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原来
火光电石之间, 赛缪尔突然想通了这件事。
在那本日记中,笔记的主人在练习祝福的时候不知道要往圣水中加入九叠泉泉水。
他身为祭司学徒尚且不知,那群众怎么会知道呢?
“圣坛中的水就是九叠泉的水, 在现在看来是所有蜂族都知道的事情。”
“但其实在1786年之前, 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只有神殿中的雄蜂知道的秘密。”
赛缪尔看着眼前苍老的大祭司。
他眼中的悲伤如此明显。
像是在说和自己息息相关的过去。
就像是翻开一本陈旧的书,日记本上的所有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到赛缪尔的脑海之中。
破碎的月光,不远处的凌凌的河水,他所召唤的精神力发出蓝色的光, 映照在泛黄的笔记本上。
他回想起笔记上的内容。
【1785/12/30 大风
基米尔悄悄给我说,原来每次祝福用的圣水都需要添加大祭司给予的九叠泉泉水!!原来那不是给我喝的!!我说为什么每次只发那么一点啊啊啊!】
“基米尔……”赛缪尔轻轻念出这个名字,他看着面前苍老的雄蜂, 问道, “基米尔大祭司, 您今年多少岁?”
基米尔看着他。
片刻后回答:“121岁。”
赛缪尔颤抖了一下。
蜂族的平均寿命很长, 一百多岁的雄蜂正值壮年, 是不可能出现他这样的老态的。
所以赛缪尔从未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见赛缪尔沉默不语, 基米尔牵动了一下嘴角。
“看我这个模样很震惊吧。”
基米尔陷入回忆之中。
“在我们同批之中, 还有一个叫尤莱亚的家伙。”
“他是一个好吃懒做、没心没肺的蜂族, 虽然天赋很高,但却出奇地懒散, 而且总出岔子,神殿差一点将他清退。”
“我们一起成为祭司学徒, 他却错过了最重要的一课。”
基米尔轻轻摇了摇头。
“他竟然不知道要在祝福的圣水中加入九叠泉水,他把那些水喝掉了。”
“当然, 那时分发下来的九叠泉水并不普通, 它由各位大祭司加持过,只是我们都不知道罢了。”
“后来, 他爱上了一只工蜂。”
“为了给那只工蜂祝福,他不断练习……”
“他缺少了祝福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怎么能够成功?”
基米尔长久地叹息一声,他望向赛缪尔。
“但是他成功了。”
“你应该能猜到了吧,你也有这个能力,赛缪尔。”
基米尔说道。
“他是一位‘王’。”
“神殿因此震惊,管教着尤莱亚的大祭司更是如此。”
“因为他觉得,尤莱亚是如此得难以管教,却有着可怕的天赋,在没有唤醒九叠泉之前就已经展露了‘王’的能力。”
“他已经拥有了眷属,便不可能再被囚禁了——他的眷属会拼命地将他救出来。”
“于是,这位大祭司做了一个昏了头的决定。”
“他处死了尤莱亚赐福的那只雌蜂。”
基米尔眨动着干涩的眼睛。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若是那只雌蜂没死,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亨里斯。”
赛缪尔轻轻说出了那只雌蜂的名字。
基米尔震惊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一本日记。”赛缪尔回答。
“啊……”基米尔愣了一下,他苦笑着,“原来如此。”
“那家伙一向有记日记的习惯。”
基米尔看着赛缪尔。
若是赛缪尔看过尤莱亚的日记,那他接下来的解释就会更加轻松。
“亨里斯被处死,但是神殿没有放过尤莱亚。”
“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九叠泉水,于是他们囚禁了他。你所看到的笔记应该也是那个时候放入的。”
尽管每一代都会有新的‘王’,但泉水总是越多越好。
与其再等几十年,为什么不直接利用尤莱亚呢?
“尤莱亚确实是一位‘王’,九叠泉泉水开始涌动了。”
“彼时神殿之中,还有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那就是前任‘先知’。”
“大祭司各自为政的弊端早已显现,前任‘先知’一直在试图改变。所以当尤莱亚出现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回到由‘王’带领蜂族的日子。”
“他亲自教导尤莱亚,也默许了很多事情。”
他想等着尤莱亚成为一位合格的‘王’时,再将他的消息传出去。
“尤莱亚逐渐软化下来,他开始展现出一位‘王’应该有的睿智与大度。”
“但其实这一切都是伪装。”
“他憎恨神殿。”
“他不仅要为亨里斯报仇,还要成为蜂族唯一的主宰。”
“将所有违背过他的蜂族赶尽杀绝。”
“尤莱亚一直被众多雌蜂看守着,神殿为了防止‘王’将雌蜂变为自己的眷属,都只选用大祭司的亲信们来办这件事。”
说是亲信,其实就是他们的雌侍们。
最起码,是由他们构建精神壁垒的雌蜂们。
“但是尤莱亚的精神力超乎他们想象的强悍,而且他和其他单纯的、没有经过世事的‘王’不同。”
“他漂亮、聪明、善于伪装,他知道怎么利用雌蜂们。”
“所以他轻而易举地虏获了这些雌蜂,即使打碎精神壁垒再重塑的过程非常疼痛,也依然有雌蜂前赴后继。”
“再后来,他利用这些雌蜂们发生了暴动,神殿之中多位大祭司被重伤致死。”
大祭司接连死亡,对于蜂族而言是非常可怕的。
因为他们曾赐予祝福并构建精神壁垒的那些雌蜂们,很难再接受其他雄蜂的安抚了。
而尤莱亚绝不会善待这些雌蜂们。
讲到这里,基米尔看向神情凝重的赛缪尔。
“他差一点,就要掀翻神殿了。”
基米尔顿了顿。
“你方才问我年龄,是因为尤莱亚的日记中提到了我吧。”
“那他也应该提到了另外一只雄蜂。”
“若论关系远近,他的名字应该在我之前。”
赛缪尔金色的眼瞳看向基米尔大祭司。
“是……卡萨。”
赛缪尔还记得,尤莱亚的日记本中写道。
【我觉得我写得挺好啊(集卡萨、基米尔和莫斯三家之所长)】
这个被放在最前面的名字,就像是最初级的卡萨花一样普遍。
谁也想不到这会是‘先知’。
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苍老的大祭司愣了几秒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在尤莱亚觉醒‘王’的天赋之前,卡萨是最有天赋的雄蜂,更难得的是他非常沉稳、冷静。”
“前任‘先知’将他养在身边。若是‘王’,便好好教导,若不是,他便会成为下一代的‘先知’。”
“在暴乱之后,祭司们死伤惨重,神殿逐渐无法与尤莱亚抗衡。”
“于是,前任‘先知’动手了。”
“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重伤了尤莱亚。”
“但是却没能杀死他。”
漫长的叹息在雪殿之中响起。
“杀死尤莱亚的,是卡萨和我。”
是尤莱亚为数不多的、还信任着的雄蜂。
“我们都受了很重的伤。”
“也因此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基米尔抬起眼睛,因为这个动作,他面部的皱纹显得更加深刻起来。
他们的寿命都像是漏水的罐子,迅速地减少着。
“卡萨之所以还维持着年轻的模样,是因为他的精神力更为强大。”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作为‘先知’不能露怯啊。”
“但终究是强弩之末罢了。”
“经此重创,原本的十二位大祭司只剩下三位,新的血液陆续涌入,此事逐渐被封尘。”
“但我们都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能再让任何一位‘王’继位。”
一人独大比神殿把持还要可怕。
至少神殿之中,大祭司之间还能相互制衡。
“至于你……”
“赛缪尔。”
“你被留下来,是因为你是胡蜂。”
“因为你有足够的把柄,被掌控。”
当年,在卡萨发现赛缪尔是胡蜂的那一刻,一个新的想法诞生了。
前任‘先知’已经验证了,由‘王’一人统治的道路是有隐患的。
而由神殿领导,蜂族内部又会产生斗争。
那么如果‘王’和神殿互相制衡呢?
这是赛缪尔早就知道的事情,即使被证实了,他内心也没有多大的波动。
“为了制衡其他大祭司,也为了保护你,‘先知’率先一步把你摆在了‘王’的位置。”
若是‘先知’的身体无恙,这本是最好的局面。
但……
“至于唤醒你胡蜂的血脉,是因为我们都没有时间了。”
赛缪尔神色不变,这和他猜想的一样。
谁知基米尔轻轻摇头。
“不仅是我和卡萨,还有你,赛缪尔。”
赛缪尔金色的眼睛望了过来。
“食素的胡蜂根本就无法完全成熟,所以你虽然唤醒了九叠泉,但却根本无法承担它带来的消耗。”
“若是不食用血肉,你根本活不长久。”
这也是神殿的其他大祭司最初同意这个方案的原因——因为赛缪尔活不久的。
而‘先知’是高等级雄蜂。
对于赛缪尔而言,没有比他更有营养的食物了。
卡萨本来就是将死之身,若以他来养育一位合格的‘王’,卡萨是愿意的。
“但是胡蜂的需求量太大了,他无法支撑。于是……”
后来的事情赛缪尔便知道了。
“但是赛缪尔。”基米尔看着他,“他没有杀死雌蜂侍卫。”
赛缪尔默然。
“你看到的那一幕,是其他大祭司的手笔。”
因为赛缪尔声明渐起,而‘先知’对他多有维护。
大祭司们察觉到了危险。
“然后,九叠泉枯竭了。”
“你失去了身为‘王’的作用,却又觉醒了胡蜂血脉。这样的隐患,他本不准备留下。”
“但他高估了自己。”
基米尔笑了一下。
“他没有办法保持绝对的冷静。”
“因为你已经是他的孩子了。”
所以赛缪尔被锁在了寝宫之中。
“但不论如何,你确实是我们选中的牺牲品。”
基米尔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不忍。
“我们谁都没有考虑过你的内心。”.
赛缪尔离开了雪殿。
在离开之前,他请求基米尔大祭司为他换一件长袍。
如果穿着那件带血的衣服,他怕厄尼斯特在见到他的时候心脏骤停。
基米尔目送着他离开。
几分钟之后,‘先知’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基米尔有些无奈。
“你应该都听到了吧,卡萨。”
他很久没有喊出过这个名字,也很久没有用过‘你’字了。
‘先知’是没有感情的。
但是卡萨却不是。
“那个孩子,变了许多呢。”
基米尔继续说。
“他方才,是在用自己的伤来威胁你吗?”
他笑了一下。
“他把你吃得死死的了,卡萨。”
然后,基米尔便听到了‘先知’离开的脚步声。
他连忙开口:“你不想知道赛缪尔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果然,脚步声停止了。
基米尔发出一声有些古怪的笑意。
在调查期间,他听到了一个奇特的流言。
“他们说,‘王’不吃肉,但是要喝奶。”
“这是春酿日那天,几只工蜂亲耳听见的。”
虽然是无稽之谈,但基米尔并没有放过这个线索。
“然后我发现,最近的雌蜂侍卫之间,流行着一种奇怪的衣服。”
“据几只工蜂说,是‘王’的喜好……”
“那衣服的布料在胸前加厚了许多。”
基米尔轻轻咳嗽一声。
他的年纪大赛缪尔几轮,说起这些难免有些为老不尊的意思。
“而赛缪尔的改变,便是从那个叫厄尼斯特的熊蜂出现在他身旁开始。”
“所以……”
基米尔转过身,用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先知’,正色道。
“赛缪尔作为胡蜂的危险被解除了。”
“把蜂族的未来交给他吧,卡萨。”
不论赛缪尔是要走上独自为‘王’的道路,还是会继承两任‘先知’的志向寻求变革之法。
他们都不应该再插手下去了。
“那是你亲手养大的孩子。”
“你应该相信他。”
第162章 道歉
赛缪尔罕见地有些气短。
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 即使是换了件干净的长袍也无法掩盖。
更何况他面对的是一只嗅觉极其敏锐的S级雌蜂。
那只雌蜂从没有这样沉默过,他甚至避开了赛缪尔的视线,只退后一步站在他的身后。
赛缪尔侧过身时, 也只看到他低垂的眉眼。
他这才发现厄尼斯特真的是非常硬朗的长相, 眉骨和鼻梁都很高,像是永不屈服的山脉一样。
只是平常他太过顺从,所以才显得有些傻气。
但实际上,他已经是一只相当成熟的雌虫了。
直到医生为赛缪尔处理好伤口, 厄尼斯特依然沉默不语。
“小狗……”
待所有人都离开寝宫后,赛缪尔躺在柔软的巢穴之中,轻声道。
厄尼斯特没有看他, 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俯身:“陛下身上有伤, 还是多休息为好。”
他抱来更多食蜂鸟的绒毛, 随后便背对着赛缪尔坐在蜂巢外面。
赛缪尔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 微微偏了偏脑袋。
小狗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未尽之语, 但是小狗拒绝陪床了。
这是生气了呢。
说到底这件事确实是他不对, 他在离开之前还向小狗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但是为了试探‘先知’的态度, 赛缪尔还是让自己受伤了。
所以厄尼斯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
厄尼斯特背对着陛下坐在巢穴之外。
他的内心充满了自责, 作为陛下的近卫蜂,他竟然让陛下受了这么重的伤。
但更多的, 他气恼陛下的态度。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即使想要试探‘先知’,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陛下身体纤弱, 有多少血可以这样浪费?!
若是伤及根本,那他该……
就在这时, 厄尼斯特感觉到衣摆被轻轻拉了一下。
可是即使他是背对着陛下坐的, 却丝毫没有放松——他耳朵竖起,时刻关注着陛下的举动, 生怕他的伤口被崩裂。
他垂眸看去,就见一个软塌塌的、不成型的五角星站在他身旁,正伸出一根小角“咚咚”敲着他的铠甲。
见他低头,那只五角星便四角并用,开始在他身上攀爬。
它的角似乎没有什么黏性,一不小心就从光滑的铠甲上滑下来。
整个五角星发出“砰砰”的声音,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厄尼斯特盘坐的腿心之间。
它的五个角蜷缩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金色的小球。
“……”
厄尼斯特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忍住把它捧了起来。
那只五角星像是累极了,用了好一会儿才舒展开。
休息了一会儿,那只五角星爬了起来,两根有些圆钝的小角杵在厄尼斯特的手心上。
厄尼斯特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五角星。
而是一个胖乎乎的、简化版的小人。
它的头上还有三个小洞。
两个小小的充作眼睛,另一个大一些的是嘴巴。
只是头捏的有些尖,四肢又短小,这才被他误会了。
小人张开手臂,这个动作使它看起来无比像是一个海星。
它上下挥动了一下,见厄尼斯特不为所动,它的脚轻轻挪动了一下。
随后一屁股坐在厄尼斯特手上。
紧接着,小人的双手在胸前搓了搓。
半晌,它张开双臂,一行金色的字出现在了它的手中。
像是一串拉花。
【抱抱】
它又开始挥动双臂。
厄尼斯特抿紧嘴唇。
他忍不住轻轻收拢手心,将那个小人拢在其中。
软软的。
又韧韧的。
手感好极了。
厄尼斯特的拇指不禁用了些力气,把小人揉搓得忍不住扭动起来。
它短小的四肢牢牢抱住厄尼斯特的拇指,身体却越来越软,越来越软,最后被揉成一滩泥。
“呵……”
很轻微的一声喘息从身后传来。
厄尼斯特身体一僵,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做出了多么冒犯的事情。
——这个金色的小人不作他想,一定是陛下的精神力所化!
他转过身,面对着陛下跪了下来。
就见白色的、蓬松的羽毛之中,陛下半阖着眼睛,苍白的脸上逐渐晕染起红晕。
他黑色的卷发凌乱的披在身后,甚至有几根不听话地贴在了脸上。
如同花瓣的嘴唇微张,饱满的唇珠如同露水一样。
而陛下的左手上,还牵有数根如同金丝一样的长线。
正是那些长线,在操纵着小人的动作。
“你好大的胆子啊,厄尼斯特。”
赛缪尔感叹一声。
厄尼斯特黝黑的面皮胀红,再也维持不住方才的冷峻。
“抱歉,陛下……”
他、他竟然玩弄了陛下的精神力!不仅用手触摸它,还把它、把它揉搓成一滩软泥。
“从来没有蜂族敢这样对我。”
赛缪尔继续说。
厄尼斯特已经要羞愧而死了。
精神力是雄虫最为私密的地方,即使是师长、伴侣也不能随意触碰。
而他仗着陛下的宠爱,竟然干出了此等僭越之事。
“请陛下责罚我吧!”
“确实需要惩戒一下。”
赛缪尔的声音非常冷酷,如同一道冰泉。
“过来。”
赛缪尔抬起眼睛。
因为巢穴中铺满了柔软的、干净的羽绒,厄尼斯特不敢将脏了的衣物带入,但为了方便陛下实施惩戒,他又必须要进去。
于是他飞快地卸下铠甲和外衣。
厄尼斯特膝行而入,他双手背在身后,面朝着赛缪尔驯服地低下头。
他甚至不忘强调道:“请陛下不要牵动伤口。”
“我的精神力手感如何?”
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再次请求陛下恕罪。
紧接着赛缪尔没有受伤的左手便落在了厄尼斯特的触角上。
他用力地揉了几下,那软中带硬的触角被抓得颤抖起来。
触角非常敏感,厄尼斯特却强迫着自己不要躲开。
他紧紧抿着唇,将所有的呻吟都咽了下去。
他的触角被揉都是这样的感受了,更别提陛下的精神力……那是多么脆弱敏感的地方,他真是胆大包天!
“不一样。”厄尼斯特听到陛下说,“不要有绒毛的。”
厄尼斯特的心中充满了歉意。
他的触角怎么能和陛下的精神力相比!
但若是陛下不再喜欢他的绒毛,他又该怎么办呢?
厄尼斯特垂着头,他难以想象若是失去了熊蜂唯一的优势,他要如何再获得陛下的宠爱。
赛缪尔顺势收回手。
就感觉到厄尼斯特突然握紧了他的手臂。
随后又马上松开,连一丝力气都不敢使用。
“请陛下不要讨厌我,我的一切都属于陛下……”
厄尼斯特哽咽着说,若是被陛下厌弃,他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是吗?”
赛缪尔问道。
随后,指尖轻轻落在厄尼斯特赤裸的肩膀上。
指甲与肌肤轻触,随后划出一道蜿蜒的线条。
厄尼斯特所有心神都被赛缪尔的指尖所捕获。
如果厄尼斯特的皮肤如同纸张一样轻薄,就能看见这根手指落笔的速度有多么缓慢。
这样多的停顿,如同一个不会写字的初学者。
足够让墨水将整张纸浸透。
但是厄尼斯特深色的皮肤并不会显露这么多的痕迹。
厄尼斯特从未觉得时间这样漫长。
陛下扬起的戒尺迟迟没有落下,也让他的心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厄尼斯特屏住呼吸,如同不敢惊醒一只栖息的蝴蝶。
他宁愿受到惩戒。
无论什么样的惩戒他都能经受得住。
——只要陛下不将他抛弃。
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陛下的指尖却依然是温柔的。
“小狗,我还没有饿。”
突然,赛缪尔轻声道。
“这就是你要留住我的方式吗?”
他收回指尖,用一双亮起来的金色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熊蜂。
厄尼斯特这才回过神来。
他察觉到自身的异样。
有些东西并不受他的控制。
它们生成的速度很快。
而厄尼斯特的身体早已熟稔了陛下的气息……
这让厄尼斯特感到无比的难堪。
却又无法抑制地窃喜。
——他并不想以此邀功,但若是这是他唯一留在陛下身旁的机会,他绝不会放弃。
——他就是这样一只心思卑劣的雌蜂。
于是,厄尼斯特便放下了下意识遮挡的手臂。
他缓慢地、犹疑地,再次将手背到身后。
“请陛下……帮我。”
他这样说道。
褐色的眼睛闪烁着。
像是乞怜的小狗,试探性地将爪子搭在主人的裤脚。
他的主人放下了手中并不存在的书——他一直看着小狗,等着小狗的动作。
“真拿你没办法。”
主人叹息一声,像是责怪般嗔道。
“你这是……恃宠而骄。”
听到这样的责怪,厄尼斯特的褐色眼睛轻轻闪烁起来,像是含着忏悔的泪水。
但是他绝不后悔这样做。
就算是死皮赖脸,他也要待在陛下身边。
赛缪尔的意图已经完美地达到了,甚至比他的预期还要好上一点。
他很想将双手插入小狗的腋下,将头埋入小狗的怀中。
然而大型犬并不能像小型犬一样被提抱起来,他的伤也不允许。
于是赛缪尔只能另寻他法。
“那你要怎样做?”
赛缪尔轻声道。
小狗的眉毛颦蹙起来,睫毛也微微耷拉着。
他的动作缓慢,却没有什么犹豫。
小狗缓慢地靠近了他。
同时将赛缪尔的手放在他的胸膛。
“这里没有绒毛,陛下。”
“请您……继续惩罚我吧。”
第163章 想好
赛缪尔的伤好得很快。
作为一只体质孱弱的雄蜂, 他伤口愈合的速度超过了医生的预期。
换药的时候,医生说道:“伤口不要碰水,再有个两三天, 便能痊愈了。”
他想了想, 又继续问道:“陛下是另吃了些补药吗?”
赛缪尔抬眸,不经意地看过一旁身体僵硬的厄尼斯特,然后又落回老医生的身上。
“是的。”
老医生点了点头:“难怪愈合得这么快。”
雄蜂的身体比不上雌蜂。
而陛下肩膀上的伤口很深,他原本还很担心呢。
“不知道是哪样药材, 若是合适,在雄蜂之中推广一定很有益处。”
医生说道。
赛缪尔还没来得及说话,厄尼斯特就疯狂地咳嗽起来。
金瞳的雄蜂勾起唇角。
“只适合胡蜂。”
他此话一出, 老医生也不敢多问了。
他生怕问出什么血腥之事, 收拾药盒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等老医生走后, 赛缪尔再次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身体歪倒。
厄尼斯特连忙将他抱在怀里。
“陛下……请不要这样笑。”厄尼斯特内心充满无奈, “您的伤还没有好。”
若是笑得伤口开裂, 这该怎么办?
赛缪尔还没有止住笑意。
他将下颌抵在厄尼斯特的颈窝, 懒洋洋地蹭了蹭。
“想晒太阳。”.
馥语花的花期已过。
但春末夏初, 正是花开的时候。
赛缪尔被厄尼斯特带着飞过了那条溪流。
厄尼斯特指着远处的雪山道:“陛下, 那里就是极寒之地。”
赛缪尔眯起眼睛,远处的雪山只剩下一个白色的顶, 几乎与天际连为一体。
“真远啊……”他叹息一声,“那里的景色美吗?”
赛缪尔从未离开过地下城所属的区域, 别说极寒之地,就连来到桑托草原腹地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冰晶花是什么模样的?”
赛缪尔知道, 厄尼斯特去过那里。
厄尼斯特垂眸。
“冰晶花是透明的, 它像是水晶。”
“它只能生长在寒冷的地方,若是来到草原上, 它会瞬间枯萎。”
他停了一下。
“若是您想去,待您伤好,我们便可以去一次。”
赛缪尔笑了起来。
“好。”他歪了歪头。
两人并肩在花丛中走走停停。
不多时,赛缪尔看到视野里出现一点小小的光点。
是泰伦的精神海。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平常很是聒噪的小家伙此刻却隐匿在花朵之中,甚至都没有出来打一声招呼。
这可有些不寻常。
难道是遇见什么困难了?
赛缪尔和厄尼斯特一起走了过去。
他们就见到泰伦紧紧地藏在一朵铃铛状的花朵之中,六只脚紧紧抱住花蕊,连翅膀都不敢扇动一下。
“你在干什么?”
赛缪尔出言问道。
泰伦露在外面的屁股一哆嗦,他慢吞吞地爬出来,翅膀紧紧贴在背上,整只蜂看起来蔫头耷脑的。
“陛下、雌蜂大人。”
他向两人打了个招呼。
“真的不是我说的……”
他一边说一边哇地哭了出来。
“我答应了雌蜂大人,就绝对不会食言的!但是……”
“发生了什么事?”
赛缪尔问道,他向小蜜蜂伸出了纤细的手指。
泰伦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他爬到了赛缪尔的指尖。
“就是、就是,前几天,我在采蜜的时候,发现其他工蜂都在聊那件事……但我保证我没有说过!可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什么事?”
塞缪尔面露不解,厄尼斯特的身体却开始僵硬起来。
“就是您喝奶的那件事……”
这一下,赛缪尔和厄尼斯特一起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对视一眼。
晚会那天,厄尼斯特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赛缪尔重复的声音却没有压低。
可能有其他近处的蜂族也听到了这句话。
“他们还说……”泰伦声音扬高,“只有大胸的雌蜂才能讨得陛下的欢心!”
“所有的雌蜂都在锻炼胸肌!”
赛缪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厄尼斯特的胸膛上。
那里……确实是蜂族难得一见的伟岸。
他也确实……
挺喜欢的。
“他们还说……”泰伦的小脚不安地挪动一下,他压低声音,但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他们还说雌蜂大人您是最心机的雌蜂!”
厄尼斯特表情不变。
但赛缪尔却挑起了眉,他不解道:“为什么会这样传?”
小狗心思单纯,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众蜂族有了这样的误解。
“因为……”
泰伦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在赛缪尔催促的眼光之下,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因为他们说雌蜂大人……只会穿那种,在胸前加厚了布料的衣服……”
“是为了……显得胸更大。”
泰伦还没有说完,突然注意到厄尼斯特身上的那件衣服。
他便突然噤声了。
雌蜂大人没有穿着铠甲,而蜂族的便衣一向轻薄贴服……
所以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只一眼就能看出来。
泰托吞了吞口水,雌蜂大人现在穿的,好像就是那种衣服。
“……”
“……”
噗嗤一声,赛缪尔没有忍住。
泰伦年纪太小了,他怎么能想明白,那件衣服不是为了显大,而是有更实际的作用呢?
但笑出来以后,赛缪尔便有些后悔了。
他看到小狗有些僵硬的表情,竭力抿了抿嘴角。
“这是谣传。”
赛缪尔说。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厄尼斯特的身材是他艰苦训练的成果。
泰伦丝毫没有怀疑赛缪尔的话。
他开心起来。
“哦!我就说!我们看过雌蜂大人与食蜂鸟的战斗!”
泰伦的声音有些崇拜,不过后来他想起了什么,又一脸担忧地看着厄尼斯特,小心翼翼地叮嘱道:“不过雌蜂大人,我听说如果怀了宝宝,是不能这样激烈战斗的!虽然雌蜂的身体非常健康,但请您务必小心!”
“什么?!”
厄尼斯特终于忍不住了,他双眼睁大。
右手不自觉按在自己结实的腹肌上。
他什么时候……有宝宝了?!
“咦?难道这也是谣传吗?”
泰伦震惊地瞪大眼睛,说这件事的蜂族特别多,目击证蜂也数不胜数,所以他一直以为这是真的。
“我——”
厄尼斯特的声音哽在喉咙之中。
他和陛下虽然互通了心意,但是这样的事情……却……
他如何敢触碰陛下呢?
倒是赛缪尔问道:“这又是从何而来呢?”
泰伦回答:“有许多蜂族都看到过雌蜂大人去摘酸酸果了!”
那样酸涩的果实在喜好甜食的蜂族眼中简直就是最难以下咽的东西,若不是怀孕反胃,哪只蜂族会摘那种果实呢?
赛缪尔似笑非笑地看了厄尼斯特一眼。
就听泰伦叹了口气,他飞到厄尼斯特身旁,有些惆怅地道:“我还为您开心了很久呢……”
“您要加油啊!”他压低声音,轻轻落在厄尼斯特耳边,“我曾听一些已婚的雌蜂说过,怀蛋这种事就像是种菜一样,多耕种、勤浇水才能长出果实!”
“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您一定要遵守啊!”
“他们说过,只有努力才能成功!请拿出您近卫蜂的实力来!”
厄尼斯特的喉结滚动一下。
他看到泰伦极其纯洁的眼神,思绪却不自觉飞得很远。
厄尼斯特虽然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过分逾矩,但是妄念这种东西,从来不会自己熄灭掉。
那像是野火一样,见风就长。
即使被狠狠地压在心底,也无济于事。
当陛下的手指、嘴唇落在他的身上,不,甚至不需要触碰到他——
只要陛下金色的瞳仁中映照出他的身影,只要能嗅见陛下身上的香气,他都会难以克制地激动起来。
当陛下身穿着单薄的睡袍躺在他的怀里,当他丰润的唇珠落在成熟的果实之上,厄尼斯特都会感到疼痛。
他不得不为自己套上缰绳,来约束自己的僭越。
他找了非常非常多食蜂鸟的绒毛,多到了陛下都会感觉到热的程度。
但是——
厄尼斯特疯狂地想要亲近陛下,就像是大型犬不会满足于轻柔的抚摸。
它们需要更重的力道,需要主人的手指插入它们的底绒,将它们掀翻,然后四脚朝天地躺在地面。
但是陛下的身体太孱弱了,若是厄尼斯特没有约束自己,他很害怕陛下因此而受伤。
——大型犬的主人常常有被热情的大狗顶翻在地的经验。
泰伦不知道雌蜂大人为什么不理会他了。
但是他还有着采蜜的任务,于是他和陛下告别后就飞走了。
“小狗,在想什么?”
陛下的手指在厄尼斯特的眼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来,褐色的眼睛还没有回归平静。
肖想的对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厄尼斯特脑中却是陛下截然不同的神情。
若是……
够了!不能再想了!
谁知陛下弯起眼睛。
“在想大自然的规律?”
“!”
厄尼斯特惊慌地看着陛下,方才泰伦的声音非常非常小,没想到陛下还是听到了……
赛缪尔挑眉。
他的听力确实比不上雌蜂,但是厄尼斯特和泰伦,一个是他的眷属,一个是他的子民。
甚至两只蜂的精神海都是由他点亮的。
而厄尼斯特与他的联系之紧密……
他很难不知道。
“那你想好了吗?”
赛缪尔问道。
第164章 休假
午后的阳光变得炙热起来, 厄尼斯特能感觉到它们的威力。
就像是一簇簇火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要将厚实的绒毛燃烧殆尽。
他感觉到干渴。
而陛下在说完那一句后,便收回了目光, 他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躺下。
还轻轻用手拍了拍草地。
厄尼斯特在陛下身旁坐下, 用自身的阴影笼罩住陛下的头部。
“不用。”
陛下闭上眼睛,继续拍着身边的草丛。
这样的阳光并不会让赛缪尔感到刺眼。他常年身处地底,对阳光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
“躺下来,厄尼斯特。”
熊蜂依言照做。
他偏着头, 看见陛下俊美的侧脸。
纤长的睫毛如同花蕊一般。
高挺的鼻梁之下是最为美丽的唇珠。
那样的丰润与饱满。
仿若等待采撷的朱果。
方才陛下所说的那句话,是随口一说吗?
他是不是已经错过了回答的最好机会……
口笨舌拙、愚蠢迟钝。
总是这样,怎么能够一直待在陛下身边?
厄尼斯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攥住身旁的小草。
“小狗。”
赛缪尔突然开口道, 他偏过头来, 睫毛掀起, 露出金色的眼瞳。
如同太阳坠入眼中。
“小草在叫了。”
厄尼斯特这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张开双手, 发现已经被小草的汁液打湿了手指。
全捏碎了……
赛缪尔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不遵循大自然的规律。”
他这样说了一句。
厄尼斯特猛地坐起身来, 他着急地凑近陛下, 甚至冒犯地用双手撑住了陛下的头侧。
阴影瞬间笼罩住了美丽的雄蜂, 与周围被太阳照得莹润的草绿形成鲜明的对比。
雄蜂正面仰躺着,这样受制于人的姿势他却丝毫没有畏惧。
甚至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我遵循的!”
厄尼斯特大声道, 随后他再次强调道。
“我遵循的!陛下!我会遵循大自然的规律!”
金色的瞳仁之间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见到小狗着急的表情,赛缪尔的心中涌现出一丝歉意。
不过这样的歉意甚至不如他的笑意明显。
“是吗?”
赛缪尔挑眉。
“我什么都会做, 我会比所有的蜂族都做得更好!”
不知廉耻的话脱口而出。
厄尼斯特的野心与胆量似乎都在这夏初的阳光下肆意生长了。
他有着全蜂族最强劲的身体,自然而然也拥有着旺盛的体力。
他一定可以的!
“你要怎么做?”
赛缪尔问道, 他的语调有些轻。
让厄尼斯特不自觉想起他们重逢的场景。
那时厄尼斯特赤裸着身体请求陛下将他的躯体吃掉, 而陛下伸手抚摸了他的脸颊。
他想起了陛下说的话——“如果想作为食材被我吃掉,那就需要好好推销自己呢。”
厄尼斯特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若是想被陛下吃掉, 他必须要再次向陛下推销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厄尼斯特了,他无数次妄想过陛下,也因此学会了许多甜言蜜语。
他排练过许多次。
厄尼斯特抓住陛下的左手,随后将它放在自己的心脏处。
陛下的手指很长,但关节纤细,而他的不一样。
厄尼斯特的手掌非常宽厚,有力。
他包裹住陛下的手指,随后带动着陛下的手指用力。
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脏攥紧般……
手指深陷进去。
厄尼斯特一直知道陛下的喜好。
因为他的眼神从不会离开陛下。
他知道陛下喜欢这里。
或许这源于陛下从小离群索居,而‘先知’又是那样冷清的蜂族。
所以陛下非常喜欢肢体接触。
不论是揉捏他的触角,还是抚摸他的脸颊。
陛下都非常喜欢这么做。
厄尼斯特也知道陛下喜欢结实又柔韧的触感。
这需要强劲的、充满爆发力的肌肉,也需要一定量的脂肪。
厄尼斯特有信心。
他的外表粗陋不堪,与蜂族的传统审美背道而驰。
但是……
陛下喜欢厚实的绒毛。
也喜欢强壮的体魄。
他只有这些。
所以他更加艰苦地训练着,比所有的蜂族都要努力。
他常常捕食食蜂鸟,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吃肉或是食量如此,而是因为他需要油脂使得皮毛更加柔顺茂密。
为了留住陛下,厄尼斯特会付出一切。
廉耻之心他早就舍弃了。
就像流言所说的那般,他确实是一只非常心机的雌蜂。
厄尼斯特的手指松开又收紧。
他褐色的眼睛落在陛下的金瞳中。
——里面没有拒绝。
而陛下的身上也散发出勾人的香气。
厄尼斯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感到头晕目眩。
或许是太阳太大了。
但无论如何,他不会停止。
他爱陛下,他迫切地想要向陛下献出自己的所有。
就像是成熟的果实,不论是汁水还是果肉,都应该奉献给耕种的人。
他将自己深深隐藏的束缚展现给陛下。
陛下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
厄尼斯特感觉到难以言表的快乐。
原来将自己的所有伪装撕开,将自己最狼狈不堪的内心展现在陛下眼前,是这样的快乐。
他仰起头,直视着金灿灿的太阳。
那像是陛下的瞳仁。
他在这样的注视中留下眼泪。
色授魂与。
心愉于侧.
五年后。
赛缪尔再一次见到‘先知’的时候,‘先知’已经脱下了银色的长袍。
他依然穿的非常素雅,但好在多了一些柔软的颜色。
“先知。”
赛缪尔率先开口。
那位有着银白色瞳仁的雄蜂便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再叫我‘先知’。”
他说道,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
“既然神殿已经取消,便再没有这个称谓了。”
随后,他看向赛缪尔。
“听闻采蜜的标准又更新了,你还找了工蜂参与此事。”
赛缪尔点了点头。
“只是记录而已,高级工蜂完全能够胜任。只要能通过考核就可以上任,无论他的性别是什么。”
“有祭司……不,有雄蜂被你派到边缘区了?”‘先知’继续问道。
“是。”赛缪尔点了点头,“那些家伙完全不知道工蜂和雌蜂们的辛苦,以为所有的地方都是四季如春呢。”
“我可不是随意指派,只是他们的贡献值不够……所以我就按规矩办事了。”
赛缪尔说完,空气中便安静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眼已经斜落的夕阳,突然问道:“您身体如何?”
‘先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一年前,当法案经过无数次修改,正式实行的那天,干涸已久的九叠泉泉眼突然发出了轻响。
紧接着,清澈的泉水涌动着,从高空飞落。
得知此事后,无数的蜂族赞扬陛下的圣明。
他们高呼着女皇也认同陛下的决定。
原本对取缔神殿心怀不满的蜂族,见此盛况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四年的时间,足够赛缪尔站稳脚跟,更何况他还获得了‘先知’与几位大祭司的支持。
然而,这位‘王’的举措并未止步于此。
赛缪尔最终决定对神殿进行彻底的改革。
不过,他采取了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
他将原本大祭司所承担的职责细分为多个具体的职能部门,并将祭司的身份转变为一种职位而非尊贵的地位。
同时,他鼓励雄蜂和雌蜂都积极参与进来,根据各自的能力来担任相应的职务。
再然后,他开始推行“法案”。
卡萨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日赛缪尔所说的话。
“我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王。”
“但我也只是一只普通的雄蜂。”
“我无法保证我永不出错,更无法预测未来的发展。”
“并且,我有感情和偏向。”
“我也终将逝去。”
年轻的雄蜂用金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
那一瞬间,卡萨知道了什么叫做旭日。
这个孩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打他。
他在鞭挞他曾经犯下的错误,也在用力勒紧蜂族的缰绳。
“所以我要成立新的规则——有力的、清晰的、对所有蜂族生效并且绝不轻易修改的规则。”
“它是死物,却是不会波动的衡量。”
“我要构建一个更加公正、透明和稳定的社会秩序,它应该是连续的、稳定的。”
“蜂族的未来应该交给所有的蜂族,而不是某一个决策者。”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平稳的、坚定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挑衅。
“至于您——”
“就请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吧。”
“我会做得比您更好。”
回忆到此为止,卡萨看向赛缪尔。
他黑色的卷发被发绳束好,金色的瞳仁眺望着远方。
曾几何时,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孩子变成了这副沉稳的模样。
他也看向赛缪尔远眺的方向。
远处的草因为微风而泛起一阵阵绿浪。
又是一年春。
或许是因为九叠泉泉水的滋养,他的身体状况也好了许多。
“您因为调养身体已经很久没出来了吧。”
赛缪尔道。
“所以这是您第一次见他。”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
只见花丛中飞出一只格外胖的蜂族。
他看起来毛绒绒、肉乎乎的,小翅膀疯狂扇动也飞不了多高。
而且看起来方向掌控性极差,降落了几次也没停上赛缪尔的指尖。
“这是……”
卡萨的瞳仁轻轻颤动着。
这只飞偏了的小家伙被他接在手中。
“我的孩子。”
赛缪尔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些奇异的害羞。
下一秒,卡萨手中一沉。
银色的精神力瞬间形成网,才将那突然变身的孩子兜住。
赛缪尔见惯不怪地将任由这个死沉死沉的小家伙趴在银色的网上。
太重了。
抱着容易手酸。
不知道是九叠泉水还是因为陪伴得比较到位,这些小家伙在初级工蜂阶段没过多久就开始有了人形拟态。
只是还并不完美罢了。
“他叫什么名字?”
‘先知’问道。
“米洛。”赛缪尔一边说一边看向远处,那里还停留着另一个胖乎乎的影子。
“Papa!”
米洛非常闹腾,和赛缪尔打完招呼后就好奇地看着卡萨。
“他是谁?”
赛缪尔沉默了一瞬,随后看向银白色头发的雄蜂。
抛去了‘先知’这个称谓,他应该怎么称呼卡萨呢?
“你的爷爷。”
赛缪尔道。
这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冰川开裂的声音。
“爷爷!”
米洛根本不知道爷爷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受到这是一个可以亲近的蜂族。
所以他再一次变为熊蜂的形态在卡萨的手中爬来爬去。
不等卡萨回答,赛缪尔再一次换了话题。
“您应该看了法案吧。”赛缪尔道。
卡萨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只小熊蜂上,神色不明。
“那您应该知道,‘王’也是一种职位了。”
卡萨再一次点头。
“所以……”金瞳的蜂族停顿了片刻,“我也是有休假的。”
卡萨的眉头轻轻颦蹙起来,他察觉到一些微妙的不对劲。
赛缪尔的语速却变快了许多。
“我有一个七天的休假,去年便没有执行。但我认为,法案的推行势必落实在方方面面——”
“您前段时间因为身体的缘故在休息,但基米尔却一直在。”
“他能和您对接其他的事物。”
不论是‘先知’还是基米尔大祭司,他们的身体都在九叠泉的滋润下好了许多。
赛缪尔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一百来岁的年纪,对于蜂族而言,正是闯的时候。
“所以我要休假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麻烦您了。”
赛缪尔一边说一边展开双臂,似乎要拥抱天空。
就在这时,一只雌蜂疾速飞过,将他整个人抱在怀中。
带来的狂风扬起了卡萨的长发。
他抬头,就见到赛缪尔笑着对他挥手。
“至于米洛也麻烦您了——”
“谁叫您是爷爷呢?”
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天际。
卡萨低下头,看向再一次变为人形的小胖墩。
小胖墩咯咯地笑了起来,一点儿没有怕生的迹象。
蜂族在育儿方面展现出高度的组织性和集中性,因为幼蜂是非常好抚育的,米洛的年纪还小,但早已适应了不同蜂族的怀抱。
“爷爷!”
他叫唤道,同时伸出双手。
‘先知’将他抱在怀中。
“Papa说这次飞歪歪可以吃糖球!”
米洛咬着手指,有些害羞地说。
卡萨一时无言。
赛缪尔这个家伙!怎么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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