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事发
赛缪尔时常趴在厄尼斯特的原形之上。
他知道这只小熊蜂的毛发有多么蓬松柔软, 也知道它们有多么茂密扎实。
但赛缪尔没想到,这只可爱的小熊蜂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会是这样如同泰山压顶、末日降临的压迫感。
“陛下!”
厄尼斯特慌张地叫了一声。
他连忙变为人形拟态, 随后敏捷地用手臂撑住自己的身体。
厚实的绒毛从赛缪尔脸上撤去, 他终于得以呼吸。
赛缪尔被厄尼斯特扶了起来。
“你咳咳……在干什么?”
赛缪尔一边咳嗽一边说,突然他表情一变。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
随后,在厄尼斯特震惊的表情中,赛缪尔从嘴角扯出来一小撮金黄色的绒毛。
绒毛沾湿了唾液, 变成了小火苗的形状。
“……”
“……”
这簇小火苗被赛缪尔捏在指尖。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两人相顾无言。
赛缪尔第一次发现,厄尼斯特的眼睛可以瞪得这样大。
他心中有些不合时宜的笑意,但……
“你在做什么, 厄尼斯特。”
赛缪尔长呼一口气, 他理了理自己被揉得乱糟糟的卷发, 随后看向跪坐在他面前, 不知所措的熊蜂。
“我、我——”
厄尼斯特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 他这下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脑仁就像是冬日里凝结成块的蜂蜜一般, 什么东西都想不出来。
“对不起, 陛下。”
最后,高大的雌蜂只能挤出这样干巴巴的一句话。
“打扰我的睡眠。”
“用原形压到我身上。”
“甚至还掉毛。”
赛缪尔面无表情地说, 他每说出一条罪名,厄尼斯特的头就埋得更低。
“厄尼斯特,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怕其他人嘲笑,面对陛下的质问, 厄尼斯特的眼泪都快要飙出来了。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陛下的问题。
他总是这样蠢笨……
若是, 若是换了其他蜂族,也许陛下早就已经吃饱了!
“陛下恕罪。”
甚至连请陛下消气的话他都说不好。
厄尼斯特心里难过极了。
就在此时, 厄尼斯特听到“噗嗤”一声。
随后陛下就笑倒在他怀中。
就像他们重逢时那样。
陛下肆意地躺在他的腿上,唇角咧开,是遮不住的笑意。
他笑得连眼泪花都出来了,要坠不坠地悬在纤长的睫毛上。
厄尼斯特看见陛下举起右手,那簇小火苗形状的绒毛还被他的食指与拇指牢牢拈住。
“小狗,你身上哪里的毛被我磕掉了啊?”
陛下笑盈盈地说,他一边说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留下了一道如同花瓣一般的红痕。
厄尼斯特的嘴唇嚅嗫片刻。
憋在胸膛的那口气终于被呼了出来。
陛下……真是个坏心眼的陛下。
“属下不知。”
厄尼斯特老实地回答。
他身上的绒毛实在是太多了,他又皮糙肉厚,感受不到哪里在疼痛,因此确实无法为陛下解答这个疑惑。
不过按照位置……
“可能是胸口的毛。”
听到这个回答,赛缪尔再次大笑起来。
他笑得差点从厄尼斯特的大腿上滚下去。
把跪坐的厄尼斯特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把他的头捞回来。
良久,赛缪尔才捂着肚子安静下来,他咳嗽几声。
厄尼斯特连忙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你这样,好像我是个小孩子。”
赛缪尔道。
“属下不敢。”厄尼斯特声音低沉,“陛下是最英明的雄蜂。”
赛缪尔再次笑了起来。
他把下颌放在厄尼斯特的颈窝。
就在厄尼斯特以为陛下又睡着了的时候,就听见陛下轻轻地说。
“谅你也不敢。”
“否则你方才为什么要变成人形拟态来抱我呢?”
“哒”的一声。
厄尼斯特仿佛听见自己大脑中神经崩断的声音。
他浑身都僵硬了,仿佛在这一瞬间,他体内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而他自己也变为了一座雕塑。
陛下竟然知道!
陛下发现了他的举动!
“小狗,你为什么浑身僵硬?”
赛缪尔轻轻动了一下脑袋,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厄尼斯特的肩胛。
“难道你觉得……你爱慕我这一件事藏得很好吗?”
他毫不在意地丢下另一枚炸弹,直接将厄尼斯特炸的头昏眼花。
“陛下……”
厄尼斯特讷讷地发声。
赛缪尔伸手点住了他的嘴唇。
“我允许你爱慕我。”
他轻声说,金色的瞳仁在黑暗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泽。
在厄尼斯特变成人形拟态没多久,赛缪尔就醒来了。
他察觉到厄尼斯特的动作,却没有睁开眼睛。
赛缪尔笃定厄尼斯特不会做伤害他的事,也因此对他接下来的行为充满好奇。
小狗这是要做什么呢?
是想要亲他,还是更进一步?
赛缪尔想象不出来。因为小狗是小狗,小狗能做出什么呢?
他能感觉到厄尼斯特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他的唇上,却迟迟没有做出下一步。
小狗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其他的什么也没干。
直到小狗突然浑身僵硬,赛缪尔这才决定醒过来。
谁知道慌乱之中的小狗直接送了他一嘴绒毛.
言语之间,赛缪尔卷曲的长发轻轻刷过厄尼斯特的胸膛。
因为厄尼斯特睡前熄灭了大部分蜡烛,因此室内的光线非常昏暗。
但赛缪尔和厄尼斯特离得这样近。
从大笑中回过神来的赛缪尔,终于发现了一些……
不同寻常的东西。
“小狗,你的……有这么大吗?”
他的目光落在厄尼斯特饱胀的胸膛之上。
赛缪尔一直知道厄尼斯特是一个健壮的大家伙,他在以灵敏、纤细为美的蜂族中显得尤为突出。
若是不知道小狗是熊蜂这个显性虫种,赛缪尔会以为厄尼斯特是甲壳类的昆虫。
但不论怎么说,赛缪尔敢确定,厄尼斯特以前绝对不是这样的。
虽说肌肉确实可以通过锻炼变大,但是在这样短短的时间内也太迅速了。
更别提厄尼斯特的表情。
赛缪尔眯起眼睛。
室内的光线太暗了,又何况他们还待在近乎封闭的“蛋壳”之中。
赛缪尔轻弹了一下手指,金色的精神力便从他身上逸散开来,它们在空气中形成一缕缕线条,如同流动的灯带一般。
蜂巢内的空间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厄尼斯特浑身僵硬地跪坐在原地,他还没从陛下上一句话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另一个令他惶恐的信息。
他下意识想抬手遮挡,但是陛下的金瞳却充满探究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厄尼斯特难堪地垂下手。
失去了黑暗的保护,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半晌,厄尼斯特发出喑哑的声音。
“是……是为了,哺育。”
他低下头。
赛缪尔的瞳孔猛地缩紧。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厄尼斯特的胸前。
山峦之上有更突出的改变。
即使穿着衣服也能看出来。
他的脑海突然闪过那个系统曾经给他传送过的一份影像资料。
那份资料赛缪尔根本没有打开,而是用屏障与他的精神力的本源隔绝开来——对于雄虫而言,精神力是他们最为宝贵的地方,它容不得一点污染。
而他并没有完全信任那个系统,它能将一份影响资料突兀地传入他的精神海之中,那是否也能轻易地改写他的记忆?
若那个系统需要这个世界按照它的预设发展,而赛缪尔又是它不可或缺的棋子,那么修改他的记忆便是最简单的方式了。
但是系统说的话赛缪尔还记得。
【你可以食用雌虫的乳汁!】
【许多幼年胡蜂都是这样喂养长大的!】
赛缪尔根本就不相信这样的话,因为蜂族的幼儿根本就不是靠乳汁哺育的!他们食用的,是一种名为蜂王浆的液体。
这种液体由工蜂的咽下腺和上颚腺分泌而成,富含营养物质,而且产量稀少,一般只供给刚孵化出来的小蜂族,即使是雄蜂,也只能吃到1个月。
但这种食物对于赛缪尔而言是没有用的,前世的他为了不食用同族血肉,已经做过了非常多的尝试。
他从没有听过,雌蜂还可以分泌乳汁。
不过问题是,厄尼斯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这绝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
赛缪尔复生之时,那个系统便在他身侧,但厄尼斯特却完全看不到。
那个系统也说过,他是它在这个世界中唯一能接触到的对象。
既然如此,它又是怎么和厄尼斯特联系上的呢?
在赛缪尔思考之际,厄尼斯特如同坠入冰窖一般。
果然……陛下不会相信。
也是,他从没有听过雌蜂可以哺育蜂族的说法。
若不是那本凭空出现的典籍和九叠泉上的女皇显迹,厄尼斯特根本就不会相信还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但是,他也没能成功。
他分明已经按照典籍上画的做了,但却无济于事。
在陛下眼中,他就像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潜伏在陛下身侧,只是为了亵渎他。
过去所有的亲昵,都像是他别有用心的靠近。
陛下会……把他赶出去吗?
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请您不要赶我走……”
第152章 尝试
偌大的寝宫之中落针可闻。
厄尼斯特跪在地上, 良久,才听见陛下的声音。
“抬起头来。”
那声音不辨喜怒,厄尼斯特心脏抽紧。
只见陛下坐在地上, 腰背挺直, 黑色的卷发如同深海中的海藻一般搭在他的肩上。
金色的光线缓慢地在巢穴内流动着,陛下脸上的光影时明时暗,晦涩难言。
只有那双金瞳片刻未曾偏移。
“什么时候的事?”
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的喉结上下滚动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陛下的脸颊上。
“‘先知’来的那一次。”他有些紧张地开口, 随后又慌忙补充道,“并非‘先知’所言。”
“是……是女皇显迹。”
女皇显迹?
这句话让赛缪尔的眉头颦蹙起来。
这实在太可疑了。
女皇故去千年,怎么可能显迹?更何况, 若是女皇真的显迹, 为什么会教厄尼斯特这个?
厄尼斯特见陛下双眉拧紧, 他的拳头也不自觉攥紧, 局促地放在膝盖处。
“……出现了一本典籍, 上面就是如此教授的。”
厄尼斯特将那日发生的情景描述了一遍。
他虽然答应了女皇事成之前绝不开口, 但此时陛下已经发现, 他再隐瞒也没用了。
一切只等陛下的裁定。
“女皇说, 用信息素持续刺激……便会激发出雌蜂的此项功能。”
“所以你才化为人形拟态?”
“是的,陛下。”
赛缪尔突然想起, 就是那一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厄尼斯特是以六脚朝天的姿势将他搂在怀中的。
竟然从那时就开始了。
“信息素怎么刺激?”
此话一出, 厄尼斯特的脑海中就回想起女皇说过的话。
【用信息素持续刺激口口,吮口口, 揉口口口口均有效果。】
他脸皮胀红, 磕磕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于是就看到陛下意味深长的眼神。
厄尼斯特简直要羞愧地昏死过去。
他竟然干出这样冒犯陛下的事!他真是愚蠢!
就在厄尼斯特自我攻讦的时候,赛缪尔已经大概明了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首先, 这绝不可能是女皇显迹——若是女皇想要他活下去,哪里还需要等到这一世?
其次,这也不可能是神殿的手笔——神殿没有这样做的动机,更何况,他们之中有谁能在赛缪尔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呢?
所以,只有那个系统了。
那个系统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难道,它说的是真的?
赛缪尔的目光落在了厄尼斯特的胸膛上。
“有效果吗?”
他突然开口。
“……”
厄尼斯特沉默片刻,他难堪地闭上眼睛,随后双手抓住衣摆。
他嘴笨舌拙,实在不知道如何向陛下辩解。
那便不如让陛下亲自检阅。
这一次轮到赛缪尔沉默了。
精壮的雌蜂跪坐在他的面前,他赤裸着上身,肌肉如同起伏的山脉般生机勃勃。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奔涌的力量,那是太阳留下的墨痕。
形状分明的黑色土壤之上,殷红的果实得以滋养。
这一幕与之前的一幕重合起来。
赛缪尔还记得当时那只笨拙的小熊蜂是如何恳求自己吃掉他的。
他也记得那只小熊蜂的模样,虽然也是健壮的,但并不像现在这般,如同快要撑裂的果实般饱满。
所以,是有变化的。
“有……吗?”
赛缪尔再次问道。
这一点他难以凭借外表察觉。
“没有,陛下。”
厄尼斯特难过地道。
“是什么原因?”
陛下又问。
厄尼斯特黯然地垂眸,他摇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真是太没用了。
这是他唯一能为陛下做的,却也失败了。
他辜负了女皇的期许,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将头低下的厄尼斯特没有发现,赛缪尔眼中亮起的金环。
“是刺激不够吗?”
赛缪尔轻声问道,他金色的精神力如同主人的情绪般波动起来。
像是猛然起风了一般。
迟钝如厄尼斯特也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
他看向陛下。
就见陛下勾起的嘴角。
那双金瞳自始至终都看着他。
厄尼斯特的全身如同过电般战栗起来。
他隐隐察觉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这使得他感觉到了疼痛。
“要我按照‘女皇’所给的典籍那样做吗?”
陛下上扬的尾音像是带着一条小钩子。
厄尼斯特呼吸一滞。
陛下会允许他的僭越吗?
——陛下会允许的。
——陛下方才,不是已经允许了他的爱慕吗?
厄尼斯特的牙齿咬紧,他必须这样,才能防止它们发出碰撞的声音。
他太激动了。
厄尼斯特屏住呼吸。
良久。
那只纤细的手缓慢地搭在了他握紧的拳头之上。
冰凉的,细腻的。
“那你自己来。”
他听到陛下这样说.
“怀特!你来啦!”一只正在采蜜的初级工蜂嗡嗡地停在怀特手中的花朵上,“恭喜你通过雌蜂考试!明天就是春酿日了,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啊,是泰伦啊。”
怀特勉强牵扯起嘴角,随后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开心?有什么心事吗?”
泰伦问道。
他虽然是初级工蜂,但之前有一次在野外采蜜被小型食蜂鸟追击,是怀特帮了他。
两蜂因此交好。
“唉……别提了。”怀特晃晃脑袋,“这可能是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啊?!为什么!”
怀特叹了口气,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他嘱咐停在花朵上的泰伦:“你们一定要好好训练啊,多晒太阳、多吹风,长得难看一点才好!最好一看起来就觉得口感老涩难嚼,这样才会多一点活命的机会啊!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今年的春酿日由‘王’来赐福,说不定以后便一直是他了……”
怀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怅然道:“我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一定会先被他吃掉的!”
“哈?!”
怀特看着泰伦,并不想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现实。
但是,他身为前辈,却不得不开口告诫。
他压低声音:“‘王’是会吃蜂的!一旦变成雌蜂,我们就成为了他的食物!”
“才不是呢!”泰伦大声反驳。
怀特怜悯地看着他:“虽然我也不想,但很遗憾,事实就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陛下才不会吃蜂族呢!他说过不会伤害自己的子民!”
泰伦激动地飞了起来,两对翅膀在身后嗡嗡地扇动着。
“我见过陛下!我还飞到过他的指尖呢!陛下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雄蜂!我通过考试以后一定要去当他的近卫蜂!”
“你见过陛下?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泰伦一边说一边飞起来,“我们很多蜂都见过,不信的话,你过来问他们好了!”.
“有效果吗?”
赛缪尔理了理簇新的长袍,看向厄尼斯特。
那只皮肤黝黑的小熊蜂此刻脸颊爆红。
“回陛下,有、有一点。”
赛缪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见厄尼斯特非常局促地扯了扯胸前的铠甲。
赛缪尔当然知道还没有成功。
否则小狗就算是再羞耻,也会乖乖过来的。
对于小狗而言,让他吃饱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这两天的小狗格外努力。
明明知道熟透了的果子非常脆弱,它的皮一碰就要破了,不能用指头用力碾压……
还当是那种没有成熟的酸酸果吗?
想到那种青皮的果子,赛缪尔下意识地皱眉。
他的口腔中又开始分泌唾液。
酸死了!
这个坏小狗!
“你觉得我穿哪套合适?”
赛缪尔朝厄尼斯特招招手。
神殿送来的服装非常多。
长袍以金色和白色为主,上面绣满了不同种类的花卉。
因为蜂族的生活与百花息息相关,因此他们的审美中花卉的元素占比非常重。
“陛下穿哪套都好看。”
厄尼斯特老实地回答。
说实话,陛下穿哪套衣服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裹上草叶子也一定漂亮得惊人。
因为好看的是陛下。
又不是衣服……
赛缪尔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在了小狗所穿的铠甲上面。
锃亮的铠甲是按照厄尼斯特之前的尺寸来做的,本应严丝合缝,但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紧了。
原本威武的、代表着力量的铠甲,在精壮的身体上留下束缚的痕迹。
赛缪尔眸色转深。
“会不舒服吗?”
他轻声问道。
厄尼斯特闻言更加局促。
他是雌蜂,所经受的训练相当严苛,受伤对于他们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厄尼斯特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忍受疼痛,但现在却发现不是这样的。
原来,疼痛也分很多种种类。
被食蜂鸟的喙啄伤、被利爪撕裂、被武器刺穿,都没有那种酸胀又无法排解的疼痛来得磨人。
就像是有沸腾的岩浆在他的胸膛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若是轻薄的衣物尚且还好一些。
但换成坚硬的铠甲,竟然让他也不得不畏手畏脚起来。
尽管如此,厄尼斯特的内心却藏着隐秘的开心。
一是因为陛下的食物有了着落。通过女皇所给的典籍,陛下再也不用忍受饥饿了。
二是因为……
他卑劣的心思。
陛下的目光常常落在他的身上。
不论是好奇、探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陛下的金瞳里只有他的影子。
厄尼斯特就是这样卑劣地、小心翼翼地窃喜着。
当那双手……
厄尼斯特的喉结轻轻滚动片刻。
“看这个表情,是不舒服呢。”
赛缪尔抬头看向在面前站定的雌蜂。
“把铠甲脱了吧。”
他说道。
“但是……”
虽然仪式是在正午开始,但是陛下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脱下来。”
厄尼斯特闻言将铠甲卸下,他见陛下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便知道还需要继续。
“陛下……”
“离仪式开始还有三个小时。”赛缪尔看了一眼时间,“小狗,要努点力啊。”
“你想让我,饿着肚子赐福吗?”
赛缪尔继续说,他偏了偏头,黑金色的头发从一旁滑落。
显得有些……
妩媚。
“为一万只工蜂赐予祝福,这真是一个不小的体力活呢。”
厄尼斯特抿紧嘴唇。
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那便劳烦陛下了。”
赛缪尔笑了起来。
确实很劳烦他。
“走近一点。”
……
厄尼斯特抱住陛下的脑袋。
陛下海藻一般的卷发在厄尼斯特的指尖缠绕,像是有生命一般。
它们已经不像是重逢时那样干枯了。
“呃!”
厄尼斯特的手指蓦地收紧,陛下的长发被他握在手中。
握紧的动作只持续了一瞬,厄尼斯特惊慌地张开手指,生怕冒犯了陛下。
他的手臂架在空中,又情不自禁地收紧。
厄尼斯特扬起头,他看到九叠泉最高处的泉眼。
有什么……
要出来了。
他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泉眼在他的眼中与山壁模糊为一体。
生理性的泪水盈满眼眶。
在泪水滑落的一瞬间,他感觉到——
成熟的果实仿佛被碾碎了坚硬的果皮,它们本来就不应该拥有这样的果皮。
果汁被挤压出来。
厄尼斯特想起那颗在他指尖被捏爆的酸酸果。
那颗酸酸果就是这样,没成熟前它的外皮出奇得柔韧,连小鸟都不会去啄食它们,也因此能一直挂在树上。
厄尼斯特想,陛下应该还没有尝过成熟后的酸酸果。
那是一种生长在密林间,非常难以保存和运输的一种野果子。
它们的成熟周期很长,在完全成熟前都酸得要命。
但是一旦成熟后,它们很快就会被林中的各种小动物吃掉。
甚至还挂在树梢的时候,就会被吃完了。
因为它原本厚实的皮会变得非常薄透,就像是水蜜桃一般,若是落在地上,就一定会碰伤。
再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坏掉。
厄尼斯特每次看到碰伤的野果都非常惋惜,因为他想带一颗给陛下尝尝。
他不知道为什么酸酸果的皮会变得这样薄。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他就像是那个突然成熟的酸酸果一样。
他破开所有的表皮。
想将所有甜蜜的汁水,全部奉献给……
采摘的人。
厄尼斯特垂眸,他看见陛下黑色的卷发上有金色的光泽在缓缓流动。
他看见陛下微微颤动的睫毛,与突然扬起的眼尾。
那双金色的眼眸,如同刚要跃出地平线的太阳。
厄尼斯特恍惚地想。
陛下也许在吃掉他的心脏。
第153章 春酿日
春酿日。
这一日的地下城中, 前所未有的热闹。
平日之中禁止蜂族们涉足的神殿核心区域向所有蜂族敞开。
那里位于地下城中最中心的位置,以圣坛为底部,呈散射的光柱状通往地面。
它的最顶部由无数块巨大的透明琉璃铺就, 这让它即使深达地底, 也依然光亮如昼。
“这就是……神殿的核心区域啊……”
“我都不知道地下城中竟然还有这么大一处宫殿。”
怀特惊讶地长着嘴,拉了拉沃克利的衣服。
“你看,那个容器!里面装的不会是九叠泉的水吧!”
沃克利简直无比佩服怀特的心态,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观察这些。
那一个白色的容器, 在圣台的最中央,还被层层雌蜂护卫守护着,除了九叠泉还能有什么?
“那是圣坛。”沃克利压低声音, “这是整个地下城中最大的宫殿, 若不是此次接受祝福的雌蜂多达上万名, 这里是绝不会对外开放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内心悲恸。
这本来是一个多么神圣的地方, 现在却和死亡挂上了钩。
“唉, 不是和你说了吗?陛下不是那样的。”怀特用手肘撞了撞沃克利, “我的小朋友们都已经告诉我了!”
“……初级工蜂能知道什么?”沃克利横了怀特一眼, “我们是初级工蜂的时候, 话都还说不利索。”
但怀特根本就没再听他说话。
这家伙的注意力已经被完全带跑了。
“咦?那不是迪夫那家伙吗?他为什么也穿着铠甲?”
怀特扫了一眼角落中熟悉的面孔。
宫殿之中工蜂众多,就连最初级的工蜂们也可以参观, 只是他们不能下来,只能待在向上倾斜延伸的看台上。
不过即使如此, 他们也足够兴奋了。
整个神殿之中,嗡嗡的声音像是炸雷一般。这还是有许多雌蜂侍卫在不断管制秩序的情况下。
而参与祝福仪式的高等级工蜂们会穿上统一的铠甲, 这是他们的荣誉, 意味着从今以后他们就是一名光荣的雌蜂侍卫了。
“他的飞行成绩还当不到科林,人形拟态更是差劲儿, 怎么科林被淘汰了,他却留下来了?”
“嘘!”
沃克利一把捂住怀特的嘴。
“你的消息能不能再滞后一点?你不知道这一批补录了许多工蜂吗?”
“我没听说呀……不过今天来的蜂族真的好多啊,往年可没有这样的景象,你说,陛下真的能一次性赐福超万名工蜂吗?”
即使昨天泰伦已经向他描述了陛下的精神力有多么广袤,怀特还是对此持怀疑态度。
神殿的大祭司,一次赐福一千名工蜂已经是极限了。
也因此,往年的雌蜂考试都非常严格,就算有能力已经达标的高级工蜂,也有可能会被刷掉。
“都选定在了圣坛处,你还不明白吗?”沃克利白了一眼怀特,“那位陛下是要用九叠泉!雄蜂的精神力再强,也要有个限度,怎么可能光凭着精神力就能赐福成功啊!”
“神殿的祭司们都担忧九叠泉会干涸,他们都只用很少的泉水来赐福。”沃克利眼带担忧,“但是这位陛下似乎完全不考虑这个啊……”
若是之前,他能使九叠泉泉水涌动,这样取用泉水也没什么。
但是他现在明明已经失去这样的能力,还这样不加节制,真是对整个蜂族的不负责啊。
周围的蜂族听到了沃克利的声音,他们都纷纷看过来。
沃克利抿住嘴角,叹息一声。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别说这个了……”
“哦。”
怀特收回目光,他重新望向圣坛。
即使隔得很远,他也能感觉到那股令所有蜂族都向往的气息。
九叠泉啊……
“铛——”
就在此时,伴随着如同钟鸣一般悠远的声音,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
身着白色长袍的祭司们纷纷进入,守卫在圣坛旁边的雌蜂侍卫则往后退去。
祭司们吟诵着古老的歌谣。
圣坛中的水面开始产生波纹,顶部的玻璃将这样的景象如实映出,水与光如同一副描金的画一般。
片刻之后,祭司们手握白瓷罐退至圣坛最边缘处。
沉重又整齐的踏步声响起,一列身着近卫蜂铠甲的雌蜂进入宫殿之中。
所有蜂族的目光都落在为首之人的身上。
他身着一袭白底金纹的长袍,行动之间如同流动的日光一般。
那是蜂族的‘王’。
传闻之中,这位百年未出的‘王’有着阳光一般璀璨的金发和仿若碧空的眼睛。
就像是神殿之上蓝金配色的教堂玻璃一样。
因为那是蜂族中最为高贵的配色。
象征着晴空与太阳。
但他进来的那一刻,所有蜂族都察觉到传言有误。
他黑色的长卷发随意地搭在身后,仿佛深渊之中肆意生长的藻类。
这样的雄蜂,便是王了吗?
可是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曾经见过赛缪尔的蜂族,那位一直跟在‘先知’后面的小祭司,确实有着一头璀璨的金发。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
吃了同胞吗?
因为胡蜂血脉的觉醒,所以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轻微的嗡嗡声响了起来。
即使不断有雌蜂侍卫在场间巡逻,也难以制止这样此起彼伏的骚动。
赛缪尔自圣坛前站定。
他抬眸。
金瞳亮起,那一瞬间,仿佛是太阳坠落在他的眸底。
所有的蜂族都不自觉屏息。
“于春酿盛日,我代以蜂族谢自然之恩,馈万物滋养;秉女皇之慈,赐福尔等。”
“愿晨光启智,心灵如蜜;愿大地之力,体魄强健;愿勇气与忠诚,如剑如盾……”
在他的吟唱之中,金色的弧光如同蜿蜒攀升的灵蛇。
它们不断再空中汇集,变为云雾一般的存在。
“我的天,那是陛下的精神力吗?”
“这就是……‘王’的精神力……”
赛缪尔的声音仍未停止。
“愿尔等同心协力,守卫家园。”
“愿蜂族之荣光,永存。”
云雾开始凝实,随后化为无数金色的雨滴。
雨滴纷纷落下,化作金色的光点自工蜂们的眉心隐没。
而早早等候在圣坛周围的祭司们,也扬起手中的瓷罐。
却没想到,被身后的近卫蜂纷纷制止。
一名祭司回头看向身旁高大的近卫蜂,他抿紧唇,压低声音:“你竟敢扰乱祝福仪式!不洒九叠泉泉水,若是有了什么闪失,你敢担这个责任吗?”
而那名近卫蜂目不斜视:“这是陛下的旨意。”
他一边说一边将祭司手中的瓷罐拿到手中。
祭司挣扎无果,被近卫蜂扣在原地。
站在圣坛之下的工蜂们只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眉心,它从雨滴化为无数细密的丝线,勾勒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散乱的、无依无靠的“水珠”被丝线拉拽着汇集在一起,逐渐汇集成一汪水。
那便是他们的精神海。
看台上的工蜂们看不见这些接受赐福的蜂族的精神海,但是他们能够看到圣坛之下逐渐消失的翅翼。
原本簇拥着的空间顷刻间变得宽敞起来,一对对翅翼被收入翅鞘处,而他们重新睁开的眼睛之中出现了圆润的瞳孔。
他们化为完整的人形拟态了!
“我变成雌蜂了!我变成雌蜂了!”
“天啊!我也成功了!”
“沃克利,沃克利,我变成雌蜂了!”怀特兴奋地握紧沃克利的手,随后转身向他展示那对已经消失的翅翼,“你也是,你的翅膀也收进去了!”
沃克利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手上尖锐的指甲此刻也变为圆润的弧形。
他真的拥有人形拟态了!
“都成功了吗?!天啊!这个成功率!”
看台上的工蜂们也沸腾起来,这关乎他们以后的生存和发展。
“陛下没有用九叠泉的泉水!祭司大人们没有洒出泉水!他只凭着精神力就赐福了一众工蜂!”
“这可是上万只工蜂啊!”
工蜂们的复眼视力极好,他们迅速地扫射着圣坛下所有接受赐福的工蜂们,不,现在已经是雌蜂了!
“不,不,还有没成功的!”
眼尖的工蜂已经发现了还未收敛翅膀的蜂族,他们大声道。
“哦……”
工蜂们叹息一声,虽然这个转化率绝对超过90%了,但是就算是99%,也与100%有着质的差距。
前者是能力的上限。
而后者则是代表着完美。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成功率了。
蜂族们欢呼起来,一位不需要九叠泉泉水就能够为工蜂们赐福的君主,这意味着他不再受九叠泉泉水的限制,后面会有更多的工蜂转化为雌蜂!
在几乎所有工蜂都欢呼的时候,祭司们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
他们之中大多数都不明就里,但是被这些低贱的雌蜂侍卫们限制行动,就足够让这些平日中高高在上的祭司们震怒了。
赛缪尔扫过台下的一众蜂族。
接受赐福的雌蜂中精神海闪烁着还未消散的金色光泽,那是他赐予的印记。
他们的情绪也近乎一致。
感恩、崇拜、狂热。
正面的情绪如此之多,犹如汪洋大海一般,也因此让那个“乌云密布”的雄蜂显得尤为刺眼。
赛缪尔的金瞳准确地锁住了那位穿着纯白长袍的大祭司。
紧接着,他缓缓挑起长眉。
露出了一个堪称挑衅的微笑。
果不其然,纪伯伦头上的乌云翻滚得更厉害了,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就像是倒霉透顶了一般。
赛缪尔忍住唇边的笑意。
果然,那位大祭司忍不住了。
“陛下。”他走上前来,行了一礼,“能一次性为近万只工蜂赐福,陛下的精神力果然深不可测。”
“至于剩下的那些工蜂们,就让神殿代陛下完成祝福吧。”
他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却刻意提起那不完美的百分之一。
同时展现出神殿的仁慈——这位陛下没有在意那转化失败的一小部分工蜂们,但是神殿在乎。
看台上的众多工蜂之中,有几只工蜂敢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自己就一定能一次性转化成功呢?
平庸之辈才是大多数。
第154章 着急
赛缪尔没有开口拒绝, 他笑了一下。
“九叠泉水吗?”
“厄尼斯特,把你手中的瓷罐拿过来。”
高大的蜂族依言行事。
纪伯伦的嘴角却沉了下来,他看着赛缪尔盈满笑意的金瞳, 心中一跳。
他竟然知道……
“如果你不想用这罐, 那德莱塞手中的也可以。”
赛缪尔压低声音说。
这一下,纪伯伦不用再做其他猜想。
赛缪尔知道了。
——他知道这些瓷罐中有一些只装了普通的水。
为了降低赛缪尔的转化率……
谁知道他却根本不用九叠泉的泉水!
整整一万只工蜂!即使是‘先知’也不应该拥有这样的精神力,更何况、更何况赛缪尔不是饿得要死了吗!
“去啊。”
赛缪尔轻声催促道。
除了‘王’和‘先知’,整个蜂族的雄蜂们都没有能力单独用精神力为工蜂们赐福, 他们必须凭借九叠泉的力量!
纪伯伦咬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可能自己去丢人现眼。
他叫来了原本端着这瓶瓷罐的祭司。
结果可想而知——
这些再次受到祝福的工蜂们没有任何变化。
“大祭司, 你要亲自为这些工蜂再赐福一次吗?”
赛缪尔笑着, 一只近卫蜂迅速为纪伯伦递上一瓶瓷罐。
纪伯伦咬紧牙齿, 赛缪尔这是当众打他的脸!
他迅速单膝下跪开始谢罪。
“陛下, 这都是我之过错。”
“原是想着这些工蜂训练辛劳、年纪又偏大, 若是为了保证转化率而赶不上这次由陛下亲自赐福的春酿日, 他们不知道何时才有变为雌蜂的机会……”
“于是我一时心软, 便犯下过错, 将他们补录了进来。”
“看来他们还需要磨砺——”
纪伯伦说得声情并茂。
“哦?原来是这样。”
赛缪尔说完后便不再出声。
纪伯伦跪在地上,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所有蜂族的视线都被看台上发生的一幕给吸引了。
“发生了什么?”
怀特也被这样的骚动吸引, 他踮起脚尖。
“天啊!天啊!”沃克利捂住嘴巴,“看台上的工蜂也有成功成为雌蜂的了!”
“还不止一只!”
“老天, 那不是科林吗?他没有通过雌蜂考试呀!”
沃克利摇摇头,他迅速扫过骚动的地方:“他的实力够了……看台上那些成功转化的雌蜂, 才是应该被补录上的那一批……”
上万只蜂族, 仅仅依靠陛下的精神力,就尽数转化为了雌蜂。
不需要依靠任何的外力……
也不会让任何使用歪门邪道的蜂族有可乘之机……
这就是‘王’的力量吗?
拥有这样温柔又强悍的精神力, 如此审慎又明察秋毫的眼睛,这样的‘王’真的会如传言所说的那般,残害自己的子民吗?
沃克利按住自己的心脏。
他并不这么认为。
或许就如怀特所言,这位陛下是一位非常温柔的主君。
“即使是补录,也应该按照实力顺序。”
赛缪尔轻声说,他看向台下那些没能转化成功的工蜂们。
“若是明年你们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了雌蜂考试,我许诺为你们再次赐予祝福。”
“感谢陛下!”
“陛下万岁,荣光永恒!”
不知道是哪只蜂族先起的头,雌蜂们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万岁,荣光永恒!”
他们用右手抚上左胸,行了一个非常古老的骑士礼。
那是他们心脏跳动的位置。
也代表着他们最炙热的忠诚。
在热烈的氛围中,纪伯伦也同样跪倒在地。
他低下头,在光可鉴人的晶石地板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赛缪尔!这只该死的胡蜂!
他竟然不需要借助九叠泉的力量,就能直接为上万名工蜂赐福!
长此以往,所有的蜂族都会倒戈——他们全部都会成为赛缪尔的子民!赛缪尔的骑士!
到时候,哪里还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不能就这样等下去——.
“‘王’已经将所有的工蜂都转化了。”
有着一双绿眼睛的大祭司向‘先知’禀报。
‘先知’神色未变,银色的眼睛没有看基米尔,却投向了一旁的纪伯伦。
纪伯伦在这样充满审视的目光中攥紧拳头。
“您早就知道他能成功?”
纪伯伦问道。
“注意你的态度,纪伯伦!”基米尔出声喝止,却被‘先知’抬手阻止。
“是。”‘先知’回答。
“您也早知道我的动作!”
“是。”
纪伯伦气得浑身颤抖。
知道,却不阻止。
是认为他的动作根本无法影响到赛缪尔吗?!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先知’,不知道这位神殿的实际掌权者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一直不明白,‘先知’为什么要解开赛缪尔的枷锁。若是让赛缪尔坐稳王的位置,那神殿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难道只是为了让赛缪尔给这些工蜂赐福吗?
区区一万只雌蜂而已!就算不放出赛缪尔,假以时日,神殿也能够做到这一点。
还是说……‘先知’其实看好赛缪尔。
他像是女皇一样,认为‘王’能带领蜂族走得更远?
但是据他所知,赛缪尔是灾厄的说法就出自‘先知’!
难道在后来真的养出感情了不成?!
可是让赛缪尔觉醒胡蜂血脉的,也是这位‘先知’啊!
“天赋是无法弥补的。”
‘先知’开口,他垂眸看向纪伯伦,银色的瞳仁之中映照出年轻大祭司璀璨的金发和深蓝色的眼睛。
“是吗?”纪伯伦扯开嘴角,“那么,虫种也是。”
‘先知’并没有生气他冒犯的态度,反而点了点头。
“皆是如此。”
纪伯伦笑了起来。
他并不认同‘先知’的前半句话。
天赋固然重要,但时运、手段也能弥补许多东西。
在没有‘王’的日子里,神殿中的‘先知’与大祭司们不也仍旧可以掌管着蜂族吗?
他们都没有‘王’的潜质,他们都没有这个天赋啊。
那他为什么不可以呢?
可是显性虫种却不同。
就像蚂蚁无法插上翅膀就变成蜜蜂。
蜻蜓不会改吃树叶。
胡蜂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食肉性。
赛缪尔已经尝过同胞的味道了。
在消耗了大量精神力的春酿日,在他被捧到最高的时候,他真的能拒绝掉一只雄蜂的血吗?.
在纪伯伦离开后。
基米尔看向‘先知’。
他苍老的绿色眼睛透露出无数的情绪。
良久,他叹息一声。
“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若事成,您亲手抚养大的孩子,就彻底……”
‘先知’抬手,阻止了基米尔接下来的话。
“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
‘先知’反问道。
基米尔嘴唇嚅嗫片刻。
他想说,或许赛缪尔是不同的。
那时,若不是那只雌蜂被大祭司杀死,尤莱亚或许不会这么偏激。
事情也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而纪伯伦……
但最终,基米尔什么也没有说。
他曾亲眼看到一个爱笑的雄蜂被权力腐蚀得面目全非。
再然后,‘先知’也变了。
就连他自己,也改变了许多,不是吗?
最终,他想说的话全部变成一声悠长的叹息。
消失在‘先知’银白色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之中.
赐福仪式过后,春酿日中最盛大的典礼就此谢幕。
虽然还有晚会,但是得等到太阳落下之后。
赛缪尔刚一脱离众蜂的视线,身体便踉跄一下,好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厄尼斯特及时伸手。
“陛下!”
赛缪尔伸手勾住厄尼斯特的脖颈。
毕竟为上万只工蜂赐福,对于精神力的消耗是非常可观的。
“还是饿。”
他说道。
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高大的雌蜂。
那只雌蜂的咬肌果然绷紧了,像是拉满的弓弦。
他磕磕巴巴地回答道:“那、那就请陛下继续——”
“但这里不行。”
赛缪尔继续说,他透过厄尼斯特的肩膀看向长廊外。
虽然已经离开神殿,但毕竟还没有到达寝宫。
若是有蜂族路过……
厄尼斯特一把将纤瘦的陛下抱在怀里。
他一边走一边回答:“请您稍等。”
厄尼斯特的步伐很快,赛缪尔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纤长的手指点上铠甲。
近卫蜂的铠甲,在左胸的位置都会纹刻有近卫蜂的名字。
不过,或许这里也该纹一个他的名字。
赛缪尔一边想,一边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铠甲。
“还有吗?”
他问道。
厄尼斯特身体僵硬,他当然知道陛下问的是什么东西。
方才时间紧急,陛下……
只吃了一半。
他原本以为,一旦不再堵塞便不会再有那样的胀痛。
但……
“垫了东西吗?”
赛缪尔这个问题几乎要让厄尼斯特当场自燃,他看向陛下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哪里有虚弱!
分明是——
看见小狗震惊的表情,赛缪尔再次笑了起来。
“很饿。”
他强调道,纤长的手指向后攀去,轻轻抚摸厄尼斯特的翅鞘。
虽然陛下没有说话,但厄尼斯特还是读懂这无声的暗示。
他放出了翅膀。
地下城的通道虽不算逼仄,但要振翅飞行还是有些勉强,特别是对他这种大体型的熊蜂而言。
厄尼斯特只能贴着地面疾驰。
却听见怀中的陛下又笑了起来,黑色的卷发蹭过厄尼斯特的脖颈。
厄尼斯特听见陛下轻声说。
“你好着急啊,小狗。”
第155章 晚会
“陛下……”
“晚会, 晚会要开始了。”
厄尼斯特喑哑着嗓音提醒道。
深埋在地下的寝宫之中没有任何窗户,时间的流逝只能通过挂在岩壁上的时钟显示。
“这么晚了吗?”
与厄尼斯特疲惫而沙哑的声音不同,赛缪尔的声音像是被清透的溪水冲刷过一般。
干净、透亮。
还带着一丝意犹未尽。
赛缪尔伸出手, 它们搭在厄尼斯特的脖颈之上, 让人联想到雨后的花枝。
他卷曲的长发披在身后,发出莹润的暗金色光色。
此刻的它们全都饱吸了雨露。
似乎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是的,陛下。”
厄尼斯特回答。
他轻轻清了一下嗓子,仿佛要将之前的软弱尽数摒除。
于是他的陛下便抬起头, 仿若攀爬的凌霄花一样,将最美丽的花蕊凑近他的脖颈。
“这么快啊……”
‘凌霄花’仿佛还没有满足,他轻轻地摇晃起来。
似乎想要将大树上挂住的露水尽数摇下, 用以滋润自己。
十足的贪婪。
“非去不可吗?”
厄尼斯特的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陛下……
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还、还有三刻钟。”
厄尼斯特磕磕绊绊地回答道。
赛缪尔闻言勾起嘴角。
“小狗最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厄尼斯特的耳垂, 然后轻轻咬了一下。
厄尼斯特被他的动作惊得全身战栗。
十几分钟前, 陛下还咬过他一次……
那尖尖的牙齿就像是一颗丢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般。
令厄尼斯特心旌摇曳起来。
他的目光看向时钟。
若是再晚一些……那……
他自责起来。
全都是他的罪过。
若是他早一点就……那陛下也不至于饿这么久。
久旱的土地怎么会不喜欢雨呢?
“那、那就——”
“不逗你了, 傻小狗。”
赛缪尔直起身体, 他伸手拢了拢自己有些凌乱的卷发, 随后将长袍上的褶皱抹平, 不到片刻钟就回到了随时可以出现在圣台上的模样。
和他的齐整相反, 厄尼斯特已经完全失去了一只近卫蜂该有的英勇威严。
他跪坐在地上,身上的铠甲早已被卸下, 就像是一只蜗牛丢掉了自己的小房子。
黑色的土壤留下了如同鲜花盛开的痕迹。
若是以这个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定会被处以放浪的罪名。
“啊……这个样子, 看来没办法穿铠甲了呢。”
赛缪尔轻声道。
这令厄尼斯特倍感羞耻。
特别是陛下的身上,还穿着那件为其他工蜂赐福的白金色长袍。
他看起来那么圣洁, 而自己却……
“我的衣服也得换了。”
赛缪尔继续说。
他一边说一边拈起长袍的一角, 干涸的水渍在丝绸质感的长袍上显得格外明显。
厄尼斯特浑身僵硬起来。
——那是他的罪证之一。
他把圣洁的陛下,玷污了。
“怎么这个表情, 厄尼斯特。”
赛缪尔弯起眼睛。
“我为你准备了新的衣服。”他说道,“虽然缝制衣服的工蜂们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
“但我想,应该会很实用。”
赛缪尔一边说一边拿来了一件新的衣服。
厄尼斯特在这样的目光中不断颤栗。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陛下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单纯。
他是一个,坏心眼的家伙.
春酿日的仪式在正午举行,仪式过后,接下来的时间,蜂族们会自由地歌唱、跳舞。
等到太阳落下的时候,他们还会在桑托草原上升起篝火,共饮佳酿。
不论是工蜂、雌蜂还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雄蜂,几乎都会参与这个晚会。
不少蜂族的爱情都是在春酿日的夜晚开始萌芽的。
当赛缪尔出现在晚会的时候,蜂族们欢呼起来。
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的陛下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更别提这样放松的场合之中。
他换了一身更轻便的服装,黑金色的头发编了一个辫子,松松地搭在肩膀上。
赛缪尔没有祝词,也没有坐在高台之上。
“继续呀。”
他笑了起来,示意奏乐的蜂族们不用停下,他找了一个视野不错的地方坐下。
“陛下,这是今年的春酿。”
一只大胆的雌蜂为赛缪尔取来了一杯酒。
这种酒以春日中采摘的百花蜜和清泉水为原材料酿造而成。
它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如同春日之中的暖阳一般,酒香中更是夹杂着百花的芬芳与甜蜜。
百花和暖阳,它集齐了春日之中对于蜂族而言最为重要的两种东西。
所以又被称为春酿。
它也是这个节日名字的由来。
赛缪尔浅尝了一口,入口微甜,绵和醇厚,非常好喝。
“很好喝。”
赛缪尔笑道。
于是更多的蜂族来到了他的身边。
“陛下,春酿入口绵柔,但是度数并不低。”
一直待在陛下周围的近卫蜂低声道,他没有穿上铠甲,但是却坐在离陛下最近的一个位置。
显然是陛下的亲信。
他声音不大,但是周围的蜂族都听到了。
“是吗?”赛缪尔笑了起来,“我没有喝过。”
即使跟着‘先知’观看过几次赐福仪式,但赛缪尔从来没有参与过春酿日的晚会。
从小到大,他一直没有过多地与蜂族接触过。
就更别提喝酒了。
赛缪尔放下酒杯,其余的雌虫也识趣地不再端来春酿。
雌蜂们少了一个良好的借口,于是上前的蜂族也陆陆续续少了许多。
但是工蜂却不一样。
“陛下!”
泰伦扑闪着翅膀来到赛缪尔面前,他精神海中亮起的金色光点让赛缪尔准确地认出了他。
“是泰伦呀。”
“是我!陛下!”泰伦兴奋地盘旋在空中,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在赛缪尔的指尖上,他停在酒杯的边缘,“您还记得我!”
赛缪尔笑了起来。
“当然。”
“我、我们有礼物要送给您!”
他嗡嗡地道。
伴随着他的呼唤,一群工蜂衔着精致的花环歪歪扭扭地飞了过来。
赛缪尔感觉到头上一重。
把花环戴歪了的工蜂们焦急地叫了起来。
“哎呀,要往你那边歪一点啦!”
“笨蛋!”
“这下怎么办啊!”
“雌蜂大人!请您帮帮忙吧!”
“对对对,您有手呢!”
初级工蜂的智商并不是很高,他们不敢飞到赛缪尔的脸上重新衔托起花环,只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有过一面之缘的厄尼斯特。
高大的雌蜂低声对陛下说了一句冒犯。
随后起身将花环摆正。
陛下的长发因为取戴花环的动作,被勾乱了发型,有几缕格外跳脱地散了出来。
厄尼斯特顺手将它们别在陛下的耳后。
这是他常常做出的一个动作。
然而厄尼斯特的手还没有放下,就意识到了周围雌蜂探究的目光。
他动作一僵。
糟了,忘记在外面了。
他这样的举动,实数冒犯了。
陛下抬起眼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看向那群悬停在空中,明显是在等待表扬的小工蜂们:“好看吗?”
“好看!太好看了!”
“您真漂亮呀!”
他们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
厄尼斯特的手指缓缓收紧,陛下发丝上淡淡的香气似乎还残存在上面。
他收紧了手指,仿佛攥住了那一抹香.
晚会进行到高潮,无数对蜂族滑入篝火周围,开始跳舞。
工蜂们也嗡嗡地飞了过去。
它们时而围成圆圈,时而变成八字。
整个桑托草原上都是欢乐的笑声。
赛缪尔看向厄尼斯特:“不想公开吗?”
厄尼斯特一惊。
公开……
公开?!
陛下口中的公开是什么意思?!
但当厄尼斯特看向陛下时,陛下的目光却又投向了不远处。
——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雌蜂。
他手中捧着一个瓷罐,正款款而来。
“陛下,您还记得我吗?”
那只雌蜂轻声问。
他笑意盈盈,白皙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
就像方才那些大胆又热情的雌蜂一样。
向陛下表达爱慕与崇敬。
其余的蜂族都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这边,见到他手中的瓷罐不禁扼腕——对啊,如果酒不行,送食物不就好了吗?!
但赛缪尔眼底的金环沉了下来。
他一直有脸盲的毛病,可虽然记不清脸,他却记得所有蜂族的精神海。
赛缪尔敢确定,他没有见过眼前这只雌蜂。
这只雌蜂的精神海很‘干净’,只有一只雄虫的痕迹。
这意味着他的祝福、精神力的疏导和精神壁垒的构建都是由一只雄蜂来完成。
赛缪尔认得这只雄蜂——乌黑色的,是那位叫纪伯伦的大祭司的手笔。
面前这只雌蜂虽然是笑着的,他的情绪却非常激烈。
他的精神壁垒之中翻涌着的恨意几乎要决堤一般。
他是谁?
那雌蜂笑了一下,他看着赛缪尔的表情,就知道这位尊贵的陛下并没有记起他是谁。
也是……
不过是一只卑贱的雌蜂而已。
他到底吃过多少只蜂族,他的手中有多少不甘的灵魂。
这位陛下怎么会记得呢?
——谁会记得食物的脸呢?!
“对我这张脸,您可能没有印象。”
他笑着,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一只刚刚从工蜂成功获得拟人形态的雌蜂。
“但是这个味道,您可能还记得——”
“毕竟,我和他是兄弟啊!”
第156章 箭
雌蜂话音未落, 手中的瓷罐猛地被他泼溅过来。
反应过来的近卫蜂迅速展翅,用身体挡住了这血液。
这只蜂族后腿猛蹬地面,趁乱飞到上空。
近卫蜂们纷纷展翅追击。
另一部分近卫蜂则围聚在赛缪尔周围, 准备护送他先离开。
下一瞬间, 赛缪尔就看见这只雌蜂调转方向,俯冲而来。
“砰”的一声巨响。
赛缪尔的金瞳中映照出一朵巨大的血花。
那只雌蜂自他眼前爆开。
他狞笑的表情在刹那间被撕成无数个碎片。
然后,他的声音才慢慢进入赛缪尔的耳朵。
——“陛下,我好吃吗?”
那一刻,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血腥的气味掩盖过春酿的甜香。
尖叫声四起。
赛缪尔被厄尼斯特一把按进怀中。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发现厄尼斯特透明的、带有金色纹路的翅膀已经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上面还残留有零碎的组织。
而周遭的所有蜂族,都几乎都被血液飞溅。
赛缪尔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一点逐渐变为冰凉的水渍。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随后他看向指尖。
是鲜红的血。
金色的光环自他眼中闪耀。
摄入心魄。
“陛下要吃人了!!!”
“快跑啊!”
不远处, 篝火旁边跳舞的蜂族惊慌失措。
大部分雌蜂自发将雄蜂们护在身后, 迅速撤离。
赛缪尔感觉到无比的恶心。
他想吐, 但是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那张被撕裂的脸终于和脑海中被封存的画面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赛缪尔脸盲。
但是他的记忆却非常好。
好到他现在都还记得, 当时发现那几具尸体时的场景。
其中有一只雌蜂侍卫, 就是这个模样。
他身上的骨肉已经分离, 却还留着最后一口气。
但赛缪尔出现在房间里的一瞬间, 他深陷的眼睛看向他。
那张脸……
原来, 那张脸完好无损的时候,是这个模样。
赛缪尔恍惚了一瞬。
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记忆中的画面是这样令他感到恐惧与恶心。
血腥的气味如此浓重, 一如那一日。
那时,赛缪尔发现了自身的异样。
他的精神力逐渐从蓝色变为金色, 而头发却由金色转为了黑。
但这一切并没有带来什么副作用,相反, 他的精神力变得相当的澎湃。
就连九叠泉的泉眼也越发充盈。
随之发生变化的, 还有偶尔进来的祭司们。
赛缪尔可以在他们的精神中看到深蓝色的恐惧。
他们在恐惧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的发色和瞳色改变了吗?
赛缪尔有些怀疑,因为他从没有听说过蜂族的瞳色和发色会突然改变的。
于是, 在‘先知’来的时候,他提出了疑问。
‘先知’没有回答。
他伸手摸了摸赛缪尔泛着暗金色光泽的卷发。
良久,他轻声道。
“或许你本就如此。”
赛缪尔便没有再提过。
但赛缪尔的疑问并没有就此停止。他一向好奇心旺盛。
他察觉到,他瞳色和发色改变的前后,只有食物上出现了变更。
那问题会出现在那碗汤上面吗?
可是赛缪尔没办法自由地出入寝宫,他不知道那碗汤中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在一个陌生的祭司为他送来汤后,赛缪尔突然说道。
——“我还是有些饿。”
——“能再给我一碗吗?”
在那一瞬间,赛缪尔清晰地看见了这位祭司的恐惧。
甚至都不需要看他的精神力,只需要看他的眼睛就可以了。
那位祭司很快回过神来,他恭敬地道:“是的,陛下。”
然后,他就像是背后有鬼追一般地跑了出去。
为什么呢?
赛缪尔疑惑地想。
他的精神力拉扯出极为纤细的线,轻轻地附着在那位魂不守舍的祭司身上。
那祭司七拐八弯地走。
赛缪尔的精神力也七拐八弯地走。
直到他消失在一扇石门之后。
赛缪尔便记住了那个位置。
他等待着,终于又一次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步履轻快地走在蜿蜒的隧道之中,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
但实际上,赛缪尔知道,以他精神力的敏锐程度,若是后面有蜂族,他会很快发现的。
他来到了石门之后。
他探查了一下,没有精神海波动的迹象。
于是他大胆地将精神力化作坚硬的触角,撬开了锁。
他进去了。
然后看到了他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一幕。
在他进去之后,那只蜂族就咽气了。
但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仇敌,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未曾闭上。
赛缪尔僵硬地看着面前那口锅。
这些蜂族并不是他杀死的。
——但全是为他而死的。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是胡蜂!.
所有的景象在赛缪尔的眼中都化为虚影。
他又一次回到了噩梦之中。
明亮的篝火变成锅下燃烧的柴。
只是这一次,站在血中的蜂族格外的多。
他有……
吃下过这么多蜂族吗?
赛缪尔迟钝地想。
他突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之前看到的预言,是否才是真的现实呢?
而这段时间所感受到的温暖,只是他犯下滔天大罪之后的一场梦境。
或许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他确实……吃掉了这么多的蜂族。
否则他们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血呢?
“陛下!”
“陛下!”
遥远的声音传来,赛缪尔仰起头。
就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虽然他没有脸,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但是赛缪尔还是认出了他是谁。
——是厄尼斯特呀。
这样高大又健壮的雌蜂,就只有他一个了。
“你也被我吃掉了吗?”
赛缪尔伸手摸上他的脸。
“没有,陛下,没有!”
厄尼斯特否认道。
赛缪尔心下难过。
小狗就算死掉之后,也是这样的性格吗?
“你是多久……被我吃掉的呢?”
他追问道。
赛缪尔想,他坚持了多久呢?
他有没有很晚才吃掉小狗?
为什么小狗没有在他犯下大错之前杀死他呢?
——是因为小狗已经死了吗?
“陛下!您没有伤害我们!”
“您忘了吗?!”
黑影牢牢握住赛缪尔的肩膀。
他贴近赛缪尔的耳朵,轻声吐出一个词汇。
他的声音缓慢地进入赛缪尔迟钝的大脑。
赛缪尔反应了一下,才渐渐理解到他在说什么。
“是……吗?”
他再次确认。
“是的,陛下。请您相信我!”
“您没有伤害我们!”
厄尼斯特的手越抓越紧。
赛缪尔的身体却逐渐放松了下来。
他伸出双臂勾住黑影的脖颈。
“是这样啊……”.
在赛缪尔的意识中,他以为自己在黑暗中奔袭了许久。
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是失神了片刻。
他睁开眼睛,看向自己暴动的精神力。
那些金色的精神力触角肆意在空中盘旋,如同失控的长蛇一般。
它们追逐着惊慌失措的蜂族们。
赛缪尔抬起手臂。
暴动的精神力顷刻间变为金色的雨滴,温柔地落下。
带有安抚气息的精神力很快令惊恐的蜂族平息下来,他们呆呆地望向精神力的源头。
赛缪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把纪伯伦带过来。”
他沉声说道。
“是!”
近卫蜂们很快开始行动。
赛缪尔也离开了那片血迹之中。
他依然能闻到血液的香气。
但是却不会失控了。
其实‘先知’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如果你之前多食用几只雌蜂,状况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胡蜂的攻击力确实下降了许多。
赛缪尔抓紧厄尼斯特的手。
任谁也想不到,他的解药竟然就在他的身边吧.
纪伯伦很快被带了过来。
大祭司的地位固然高高在上,但是对于近卫蜂而言,他们只有一个主人。
他被压着跪倒在赛缪尔面前。
这位大祭司在近卫蜂松手的一瞬间便用力甩开了他们的手。
“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碰我——”
他抬头狠狠地看向赛缪尔。
“为什么?”
赛缪尔问道。
见到赛缪尔脸上残留的血渍,纪伯伦咧开嘴角。
“怎么样?他们是兄弟,味道应该很像才是!”
“你应该最知道吧,赛缪尔!”
“我养了他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到今天!”
“没想到啊没想到。”
纪伯伦冷笑一声,声音倏地拔高:“看来你平日里应该吃得很饱啊!”
“就让这些蜂族们都看一看,他们所追崇的‘王’是个怎样的恶魔!”
“你可是金环胡蜂,你怎么可能抵抗得住这个味道?!”
“是因为雌蜂的血不够香吗?”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片锋利的小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但是纪伯伦还在犹豫着。
他知道,对于胡蜂而言,比之雌蜂,精神力饱满的雄蜂才是最佳的食物。
而他自己是一名大祭司。
他只是想让赛缪尔露出真面目,并不想真的沦为他的盘中餐。
若是他的血液流出后,赛缪尔这只胡蜂真的失控了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一道银色的利箭破空而来。
刹那间,直接刺穿了纪伯伦的心脏。
鲜艳的血花再次在赛缪尔眼中炸开。
飞溅的血液之中,赛缪尔看清了那只长箭的模样。
即使它在顷刻之间便溃散为银色的雪。
那是一根银白色的长箭。
锃亮的。
冰冷的。
一如‘先知’的精神力一般。
第157章 疑惑
“先知!”
“是先知大人!”
在众多蜂族的呼唤声中。
赛缪尔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纪伯伦, 如他所言,雄蜂的血液闻起来实在美味至极。
其中蕴含的能量远超寻常蜂族。
更何况,纪伯伦是一位大祭司。
“纪伯伦身为十二大祭司之一, 掌管花粉花蜜的采集。”
‘先知’站在高处, 银白色的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充满了令蜂族信服的力量。
精神力让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悠远,清晰地落在了每一只蜂族的耳朵里。
“但是他私自篡改采蜜标准、迫害工蜂、贪污受贿、中饱私囊。”
“既违反了大祭司的守则,又破坏了蜂族的秩序。”
“遂予以处死。”
在场的工蜂们顷刻间欢呼起来, 似乎方才的血腥与惊吓全部都是一场梦境。
赛缪尔是唯一没有抬头的蜂族。
“万分抱歉,惊扰了‘王’。”
‘先知’的道歉也依然无比平静。
他银白色的眼睛看向站在血泊前的赛缪尔。
赛缪尔终于抬起了头。
他眼中的金环光芒大盛,无声地与‘先知’对视。
赛缪尔看见了‘先知’的精神力, 它们平静、冷酷、坚硬。
如同极寒之地中亘古不化的冰川。
在这场对视之中, 赛缪尔明白了这位将他一手抚养长大的雄蜂, 所有的意思。
之前纪伯伦所有的挑衅, 都在这位‘先知’的默许之中。
不论是扩大数倍的赐福名单, 还是补录一批并不合格的工蜂, 抑或是将瓷罐中的九叠泉泉水换成普通的水。
他都知道。
他只是需要一颗棋子去试探自己。
而纪伯伦就是这颗棋子。
但这颗棋子必须是有罪的。
赛缪尔之前就查到了私自篡改采蜜标准的情况, 然后他发现这并不是个例。
几乎三分之一的雌蜂侍卫都会这么做, 不过是或多或少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如此猖獗,赛缪尔不相信掌管花粉花蜜采集的大祭司会对此事完全不知。
果不其然,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位名叫纪伯伦的大祭司。
他的不臣之心可谓昭然。
赛缪尔没有费多大力气都追查到了此事,但是掌管神殿的‘先知’却没有任何动作。
赛缪尔之前也疑惑过, 是‘先知’对神殿的掌控被削弱了吗?还是这位名叫纪伯伦的大祭司实在手段出众。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因为纪伯伦是‘先知’选定的棋子。
‘先知’早就知道他干的龌龊事, 他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审判他。
现在, ‘先知’抓到这个时机了。
纪伯伦按耐不住先出了手,他祭出了一直养在身边的底牌——
那只给赛缪尔留下深刻印象的、雌蜂侍卫的亲兄弟。
纪伯伦不知道是用精神力操控了这只雌蜂, 还是这只雌蜂本就愿意这样做。
总之,那只雌蜂在赛缪尔之前自爆了。
他泼洒出来的血液吸引了其他近卫蜂的注意力,使他们汇集在了一起。
而他自己在半空中自爆,化为的血水大范围地喷溅在了近卫蜂身上。
若是赛缪尔还是之前的情况,他大概率会被这种血腥味诱导发狂。
然后,他就会杀死在他周围的近卫蜂,不论是一只,还是一群。
连自己的近卫蜂都会吞噬的胡蜂,能对他的子民有所宽恕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赛缪尔不仅会失去所有的民心,还会因为愧疚与自责陷入自毁的情绪之中。
那么神殿,就再次安然无恙了。
这位数百年没有出现过的、被女皇寄予期许的‘王’,也不可能动摇它的地位。
但是纪伯伦失败了。
在纪伯伦死前,他与‘先知’怀揣着同样的疑问。
——塞缪尔是如何忍住食欲的?
——难道是因为雌蜂的血还不够吗?
不同的是,纪伯伦只敢想。
但‘先知’是真的敢做。
于是他用精神力化为长箭,当着赛缪尔和众多蜂族的面,直接射杀了纪伯伦。
若是赛缪尔失控,那是最好。
若没有,他也只是审判了一位对蜂族有损的蛀虫。
一石二鸟。
赛缪尔的心脏刺痛了一瞬。
那根银色的箭羽似乎也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想再一次看清‘先知’的表情,却见站在高处的‘先知’转身而去,银白色的祭司长袍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赛缪尔收回视线.
寝宫之中。
厄尼斯特能察觉到陛下的悲伤。
他化为原形,无声地靠近陛下。
用毛茸茸的背部成为陛下的倚靠。
果然,陛下没有拒绝。
他在原地僵持了几秒,随后侧身将整个人都窝进了深深的绒毛之中。
“我本不该抱有幻想。”
良久,厄尼斯特听见陛下闷闷的声音传来。
厄尼斯特没有说话,他知道陛下现在需要的是倾诉。
“他一手抚育了我。”
“他教会我读书写字。”
“也教会了我控制精神力。”
“也是他预言我是灾厄。”
“是他唤醒了我胡蜂的血脉。”
“现在,他又要置我于死地。”
“既然养大我,又为什么要杀死我?”
“既然要杀死我,又何必将我养大?”
赛缪尔叹息一声,将整张脸埋入温暖的绒毛之中。
这个问题,他其实知道答案。
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先知’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胡蜂血脉吧,也知道他有成为‘王’的天赋。
所以才将他养在身边,又不准其他蜂族与他接触。
胡蜂的食肉性注定了他难以得到其他蜂族的信任,也难以成为被爱戴的‘王’。
这样‘先知’就可以利用他唤醒九叠泉,又可以保护神殿的位置。
他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赛缪尔皱紧了眉头。
既然如此,何必教育他。
直接把他养成好操控的草包岂不是更好!
赛缪尔利用精神力幻化出一柄长箭。
与先知刺中纪伯伦的那支无异,只因为是他的精神力而显现出更为耀眼的金色。
精神力外化是一种非常困难的操作,当时他跟着先知学了许久。
从外化为不离体的长鞭,到可以刺穿远处果实的长箭,赛缪尔用了好几年。
之后……
难道他要用这柄羽箭刺入‘先知’的心脏吗?
就在这时,赛缪尔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起身看向身后那一团毛茸茸的大家伙。
——在那个名叫ome的系统描述的未来之中,是厄尼斯特屠戮了神殿。
若是其他的大祭司,赛缪尔相信厄尼斯特能够一战。
但是‘先知’……
厄尼斯特怎么可能杀死‘先知’?
‘先知’精神力外化后恐怖的攻击力,连身为大祭司的纪伯伦也毫无反抗的余地,那作为本就被精神力克制得死死的雌蜂,厄尼斯特是怎么得手的呢?
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更何况,上一世的厄尼斯特,应该没有雄蜂为他构建精神壁垒。
因为厄尼斯特是因为他的祝福才成为雌蜂的。
那样霸道的祝词,厄尼斯特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成为他的眷属。
所以厄尼斯特的精神海应该无比脆弱才对。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样想着,赛缪尔的心再一次酸痛起来。
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他自己。
而是为了上一世中,那个什么也没有等到的小熊蜂。
Ome并没有对赛缪尔讲过厄尼斯特的结局。
但是赛缪尔心下清楚。
厄尼斯特不可能活得下来。
若是厄尼斯特真的前往了神殿,将那些伤害过他的大祭司杀死。
那他自己也一定会受很重的伤。
那些大祭司虽然不一定会使用精神力外化,但是用精神触角攻击雌蜂的精神海,是所有高等级雄蜂都会的东西。
那时的小狗,没有任何精神壁垒的保护……
他该有多痛啊。
“陛下?”
厄尼斯特察觉到陛下发出的轻微的声音。
紧接着,他察觉到一滴泪落在了他的皮毛上。
如果不是泪水同样包含着雄蜂的信息素,厄尼斯特不一定能够察觉到这些微弱的变化。
但他早已成为陛下的眷属了。
陛下任何细微的变化落在他眼里都会成为波澜。
“就这样。”
“让我抱一会儿。”
赛缪尔轻声说。
厄尼斯特便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沉默地趴在地上,只感觉陛下的泪水如同一场暴雨。
将他所有的毛发都打湿,变得沉重而冰冷。
他的心也因此而颤抖起来。
这一刻,厄尼斯特觉得他不再是一名雌蜂侍卫。
他仿佛又变成了最初级的工蜂。
一场暴雨也足以置他于死地。
“厄尼斯特。”赛缪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如同自虐一般问道,“什么样的攻击,会让你感觉到快要死亡呢?”
前世的小狗,会遭遇什么样的疼痛,才会……
厄尼斯特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愣了片刻,回答道:“陛下,是现在。”
“什么?”
“您的眼泪。”
厄尼斯特回答,他的声音变得非常沉重。
“它好像要刺穿我的心脏了。”
爱人的眼泪,是最锋利的武器。
厄尼斯特不知道如何去表述这一句话。
他贫瘠的语言无法想出准确的词汇。
但是他可以向赛缪尔描述他的感受。
那颗眼泪仿佛穿透了厄尼斯特的皮毛,然后刺进他的胸膛之中。
将那颗不知所措的、彷徨的心脏捅穿。
带给他撕裂一般的疼痛。
“我很痛。”
厄尼斯特重复道。
赛缪尔眨了眨泪眼,将即将坠落的一颗泪水擦去。
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当小狗看到他的尸体的时候……
小狗就已经死亡了.
厄尼斯特有些紧张地看着陛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陛下露出了这样脆弱的表情。
好似单薄的花,要在暴雨之中凋零了。
“陛下……”厄尼斯特头顶上短胖的小触角轻轻动了动,“陛下,我说笑的。”
“您知道的,我的皮毛很厚实,即使是食蜂鸟的利爪都很难刺破我的皮肤。”
“蜂族之中,若说最皮糙肉厚的,便数我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挪动着身体,想向陛下展示他的防御能力。
赛缪尔听到厄尼斯特的话,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他当然知道厄尼斯特是在安慰他,不过……
像这样嘴笨舌拙的家伙,在蜂族中实属异类。
毕竟一向流连花丛中的蜂族,可是以嘴甜而在虫族闻名的。
“笨蛋。”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揪住厄尼斯特不断抖动的、毛茸茸的触角。
它们实际上没有什么很大的弹性,不过上面的绒毛也足够让赛缪尔捏一捏了。
就像是一个硬心的毛绒玩偶一样。
“不过陛下……”厄尼斯特踯躅了一瞬间,他不想破坏陛下的心情,但他还是问了出来,“您之后准备怎么办?”
赛缪尔沉默了一瞬。
上一世的事情就算他问厄尼斯特,‘先知’为什么会被他杀死,厄尼斯特也不会清楚。
只能看那个系统什么时候再出现了。
而神殿……
随着赛缪尔赐福过的雌蜂数量增多,神殿中其他大祭司的影响力会逐渐削弱。
赛缪尔并不担心这一点。
他担心的是,若所有权力重新归于‘王’的手中,那一旦‘王’有所失职,整个蜂族就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九叠泉已经干涸,若是他想对抗神殿,便只能自己赐福。
可是被他赐福的蜂族天然地归顺于他,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幸发狂,这些蜂族连对抗他的能力都没有。
他真的能做好吗?
而且,若是他故去之后,‘王’再次断代,蜂族又该何去何从呢?
大祭司们尚且可以互相制衡,但‘王’却……
赛缪尔沉思着。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先知’的想法。
‘先知’在用他来制衡神殿,也在用神殿来制衡他。
那位蜂族的实际掌权者也时刻担忧着蜂族的命运。
他虽然没有顶着‘王’的名称,但却实实在在地在做‘王’所做的事。
但是……据塞缪尔所知,神殿之中的大祭司们虽然各有心思,但还是非常信服‘先知’。
而之前的赛缪尔……
更是如此。
那为什么‘先知’要喂他同胞的血肉,难道只是为了让他留下一个把柄?
在他食用血肉之前,他已经使得九叠泉的泉水涌动,他在众多蜂族的心中已经有了天然的领导地位。
他与神殿的利益冲突已经埋下,相互制约的关系也已形成。
但这种冲突又因为赛缪尔的听话而显得非常温和,如同厚实冰面下的暗流。
‘先知’可以牢牢地掌握住这个平衡。
若只是想掌握一颗棋子,‘先知’没必要先给他喂食血肉。胡蜂一旦吃过血肉,不论是精神力还是身体都会变得更为强健。
让他精神力大增对‘先知’有什么好处?
棋子越强大便越难掌握。
而一方疾速膨胀势必导致另一方的强烈反抗,于是矛盾激化了。
这不像是‘先知’会犯的错误。
徐徐图之、缓慢过度才是‘先知’的惯常做法,就像他在二十年前就收养赛缪尔一样。
但赛缪尔又能够确定,汤是‘先知’准备的。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赛缪尔是胡蜂的这件事只需要等到他不听话的那一刻再——
不对。
赛缪尔猛地坐直身体。
他的拳头不自觉捏紧。
——如果‘先知’等不到那一刻了呢?
他所说的制衡,都是在‘先知’在的情况才能够发生的。
否则赛缪尔不会接受神殿的囚禁,而神殿也不会允许赛缪尔成为蜂族唯一的‘王’。
赛缪尔方才还在疑惑,上一世的厄尼斯特怎么能杀死‘先知’
现在……
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若是‘先知’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了呢?
仔细想想,赛缪尔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先知’。
他的名字、年龄、过去都像是一个迷。
即使赛缪尔一直养在‘先知’身边,赛缪尔也从没有听过有哪只蜂族叫过‘先知’的名字。
他所有的私人情绪、过去与未来都被模糊了。
只剩下了一个代号、一个身份,那就是——‘先知’。
“陛下?”
见赛缪尔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厄尼斯特轻声问道。
他化为人形拟态,褐色的眼睛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您怎么了?”
赛缪尔回过神来。
他定定地看向厄尼斯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狗,帮我把泰伦找过来。”
“要快!”.
泰伦在蜂巢之中迟迟未能睡着。
晚会上发生的那一幕幕不断在它面前闪现。
“泰伦泰伦,你眼睛都直了,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住在他旁边的工蜂嗡嗡叫道。
“不过今天那一幕太可怕了,你当时还敢往陛下身边飞!”
其他蜂族也接嘴道:“就是!泰伦你太勇敢了,我当时都被吓傻了,那只雌蜂为什么会在空中自爆啊……”
“你竟然还敢飞过去,是想保护陛下吗?”
“但是你那么小一只,能挡得住什么啊?!”
“我当时离得也很近,我还听见那只雌蜂再说什么,陛下吃了他的兄弟呢!”
“别乱说了!陛下根本不是那样的蜂!”
“就是!”
蜂巢中吵得泰伦的脑子乱嗡嗡的,他索性爬出巢穴,想出去透透气。
今夜的桑托草原上会有许多雌蜂侍卫,所以不需要担心安全。
他飞上一朵还未闭合的小花。
脑子里乱嗡嗡的。
他的精神海还没有完全开启,也因此不能想太多复杂的东西。
骚乱发生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朝着陛下飞了过去。
他虽然还是一只初级工蜂,但是他想要保护陛下的心却和那些近卫蜂是一样的。
他落在陛下的肩膀,用六只爪子勾住陛下的衣摆想要将他带走。
可惜他体积太小,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然后,他就发现陛下的眼神失去了焦距。
仿佛……
仿佛在做梦一样。
不断有金色的精神力从他身上逸散,却不似陛下赐福时那般温柔、包容。
它们变得尤为坚硬,就像是长鞭、剑、蛇。
总之,是一些可怕的东西。
再然后,那位健壮的雌蜂大人便紧紧地抱住陛下。
——“你也被我吃掉了吗?”
泰伦清晰地听见陛下说出了这句话。
所以陛下是真的会吃掉同胞的!
还不等泰伦吃惊,就听到雌蜂大人的否认。
他正要松口气,就发现陛下根本听不见雌蜂大人说话了。
就像是陷入梦魇一般。
泰伦也跟着着急起来,他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那些精神力看起来非常危险!
直到那位雌蜂大人凑近陛下,说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泰伦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胡蜂可以通过哺乳养育。】
泰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蜂族是吃奶长大的。
但是陛下又重复了一遍。
那两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难道根本就不吃雌蜂的肉,而是喝雌蜂的奶吗?!
那、那陛下上次饿得都要啃翅膀了,是因为雌蜂大人的……不够吗?
可是他长得这么大一只,比泰伦见过的所有雌蜂都要大……
即使是这样,陛下也吃不饱吗?
泰伦陷入了无比的忧虑之中,如果近卫蜂的选拔需要看这个,那他怎么能确保自己可以被选中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长这么大啊……”
“泰伦?”
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泰伦回过神来,就见方才还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雌蜂大人敛翅落在他面前。
“雌雌、雌蜂大人!”
厄尼斯特这下确认了,这只工蜂就是泰伦。
因为初级工蜂没有人形拟态,体型又小,身上的花纹隔得远了就不容易分清,所以厄尼斯特也不敢确定。
倒是陛下,每一次都能精准地认出所有的工蜂。
陛下真是天赋异禀啊。
“雌蜂大人,您怎么来了?”
“陛下找你有事,请跟我来。”
“找我吗?”
泰伦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地爬上了厄尼斯特的肩膀。
厄尼斯特振翅而起。
他的速度比还是初级工蜂的泰伦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泰伦感受到呼呼的风声,爪子紧紧勾住厄尼斯特的衣服。
“雌蜂大人……我有件事情想问您。”
泰伦想了半天,还是憋不住了。
“嗯?”
“那个,陛下真的会吃您的扔吗?”
厄尼斯特身体一歪,骤然降落了数十米。
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才稳住身体。
“你——”
泰伦也被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我听到了。”
泰伦解释道。
“当时我在陛下的衣服上,并不是要故意偷听。”
“而且我谁也没说呢!”
厄尼斯特轻咳一声。
虽然哺育胡蜂一事是女皇典籍上所写,在厄尼斯特看来是无比神圣的一件事,但自从他察觉到对陛下的爱意之后,这种神圣便变了味道。
像是纯白的花瓣被揉碎,露出微粉的汁水,清冷的香气留在手指,带上了体温,就变得浓郁而热烈。
总之,是无法对外人所启齿的一件事。
更何况,厄尼斯特也害怕这件事被有心之人所利用,对陛下造成伤害。
“这件事情不要再提。”
厄尼斯特告诫泰伦。
泰伦乖巧地答应了,随后他压低声音。
“抱歉,雌蜂大人,我还有件事情想问。那个……陛下选择近卫蜂会看体型吗?”
厄尼斯特飞快地回答。
“不会。”
“近卫蜂最需要的便是对陛下的忠诚。”
“在那时,你飞过来是为了保护陛下吧?”
厄尼斯特回答。
“近卫蜂的守则之一,你已经做到了,请继续努力。”
“是的!雌蜂大人!我一定会成为近卫蜂的!”
第158章 眼泪
神殿之中。
基米尔内心激动, 他看着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先知’,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即使面对一只高等级雄蜂的鲜血,赛缪尔也不会失控!说不定胡蜂的血脉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们曾经也是非常庞大的一个种群!那个可怕的‘未来’不一定会成为现实, 我们不需要——”
“那又如何?”
‘先知’仿若冰雪般的声音打断了老祭司激动的话。
“九叠泉泉水枯竭,而赛缪尔的精神力却十分旺盛。”‘先知’垂眸,“大祭司祝福工蜂需要依赖泉水,但是赛缪尔不需要。”
基米尔默然。
今天春酿日时的祝福仪式, 他们都看到了。
赛缪尔不需要任何辅助就可以为上万名工蜂赐福。
长此以往,赛缪尔会逐渐取代神殿的位置。
他叹息一声。
在数百年前,一场恶战让蜂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九叠泉的泉眼枯竭, 而‘王’迟迟不现身。剩下来的泉水迟早有一日会被用尽。
而整个蜂族的延续却与这口泉水息息相关, 不仅工蜂转化为雌蜂需要它, 就连雄蜂增长精神力也需要依靠它。
蜂族为争夺剩余的泉水陷入内乱。
为了平息这场纷争, 几位实力强大的雄蜂出面并成功挽救了危机。
自此神殿成立, 蜂族也由‘王’领导变成了由12位大祭司协同管理的局面。
这本是不得已之举, 但这种管理模式演变至今, 神殿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 也因此爆发了许多弊端。
大祭司将雌蜂视为可以掠夺的资源,他们各自为政、为发展自身的势力甚至不惜牺牲整个蜂族的利益。
这还是在有‘先知’在上面压着的情况之下。
前任‘先知’积极寻找变革的方法, 就在这时,新的‘王’出现了。
原本‘王’的出现对于蜂族而言是件好事, 但是尤莱亚……
想到这里,基米尔苍绿色的眼睛写满了沉痛。
那对蜂族而言也是一段需要埋葬的历史。
蜂族的发展由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神殿也为此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
群龙无首会演变为各自为政, 但一人独大也并非好事。
基米尔听到‘先知’轻轻叹息一声。
“去查一下近期有没有消失的雌蜂。”
“您、您是认为赛缪尔——”
基米尔睁大眼睛。
“他是胡蜂。”
‘先知’银白色的眼睛看向基米尔。
胡蜂一旦开始食肉,就无法停止了。
而赛缪尔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好, 甚至能够忍耐住雄蜂的血液。
这只能说明,他吃得很饱。
那他的养料从何而来?
“或许真的是我做错了。”
‘先知’闭上眼睛。
“不!”基米尔否认道,“那不是您的错,您是为了蜂族的未来——”
“但牺牲品不会这样想。”
‘先知’的声音足够冷清。
“待我去后,神殿之中有谁能压住他?”
基米尔悲伤地看向‘先知’。
“已经要到时间了吗……”
‘先知’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基米尔清晰地看到,那白皙光滑的手上突然布满了皱纹。
就像是一张揉皱了的皮革、一片枯萎的花瓣。
眨眼之间,它又恢复了原样。
但是基米尔知道,那一瞬间的变化并不是错觉。
他心中一片苍凉。
难怪一向深居简出的‘先知’会突然出现在晚会上,以极其高调的方式处置纪伯伦。
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蜂族有着漫长的寿命,他们的壮年期很长,只有在最后的时间里才会极速衰老、显现出老态。
身体呈现老态的雄蜂精神力也会迅速衰败下去。
因此‘先知’必须减少出现在蜂族面前的次数,在这样不明朗的局面之中,他绝不能让其他大祭司发现他的情况。
所以‘先知’才决定出手震慑那些在暗地里窥探的大祭司们。
基米尔握紧双拳。
若是九叠泉水还如同以往一样丰沛,那‘先知’的情况会好上许多……
但是九叠泉的泉眼再次干涸了啊。
谁也不知道九叠泉的泉水什么时候会再次涌动。
若是赛缪尔无法再唤醒它,那下一位‘王’的出现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这位领导着蜂族前进近百年的‘先知’,终于要倒下了吗…….
“陛下,我没有听完……”
泰伦羞愧地垂下头。
“对不起,我、我不敢飞太近了。”
而且他也记不到那么多话。
初级工蜂的神智未开,他们的记忆非常散乱且零碎。
如果不是因为赛缪尔之前对他赐予的祝福,泰伦的智商还会更低。
“没关系,你告诉我你听到的。”
赛缪尔安抚道。
于是泰伦便开始重复。
“一个声音说,他错了。另一个声音说他没错。”
“一个声音说压住他,另一个声音说没时间了。”
赛缪尔敛眸。
所以……
没时间了的是‘先知’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泰伦以为是自己带来的消息太少了,他不禁陷入自责之中。
“抱歉陛下,没能帮上您什么忙……”
“不,谢谢你。”
赛缪尔回过神来。
初级工蜂的灵智未开,所以他们的精神海几近于无。
而雄蜂的知觉之所以敏锐,是因为他们能识别其他雌蜂的精神海。
对于没有精神海的工蜂而言,雄蜂的精神触角就难以施展了。
这也是当时赛缪尔不小心给厄尼斯特赐予祝福时,没有发现他在的原因。
因此,去神殿打探消息这件事……
其他的蜂族都做不到,即使是赛缪尔也不行。
雄蜂之间很强烈的领地效应,越是强大的雄蜂便越明显。
就像‘先知’对于他而言无比显眼一般,他的精神力在‘先知’的眼中也像是亮起的灯光。
只有工蜂。
但是工蜂虽然隐蔽,但是他们的智商却太低了,记忆力与语言表达能力都有些欠缺,做事也跳脱,很难按照指令行事。
所以赛缪尔想到了泰伦。
‘王’的语言带有力量。
那天在桑托草原上,赛缪尔对泰伦说出“会有这么一天的时候。”,泰伦也幸运地受到了祝福。
但是年纪太小,没有经受过长久的磨砺,所以才没有成为雌蜂。
不过他的灵智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化,他成为雌蜂只是时间的事。
于是,泰伦就是最好的虫选了。
“你帮了我很大的忙。”
赛缪尔说道.
等厄尼斯特重新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看着陛下坐在九叠泉旁,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厄尼斯特没有打断陛下的思绪,他只安静地坐在了陛下的身后,像是守护珍宝的伴生兽。
“厄尼斯特,你知道吗?”
赛缪尔开口。
“我在这个寝宫中待了很久很久……”
厄尼斯特知道陛下被软性囚禁一事,他知道陛下天性喜爱阳光,一有空就会在草坪上看书。
还经常误了时间。
但他不知道,赛缪尔所说的很久,比他猜想的时间还要长数倍。
“但我跟在‘先知’身后的时间更长一些。”
“在我还没有唤醒九叠泉的时候,我就一直跟在他身旁。”
“除了他,我很少接触其他的蜂族。”
“所以刚开始,我几乎不会说话。因为‘先知’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后来他发现了这一点,便开始要求我每日说满一百句。”
赛缪尔想到之前的事,不禁勾起嘴角。
“我一开始不爱说话,或者说,我以为所有蜂族说话都像‘先知’那样。”
“于是我便拿着‘嗯’‘是’来凑数。”
“‘先知’发现了这个方法行不通,于是便开始陪着我说话。”
“他还强迫我将书里面的内容大声念出来。”
“我视他如父。”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赛缪尔叹息一声。
“我曾想过很多次,他是从什么时候将我当作了棋子。”
“是我唤醒九叠泉的时候?”
“是他将我禁足的时候?”
“还他喂我吃下那碗汤的时候?”
赛缪尔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他看向九叠泉的最高处。
“但其实我知道,是从他收养我的时候。”
“他对我做过这么多冷酷的事。”赛缪尔说道,“在他射出那支箭的时候,他已经预判了我的结局。”
除了赛缪尔和厄尼斯特,再没有蜂族知道胡蜂可以通过哺乳的方式来养育了。
也因此,在‘先知’射出那支箭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放弃了赛缪尔。
饥饿状态的赛缪尔如何抵御一顿摆在面前的大餐呢?
“我应该恨他的。”
赛缪尔强调道。
“但为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仿佛承认了自己心软就输得一败涂地了。
“陛下。”
厄尼斯特伸出双手,从背后将陛下环抱住。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熊蜂的种族特性,再一次感谢自己过于高大的体型。
这样他就能完全将陛下圈入怀中。
厄尼斯特想,如果他能像环抱住陛下的身体一样环抱住陛下的心就好了。
成为陛下的铠甲,为他挡去所有的伤害。
但是他无法做到。
他只能看着陛下伤心。
这让他的心脏也抽痛起来。
“陛下孺慕他。”
“和陛下怨恨他。”
“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厄尼斯特说道。
“爱和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但是爱和恨不能做抵消。”
厄尼斯特收紧双手,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只孱弱的雄蜂。
“陛下可以继续爱他、感谢他。因为他养育了陛下。”
“但是厄尼斯特不会。”
“我恨死他了。”
赛缪尔没有说话。
他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入自己的颈间。
原来。
爱人的眼泪不仅是武器。
也是良药。
第159章 确定
“陛下, 请不要……”
“不要什么?”
赛缪尔伸手贴在高大雌蜂的脸上,感觉到手指之间被不断流出的泪水打湿,连指缝都被填满。
他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就可以迫使这只雌蜂抬起头。
白皙的手指与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照。
赛缪尔的目光落在厄尼斯特的眼尾处。
那里不断有泪水渗出。
将雌蜂并不卷翘的睫毛打湿, 它们微微耷拉在一起, 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雨的野草一般。
“小狗,你是不是太爱哭了。”
“抱歉,陛下……”
厄尼斯特的喉结滚动片刻,他身为近卫蜂, 原本应该是英勇无匹的代表。
作为剑,应锐不可当。
作为盾,应坚不可摧。
但此刻却在陛下面前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
厄尼斯特的声音中有浓重的鼻音, 这让赛缪尔觉得有些可爱。
更可爱的是他不断滚动的喉结。
赛缪尔猜, 那是小狗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声音, 使它像平常那样。
最起码, 应该是个坚韧的雌蜂形象。
但是小狗做不到。
因为小狗哭得太厉害了, 他宽阔的肩膀甚至微微抽搐起来。
赛缪尔有些想笑, 但更多的是怜惜。
这么大的个子, 却这么浅的眼窝。
——都是因为他。
“啾”的一声。
赛缪尔没有忍住, 他轻轻吻上了小狗打湿了的睫毛,将上面的泪水含掉。
他的动作很轻。
——比起对其他的地方, 赛缪尔已经收回了所有力气。
但是厄尼斯特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的大脑处于一种极度空茫的状态。
他的耳朵失去了作用,只能听到嗡嗡的蜂鸣。
他的眼睛也是,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被淡化。
而他甚至无法感知自己的身体。
但在几秒钟后,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回笼。
厄尼斯特就像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破开海面。
他贪婪地呼吸着, 让空气盈满自己的肺叶, 也因此捕捉到陛下身上淡淡的香气。
然后,他感觉到眼睑处有些凉意, 而它感到冰凉的原因是因为方才非常温暖。
他的视线落在陛下有些湿润的唇珠之上。
饱满的、丰盈的、美丽的花瓣。
方才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们明明做过更亲密的事情,陛下的嘴唇曾经……
但是却没有哪一刻,如此令他激动。
“陛下——”
赛缪尔险些笑了出来。
因为小狗破音了。
但厄尼斯特浑然不知,他张着嘴巴想要继续说什么,但却迟迟没有新的词汇从他嘴里蹦出来。
——厄尼斯特太激动了。
激动得要开始犯傻了。
赛缪尔决定打断他的施法。
他伸出右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同时颦蹙起眉头。
“小狗,你的声音太大了。”
被指责的小狗立马露出惊慌的表情,他惴惴不安地看向赛缪尔的耳朵。
赛缪尔看着小狗开开合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冒出来的嘴巴,不禁又想笑了。
但是他再一次忍住了。
厄尼斯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陛下,方才那是——”
厄尼斯特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因为那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你觉得呢?”
赛缪尔站起身来。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却丝毫掩不住瞳仁中亮起的金环。
厄尼斯特抿紧嘴唇。
仿佛如果他不这么做,心脏就会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期盼陛下的回答,又对此感到害怕。
若是……
若是并非他妄想的那样,那——
厄尼斯特在赛缪尔面前跪坐下来,他个子极高,即使是跪下看起来也尤为高大。
他凝眸仰望看着眼前黑发金瞳的雄虫。
随后,厄尼斯特用额头抵住圣台,深深地匍匐下去。
“陛下,厄尼斯特自知卑贱,但是——”
“我无法克制住自己对您的爱意。”
“它就像是呼吸一样,如果剥夺了我对您的爱,我就无法再活下去。”
“若只是如此,还算不上妄念。更荒唐的是……”
厄尼斯特停顿了许久。
“我竟敢妄想,您也是爱我的。”
这或许是厄尼斯特最为大胆的时候了,他听到自己心脏的狂跳声。
在极度紧张之中,厄尼斯特听到陛下的问题。
“所以,你跪在地上,所求为何?”
厄尼斯特闭上眼睛。
“我祈求……您的爱。”
不是一位神明对眷属的慈悲,不是一位‘王’对子民的怜爱。
而是一只雄蜂对雌蜂的爱。
“已经得到的东西,再祈求就是狡黠了呢。”
陛下的声音传来。
厄尼斯特抬头,就看见陛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狗,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随后陛下弯下身,将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之上。
“就连它,也是时灵时不灵的。”
“不过……”
赛缪尔停顿了一下。
“小狗好像特别喜欢我的嘴唇。”
厄尼斯特闻言再次僵住。
他已经如此明显了吗?
“你的目光老是落在上面。”
赛缪尔毫不留情地挑破小狗的心思。
“很早以前就是如此。”
“小狗,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厄尼斯特抬起头,也因此喉结滚动得格外明显。
“我在……”
他回答道。
浑身战栗。
“我在肖想陛下。”
厄尼斯特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想的?”
金瞳的雄蜂毫不在意雌蜂的窘迫,他的声音很轻,厄尼斯特却无法拒绝。
他不自觉地陷入回忆之中。
“在想……”
“陛下的唇珠,就像是露水一样。”
“真好看。”
“只有这个?”
“还有……如果……能够尝尝……”
厄尼斯特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难以支持下去。
“陛下的唇珠……是什么味道的……”
“采蜜的本能吗?”
“不、不是。”
厄尼斯特再次看向陛下的唇珠。
“是我的妄念。”
当陛下的唇珠还没有触碰到厄尼斯特的皮肤时,这样的妄念便产生了。
这种妄念不断滋生壮大。
厄尼斯特甚至会想象,陛下的唇珠被他含在齿尖的场景。
他必须非常非常小心。
因为陛下身体孱弱,皮肤娇嫩,或许会很容易留下痕迹。
若是……若是把陛下的嘴唇咬破了该怎么办?
“还有吗?”
那声音又轻又柔,充满了引诱。
厄尼斯特老实地摇摇头。
他不敢再深想了。
这已经是他能容许自己的、最大程度的冒犯。
陛下从鼻腔之间挤出一声哼笑。
“小狗的胆子也没有很大嘛。”
赛缪尔说。
他用食指抬起厄尼斯特的下颌。
缓慢却用力地亲了上去.
赛缪尔准备去找‘先知’。
即使他知道这个行为无比的鲁莽与幼稚。
就像是一个要不到糖的小孩子着急地寻找自己被爱过的证据。
但是赛缪尔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担忧。
若是‘先知’真的会死去……
若背后真的有隐情……
然而ome的到来比赛缪尔的动作还要快。
“嗨!执行者!”ome愉悦地看着赛缪尔明显丰润了一些的脸庞,“看你的模样,肯定是吃上了!”
它啧啧地看着赛缪尔的脸,要不说这东西有营养呢,这才过去多久啊,赛缪尔整只蜂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头发也有光泽了,面色也好多了。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似的。
而这一切,都是它ome及时查阅资料的功劳!如果不是它发现了这个失传已久的方法,赛缪尔还不知道过得有多艰难呢!
Ome又暗戳戳地看了眼赛缪尔身旁的厄尼斯特。
那只体型高大的熊蜂明显也有变化!他的身体维度绝对变了!
用它专业的目光来看,胸围起码大了7cm。
果然,执行者对它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来得正好!”
赛缪尔的精神力如同网一般织开,迅速圈住了半空中的ome。
“执行者,你要干什么?!”
Ome生怕被厄尼斯特发现,迅速将赛缪尔的精神力与自己对接上。
这就是雄虫精神力的好处,他们可以无声地对话,以防泄露。
它以前的那几个执行者,都不是原住民,对精神力玩得都没有这么溜。
【原世界中,厄尼斯特是怎么杀死‘先知’的?】
“我、我不知道啊!”ome也着急起来,原世界的概括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你稍等,我查一查……”
它迅速地查阅起资料,‘先知’是原世界中小支点之一,如果只是查阅死因,会非常快。
“我找到了!是……病逝。”
赛缪尔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时间呢?】
“只有年份。”ome回答,“咦,和你的死亡年限是同一年。”
“那就不是厄尼斯特杀死的‘先知’,厄尼斯特是在你死后的第三年才报的仇。”
Ome解释道。
赛缪尔闭上眼睛。
他曾以为‘先知’是为了延续神殿的辉煌、巩固自己的权力才将他囚禁的。
但他总是为‘先知’的态度感到迷惑。
比如‘先知’为什么会喂他自己的血肉?
若只是想让他觉醒胡蜂血脉,‘先知’没有必要伤害自己。
若是想利用感情来控制他……
以前的赛缪尔还不够听他的话吗?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唉,执行者,你要去哪里啊?!”
Ome看见赛缪尔突然朝门外跑去。
而一旁的厄尼斯特也迅速展开了翅膀——他分明听不见赛缪尔和它的对话,却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他带着赛缪尔飞了起来。
第160章 赌
厄尼斯特将赛缪尔放了下来。
他沉默地看着赛缪尔。
半晌才说了一句:“陛下小心。”
厄尼斯特知道他不能进去了, 陛下不会允许的。
就像是方才,即使陛下什么话也没说,他也知道陛下要去哪里。
赛缪尔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不少,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厄尼斯特的肩膀。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赛缪尔说。
他说得是实话, 在地下城之中,没有蜂族能够伤到他。
赛缪尔的精神力足够在瞬间击穿A级雌蜂的精神海,至于雄蜂,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面对‘先知’精神力外化的攻击, 赛缪尔也有把握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赛缪尔独自走向深长的走廊。
白色的石砖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赛缪尔熟悉这里的一切,因为他年幼时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里是——
‘先知’居住的地方.
‘先知’是一个奇怪的雄蜂。
寻常的蜂族喜欢温暖的环境、鲜艳的色彩,但‘先知’却不是这样。
他素净得像是一张白纸、一块冰。
他的衣服除了银白色的祭司袍之外, 再没有别的东西。
唯一有颜色的衣服, 还是年幼的赛缪尔用颜料涂上去的花朵。
他居住的地方自然也是如此。
白色的地砖, 未经打磨的岩壁, 一眼便望尽的陈设。
简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雪窟窿。
与它的名字完全相符。
——雪殿。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冰凉的声音响起, 银白色的精神力瞬间就出现在赛缪尔眼前。
赛缪尔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挥散了那道警告。
他沉默地看着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
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 ‘先知’转过身来。
在看清赛缪尔的那一刻, 他银白色的瞳仁瞬间缩紧。
因为那只金色眼瞳的胡蜂。
在哭。
“赛缪尔, 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先知’的声音平淡无波,他看赛缪尔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软弱的废物。
“不。”
赛缪尔否认道。
‘先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冷酷得就像是亘古不化的冰川。
他既没有开口询问赛缪尔缘由,也没有赶他走。
就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眼泪是最锋利的武器。”
赛缪尔说, 这是他在厄尼斯特身上知道的事。
‘先知’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理会他, 他转过身去。
于是只留下赛缪尔自说自话。
“它能轻而易举插入爱我的人的心脏。”
赛缪尔笑了起来。
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独角戏, 像是最厚颜无耻的人。
他一步步走向‘先知’。
赛缪尔就像是整个蜂族最会察言观色的雄蜂。
他虽然记不清其他人的脸,但是所有蜂族的情绪在他的眼里就像是特意用图画标明一般。
‘先知’的有些不一样。
其他雄蜂的情绪如同雾, 但‘先知’的情绪却是一块冰川。
雾千变万化。
但是冰川却少有动静。
赛缪尔的脚步轻快起来,像是一个回家的孩子。
“先知,您知道吗?我从来不会真正地把你惹生气。”
他一边说一边踏上高台。
在小的时候,赛缪尔总是能精准地踩住‘先知’的底线。
像是所有被爱的小孩一样,他们总是能知道雄父雌父在什么时候会真正的生气。
现在,赛缪尔觉得自己再次触碰到了那条底线。
“先知,您的精神力就像是冰川一样。”
但方才——
在他落泪的一瞬间,赛缪尔清楚地看到那些冰川顷刻间崩裂。
露出深刻的裂纹。
“原来您是这样的爱我啊。”
‘先知’一动未动,他甚至懒得理会赛缪尔这些言论。
“荒谬。”
‘先知’不知道赛缪尔是发哪门子的疯,他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但赛缪尔却步步紧逼,他登上高台,甚至来到了‘先知’的身边。
就在此时,赛缪尔突然伸手抓住了‘先知’的手臂。
那一瞬间,‘先知’光洁的皮肤犹如被抓皱的宣纸,显现出衰老的痕迹。
‘先知’爆退数十步。
银白色的精神力如同闪电一般劈下。
它化为数十根长箭,毫不留情地攻向赛缪尔。
赛缪尔没有闪躲,他伸出右手,金色的屏障自他手中形成。
银白色的长箭顷刻间便触碰到了屏障。
金色的屏障之上泛起数点涟漪,如同雨滴没入的痕迹。
但下一刻,箭头自屏障内侧破开,余势未缓。
——那道屏障根本没有起任何作用。
一支长箭直直地插入赛缪尔的右肩。
血花自赛缪尔身上炸开。
仿佛时间禁止,其余的长箭在刺入赛缪尔的一瞬间齐齐停下。
赛缪尔却在笑。
他伸手拔去插在肩膀上的利箭,银白色的箭身还在发出轻颤。
“您心软了。”
他说道。
而他赌对了。
“赛缪尔。”
‘先知’的眼眸沉了下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赛缪尔缓慢地理了理长袍,随后在冰冷的地面跪坐下来。
“我想知道真相。”
“为什么要让我觉醒胡蜂血脉?”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一幕?”
“还有……”
赛缪尔停顿一下。
“您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他轻声说。
就像是小时候听‘先知’授课那样,他提出一连串的问题,而‘先知’一一为他解答疑惑。
‘先知’没有说话。
而赛缪尔也没有动。
良久。
“滴答”的声音在空旷的雪殿中响起。
赛缪尔的血落在地面上。
他的右侧长袍已经被鲜血浸染,仿佛玫瑰花海,但脸色却逐渐苍白起来。
与之相对的,是赛缪尔平静的神色。
雪殿之中。
白色的地面映照出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
一个是冷肃的银白,一个已经被染为红色。
但他们平静的表情却如出一辙,连嘴角抿起的弧度也如此相似。
“让‘王’死在我的寝宫,就是你推倒神殿的方式吗?”
讥讽的声音在雪殿之中响起,无比凉薄。
但是赛缪尔却毫不在意,他弯起眼睛,微笑着并不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赛缪尔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连鲜艳的唇瓣也逐渐褪去颜色,像是一朵要枯萎的花。
他眼眸中的金色逐渐黯淡下来,赛缪尔疲惫地合上眼睛。
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
赛缪尔睁开眼睛,就见银色的铁链已经自他上空成型。
“若是想死,不必污了这里。”
‘先知’冷声说道。
看来这是要将他拖出去了。
赛缪尔有样学样,金色的链条牢牢勾住四周的立柱,然后再全数汇集在他的右手上。
只要银色的锁链将他拉动,赛缪尔已经受伤的右肩势必遭受巨大的冲击。
做完这些后,赛缪尔又闭上了眼睛。
‘先知’单薄的胸膛肉眼可见地起伏了一瞬。
赛缪尔看不见。
但赛缪尔不必看见。
他已经听到了冰川开裂的声音。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外面传来。
“先知!先知!”
这道声音苍老,却又无比焦急。
“赛缪尔没有吃蜂族的血肉,他是——”
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基米尔未完的话全部被堵在嗓子眼里。
他苍绿色的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雪殿之中纵横交错的锁链如同天罗地网,将其中的两个人牢牢困住。
但仔细看来,就会发现,金银两色的链条尽数绑在一人身上。
而他身上的血迹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黑发金瞳。
那是蜂族现任的‘王’。
但尽管身受重伤,这位王的脸上却一直噙着笑意。
仿若被禁锢住的并不是他。
而是另外一个人。
“赛缪尔!”基米尔不敢置信地喊道。
“基米尔大祭司。”
赛缪尔转过头来向他打招呼。
他对这位绿眼睛的大祭司记忆深刻,这是一位全心全意追逐着‘先知’的大祭司。
也是众多祭司中最为苍老的一位。
在赛缪尔小的时候,还经常担心这位老祭司会不会突然死掉,但是没想到他却坚持了这么多年。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基米尔看向‘先知’,就见‘先知’银白色的瞳孔中燃烧着怒意。
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当务之急是给赛缪尔止血。
否则这只纤弱的胡蜂就要一命呜呼了!
“孽种。”
‘先知’说完这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银色的锁链也化为无尽的光点,如同银河般汇入‘先知’的身体之中。
雪殿之中只留下基米尔和赛缪尔两个人。
“基米尔大祭司,麻烦您帮我包扎一下。”
赛缪尔说道。
“还有,‘先知’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闻言,基米尔绿色的瞳孔紧缩。
“……您知道了。”
“是。”
赛缪尔回答。
他面向基米尔:“请您告诉我。”
基米尔看向‘先知’离去的方向,他当然知道这就是他的默许。
这位顽固的、冷酷的‘先知’,最终还是败在他亲手抚育的孩子手中。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件事还要从神殿创立后说起。”
“女皇的祝福,是真的。”
基米尔轻声说。
赛缪尔起先没有明白,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是说——”
“是的。”基米尔点了点头,“每一代雄蜂中,都会有精神力格外出众者。”
“他能捕捉女皇的力量,唤醒干涸的九叠泉。”
“使蜂族绵延昌盛,永不衰败。”
“可是——”
赛缪尔不可置信地说。
因为蜂族‘王’的断代已经持续了数百年。
这是所有蜂族公认之事。
“是……神殿。”
赛缪尔低声说。
基米尔沉痛地点了点头。
“是神殿。”
“虽然‘王’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但‘王’并不是在出生的那天便能成为‘王’的。”
雄蜂身体孱弱,他们的精神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得到锻炼,直到成年后才会发育成熟。
‘王’也一样。
他的成长也遵循这个规律,并非一出生便能显现异象,有一些甚至比普通雄蜂成熟得更慢一些。
而且‘王’的诞生是随机的,并不因为血脉而延续。
所以,只有在成功唤醒九叠泉的那一刻,‘王’的身份才能被确认。
在此之前,他和寻常的雄蜂并没有什么区别。
若前任的‘王’还在位,那便不会产生新的‘王’。
“神殿的成立,最初是一个意外。那一年,蜂族遭受了蜡螟的袭击,蜂巢被破坏,连宝贵的雄蜂也受到了威胁。”
赛缪尔知道这段历史,正是因为这场战争,喜好阳光的蜂族才整巢搬迁至地下。
“虽然雌蜂侍卫最后将蜡螟驱赶,但是仍然有不少雄蜂死去,里面应该包含了那位还未唤醒九叠泉的‘王’。”
“九叠泉的形态您也知道,它一共有九个池。如果在水量全满的情况下,能支持蜂族度过五十年的时间。”
“但是那时据上一任‘王’的故去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期间,几乎所有的雌蜂战士都是靠着饮用九叠泉泉水而成功转化的,也因此消耗巨大。”
“尽管如此,若是蜂族继续这样等下去,本是足够等到下一位‘王’的成熟。”
“但是那时的蜂族从未见到过九叠泉一半池水都已干涸的场景,他们开始担忧,在新的‘王’出现之前,泉水就会消耗殆尽。”
“于是纷争开始了。”
“随后神殿成立,挽救了这场危机,并带领所有蜂族开始修建地下城。”
赛缪尔点头。
这些情况他都知道,并不算什么秘文。
“神殿的出现改变了工蜂转化为雌蜂的方式,也大大减少了九叠泉的消耗。获得了众多拥护的雄峰,舍不得放弃到手的权力。”
“他们还是需要‘王’唤醒九叠泉,但是却不需要‘王’的统治了。”
赛缪尔明白了过来。
年幼的雄蜂全部由神殿抚育,一旦发现他们拥有‘王’的特质,便减少他们与外界的接触。
而当‘王’成功唤醒九叠泉之时,就是他被软禁之日。
所以神殿建立在寝宫之上。
他们牢牢把持着九叠泉,甚至耗费巨大的精神力共同建造出了“暗渠”——也就是圣坛。
自此,取用九叠泉水便不再经过‘王’的寝宫。
“但是一直没有‘王’,九叠泉的泉水却没有消耗殆尽,蜂族们会相信吗?”
赛缪尔问道。
本来只够使用30年的泉水,却使用了数百年。
即使用量减少了许多,但也总有用尽的一天啊……
难道蜂族们都不怀疑吗?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来一个违和的地方。
——那本祭司的日记。
“如果其他蜂族不知道祝福所用的是九叠泉水呢?”
基米尔说道,他苦笑一下。
“这就是我要给你讲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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