产业发展很重视,这边也一样,建服装厂都能领一笔补贴,这厂房也同样享受了政策优惠,所以厂房外身刷的漆除了“麦神奇服装加工厂”和俩联系电话号码外,还有“扶贫车间”的字样。


    一进厂,叶洗砚就被一股新布料特有的生涩味道和灰尘味熏得微微蹙起眉。


    厂房面积不算很小,一览无余,中间没有任何的隔间,刚进厂子,摆了几个大货架,堆满了包装好、封进袋子里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着,装在大纸箱中,用一根红色塑料绳四四方方地绑在一起,贴着不同的订单和备注,应当是准备发货的;再往里面走,好几排不同的工位,裁剪的,缝纫的,熨烫的,打包的……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小碎布头和乱糟糟的绳子,几处狭窄到无处可下脚。


    天花板上横七竖八地吊下来长灯管吊灯,大白天也要亮着,毕竟做服装就是费眼,空气中似乎也漂浮着那种裁剪布料留下的小绒毛,千岱兰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大姐热情地介绍,这边做什么,另一边做什么,还有一块是堆放的残次品——叶洗砚让她展示了一件没过质检的T恤。


    千岱兰看出来了。


    叶洗砚根本不想碰这些东西。


    这个洁癖男。


    参观结束,喝完优乐美的麦神奇才悠哉悠哉地赶回来。他起初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看见叶洗砚,心里才咯噔了一下,意识到刚才的怠慢事大了。


    从地理上讲,北方人大多山根高,鼻梁高,这样才能确定寒冷空气不伤害呼吸腔。麦神奇自觉已经见过不少鼻子高挺好看的男人,但见到叶洗砚时,才意识到,原来现实生活中,真的有电视剧——不,五官这么立体、甚至比电视剧男明星好看这么多的人。


    叶洗砚今天还穿了黑衬衫,略有正式的装束,当麦神奇笑着想同他握手时,他并没有握,只是伸手轻轻拍了下他肩膀,微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


    麦神奇也感觉奇怪,这样明显把他当小虾米打发的行为,他也不会觉得被冒犯,仍旧觉得畏惧。


    眼前这个个子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有一种强大又沉稳的气场,以至于麦神奇对他避开握手这件事没有丝毫不适,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叶洗砚并没有同他们谈很多,疏离高傲地打了招呼后,就同千岱兰淡淡地说,他去车上等他们。


    千岱兰摸不准他的反应。


    按理说,叶洗砚不应该生气,他是个会伪装的人,刚才那样,就算是再不喜欢麦神奇,至少也会和他先握手、再擦干净握过的手;可叶洗砚刚才表露出的高傲超过寻常,甚至有些异常。


    就像故意给麦神奇看的那样——


    故意?


    千岱兰忽而意识到了,叶洗砚的用意。


    果不其然,她还没尝试向麦神奇压价,对方就频频地望向叶洗砚上的那辆黑色宾利,小声问那个大帅哥是谁啊?


    千岱兰也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唉声叹气说是大老板——负责出钱的那个,昨天千岱兰上报了厂子的事,对方刚好在青岛度假,一定要过来看看。


    麦神奇脸都白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准备准备……”


    “我哪里想到这么突然呢?”千岱兰也愁眉苦脸,她说,“这样吧,今天咱们先不签那合同了,我回去和老板再商量商量,就这样昂。”


    麦神奇着急了。


    十分钟前的他,还想着趁千岱兰再来的时候提提价,现在价格也不想提了,急急地拉住千岱兰的手臂,暗示价格还可以再谈谈,再低点;回扣一样能谈——


    可惜,千岱兰没什么留恋,匆匆说了句老板等着呢,明天再说,麻利地上了车。


    叶洗砚在车上阖眼休息,听到开车门的声音,睁开眼,笑着看千岱兰:“这么快就谈好了?”


    “没敢谈好,”千岱兰老老实实地说,“刚才看你不太高兴,我吃不准。”


    “哪里吃不准?”


    “平时买衣服砍价,基本上是俩小姐妹,一个人负责说这衣服哪哪不好,另一个说哎呀还有点想要,这样一唱一和,就能杀下来不少价,”千岱兰说,“我不知道哥哥刚刚不高兴,是因为真感觉这里不好,还是想帮我杀价。”


    “自然是想帮你杀杀价,”叶洗砚含笑看她,“你看中的,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好?”


    千岱兰想了想:“你说过叶熙京不好。”


    叶洗砚笑容不变:“你确定要在谈公事时提他吗,千老板?”


    “对不起,叶老板,”千岱兰说,“那就是想帮我杀价?”


    叶洗砚却问:“麦神奇,这个姓不多见,他和你之前的店长麦怡什么关系?”


    千岱兰说:“他是我店长的一个弟弟,哇,哥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都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店长叫什么名字,你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好了,和我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叶洗砚微笑,“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选这个厂子,那作为出资者之一的我,帮你压价,也是在帮我自己获取利润,不是吗?”


    难为他把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千岱兰暗暗地想,要知道,她无意间看到过叶洗砚的西装内里,确定它们基本都是Loro piana的布料。如叶洗砚这般,虽然会买成衣,但不多,他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和固定品牌合作,量身定制。


    这点利润,在他那里,恐怕还不够买上两套西装。


    千岱兰的确已经属意麦神奇。


    不是因为对方是麦乐乐的表弟,还因为麦神奇的性价比的确是最高的,正儿八经的小厂里,他经常接大厂分下来的订单,而且价格合适,产品质量也不错。


    他给的回扣还最高。


    千岱兰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向叶洗砚提回扣这件事。


    说真的,她清楚,以叶洗砚对她的纵容,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昧下了,叶洗砚也不会说什么、谴责什么;


    可要主动告诉叶洗砚吗?


    回扣,毕竟是一个很尴尬的潜规则。


    踟蹰着,叶洗砚让杨全开车回青岛,他无意在这里久留,显然,村子里的餐馆完全留不住他,他并不是那种会乐于去路边店寻找美食的探险家。


    中途,杨全在服务区休息,叶洗砚下车走动,晒太阳,千岱兰几步追上,还是说了出来:“哥哥,麦神奇说,如果我和他签合同的话,他会给我返点。”


    叶洗砚表情不变,仍慢慢地走:“他打算返给你多少?”


    千岱兰说出口。


    “低了,还有往上谈的空间,”叶洗砚提点,“下午,他一定会联系你,你别急着回复,就说我不太同意,你正在试图说服我;你告诉他,等晚上,再给他打电话。”


    千岱兰明白了,她接着往下说:“然后,等到晚上,我也先不打给他;等他打两次电话过来,再接?”


    “不错,趁着他焦躁不安,你再谈低价、谈提成点,就说是我的意思,我不介意配合你扮白脸,”叶洗砚含笑,夸赞她,“很棒——你之前和人谈生意,也经常这样么?”


    “不太经常,”千岱兰坦然地说,“不过我经常这样对那些和我搞暧昧的男人。”


    说到这里时,叶洗砚不说话了,千岱兰发现他还在笑,只是不肯再看她。


    好奇怪喔。


    这个男人真的拥有一颗甲方般捉摸不透的心。


    千岱兰又问:“那提成……是我一个人拿着,还是上交给公司?”


    “不必上交,别为难做账的会计,”叶洗砚停顿一下,继续说,“其实这件事,你很不该告诉你的上司,既然它是一项潜规则,你自己悄悄收拾干净,别留下证据。拿钱时,让他别走公帐,也别用银行卡转账,要现金,不连号的,或者不记名的购物卡,都行,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千岱兰听得头大:“……要不还是不要回扣算了。”


    她本意也不想抠抠地贪图这点。


    “你拿了,他更放心,做事更卖力;你若不拿,他反倒疑神疑鬼,今后很多不好摆在明面上的事,也不会再讲给你知道,”叶洗砚说,“他并不会因为你拒绝回扣而高看你一眼,只会认为你不是‘自己人’。”


    千岱兰悟了。


    就像赵雅涵提到,她们一些学长签了建筑类的外派工作,毕业实习时,项目经理都会带他们出去洗脚唱K点陪唱,这个时候,义正词严地拒绝,并不会赢得道德上的称赞,反而会被项目经理疏远、排挤。


    这也是她学长离职的原因。


    “大环境如此,”叶洗砚主动安慰,“你不必保留太多的道德感。今后做生意、和人打交道也是一样,岱兰,不必把道德看得太重。”


    千岱兰仰脸。


    今天不是节假日,高速上的人不多,服务区大半车位都是空的,两人并肩走,左右四下都无人,太阳很好,洒了千岱兰一脸。


    “我都没想到你会和我说这些,”千岱兰说,“就像我没想到,你今天去服装厂转了后,那副不开心的样子居然真是装出来的。”


    “为什么要不开心?”


    “因为小服装厂的确很乱……”


    “你也说过,我们这次合作的衣服不需要太复杂的工艺和技术,以物美价廉为主,而且订单量少,时间紧张,难以寻找大厂,”叶洗砚说,“产品到消费者手中,他们只在意质量和价格,不会关注生产它的车间是否足够高档。”


    千岱兰说:“来之前,其实我还有点担心,生怕你不愿意到村子里来。”


    “我就是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为什么要担心?”叶洗砚微笑,“别给我按那些高大上的名头,岱兰,我也只是个吃米面长大的普通人。”


    千岱兰微怔。


    “晚上重新签合同,我同意你提出的条款,”叶洗砚已经转移了话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教训欺负你的人吗?”


    千岱兰说:“没想好,但今天跟着哥哥,我学到了不少,我感觉自己想到了更合适的新招。”


    “新招?”


    千岱兰点头:“对。”


    ——借刀杀人。


    今天叶洗砚来充当白脸,做她的刀;她要报复紫姐,还得防止被再报复、必须把自己从中摘得干干净净——必须再找一把“刀”。


    叶洗砚没有继续追问,他停下脚步,垂首,仍旧是单手捧住千岱兰的脸,大拇指贴在她下巴上,轻轻按住她唇中下的小窝。


    叶洗砚怜惜地看遮瑕下的淤青,问:“脸上还疼吗?”


    “不疼了,”千岱兰说,“早就不疼了。”


    叶洗砚语气缓和:“没必要对我说谎,你知道我不会擅作主张——我只想问你,疼不疼。”


    千岱兰轻轻侧脸,将他的手甩开。


    她摇头,还是坚持。


    “不疼。”


    ——不能随便对男人说疼。


    千岱兰想。


    别忘了,千岱兰。


    刚辍学时,班级上教美术的那个高高瘦瘦年轻男老师很关心你,还特意来你家中家访,和你谈话;当你感动到哭泣、将自己家里的难处讲给他听时,他趁机提出,每月一千块来包养你。


    别忘了,千岱兰。


    和叶熙京暧昧关系时,你不小心扭伤脚,疼得掉眼泪,他哄你,温柔体贴;当他抱着你时,你以为自己抱住了真正怜惜你的温柔真爱,却被他坚硬到接近爆炸硌了一下。


    ……


    男人都是这样的。


    大环境就是这样,这代代的男人的劣根性很难剔除。


    除非有利益所图,否则,不要向男人袒露你的伤疤。


    你那些难言的脆弱,除了引起他们无用的怜爱之外,就只剩下他们旺盛的星语。


    这一刻,千岱兰觉察到自己的恐惧。


    她竟害怕坦白后,叶洗砚会做出类似的举动——无论是怜爱的接吻,还是缠绵的拥抱,都会让她感觉,自己主动袒露伤口变成一种情,趣意味的玩弄。


    叶洗砚并没有勉强,他垂眼看千岱兰。


    太阳照得她头发有巧克力威化的光泽,而此刻,他只想拨开头发,看看一看她脸颊上的脆弱。


    最终,他什么都没做。


    叶洗砚忽然间发现,千岱兰比他设想得更倔。


    她并不是那种碰破一点油皮就哭哭闹闹的性格——除非有利益可图,否则,她会将伤口严严实实地藏好,再藏好。


    一个惯常说谎、利益为上的女孩,却超乎他想象的更具备道德。


    “哥哥?”


    千岱兰抬手,好奇地在叶洗砚眼前晃一晃:“怎么在发呆?”


    叶洗砚回神,微笑:“不是发呆。”


    “不是发呆?”千岱兰说,“那是想到了什么呀哥哥?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


    不是发呆。


    叶洗砚垂首,看她发丝上的阳光。


    我只是凑巧,又多发现了你另一种倔强鲜活的可爱。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实我还是很想搞纯爱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我的评价都很涩涩(。


    爱你们嗷宝宝!!!


    疯狂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撒花][撒花]


    第 48 章 看见


    ◎因为你◎


    自律,其实就是保持很久的习惯。


    当习惯成自然,人会选择性略过一些熟悉的细节。


    譬如叶洗砚不会记得今日和昨天的早餐味道有什么不同,也不会在意叶熙京这次犯的蠢事和上次有什么本质区别。


    但他看千岱兰,始终都是新鲜的。


    她曾佩戴的那个闪闪发光的水钻绣球花朵发夹,昨天黑裙子上的蝴蝶结肩带,今日灰色T恤上印着的一只小蜻蜓。


    事实上,叶洗砚对时尚了解不深,尤其是女装——信息来源是叶简荷女士那个占地100多平的衣帽间,只能算耳濡目染,很少会主动了解。


    可叶洗砚想主动了解千岱兰。


    她那些闪闪发光的发夹,偶尔会把她耳垂夹红的耳夹,在沈阳逛博物馆时,她耳洞里塞了一根茶叶梗,说是考场上不可以有任何金属物品,所以戴一根茶叶梗——


    对规律生活、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分门别类安排好的叶洗砚来说,将食用品作为身体上的装饰有些难以接受,然而,千岱兰这样做的时候,他却觉她如此率性可爱。


    他注意到千岱兰说话时微微抬下巴的小动作,当有求于他、或想从他这里“骗”好处时,那高傲的小下巴就会略微收一收,眼睛也会更圆一些,唇角永远翘翘的,越是憋着一肚子坏水,表情就越是天真烂漫,视线真诚;


    他察觉出千岱兰和麦神奇打交道时穿得朴朴素素,简单的浅灰印花T恤,长长的牛仔裤配运动鞋,但面对这样混的老江湖时,她也丝毫不胆怯,演起来头头是道,扮猪吃老虎;


    他发现了千岱兰随身携带的厚厚小笔记本,巴掌大小,蓝笔黑笔写字,红笔勾勾画画,算价格,算运输成本,算仓储成本,算利润,算……


    她不是只会说漂亮话的小傻瓜,私下里该做的功课做得极深。


    叶洗砚还看到了她身上并不那么光鲜亮丽的一面,比如几根分了叉的发丝,因为长时间说话而有些干燥的唇,右手中指因为写字磨出来的茧子,右手小拇指和手掌侧面磨平到失去自然的纹路,她额头上冒出的一个红红小痘,耳朵上略有褪色、泛白的彩色塑料小圈圈耳环,就连她T恤下摆因为揉搓而起了一层绒绒的小毛,他都觉像小猫崽耳朵尖尖的小短毛,暖暖地可爱——


    噢。


    除了提到她的初恋和暗恋,讲起这件事时的她并不可爱,只觉可恶。


    一种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的可恶感。


    叶洗砚厌恶这种感觉。


    以至于他拒绝去辨清“可恶”的究竟是千岱兰,还是他叶洗砚。


    “签完合同后,一周内,会有同事和你对接,”叶洗砚说,“如果遇到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可以找杨全——”


    “为什么要找杨全?”千岱兰好奇地问,“哥哥不可以吗?”


    “我也可以,”叶洗砚微笑,“但我的手机并非随时开机,偶尔,特殊情况下,我不能及时回消息。”


    千岱兰半开玩笑地替杨全打抱不平:“可这样的话,全哥岂不是很忙很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杨全恰好过来,满面春光,“一点都不辛苦!”


    ——虽说别只看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


    杨全是国家全面取消大学生毕业包分配工作后的第四届毕业生,当初在企业招聘中,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了星云科技。


    他本来的职位属于技术岗,运气欠佳,天天被小组长骂;一个晚上,刚转正不久的杨全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等晚上下班后,同事都离开了,他的工作还没完成——那是个运维岗,下午机器坏了,数据没跑完,看电脑右下角,估计要跑到晚上十一点多。


    等那个时候,公交车停运了,他还得打车回家;虽说公司报销打车费,可对于刚入职场不久的杨全来说,这也不亚于天塌了。


    他饿着肚子,熬到晚上九点,公司里大部分灯都关了,只有杨全还在哭,一边擦泪一边看电脑屏幕,想着这活祖宗什么时候才能跑完数据啊。


    叶洗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个时候的叶洗砚已经带领团队做出了款爆火的游戏,毫不夸张地说,星云科技月总流水的三分之二,都是这款游戏贡献的。


    他那时候也刚升了总监,对于杨全来说,已经是大佬级别的存在,这个大佬也是群面时的面试官之一——他甚至不知道叶洗砚也是晚上八九点才下班。


    注意到他泪流满面的叶洗砚送了他一份晚餐,轻描淡写地说是家里阿姨多做了一份;他并没有像小组长那样骂他,问清楚杨全在跑数据后,让他去吃饭。


    叶洗砚亲自上手,优化了部分代码;这个过程,他只用了几分钟,而电脑屏幕右下角,预计完成时间就从两小时半变成了五十八分钟。


    “小郑脾气是不太好,”叶洗砚告诉杨全,“当初面试时,我提过,你不适合做运维,看来他们并没有听进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


    杨全心里忐忑极了,还以为自己这下要被开了,这句是委婉的辞退通知;谁知道,第二天,小组长就过来告诉他,收拾收拾,换个工位——


    叶洗砚亲自点名,将他要了过去,当助理。


    那个时候,叶洗砚已经有一个助理兼司机,杨全做的都是些琐碎小事,做咖啡(叶洗砚只喝手工碾磨、无糖无奶的黑咖啡),取叶洗砚熨烫好的衣服,订水(叶洗砚只喝几个固定品牌的矿泉水),取餐(叶洗砚对花生过敏,一直都是单独订餐),叶洗砚的家中还请了阿姨,但这个阿姨不能使用厨房做饭,因为叶洗砚不喜欢外人在家中进进出出、尤其是厨房,所以杨全也尽量避免踏入他的家中……


    前六个月,杨全感觉,自己一个正经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做这些琐事似乎有些大材小用;六个月后,叶洗砚把原本的助理调岗到其他地方,杨全正式成为叶洗砚第一顺位的私人助理,月薪也骤然涨到了一万,还有各种加班费和补贴,年终奖是两个月薪水。


    那个时候,杨全开始感觉,他来做这些琐事,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再后来,叶洗砚和星云科技内部管理层发生严重的矛盾,这种矛盾不仅让叶洗砚投入七个月心血的一个项目流产,还让他和副总裁职位失之交臂,更重的打击,则是令叶洗砚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兼工作伙伴——这种双重背叛致使叶洗砚最终离开星云,和大学同学张楠一同创建了折鹤。


    主动离开一个成熟、庞大、盈利前景辉煌的上市游戏公司,对打工人来说,还是挺为难的,但杨全感激当初叶洗砚给予的帮助,毅然决然地跟着叶洗砚一同离开,勤勤恳恳,月薪也是一路上涨,翻了个番。


    叶洗砚是谁?不仅是他老板,还是他的伯乐啊,才相中了他这款千里马。


    现在,千里马也得载着老板和老板想追的姑娘,一路奔向幸福的港湾。


    回程路上,杨全明里暗里说了叶洗砚不少好话,说到叶洗砚都听不下去了,委婉地问他渴不渴。


    千岱兰也很兴奋,她的小淘宝店半死不拉活,急需一波流量;花钱找淘宝投流买推荐,或者刷单……都太贵了,目前不适合她这种积蓄有限的新手。签下叶洗砚这个大单后,即使没有卖爆,起码也能借一借东风,给小店带一波流量。


    她长舒一口气,愉悦地和叶洗砚闲谈,好奇问他——


    “哥哥不是北京人吗?”千岱兰问,“怎么说自己是在村子里长大的?”


    “北京也有村子,”叶洗砚失笑,“很奇怪吗?”


    “不……”千岱兰说,“因为我一开始以为哥哥,生下来就住大别墅,嗯……”


    “我爸迷信,”叶洗砚平淡地说,“他第二任妻子曾流产两次,大师说我和她相克,所以,我在父亲的老家住过几年。”


    千岱兰意识到,自己似乎开了个不好的话题。


    她转了语气:“看来我的想象力还是太刻板了。”


    “刻板?”


    “对,”千岱兰笑,露出小虎牙尖尖,“我之前还以为像哥哥这样的人,顿顿都吃米其林,从来不会自己亲手做饭呢。”


    “顿顿吃米其林?”叶洗砚叹气,“这也太惨了。”


    “哎?不是吗?”千岱兰问,“我在天涯论坛上看到,说有钱人都是人均三四千一顿餐,家中有厨房却从不会开火做饭——不是吗?”


    “我不确定,”叶洗砚笑,“或许我还不够有钱。”


    千岱兰感觉他这话说得也太谦虚了。


    这和她说“我感觉我不够好看”有什么区别。


    在学校里,考接近满分的学霸说自己这次考得不够好,可是会被同学在背后小声议论装、议论半天的。


    “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或许有些人的确喜欢米其林,也或许有人和我一样,更偏爱家常式的用餐,就像有人喜欢中餐,有人爱西式餐点——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没有固定的标准,只有偏好不同的人,”叶洗砚揶揄,“岱兰,我很期待你发财后,来分享你的’有钱人生活体验’。”


    千岱兰说:“发财要看和谁比了,如果以哥哥你为标杆的话,可能我还需要再多努力一段时间。”


    叶洗砚笑:“或许那一天不会太久远。”


    前方的杨全也搭腔。


    “苟富贵,勿相忘,”他郑重地说,“我有个小妹妹,今年刚十六,上高中,成绩可好了——千老板,等到时候,我让我小妹妹给您当助理,跟着您干!”


    千岱兰豪爽:“都来!多多益善!”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千老板”这个称呼了,千老板,千老板,也不是爸妈眼中的孩子红红,不是一批市场脱了穿、穿了脱、拉块布挡着换衣服的兰小妹,不是为了融入环境强行取的名字“Mila”。


    她是拥有一定话语权的千老板。


    叶洗砚的点拨提醒下,当麦神奇打电话询问进程的时候,她向对方说了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甚至,她连麦姐也搬出来,脸不红心不跳地叹气,说你也知道,以我和麦姐的交情,难道还能骗你不成?


    千岱兰很能沉得住气。


    无论是批发市场,还是这个时候的利益谈判,谁最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一整个下午,千岱兰都在酒店中睡觉;三点钟,溜达着吃了下午茶,吃了点小茶点,美滋滋地拍了些好看的照片发了朋友圈。


    五点钟,麦神奇打来第一个电话,彼时,千岱兰正在和叶洗砚、杨全吃山东海滨城市的特色菜——海肠捞饭,虾虎锅贴,潜水艇汤饺,笔管鱼炒小白菜,黑蒜鳗鱼烧花胶……


    千岱兰还喝了青岛啤酒。


    人长时间不喝酒,酒量会下降,她只喝了一杯,只觉得更加发甜些;叶洗砚不喝酒,杨全随时可能开车,也不喝,但以水代酒,当作这次合同的庆祝。


    一顿饭没吃完,麦神奇就打来了第二个、第三个,俩电话间隔时间很短,短到千岱兰也体验到一种微妙的爽感。


    她在吃饭后水果时给麦神奇回了电话,不到五分钟,成功压低了价格,还按照叶洗砚的建议,多找他要了些“回扣点”。


    明天去签合同。


    千岱兰放下手机,不确定是酒精作用,还是晚上的海风,脸颊被吹得红彤彤。


    “哥哥,”她按耐不住激动心情,“成功了。”


    叶洗砚微笑和她“干杯”,他手中盛气泡水的玻璃杯杯口压低,轻轻地撞了下千岱兰的杯子:“敬千老板。”


    千岱兰脸上的热潮还没褪去。


    她的眼睛亮到异常:“哥哥。”


    “嗯?”


    “我之前其实很讨厌一种人——就是仗着手中一点小权力,故意不给人方便,故意为难;比如有些收费停车场的保安,有的,你得给他递根烟,他才肯主动开发票,不然就敷衍着说开不了,”千岱兰说,“我以前很讨厌这样的,但是,你看,现在我也干了同样的事情。”


    叶洗砚专注地听她讲。


    她说:“麦姐还是我朋友——”


    他问:“这件事之间,你伤害了麦姐么?”


    千岱兰摇头。


    “我说过,想做成功的商人,你需要舍弃更多的道德感,”叶洗砚说,“你看,麦神奇得到了他想要的订单,你也成功获得更高的利益——不好吗,岱兰?”


    千岱兰说:“当然,做这件事,我是很开心的。就算是重来一遍,我也会选择同样的事情;但是,有些时候,做了后……也会有负罪感,你能明白吗?”


    她尝试向叶洗砚描述这种感受:“你可以说是狐狸的眼泪,它其实还有些虚伪,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这么做,我不后悔,只是良心会感觉到一些不安,轻微的不安;我一边不安,又一边感觉,这种不安的情绪会让我的良心好受一些,就像杀人犯在杀人后的忏悔……”


    “我知道,”叶洗砚微笑,“去年十月,当我淋着雨离开深圳的那家小旅馆时,我曾有过相似的心情。”


    千岱兰没问他选择怎么做。


    她不需要对方的假设和如果。


    晚风吹,叶洗砚的黑衬衫有着隐隐的光泽,他姿态闲散,但目光专注,专注看千岱兰的双眼。


    “你年纪还小,有这样的困扰很正常,等你的生意再大些,就会习惯了,”他说,“起风了,回去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会把这些小困扰全忘掉——去开开心心地签你的合同吧,千老板。”


    千岱兰非常顺利地签署了两份合同。


    和叶洗砚所在的折鹤公司授权,以及麦神奇的服装加工厂订单。


    折鹤公司那边,还需要七个工作日的时间来走流程,等财务部打款,叶洗砚忽然间在青岛多留了一晚,说是想再转转。


    千岱兰吃过午饭后就回房间了,今天是辽宁出高考成绩的日子,本来想打电话查,但听人说,可以官网上查——


    于是,她敲开了叶洗砚的房门,想借用他的笔记本电脑。


    叶洗砚停顿一下,关掉电脑上几个程序和网页,重新打开浏览器,示意她过来。


    千岱兰感谢:“谢谢哥哥,呀,没想到,哥哥您不仅人长得高身材好,就连电脑也这么大这么漂亮……”


    “喜欢?”叶洗砚笑,“做淘宝店的,怎么能没有随身携带的电脑?等你考上大学,我送你一台,当作是升学礼物。”


    千岱兰摸了摸电脑屏幕。


    “一定很贵,”她直言,“我不懂,但感觉它看起来很不一样,就像哥哥,看上去很舒服。”


    千岱兰对电子产品并不熟悉,她不懂屏幕的差别,也不懂电脑不同的外观风格,她只知道,手下的这个电脑很漂亮。


    而一眼看上去就很舒服漂亮的产品,意味着每个细节都处理到完美、极致,这点,甚至比一眼看上去很舒服漂亮的人更难做到——因为大部分人,无论男女,只要身材不错,五官没硬伤,皮肤好,就具备了“舒服漂亮”的基础氛围。


    “如果你未来选择的专业和理工无关,仅仅是做淘宝店,有更适合你、更漂亮的电脑品牌,”叶洗砚拧开一瓶气泡水,递给她,“还有四十五分钟,别着急。”


    千岱兰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哥哥还记得高考出成绩的时间——哎,北京也是下午四点出高考成绩吗?”


    “不知道,”叶洗砚摇头,“我在浙江高考,浙江是下午两点公布成绩。”


    千岱兰愣了一下,意识到叶洗砚是提前查询过辽宁高考成绩时间。


    他这点不动声色的关心,像组成“一看看上去就舒服漂亮”的万万千千小细节。


    她的心如钟乳洞顶端的积水,空旷一声脆响,滴落小池潭。


    千岱兰低头,喝了一口气泡水。


    “好奇怪,”她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有点紧张。”


    就像高考前几天的那种紧张,对未知结果的一种期待和恐惧。


    她甚至想找个人打晕自己,等四十五分钟后出成绩了,再醒过来,爬起来看。


    “我也紧张,”叶洗砚叹气,“从未觉得四十五分钟这么漫长。”


    “不如聊点轻松的东西吧,”千岱兰提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如果我们聊得开开心心,说不定就能熬过去这段时间。”


    “好主意,”叶洗砚说,“你想聊些什么?”


    千岱兰想了想:“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哥哥,聊点你感兴趣的吧,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叶洗砚从容地将手中水杯放在桌上:“确定?”


    千岱兰点头:“确定。”


    “好,”叶洗砚温和地问,“你为什么想报上海的大学?是因为殷慎言?”


    千岱兰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微微侧了脑袋,问:“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为了叶熙京?”


    叶洗砚从善如流:“是熙京,还是殷慎言,或者,因为他俩在上海?”


    说到这里,他又否认。


    酒店里的行政套房,提供了一张长桌,千岱兰坐在桌前,而叶洗砚站在长桌和阳台间的一根立柱前,过高的男性容易给人以压迫感,他放松了身体,后背微微抵着立柱,冲淡许多那种咄咄逼人感——


    他就这样垂眼望着千岱兰。


    “不是因为熙京,”叶洗砚不动声色观察她细微表情,“你们当初分手时,你和他约定过,等两年,他回国后,你们重新开始——事实上,去年你们并未继续恋爱。”


    “啊?我还这样骗过他?”千岱兰茫然,“我好像忘了。”


    叶洗砚笑了。


    “这不是重点,”他微笑淡淡,“真的是因为殷慎言?”


    “嗯……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韵母是‘an’,但不是殷慎言,”千岱兰又微微抬起她漂亮的小下巴,小虎牙尖尖若隐若现,“是另外姓名尾字带‘an’的人,聪明的哥哥能猜到吗?”


    叶洗砚的酒窝压不下去了。


    “我想想,”他做苦恼思考状,明知故问,“‘an’倒是很多,是张楠?还是杨全?或者,你还有其他朋友?你朋友很多,我还认不全。”


    千岱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叶洗砚微笑看她,循循善诱:“是谁?”


    千岱兰站起来,骄傲地宣布。


    “就是你面前的千岱兰,不为其他人去上海,只是因为我本人想去,”她说,“我已经调研过了,大部分淘宝店,要么在广州深圳,要么就是集中在江浙沪,那边有邮费的政策倾斜,会比其他发货地更优惠;我要去杭州开淘宝店,那就得就近选择大学——所以,上海就是我的首选。”


    叶洗砚脸上并没有被戏耍的恼怒,仍旧微笑着看她骄傲模样。


    “当然,”千岱兰话锋一转,她微微歪着脑袋,说,“以后我去了上海,离哥哥你也更近了——我知道哥哥经常去上海开会,而上海也是很多游戏公司的集中地,这个‘an’,也有哥哥的名字‘砚’。”


    说这些话时,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一脸的笑容灿烂,眼球却微微向左上方看。


    ——人在谈话时,眼睛向左上方看,代表编造;向右下方,才是回忆。


    叶洗砚清楚她此刻在说谎,后面这句“离哥哥更近、因为哥哥的名字……”都是谎言。


    然而此刻,不喜被欺骗的他,明知千岱兰如今满口谎言,知道她就是故意说这些甜甜的话来哄着他,却仍微笑,甘之如饴。


    ——至少她不会这样去哄殷慎言,不是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叶洗砚意识到。


    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失控了。


    ?


    作者有话说:


    耳洞里塞茶叶梗是奶奶教我的方法,说是可以养耳洞(?)


    其实说起来,是物资匮乏年代时无选择的办法了,现在如果想打耳洞的话,我记得有专门的耳钉,钛什么来着,我记不太清了or2


    我认为爱的本质是“看见”。


    不是只看到闪闪发亮的部分,是不那么光洁的,也被看见。


    喜欢她,不是喜欢飘渺的概念和虚幻的人,是爱她的细节,爱她的聪颖狡黠,也爱她的谎言欺骗。


    前面作话里说俩人感情是“喜欢”,但还没到爱,也是因为这个~不单单是生理强吸引,还有“看见”,对彼此灵魂的看见。


    啊啊啊啊啊其实本来计划写到叶洗砚摸摸岱兰的小猫咪来着,可是可是可是我写不完了呜呜呜呜QWQ


    明天见吧宝贝们~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49 章 宝宝


    ◎雨季的西湖◎


    千岱兰发现自己的心态,并没有预期的那么好。


    当考完最后一门,离开考场的时候,千岱兰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快快忘掉所有和考试相关的事情,你已经尽最大努力做了该做的,就别在乎结果如何。


    今天后,该吃吃,该喝喝,烦事别往心里搁。


    她没有对答案,也没有看大学,什么都没做;叶洗砚带来的合作消息更是让她忙到无暇去考虑高考相关,直到今天,合同全签完了,优先级稍靠后的“高考”事端,又再次摆到明面。


    万一成绩不到六百,怎么办?


    万一有份答题卡填错了,怎么办?


    万一老师把她试卷漏掉了,怎么办?


    ……


    紧张的时候,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接二连三地涌出。


    上海的大学是多,叶洗砚也宽慰过她,说于她而言,大学的排名是否考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沉淀”和学习的契机。


    然而千岱兰是要强的性格,当初进JW后,她苦练英音,也是如此;要么不做,做,就做到最好。


    千岱兰想,叶洗砚一定看出了她的不甘心;所以他没再提高考和成绩有关的事情,只是和她聊工作,聊她今后的规划。


    她讲了很多,为了压制住胸腔内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脏。


    预计下个周,折鹤公司负责对接的设计师会把合作T恤、卫衣的图片和设计稿、细节资料发给千岱兰,千岱兰则和工厂在这个时间段敲定好布料和辅料的采购事宜,然后打版、缝样、修改,确认定版。


    事实上,样衣的流程应该在签大货合同之前,但,因为涉及到折鹤的联名保密条款,再加上这次联名衣服的版型也不特殊,T恤和卫衣而已。等定版后,千岱兰还会和工厂签订新的大货合同,交付定金,工期两个月,而这两个月内,千岱兰除却盯生产进度外,还会去杭州租赁合适的房子和仓库,招聘助手……


    她还想带爸爸千军去北京挂号,做颅内减压手术。


    “颅内减压?你张楠哥的父亲,前两年做过类似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叶洗砚说,“你如果还没选定医生,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千岱兰眼睛骤然亮了:“谢谢哥哥。”


    说起来也难为情,她对北京的医院还不太了解,只知道,这种大手术,最好还是去首都的医院动。


    花钱高就高了点,反正现在千岱兰手上有一部分积蓄,只想着家里人健康平安。


    生死之外,都是小事。


    叶洗砚稍作思考:“我有个表叔曾在协和任职,退休后又被返聘,可以请他先给叔叔看一看——你和叔叔阿姨这次去北京,先别订酒店,我同表叔说一声,你们住在那边;他家就在59号院,离协和也近,方便你们办理后续的诊断和住院。”


    他口中的“表叔”,是姥姥叶玲丽兄长的唯一养子,叶卿年;当初叶简荷来北京读书时,也没少受这位表哥的照拂。


    叶卿年是叶玲丽从孤儿院里抱出来的,因六指而被遗弃,不知父母来历;后来顶着质疑学医,几乎是一生心血都付诸于医术上,未婚未育——之前,叶洗砚因为误食花生而险些丧命时,也是他尽力医救。


    千岱兰犹豫:“会不会太打扰了?”


    “没关系,”叶洗砚微笑,“表叔待我如亲儿子,不必担心。”


    千岱兰眼睛不眨:“表叔是待你如亲儿子,可我不是呀。”


    “你叫我一声哥哥,那就也是他亲女儿,”叶洗砚说,“不必担心,医者仁心,表叔为人和善;先前有外地的患者赶来,不便订房,表叔也会请他们来家中暂住。”


    千岱兰说:“为什么我叫你一声哥哥,就是他亲女儿呢?哥哥这么说,是想把我当亲妹妹吗?”


    叶洗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叫我哥哥,难道就是想把我当亲哥哥?”


    说这话时,他靠近千岱兰,弯腰俯身,千岱兰嗅到他衬衫上很淡的香水味道,那种苦、涩的乌木香水气息,沉静温和,余韵悠长,和他很配。


    这个迁就的姿态令千岱兰看清楚了他下巴一粒小胡茬,她刚才碰电脑前洗过手,知道叶洗砚不用电动剃须刀,那种传统的老式剃须刀,需要手动,用那种锐利的刀片来贴皮肤刮;还有台面上那瓶须后水,是千岱兰曾在专柜中试闻过的,也是她去年送给殷慎言的生日礼物——在选择一些东西上,他们有着相似的喜好。


    “你似乎很喜欢喊别人哥,熙京是你哥,殷慎言是你哥,张楠是你哥,梁叔在你口中也是’哥’,”叶洗砚温和地问,“你有那么多哥哥,我很想知道,我是不是其中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怎么会呢?”千岱兰说,“你也听到了,我只叫你哥哥;倒是哥哥你,工作那么忙,小燕子一样,各个城市,东南西北,飞来飞去,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很多妹妹。”


    她并不完全了解叶洗砚。


    对方的生活,对方的工作,对方的家庭情况,对方的朋友……都和千岱兰隔着几层阶梯。


    站在上面的人,想向下看,只需微微俯身,便能一览无余;


    而下面的人,即使铆足了劲儿地往上爬,也仅仅能悬挂着、瞥一眼。


    千岱兰就这样努力地看一眼叶洗砚。


    “在你之前,”叶洗砚说,“我的确有两个妹妹。”


    千岱兰的心坠坠地沉下去。


    其实这一瞬间,她有点说不出话,不是作文课上那种“心如灌了铅”,不是一坠到底,而是即将坠到底时空空地悬着,冷冷地置着,肋骨间被慌乱的心跳声填满,像大雨砸落大地的鼓点。


    “我就知道,”千岱兰语速变快,“你和我一样,似乎也很擅长谈判。”


    “嗯?”叶洗砚颊边酒窝深了,“我擅长谈判和’有妹妹’两者之间什么关联?难道因为我擅长谈判,所以父亲和他第二任妻子就能顺利生下孩子?”


    千岱兰怔住。


    “我的确曾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惜都没有活到顺利生产,”叶洗砚说,“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妹妹’了。”


    千岱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节哀顺变。”


    “没关系,”叶洗砚轻描淡写,“我是个残忍的坏兄长。”


    他低头,看一眼手表,催促:“时间到了,查查成绩吧,妹妹。”


    说不清是调侃还是什么,他口中的这句话轻快又明亮,尾调上扬;千岱兰恍然间才意识到,原来时间已经到了。


    不知不觉,他们居然聊这么长。


    她刷新网页,屏住呼吸,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输入上面事先记下的准考证号和姓名,点击——


    网页一片空白。


    叶洗砚安慰她。


    “别紧张,”他说,“这个时间查询的人太多了,系统后台承受不住剧增的人流量。”


    千岱兰说好。


    等了两分钟,网页还是空白的。


    她尝试打电话查询,提示占线。


    同时查询成绩的学生太多太多了,不单单是学生,还有学校里的老师,他们都会在这个时候来查。


    很多公立高中,学生的本科过线率也和班主任的奖金、考核挂钩。


    叶洗砚也打了电话,同样得不到回答。


    编辑发送短信,等过五分钟,没有任何回应。


    千岱兰耐不住了:“是不是因为我社会考生,所以才查不出来?”


    叶洗砚打酒店内线电话,请服务台送些新鲜的橙子和葡萄上来——这里有个女孩开始着急上火了,需要些凉凉甜甜的东西压一压。


    接下来的四十六分钟过得又快又慢。


    快在千岱兰疯狂刷新网页、打电话、发短信,机械重复的劳动会杀死时间;


    慢在这四十六分钟的每一秒都是如此煎熬,真正的、将心放在铁板上炙烤的那种煎熬。


    叶洗砚切了橙子给她,她一口气吃了三个,都不记得橙子什么味道,只有低头时闻到指尖上属于橙子的寒香。


    漫长的时间将情绪反复揉搓,千岱兰已经开始认真思考,如果这次高考真的出了意外,是不是还得以社会考生身份再来一年?


    那店怎么办?紫姐那边怎么办?真要开网店的话,继续在沈阳,那邮费可能会劝退很多买家……


    “出来了。”


    叶洗砚突然的一声,提醒千岱兰。


    她抬头,看到那始终空白的网页,终于缓慢地加载出登陆页面。


    千岱兰俯身,快速输入已经记在心中的准考证号和姓名,点击,查询——


    终于,成绩一点点被艰难加载。


    这简洁到堪称简陋的网页,如此让无数考生备受煎熬。


    科目名称成绩


    语文 113


    数学 139


    外语 142


    综合 273


    总分 667


    千岱兰脑袋有短暂的眩晕。


    这是她所有正式模拟考试中,成绩最高的一次。


    667,667!!!


    千岱兰仔细看了网页,用手机拍照,先给爸妈发过去;他们没有立刻回复,千岱兰一刻也等不了,直接打电话过去,超大声地说爸妈我成绩出来了,考得无敌好!我考了667分!667!!!


    等打完电话,千岱兰才发现自己手是抖的,额头是冒冷汗的,就连脸颊也是发红发烫的。


    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现在的身体,只是看着叶洗砚傻乐。


    “恭喜你,667,”叶洗砚扬眉,眼底藏不住的喜悦,“这么好的成绩,我能不能请你吃晚餐,好让我也沾沾喜气?”


    “要!要!要!不过要我请你,”千岱兰连说三个要字,耳鸣——耳底有那种悠长的电流声,她知道这是因为过于激动喜悦,只望着叶洗砚笑,“立刻,马上,我现在就要请你——还有杨全哥!”


    她请叶洗砚和杨全在酒店的粤菜厅吃饭,杨全早就准备好了庆祝她的升学礼,是今年三月份刚出的iPad3。


    杨全乐呵呵地说,这个很适合拿来看看电影听听歌之类的——哦不,学习。


    千岱兰兴高采烈地收下礼物,双手合拢,捧到叶洗砚面前。


    “我呢,我呢?”她问,“哥哥没给我准备升学礼么?”


    叶洗砚失笑:“那份合同不算么?”


    “那是我们生意上的合作,算什么升学礼?”千岱兰说,“不会吧?哥哥难道真没给我准备礼物?刚才哥哥还说把我当亲妹妹,该不会连升学礼也没准备吧……”


    杨全呛住了,咳嗽好几声,有点不敢置信地想。


    啊,这玩得好像有点花啊……不愧是叶老板和小千老板。


    叶洗砚抽了纸递给杨全,看着千岱兰笑:“升学礼在我房间,等会儿吃完饭给你。”


    千岱兰露出她的尖尖小虎牙:“谢谢叶老板!”


    事实上,千岱兰是真的没想到“升学礼”这方面。


    杨全送是惊喜,她向叶洗砚要,也是习惯性的,就像好朋友之间,麦姐那里,她也会撒娇要些无关痛痒的小东西。大家都知道,关系亲密的,父母间,姐妹间,朋友间,这种’要’并非讨,更多的,像一种变相来证实感情好的撒娇。有时候要的,也不过是一支笔,一个发夹,一根头绳呢,但俩人都从这种“撒娇讨要”和“大方给予”中体会到了情绪价值。


    千岱兰也是习惯性地撒完娇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次的瞄准对象是叶洗砚。


    不过没关系。


    别说是撒娇要他送升学礼了,就算是撒娇要他查学礼,他都未必会拒绝。


    吃饭中途,千岱兰去卫生间,叶洗砚低声告诉杨全。


    “多少钱?我报销。”


    杨全愣了一下,立刻摆手。


    “不不不,”他说,“我是真想送给千老板的,是我的一份心意。”


    “你那点工资不容易,”叶洗砚未置可否,“你若不肯收,也行,我看你常用的电脑有些旧了,回深圳后给你换台新的。”


    杨全感动:“谢谢洗砚哥!!!”


    他端起桌上的葡萄酒,一口干,喝不惯,呛咳好几声,狼狈极了,不得不去卫生间。


    杨全发誓,他绝不是故意偷听千岱兰的电话。


    但她的声音真的有些大。


    是那种……情绪接近崩溃的大。


    正用湿巾纸擦衣服上红酒痕的杨全愣住。


    “……我是想和你分享快乐,不是让你来咄咄逼人来指责我的,小树——殷慎言,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字殷慎言而不是殷慎行吗?因为你永远对最亲近的人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千岱兰声音发抖,甚至可以听得到哭腔,“为什么非要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说这些话呢?我当然知道忠言逆耳,可你没发现,你有时候太过分了吗?”


    她狠狠擦干眼泪,说:“是,我承认,这一年,我确实没有全身心投入学习,确实还在做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当然知道这个成绩考不上清华北大,可难道只能考上清华北大才能算成功吗?中国这么多考生,难道必须考上清北才能有出息吗?难道你就不愿意承认一句,说一句——你就算不上学也很优秀吗?没有读书、白手起家的人有那么多,难道就不能算我一个?不对,我还考了667呢!”


    杨全屏住呼吸,他知道自己该走开一些,可是。


    没办法,人类就是这么八卦。


    他悄悄地听。


    然后杨全听到千岱兰的冷笑。


    “不错,我就算上了大学,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读四年,我就是要干淘宝,就是能把我的网店开起来;难道只有好好学习拿奖学金的才是大学生?我大学里一边读书一边创业,难道不正是现在国家倡导的吗?”


    杨全想回去了。


    好朋友之间拌嘴吵架确实没什么好听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惊悚地发现,叶洗砚竟然也到了。


    后者对杨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静静地站着,听。


    男女的盥洗室之间是分开的,中间有一小块移植了不少绿植的休息区,千岱兰就是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打电话。


    情绪的崩溃让她很难压住声音,稳稳地传来。


    “是,上次,这次,我都是靠叶洗砚来赚钱,这有什么不对?别说是叶洗砚,就算是张洗砚王洗砚赵洗砚,只要对我有利,我都会抓住——”千岱兰说,“是啊,如果你能让我赚钱,那现在我也不会和你吵架,而是慢声细语地说好好好对对对殷先生,慎言哥哥无论说什么都对。”


    提心吊胆的杨全,发现镜子里的叶洗砚居然笑了一下。


    完了。


    杨全的念头是,老板疯了。


    “你先回去,”叶洗砚低声,“悄悄地,别惊动了她。”


    杨全蹑手蹑脚地离开,听见千岱兰哭了。


    不是歇斯底里的哭声,而是一种隐忍到压不住的哭腔。


    “是啊,我不明白,为什么想要找有钱人当男朋友就要被骂拜金,我确实只考虑有钱人,有什么错吗?”千岱兰问,“难道未来一定会富有的我,就必须要去扶贫?我为什么不能找能提供物质条件的人谈恋爱?为什么择偶标准不能是可以帮扶我的人?为什么我就不能找一个能让我站更高的对象?成王败寇,那么多男的依靠岳父发家,怎么没人骂他们拜金?对,我说自己喜欢有钱人,会被谴责拜金;可如果,我说想找穷光蛋的话,那估计大家都会觉得我脑袋有问题。”


    听到这里,叶洗砚忍俊不禁。


    “现在这个社会,有谁不爱钱?难道你不爱?殷慎言?难道你不喜欢钱?”千岱兰说,“我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比你这种遮遮掩掩、既要又要的人更坦荡。”


    叶洗砚看不到,也能想象出此刻千岱兰的模样,她必然是吸着鼻子,大睁着眼,想哭又不肯哭的。


    他悄然离开盥洗室,走回餐桌时,杨全仍在不安,看到叶洗砚面容平和,还不放心:“洗砚哥,你不去安慰安慰吗?”


    “为什么要安慰?”叶洗砚反问,“她很聪明,现在越难过,事后越能记清楚这个教训。”


    杨全悟了。


    当初千岱兰和叶熙京分手,也是在她一场伤心后。


    伤过了,就决不肯再去留恋。


    殷慎言和千岱兰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恐怕情谊早就超过了好友,上升到家人高度;所以,千岱兰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容忍殷慎言的锐利语言,就像人总会原谅那个嘴毒、没做过什么实质性坏事的兄弟姐妹。


    别忘记,千岱兰是个极干脆利落的通透性格。


    杨全说:“懂了,哥,来——再喝一杯?”


    他贴心地给叶洗砚和千岱兰倒满酒,思考着明天是不是需要再续一天房;


    一抬头,发现叶洗砚脸上的笑容又轻了。


    “杨全,”叶洗砚若有所思地问,“你说,岱兰什么时候才会这样对我说话?——我不是指语气和情绪,而是,她现在这种放松的对话态度。”


    毫无顾忌,肆无忌惮,丝毫不隐瞒。


    杨全默默擦汗。


    “洗砚哥,”他说,“这个好像没有什么攀比的必要了吧……”


    千岱兰在五分钟后才回来。


    她的脸洗过,眼皮、脸颊和鼻头还是红红的。


    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喝酒讲笑话,就像没有爆发和好友的吵架,那模样,杨全都觉得可怜,又钦佩,又可怜。


    要不然是能干大事的呢。


    这种态度就不一般,杨全暗暗地佩服。


    一想到她不仅能干大事说不定还干过不苟言笑的老板,杨全更觉她值得钦佩了。


    千岱兰喝得微醺,又接了几个电话,都是朋友、老师问高考成绩,还有某个大学招生办的,她婉拒了,说自己今晚很开心,喝得有点多,请明天再说。


    叶洗砚送她回自己房间。


    千岱兰又跟他身后,说想看看自己的升学礼。


    叶洗砚送她的升学礼,是一支钢笔。


    一支通体黑色、权杖模样的钢笔,笔夹镶嵌小小一粒红色宝石,金色笔尖上雕刻着两棵漂亮而精致的榆树。


    万宝龙在2006年限量发售的文豪系列钢笔,这支钢笔是为纪念女作家弗尼吉亚·伍尔芙。


    截止到2012年,是这个系列的唯一女性权杖笔设计。


    千岱兰捧着钢笔,仔细地看。


    “我先前很喜欢这个作家的一句话,’I am rooted,but i flow.’”叶洗砚说,“有人将它翻译成’于此置根,心随水流’,也有人把它译做’如根深种,似浪翻涌’。这支笔在我书房躺了六年,我想,今天它终于找到合适的主人。”


    千岱兰似懂非懂:“我对文学不感兴趣,没有听过,也听不太懂你说的话,对不起啊。”


    “是我选错了话题,”叶洗砚宽容地笑,“你似乎很喜欢记笔记,希望这支钢笔能陪你走得更远。”


    千岱兰放好钢笔,她有些头晕,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叶洗砚打开一瓶纯净水,递给她,喝醉酒后的人易口渴,千岱兰伸手接,没拿稳,水洒了些出来,溅在胸口上,凉凉地贴着胸腔。


    叶洗砚立刻去取纸巾,递给她。


    千岱兰却抓住他手腕,将他的手用力拉向自己,想让他帮自己擦干净。


    她的头很痛。


    叶洗砚垂眼:“你喝多了,岱兰。”


    “我没喝多,”千岱兰说,“我只是……只是,好吧,我只是想找个理由。”


    叶洗砚迁就着俯身,任由千岱兰拉着他的手,握住纸巾的指节,隔着一层被水溅湿的布料,抵住她胸口。


    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胸口的骨头。


    叶洗砚问:“什么理由?”


    “能让你抱抱我的理由,”千岱兰说,“我好像真的要失去一个朋友——你遇到这种事情时,是怎么做的,哥哥?”


    叶洗砚叹息:“如果只是想被抱,不需要理由。”


    他坐在千岱兰旁侧的沙发上,将她整个人抱起——千岱兰明显感觉到叶洗砚姿势的偏移,他似乎不是在抱一个暧昧关系的异性,而是像她抱邻居家四五岁的小孩子那样;叶洗砚将她双腿并拢地侧抱起,让她侧坐在他的腿上;她的两条腿搭在沙发,后背被他坚实的胳膊依托着,后脑勺则在他掌中,安抚地轻轻摸一摸。


    就像安抚打架失利的孩子,叶洗砚抱着她,要她的头枕在他肩膀,另一只手绅士地盖住她裙摆下沿,轻轻按住。


    “做断交这种决定,一定让你很为难,”叶洗砚说,“需要考虑清楚。”


    千岱兰说:“……其实我也没想着断交。”


    “哦?”叶洗砚说,“还没断交,就已经让你这样难过。”


    千岱兰如何不难过呢。


    殷慎言不是普通的朋友,更像她的一个家人;后来,她意识到对方不适合谈恋爱,还大哭一场,现在的难过,并不比那个时候减轻多少。


    因为只是做朋友,他尖刺般的话带来的伤也同样。


    千岱兰不明白。


    “为什么人总是肆无忌惮地伤害那些关心他们的人呢?”她低落,“朋友,家人,对外人要保持礼貌谦和,对自己人却这么狠……如果这样的话,我宁可他把我当外人。”


    叶洗砚问:“那我是外人,还是自己人?”


    千岱兰被问住了。


    她茫然地看叶洗砚。


    说外人?


    不对,并不是;可自己人,也未必,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情谊的深厚、共同经历的事情,纽带……都还不够。


    还差一点。


    无关喜欢,只是单纯地,还差一点。


    朦朦胧胧地,隔着一层障碍,像橘子和橘子皮间的白丝络,像鸡蛋壳和鸡蛋液中的一层膜。


    千岱兰想要翻越、穿透的一层障碍,又不知道把它打破后,里面会像橘子那般清甜可口,还是会如蛋液流得一塌糊涂。


    “我不清楚,”千岱兰说出真心话,“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


    那是相当复杂。


    前男友的哥哥,好心的资助者,辛度瑞拉的仙女教母,名利场上的贵人,生意上的好心甲方,会提点方向的导师。


    叶洗砚微微侧脸,脸颊轻轻贴住她额头:“关于你我,你还清楚什么?”


    “我清楚,”千岱兰突然说,“我现在很想和你一起睡觉。”


    她需要一些东西来发泄这些天积攒下来的情绪。


    要么现在和叶洗砚睡一觉,要么等会儿回去,她自己来一场安慰,什么都好。


    连续好几天的压力,下午查高考成绩的紧张,得知出色结果后的喜悦,傍晚和殷慎言的决裂。


    她这些情绪需要一个口来释放。


    否则,它们会如洪水决堤,把她击倒。


    千岱兰回沈阳后还要对付紫姐,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垮下。


    星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叶洗砚并没有被她吓到,他只是觉得突然,但这件事不需要复杂的思考。


    “你定了明天上午回沈阳的机票,”叶洗砚忽然问,“几点?”


    千岱兰说:“十点,流亭机场。”


    “嗯,”叶洗砚低低应一声,修长手指在薄裙下,蜿蜒如藤,灵活如蔓,“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千岱兰仰脸,唇轻轻地贴在叶洗砚的下颌线处,她尝到很清淡的柠檬味道。


    一粒坚硬的胡茬硌疼了她温暖湿润的唇。


    她忽而绷紧后背,不自觉紧张。


    “放松,”叶洗砚轻叹,哑声,“你现在很像雨季的西湖,宝宝。”


    ?


    作者有话说:


    I am rooted,but I flow,出自于伍尔芙的《海浪》。


    万宝龙在06年出的文豪系列,伍尔芙这支钢笔,笔尖上的榆树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伍尔芙坐在榆树下;而这支笔的设计来源,也是来源自《海浪》。


    这支笔更适合手小的人士,所以“大手大脚”的叶洗砚没有用过,送岱兰也更合适。


    不过!


    现在万宝龙文豪系列已经有三位女性啦,1993年的阿加莎·克里斯蒂,2006年的弗尼吉亚·伍尔芙,还有今年的简·奥斯汀。


    ps:流亭机场已经关闭三年了,青岛如今启用的是胶东国际机场,原本的流亭机场现在用来办一些活动,或者影视剧拍摄,比如《流浪地球》的取景。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50 章 汐


    ◎月亮牵引◎


    叶洗砚的手指很干燥。


    事实上,千岱兰并没有近距离研究过他的手指。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中指上的那只茧——每一个经历过中国高考的人,右手指上几乎都有这一无法磨灭的痕迹,只是,随着长时间的不提笔,许多人的手指会渐渐恢复正常,比如千岱兰在工厂打工的那段时间,她右手的茧子就渐渐地变得平和,除却摸上去硬硬的之外,和其余皮肤没有什么不同。


    再比如现在的殷慎言,只是后者的手指,因经常性地敲击键盘,渐渐地被磨去了指纹。


    叶洗砚显然保留了用笔写字的习惯。


    他的一双手也并不如主人那般娇贵,但和主人的气质一样,行为绅士,温柔体贴之下,隐隐藏着不可忽视的掌控之欲,不容拒绝,不许后退,不允躲避。中指上的茧子存在感太强烈,强烈到千岱兰颇为不适应。侧面凸出的这一点加宽他本就粗大的指节,手指微屈时,更轻而易举地增大触碰和磨蹭的面积,千岱兰在瞬间睁大眼睛,始终观察她表情的叶洗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她知道叶洗砚必然不肯放过她了。


    就这样侧坐在他的腿上,千岱兰听到他那不稳定的心跳,胸膛之中,像关着一只雀跃的黄鹂鸟。


    但他声音还是稳稳的,甚至还在温和地询问她。


    “抱歉,”叶洗砚说,“在这件事上,我们还不够熟悉,或许我们需要一个磨合的过程。”


    千岱兰说:“你都大张大合过了,现在还说什么磨合——轻点。”


    她自己做的时候,很少会深度探索。


    毕竟进化完全的女孩子获得快乐的途径不像男人那么单一,有时冒失的触碰需要做好卫生,也有掌握不好弄伤自己的风险。


    然后千岱兰又听到叶洗砚的“对不起”,语调有着薄荷般的清凉味道。


    他放缓力道,左手稳稳地托着她肩膀,彻底地搂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像刚刚从雪地里淌过,任意的触碰和温度都像被热水熏烫,千岱兰侧脸,从落地窗看到了外面的大海,和他们映照在落地窗上的影子,像大蓝闪蝶的半边翅膀,她的头是前翅的尖尖,不停颤抖的足尖是后翅的凤尾。


    落地玻璃窗外,偏南季风吹过千里岩和济州岛,遥遥地推着黄海的波浪,一层又一层地推到青岛的沙滩和海岸线上。六月的青岛属于半日潮区域,每日的两次高,潮间隔在12小时左右,千岱兰虽然学习的是理科,只依稀记得,受到月亮引力,地球上的海洋有了潮汐的涨落,昼为潮,夜做汐。


    此刻叶洗砚的手指正如那高悬在空的月亮,牵引着她的潮汐。


    夜晚寂静,月亮牵引黄海的水规律地拍打青岛岸。


    这里的海岸少有三亚那般的大面积沙滩,更多的是大块堆积的礁岩。规律上涨的海水拍打岩石,浪声清脆又悠长,适宜伴愁肠的人得到安然恬静的梦乡。


    千岱兰不自觉抓住叶洗砚的肩膀,手指隔着衬衫抓出深刻的指甲痕;她感受到叶洗砚的叹气,明显的喉结缓缓下沉,和手指的茧同样,有一个悠长的停顿。


    “你似乎很擅长口是心非,”叶洗砚说,“偏偏在某些时刻,又诚实到让人措手不及。”


    千岱兰说:“某些时刻,是什么时候?”


    “譬如现在,”叶洗砚笑,“我甚至不敢想象,假如……算了。”


    他的欲言又止并不影响千岱兰的体验,她微微绷紧身体,习惯性地想要坐正。


    阳台门没有闭紧,一丝微凉的海风灵活地挤入玻璃门缝,清冷冷地吹到千岱兰的肩膀上,裸,露在外的脖颈和锁骨一阵清凉,她嗅到细微的、来自大海上的淡淡海盐腥味,和上次住的那件潮湿小旅馆不同,这里安静,空旷,红木柜的白色大理石台面上摆着香薰蜡烛,是玫瑰花和白麝香的味道,音响中放着一首舒缓的西语老歌,声音很低。


    “……Cuando me enamoro


    (当我坠入爱河)


    Doy toda mi vida


    (就是一生一世的爱)


    ……”


    千岱兰听不懂西语,她倒是想将西语作为二外来学习,遗憾的是她目标院校中暂时未开设西语系,这个学习愿望未必能成真。她仰脸,想问问叶洗砚能不能再快点,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对方的做事方式,而叶洗砚垂眼,侧脸贴上她的唇。


    很显然,对方误将她的加速祈求当成了求吻。


    不过这样的体验也很不错。


    这个温柔的吻有薄荷和绿茶的味道,千岱兰注意到这个男人一天要漱八百遍口,就连喝了茶和酒后也会立刻用漱口水,她尝不到任何酒精的味道,不像叶熙京,后者总喜欢在吃到爆酸的橙子后来亲她——打住。


    她现在在亲吻他的兄长。


    不能在吻哥哥的时候想弟弟。


    可哥哥在接吻的时候比弟弟温柔很多,那种控制欲也是暗暗地藏在绅士之下,绝不会露出锐利的、令她觉察到的锋芒。千岱兰甚至感觉他的吻像一种优雅的进食习惯,嘴唇,舌尖,口腔,呼吸,他都要一一缓慢地剥夺、进食。


    月亮步步升空,夜汐一层推一层,层层扑岸,海潮逐渐汹涌。


    而在那水即将拍到岩石最高处时,叶洗砚和他的唇忽然同时离开,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千岱兰抓住他手腕,阻住他离开,声音也干了:“为什么不继续吻我?”


    “你不专心,”叶洗砚说,“刚刚在想谁?”


    千岱兰说:“我在想学校里要不要继续学西语……唔。”


    叶洗砚捧着她的脸继续吻,吞掉她剩余的语言。


    空调明明开着,千岱兰却感觉到热。


    北方的空气天然就比南方干燥,常理来讲,处于海滨的青岛应该气候湿润,可她却觉来青岛的这几日,每天都那般燥热,坐立难安的燥热。


    叶洗砚在她耳侧低低叹息:“你似乎很喜欢拿我和其他男人比较,这样很不好,岱兰。”


    他又开始称呼她为岱兰,而不是刚才那句宝宝。


    千岱兰拉着他的手腕,催着他继续:“没有没有,哥哥天下第一好,快点快点。”


    最后一个“点”字成了舒服的叹息,酒店中只开了氛围的灯带,她的眼睛异常地发亮,干干净净的清亮。


    叶洗砚顺从了她。


    千岱兰细致而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大拇指同样干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并未被键盘磨平的指纹,它们像白鹤涉水而过时擦起的一圈一圈涟漪,她是白鹤口中衔住的一点小红杏,均匀缓慢地略过水波。


    叶洗砚又要吻她了。


    他对接吻的喜好超过千岱兰的认知,她还以为洁癖都不爱这种亲密的接触,可事实上,叶洗砚简直要把她一口吞掉。吻她时,就像千岱兰小时候吃牛奶雪糕小布丁,一定要把冰糕棍儿舔到没味道才肯停。


    不,叶洗砚眼中的她是怎么吃都有味的雪糕。


    可他偏偏又在千岱兰主动迎合时停下,这次的中断让暴脾气的千岱兰失去了耐心,她不可置信地问:“你故意的?”


    叶洗砚闷笑,衬衫下的温热胸膛也因笑而轻晃。


    “太着急吃掉食物,会破坏你对它的喜爱,”他说,“我喜欢延长你对它的期待,等待会让最终的’得到’更美味。”


    千岱兰叫:“我不想美味!我现在只想快点痛快地吃掉然后舒舒服服地回去睡觉!”


    临门一脚就停住,谁能受到了这种反复急停?


    叶洗砚更紧地搂住她,含笑。


    “我知道,”他说,“多点耐心,岱兰,如果你对我的耐心,和你对其他朋友一样就好了……”


    千岱兰迫不及待地啃上他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强吻显然让叶洗砚非常享受,他始终垂着眼看千岱兰,那眼神真是千岱兰从未见过的温柔,她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这种情绪,像暖融融化掉的香薰蜡烛,像刚刚打发好的香甜奶油。


    她也要像香薰蜡烛那样融化掉了。


    两只脚的脚背第三次绷紧,每一个脚趾头都用力地抓握,掌心像被一万朵嫩生生的狗尾草拂过,千岱兰看到叶洗砚脖颈上的汗水,听到逐渐失去平衡的呼吸,铺天盖地将她淹没的乌木香水味。


    海盐味清风将白色纱帘吹到高高飘起,千岱兰握住他的手腕,想推拒又想抓住他,她的大拇指感受到他因用力而结实的小臂肌肉,中指和无名指要被手臂跳动的青筋弹开。


    千岱兰要因为这个主动的吻而窒息了。


    月亮终于稳稳高升,受到牵引的夜汐稳稳拍打到岸边礁石的最高处,澎拜汹涌地翻阅红色木头栏杆,巨浪高高飞起,重重拍击无人行走的海边小木径,如雪飞溅,似烟花爆炸时跳移的火星点。


    叶洗砚温暖的唇贴在千岱兰的耳边,声音低低,似含笑又似勾引地叫了一声宝宝。


    千岱兰第一次发现,延迟满足的妙处。


    她没办法现在回应叶洗砚的叫声,有抽筋后的疲惫,但大脑还长久地处于那种兴奋,就像干着嗓子打了一下午网球后终于喝到了水,像饿了一整天后吃到妈妈做的香喷喷炖菜,像憋了一晚上的嘘嘘后终于在清晨十点醒来去上了厕所。


    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美妙,本该短暂十几秒、几十秒的快乐被宽容地延长,她紧紧地抱住叶洗砚,激动地去亲他的脖颈,甚至想要咬一咬他脖子上的青筋。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是香的。


    香到千岱兰甚至想要再等一次夜汐。


    可叶洗砚却在轻柔地拥抱她后,提醒。


    “你该回去休息了,千老板,”他说,除却被她拱乱的衬衫外,这个男人镇定冷静到不可思议,即使那般的热潮,叶洗砚也不为所动,保持着理智清醒,“明天上午十点,你还要回沈阳。”


    千岱兰搂住他的脖子,将右脸颊贴在他脸上,轻轻地蹭啊蹭。


    “你不需要吗?”她回忆起上次超出刺激的美味,浅浅地给予叶洗砚暗示,“就这样吗?”


    千岱兰又听到叶洗砚的叹息。


    “我不接受以宣泄为目的的这种行为,”叶洗砚微笑,“你不能将我当作玩具或者某方面的伴侣。”


    千岱兰不可思议地说:“真不敢相信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


    “为什么?”


    “既然你对宣泄这么抗拒,”千岱兰好奇地问,“那上一次,你怎么不系紧十八条腰带、来誓死捍卫你的贞,操?”


    “因为上次的你只是单纯需要我,”叶洗砚用尚干净的左手,轻轻捧住千岱兰的脸,微笑,“我能感觉得到。”


    “今天的你只想发泄你失去朋友的苦闷,贪婪的宝宝。”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千老板,我需要你纯粹的心意——只有当你真心期待我时,我才会被你‘得到’。”


    ?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中提到的歌曲,《Cuando me enamoro》,歌手是Andrea Bocelli,一首西语老歌~


    其实,一开始我定下这首歌给叶洗砚和千岱兰的时候,设想的场景,应该是叶洗砚开车,千岱兰在副驾驶睡着,温暖的阳光隔着车玻璃照在岱兰的眼睫毛上。


    但,现在这个场景也一样啦,反正都是叶洗砚主动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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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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