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宠爱
等到小工蜂飞远, 赛缪尔才放任自己彻底笑倒在花丛中。
他倒下时,明黄色的花瓣四起。
花瓣缓慢落下,像是一场温柔的落雨。
落在了他的身上, 也落在了厄尼斯特的眼里。
“小狗, 你是一只坏雌蜂。”
赛缪尔轻声道,他的坏字尾音拉得很长,仿佛情人之间的低语。
黑发金瞳的雄虫躺在明黄色的花丛之中,有一瓣俏皮的花瓣不听话地落在他的唇畔。
厄尼斯特有些无奈, 他耷拉着眉眼,小心翼翼地拂去那片花瓣。
“是的,陛下。”
好雌蜂当然不会让雄蜂饿肚子。
这是厄尼斯特从小就接受的教育。
只要一想到他仰慕的陛下无时无刻不被饥饿折磨, 厄尼斯特的心脏就像是被手攥住一样, 痛到难以呼吸。
所以……
厄尼斯特垂下头, 眼光落在自己健壮的胸膛上。
它们什么时候才能激发那个功能呢?
女皇所赐予的典籍上写道, 雄虫的信息素可以加速雌虫产出乳汁。
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吮吸。
但是……陛下的嘴唇怎么能碰到他低贱的身躯?
哦, 该死!
厄尼斯特此刻才反应过来, 自己错失了一个多么好的时机。
他方才为什么要说是翅膀!
如果说是……
该死!该死!
厄尼斯特懊恼的模样太明显了, 赛缪尔一眼就发现他的情绪。
小狗的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
“怎么了, 小狗?”
赛缪尔用手指点了点厄尼斯特健壮的大腿,十分满意地看到那些覆盖在骨骼上的肌肉群瞬间绷紧。
蜂族的战士们崇尚自然, 除了巡逻之时需要佩戴铠甲之外,他们更喜欢轻薄且修身的服饰。
这也是蜂族的审美所致。
身材高挑、肩宽腰细臀丰的雌蜂更受蜂族的青睐。
厄尼斯特虽对自己的容貌并不自信, 但也受到了蜂族传统审美的影响,穿着轻便且贴身, 它们紧紧地覆盖在身上, 像是第二层皮肤那般。
赛缪尔躺在馥语花丛之中,厄尼斯特正跪坐在他身侧。
从赛缪尔仰躺着的角度, 他可以看到厄尼斯特沟壑分明的腹肌。
再往上,便是形状饱满的胸肌。
像是小山一样的起伏。
每一寸都蕴含着力量与生机。
赛缪尔突然觉得牙齿有些发痒。
厄尼斯特看起来简直美味得过分。
他像是呼之欲出的甜美果实,不,他更像是坚果一类的食物。
是藏在硬壳之下的甜栗子。
或是烤过的块状根茎,热热烫烫的一口下去,是非常粉糯的口感。
让人感到温暖、满足、饱腹。
厄尼斯特看着陛下眼中的金环颜色逐渐加深,他像是被猎鹰盯上的鼠兔般情不自禁地战栗,他身上每一寸的肌肉都不自觉绷紧,连带着头顶毛绒绒的两只触角也绷直了挺立起来。
他能感觉到陛下的目光所及。
他身上的所有肌肤都变成恬不知耻的存在,它们像是过分敏锐的蒲公英,一丁点风都会让它们狂欢。
“小狗,冷吗?”
陛下开口问道。
厄尼斯特有一种从云端被拉回的恍惚感,陛下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过了好几秒才进入他的大脑。
他茫然地看向陛下。
此时正值四月,春阳和煦,草长莺飞。
即使是陛下这样的雄虫也不会感到寒冷,更别说厄尼斯特这样的熊蜂。
他身上厚实的绒毛足够他在冬日前往极寒之地。
厄尼斯特不明所以,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的愚钝,以至于听不出陛下话语中的深意。
直到他垂下头。
轻薄而贴身的衣物将一切勾勒得纤毫毕现。
他身上的每一处肌肉线条的走势、他蓬勃跳动的心脏。
以及两颗并不应该彰显存在的东西。
“属下该死!”
厄尼斯特浑身肌肉绷紧,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伸手遮挡自己的罪行。
他想要匍匐在地,可是陛下就在他的身前,挡去他所有的后路。
张惶之下,厄尼斯特身体一轻,竟然变回了原形。
厚重的绒毛覆盖了厄尼斯特的身体,因为无地自容,他变得非常小,小到赛缪尔不可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赛缪尔失笑。
“这是在做什么?”
“请陛下恕罪!”变成熊蜂的厄尼斯特嗡嗡道。
赛缪尔伸出修长而纤细手指。
厄尼斯特的翅膀几乎扇出了重影,他才犯了这样的大错,哪里敢降落在陛下的指尖?
这是对陛下的冒犯!
就在此时,刚才消失的工蜂去而复返,还带着一群小伙伴飞来。
“雄虫阁下!”
“雄虫阁下,我们为您带来了花蜜!”
“吃我的花粉吧,阁下!”
“咦?怎么有个小胖子?”
“快,雄虫阁下伸出手指了!”
“是我的!”
小工蜂们的智商不高,但却十分吵闹。
周围没有管教他们言行的雌蜂侍卫,这些小家伙还没有学会规矩,完全在按照天性行事。
他们争前恐后地朝着赛缪尔飞来,目标都是落在这位温柔的阁下指尖。
去而复返的小工蜂飞得最快。
他被赛缪尔赐予了祝福,虽然因为试炼不足他变为雌蜂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他的精神海中已经有了一丝黄金般闪耀的光泽,在一众未开神智的工蜂中显得非常明显。
它马上就要降落在赛缪尔修长的手指上了。
“砰”的一声轻响。
像是一颗果实撞击另一颗果实发出的声音。
一只圆滚滚、毛绒绒的小家伙撞开了即将降落的工蜂,用自己的六只小爪紧紧地贴在了赛缪尔的手上。
“啊!小胖子把泰伦撞开了!”
“哇!他也太壮了!”
“为什么他长得毛绒绒的?”
“阁下!他太没有礼貌了!他把泰伦挤开了!”
“他腿上都没有花粉团!他想白吃白占!”
工蜂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赛缪尔失笑。
他抬高手指,就看见厄尼斯特胖胖的身体。
“嗯?花粉筐真的是空的。”赛缪尔轻声道。
“就是!坏!我们都是带了花粉来的!”
“对,阁下,快吃我们的花粉!”
“泰伦都告诉我们了,您竟然饿得开始啃雌蜂的翅膀了!”
晕头转向的泰伦好不容易才重新起飞,他嗡嗡地道:“阁下,方才那只雌蜂怎么不见了?”
赛缪尔歪了歪头,回答道:“就是呢,他去哪里了呢?”
坏心眼的陛下清楚地感觉到指尖处传来轻微的酥麻感,那是一只局促的小熊蜂正不安地挪动着自己的小脚。
厄尼斯特垂着头,装作自己听不懂这些小工蜂们在说什么,也假装听不出陛下话语中的调侃。
他感到羞耻,整只蜂好像要被太阳晒得燃烧起来。
自己已经是一名成年雌蜂了,此刻竟然化为原形和一群神智未开的工蜂们争夺陛下的宠爱。
但是……
但是厄尼斯特不愿意让开。
这是陛下的指尖。
陛下的手指修长,皮肤细腻,还残留着馥郁的香气。
他……他不愿意让给任何蜂族。
如果其他工蜂要鄙视他就鄙视好了。
陛下既然没有责怪他,那就是允许了他的僭越。
这是恩赐。
也是宠爱。
厄尼斯特用六只小脚把赛缪尔的手指抱得更紧,但小脚太短了,他毛绒绒的屁股已经整个贴在了赛缪尔的手指上。
酥酥麻麻的触感让赛缪尔险些笑出来。
“雄虫阁下,您是祭司吗?”一只小工蜂好奇地问道。
赛缪尔轻轻摇头。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与神殿中的祭司非常相似,但长袍上却没有任何花卉的图案。
这些小工蜂们还太小了,难以分清两者的区别。
“哦……”
小工蜂们齐齐叹了口气,但是却依然排着队将花粉交给赛缪尔。
“您要多吃一点呀!”
小小的花粉团越裹越大,最后变成一颗糖丸大小。
赛缪尔接过后,将它放入口中。
“很香。”他弯起眉眼,“谢谢你们。”
一群得到表扬的工蜂欢乐地在空中跳舞,他们时而散开时而聚拢,甚至情不自禁地跳起来代表蜜源的八字舞。
这是他们最熟悉的舞步。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劲风吹来。
将一些还在扭动着屁股的小工蜂吹到一旁。
风的味道改变了。
赛缪尔凝眸,就见远处一道黑影疾驰而来。
“食蜂鸟!”
“阁下快逃!”
工蜂们发出嗡嗡的报警声,他们自发飞在赛缪尔的前方,组成一道墙,想要为他拖延时间。
但那只食蜂鸟和他们平日里所见的截然不同。
它还没有飞近,草原上就已投下庞大的阴影。
扑动翅翼时掀起的飓风让一旁的树都疯狂摇晃起来。
巨型食蜂鸟!
是连雌蜂侍卫都需要成群结队才能抵抗的存在!
食蜂鸟在顷刻间就已到达他们的上空。
在巨型食蜂鸟面前,工蜂们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太小了,小到食蜂鸟根本不屑于攻击。
食蜂鸟的目标只有那个站在草坪上的雄蜂。
一只没有雌蜂侍卫保护的、孤身一人的高等级雄蜂。
他的精神海比它见过的所有蜂族加起来还要美味——
它猛地俯冲下来,尖锐的喙大张,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向前伸出的利爪黑得发亮,上面还残存着蜂族的血迹。
它要将他整个吞入。
这样的美味,食蜂鸟一滴都不想浪费。
“阁下!”
“快逃!”
第142章 热
“快逃!”
工蜂们被食蜂鸟扇动翅膀带来的劲风吹得东倒西歪, 他们自知无力对抗,一个个目露绝望之意。
突然,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地面暴起。
他透明的翅翼展开, 其中金色的脉络闪耀着如同金属般的锋利光泽。
长枪自他手中幻化, 他右臂抬起后拉,整个人像是一柄被拉满的弓。
银亮的长枪在空中划出长痕,像是闪电撕裂天空。
只见长枪已经整根没入食蜂鸟张开的喙中。
俯冲的食蜂鸟此时已经来不及回转身体。
巨大的惯性使得长枪一路穿刺,带着可怖的力道直接击穿了食蜂鸟的后脑。
“噗嗤”一声。
腥臭的血液犹如泉水喷注。
长枪一闪, 重新回到雌蜂的手上。
银亮的枪身甚至连一滴血液也没有挂住。
食蜂鸟的翅翼还在拼命扑腾,厄尼斯特抓住它的鸟喙往远处一掼。
“砰”的一声巨响,明黄色的花瓣纷纷溅起。
这场战役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几分钟。
方才还犹如战神一般的雌蜂此刻紧张地旋身, 他不安地看着花丛中抬眸的雄虫, 生怕有腥臭的血液滴落在陛下的身上。
好在陛下雪白的长袍并没有沾染上血液的痕迹。
厄尼斯特松了一口气。
“陛……”
他还没来得及喊出陛下两个字, 就见工蜂们已经七嘴八舌地聊起来了。
“哇!他是雌蜂侍卫!”
“雌蜂侍卫是从哪里出现的?”
“他刚刚一直在周围吗?”
“好厉害啊, 这就是雌蜂侍卫的力量吗?!”
“他他他是那个小胖子变的!我刚刚看见了!他突然从阁下的指尖飞起!”
“什么?!”
一群工蜂将厄尼斯特团团围住, 这些只有几岁幼儿智商的小家伙们对力量有着天生的崇拜。
“侍卫大人, 您能给我们讲讲怎么才能变成雌蜂吗?”
“刚刚那柄长枪在哪里去啦?”
“您的肌肉是训练出来的吗?为什么和其他的侍卫大人不太一样?”
厄尼斯特有些无措地看着陛下, 就见陛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给他们讲一讲吧, 厄尼斯特。”
陛下找了块干净的地方重新坐了下来。
一些机灵些的工蜂们已经环绕在赛缪尔周围。
他们当然知道谁才是主事人。
果不其然,方才还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雌蜂侍卫很快在雄虫阁下的面前跪坐下来。
他结实有力的臂膀撑在自己的双膝之上, 肌肉因为方才的战斗而贲张,像是雕塑一样, 充满了力与美。
赛缪尔的视线落在厄尼斯特渗出汗液的鬓角。
“热的话,可以脱掉衣服。”一只小工蜂嗡嗡地道, 他看见豆大的汗珠滚入雌蜂侍卫的衣领, 在深色的衣服上晕染出一小圈痕迹。
“是呀是呀!”
他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闻言一僵,身上的汗珠滚落得更快了。
他因为浑身覆盖绒毛的缘故, 一直十分怕热。
但陛下面前,他怎么敢衣冠不整?
“哦,不行!这里有雄虫阁下在!”一只反应过来的工蜂大声说道。
“如果阁下同意是不是就可以啦?”另外一只接过话茬。
于是小工蜂们齐齐把目光投向赛缪尔。
黑发金瞳的雄虫好整以暇地将长袍的褶皱理好,他看向厄尼斯特,轻声道:“热了就脱掉吧。”
这下,得了肯定回答的工蜂们欢呼起来,他们开始盛赞雄虫阁下的温柔。
同时用水灵灵的眼睛看向健壮的雌蜂大人。
他们一个个都非常开心,深觉自己为这位英武的雌蜂大人争取了一点福利。
这下,轮到厄尼斯特骑虎难下了。
他用求助般的目光看向陛下,但是陛下却看向了身边的馥语花。
厄尼斯特只好脱下上衣。
这其实在崇尚自然的蜂族中是一个非常普遍的行为,因为他们的背部长有翅膀,虽然上衣肩胛处能裂开缝隙让翅膀伸展出去,但边缘摩擦着敏感的翅鞘,总归令蜂族感到不舒服。
所以除了在地下城中有严格的服装要求,在野外的蜂族更喜欢赤裸着上身。
厄尼斯特在训练时不是没有这样过。
但……
只要在陛下面前,就足够令他感到难以启齿的羞涩了。
赛缪尔含笑看着眼前拘谨的雌蜂。
可怜的小狗,下颌都不自觉绷紧了。
“雌蜂大人,你腿不热吗?”一只工蜂提出疑问,他看到这位雌蜂大人身上都开始蒸腾出热气了。
这下厄尼斯特彻底不淡定了。
他紧张地看着陛下,生怕陛下让他把裤子也一并脱了。
赛缪尔勾起唇角,他确实喜欢小狗尴尬又羞涩的模样。
但是欺负着玩儿还行,欺负得太多了,小狗就要哭出来了。
奇怪的小狗,明明前段时间还可以相当坦诚地、□□地跪坐在地上,要求自己享用他。
现在为什么还害羞了起来?
“不是想问怎么成为雌蜂吗?”
赛缪尔把失控的话题拉回正轨,于是看见小狗分外感激的目光。
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笨蛋。
仿佛完全忘记了是谁让他陷入这般窘境之中。
“对对对,您是怎么成为雌蜂的呀?!是受到了某位祭司的祝福吗?”
“是的。”厄尼斯特回答。
“祭司大人是不是很温柔?”
“是的。”
厄尼斯特褐色的眼睛看向陛下。
“他是最温柔的。”
“哇!!!”
厄尼斯特的回答虽然简短,却让这群十分向往着成为雌蜂的工蜂们欢呼起来。
“那柄长枪是祭司大人给您的武器吗?它太威猛了!”
一只工蜂夸赞道。
厄尼斯特愣了一秒。
“不是。”
“啊?那是什么?”
“是尾针。”
“什么?!竟然是尾针!”一群好事的工蜂便从馥语花上飞起来,转到了厄尼斯特的身后。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厄尼斯特的臀腿,随后又飞了回来。
“你的尾针为什么可以取下来?”一只工蜂讷讷地问道,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同伴尖细的尾针,语带恐惧,“我听其他工蜂说,不能随便蛰食蜂鸟!”
“尾针可能会勾住它们的皮肤,直接被拽出来!!!”
“然后我们就死定了!”
听到这里,其他工蜂也面露恐惧。
“但是为了保护家园!即使是死去我们也不能后退!”泰伦大声说道,“这是所有蜂族的责任!”
厄尼斯特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你说得对。”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了人形拟态之后,尾针便可以幻化为武器。”
其实并不是所有雌蜂侍卫都可以达到这个程度。
但厄尼斯特为了鼓励工蜂们,将其中的残酷悄然掩去。
“原来是这样!”工蜂们纷纷点头。
泰伦的思维更是发散,他猛地挥动翅膀:“我就说嘛,雌蜂侍卫们与大型食蜂鸟战斗的时候,总不能一直用屁股去撞它吧!”
“对!就是!”
赛缪尔被这些稚拙的童言逗得笑出声来。
他的目光落在厄尼斯特饱满的、将裤子的褶皱尽数绷平的地方。
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异常可爱的画面。
一只毛茸茸的大屁股带着细细的尾针duangduang地攻击着目标。
真是一点儿也不帅气了。
厄尼斯特不知道陛下为什么眯起了眼睛。
他的臀部肌肉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将那根在人形拟态中并不存在的尾针藏起。
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狗在夹住自己的尾巴。
“好了,时间不早了。”
赛缪尔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他站起身来。
“完了,忘记采蜜了!”
“我的花粉团被吹走了!”
“糟糕!雌蜂侍卫肯定会很生气的……”
方才还一个个趴在花朵上的小工蜂们集体焦灼起来,他们嗡嗡乱飞着,有几只还试图临时抱佛脚,在周围的馥语花花蕊中扒拉着。
“今日你们把花粉给了我,又遭遇了食蜂鸟。”赛缪尔笑道,“所以,我们送你们回去吧。”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泰伦是这群工蜂中领头的一只,他用前脚扒拉着自己的眼睛,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会,快走吧。”
在赛缪尔的催促下,工蜂们嗡嗡地飞起来。
厄尼斯特也放出了翅膀,随后对陛下伸出了双手。
地下城的出入口众多,特别是对于小体型的工蜂而言,他们没飞多久,就停留在一处被草丛掩埋的洞口。
洞口只比赛缪尔手指粗一点。
厄尼斯特解释道:“在地下城表层,花粉房的分布非常广泛,这是为了方便工蜂们采集,等到了一定数量后,才会统一运输到大型的花粉室中。”
这个洞口确实比赛缪尔他们出来的时的地方近了不少,但是问题也出现了。
赛缪尔进不去。
而洞口前也没有雌蜂守卫。
赛缪尔道:“厄尼斯特,你能钻进去吗?”
厄尼斯特诧异地瞪大眼睛。
虽然他确实可以钻进去,但是他怎么可能让陛下一个人在空旷的草原上等他。
“这里已经进入了地下城的范围之中,草原上也有巡逻的雌蜂,食蜂鸟不敢过来。”
再者说,今天厄尼斯特斩杀了一只巨型食蜂鸟,那股血腥的味道足够震慑它们一段时间了。
正说着,赛缪尔就轻轻颦起眉。
而厄尼斯特的精神海却陡然亮了起来。
这是高兴的表现。
赛缪尔在心中叹息一声,就听见一声响亮的问好。
“雄虫阁下安好!”
赛缪尔回过头,就见一只穿着铠甲的雌蜂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迅速飞来,却在看见赛缪尔眼中的金环时悚然一惊。
雌蜂侍卫瞬间跪倒在地,激起一片飞扬的草屑。
“陛、陛下!”
第143章 侍卫
“陛下!”
此话一出, 嗡嗡的小工蜂们集体噤声。
有几只胆子大的、甚至还趴在了赛缪尔肩膀上的小家伙直接被吓得滚落在草坪上。
发出果实落地的撞击声。
他们就是再笨,也不可能不知道‘王’的存在。
那是世界上最厉害、也最可怕的一只雄蜂。
据说,他和神殿中其他温柔的祭司们完全不同, 他会生吃雌蜂侍卫的血肉, 甚至把他们撕扯成一片一片的!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许多工蜂都会聚在一起聊天,他们所居住的格子间非常小,挨得又十分紧密, 这让他们的闲聊变得非常简单。
如果说‘神殿’、‘祭司’、‘雌蜂’是最受欢迎的话题,那么‘王’就是最可怕的鬼故事。
——“你们听说了吗,一定不要当近卫蜂!那位陛下又活生生吃掉了一只!”
——“什么?!这也太可怕了吧!”
——“即使成了近卫蜂, 也无法反抗那位陛下吗?”
——“你在想什么?那可是最厉害的雄蜂, 他只要动动精神力, □□再强悍的雌蜂也会直接死亡!”
这样的对话几乎传遍过整个蜂巢, 所有的工蜂都对那位‘王’讳莫如深。
也正因如此, 他们更加无法相信和他们相处了一个下午、笑容温柔的雄虫阁下就是那位残忍嗜血的‘王’。
可是他明明这么温柔……
比他们看见的、前来视察的祭司们还要平易近人。
他会让他们这样被赶去边远之处采蜜的低级工蜂落在手指和肩膀上。
会吃他们采的花蜜。
会诚恳地道谢。
会为了让他们免于责罚来到这样偏僻的洞口。
如果这样的雄虫都能叫残暴的话……那整个地下城还有温柔的雄蜂吗?!
而跪在地上的雌蜂侍卫看到不断从陛下身上滚落的工蜂们, 只感觉脑袋嗡的一下。
这一片区域的工蜂是由他负责管教的, 如果他们犯了错, 定然会追责到他身上!
这些胆大包天、没规没矩的工蜂!难道想要害死他吗?!
豆大的汗珠从雌蜂侍卫的脸上渗出:“ 陛下,是这些不守规矩的工蜂冒犯您了吗?请陛下息怒, 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赛缪尔垂眸,声音中不辨喜怒。
“哦?是吗?”
雌蜂侍卫垂下头颅。
他视线扫过那些工蜂们的后腿, 发现竟然一粒花粉团都没有,所有工蜂的花粉筐都空空如也。
完了, 这些玩忽职守的蠢货, 这都已经黄昏了,竟然一点花粉也没采!
还被陛下抓了个正着!
“他们不仅言行无状, 冲撞陛下!还玩忽职守,耽误了采蜜的生计,这是蜂族的大忌!”
“你觉得该如何?”赛缪尔再次发问。
雌蜂侍卫回答道:“蜂族以勤劳为美德,作为工蜂,更应该如此!属下会严惩这些未完成任务的家伙!”
“我记得,初级工蜂在远离地下城区域的草原进行采蜜作业时,需要由一名雌蜂侍卫陪同教育。”赛缪尔垂下眼眸,“今天下午,你在哪里?”
“属下、属下就在附近!只是草原辽阔,在巡逻之时刚好与陛下错过!”雌蜂侍卫没想到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虽然手册上确实写了需要陪同,但一群工蜂采蜜难道他要亦步亦趋地跟着吗?!
在桑托草原上能有什么风险?即使是食蜂鸟也看不上这些连牙缝都不够塞的低级工蜂们!
再说了,能被分配到这么边缘的区域,说明这些工蜂的天资欠佳,几乎没有成长为雌蜂的机会。
这样的低级工蜂,放眼整个地下城数不胜数,就算不幸死亡了,又能带来什么严重后果吗?
不过,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
雌蜂侍卫眼睛一转,转眼想好了说辞。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赛缪尔开口道:“泰伦,你来说。”
赛缪尔金色眼眸准确地在一群工蜂中锁定了泰伦的存在。
泰伦紧张地抖了抖翅膀,见那只身份高贵的雄蜂伸出手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降落在上面。
那双手,纤细,白皙,修长。
但泰伦却觉得,那是温暖的、可以栖息的花枝。
“你们身为初级工蜂,为什么会在无雌蜂侍卫陪同的情况下前往河边?”
“回、回陛下,河边那片馥语花是没被划分的区域……”
那是泰伦在一次意外中发现的地方,因为距离较远,所以没有被划分给其他工蜂。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原本贫瘠的语言此刻却异常活跃。
泰伦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继续补充道:“因为初级工蜂只能分配到卡萨花的区域,但卡萨花花期已到尾声……为了完成侍卫大人定下来的采粉数额,我们不得不去寻找花粉更多的馥语花。”
“你们的采粉数额是多少?”
泰伦报了一个数字,他畏惧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雌蜂侍卫。
六只小脚抱得更紧。
这根花枝会承托住他们吗?
赛缪尔看向厄尼斯特,厄尼斯特轻轻摇头。
“初级工蜂的蜜囊容量为0.03~0.05克,每天可飞出10~20次,按照地下城中的规定,0.5克就已经达到任务标准,0.7克便可以评为优秀,获得少许奖励。”注1
“而这个标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会随着蜜源的远近、天气和花期发生上下浮动。”
厄尼斯特回答,他因为是熊蜂,比寻常工蜂体积更大,所以当时的雌蜂侍卫以他需要的食物更多为由,也提高了他采粉的数额。
但奖励的机制依旧保留了下来,他当时攒了不少花蜜,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再次遇见陛下……
而泰伦报出的数字远高于标准水平,如果寻常工蜂要达到这个克重,如果没有距离较近的蜜源,就只能不断延长工作时间。
赛缪尔听完后点了点头:“你知道他们从那片馥语花花丛飞过来要多久吗?”
他在下午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一群工蜂们欢快跳舞的时候,竟然都不约而同地跳起了八字舞,连一只跳圆圈舞的都没有。
在蜂族之中,蜜蜂是依靠花粉房、采蜜地点和太阳三个点来定位的。注2
摇摆的方向表示采集地点的方位,而摇摆的时间,则说明食物地点的远近。
在蜜源较远的时候,他们就会跳起八字舞,只有在蜜源非常近的时候,才会跳圆圈舞。
这说明这群工蜂们的采蜜地点通常都非常远。
雌蜂侍卫连额头上的汗水都不敢擦去,他匍匐在地。
“属下一人需要管几万只工蜂,虽然尽心尽力为他们划分了采蜜的区域,但尾大不掉,总是有个别蜂族飞错区域,属下以后一定会严加教育──”
“雌蜂说谎的时候精神海会呈现出锯齿状的波纹。”
赛缪尔声音平淡。
“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怎么还会愚蠢到在我面前说谎呢?”
金色的触角转眼间探入雌蜂侍卫的精神海之中。
“地下城,喝酒,体罚,贿赂,中饱私囊──”
无数个碎片在赛缪尔眼前闪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淡,雌蜂侍卫却面若金纸。
“我竟然不知道,一个雌蜂侍卫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去决定一群工蜂的生死。”
赛缪尔的声音一厉。
“你通过压榨初级工蜂多得到的花粉,你将它们送往了何处?”
“那些死去的工蜂你是如何处置的,这样高的死亡率,为什么神殿没有来查?”
“是单你一人这样,还是其他的蜂族侍卫也如此?”
那侍卫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进入他的精神海如入无人之地,祭司为他构建的屏障连一点阻拦的作用都起不到。
那位陛下甚至准确地说出了他的罪名,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不是也全被读取了。
或许这位陛下是揣着答案抛出来的质问。
他如何敢再说谎?
但是……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又顺着脸颊汇聚在下颌处,最终发出‘滴答’的声音,淹没在草丛中。
“既然你无法回答,我就去找修补你精神海的祭司了。”
赛缪尔垂眸。
“我想他应该会给我答案。”
“请陛下恕罪!”
雌蜂侍卫惨白着脸。
“祭司大人对此事并不知情!全是我的罪过!是我利欲熏心——”
赛缪尔却没有看匍匐在地的雌蜂侍卫。
蜂族是一个等级制度非常鲜明的族群。
在没有‘王’出现的几百年中,神殿已经发展为蜂族的掌权机构。
神殿之中,除地位最高的‘先知’以外,大祭司一共有十二位。
这十二位祭司分别掌管着地下城不同的区域,从雌蜂选拔、培训到花粉的采集、分发,再到城防修建,林林总总,蜂族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而他们手下还有无数祭司,这些祭司同样在蜂族中承担了许多能够掌握实权的工作。
祭司则通过祝福、婚姻、修补精神海等行为,牢牢笼络住雌蜂们,而雌蜂又进一步监管工蜂。
这样的层级是固定的、无法逾越的。
一只普通的雌蜂侍卫囤积这么多的花蜜有何作用?他又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做?
若说背后的祭司不知晓此事……
赛缪尔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
第144章 卡住
“一个祭司应该也不敢如此行事, 他的背后还有其他蜂族吧。”
赛缪尔微微俯身。
那只雌蜂侍卫面色惨淡地抬头,就看见那位陛下仿若洞悉一切的金瞳。
他知道此事已无法隐瞒。
“一个人顶罪,还是戴罪立功, 你应该分得清。”
陛下继续说道。
雌蜂侍卫以额抵地。
“是, 陛下。”
雌蜂侍卫的背影很快在草原上消失。
赛缪尔收回视线。
这只雌蜂侍卫的精神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另一只雄虫的痕迹。
他们之间并未止步于祭司与侍卫,而是缔结了更深层次的关系。
赛缪尔相信,他一定会选择戴罪立功。
否则他的雄主就会被推出来顶罪了。
有时候,赛缪尔都会想, 女皇让工蜂变为雌蜂的决定对整个蜂族是否是有利的。
诚然,雌蜂比之工蜂,战斗力倍增。
但是一旦当他们变成了雌蜂, 就无法如同工蜂那般尽心尽力地为族群服务。
他们大多会成立家庭, 也因此多了私心。
多了私心, 也就多了纷争。
群体的利益逐渐被个人的利益所分化。
赛缪尔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向停留在原地, 小心翼翼地趴在草叶上的工蜂们。
不过, 对于工蜂个虫而言, 这一定是一件好事。
女皇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大门, 祂将自我重新赋予给了这些辛勤的小生命, 让他们从庞大的族群之中脱离出来,有了个人的生命意义。
这扇大门背后的世界纵然复杂, 但却藏着“家”与“爱”。
或许蜂族能有这样繁荣的今天,全靠女皇陛下当初的决断吧。
赛缪尔收回拉远的思绪, 他看着一个个收敛着翅膀、一动也不敢动的小家伙们。
“天色已晚,快回去吧。”
“您……真的是陛下吗?”
有一只工蜂小声地道。这是一只相当大胆的家伙, 赛缪尔发现他的精神海中闪耀着一颗颗属于勇敢的红色。
“是。”赛缪尔含笑点头。
见赛缪尔如此平易近人, 这些智商并不高的小家伙逐渐抛去了“可怕的鬼故事”带来的恐惧,反而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王’为什么不在宫殿中?”
“嗯……”赛缪尔思考了片刻, “因为草原上的太阳和花很美。”
“哦!”
原来陛下也喜欢太阳和花啊!
“您喜欢什么花的花粉?”
“馥语花。”
“哇!所以您才会出现在那片花丛中!”
“那……您会吃掉我们吗?”
此话一出,方才还闹哄哄的工蜂们一下便安静了下来。
像是被一只大手按下了暂停键。
赛缪尔轻轻摇了摇头。
“我并不愿意伤害我的子民。”
工蜂们重新躁动起来。
“哇!”
“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您这么温柔,一定是谣传的!”
“但是……您不是啃过雌蜂大人的翅膀吗?”一只工蜂再次弱弱地提问。
“肯定是泰伦看错啦!雌蜂大人的翅膀不是好好的吗?!”
另外一只反驳道。
“我们是陛下的子民!陛下说了不会伤害我们!”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赛缪尔再次催促道。
“快回去吧。”
工蜂们这才嗡嗡着道别,随后有序地排起长队,一只只钻进洞里。
几分钟后,这片空旷的草原之上,就只剩下赛缪尔和厄尼斯特两个人。
夕阳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野花的芳香中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厄尼斯特敏锐地察觉到了陛下低落的情绪。
如陛下所言……
他不愿意伤害任何他的子民。
那些工蜂们听不懂,但是厄尼斯特却听懂了。
这句话中,隐藏的陛下的决心。
——子民和仇敌,是不一样的。
厄尼斯特沉默着靠近陛下,为陛下挡住吹过来的晚风。
他知道陛下的心有多柔软。
他们就这样站了许久。
傍晚的风拂过草原,被映照成金红色的草叶晃动着,形成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渐渐的,金红逐渐染上更深沉的黑。
日落了。
“陛下。”
厄尼斯特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陛下的衣袖。
赛缪尔回头,就见厄尼斯特再次变成了一只胖乎乎的熊蜂。
他晃晃悠悠地飞着,发出嗡嗡的声音,最后来到了那个小洞前。
“陛下。”
厄尼斯特再次喊道。
赛缪尔一愣,他缓慢地蹲下来。
借着残余的光线,他看见厄尼斯特往洞穴中钻去。
果不其然,熊蜂毛茸茸的屁股被卡在洞穴门口。
厄尼斯特连两对翅膀都在用力,它们竭力收在背后,屁股更是一耸一耸的。
两只落在外面的小脚费力地扒拉着周边的泥土,连带着草屑都被他蹬了起来。
赛缪尔失笑。
他忍不住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在厄尼斯特毛乎乎、圆滚滚的臀部上,为他提供一‘指’之力。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厄尼斯特总算钻了进去。
不到一秒钟,厄尼斯特便调转身体,从洞中探出头来。
他伸出前足扒住洞口,又挣扎了几秒钟,整只蜂终于钻了出来。
那一刻,像是红酒瓶中的橡木塞整个被拔出的感觉。
赛缪尔甚至感觉听到了“嘣”的一声。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厄尼斯特扭动着身体,将绒毛上挂着的泥土全部抖落。
见陛下终于弯起眼睛,厄尼斯特悄悄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举动很傻。
那个小小的洞穴,只有陛下手指粗细,普通工蜂倒是可以钻进去,但换做胖乎乎的熊蜂,就一定会被卡住。
厄尼斯特在工蜂时期,没少闹出过这样的笑话。
曾经有一次,在采蜜的高峰期,他堵住了洞口,导致后面的工蜂排起了长队。
工蜂们每天都有繁重的采蜜任务,他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公愤。急于采蜜的工蜂们不断拉扯、推搡他,但是他堵得太严实了,最后还是有聪明些的工蜂扒开了洞穴,他才得以飞出来。
雌蜂侍卫知道后,严厉地批评了厄尼斯特,并要求厄尼斯特补偿所有工蜂们的损失。
那一次,厄尼斯特的翅膀伤得有些严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几乎难以飞行。他只能去找那些低矮的花丛,然后顺着枝干慢慢爬上去。
伤好之后,厄尼斯特加班加点地干活,足足花了三个月才还完债。
也是自那开始,他开始非常注意洞口的大小。
只要这个出入口对于他而言有卡住的风险,他就一定不会去钻。
但是——
如果陛下会被他窘迫的模样逗笑,如果陛下想要看……
厄尼斯特就一定会这样做。
他心甘情愿。
“你这个傻瓜。”
赛缪尔轻声道。
他弯起眼睛,向地上的熊蜂伸出双手。
“走吧,小狗。”
“我们回家。”
晚风吹起。
旷野之上,草木窸窣作响。
天幕深蓝,繁星已现,远处山峦的轮廓隐没在夜色之中。
厄尼斯特化作人形拟态,他张开结实的臂膀,将伸出双手的陛下揽入怀中。
陛下的手自然地环抱在他的腰际。
那一瞬间,厄尼斯特甚至感觉自己和陛下变为了两块拼图,他们完美地契合彼此。
他们之间仅仅隔着两层轻薄的衣物,厄尼斯特甚至能感受到陛下的心跳。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
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躁动与空虚。
他想要让时间永远地停留在此刻。
想要紧紧地拥抱住陛下,想要将头埋进陛下的颈弯,想要嗅闻陛下的香气。
他的想要太多了,太冒犯了。
若是陛下知道他内心的想法,陛下会如何看他……
“小狗,怎么不飞?”
赛缪尔轻声道,他微微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厄尼斯特。
同时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厄尼斯特的肩胛处轻轻滑动。
他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那专门为翅翼留出来的开口。
冰凉的食指像是灵活的小蛇一般钻了进去。
翅鞘是有翅虫族最为敏感的地方,它们非常柔嫩,布满了神经末梢。
厄尼斯特双腿陡然一软,像是倾颓的山。
赛缪尔没想到厄尼斯特的反应这么大,他纤瘦的身躯根本撑不住高大的厄尼斯特。
于是。
草屑飞溅。
远处的昆虫被突然的动静惊飞。
赛缪尔趴在厄尼斯特怀中,他有一瞬间的眩晕,只感觉头部撞击到了某些柔韧又饱满的部位。
——在要落地的最后一刻,终于反应过来的雌蜂掉换了两人的方向,脆弱的雄蜂这才免于被撞散架的命运。
“嘶……”
赛缪尔扶住太阳穴的位置。
“陛下!您怎么样?!”
厄尼斯特紧张地看着趴在他胸口的雄蜂。
陛下的身体孱弱,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撞击!
他又犯错了!不可原谅!
赛缪尔发出轻微的抽气声,他其实并不很痛,只是眩晕罢了。
但厄尼斯特却不这么想。
他只觉得陛下的脑袋一定受伤了,着急地想要爬起来查看情况。
“别动,小狗。”
赛缪尔伸手按住身下的厄尼斯特。
他很晕。
厄尼斯特陡然间安静了下来。
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几秒钟后,赛缪尔终于缓过劲儿来,他撑起身体,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结结实实地覆盖在厄尼斯特的胸膛之上。
那饱满的肌肉以完美的弧度将他的掌心撑起。软与硬的结合,分外的柔韧有弹性。
“陛下……”
厄尼斯特的声音颤抖。
不知道是惊还是怕。
赛缪尔垂眸,对上厄尼斯特褐色的眼睛。
“别怕。”
赛缪尔语带安抚。
“你接住我了。”
赛缪尔笑道。
厄尼斯特接住他了。
在每一种意义之上。
第145章 改变
见陛下垂眸微笑的模样, 厄尼斯特悬起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还好,陛下没有受伤……
随后,迟来的尴尬总算进入了他的大脑。
不仅是因为两人现在的姿势, 更是因为陛下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 白皙如美玉雕琢而成的手,此刻正撑在他的胸膛上。
轻薄又贴身的上衣泛起褶皱,能清晰地看出指缝间凸起的肌肉。
“陛下……”厄尼斯特的嗓子莫名发紧,连带着陛下两个字也被拉出颤音。
塞缪尔垂眸, 他金色的瞳仁中映照出小狗的模样。
小狗的下颌紧张得绷紧,褐色的眼睛惶惶不安地看着他。
就像是落入陷阱之中的猎物,还无知地祈望着洞口的猎人对他伸出援手。
赛缪尔感觉到掌心之中细微的变化, 不同于肌肉柔韧的触感。
像是未成熟的果实一般。
赛缪尔收回了手。
小狗的心思似乎还没有他的身体那般敏锐。
赛缪尔看着厄尼斯特依然惴惴不安的神情, 金瞳中呈现出晦暗不明的颜色。
片刻后, 赛缪尔慢慢挑起了眉毛, 语带调侃。
“小狗, 最近是不是吃胖了一点?”
厄尼斯特下意识绷紧肌肉。
“属下没有放松训练!”
雌蜂紧张地道。
自陛下赐福之后, 厄尼斯特片刻也不敢放松。
只有最勇武的雌蜂才能成为陛下的近卫蜂。
他既有这个荣幸成为陛下的眷属, 就更需要严格律己, 才不会辜负陛下的赐福。
当然……
厄尼斯特如此注意锻炼胸肌,还有另外一个、暂且还不能告知陛下的原因。
“时间不早了, 快回去吧。”.
“泰伦!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没事吧!”
“据说你们今天遇见‘王’了!我的天啊,你们没有受伤吧?!”
“什么?!”
休息中的蜂房中格外热闹。
雌蜂侍卫通常并不会在初级工蜂们的巢穴久待。
毕竟初级工蜂体型太小了, 居住的地方更是由无数个大小相同、正六角形的房孔组成,已经拥有人形拟态的雌蜂们很少会涉足这里。
泰伦一行回来得太晚了。
其他工蜂们早就称完花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只有他们的格子间还是空的, 这自然引起了其他工蜂的注意。
泰伦是最后一只爬进来的,早些回来的工蜂早已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而格子间中的其他工蜂们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可是‘王’不是很可怕吗?你们竟然落在了他的肩膀!”
“才不是!陛下可温柔了!”
“又好看!陛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雄蜂!”
“比夏普祭司还要好看吗?”
“虽然夏普祭司也很好看, 但是王……”说话的工蜂流露出沉醉的表情,“没有蜂族能比他长得更好看了!”
“哈哈哈哈哈罗伯特的表情好像是吸了醉眠花!”
“就是就是!”
“怎么泰伦也是这个表情啊?!”
“泰伦,‘王’真得像他们说得那样温柔吗?”
泰伦轻轻抖动了一下翅膀,随后坚定地点头。
他在初级工蜂中很有号召力,正是他发现了河边那片无主的馥语花丛,也是他带领大家去那采蜜才能完成雌蜂侍卫定下的苛刻任务的。
“我的目标已经不止是成为雌蜂了,而是成为一名近卫蜂!”
泰伦大声地说。
蜂巢中便响起了一大片抽气声,许多已经在格子屋中睡下的工蜂们都纷纷爬出来,探出脑袋。
“近卫蜂?!你疯了吗?!”
“成为近卫蜂可是会被吃掉的!”
“那太危险了!”
“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有见过陛下。”泰伦一边说一边钻进自己的格子间中,“只要你们见过他,也会和我一样……”
“就是!我也想要成为近卫蜂!”
“陛下还说要为我们做主呢!”
“我们的采粉标准很快就会变了!”
这场发生在地下城边隅一角的对话并没有在当下引起什么波澜。
它们就像之前任何一次夜话那般,慢慢湮灭在工蜂们此起彼伏的酣睡声中。
而地下城的中心位置,还有一场对话在同时进行.
神殿之中。
“‘先知’大人,真的要让赛缪尔为这批工蜂赐福吗?”
巴伦率先开口。
他几天前才接触过赛缪尔,他对这位陛下的精神力有最直观的认识。
“他的精神力之强盛,已经到了无法衡量的地步。”巴伦说道,“我们辛苦搭建的精神壁垒于他而言如若无物,若是他想,他可以直接抹去我们的印记,将那些雌蜂变为己用!”
“若是再由他赐福,只怕整个蜂族都会变成他的天下,神殿再无立锥之地啊!”
“巴伦,你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些。”另外一位大祭司姗姗来迟,他向‘先知’行礼后将帽兜摘下,他看起来相当年轻,“我们掌握那些雌蜂,难道仅仅靠着精神壁垒吗?”
“雄虫的本事可不止有那一点儿。”他勾起唇角,“信息素、感情、家庭、子嗣。”
他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上挑的眼睛落在了巴伦身上,不用片刻便收了回来。
但这几天,发生在巴伦大祭司身上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
巴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起来。
“那位陛下再怎么厉害,也只有一位。”这位年轻貌美的大祭司笑了起来,“若想管理好偌大的蜂族,光凭一位陛下,也不够啊……”
只要祭司还隶属神殿,神殿就不可能消失。
“再者说,九叠泉泉水再次枯竭,这不已经说明了赛缪尔没有成为‘王’的能力吗?连女皇都不认同他!”
“只凭他的精神力,他能赐福几只工蜂?”
如果赛缪尔需要九叠泉的加持才能为这群工蜂们赐福,那他与神殿之中的祭司又有什么区别?
再者说,只是赐福而已,能在这些雌蜂的精神海中留下多少东西?
纪伯伦冷笑,一只精神力强盛的胡蜂而已,就把这些老家伙们吓成这样。
难度赛缪尔能以一己之力推翻神殿?
“纪伯伦,你年纪还轻,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事——”
另外一位祭司开口,他还想劝一劝这位年轻气盛的大祭司,就见‘先知’银白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他蓦地闭嘴。
苍老的深绿色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悲意与深深的恐惧。
神殿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先知’开口道,他扫过长桌前神色各异的诸位大祭司。
“基米尔,他赐福一事便交予你来办。”
“是。”
有着深绿色眼睛的祭司恭敬地起身行礼。
‘先知’离开后,其余大祭司也陆陆续续离开了神殿之中。
纪伯伦停下脚步,他看向走在最后的基米尔大祭司。
“大祭司,方才您说的,‘之前发生的事’是什么?”
基米尔抬头看了眼面前金发蓝瞳的雄蜂,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他摇摇头,深绿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纪伯伦,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人。
“一人独大是很可怕的事,纪伯伦。”
“不要质疑‘先知’的决定。”
等基米尔走后,站在原地的纪伯伦看向空无一人的神殿。
他暗自捏紧拳头。
“不要质疑‘先知’的决定……”纪伯伦冷笑一声,“那不也是,一人独大吗?”
“赛缪尔是一只胡蜂。”
“而‘先知’也……老了啊。”
纪伯伦看了眼穹顶上贴满的蓝金色教堂玻璃。
不论是‘王’的位置,还是‘先知’的位置。
都该换了.
赛缪尔还没有回到地下城中。
原因很简单,厄尼斯特这个笨蛋,低血糖了。
熊蜂的体积是寻常蜜蜂的两倍左右,但是他们的翅膀却没有大出多少。
为了能够成功飞行,熊蜂翅膀的振动速度很高,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热量消耗也非常大。
在厄尼斯特还是初级工蜂的时候,他进食的频率就要比寻常蜜蜂更高。
在被雌蜂侍卫发现后,还惩罚过他几次。
可是后来雌蜂侍卫也发现厄尼斯特并不是故意要偷吃,他只是消耗太大了。
在确定厄尼斯特能够完成采蜜的任务后,雌蜂侍卫也不再多管了。
后来厄尼斯特修炼出人形拟态,他的进食频率便降了下来。
可是今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厄尼斯特在抱着陛下回城的时候,竟然被饿得头晕目眩。
虽然确实错过了饭点,但是今日的运动量对厄尼斯特而言并不算什么,连他寻常的训练量都达不到,怎么会饿成这样?!
厄尼斯特连抱歉的话都说不出来,今日连犯几个错误,他都想要以死谢罪了。
赛缪尔安慰着身旁蔫头耷脑的熊蜂。
天色已黑,只有一弯半遮半掩的月亮,吝啬地提供光源。
这里没有什么大型花朵,厄尼斯特只好化为熊蜂,摇摇晃晃地寻找着可采集的花朵。
夜晚温度较低,光线减弱,许多花朵都会闭合花瓣来减少水分和养分的流失,这也让厄尼斯特的采蜜工作陷入了困境。
让陛下专程等他寻找花粉就已经令他无地自容了,再采集不到……
就在这时,赛缪尔的精神力化作金色的光点,准确无误地落在每一朵可以采集的花朵之上。
他纤长的手指再次伸出,将厄尼斯特接到另一朵盛开的萱草花之上。
“它的花粉可以采。”
在这一刻,厄尼斯特有一种恍惚之感。
曾经金发蓝眸的少年与此刻黑发金瞳的青年重合在了一起。
一个盛开在明媚的阳光下,一个隐匿在清冷的月色里。
陛下好像变了许多。
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第146章 糟糕
咚咚。
咚咚。
厄尼斯特一头扎进鲜花之中, 花冠像是一个小铃铛,将他包裹在其中。
也让他的心跳声变得震耳欲聋。
赛缪尔体贴地用精神力点亮了这朵萱草花,金色的光透过花冠, 像是一盏温暖的灯。
厄尼斯特开始吸食花蜜。
他的心脏如此鼓噪, 像是剧烈的雨滴连续不断地打在花朵上,连带着整朵都要震颤起来。
厄尼斯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迟钝的大脑突然意识到——
陛下没有变。
陛下对每一只工蜂、每一个脆弱而微小的存在都抱有尊重与怜爱之心。
他能倾听任何一只工蜂的抱怨与诉求,也会对任何一位子民伸出援手。
不论是对待以前的厄尼斯特,还是现在的厄尼斯特……
陛下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宽容。
变得是他自己。
变得是厄尼斯特。
是他对陛下起了不轨之心。
他不过是一只粗陋的熊蜂, 只是仗着自己更早地接触陛下,又足够幸运地获得了陛下的祝福……
能够陪伴在陛下的身边已经是他的荣幸,他竟然还不满足。
因为陛下的温柔而狂喜, 又因为陛下的温柔而失落。
他厚颜无耻地爱上了陛下, 在最接近陛下的位置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是一个眷属看待神明该拥有的虔诚, 而是一只雌蜂看待雄蜂的爱慕与狂热。
陛下的温柔滋生了他的妄念。
或许正如陛下所言, 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他竟然敢妄想, 陛下也能够爱他。
“小狗, 该换一朵花了。”
赛缪尔轻声道, 他凑近被压弯了枝干的花朵, 伸出手指。
看来厄尼斯特是真的被饿坏了,才会逮着一朵花死命地吃。
厄尼斯特用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趴在赛缪尔的手指上, 他耷拉着两条后腿,看起来有些有气无力的。
赛缪尔观察了一下, 厄尼斯特的精神海正翻滚着浪,一次次拍打在金色壁垒上。
如果不是他构建的精神壁垒足够稳固, 这些浪都要决堤了。
“下次要按时吃饭啊。”
赛缪尔提醒道。
厄尼斯特点了点脑袋, 又重新钻进了一朵花中。
空旷的草原上,一盏盏金色的小灯亮了起来, 像是坠落在地的星辰一样。
赛缪尔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那弯月亮。
真是久违了的风景啊……
上次看月亮的时候,还是很久很久之前。
那是一轮清凌凌的满月。
上一世,赛缪尔曾经多次想起那轮满月。
它就这样孤零零地悬挂在天边,像是一只悲伤的眼。
它只能安静地看着,却什么也不能做。
像是一个沉默的证人。
而被掩埋在地下城中的事,是不是连月亮也看不见呢?
因此,他的死亡,连一个见证人都没有。
原来不见天日、不见天月,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啊。
“陛下。”
厄尼斯特沉稳的声音打断了赛缪尔的思绪。
高大的雌虫重新变回了人形拟态,他放出翅膀,再次向赛缪尔伸出手。
赛缪尔进入厄尼斯特臂膀的一瞬间,感觉所有的风都停止了。
像是进入了温暖的棉絮之中。
赛缪尔再一次感觉到了温暖与踏实。
他们飞了起来。
草地离他们越来越远,天却越来越近。
赛缪尔伸出手,像是要捉住那枚月亮。
弯弯的,像是笑眼。
在他的指缝间一闪而过。
风将云吹开。
赛缪尔的心就像是这旷野上的风一样,他感受到了自由。
那些曾经牢牢套在他心中的枷锁似乎已经松动了。
而带来这一切的,竟然是一只胖乎乎的、飞到中途还会低血糖的小家伙。
真是难以置信。
赛缪尔偏头,就看见厄尼斯特的下颌。
这只雌虫的轮廓真是过分硬朗,这么浓重的线条,将赛缪尔心中他的模样勾勒得越发清晰。
这是他的小狗。
若是这一世,他还是不幸死亡。
赛缪尔想。
至少,他会多一个见证人。
他不会再那样,孤独地死去了.
等他们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赛缪尔当然察觉了厄尼斯特情绪不高,显然还在为今天的失误而感到沮丧。
他眉心的褶皱已经深到可以夹死一只小飞虫了。
“厄尼斯特,我今天很开心。”
赛缪尔开口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月亮了。”
厄尼斯特回答。
“是的,陛下。”
他眉目中的忧郁似乎还未解开,深沉的褐色眼睛第一次变成了赛缪尔也看不透的模样。
小狗有心事了。
赛缪尔可以确定。
只是一次小失误,厄尼斯特不至于这么低落。
难道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赛缪尔垂眸,他知道熊蜂的消耗量是大于其他蜂族,但是厄尼斯特已经是一只S级的雌蜂了。
工蜂一旦进化为雌蜂,体能、战斗力、忍耐力都会有质的飞跃。
更何况厄尼斯特是S级,他非常强悍,不可能因为没有及时进食就饥饿到几乎脱力的状态。
所以……
是什么原因呢?
“小狗,过来。”
赛缪尔朝厄尼斯特招手,厄尼斯特愣了一秒后顺从地走了过来。
他跪坐在赛缪尔面前,轻轻仰头。
“陛下。”
他等待着赛缪尔的指示。
“哪里不舒服吗?”
赛缪尔伸出手,然后他清晰地看到厄尼斯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没有,陛下。”
高大的雌虫虽然身体一动不动,但褐色的瞳仁却轻轻颤动起来。
赛缪尔凝眸看着他,厄尼斯特的神情逐渐变得不安。
“在我面前说谎的话——”
“我没有说谎!陛下……”
厄尼斯特紧贴着赛缪尔的手摇头,他的动作幅度很小,更像是一只小狗正在讨好地拱主人的手。
“如果不舒服要说出来。”
赛缪尔确定了厄尼斯特身上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小狗是由他赐福,又由他构建了精神壁垒,如果有意隐瞒,他能感觉得到。
本来还担心是因为他吸血所带来的影响。
不过现在看来,小狗只是有了一桩心事。
是什么呢?
不过赛缪尔能够确定,这桩心事与他有关。
小狗精神海中泛起的涟漪,就像是金色的雨滴一般。
绵绵密密,片刻不停。
除了他自己,赛缪尔想不到小狗还会对别的什么这样魂牵梦萦。
“是的,陛下。”
厄尼斯特又开始点头,发梢蹭得赛缪尔的手心有些痒。
赛缪尔收回手,就看见厄尼斯特恋恋不舍的表情。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赛缪尔的手,直到它重新搭在主人的腿上。
……又不是小狗的骨头。
至于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赛缪尔以手托腮,就见厄尼斯特的眼睛也一路追到了他的颊畔,随后又像是被惊醒一般,吓得看向了地面。
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上了自己的脸颊,赛缪尔没有说话。
寝宫之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赛缪尔发现,小狗又走神了。
他的视线落在固定的一点,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而他的精神海中,雨滴落下的速度却片刻未缓。
噼里啪啦的,甚至有些嘈杂。
他精神海中的雨势越来越大,甚至令其中的“水平面”都有了明显上升的趋势。
看来小狗的精神海还需要再次构建,它们太澎湃了……
赛缪尔不由暗自发笑。
他难以想象,小狗在想些什么。
诚然,以他的精神力可以轻而易举地闯入厄尼斯特的精神海,甚至可以读取他的记忆——就像是今天他读取那只雌蜂侍卫的记忆一般,或许比那还要轻而易举。
因为厄尼斯特无法反抗他。
早在他为他构建精神壁垒的时候,厄尼斯特在他面前就失去了所有的铠甲和武器。
就像一只被剥了壳的小蜗牛一样。
但赛缪尔并不想这么做。
这样的行为不仅有可能损伤厄尼斯特的精神海,还很不尊重他。
厄尼斯特对于赛缪尔而言,和其他的蜂族都不一样。
更重要的原因,赛缪尔也不想深究。
他只知道自己在享受这个过程。
像是一个十足坏心眼的猎户。
“厄尼斯特,在想我吗?”
赛缪尔突然开口问道。
“是,陛下。”被叫到了名字的小狗下意识回答。
“在想什么?”
“在想……”
小狗话还没有说完便反应了过来。他立马抬头,表情惶恐地看着他。
赛缪尔挑眉看着小狗,小狗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验证了自己猜想的赛缪尔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很好。
这或许就是欺负小狗的意义?
他真的很坏呢。
厄尼斯特在陛下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缓慢地低下头。
好在陛下没有再次追问他。
否则……
他既不敢欺骗陛下,也无法说出心中的妄念。
方才他看见陛下的手指,便想到了它们落在他胸膛上的模样。
然后……
厄尼斯特就想到了女皇大人曾赐给他的典籍。
在典籍之中,胡蜂就是被这样喂养的。
若是把画面中的胡蜂换成陛下,再把雌蜂换成是他。
陛下白皙修长的手指和他黝黑的皮肤,对比一定会很强烈。
陛下是高贵的白玉,而他是肮脏的泥。
可就算是如此,他也在肖想陛下。
这样的想法让厄尼斯特浑身颤栗。
更可怕的、又更令他激动的是,近在咫尺的、陛下的气息。
他简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蜂族了。
第147章 名单
在蜂族, 最盛大的节日莫过于春酿日。
它是每年五月第一个周日,是蜂族为了感谢春日馈赠的百花,为他们所酿造的甜蜜生活而设立的庆典。
同时, 全年最大规模的祝福仪式也会在庆典上举行。
工蜂变为雌蜂对于蜂族而言意义重大, 它意味着种族的延续与实力的强盛。
在这一天,整个蜂群都会沉浸在一片欢乐与感激的氛围中。
而今年,春酿日的节日气氛格外隆重。
因为神殿已经向所有工蜂们宣发了,今年的春酿日庆典仪式会由陛下亲自赐福。
“沃克利,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一只高等级工蜂抱着一大捧鲜花从天而降,他巨大的翅膀收敛在身后,甚至将尾部蹭到了地面上。
怀特懊恼地看了眼自己被蹭脏的翅膀, 随后笑嘻嘻地说:“终于要等到春酿日了, 三天之后, 我们就是雌蜂了!再也不会落地的时候蹭到翅膀了!”
高等级工蜂粗看之下已经和雌蜂无异, 区别在于他们无法收敛进身体的翅翼以及没有圆润瞳孔的眼睛。
沃克利看了眼没心没肺的怀特, 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知道吗?今年是由陛下赐福……”
“啊?那不是更好吗?陛下不是被誉为最强的雄蜂吗?由他赐福, 我们成为雌蜂的概率会变得更大吧!”
怀特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脑袋。
工蜂变为雌蜂是一件艰难的事, 不但要看工蜂自身的努力, 还要看祭司赐予祝福的能力。
这是一个所有工蜂都心照不宣的秘密,精神力越强的雄蜂祝福成功的概率便也更大。
所以他们才拼命训练, 就是想赶上春酿日这一场祝福仪式。
因为这样大规模的祝福仪式,通常是由大祭司亲自主持的。
所以当知道今年的仪式是由陛下主持的, 怀特还高兴了好久,只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你是真的一点儿夜话也不听吗?”
沃克利瞪了怀特一眼, 这家伙每天一采完花蜜就知道钻进格子间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什么动静都惊不到他!
“什么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说来听听!”
怀特凑近沃克利, 就见沃克利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
“陛下的显性虫种是胡蜂,胡蜂是肉食性蜂族!”
“肉食性咋了?小型食蜂鸟也不难抓啊?”
见怀特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沃克利气得打了一下他的头。
“如果只是吃食蜂鸟就能解决的,那我还给你说什么?!”
“他吃的是蜂族的肉啊!”
“什么?!”
“你这个笨蛋!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而且他不吃工蜂,只吃雌蜂!”沃克利脸色惨白,“据说神殿为了保护雌蜂们,已经劝说了无数次!”
“但是没有用,他还是出来了,而且还要亲自为我们赐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怀特打了个哆嗦,压低声音回答:“他……他只吃自己做的‘菜’?”
沃克利被怀特的回答哽了一下。
但是仔细想想,怀特说得也没错。
“雌蜂会非常依赖为他们祝福的祭司,这个你知道吧。”
怀特点头,这是蜂族的常识。
“所以……他亲自为我们赐福,我们的精神海就会留下他的烙印,到时候,就算明知道是去送死,我们也会无法反抗,甚至心甘情愿!”
“啊?这也太可怕了吧……”
“而且,这次参与祝福仪式的高级工蜂数量之多,达到了去年的十倍!”沃克利摇了摇头,“平时接受祝福的名额都是要抢的,这一次……”
“我们同批的好多工蜂都去找祭司问,能不能下一次再接受祝福,你知道祭司大人怎么说吗?”
怀特摇头。
沃克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祭司大人说,这是陛下的旨意。”.
赛缪尔对外面的对话一概不知。
三天之后就是春酿日了,神殿已经送来了新织的华贵长袍,真丝的质地,如同月光一样。
同长袍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名册。
那位年轻的大祭司姿态恭敬地弯腰:“陛下,这是明日的祝福名单。”
那厚厚一沓的名册被递上前来,赛缪尔看了一眼,倏地笑了。
早些年,他还跟在‘先知’身后的时候,也参加过几次春酿日。
没有哪一次,名单厚得都能装订成书的。
——神殿中的那些蜂族,真是看得起他。
赛缪尔心知这不是‘先知’的手笔。
‘先知’虽然想榨干他的利用价值,但却是个非常谨慎的蜂族。
他只会徐徐图之,而不是将这么多雌蜂一股脑送到他的手上。
至于是谁的动作……
赛缪尔看向面前已经挺直脊背,金发蓝瞳的雄蜂。
有些眼熟。
但是却记不住了。
赛缪尔轻轻眨了眨眼睛,雄虫的精神力和雌虫的截然不同。
而且雌虫的精神海对于赛缪尔而言一览无余,但是雄虫的却需要特意去看。
在赛缪尔的眼中,雌虫的精神海是颜色不一的‘水’被形状各异的精神壁垒所包围的模样,而雄虫的就复杂多了。
那更像是一团雾,凝聚在他们的头顶。
只不过颜色、形状、气味以及通感都各有不同,赛缪尔就是凭借着这些不同,才能在清一色的白色长袍中分别出不同的祭司的。
谁知赛缪尔只是看了一眼那位年轻的大祭司,就看到他头上灰色的雾涌动了起来,像是咆哮的黑云一般。
这么敏感?
纪伯伦被气得发抖。
别的蜂族不知道赛缪尔在干什么,但是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个眼高于顶的胡蜂!
他竟然记不住自己,不可原谅!
纪伯伦藏在白色长袍下的手猛地攥紧成拳,他深蓝色的眼睛死死看向王座上的蜂族。
他原本柔顺莹润、如同花蕊一般的金色卷发已经变成了一堆卷曲枯萎的草,象征着天空的湛蓝色眼睛也已经被可怖的金环锁住。
这一切都表明了赛缪尔胡蜂的身份。
他不再是神殿之中‘先知’最宠爱的小祭司。
更不是女皇偏爱的神之子。
他只是一个早就该绝迹了的蜂种,一只渴望同胞血肉、残忍又可悲的阶下囚,一个被蜂族抛弃的灾厄。
——他的风光持续不了多久了。
纪伯伦长舒一口气,他的脸上挂上笑容。
“这份名单,您看是否需要删减?”
大典都快开始了才询问他是否删减。
赛缪尔心想,是谁的动作,这下一目了然了。
当然,‘先知’应该也没有阻止。
是为了试探他的能力,还是想要在大典上打他的脸?
又或者‘先知’是想将他高高捧起——
再重重地摔下。
还是……
“名单以工蜂的考核名次排名,若需要删减,陛下认为从第几页……”
赛缪尔看着下方的年轻大祭司脸上的微笑,抬手阻止了他的话。
“不用。”
不管神殿的想法如何,这份大礼,他收下了.
“陛下,属下已经调查过了,今年所有通过雌蜂测验的高级工蜂都在名单之上。”
德莱塞跪在地上恭敬地说。
雌蜂通过性考试是所有高等级工蜂都会参加的考试,通过率大概在20%左右,但只有成绩达到优异的工蜂才能在春酿日上被祝福。
这也是为了提高春酿日上工蜂到雌蜂的转化率。
这批成绩优异的工蜂在受到大祭司的祝福时,往往能达到90%的转化率,是其他祝福仪式的数倍。
所以就算陛下能够为许多工蜂成功赐福,在庞大的基数之下,转化率也会变低。
“而且……属下还调查到,名单上还有近五百名工蜂,成绩属于末流,后来却将他们补录上了。”
德莱塞的雄主虽然不是祭司,但是也在花粉房中就职,他平日里与工蜂多有接触,因此能得到这个消息。
若是按照分数高低补录,那还说得过去。
因为蜂族的通过数量是被卡死了的,有许多实力已经达标的工蜂会因为虫数限制而被迫落榜。
甚至有的蜂族为了规避这件事把自己的名字改成A开头的,只希望能不被挤下来。
毕竟若是一次性通过太多工蜂,那祭司们根本就祝福不完,神殿的压力就会变得很大。
如果说其他行为,还可以解释为是神殿中的祭司们对陛下寄予厚望。
但按照倒数来补录这一举动,就足够说明他们包藏祸心了。
德莱塞不敢去看陛下的表情。
“需要请纪伯伦大祭司过来吗?”
名单出现了这样明显的纰漏,陛下完全可以追责!
“不用。”
赛缪尔回答。
“被通过率卡住的工蜂数量有多少?”
他突然问道。
德莱塞一愣,就听陛下身后的厄尼斯特俯下身道。
“分数在55-59区间的蜂族大概在千名左右。”
赛缪尔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厄尼斯特感觉脖颈一僵,随后火辣辣的热意就顺着脊椎蹿了上来。
陛下在问德莱塞话,他插什么嘴……
就像是、就像是在争宠一样。
厄尼斯特重新回到陛下身后,像是一尊沉默又高大的雕塑。
他皮肤黝黑,表情严肃。
任谁也看不出,他的精神海因为羞耻与懊恼而泛起一阵阵涟漪。
还有……
嫉妒。
第148章 礼物
厄尼斯特一直知道, 陛下的追随者一定会越来越多。
因为陛下就像是太阳一样。
温暖、明亮、坚实。
他只是暂时被困在了乌云之中,他迟早会破云而出。
所以厄尼斯特一直非常珍惜和陛下独处的时间,这就像是上天的馈赠一般, 到了他不敢奢望的程度。
他是陛下第一个赐予祝福的蜂族, 也是陛下钦点的近卫蜂。
难道这还不够吗?
以前的他,仅仅是想更靠近陛下一点啊。
只要陛下能够吃他采集的花蜜,就已经足够令他欢喜了。
他愿意为了这样的欢喜,无数次飞入极寒之地, 去采撷冰晶花的花蜜。
即使那时的他并不能确定陛下是否会吃到。
但只要有一点可能,他就会去做。
不要太贪心了,厄尼斯特。
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厄尼斯特在心中劝慰自己。
然后他听到脑海中另一个清晰的声音。
——不够。
他垂下眼睛。
陛下的追随者越多, 获得自由的希望就越大, 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
他怎么能抱着独占陛下的心思?
又怎么能去争宠?
厄尼斯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卑劣的内心。
他真是一只贪婪的雌蜂。
春酿日在即, 届时陛下要为上万只工蜂赐予祝福, 一定会消耗非常多的精神力。
他不应该去想这些。
他只需要思考如何让陛下不再饥饿。
想到这里, 厄尼斯特轻轻动了一下。
胸前的铠甲似乎变得格外冰冷坚硬, 甚至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他的……确实发生了变化。
曾经合身的铠甲已经变得有些挤了。
或许是陛下摔倒那一次, 刺激到了它。
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大典之前……
他又该怎么和陛下开口说这件事呢?.
等德莱塞离开后, 赛缪尔才转过身。
他斜靠在椅子上,打量着一直沉默着的厄尼斯特。
小狗今天学会争宠了。
虽然只有那么一句, 但也算是进步。
不过在那句话之后,厄尼斯特的精神海便又开始翻滚起来。
酸涩的、苦涩的、铺天盖地的。
一浪又一浪, 仿佛要将他自己溺毙在其中。
赛缪尔一边给德莱塞布置任务,一边还在分心观察着厄尼斯特的精神海。
然后他便惊讶地发现, 小狗似乎都不需要哄。
因为他的精神海中又开始“下雨”了。
金色的雨点一滴滴落入他的精神海中, 汹涌的海面却因此平静了下来。
赛缪尔已经能够解读出,这些“雨点”代表的含义。
——那代表着厄尼斯特在想关于他的事。
所以在他没有空的时候, 厄尼斯特就可以凭借着想他,自己哄好自己?
就像是小狗在主人忙碌的时候,悄悄咬一下主人的拖鞋借以抚慰自己那样。
赛缪尔再一次觉得厄尼斯特真是非常可爱。
不过……
厄尼斯特一定还瞒了他一件事。
在从旷野回来之后,厄尼斯特的信息素就时不时漏出一点【心虚】的味道。
他的精神海也会因为赛缪尔突然的注视而激起一圈一圈涟漪。
不太寻常。
还有,厄尼斯特的饭量最近真是成倍增长,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地步。
蜜蜂是以半冬眠的方式越冬,在寒冷的冬季来临前,他们确实会囤积食物和脂肪,但是这才五月初。
厄尼斯特突然需要这样大量的能量是在为什么做准备呢?
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低血糖?
赛缪尔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颊畔。
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陛下?”
厄尼斯特在赛缪尔的目光中逐渐变得坐立不安,他知道陛下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虽然陛下从没有突然进入过他的精神海,但厄尼斯特心中有愧……
那一点儿见不得光的心思被他深深埋在心底,但在陛下似乎洞穿一切的金色瞳仁之中,厄尼斯特随时都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厄尼斯特不知道这柄高悬颅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在什么时候落下,所以他时刻都处于惶恐之中。
但幸运的是,陛下并没有多问。
他只是弯起眼睛:“小狗,上次的烤食蜂鸟肉还有吗?”
厄尼斯特松了一口气。
“陛下,我这就去准备。”.
厄尼斯特离开了。
寝宫之中,只剩下赛缪尔一人。
他来到九叠泉旁,最下面的一汪碧潭映照出他金色的眼睛。
这一汪潭水并不止看着这一方大小,它联通着一条无形的暗渠。
那是由无数雄蜂共同用精神力构建的一条通道,九叠泉的泉水可以通过这条暗渠被引到神殿的圣坛处。
在赛缪尔觉醒为‘王’之前,这个寝宫一直都是蜂族的圣地,即使是神殿的祭司也鲜少涉足,他们都是通过圣坛取水的。
所有蜂族都依赖于它。
没有源头,只出不进,它迟早是会枯竭的。
就像是那个系统所描述的一样。
赛缪尔抬头看向已经干涸了的八个池子。
他开始吟诵古老的誓词,就像是他曾经千百次做过的那样。
空灵的声音回响在地宫内。
赛缪尔闭上双眼,只用精神力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金色的精神力像是烟雾般在空旷的寝宫之中蔓延。
它们缠绕着、盘旋着,顺着岩壁攀爬而上,汇聚在泉眼上方,几乎要凝结成雨。
伴随着轻微的风声,金色的雨珠落入潭水之中。
水面开始漾起波纹,连带着山壁也发出咔咔的轻响。
仿佛下一刻就有清澈的泉水从泉眼喷薄而出。
赛缪尔的心跳变得急促。
他仿佛嗅到了泉水流动的气息。
然而十几秒后,一切戛然而止。
赛缪尔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落入潭水之中的精神力全部倒流,它们被一颗颗从水面吐出,随后又蒸腾为烟雾。
金色的烟雾在寝宫中四窜,最后缓慢地回到他的身上。
失败了。
他再一次被女皇拒绝了。
赛缪尔看向潭水,只见自己眼中金色的光环如同点亮的火炬一般。
即使隔着深潭,也如此灼灼。
这是他身为胡蜂的象征。
也是他身上背负的罪孽。
“抱歉,让您失望了。”
赛缪尔轻声说,他抬起头,看向九叠泉的泉眼方向。
“但我不会停止。”
即使女皇不再认可他身为‘王’的身份,即使九叠泉不会再次被他引动。
这一世,赛缪尔也会一直走下去。
直到生命终止。
因为他已经有了眷属。
他并不是因为女皇的宠爱、神殿的加冕而成为‘王’的。
他是因为拥有了需要守护的子民——
才会成为‘王’.
寝宫的门被敲响了。
赛缪尔抬眸,却见进来的并不是厄尼斯特。
而是去而复返的德莱塞。
这只雌蜂局促地站在门口。
赛缪尔看见得他的精神海翻涌起来。
黑色的畏惧、红色的勇气与黄色的担忧相互交织,使得他的精神海看起来过分热闹了。
见德莱塞迟迟不开口,赛缪尔开口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德莱塞踯躅片刻,从怀中拿出来一个精美的瓶子。
他委婉地向陛下表达着其余近卫蜂的衷心。
“请您收下吧!三日之后便是春酿日了……”
担心陛下力有不逮的不仅只有厄尼斯特一人,德莱塞和其他近卫蜂也有着同样的担忧。
那可是上万只蜂族的赐福仪式,即使是大祭司也只同时为一千名工蜂赐福过!
而且陛下长期处于饥饿的状态,他的身体情况本来就令人担忧,若是……
那个精美的瓶子被递到了赛缪尔手中。
透明的玻璃瓶中流淌着鲜红的液体。
即使没有打开瓶塞,赛缪尔也能知道那是雌蜂们的精血。
他没有说话,金色的瞳仁看向下面的德莱塞。
德莱塞硬着头皮道:“只取了每只近卫蜂一滴精血,这一点量远比不上在战斗中的损伤!”
“陛下拥有着整个蜂族最强盛的精神力,您的身体健康是我们所有近卫蜂的共同期愿。我们得到的馈赠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所付出的……”
“我们都是自愿的!所以请您喝下它吧!”
赛缪尔垂眸,看见德莱塞的精神海中,代表畏惧的黑色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热烈的红。
勇气与决心……吗?
“我收下了。”
赛缪尔回答。
他不由想到了‘先知’曾对他说过的话。
【你并不需要杀死他们,只需要一点血。】
【你是蜂族的王,他们心甘情愿。】
赛缪尔当然知道‘先知’说的是实话,如果加以引导,会有无数雌蜂甘愿奉献自己的生命,更何况是精血?
就像现在这样。
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些近卫蜂的忠诚,这是他们自发的爱戴,他甚至不需要背负任何负罪感。
这或许就是‘先知’最想要看到的局面。
雌蜂们主动献祭出血肉,他们受到的损伤很小,赛缪尔也不需要背负罪恶感。
他的精神力也会越发强盛,因此而受益的蜂族越来越多。
而神殿的手上始终握着一条缰绳,他们不用害怕‘王’会取代神殿的位置。
因为这位‘王’有着不可抹去的缺陷。
——他迟早会向本能低头,进而杀死那些雌蜂的。
届时神殿再出手名正言顺地除掉这位‘王’,一切又会回归平静。
上一世的赛缪尔绝对不会接受这一瓶精血,因为他知道欲望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但是这一世的赛缪尔却不害怕了。
他允许自己踏入深渊,允许自己满身泥泞。
因为他早已经为自己铺设的道路上好了最后一环保障。
他相信厄尼斯特不会让他失望的。
若那一日到来,他的小狗会完成他的命令。
——只是那时候,小狗一定会哭得非常难看吧。
第149章 心眼子
得到肯定回答的德莱塞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笑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明朗。
和当初在他寝宫之中那副苦大仇深、似乎下一秒就要悲壮赴死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真是太好了!陛下!”
塞缪尔看了一眼他的精神壁垒,德莱塞的雄主已经进入了那道他当初留下来的‘门’。
不过他的雄主似乎并不是特别聪明, 他的精神触角磕磕绊绊地在门槛上留下了许多印迹。
赛缪尔都能想象出他安抚德莱塞的场景。
——咦, 门应该在这里啊。
——啊,不小心撞到墙了。
——糟了,撞疼了吧,赶快用精神力抚慰一下, 摸摸摸。
——不知道留下痕迹没有?
——嘿嘿,进去了,没被德莱塞发现吧。
真是相当拙劣的手法, 也许那只雄虫连D级都没有。
但却让德莱塞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快乐与幸福。
也让他这个局外人, 跟着笑了一下。
德莱塞没有再在寝宫中久待, 他很快退了出去。
“厄尼斯特, 你还要在外面待到多久?”
赛缪尔抬眸, 就见厄尼斯特推开寝宫的大门, 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了的小狗。
他的手上还捧着用阔叶包裹的烤食蜂鸟肉。
“你的主意?”
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抿唇。
这并不能完全算他的主意, 近卫蜂们本来也有这个想法。
他只是……
教会了他们提取精血的方法。
但没想到还是被陛下抓住了。
“胆子又变大了。”赛缪尔说道。
厄尼斯特低下头。
他的……虽然鼓鼓胀胀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而陛下又拒绝了再次吃他的血肉。
所以厄尼斯特只能出此下策。
话说回来, 这一策略还是跟着女皇大人学的。
他本想取他自己的,却又刚好被德莱塞看见了……
现在精血已经取出, 陛下总不能让这些血液倒流回他们的身体。
“请您喝下吧。”
瓶身逐渐见底,甘美的血液流入赛缪尔的喉咙。
赛缪尔感觉全身都温暖了起来, 他感到满足, 甚至渴望更多。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恶心。
他捂住胸口, 想要呕吐的欲望如何也压不住。
就在此时,厄尼斯特快速地打开阔叶裹成的包裹,拿起一枚捏碎的青皮果子迅速塞进了赛缪尔的嘴里。
“!”
赛缪尔蓦地睁大眼睛,然而雄虫的动作怎么快得过S级的雌蜂?
已经被捏破了表皮的果子散发出惊人的清香,它的汁液迅速流淌出来。
下一秒,赛缪尔就被酸得皱起了脸。
那果子绝对没有成熟,是超乎寻常的酸涩。
它像是一枚石头丢进水面,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还没等赛缪尔反应过来,厄尼斯特又飞速地塞来了另外一枚小球。
那是一小团馥语花花蜜做成的糖球。
做完这一切,厄尼斯特就无比顺滑地跪倒在赛缪尔面前,他深深匍匐着,用额头抵住圣台。
“请陛下责罚!”
几秒钟后,赛缪尔终于从方才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那糖球入口即化,尽职尽责地安抚着赛缪尔受伤的味蕾。
他深深地看了眼厄尼斯特,他发现这家伙最近越学越坏。
他毛茸茸的身体里除了一颗巨大的胆子,就剩下八百个心眼子了。
赛缪尔眯起眼睛。
“食蜂鸟呢?”
那一包阔叶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烤肉的影子,反而全是一些个青皮果子。
赛缪尔现在看着那些果子,都口舌生津。
被酸过的口腔迅速分泌出唾液来。
真是太糟糕了!
“属下贪吃。”
厄尼斯特回答得铿锵有力。
赛缪尔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当然看得出厄尼斯特根本就没去狩猎,仔细一闻,就能发现这家伙身上还带着树林的气息,根本没有炭火的味道。
——他出去的时间全拿去采那些酸果子了!
至于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知道这瓶鲜血的存在。
为了防止他看到肉以后犯恶心。
方才他还在想,厄尼斯特是他最后一道保护措施。
现在,这道保护措施就已经生出了自己的想法了!
真是……
赛缪尔敛眸,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厄尼斯特。
“小狗,没有忘记我曾经交给你的任务吧。”
“是的,陛下。”
隔着厚重的铠甲赛缪尔也能看到厄尼斯特的肩膀和脊背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这说明小狗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你能做到吗?”
“是。”
厄尼斯特回答得简短有力。
“那就起来吧。”
赛缪尔用脚尖踢了踢厄尼斯特的肩膀:“再拿颗糖给我。”
“你这个坏家伙,我要被你酸死了。”
“属下抱歉。”
“真亏你能找到这么酸的果子。”
厄尼斯特有些憨厚地笑了起来。
“不是我发现的,陛下。”
这是蜂族早就发现了的东西,厄尼斯特不敢居功。
“据说有些雌蜂怀孕后会反胃,他们都是吃的这种酸酸果。”
“……”
“是吗?”
赛缪尔轻声道,他朝小狗招了招手。
“那我要奖励你。”
厄尼斯特不明所以地凑近。
就感觉到陛下纤长的手指已经贴到了他的脸上。
厄尼斯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陛下的呼吸中犹带着酸酸果的清香。
金色的瞳仁之中倒映出他的影子。
厄尼斯特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
就像是将一只迷途的野兔揣进了心脏的位置。
它胡乱地跳动着,想要逃出胸膛的束缚,或者从他的嗓子眼里蹦出来。
陛下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厄尼斯特的嘴唇上。
它们是如此的冰凉细腻。
厄尼斯特的眼睛不敢往陛下的脸上看去,他只能胡乱地看向地面。
去看陛下衣摆上的花纹。
去看陛下的足尖。
突然,比陛下指尖更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
因为面对的是陛下,所以厄尼斯特下意识地张开嘴。
紧接着,一股酸涩又芬芳的气息就在他的舌尖上炸开。
他慌张地抬眼。
正好对上陛下勾起的嘴角。
“胆大包天的小狗。”
陛下的手轻轻在厄尼斯特的脸上拍了拍。
“这是惩罚。”
陛下说完之后就起身去洗手了。
只剩下厄尼斯特跪在原地。
若不是手臂还撑在地上,他就会像只软脚虾一样向前摔倒了。
方才……
陛下在推入那枚果子的时候,用了一点力。
也因此,陛下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舌头。
厄尼斯特浑身的毛孔后知后觉地战栗起来。
这绝不是惩罚。
这是……
奖励啊。
就在这时,厄尼斯特发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变化——.
赛缪尔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的寝宫已经在厄尼斯特的布置下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小熊蜂仗着自己体积大、能够携带的东西多,便一个劲儿地往寝宫中搬东西。
在最靠近边缘的地方,厄尼斯特已经起好了一圈花台,然后从桑托草原上铲来了一大片的草皮,甚至还移植了不少喜阴的花。
黄橙橙的一片已经开了不少,整个寝宫都因此明媚了起来。
冰冷的冰晶石上,在靠近岩壁的位置,多了一个温暖的巢穴。
之所以说是“巢穴”而不是床,是因为厄尼斯特的搭建技巧还有待提高。
与寻常蜜蜂搭建的正六边形蜂巢不同,厄尼斯特用花粉制成蜂蜡后建造的巢穴呈现出一个巨大的蛋壳状。
赛缪尔猜测这是因为熊蜂长得胖乎乎的,正六边形的小格子不如圆形来得宽敞、方便行动。
蛋壳状的蜂巢搭好之后,厄尼斯特便开始频繁猎杀食蜂鸟,并将它们最温暖的一层细绒全部薅下来,铺进了巢穴之中。
厄尼斯特建造完成后,便有些羞赧地站在一旁。
蜂族的建筑蜂巢讲究一个精准、整齐。
它的房孔都是正六角形,而房孔的底则是由三个完全相同的菱形组成。同时,菱形的角度中,两个钝角都必须是109°,而两个锐角都是70°,连一丁点偏差都不能有。注1
也因此,在其他工蜂建筑学都能拿到满分的时候,厄尼斯特的建筑学只得到了20分。
所有的蜂族在看了他筑造的蜂巢后都连连摇头。
这险些让他没有通过雌蜂考试!
若不是陛下说睡得不太好,厄尼斯特是绝对不会献这个丑的。
不过赛缪尔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窝。
这实在是太舒适了。
狭小的空间给赛缪尔带来了巨大的安全感,蛋壳的侧面甚至还用蜂蜡做好了门。
铺在底部的食蜂鸟的细绒,干燥温暖又蓬松,仿佛将地下城中常年不散的湿冷都驱散了。
不过虽然小窝搭好了,赛缪尔还是喜欢和厄尼斯特一起睡觉。
他最喜欢熊蜂毛茸茸的大屁股,这是最顶级的食蜂鸟细绒也比不过的温暖舒适。
刚开始厄尼斯特还不好意思,但是小狗怎么敢违背他的话。
于是还是缩小了一点儿体型,挤了进来。
那毛绒绒、胖乎乎的身体瞬间便把赛缪尔包了进去。
甚至还能挡住所有的光源。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睡觉方式。
那一晚,赛缪尔睡了整个蜂生中最舒适的一觉。
现在想起来,都会感觉到幸福的程度。
不过……
赛缪尔单手托起下颌。
今天的厄尼斯特动作是不是太慢了一点?
这洗澡都洗了多久了……
他都困了。
第150章 肖想
“小狗, 在干什么?”
陛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盥洗室内的厄尼斯特慌张地开始穿衣服。
“嘶……”
崭新的盔甲猛地贴上胸口,厄尼斯特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
赛缪尔站在盥洗室外,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门, 他自然听见了厄尼斯特吸气的声音。
厄尼斯特连忙将衣服穿戴完毕,确认了镜中的自己没有任何异样后,他才敢打开门。
“抱歉,陛下, 让您久等了。”
赛缪尔的目光落在了厄尼斯特身上的铠甲之上。
洗了澡为什么还要穿戴得这么严实?
迟钝的小狗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的精神海剧烈波动一下,明显是在想借口。
赛缪尔的眸色转深。
不过他的面上却不动声色。
“在试新的铠甲吗?”
赛缪尔问道。
春酿日的仪式上, 厄尼斯特作为他的近卫蜂, 会一直跟在他身旁。
所以神殿在送来了赛缪尔的长袍时, 也为这位近卫蜂送来了新打造的铠甲。
“是, 陛下。”
递来的借口送到了嘴边, 厄尼斯特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随后他又意识到了自己在欺骗陛下, 内心变得愧疚又纠结。
好在陛下没有多说什么。
“快来吧, 小狗。”
“已经很晚了。”
说完后, 赛缪尔便转身回到了巢穴内。
厄尼斯特跟在陛下身后,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之声。
他走得很慢。
厄尼斯特并非故意要拖延时间, 实在是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若是胸肌膨起还能说是因为锻炼,那……
过早成熟的果实该怎么说呢?
若是穿着贴身的衣物, 凭借陛下的敏锐,一定立刻就看出来了。
但糟糕的是, 尽管它们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最重要的东西却迟迟不来。
厄尼斯特努力回想着典籍中的方法。
难道是信息素还不够吗
可是他该如何去获取陛下的信息素呢……
或许他可以直接给陛下说,但如果陛下不愿意该怎么办。
女皇大人已经嘱咐过了, 事成之前不能给陛下说。
万一他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就是获得了信息素也没办法成功,那不是让陛下空欢喜一场?
这真是太糟糕了!
厄尼斯特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慢慢往巢穴走去,他先是吹灭了寝宫中用以照明的蜡烛,随后轻轻地放下铠甲。
然后变成原形飞了出来。
哦对,方才他在盥洗室就该变为原形的!
不对,也不行。
如果在盥洗室变为原形,身上的绒毛就一定会沾染上水汽。
陛下会不舒服的。
厄尼斯特挤进巢穴之中,就发现陛下已经阖着眼睛躺在蓬松的羽绒之中了。
白色的、轻飘飘的羽绒,像是云朵一样包裹着陛下。
或许陛下本来就应该住在天上,睡在云里。
就像是……
神祇一样。
厄尼斯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蓬松的羽绒填满了,变得又软、又轻。
陛下真是太美好了。
厄尼斯特一边感叹着,一边轻手轻脚地爬进去,他的六只小脚交替着挪动,但“蛋壳”的门开得似乎小了一点,又或者是他的原形变得有些大了。
他的绒毛轻轻地蹭过出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陛下被这个动静惊动,他抬起眼皮,金色的眼睛看向厄尼斯特,随后朝他伸出双手。
厄尼斯特被这个动作击中了心脏。
他仿佛听见了一支利剑刺破他胸膛的声音。
“抱歉,陛下……”
厄尼斯特轻轻地说,随后快手快脚地爬了进来。
他熟练地侧趴了下来,让陛下能够紧紧贴在他绒毛最柔软的腹部。
厄尼斯特再一次感谢自己的显性虫种。
感谢熊蜂的特性让他拥有了一身蓬松的绒毛,让他能为陛下带来温暖。
陛下的双手熟门熟路地插入他厚实绵密的绒毛之中。
纤长的五指顺着底绒扒拉了几下,带来让厄尼斯特头皮发麻的酥痒感。
厄尼斯特蜷起自己的脚,防止它们不小心刮伤陛下。
但是陛下却越靠越近。
几乎整个人都埋了进来。
“陛下……”
厄尼斯特察觉到陛下的动作越来越大,他的五指不像是在感受绒毛的舒适,而是像在搜索着什么。
他不知所措地开口。
就听到绒毛之中传来陛下闷闷的声音。
“哪里受伤了吗?”
厄尼斯特这才反应过来,陛下以为他穿着铠甲是为了遮挡伤口。
但是原形的蜂族是没有哺乳器官的。
所以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异样。
“没有,陛下。”厄尼斯特的心脏像是被泡在了酸水之中。
他为陛下的仁慈与温柔而折服,又为自己欺骗了陛下而感到伤心与愧疚。
“我没有受伤。”
他重复道。
“那就好。”
赛缪尔伸手摸了一把厄尼斯特的绒毛。
因为方才进入盥洗室的时候,赛缪尔闻到一股极为香甜的味道。
让他很有食欲。
这意味着那并不是什么花蜜或者花粉就能达到的甜蜜程度,更大的可能是厄尼斯特的血。
所以他才担心这只笨蛋小熊蜂是不是在哪里受了伤,又不敢被他发现。
但是当他仔细去探寻的时候,却发现那股香味像是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赛缪尔相信那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嗅觉非常敏锐。
“今日那些近卫蜂取血的时候,你也在,是吗?”
厄尼斯特的后足不安地动弹了一下。
“是的,陛下。”
赛缪尔轻轻点头。
这下就说得通了。
厄尼斯特的身上有一小道伤口。
取血的位置有非常多,但是精血一般都来源于无名指指尖、颈部或是胸膛。
取指尖和颈部容易被他察觉,所以厄尼斯特应该是在胸膛上划了个伤口吧。
赛缪尔不知道的是,厄尼斯特的胸口确实有一道小伤口,但是对于S级雌蜂而言,那样的伤口实在微不足道。
在他去采果子的时候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道特殊香味的来源并不是血。
“笨蛋。”
赛缪尔柔和了声音。
他将头埋进厄尼斯特的绒毛之中。
馥语花的香味再次将他包围了。
草地。
阳光。
花丛。
厄尼斯特对于他而言,就是这样温暖又美好的存在.
“陛下……”
深夜之中,厄尼斯特悄然睁开眼睛。
他看了眼怀中安睡的陛下,随后用一种最低的音量试探着叫了出来。
陛下的睫毛未曾有过丝毫的颤动。
厄尼斯特松了一口气。
搭建这个巢穴真是千对万对。
陛下在这里睡得十分香甜。
厄尼斯特的原形越变越小,随后,他再次看了眼陛下的睡颜。
然后小心翼翼地变成了人形拟态。
好在巢穴中铺满了食蜂鸟的绒毛。
这层绒毛在粗摸之下,与熊蜂的绒毛相差无几。
这样他光秃秃的身体才不会让陛下感觉到寒冷。
入睡之前,厄尼斯特想了许久,他每一步都是按照女皇大人所给的典籍来操作的。
如果不是他身体有问题,就是信息素的补给还不够。
所以他才斗胆这样做。
天啊,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被陛下或其他蜂族知道了,他一定会被处以死刑的吧!
然而再怎样惧怕,都没有陛下的饱食来得重要。
厄尼斯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更改了。
他就是这样倔牛一样的生物。
他的决心就和他的身体一样坚实。
即使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厄尼斯特伸出健壮的手臂,将陛下揽入怀中。
陛下靠在他的身上,吐息就在咫尺之间。
厄尼斯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陛下的表情。
发现陛下的睡颜依然非常安稳。
就是这样……
雄蜂的信息素除了□□,就是呼吸中含有的最多。
厄尼斯特当然不能再做更冒进的动作,一是因为他不能这样冒犯陛下,二是如果碰到陛下的嘴唇,陛下一定会醒来的!
就这样待一晚上,应该就能行了吧……
厄尼斯特不确定地想,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陛下的唇珠上。
就像是花间的露珠一样。
厄尼斯特还在工蜂的时候,经常因为工作得太晚而来不及回到巢穴之中。
他会选择一朵晚上会闭合的花苞钻进去,就这样将就着睡一晚上。
然后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花苞便会重新打开。
尝尝有露珠凝结在上面,浸润了花香,变得无比香甜。
厄尼斯特非常喜欢那样冰凉的、带着花香的露珠。
不知道陛下的唇珠尝起来是不是和露珠一样……
因为陛下的体温一向偏低,所以也会是凉凉的。
但应该比花还要香……
等厄尼斯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浑身就像是被雷劈中的小鸟一样完全僵住了。
他竟然、他竟然敢如此肖想陛下!
陛下的唇珠……
是他这样低贱的雌蜂可以肖想的吗?!
不对,是任何雌蜂都不能肖想的!不可以冒犯的!
绝对不可以!不可以!
只要想到有雌蜂可能会这样冒犯陛下,厄尼斯特整个蜂都要疯掉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陛下的睫毛也轻轻扇动了起来。
“!”
在惊慌之下,厄尼斯特再次变为巨大的熊蜂。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掌握好变身的力度。
他整只熊蜂严严实实地压在了陛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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