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初棠对目光和镜头都十分敏锐, 姜茗看过来的第一秒，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不管姜茗是装的或是怎样，今天这个态度，她很满意。
日后相见最好都是陌生人, 连这种不明意味的眼神也全收起来。显朱傅
盛初棠低头, 认真屏蔽旁边的动静。
冯露竖着两只耳朵, 恨不得凑过去听在讲什么。反正盛初棠只说不管姜茗, 又没说不让关注。
她站在旁边, 随便一动都让人忽略不掉。
盛初棠扶额，“冯露。”
冯露：“啊？”
盛初棠扬扬手上的剧本, “你挡着我光了。”
冯露挠头，往后躲了躲，又忍不住蹲下来，指指那边，小小声做口型，“是不是要挨骂了？”
这个盛初棠还真说不准。
她只有早年间拍苏导第一部戏挨过骂, 时隔已久，一来有些模糊记不清，二来嘛, 不知道苏导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以前也没问过这种问题, 骂人也都是按着戏的要求有条有理在骂，不会从什么职业角度出发。
盛初棠状似无意地往那边看了眼。
姜茗已经收回了目光，端坐在苏导对面，肢体语言写满了局促, 看样子应该是不太理解苏导的意思。
盛初棠勾了勾唇。
苏导倒是一派自若的模样儿, 随性坐着，腿上还放了个笔记本, 一手拿着笔，这是在给姜茗做人物分析？
冯露眨眨眼，“棠姐？”
盛初棠收回眼，神情淡下来，“不知道。”
冯露：“啊？真不管啊？”
一场戏NG五次，挨骂也是正常，盛初棠低头，把水瓶递回去给冯露，“你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问问监制，上午的第二场戏要不要挪到下午。”
冯露瞪大眼，没拐过弯儿来，“可是下午有下午的安排啊。”
盛初棠没说话，冯露接着问，“您就这么确定这场过不了啊？”
盛初棠轻飘飘睨了她一眼。
冯露立马给嘴巴拉上拉链，“我现在就去问。” 现猪赋
姜茗的问题，和上次几乎没什么变化，老毛病，演技够用，但苏导吹毛求疵，肯定不会容忍。
不知道一时半会儿能不能改。
盛初棠不想细究，她会说到做到，不管姜茗。但这件事，毕竟涉及整个剧组，不能不管。
一般来讲剧组定下来的安排不会做什么改动，但也得看实际情况，现在这样，就得准备好备用计划，免得各部门产生意见。
盛初棠盯着手上的剧本，剧本停留在第一页，全剧的第一场戏。
盛初棠看了两眼，默默翻到后面。
耳边不断传来那边的声音。
有点儿后悔把冯露支走了。
……
苏若翻开笔记本，抬头看了眼姜茗，“没有答案吗？”
“不是，”姜茗急急否认，“只是没想好怎么说。”
“嗯，不用太有压力，”苏导索性不看她，转转手上的笔，“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年轻演员的想法，你就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就行，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姜茗表现力很好，情绪也到位，甚至一些小细节，都可圈可点。这样的演技，说实话，在这个圈里，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一种。
但苏若就是觉得不对。
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昨天拍定妆照她就见了点苗头，但是还没来得及问赵书敏，现在只能自己先从姜茗本人下手。
演员是做什么的？
演员在做什么？
就是在问她对演员的理解，姜茗轻轻吸了口气，小小声说：“是把一个人物演绎出来的另一个人物。”
苏导挑眉，来了点兴致，没评价她这句回答，转而问道，“你当初是为什么选择演员这个行业？”
苏导也不是什么功课都没做，她看过姜茗的资料，姜茗的成绩非常好，即便不念戏剧学院，也还有许多优异的选择。
为什么？
这个问题盛初棠也非常好奇，但她从来没问过姜茗，姜茗也从来没有主动说，苏导这么直白地问，她下意识看了过去。
姜茗有点儿拘谨，注意力全在苏导身上光这么看，倒是看不出什么。盛初棠正要收回目光，就见姜茗侧眸，往她这边瞧了一眼。
四目相对，她看着姜茗眼睫颤了颤，眼里聚起的光闪了闪，迅速灭了下去，在她之前之前挪开了眼。
盛初棠：“？”
盛初棠心底猛然撞出几分错愕。
这是失望？
……
姜茗以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以为是叛逆，她不想走盛初棠给她安排好的路。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的行动比她的心实诚，首先就知道要靠近盛初棠，去学金融，意味着往后整天都会在公司办公室打转，怎么见得到盛初棠？
“我原来，”姜茗敛下眼睑，想叹气，忍住了，“只是跟家里人做对，她不让我选，我就偏要选。”
苏导没忍住笑出声，“认真的？”
“嗯，”盛初棠就在旁边，姜茗也不可能尽说实话，“那时候叛逆期，她越是不让，我就越是要。”
虽然盛初棠后来并没有再干涉。现祝负
苏若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只是因为家里人不允许，她抿了下唇，将笑意咽回去。
“那你自己在接触演员这个行业后，”苏导斟酌着用词，“没有别的想法吗？”
姜茗蹙眉，“什么别的想法？”
苏导直接问：“你自己喜不喜欢这个行业？喜不喜欢演戏呢？”
她这个时候应该坚定地回答“喜欢”，但盛初棠就在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办法很坚定地说出“喜欢”。
她也是喜欢的，但这个喜欢，更像是爱屋及乌，像不甘心，像倔强地要让盛初棠看到，她也可以。
她真的喜欢吗？
话要出口的时候，她自己也疑惑。
所以她迟疑了一下，苏导也没催她，任她思考。
“与其说是喜欢，”
姜茗克制着想要再看一眼盛初棠的冲动，她又想自作多情了，她又在想盛初棠是不是在注意她。
不是，不是的。
盛初棠只是在看，这边还要耽误进度到什么时候。
姜茗的脸渐渐热起来，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有多么的丢人。
一开场就是她在吃NG。
还一而再再而三连续NG这么多次。
姜茗深深吸了口气，把有关盛初棠的情绪都压下去，抬起眸子，直视着苏导，接上刚刚的话，“倒不说是享受比较准确。”
苏导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点点头示意姜茗继续说。
“能把一个个虚拟人物，通过演戏的方式表达出来，”姜茗认真说，“去感受的到不同的人生和经历，再把她们带到大家面前，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
找到问题了。
苏导笔一停，笔尖在纸上轻点，抬起头望着姜茗，上下打量了几眼。她还不是很了解姜茗，不过对赵书敏的教学方式非常熟悉，赵书敏一贯主张因材施教，不是一概而论的学院派那套。
所以她当初试镜姜茗，就觉得她很有灵气。
小小一段，没看出她的问题。但赵书敏，应该不至于没看出姜茗的问题才对。
苏导摸摸下巴，赵书敏不是故意把人丢过来让她调教的吧？不过也难说，姜茗这个问题，不连续仔细看很难看出来，再一个，之前是不是这样也不清楚。
苏导许久不讲话，还直勾勾看着她，看着姜茗心里有点儿没底，“苏导，我刚刚那段戏，是哪里演得有问题？我自己看不太出来，可以请您详细给我说说吗？”
“啊没有，演得挺好，”苏导笑笑，“你一直都是这么演戏吗？”
姜茗不懂。
什么叫一直都这么演戏吗？
姜茗适时露出了一点困惑的神情，“嗯？”
……
冯露赶在这个关键点回来，这边挺安静的，没听见苏导骂人，蹲在盛初棠身边，“棠姐，现在是什么情况？”
盛初棠合上剧本，没回答她这个问题，“监制怎么说？”
冯露比了个OK的手势，“已经让他准备好Plan B了。”
“嗯。”盛初棠放下剧本，随口应了声，站起身。
“棠姐，你去哪儿？”
苏若开了这个头，肯定会把姜茗的问题指出来，也自然会教导姜茗，盛初棠不想再掺和进去。
她的确没想到，姜茗仅仅是因为叛逆，才进了娱乐圈。
不像是真话。
但也不像假话。
盛初棠也想不明白。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都很无聊，是真，就表示姜茗丝毫不考虑未来发展；是假，无非就又是因为那层心思。
说来说去都是犯蠢。
盛初棠懒得往下听。
脚步一抬正要走，就听苏导声音淡淡：“我的意思是，你在演绎角色的时候，好像还不够投入，所以我想问问你，你一直是这么演吗？”
“坐累了，起来站会儿。”盛初棠看看冯露，慢悠悠地接话，动动脖子，又从容坐下。
冯露：“啊？我给你捏捏？”
“不用，”盛初棠摆摆手，摊开剧本，端的是全神贯注，如果翻开的不是第一页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姜茗明显一愣，半晌没找到话，久久，才问：“不够投入吗？”
说完全不投入那也不至于，实际上姜茗表现得很好，如果不从导演的角度仔细去观察，的确很难看得到那一层不到位的地方。
就像她本人和角色之间有一层薄纱，但并不明显，可你一旦注意到，就忽略不掉。
盛初棠拧了下眉，她大概知道苏若是什么意思。
姜茗自己应该没意识到。
苏若笑笑，“不要太紧张，放轻松一点儿，我只是跟你聊聊天。大家都是在不断精益求精的，这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你演技很好，只是想这种文戏比较重的角色，我会对演员自身的状态要求得比较严格。”
姜茗点了下头，似懂非懂，苏导还没有说到底是哪里的问题，姜茗咬了下唇，“苏导的意思是，我的演技还比较浮于表面吗？”
“不是，”苏导否认，“其实你刚刚对于演员的理解，我倒有点儿不同的看法，同样我也认为，演员就是在把角色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但我认为，”
苏导顿了顿，“在演绎过程中，演员和角色，是一体的。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冷眼旁观，演员需要完全的和角色合二为一，在这部戏中，你就是李希回。”
姜茗微愣，下意识反问：“我不是这样的吗？”
“不完全是，”苏导直说，“我能感受到你对李希回的凝视，但在目前，我不需要你站在高处凝视她，我需要你，彻底成为李希回。就像之前，为什么你之前入戏比较困难，大部分就有这个原因，你的本我和要演绎的角色，不能很好地转换。”
“你不是一个旁观者，你是一个诠释者，姜茗。”
姜茗心口一震，“诠释者？”
“是，镜头下忘记姜茗，你就是李希回，”苏导循循善诱，“你要用你的心去感受她的人生，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一切，让她的人格完整地展现出来，你学到的表演知识，只是展现她的一种手段。”
这样沉浸式的表演，加上赵书敏的学院派，两者结合，应该会很可观。苏若对姜茗还是有信心，毕竟人看起来不笨。
演技也不错，对人的理解和表达还算到位，但是“自我”太多了，属于姜茗本人的那一部分，作为导演来说，一点儿都不需要。她要的，是一个全部的“李希回”，而不是“姜茗”加“李希回”。
苏若：“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姜茗怔怔地点点头，“苏导，可以让我再想一想吗？”
本来想答应她，苏若看了眼时间，又扫了一眼四周等着的人，默默改了口风，“其实很简单，只是你一下想不明白，在这方面，你可以向盛老师取取经，她是个中好手，给你上课是绰绰有余。”
坐在旁边吃瓜的盛初棠：“……”
大可不必。
姜茗抬起眼，就见盛初棠一脸晦涩，眸子一颤，下意识想要拒绝，“不会太麻烦盛老师吗？”
“怎么会？”苏导站起身，径直走到盛初棠面前，“盛总，不介意教教她吧？时间有点儿赶。”
盛初棠：“……”
她有说不的权利吗？
姜茗也忙起身，跟了过来。一老一少，戳在她面前，搞得她就像个不近人情的反派。
盛初棠浅浅弯起眸子，不得已站起身，“苏导这么夸我，我还真怕砸了您的招牌。”
“那不可能，”苏导哈哈一笑，想到一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笑道：“你能带带新人，是多少导演求之不得的事。”
盛初棠敛下眸子，微微笑着，没接这话，只对着姜茗说：“苏导的意思，是让你忘掉姜茗对李希回的理解，站在李希回的角度重新去思考。”
她语调很淡，仿若雨滴没入湖中，清浅得很。
姜茗只觉得呼吸仿佛在那一刻停滞，眼前什么也没有，只剩下盛初棠。有些肮脏的、让人不齿的情思，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她想，把盛初棠占为己有。
好在这种想法，在看到盛初棠冷漠的眼神时，自动自发地褪去了。
姜茗抿唇，低下头不去看盛初棠，“谢谢盛老师教导。”
“不过这种演绎方式，”盛初棠把眼神从她身上挪开，转而看向苏导，笑道：“对新人演员来说，容易入戏太深，出不了戏，分不清楚现实和戏里，苏导，您说是吗？”
苏导摸摸鼻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对。”
新人确实比较难把握这个方法，很容易人戏不分。但如果演戏全靠技巧，人物会很不扎实，显得“空虚”。
姜茗不知道盛初棠说这句是什么意思，只得抬头去看她的脸色。
盛初棠神情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姜茗偷偷舒出口气，“谢谢盛老师。”
“不用道谢。”
盛初棠神情疏冷。
第52章 害怕
姜茗的脸霎时一僵。
盛初棠最不耐看她这样, 总是带着她心里跟着不舒服，且她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她不舒服在哪儿，就更不舒服了。
“还没说完。”
盛初棠轻缓地睨她一眼。
盛初棠倒是不难理解姜茗，姜茗演的戏太少, 多数还是着墨不多的配角, 导演不会太严苛。再一个年纪小, 见识不够多, 一些生活化方面的东西, 她反而不太能把握得住。
苏导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嫌弃姜茗表演痕迹太重, 不够自然，不够生活化。在一些不写实的剧里，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一旦沉下来，走进生活气息浓郁的剧里，就会显得空虚浮躁。
说大白话就很好理解, 苏若估计是想提点姜茗，故意往复杂了说，要从底子里去改变姜茗的表演方式。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 苏导这么有耐心, 说话又这么迂回的？
前面还夸了一大通姜茗演技好。
盛初棠敛眸，想了想当中的缘由，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又抬眸去看姜茗。
姜茗傻愣愣地, “啊？”
“啊什么？”盛初棠蹙眉, “还没听懂吗？”
姜茗讪讪，“不是……”
不是不懂, 只是以为盛初棠不高兴了，有点儿害怕。
盛初棠本来不想掺和，一说又停不下来，或许是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
盛初棠撇开眼，长话短说，“苏导让你不要太崩着，镜头底下心里不要装太多自己的东西，也不要太依赖程式化的东西，认真去体验角色内心所有的东西，由内而外地去表现出来。”
这回懂得不能再懂了，姜茗乖乖点头，“懂了，谢谢盛老师。”
“角色在剧本里表现出来的只是她的一部分，”盛初棠懒得管她懂不懂，索性全部点明，“而你要呈现给观众的，是这个角色的全部，要点在于怎么自然地去呈现。”
表演如果仅仅只是表演，那戏就不是戏了，是闹剧。
表演的魅力，在于能把一个有别于演员自身的人物，在荧幕上活灵活现。
姜茗似有所获，想了想问道：“是我太过于使用技巧性的东西吗？”
“是，”盛初棠肯定道，“这是你们学院派的通病，已经学到的技巧形成了肌肉记忆，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很难不去使用。之前你的那部《旅人》，也有同样的毛病，不过那部电影，着重点在心理戏上，巧合地掩盖了这个问题，”
盛初棠说到一半儿，顿了顿，自觉说得有点儿多了，轻嗽了下嗓子，转向苏导，“苏导，您说是吧？”
“的确，”苏导默默接过话头，“不过姜茗还好，不是太刻板，但还是需要多多磨练，多去观察，多多思考。”
姜茗点头，微微鞠躬，“好，我知道了，谢谢苏导，谢谢盛老师。”
盛初棠没再说话。
苏导眉头舒展开，“不用太客气，准备好就再来一条。”
姜茗乖乖应声，再次道谢，跟着苏导走开。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盛初棠，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终没有问。
回到镜头里，姜茗深深吸了口气，闭眼再睁眼。
忘记自己是谁并不容易，但把作为“姜茗”的那部分压下去还是可以的。
姜茗的生活里没有出现过任何类似“李希回”的人，她只能凭借着剧本里的描述，再结合以往看过的新闻去想象。
李希回的一动一静，该是怎样。
演完这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心脏噗通噗通，姜茗微微喘着气儿，看向导演那边。
盛初棠站在旁边补妆，没看这边。
姜茗克制着看她的冲动，缓缓垂下眸子。
苏若看了一遍回放，久久，才拿起对讲机，“过，准备下一场。”
姜茗长长地松了口气，跟几位搭戏的前辈再次道歉。
第二场戏苏导没有再特意给姜茗讲，该说的昨天说过一遍，只要姜茗接得住盛初棠的戏，这场问题就不大。
这场并不是一镜到底，各个机位就位，场记打板，镜头聚在李大力家的院门上。
先是声音传过来，伴随着两个毫不掩饰地妇女谈笑声，三个人的身影不快不慢地出现在镜头里。
李希回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她其实不想去，但没法儿说出拒绝两个字。然而走在路上，也确乎生出了些好奇。
照理儿说，以这位表叔的事迹，十里八乡绝对没有人会再“自投罗网”。
说是克妻，李希回就住在旁边，尽管高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住校，但在家时依然听到过动静。
这位表叔一身腱子肉，打人下死手，李希回不知道前面几位婶婶是不是因此去世，但总归逃不开关系。
周娟和王春花在前面喊门，家里似乎没有人，半晌没人开门。
李希回抬眼，望向隔壁的院门，没什么耐心地退了一步。
周娟径直推开了院门，“大力估计去砍柴了，王姐，你大老远过来，不能没看见人就回去，我们跟大力都是自家人，我带你进去看看。”
周娟边说边回头，“希希，快跟上。”
李希回应了声，在前面两人转过身时，微微蹙了下眉，不请自入在这里太过常见，可她不喜欢。
但她什么也没说，依然跟在后头进了隔壁家门。
她听见王春花小声问周娟，“不是才买回来没几天吗？就这么放心去山上砍柴啊？”
“你还说呢，”周娟也压低声音，“跑了好几次，都找回来了，现在拴着呢，轻易是跑不掉咯。”
王春花：“我可听说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他倒有福气，是真是假的？”
周娟点点头，“我也就见过一面，那是真好看，盘靓条顺，听说嫁过一次人，那口子死了，丧事上被婆家转手的。”
“哟，是吗？”王春花睁大眼，眼神亮晶晶的，写满了八卦的兴趣，“那不正好凑一对儿嘛？一个死老婆，一个死老公。”
周娟意味不明地笑笑，“可不是。”
镜头一转。
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李希回的脸。
那张脸上有遮掩的惊诧和不敢相信，李希回盯着前面的两人，脚步稍稍顿了一顿。
而后加快步伐跟上。
前面的两人依然谈笑着推开了房门。
李大力的房子构造无比简单，中间堂屋两间厢房，一间厢房用来做厨房，另一间就是卧房。
中间的大门没关，一眼看过去，明明白白。
周娟和王春花踏进去，并没有和那人打招呼，先是细碎地嚼着舌根，“看到没，这张脸天生的克夫脸，也就大力能镇住。”
“确实，”王春花接茬儿，啧啧两声，目光扫过地上的人，“不过大力还是老样子，下这么狠的手，这要再……上哪儿再找？”
李希回疑惑地走过去。
脚步停在卧房门口。
坐在地上的女人似乎有感应般地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遥遥相撞。
中间的两个人还在谈论着什么，李希回一个字也听不清，只有胸旁边的心跳声，擂鼓似的，噗通噗通。
她活了二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人，不，不是女人，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即便满身是伤。
淤渍，血迹，污痕，什么都挡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她的眼睛里，充满着对自由的笃定。
李希回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的人，不该被拴在这里。
镜头在两人之间流转，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似乎连周遭流转的空气都是寂静的。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这场对峙。
“周姐，是你吗？”
李大力的声音。
周娟和王春花对视一眼，抬高声音，“哎，是我，”两人齐齐走出去，李希回往旁边让了让，仍旧戳在门口。
“大力啊，”周娟的声音浮夸地从身后传来，“你去哪儿了？你王姐过来瞧瞧你媳妇儿，我看你不在，就带她进来看了看。”
“啊莫的事儿，我就是担心她又跑咯……”
李希回一动不动，地上那个女人在看她。
她终于开始后知后觉的害怕，这种违法的事情，这个村里大家都习以为常。
李希回抿了下唇。
有一瞬间想要避开那个目光。
但她做不到。
终于，身后交谈的几个人，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阴错阳差地救了她一回。
“希希什么时候回来的？”李大力走过来，“好几个月不见，希希去大城市涨见识了吧。”
李希回回头，脸上扬起笑，脚步却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看向周娟，嘴上讷讷，“刚回来。”
周娟和王春花笑盈盈地跟过来，“她啊，刚回来，我寻思着也带她来认认人，别回头见到表婶婶还不认识。”
三个人越过李希回，又重新回到那个房间。
不断地说说笑笑。
李希回脚僵在原地，她想走，无论如何迈不开步子。她回头，那个女人在目光跳过房中的三人，落在她身上。
没有人说话，她们俩，就那样看着对方。
李希回先招架不住，缓慢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在这一个小屋里，明明有五个人，却仿佛只剩下她和她，她只看得见她，她亦然。
苏导适时喊了“卡”。
姜茗瞬间站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扶着旁边的大门急急换了几口气。
有人上来补妆，她低着头，摆了摆手，艰难地吐着字，“不好意思，麻烦稍等我一下。”
如果可以，她甚至都想退出这间房子。
她逃避式地看向导演那边，苏导还没发话，不知道这一条又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苏导的声音，“这条保留，再来一条。”
保留就表示大方向是对的，只是还需要精益求精。
几人都调整了一下状态，再来了一遍。
这遍总算是大发慈悲地过了。
“过了”两个字一传过来，姜茗立即就软了下去，这么冷的天，她硬生生沁出了一层冷汗，后背几乎都湿完了。
和盛初棠对戏，好难招架得住。
她一直在把你往戏里带，越是沉浸，越是害怕。对上那双眼睛，这世界上仿佛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姜茗蹲在门口，小口小口喘着气儿。她本来想坐在门槛上，又怕弄脏了衣服不好交代，只能蹲着。
盛初棠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都没有抬头。
真像只小狗，一看就是没出戏。
盛初棠心想。
她脚步一顿，想说点什么，须臾自己默默收了话头，从姜茗身边绕了过去。方才教她，已经破了例，能不来往就不来往是最好。
冯露将大衣给她披上，走出老远，回头一看，“棠姐，姜茗还在那儿蹲着呢，不用管她吗？”
盛初棠脸色冷下来，昨晚的事儿一点一点又浮现在心头。
“你要是想管她，可以去应聘做她的助理。”
冯露：“当我没说。”
姜茗蹲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去找苏导，苏导在回看刚刚拍的两条，看见姜茗还有点儿懵，“怎么还没去换衣服？”
“苏导，”姜茗随意将徐琪递过来的羽绒服捧在手上，“我后面这场，演得还行吗？”
语气诚恳，充满求知欲。
就是好笑，苏导笑了，“不行我能让你过？就这么演啊，挺好，接得住盛老师的戏，你这角色就立得起来了。”
姜茗蹙眉，“我接住了吗？”
“怎么？”苏导拧眉，“你接没接住自己不知道吗？”
姜茗实诚摇头，“和盛老师对戏，我总觉得很被动，刚刚就很想逃跑，腿软了迈不动……”
苏导没忍住，直接笑出声，“那还好，你没跑不是？”
姜茗抿唇，没说话。
苏导掩嘴，憋了憋笑意，“其实吧，这场戏你跟着她走也行，眼神戏，你们俩主要是能勾起那个意境，也就差不多了。”
“我看你这场表现还不错，对上盛老师，也没有太落下乘，保持住这个状态，人一定要在戏里，”苏导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回去多琢磨琢磨这个人物的言行，一个村里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言行举止，肯定会有差别，你在这上面还需要多下点功夫。”
又是在教她，姜茗有点儿不好意思，只能乖乖点头，“谢谢苏导。”
“嗯，”苏导摆摆手，“回去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问问盛老师，她的演技，应该是写进你们教科书的，她人不错，谁都愿意说两句，你别矜着，有这个机会多学点儿是好事。”
姜茗心道，她教别人或许愿意，教她只怕是不能够。刚刚也只是苏导开了口，抹不开面子拒绝罢了。
但也只能应下来，“那我先走了，苏导再见。”
“走吧，”苏导扭回头，“我这儿再看看也准备收工。”
姜茗今天只排了上午的戏，下午是盛初棠和其他角色的对手戏，她去卸了妆换回衣服，基本上就没什么安排。
现在还没有排夜戏，毕竟才开始，怕大家都没进入状态。
再过几天，估计就会排得比较满。
她的妆本身简单，卸不卸都大差不差，只是看着镜子里的人，总觉得那不是姜茗。
姜茗索性把妆都卸了个干净。
盛初棠的戏，好得太过离谱。她方才竟然一点儿都没觉得那是盛初棠。
姜茗扶着额角，抬眸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满脸颓丧，比李希回还可悲。姜茗深深吸了口气，她再想七想八的，只怕完全接不住盛初棠的戏。
感情已经不被她接受了，难道要连事业也一并让她看不起吗？
她不要。
她总要让盛初棠看看，她不是那么差劲。
徐琪去拿了盒饭回来，姜茗还在发呆，“姜茗，下午没有咱们的戏，咱们要回去休息吗？”
再休息，脸都要丢完了。
姜茗站起来，拿过一份盒饭，“赶紧吃，吃完我们去那边村子里走走。”
“啊？”徐琪一脸懵，“哪个村子？”
姜茗好声好气解释，“刚来那天剧组工作人员不是说了吗？前面有个古阳村。”
徐琪：“……”
完全没记住。
“你要去干嘛呀？”徐琪跟着打开盒饭，“咱们在剧组，乱跑可以吗？”
这倒也是。
姜茗想了想，“一会儿你去跟监制说一声。”
她都这么说了，徐琪也不好再说什么，“行。”
……
姜茗想去村里，主要是为了观察观察不同的人。
苏导和盛初棠说得很清楚，她不是没听明白，意思都一样，说她阅历太少，表演方法太过固定。
三月初的山里，即便是中午，也依旧是凉飕飕地，太阳虚虚地挂在半空，传过来些许暖意。
村里的水泥路弯弯曲曲，这个村子并不大，一路走过去，也没遇着几个年轻人。
姜茗和徐琪一路走走停停，走了许久，在小学门口才见到几个年轻人。
似乎是课间，两个老师带着一群学生在操场上做游戏。
姜茗站在门口，拢了拢羽绒服，两只手迅速塞回口袋里。
“琪琪，你冷吗？”
徐琪拉链拉到最上面，摸了摸耳朵，“有一点点儿，不过走着路还好，山里温度就是低，湿冷湿冷的，你是不是冷着了？”
“没有。”
姜茗抿了下唇，眼神落在学校里面，前言不搭后语，“她们穿得好少。”
徐琪愣了愣，“啊？”
转向姜茗目光落着的地方。
那一群小孩儿的确穿得很少，两个老师也没穿多少。
姜茗没说话，定定地望着那群人。
她的见识的确太少了，一路顺风顺水，三岁以前靠着姜依月，三岁以后一切有盛初棠。
盛初棠待她，几乎是尽善尽美。
除却没给她所谓的父母的爱，盛初棠能给她的，都给了她。
没有挫折，没有贫寒，没有任何的，盛初棠解决不了的事。她的生活，过得太顺利了，所以有一点点不如意，就觉得难以接受。
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盛初棠不爱她。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离了爱情就活不下去。
姜茗怔怔望着那边，比起他们，比起李希回，她过得要好得多，她凭什么不满意呢？
她的喜欢，她的爱，她的心意，终究是她自己的事情。
与盛初棠无关。
对盛初棠而言，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姜茗仰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那边的两位老师似乎看见了她们，小跑着过来搭话，“你们是做什么的？”
姜茗和徐琪两手空空，看着不像坏人，尤其姜茗脸长得不错，温温柔柔的。
“是来支教的老师吗？”
两个老师一老一少，老的那个看起来四五十岁，年轻的那个看着比姜茗还小。
徐琪挡在姜茗前面“不是不是，我们是那边的剧组的工作人员，过来采采风，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两人也非常客气，“还以为你们是来支教的老师，不好意思误会了啊。”
姜茗没了解过这个，便没多说，“请问我们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吗？”
“行啊，”年长一点的那位老师，十分和善地说，“不过这马上就要上课了，我就不陪你们了，让罗罗带你们参观参观。”
姜茗低声谢过，看向那个年轻点儿的老师，“您好。”
罗罗，全名于罗罗，第一次见明星，眼睛里面都闪着光，带着姜茗和徐琪绕着学校走，“你们是明星吗？”
姜茗想了想，还是否认，“不是。”
“这样啊，”于罗罗也没失望，转眼就絮絮叨叨和她们聊起来，主要是和徐琪聊。
姜茗话少，徐琪没辙，接过搭话的任务。
“你多大了啊？是这里的老师吗？”
“再过几个月就十九了，”于罗罗说，“不过我不是老师，只是助教。”
确实比她小，姜茗蹙眉，斟酌着问，“你…不念书了吗？”
“不念了，”于罗罗看起来很坦荡，笑呵呵地带着她们转过一圈儿，又回到那个操场，指着场上一个小男孩给她们俩看，“我弟弟也在这儿念书，我正好能照顾他。”
姜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操场上人很多，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个，但感觉哪一个都是。
姜茗哑然。
呼吸渐渐沉起来。
她十八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姜茗转了转目光，重新看着于罗罗。于罗罗穿了件薄薄的外套，洗得干净发白，里面穿了件毛衣，也不是很厚。
“刚刚那个，”姜茗平稳着嗓音，“是这个小学的校长吗？”
于罗罗点头，“对啊。”
姜茗微微笑起来，“可以麻烦你带我去找他吗？我有一点事，想再跟他说一下。”
于罗罗：“可以啊。”
……
“过。”
盛初棠接了冯露递过来的水瓶，浅浅喝了口。
就见那头苏导站起身，拿着个大喇叭，气势汹汹，“姜茗人呢？”
盛初棠抬眸，看向冯露，冯露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第53章
苏若上午和姜茗说那么多, 就是想让她向盛初棠多多学习。
她以为姜茗听完，下午会过来观摩。
所以当她看了一个盛初棠演得非常值得说道说道的片段，立即偏头看向助理，“叫姜茗过来一下。”
结果她的助理看了一圈, 说, “好像没看到小姜老师。”
怎么可能？
苏若不太相信, 浅浅扫了一眼, 还真没看见姜茗。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猛地站起身，拿着喇叭, “姜茗人呢？”
冯露侧着脑袋，努力打探那边的动静，只见监制的助理急匆匆跑到苏导跟前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苏导蹙了蹙眉，放下喇叭，拿起对讲机, “各部门做好准备，马上下一场。”
什么都没再提，轻巧地掀过了这篇。
“下午不是没有姜茗的戏吗？”冯露躬下身子, 挨着盛初棠的耳边, “苏导找她做什么？”
她挨得有点儿近，盛初棠往边儿上偏了偏，不咸不淡看她一眼，“你要想知道可以去问苏导。”
冯露嘻嘻一笑, “棠姐, 你就不好奇啊？”
好奇，但不想知道。
盛初棠把水递回给冯露, 没搭她的话，让化妆师过来补妆。
冯露在旁边小声嘟囔，“您倒真沉得住气了，什么都不管不问。”
盛初棠想反驳句什么，想想算了。她若是真沉得住气，也不会对姜茗是那个脸色。
她就是沉不住气，才常常被姜茗影响。
姜茗要是保持这个状态还好，要是在这戏的日常接触中，又动摇了心思，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知道姜茗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总归，要她完全收回心思，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只能冷着她，疏远她，慢慢让她淡下去。
身为制片人的助理，冯露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盛初棠可以不说，不代表她能不打听。
姜茗说到底是自家人。
盛初棠沉默的当口，冯露飞速打开微信，在公司助理群问了句，「苏导找小姜老师做什么？」
微信还没有人回。
过了会儿，盛初棠忽然问道：“你中午没看见她？”
“啊？”冯露回过神，想了想，“没，只在午饭时间跟她的助理打了个照面，后来都没再见过。”
冯露思索道：“或许回去休息了？”
下午还有安排，午休时间不算长，她们就在休息室眯了会儿，但姜茗又没必要也在这儿等着。
盛初棠没接话。
苏导那头喊了声，盛初棠起身，一秒沉淀，进入戏里。
冯露看着她的背影，手机震动了下，她拿起来，群里七嘴八舌聊了挺多。
冯露划上去，看到导演助理的回复，「举手手，盛老师刚刚那场特别好，苏导想让小姜老师过去学习。」
底下监制助理跟了一嘴，「我也举手我也举手，小姜老师下午好像是到前面村子里采风去了。」
去村里？就她和她那个小助理？
冯露神情稍微凝肃了点儿，这小丫头片子，毕竟是个陌生地方，安全问题没个保障，她也不知道多带两个人吗？
冯露往下划了划，后面的聊天记录都是在讨论，苏导为什么对姜茗这么上心，又这么和蔼。按苏导以前的脾气，可没这么好说话。
冯露懒得搭理她们，退出来，朝摄影中心看了一眼。这镜挺长，才刚开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俩又为了什么吵架，不过冯露可以肯定的是，再怎么吵，终究是一家人要和好的。还有就是，再怎么说不管，棠姐也忍不住会对姜茗上心。
习惯嘛，没那么容易改。
……
剧组发生的事儿，姜茗一点儿都不知道。
她和徐琪跟着于罗罗在外面等校长下课，边等边聊。徐琪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跟于罗罗打听消息。
古阳小学只有两个老师，一个老师生病休假，现在就剩校长一个人带着二十二个学生，基本上都是低年级的小朋友。
姜茗听到这儿，脸上掩饰不住震惊，“只有二十二个学生吗？”那刚刚她看到的岂不就是全部？
“嗯，”于罗罗点头，“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儿的，家长都尽量带去城里上学了，剩下的这些，都是没办法。”
没办法这三个字，直击姜茗心口。
其实学校各项设施看着还不错，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姜茗不是不能理解，他们未必就不想送这些小孩去城里上学。
只是没办法。
于罗罗看着操场，这个村落群山环绕，不远处就是山林，“要不是还有这些学生，这里早就要被取缔了。”
姜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于罗罗，这个女孩儿比她还小，可经过的事儿，未必比她少。两人的经历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相去甚远。
姜茗从前，只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些，那时候的感觉，和实际上亲眼看到的，体会完全不一样。
实际上从市区到古阳村，姜茗印象中也不算太偏，没想到还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于罗罗很健谈、很开朗，但举手投足间又透着一股小女生的清澈和羞涩，目光之中有着几缕看透一切的无望。
姜茗觉得她有故事，但第一次见面，不好意思当面问她，只能打算迂回着问问校长。
终于等到下课。
校长姓马，五十多岁的年纪，态度非常和善。
姜茗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没拐弯抹角，径直按照猜测问，“马校长，刚刚听您问，我们是不是支教老师，请问是有安排的支教老师没有过来吗？”
这话问得很直白，马校长也没生气，哈哈一笑，“不是不是，只是看你们年轻，以为你们是师范大学的学生，前几年还有学生会过来支教，误会了。”
姜茗没有多怀疑，点了点头。
“虽然我们这里学生少，但两个老师还是有点儿不够，有时候我请个假或是去开个会，学生就必须停课。”
马校长感慨道，“这几年国家政策好了，在不断大力扶持我们乡村小学，但毕竟是村里，生源渐渐减少，师资力量也在不断下滑，没有新的血液补充，再过几年，这批学生都走出去了，也就差不多了。”
姜茗想的并没有那么多，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做的事很少，但现在有一件事，她可以轻易做到。“马校长，今天我来到这里，参观了古阳小学，也算是有缘分。”
姜茗提前确认过卡里的余额，去除掉上次花的一大笔，她卡里大概还有三百多万。
“我想给这些孩子们添置一些东西，您看，有什么是比较需要的吗？”
马校长开头还推辞，见姜茗死活说不通，便也没再劝，换了个口风，“国家政策挺好的，该有的都有了，但是政策能帮着小孩子有学上，帮不了不让上学的家长。”
“你要是真的想做点什么，”马校长说，“不如帮帮罗罗。”
姜茗抬眸，都不是笨蛋，一眼就交汇了思想。
马校长继续说，“她高三最后一学期，家里人不让去，成绩挺好的，这马上就要高考了，已经落下挺多课程……”
话不用说完。
姜茗看了一眼于罗罗，马校长过来，她便去带着那些学生。青春年少的小姑娘，脸上没有展现出半点儿对生活的不满。
姜茗心口一沉。
她只比她小三岁，还不到。
姜茗转回眼，“您跟她是什么关系？”
马校长坦然一笑，带着点口音的普通话特别亲切，“她是我的学生，辈分上，能叫我一声大伯。”
资助一个学生上学，对姜茗而言，实在是举手之劳，再简单不过。
“她自己还愿意上学吗？”姜茗认真问。
马校长直接把于罗罗叫了过来，“罗罗啊，这位姐姐想要资助你继续上学，你愿意吗？”
“真的假的？”于罗罗先是不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问了句：“为什么啊？”
姜茗偏头，不太理解，“什么为什么？”
于罗罗笑起来，直言不讳：“帮我会很麻烦，我的父母如果知道了，会像吸血鬼一样缠着你，他们不是条件不好，他们只是不想让我上学。”
姜茗有点儿心疼这个小姑娘了。鲜驻富
“放心吧，”姜茗浅浅勾起唇，安慰道：“只要你想念书，其他都不是问题。”
但她生得有点人畜无害，看起来就很容易被人欺负，于罗罗不大信她，“真的吗？”
“真的，”姜茗点头，“我只在这里待四个月，应该刚好到你高考结束，如果你上大学有困难，我还是可以继续帮忙。”
于罗罗条理清晰反驳：“你又不是明星，有那么多钱吗？”
姜茗：“……”
她本来想说一个小姑娘也花不了多少钱，又担心于罗罗届时在不该省钱的地方省钱。
姜茗收了一点儿笑，神情十分认真，“虽然我不是明星，但我还算有钱，请你放心，于罗罗小朋友。”
在姜茗再三保证自己有钱以后，于罗罗终于答应让她资助。
商定细节用掉许多时间，回程的时候，天色有点儿晚，夕阳落在山那头，红彤彤地洒满一大片天。
她的人生太过顺遂，也太过局限。
姜茗仔细回忆着今天看到的点点滴滴，回到拍摄地，刚露了个头儿，就被苏导拎了过去。
姜茗：？
苏导倒是没问她去哪儿了，揪着盛初棠的回放，给她讲了一遍细节。苏导讲得入神，她听得也入神。
回到住处，已经是晚上。
盛初棠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神情自然，一身长裙未换下，眉目间流转着郁色。
电视里放着一部欧洲爱情电影，姜茗没看过。
她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盛初棠，浮在半空的心，缓慢地落下去。
她比好多人幸福。
至少她曾经拥有过盛初棠全心全意无微不至的善待。
第54章 坦荡
“棠姐, ”冯露看了眼时间，“这么晚了，要不我让人去苏导那儿接一下姜茗？”
盛初棠没动，眼睛盯在电视上, 久久, 唇瓣微开, “不用。”
“可是很晚了, ”冯露边说边从窗口往院内瞅, 院子里依然没有动静，“她出门就带了那个小助理, 这边又偏僻，从苏导那边回来距离也不近……”
“她是成年人，”盛初棠语音疏淡，头也不转，半点儿没有上心的模样儿，“而且我说过不用管她。”
不管就不管。
“那您先去洗澡呗？”冯露换了个说法儿, 试探着提议，“一会儿姜茗回来了我再告诉您。”
盛初棠神情略微松动，似有不虞, 浅浅蹙了下眉, 眼神掠过冯露，“我没在等她，你困了自己去睡。”
冯露：“……”
棠姐嘴真硬啊，认识她这么久, 这可是第一次看见她在拍戏回来, 啥也不干坐这儿看电视。
而且脸上也不带笑，要不是刚刚听说姜茗回来去了苏导那儿, 冯露都怀疑她灵魂早飞出去找人了。
“我也不困，”冯露笑笑，“我跟您一起看。”
盛初棠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
电视上的画面在动，映在她眼睛里，色彩斑斓。
她的确在等姜茗，没看到姜茗回来，放心不下。她总是把姜茗当小孩子，习惯性地去关注她，习惯性地去在意她。
即便已经打算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一时半会儿也依然改不掉。
可姜茗不是小孩子了，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爱恨，有自己贪和欲。
从任她搓圆搓扁的小孩儿，突然就变成碰不得也摸不得，甚至不能靠近的烫手山芋。
盛初棠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现在也没想明白，除了疏远姜茗，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以为姜茗只是年纪小不懂事，长大些自然就会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赖，这些都不是爱。
可架不住这时候的姜茗没有理智。
她不喜欢这样的姜茗，也不希望一手培养的姜茗是这个样子，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
她大好的青春年华，到处都是风景。
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简直愚蠢。
盛初棠真想不管不顾撇开她，到底这么多年。
姜茗推开门的时候，她克制了十几秒，才转头去看。姜茗在笑，那个笑容，轻松又坦荡。
盛初棠许久没见姜茗这么笑过，或者说，从来没见她这么笑过。
她想蹙眉，最终只是冷淡着脸，静静地和姜茗对视了几秒。
姜茗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尤其在看到盛初棠那一刻，心脏落回实处，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
她想，真好啊。
“盛老师，”姜茗浅笑着走进去，脚步轻快，“还没睡吗？”说着看了一眼电视，“在看电影啊？”
只要长了眼睛，应该都知道她在看电影。
旁边还杵着个徐琪，盛初棠也不担心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随口应了声。
姜茗自若地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三人的沙发位，中间只隔了不远的距离。“这部电影说的是什么呀？”
开始得寸进尺了。
盛初棠蹙眉，摸过一旁的遥控器丢在沙发中间，站起身，语气强压着不那么冷硬，“你可以自己看看。”
“哦，”姜茗听声音倒是没生气，脸上的笑也依然很可爱，“好吧，盛老师要睡了吗？”
盛初棠转身往楼上走，淡淡应了声，“嗯。”
她以为姜茗下一秒就要跟上来，但没有。盛初棠听见姜茗笑盈盈地声音。
“那，盛老师，晚安。”姜茗说。
呼吸一滞。
盛初棠了解姜茗，但那一刻的姜茗，忽然生出些陌生感，姜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她不知道。
盛初棠有强烈要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她忍住了，脸色缓和下来，语调清浅，“嗯，晚安。”
一旁的冯露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此刻才落回肚子里，谢天谢地，俩祖宗不吵架了。
瞧着盛初棠上了楼，冯露看向姜茗，提醒道：“小姜老师，明天还得早起，您也早点儿睡。”
她是想问问姜茗今天的情况，明天好给盛初棠汇报。但姜茗身后还跟着她的小助理。问也不好问，索性作罢。
姜茗浅笑着点了下头，“谢谢，您也早点睡。”
冯露颔首，没再说什么，也回了房间。
一楼客厅只剩下姜茗和徐琪两个人，只有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息还残留在这里。
徐琪挠挠头，走到姜茗身边，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姜茗，你什么时候和盛老师她们……”
“嗯？”姜茗转回眼，轻巧地用鼻音发出疑惑，“盛老师她们怎么了？”
对上姜茗稍稍冷下来的眼，“这么熟了”几个字徐琪默默咽了回去，“没…没事，”徐琪转而问道：“那个于罗罗，你真要资助她上学啊？”
姜茗轻笑了声，捡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对着电视调回片头，声音低低地反问：“我像在开玩笑吗？”
“可是，”徐琪撇嘴，“听那个校长说，她家里也不差钱呐，沾上这种家庭，我怕后续很麻烦。”
“万一被她知道了来敲诈勒索咱们，”徐琪小声絮叨，“或是被对家买负面消息，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还惹得一身骚，怎么办呢？”
姜茗哑然了一会儿，完全看不进去电视里在演什么，索性按了暂停，“你是这么想的？刚刚怎么不说？”
“刚刚当着人家的面，”徐琪脸一阵红一阵白，愈发小声，“我哪好意思说呀？”
毕竟是自己的助理，也没什么坏心眼儿。
“你说的我都知道，”姜茗关掉电视，没了看下去的兴致，“但是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帮一个还有无限希望的小女孩儿。即便发生你说的那些事儿，我也认为是值得的。”
“再说了，”姜茗笑起来，“不是还没发生吗？还没发生的事儿，你已经预料到了它的危险性，就表示我们可以提前防范了呀，对不对？”
徐琪皱起眉头，不怎么确定，“是吗？”
像姜茗这种没有资本，没有后台的小演员，真的能提前防范住吗？徐琪不怎么相信。
“放心吧，”姜茗拍了拍徐琪的肩，转身走去楼梯口，“你说的那些，”姜茗顿了顿，回头看着徐琪，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她勒索我，我们就请律师，对家扣黑锅，也不要紧，这个圈里，谁身上没有两口锅？”
徐琪傻愣愣地点点头，“对哦。”
姜茗“噗嗤”笑出声，“就这样吧，后续的事情还得联系颜斓姐帮忙处理，你一会儿……算了，我自己跟她说吧。”
“别别，”徐琪抢过话头，“我跟颜斓姐说就是，你早点休息，明早我来叫你。”
姜茗微笑着应下，“那行，你也去洗漱吧。”
徐琪认真应下，回了卧室。
姜茗站在楼梯口，轻缓地调整了下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楼，停在盛初棠房门口。
再次缓了缓，抬手敲门。
极富节律的三下，没人开门。
姜茗再敲了三下。
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不快不急，由轻到重，大概十五秒，这个距离，应该是从浴室出来。
果然，门从里面拉开，房间里的热气冲出来，扑在姜茗脸上。盛初棠只裹了件浴袍，头发也散落在肩头，没来得及擦，发上的水滴下来，游过盛初棠裸露在外的肩头，微微的红润。
姜茗的目光下意识攫在那处，好几瞬，才恍然撇开眼，往后退了几步，“抱歉，不知道您在洗澡。”
盛初棠微眯了眯眼，“这里没有别人，不用装模作样。”
她就知道敲门的人是姜茗，她看得出来，姜茗有话要说，她在人前还能乖一会儿，上来绝对忍不住会来找她。
装模作样？
姜茗抿了下唇，须臾又自己想通，她被戳破心思以后的举动，的确算不得“正当”。
“姑姑，”姜茗杵在原地，头微微低着，没有再看盛初棠，“您先穿件衣服，我有话和您说。”
盛初棠下意识蹙起眉头，这段时间的姜茗，带给她的烦恼，比这十几年的相处中都要多。
“说。”
她不想和姜茗废话。
姜茗也看得出来，盛初棠说话的语气很不耐烦，有点儿凶，她都没看盛初棠的脸，都知道现在是怎样嫌弃的表情。姜茗肚子里本来有许多话，渐渐地，仿佛就在那一瞬间，都消散掉了。
姜茗轻微地咬了下唇，将那声不自觉要溢出口的叹息吞了回去，她抬手，轻轻捏了下脸，换了个笑容，扬起脸，目光灼灼，直视着盛初棠，“姑姑，谢谢您。”
就到这儿吧。
最后一次叫她姑姑。
姜茗缓缓鞠了个深躬。
谢谢她将她带大；谢谢她从来不曾吝啬对她的关心和爱护；谢谢她这十七年顶着压力一直带着她；谢谢她曾给了她一个家；谢谢她，让她感受过爱和温暖。
一秒，两秒，三秒。
姜茗直起身。
脸上的笑和缓灿烂，“打扰您了，晚安。”
盛初棠一直没说话，眼神紧盯着姜茗，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她只是去村里转了转，为什么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客套得盛初棠不知道怎么接话。
“就这？”
姜茗偏头，轻轻“嗯？”了声，后知后觉缓过神，点点头，“嗯，就这。”
盛初棠脸色疏淡下来，“知道了，早点睡。”
“好，”姜茗只是笑，“盛老师晚安。”
门合上，速度不快不慢，声音不大不小。
姜茗没多想，回了房间。
第二天她的戏排得比较满，不能再耽搁，她回去洗了澡，很快就沉沉睡去。
盛初棠这边，久久没睡着。
她想知道姜茗发生了什么，理智又在克制着不去管姜茗的闲事。纠结半晌，也没想出个定论。
第二天起来，头晕脑胀。
冯露敲开她的门，就看见她顶着硕大的两个黑眼圈，“棠姐，没睡好吗？”
盛初棠不想说话。
冯露动作利索地准备好今天要用的东西，“我去给您拿点冰块敷一下？”
盛初棠挑了副墨镜，“嗯。”
到片场的时候，姜茗已经化好妆候着了。
今天的戏份前半段是姜茗的主场，然后才是她们俩的对手戏。
盛初棠不急不缓，去休息室化妆，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出来看他们演戏。
这场戏发生在李希回的家，李希回见过秦数后，种种原因，让她无法袖手旁观，她一边向父母打听秦数的事，一边谋划着去镇上报警。
依旧是艳阳高照的天气。
仿佛能把世间的污秽照清。
盛初棠看过去，姜茗立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
第55章 秦数
那一瞬, 盛初棠觉得自己该去看看眼睛。
毕竟年纪上来了。
“棠姐，”冯露哪壶不开提哪壶，“姜茗今天看起来不太一样哈。”
盛初棠没接话，回神看了冯露一眼, 径直转过身, 依然在离导演不远的地方坐下, 过了一会儿, 才问：“哪里不一样？”
“啊？”冯露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匆匆跟过去，又回头看看姜茗, 思索了会儿，蹲在盛初棠身边小小声说，“感觉比昨天更放松了。”
的确。
放松了许多，不只是肢体上，更像是压在她心上的那块大石头，乍然搬开了。
整个人都显得从容许多。
就好像忽然想通了, 不倔也不犟了。
盛初棠抿了下唇，这理应是件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 盛初棠总觉得不太放心, 心情克制不住地沉重。
姜茗明明是按她所想的去发展。
盛初棠缓缓调整了下心情，继续看向拍摄中心。
苏导在那边讲走位调度，姜茗微倾着头，神情认真和缓。
这样不是很好吗？
盛初棠双手交握在膝上, 浅浅勾起一抹笑。
“姜茗跟您说她昨天去干嘛了吗？”
冯露的声音传过来。
盛初棠：“……”
“没有。”
冯露更加好奇, “您没问她啊？”
心情刚刚好一点儿的盛初棠，脸色又略略一变,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语气很正常，听着不像生气，冯露嘻嘻一笑，“您不好奇我好奇嘛，还有苏导，对姜茗是不是太上心了点儿？”
这个问题，盛初棠已经知道缘由了。
“苏导和她老师交情不错。”盛初棠缓声道。
“嗯？您怎么知道？”冯露眨巴眨巴眼，疑惑地问：“您有叫我去打听过吗？”
盛初棠一噎。
昨天察觉到以后，她立即问了相识的导演。苏导和赵书敏的关系，倒也没那么隐秘。
但要跟冯露说，那就不太合适了，赤裸裸地打自己的脸。
盛初棠抬手，放在唇边，假意嗽了下嗓子，“以前听说过，刚好想起来。”
“是吗？”
冯露还想再问，盛初棠眼疾嘴快打断她，“行了，准备开机了，别说废话，保持安静。”
冯露：“哦。”
盛初棠松了口气，缓缓靠进座椅里，目光遥遥看向拍摄中心。
场记打板。
……
如果在平常，对李希回来说，这是非常普通的一天，父亲在家整理草药，母亲在廊下洗洗刷刷，她则在学习之余给父亲打打下手，一家人至少在表面上是其乐融融。
如果隔壁没有那个多出来的“表婶”。
“妈。”
李希回端着一箩整理好的草药走出来，重新铺在药架的竹匾上，忽然喊了一声。
“哎，”周娟坐在廊下洗衣服，“做什么？”
“隔壁那个婶婶，”李希回背对着父母，面向大门，手上动作整理着草药，她的语气尽量放得自然，“叫什么名字啊？”
李希回想忘掉她，但忘不掉。她的窗外，正好可以看到那个女人常待的屋子，她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女人的眼神。那样的欲语还休，那样的向往着自由，叫李希回是那样的坐立难安。
“你打听这做什么？”周娟搓衣服的间隙抬头看了眼李希回，“你表叔买回来的，谁知道叫什么。”
真的是买卖人口。
李希回拨弄草药的手微微一顿，“现在这年头，”她顿了顿，换了个问题，“这么大的人也能买得到吗？”
“有钱什么买不到。”周娟毫不在意地嗤了声，“你别偷懒啊，赶紧弄完手上的，进来帮你爸把整好的草药拿出去晒。”
李希回“哦”了声，加快了点速度，拿着簸箕走回去，经过周娟身边时，她还是忍不住停了脚步，“也不知道她是哪儿的人吗？”
周娟眉头一皱，狠狠搓了搓手上的衣服，猛地抬起头，瞪着李希回，“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读好你自己的书，少管人家家里的事。”
李希回面色不改，收回目光，“哦。”
镜头跟着她动，渐渐露出另一人的身影，小小的卫生室里杂七杂八摆了许多中药材，靠墙的架子上零星放着些西药。
李希回：“爸。”
李兴儒蹲在地上，“嗯”了声，接过李希回递过来的簸箕，装满又递回去给他。
短短几个动作，就能看出，这个人沉默寡言，但动作又十分利索，在家里的地位，估摸是说一不二。
李希回接过簸箕，没动，戳在原地想了想，语带迟疑，“爸，你什么时候去镇上进西药啊？”
李希回的印象中，他爸一个季度至少去一次镇上。
这儿只有镇上才有一家派出所。
镇上离她们这儿，有二十多公里，没有车，光用腿走，李希回卯足劲儿，也得走上大半天。
“最近都不去。”李兴儒言简意赅。
李希回：“哦。”
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往外走。
刚走到门边，李兴儒叫住她。
“娣娣。”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她这个名字了。
李希回背影一僵。
李兴儒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比起周娟和王春花，他的普通话也要好上许多。
“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没做什么，”李希回回头笑了笑，“我就是好久没跟您一起出门，下次去您带上我呗。”
李兴儒没抬头，也没应这句话。
空间中仿佛只剩下李希回的心跳声，杂乱无章，伴着外面衣服摩擦在搓衣板上的声音，空泛而寂静。
僵持了几秒。
谁也没有说话。
李希回转回头，脚步刚要迈出去，身后传来李兴儒古井无波的声音。
“不要忘记你是李家人。”
镜头缓缓聚在李希回脸上，清晰地看见她脸色变了变，本来平静的脸上，隐隐出现了些裂痕。
“我记得的，”李希回咽了咽口水，脚步顿在原地，“我记得的，爸。”
“嗯，去吧。”
……
“好，卡。”
苏导从监视器后面抬起头，“这遍不错，再来一遍。李希回状态不错啊，保持住。周娟和李希回搭话的时候，气势再收一收，再怎么不喜欢她也是自己的女儿，矛盾感再给足一点。”
三人补了补妆，工作人员将场上的道具复原。
很快开始第二镜。
这一镜异常顺利，一结束，苏导直接喊了过，“很好，准备下一场。”
盛初棠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两下手脚，脸上的笑缓缓收起来。
姜茗的表现，比昨天好得多。她学习能力强，进步飞速。
倒是很让人刮目相看。
接下来这场戏，是姜茗和盛初棠的对手戏。苏导实在不放心，带着姜茗又到了盛初棠面前，美名其曰跟两个人讲戏。
其实以她和盛初棠合作的情况，基本上不用给盛初棠讲戏，纯属浪费口水。
姜茗换了套衣服。
盛初棠还是第一场戏的打扮，浑身上下看不出块好地儿。
“这场戏呢，”苏导盯着姜茗，“是李希回和秦数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源于上一次见面的未尽之意。两个人都想见到对方，尤其是你，李希回，你对秦数，那是牵肠挂肚，魂牵梦萦，怎么也放心不下。”
姜茗还有几分戏里的气息，举手投足间青涩极了。
盛初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颇觉得有意趣。
“为什么呢？”苏导说得仔细，“第一，秦数长得好看；第二，她好像有话对你说，但上次，你们俩谁也没说得上话；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想帮她，你想去报警，但是，你不敢去，你打消了这个念头，所以你愧疚。”
姜茗点点头，神情极为认真。
“越是愧疚你就越想见到秦数，”苏导一针见血，“你想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在这个情况下，你找了个借口去了隔壁，一定要抓准李希回的心态。”
盛初棠微笑着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苏导偏过来看着她，“盛老师嘛，按你理解的演就行。”
盛初棠抿唇，清浅地笑起来，“苏导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苏导想了想，摇头，干脆果断，“没有。”
本来想叫她带一带姜茗，可这一带，容易碾压，到时候那效果出来，绝对得重拍，苏导索性不说废话。
众人准备了会儿，很快，开始了第二场。
……
镜头从上移下来，先是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天，再到两个四四方方的院子。
二层小院这家，传出几句吵闹声。
“李希回！”
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
镜头一步一步推近，穿过院落里晒着的药草，晃入卫生室中。
李希回站在药架前，微微低着头，周娟站在侧门边，满脸怒火，“你偷偷拿什么了？”
“没拿什么。”
李希回没抬头，声音低得可怜。
“我看见你拿了，”周娟气势汹汹，“说过多少遍，你爸的药不能乱动，去城里上了学，连妈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她边说边走向李希回。
吓得李希回往后退了几步，地方就那么大，不一会儿就退无可退。她脸上有一点点惊慌，仔细看却不及眼底。
周娟走到她跟前儿，一伸手，“拿出来。”
“我没拿。”李希回眼睑微垂，继续狡辩。
周娟没了耐心，直接去掏她的裤兜。
边掏边骂，“学什么不好学会小偷小摸，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能不了解你？偷东西，能耐了啊你，李希回。”
李希回讷讷地，任她动作，丝毫不敢反抗。
周娟从她裤兜里，掏出一瓶活络油。
脸色霎时一变，“你打算给谁去？”
李希回不说话。
“我问你话，李希回！”
李希回缩在角落，小小一个人，单薄，低着头，只能看到她的背，并不那么弯。
“你是不是打算拿去给隔壁那个？”
李希回脸色茫然，其实什么也听不见。她已经习惯不去听这些骂人的话。
直到周娟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妈跟你说话你是聋了吗？你打算把这东西偷去给谁！”
李希回眨眨眼，答非所问，“拿自己家里的东西是偷吗？”
苏导打了个手势，给了姜茗一个特写。
镜头聚在她脸上。
脸上茫然，眼睛里盖不掉的叛逆。
场面一度僵持。李兴儒从旁进来，扫了一眼便知情况，解了李希回的围，“她想去就让她去，一瓶药而已。”
周娟还想再说什么，被李兴儒一看，也没再说，把药往李希回怀里一塞，愤愤走了出去。
李希回有点儿懵，抬眸，和李兴儒对上了目光。
李兴儒：“你妈就是这样的人，别往心里去，自己的脸也擦擦药，看过就赶紧回来。”
李希回点点头。
脚步虚浮地走进了隔壁院子。
……
秦数第一次见到李希回，她还是个学生，一看就和这个村里的“人”完全不一样，她眸子里溢出来叛逆，满脸写着对她感兴趣，她像个乖乖女，但不是。
秦数没有求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似轻若重地瞧着她。
她在赌这个人会帮她，她赌对了。
李希回再回来的时候，脸上有一道掌印。她拿着药，跟那位“买家”畏畏缩缩地周旋。但背着人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带着几分戾气，一点儿都没有乖巧的模样儿。
秦数看人是准的，可惜手段差了点儿，没人家狠心。
第56章 救赎
苏导盯着监视器。
神情凝肃。
这个位置可以喊个“卡”。
但姜茗的表现好得有点儿出乎意料, 不打断她，一镜到底完全接下去，更不会影响她的状态。
苏导只思索了几秒，立即给了几个手势, 示意各组继续往下拍。
……
李希回抬手, 敲了敲门。
盛初棠那边的镜头一转。
秦数抬起眼, 望向门口。
她来了。
门关着, 她看不见是谁, 只是这个地方，会安静敲门的人只有她。他们叫她“西西”。
果然。
秦数听见那个男人开门的声音。
“大力叔。”
是她的声音, 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本来不应该将她牵扯进来，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是希希啊，”李大力打开门，让开一点位置，“你怎么有空过来啊？有什么事吗？”
李希回的声音有点儿小，却足够秦数听清楚。
“我爸让我来看看表婶婶。”
李希回眉眼都微微垂下来, 一副乖巧的模样儿，完全没有刚刚出门时的茫然。
“儒哥让你来的？”李大力惊叹，语气原本就带着些讨好, 此刻变得更加谄媚, “快进来快进来，希希你快进来，她在房里呢，我带你进去看。”
他微躬着腰, 侧身把李希回迎进去。
李希回跟在后头, 神情自若，“大力叔, 你在家干嘛呢？”
“刚吃完饭，”李大力满脸堆笑，“正准备去砍点柴。儒哥在家吗？”
李希回语调淡淡：“嗯，在家。”
“这样，”李大力笑呵呵地，“没出去看诊吗？”
李希回没答话。
院子并不大，李大力先她一步推开了房门，还是那个位置，李希回脚步在门口一顿。
心脏在胸膛里，狠狠一咯噔。
“大力叔，”李希回愣了愣，喉间哽得发涩，须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不你先去忙，我给她上点药劝劝她。”
李希回不敢再看秦数，抬起头望着李大力，唇边浅浅勾起一抹笑。
“啊？”李大力有点儿错愕。
李希回浅笑着，扬起手上的药瓶，“我爸给的，他说，”李希回眼神暗了暗，转瞬弯下眸子，“既然来了，就是咱们李家的人，有什么事，你别客气，咱们也会帮扶。”
她说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话，说得李大力心花怒放。
“哎哎，对对对，希希，”李大力搓搓手，“儒哥说得对，咱们都是自家人，那你好好劝劝你婶子，我先去山上砍柴，锅里还有饭，你看她吃不吃。”
李希回点了下头，“好。”
“希希，”李大力说着就要走，“那你帮叔看着她，叔回来给你带果子啊。”
李希回又点了下头，“好。”
……
苏导摸摸下巴，姜茗今天真有点儿脱胎换骨的感觉，这两个“好”字，情绪变化拿捏得十分到位。
第一个“好”字还掩饰着内心的喜悦，第二个“好”字，褪去了些许隐忍，声音有层次的在变化，又不是很明显，恰到好处的一点点，诡计得逞的快感。
更勾得人想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前面被父亲点破心思，“指点”了一二；接着立即就在李大力面前扯谎，她想要做什么，她会做什么，她这样的小姑娘，又能做什么。
一层一层的抽丝剥茧，引起无限遐思。
苏导看着，依旧没喊卡。
她倒是好奇了，姜茗昨天是连夜去进修了吗？短短一个下午，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昨晚给她讲戏的时候，也有端倪。她学习能力强，理解能力也不遑多让，稍稍一点就通。
也难怪进步神速。
苏导认真看着监视器，不由点了点头。
……
李大力说走就走，出门时还是迟疑了下，走到李希回家院门外听了听动静，确认两人都在家，才放心地沿着小路走上山。
镜头扫了一遍四周的山，慢慢落回来。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陋，一眼望得到所有。靠墙摆着张木床，挨着床有一排木柜，窗边的角落空落落的，不远处锁着那个女人。
李希回现在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她不想喊她婶婶。
她站在门口，定定看着她，地上的女人，依旧好看得要命。好几秒，才下定决心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她身上有许多伤，新新旧旧，层层叠叠。
四周很安静，李希回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很快，好像生出了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
李希回掩饰性地低下头，打开活络油的瓶盖，倒了一点儿在左手上，右手搓了搓，才去碰那个女人的脸。
这么好看的脸，实在不应该有伤。
七月的天气，本就炎热。
李希回的手指碰上去，她没躲，冰冰凉凉地。她的长发乱七八糟散落在脸颊旁，李希回缓缓将它撩到耳后。
两人离得极近，李希回的呼吸喷薄在秦数脸上，灼热无比。
秦数抬眼，正对进李希回眼里。
一人一个大特写。
李希回懵了下，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个女人，她实在是美得像流落人间的仙女儿。
那双眸子仿佛会说话，她明明一句话未说，却好似将千言万语都道尽。对自由的向往，对这一切的不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对她的渴求。
李希回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将这样的人卖掉。
她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无人开口。
李希回缓缓垂下眼，手指颤了颤，重新倒了点活络油，继续替面前的女人上药。
她动作很轻，一举一动，恍若将面前的女人视作珍宝。
手指一寸一寸掠过那些伤痕，李希回忽然觉得热，好像有一股火从心里烧出来，要把这一切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事全部烧得一干二净。
镜头给了近景。
把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清晰捕捉。
秦数自然也看得清楚。
她的左边脸，细看有点儿红，指印不很明显，但看得出来。是被人打了。
那个买家李大力并没有打她，这么短的时间，不难猜，不是她爸就是她妈。
为了来这里的事儿吗？
秦数眸子暗了暗，她没说话，定定瞧着她，“西西”微垂着头，秦数偏了偏眼，眸子落在她耳垂上。
那里一片绯红。
她该怎么办？
秦数纠结了一会儿，“西西”已经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上着药。秦数目光又跟下去，凝在她的手指上，指甲剪得很干净，药汁儿莹在她的指尖，衬得更加白皙。
这药的味儿不太好闻。
秦数蹙了蹙眉，后知后觉的还有点痛，那只手触在脖颈边儿时，秦数没忍住，轻轻嘶了声。
那只手颤了颤，更轻了些。
李希回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认认真真地把她看得见的地方上了一遍药。
明明只是痛呼，轻轻地嘶声，落在她耳朵里，竟然好听得不得了。撑到最后，李希回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个女人，热意在体内循环，怎么也释放不出来，只有触在她肌肤上的手指，才略略察觉到几分凉意。
这段时间，明明很短，李希回却觉得格外漫长。
终于，该擦药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李希回低头拧上盖子，想了想，把药留在那个女人怀里，她想说话，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沉沉坠坠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脑袋里面也杂乱无章，找不到说话的由头。
李希回只好站起来，准备回家。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摆。
李希回顺着那个力道的来源，低头缓缓看过去。秦数微仰着头，抿着唇，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她。
李希回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好像找到了对抗这里的意义，也找到了对抗的筹码。
李希回眼神变了几变，缓缓勾起笑容，指着自己，“李希回。”
换秦数愣了愣。
李希回笑意更浓烈了点儿，“希望的希。”
原来是这个“希”，秦数好几天没说话了，她被一路带到这里以后，也曾试着向人求救，没人搭理，趁人不注意，她半夜偷跑了四次，每一次都被这村里的人找了回来。
最后被锁在这里。
脚踝上的链子生满了黄锈，磨得她的脚又红又肿，痛是其次，更多的是时时刻刻想要打倒自己的绝望。
她好像真的逃不出去了，她好像应该认命，她好像应该顺从他们，不再挣扎。
直到那天，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午后，她是她在这里，遇见过的最年轻的人。从那些人嘴里，她得知她叫“西西”，得知她是个放暑假的大学生。
她看见她。
她也看见她。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她，她会是她的救赎。
秦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哑涩的声音，“秦数。”她说。
李希回蹲下去，复述了一遍，“秦数？”
秦数点头，用那干哑的声音解释道，“秦岭的秦，数字的数。”
李希回盯着她，没再说话，做了一个明显咬后槽牙的动作。
十分玩味儿。
秦数也盯回去。
两人看着对方，谁也没有继续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
苏导拿起喇叭，“卡。”
姜茗轰地一下松了口气，站起身，朝地上的盛初棠鞠了个躬，想道谢一时还没从戏里出来，低头深深换着呼吸。
徐琪冲过来，将她往旁边带了带。
她没回头。
盛初棠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冯露将她搀起来，给她披上大衣，递了瓶水过去，“棠姐，润润嗓子。”
盛初棠摆了摆手，为了这个状态，她特意没喝水，让嗓子更接近那个状态，“这场过了再说。”
她站在原地，缓了缓呼吸，余光总是瞥见姜茗。
姜茗闭着眼，手上拿着剧本在扇风，刚刚那场戏，是真的热，三月初的天气，怎么会这么热？
姜茗凛了凛神，将脑海里不太健康的画面驱逐出去。
就听苏导那边喊：“再来一条。”
姜茗：“……”
第57章 机会
姜茗睁眼, 望向苏导那边，等着她说哪里需要改。
苏导盯着监视器再度沉思，久久没有开口。
姜茗收回目光，眼神不经意间扫过盛初棠, 她在重新化妆。方才留在她身上的药汁儿, 得全部擦掉。
姜茗不想看, 可是眼睛不听使唤, 一下子没挪开。眼前的画面和方才的触感逐渐融合, 热气上涌，姜茗只觉得鼻子跟着一热。
“姜茗！你流鼻血了！”
姜茗愣了下, 转过头，徐琪一脸着急，从包里掏出纸巾，着急忙慌地递给姜茗。
“别仰头。”
徐琪凶巴巴地，一边卷了纸团给她塞住，一边擦掉血迹, “头低下来点儿。”
“怎么好端端的流鼻血了？”徐琪忧心忡忡，“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姜茗愣愣地, 完全没反应过来, “可能是太干燥了吧。”
徐琪下意识反驳，“这天气还干燥呢？这可是在南方！”
姜茗抿嘴，没有接这句话。她想去看看盛初棠的反应，又不敢再看了, 默默低着头。
盛初棠在补妆, 应该看不到。可徐琪喊那么大声，不聋都听见了。
太丢脸了。
也没做什么, 怎么就流鼻血了，姜茗想不通。
“好了吗？”过了会儿，她忍不住，悄悄问徐琪。
徐琪关切地看了看，这也看不出来，“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姜茗默默感受了下，老实说：“没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
徐琪没辙，“再等会儿吧，现在看不见情况，我怕拿掉纸巾又流血。”
姜茗讷讷：“哦。”
太丢脸了。
两人补妆的间隙，苏导已经走了过来，看了眼姜茗，打趣道：“这是怎么了？擦了个药就流鼻血了？”
姜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盛初棠那边“噗嗤”笑出了声。
她没看那边，但盛初棠的声音她熟得不能再熟。
“棠姐！你别乱动！眼睛往上看。”
声音也很耳熟，应该是盛初棠的化妆师。
盛初棠稍稍敛去笑，温声道歉。她虽然没看见，但也能想象得到姜茗现在是什么神情，大概像只煮熟了的小鸭子。
姜茗的脸的确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苏导，您别开玩笑。”
“好好好，不开玩笑，”话是这么说，苏导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我说一下刚刚那镜。”
姜茗抿了下唇，更不敢乱看，声音低浅，“您说吧。”
“前面表现得都很好，”苏导先扬后抑，“和父母、李大力之间的对手戏非常自然，情绪也很到位，但是，”
苏导口风一转，“在和秦数的对手戏里，有几个眼神，还可以再改一改。”
姜茗心情稍微沉下来一点儿，乖乖点头，“是哪个位置？”
“和秦数对视那一眼，感情还要再收敛一点儿。”苏导仔细给她分析，“首先这只是见色起意，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眷恋，也没有那么浓烈的爱，毕竟只见了第二面，你表现得稍微有点儿过了，要再隐忍、含蓄一点儿。”
姜茗神情略微有些错愕，没有多留存，微微垂下眼睑点头，“好。”
她无意识抬眼，朝盛初棠那边看了一眼，盛初棠没看她，脸色淡然，应该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姜茗抿唇，浅浅松了口气。一时半会儿要放下，还是很难。她只能强行克制着，不去打扰她。
“还有，”苏导继而开口，姜茗转回眼，压下那些心思，认真听讲。
苏若：“秦数拽住你时，那个回头的眼神，层次变化展现得太过顺滑了。”
姜茗微蹙了下眉，有点儿不太明白，“太顺滑？”
“对，”苏导耐心解释，“你要想到，李希回再怎么说，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孩儿，她的人生经历虽然也比较复杂，但总的来说，她还太年轻了，平时的感情也比较压抑，情绪转变的时候，你要给出一点生涩的缓冲。”
姜茗眨眨眼，懂是懂了，一下想不出该怎么演。演生涩比演自然还要难，演得不好就会像没入戏，一不小心就接不住盛初棠的戏。
该说的已经说了，盛初棠那边，基本没什么好说的，她是主角儿，各方各面都很优异，拿捏得恰到好处，再说，就没什么意思了。
苏导看了看两人，“准备一下，马上下一条。”
姜茗垂眸，长长吸了口气。
总觉得比刚刚还没有底。
她又抬眸，朝盛初棠看了一眼。试着回想刚刚的情绪，她的确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在被她拉住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百感交集。
她的眼神，比刚刚还不讲究，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了，放肆得仿佛不知道身在何处。
盛初棠不得已，转过眼，轻飘飘对上她的眼。
倒是有一点儿出乎意料。
姜茗的眼神在变化，如果她没有看错，应该是在练习后面那段，可惜好像并没有找到诀窍。
盛初棠眼神稍微软和了点儿。
就见姜茗深吸了口气，撇开了目光，过了会儿，又转回来，似乎下定决心，快步走了过来。
短短几步。
盛初棠蓦然掐紧了手指，甚至生出了几分往后退的意图，她忍住了。
“盛老师。”姜茗走过去，鞠了个躬。
那一刻的盛初棠，脸色应该有点儿僵，源自于她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脸色去面对姜茗。
只微微偏过眼，颔首：“嗯？”
那个“嗯”字有点儿生硬，掺杂着些许不自然，更多的是平稳，姜茗没听出来。
“我有一点儿问题，”姜茗语速不快，没掩饰那点子犹疑，“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一下盛老师。”
盛初棠不想跟她有演戏之外的多余的交集，也包括这样的谈话。她本应该果断拒绝。
盛初棠盯着姜茗。
姜茗微微垂着眼，并没有刚刚那般大胆，脸上也没有旁的情绪，倒像真的只是来问问题。且似乎她一说不可以，她便会乖觉离开。
盛初棠微微思索了一下。
她如果不教，一会儿重来，她也得陪着。
只微微一瞬，盛初棠便收回了目光，语调清淡，“说。”
比和别人说话，要更冷一点儿。但比起之前，已经和缓很多，姜茗刻意忽略了那点儿不适应，加快语速。
“刚刚苏导说的，眼神转变要更生涩，我有点儿把握不准，”姜茗微顿，想了想，“那个度在哪里才比较合适。”
盛初棠回想了一下姜茗刚刚的眼神，径直点出来，“你刚刚那个就生涩过头了。”
她看到了。
姜茗心下一咯噔，咽了下口水，没敢打断她。
“还要再加两分，”这种东西用嘴巴说反而说不通，只能渐渐积累，生活阅历越丰富，越能够体会，也越能够去辨别，盛初棠沉吟半秒，“这样，你再试试，我给你看看。”
姜茗微怔了下。
而后飞速反应过来，进入状态。
盛初棠没有配合她，只是漠然瞧着，时不时提醒一句，“过了”或是“不够”。
如此反复几遍，姜茗总算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盛初棠说话，到那一眼结束。
盛初棠才说：“可以了。”
“谢谢盛老师。”
眼睛有点儿累，姜茗眨巴眨巴眼，依旧乖巧地鞠了个躬。
“不客气。”盛初棠略略点头，多的半个字没说，语气疏离而冷淡。
她倒很满意姜茗现在这个状态。
识趣。
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一次错过就算了，不能一错再错。姜茗毕竟年轻，心智不稳，若是再激起点什么，那就很不好。
但姜茗比她想象的要乖。
或许有她开了个小灶，第二镜很顺利地就过了。
姜茗也没有再凑上来搭话，真正做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姿态。只在拍戏时，姜茗有不懂，依然会过来问。
礼貌，疏离。
半点儿挑不出错。
戏外的两人冷冷淡淡，戏里的秦数和李希回，感情突飞猛进。
冯露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割裂。那两位正主儿，完全没什么反应。
李希回本来就对这一切不满，秦数的救助，就像是她在博弈场上的棋子，她抗衡的物件儿。
她逃不掉，但秦数可以。
所以她极富存在感地插足进了李大力和秦数的生活中。
一开始，她并没有抱希望，她只告诉秦数，“反抗只会被拴在这里，而拴在这里就意味着永远都逃不掉。”
又在某一天，状似不经意地提点李大力，“咱们这地方，山高路远，外人轻易走不出去的，没必要拴着她。”
终于没过几天，李大力将那锁链解开了去。他仍旧时时盯着秦数，但至少，让她出了房门。
一切都平静而缓慢地发生着改变，真正的转折点，是那一天。
秦数记得，那依然是天气很好的一天，清早起来，浓雾就从山脚下推开，露珠将院子里的野花野草都洗涤得干干净净。
同村的一个人来找李大力，说是有什么活计，要一起去干，只去两个星期。
李大力没法儿不去，他买秦数用掉了所有的积蓄，家里现在都快揭不开锅了。
他不放心秦数，又不敢带着秦数出门，只能将秦数托付给李希回一家照看。
说是照看，主要是“看”，看住秦数，免得被她跑掉。
这个任务，自然大部分落在了李希回身上。但想这么跑是不现实的，村里到处都是眼睛，尤其是李希回的父母，他们应下了这个请求，如果让人跑了，就是他们的责任。
今天要拍的这场，就是四人站在门口送走李大力的戏。
门前那棵桂花树下，李希回的父母在和李大力寒暄。
李希回和秦数并肩站在门口。
脸上平淡，眼里流转的情绪，一个比一个复杂。
终于，望着李大力渐渐远去，树影在脚下变化，摄像依苏导的意思捕捉了一个树影的镜头，再缓缓挪到二人脸上。
李希回的父母也没再多站，周娟回屋的时候，朝李希回看去一眼，“希希，和你婶子赶紧回屋，日头上来，晒得很。”
李希回应了声。
两人谁也没动，直到就只剩下她们俩。
李希回转过脸，看着秦数，“他走了。”
秦数的神情有一瞬地怔愣，“走了？”
“是，”李希回先她一步转身，“走了。”
李希回往那院子里走了几步，才发现秦数没有跟上来，还站在门口，她回头，眸子亮晶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机会来了。”她说。
秦数还在发懵，迟缓地回头，盯着李希回，再一次反问：“机会来了？”
李希回脸上的笑容愈渐浓烈，她“嘘”了声，偏了偏头，“小声点儿，隔墙有耳。”
秦数皱了下眉，想笑没有笑出来，脚步踉跄，走到李希回跟前儿，“你不害怕？”
第58章 为什么？
“害怕？”
李希回收起笑, 神情认真起来，“不是该你怕吗？如果这回跑不掉，就连我也指望不上了，不是吗？”
秦数脸色微变。
李希回又笑, “你怕吗？”
“怕, ”秦数沉默了会儿, 肯定道, “可是你会帮我是不是？”
李希回盯着她, 唇角的笑浅淡，“是。”
过了会儿, 李希回将那笑收起，“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
这次轮到秦数微微笑起来，“你不会。”
李希回的真面目，只有她一个人见过。她虽然不知道李希回是为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李希回会帮她, 坚定地帮她。
两人对视着，眸光流转。
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部戏的眼神戏特别多，姜茗从前面的跟不上, 到现在逐渐不需要再问盛初棠, 一次过的镜头也越来越多。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李希回上手拉住秦数，往屋内走，她声音放得低，神情却特别自然, 反倒是秦数, 有点儿不自在。
“你有什么办法吗？”
根据秦数的印象，离开这个村子, 要穿过大部分人家，她不管白天还是夜晚，走了几次，再怎么避着人，都没躲过那群人的眼睛。
“首先要搞明白的是，时间——大力叔会离开两周，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里逃出去。”李希回认真分析，“半夜走风险太大，村子里你不熟，出村的路不好走不说，还容易惊醒村里的看门狗。”
她这么说，秦数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她略略思索了下，还是问道：“你不带我出去吗？”
李希回明显愣了愣，她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秦数，呼吸有一刹的停滞。
秦数脸上的伤已好了大半，衣服也换了件干净的，很普通的粗布麻衣，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李希回认得，是周娟的旧衣服，穿在她身上，生生显出几分书卷气。
李希回盯着看了半晌，才着急忙慌撇开眼，她明明要说正经的，不知道为什么，反问了句：“你希望我带你吗？”
心口处热乎乎的，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她只是单纯地想借着秦数，来反抗这个鬼地方。秦数逃得掉也好，逃不掉也罢，归根结底，不会影响她什么。
但她此刻，分明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秦数避重就轻，“我一个人出去，白天人多眼杂，不是很显眼吗？”
村里的人虽然看似不怎么关注这边，一旦发生什么，他们比谁都团结。
秦数有两次，都是被村里人看到抓了回来。
李希回手心有点儿热，被那个情绪一搅，完全没意识到手上还牵着秦数，眉眼低垂，压下那起躁热，默了默绕回来，“走大路的话，即便我带你也出不去。”
秦数没说话，她知道李希回说的是对的。这些人不会真的相信一个小孩子。
她的情绪，掩饰不住地沉重。
“别太气馁，”李希回也看出来了，温声哄她，“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绕过村子去到村外，只要避开人群走到镇上，那里就可以搭车了。”
秦数抬起头，“真的？”
“嗯，”李希回想了想，“但那是条山路，很久没有人走过，晚上走那边，几乎不可能。”
“白天这么招摇地上山，”秦数接过话，“也会让人起疑。”
“对，”李希回认同道，“所以我们得让他们放松警惕。”
李希回想得很透彻，要让秦数顺利地逃掉，基本上不可能，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让她能跑多远跑多远，最好是跑出这个地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希回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块塞给秦数，“这钱你贴身收好，我没有多的了，一旦出去，你就要赶紧跑，上什么车都好，只要跑出去，他们应该就找不到你了。”
秦数皱了皱眉，她知道这里有多贫穷，李希回拿出的二十块，估计是她省吃俭用下来的全部家当。
“你确定？”她攥着那张钱，许久才问出声。
镜头聚在她攥钱的手上，微微颤抖。
“没有时间再说那些，”李希回打断她，“下午我们就出门踩点，至少要让别人熟悉我们两个出门，得让他们觉得不那么突兀。”
秦数点了点头，眉目间并不是很轻松。她想逃走，她也的确利用了李希回，她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在拖李希回下水。
李希回没察觉她的心思，自顾自说着安排和打算。
“明天我们就上山，这个季节，山上的野葡萄应该成熟了，我跟我妈说一声儿，和你去山上摘葡萄，你做好准备。”
秦数回神，“嗯”了声。
李希回又说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两人商量许久，才不怎么放心地收了势头。
“那我先回去了。”李希回看着她，心好像又跳起来，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吃完饭我就过来。”
“李希回。”秦数拉住她。
李希回转回身，“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秦数盯紧她的脸，生怕错过什么反应。
李希回只偏头，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秦数抿了下唇，神情露出有几分艰难，似乎是想说又不想说，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你为什么不问我从哪里来，以前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被卖到这里。”
李希回笑了笑，“为什么要问？”
秦数略略抬了点音色，“你这么帮我，难道就不好奇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吗？”
不是不感兴趣。
李希回回望着她。
胸膛里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她自己也有些惊愕。李希回紧了紧手指，这才意识到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李希回低头，目光落在那两只手上。秦数的手，触感清凉，柔柔软软，没有半个茧子，一看就不是村里人。
李希回缓缓抬起头，看向秦数，声音低沉，“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首先，你只是一个受害者。”
李希回顿了顿，“还有，秦数，离开这里以后，我希望你能把这里的一切都忘记，你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于你而言，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什么都不要记得。”
秦数一怔。
李希回敛去笑，严肃许多，“包括我。”
……
“很好！卡！”
苏导看完这镜，长长舒出口气，太过瘾了！
姜茗把李希回身为学生的痴纯，决定做一件事投注认真，和骨子里隐隐的偏执不甘，再加上情窦初开的惊愣，演绎得入木三分。
在盛初棠一丝不苟的演技里，她居然未落下风。
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苏导捧着胸口，再看了遍回放，拿起喇叭，“过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好好休息。”
听到那个“过了”，姜茗才松懈了点儿。
跟盛初棠对戏，压力成倍增长，一方面要克制自己的感情，一方面怕接不上戏。
秦数身上有两条线，明线是和李希回的交集，暗线在原来的家庭上，不算明显，但一直贯穿始终，她强烈地想要离开的念头，就是由这条暗线支撑。
姜茗和盛初棠的对手戏，只占盛初棠所有戏份的一部分，但反过来，姜茗的大部分戏份，几乎都是和盛初棠的对手戏。
太难了。
姜茗闭上眼，浅浅换着呼吸，松懈下来浑身乏力，腿软得仿佛走不动道儿，她索性在原地站了会儿。
就听见盛初棠微微嗽了下嗓子。
“小姜老师，可以松手了吗？”
姜茗脑袋一懵，倏地睁开眼，盛初棠浅笑着望着她，眸子里带着点儿戏谑，一点儿都没有前几天的冷漠。
脑袋里面霎时搅成一团，理智随风而去。
姜茗看着盛初棠，眼神呆呆地，愣了半晌，也没理解盛初棠话里的意思。
盛初棠没辙，抬起手晃了晃，“小姜老师，戏演完了，还不舍得放开吗？”
姜茗跟着看过去，两只手握在一起，明明是秦数拉着她，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握了过去。
姜茗盯着两只手看了两秒，心中一惊，猛然反应过来，匆匆撒开手，紧跟着鞠躬，“抱歉，盛老师。”
她什么也没解释。
盛初棠没生气，还有闲情逸致笑，“小事，不用道歉。”
姜茗垂着头，认真再次道歉，“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看她这样，盛初棠也失了兴致。姜茗学东西很快，沉下心思来，也很认真，并没有辜负她之前的期望。
但真的陌生起来，她好像有点儿不习惯了。
盛初棠不想去深究那是什么心情，微微颔首离开了现场。身后的声音依旧清晰，是她忽略不掉的习惯。
“姜茗，”徐琪把衣服递给她，“颜斓姐来了。”
姜茗的声音很轻，透着浓浓的疲倦，“在哪儿？”
“来挺久了，”徐琪小声了点儿，“她说办完事就去别墅等你。”
姜茗不止身体累，心也有点累，声音听着就软得不行，“嗯，那我们赶紧换完衣服就回去。”
盛初棠走向苏导那边的脚步一转。
“棠姐，”冯露惊讶，“不是要去找苏导吗？”
“不去了，”盛初棠加快步子，“我累了，先去卸妆，一会儿直接回去，明天再找她。”
冯露“哦”了声，没多问，跟上去。
她的妆一直比姜茗的复杂，她加紧速度，回去时，姜茗也比她先一步进了门。
盛初棠跟在后头，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有点儿殷勤过头了，但走都走到这儿了，再避开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装作不知情踏了进去。
刚走到内门口，就听见颜斓不算和善的声音——
“于罗罗的事我已经办好了，姜茗，我先提醒你，下不为例。”
盛初棠：“？？？”
第59章 安慰
于罗罗？谁？
事儿？什么事儿？
盛初棠眉头下意识皱起来, 脚步一顿，看向一旁的冯露，冯露就跟在后头，自然也听得清楚, 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冯露没敢出声儿, 摇摇头, 表示不清楚, 又指了指里面, 做了个口型，问：“咱们要进去吗？”
盛初棠还没拿准主意, 就听姜茗开了口。
她声音倒还是一样地软和，今天似乎确实累得够呛。但那个声音里，分明带着点儿欣喜。
“真的吗？谢谢颜斓姐！”
“您送她去学校了吗？”
“她父母的态度怎么样？”
接连两个问题，颜斓没立即回答，往门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走进来的盛初棠和冯露。
颜斓朝姜茗打了个手势, 转过身来，笑着打了个招呼：“盛老师回来啦？”
颜斓一转头，盛初棠当机立断往里走, 脸上的笑疏离温和, 微微颔首，“你好，过来看小姜老师吗？”弦祝付
颜斓恭敬笑笑，往旁边让了让, “是啊, 她年纪小不太知事，希望没有给你们添麻烦才是。”
“不会, ”盛初棠温柔笑笑，眸光轻轻扫了一眼姜茗，“小姜老师很好。”
她语调缓缓，落在姜茗耳朵里，“很好”两个字莫名觉出几分黏腻。
姜茗听不出她是什么意思，但心底又忍不住有点儿高兴。她很好吗？
姜茗抿了下唇，几乎掩不住笑意。她没说话，颜斓和盛初棠寒暄了几句，“盛老师，我还有些话要和姜茗说，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们先上去了。”
“我看个电影，”盛初棠微微点头，“你们请便。”
颜斓带着姜茗上楼，走进房间脸色就是一变，“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姜茗没听进去，但她也不敢直说，鬼鬼祟祟拉着颜斓撒娇，“颜斓姐，就这一回。”
“一回也很麻烦，”颜斓不近人情，点了点姜茗的额头，“你是公众人物，被人缠上会有多麻烦你不是不知道。”
“她父母很难缠吗？”姜茗油盐不进。
颜斓：“……”
“我是警告你，”颜斓扒开她的手，“绝对不可以有下次，你想要帮助别人，可以，联系专业机构捐款就是，绝对不允许再和这些人有直接关系。”
“哦，”姜茗毫不在意应了声，“知道啦。”
轻巧地带过了这个话题，“颜斓姐，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咱们现在一起去吃？”
她这点小心思还瞒不住颜斓，颜斓没打算轻易翻篇，“别打岔，我话还没说完。”
姜茗漂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微微垂首，“哦。”
“这个事情，最好不要宣扬，”颜斓神情严肃，“我已经和古阳小学的校长沟通过了，资助于罗罗，就由他来做中间人，一旦有个什么，证据链也算齐全，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颜斓一顿，耳提面命：“于罗罗那边，你也不要再出面，一切费用，我会直接从你账上转给她。”
普通人做好事都会被人诟病，何况身处娱乐圈，尤其是姜茗这种小糊咖，万一不小心惹到谁，分分钟给人送上黑料。
姜茗乖乖点头，办妥就行，别的她没异议。
“那就这样？”姜茗扬唇笑笑，“颜斓姐，我们一起去吃饭嘛，剧组食堂有几个菜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颜斓一看她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笑嘻嘻地一点儿不把事儿放心上，“我很严肃，姜茗。”
姜茗默默敛了笑，举起三根手指，一脸认真，“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她自己有主意，不把后果掰开揉碎讲得清楚，颜斓就是不放心，但也拿她没辙，“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再有下一次，别怪我不给你擦屁股。”
仔细剖析一下，确实有潜在风险，不怪颜斓会不高兴。她当时说不怕，也只是把一切责任放在自己身上。但没想过，颜斓、徐琪和她，是利益共同体。她有点什么，也会影响两人。
姜茗没反驳，乖巧应声，“我知道啦。”
“知道就好，”敲打她两句也就差不多了，颜斓说完就准备走，“你在剧组好好拍戏，不要再节外生枝，苏导对戏的要求很高，最不喜欢演员在剧组里不专心拍戏，明白了吗？”
姜茗乖乖点头，“明白。”
“那行，”颜斓说着拉开门往外走，“你也忙一天了，和徐琪赶紧去吃饭，吃完饭早点休息。”
“这么晚了，”姜茗跟出去，“您还要赶回去吗？”
“嗯，”颜斓实诚地说，“还有别的艺人的事要处理。”
姜茗没多问，和徐琪一起送走了颜斓。回去的路上，徐琪拐去拿盒饭，她一个人安静地往回走。
天边斜阳沉没，远处的山就像一只庞大的妖怪，顷刻之间能将一切吞没，连同日光也不足为惧。
四周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姜茗忽然觉得心慌，好像做了什么错事，只剩她一个人，要被这个世界审判、抛弃。
她只是做这么件小小的事，就有人各种不支持。盛初棠当年呢？又是怎么坚持了十七年？
姜茗不知道，她走进客厅的时候，盛初棠还坐在客厅里，一个人在看电影。
脚步在门口停下来，她盯着盛初棠看了会儿。
盛初棠恰好转过眼，正正和她对上。
姜茗没躲，迎着那个目光扯了扯唇，心忽然平静下来，“盛老师。”
她的脸色没做遮掩，明晃晃地不太好看，眼睛里黯淡无光，看着就让人心疼，盛初棠眸子一柔，“挨骂了？”
姜茗眨眨眼，点头，下一秒立即反应过来，否认，“没有。”
盛初棠也没去追究真假，只笑了笑，“有空一起看电影吗？”
姜茗拿不准她的意思，抿了抿唇，想要拒绝。
“别急着拒绝，”盛初棠弯了弯眸子，朝电视努努嘴，“这部电影不错，适合你这个阶段学习。”
盛初棠说不错，那就一定是不错；说适合她，那就一定适合她。
姜茗纠结了两秒，默默走过去坐下。
和那天一样的距离。
盛初棠起身，接了杯温水，递给姜茗，姜茗愣了愣，完全不知道盛初棠想做什么，心里更没底儿，按说这里并没有外人在，她不用跟她这样惺惺作态。
“拿着啊。”盛初棠耐心险些告罄。
姜茗懵懵地，接过那杯水，“谢谢盛老师。”
盛初棠没应声，在她旁边坐下。
姜茗大概猜到她是有话要说，但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
她想告诉盛初棠，不要再平等地对每个人都释放善意，尤其对她。她真的很难不心动。
她明明，不喜欢她。
电视上的画面在动，姜茗认真看着，里面的人跑跑跳跳，争执吵闹，她好像怎么也看不下去。
姜茗硬撑着坐了会儿，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缓缓站起身，“盛老师，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儿累了，谢谢您推荐这部电影，我回头会找来看。”
盛初棠蹙眉。
她本来应该按照约定不再管姜茗的事，如果她做得到的话。姜茗越是乖巧，她就越是忍不住心软。
盛初棠目光追过去，声音沉缓，“怎么什么都没有说？”
姜茗心间一顿，她没办法忽略盛初棠的眼神，她看着她，即便只是那样轻飘飘的一眼，依然叫她沦陷。
姜茗攥紧手指，逼着自己不去看，“要说什么？”她反问。
“于罗罗的事，”盛初棠直截了当，“为什么什么也没有说？”
她知道姜茗的做法后，第一反应和颜斓一样。太瞎胡闹了，自己亲自去做这些事，如果被人缠上，安全问题怎么保障？
“为什么要说？”姜茗想笑，这个人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姜茗克制不住回头，盛初棠一脸担忧写在脸上，她一时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
姜茗咬了下唇，“您不是也没把我的事儿大肆宣扬吗？”
她养了她十七年，又算什么呢？
盛初棠收了收情绪，冷淡些许，但还是有着强烈的不认同，“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姜茗笑着反驳，“不过的确不一样，您更无私，您做的更多，您不止付出金钱，还有时间、精力、感情。”
盛初棠一噎。
她若是没有私心，就不会把姜茗带在身边。
她不说话，姜茗反倒松了口气，“我做这点儿小事，也是向您学习，感谢您将我培养长大，谢谢您。”
盛初棠看了她两秒，默默移开了目光。她怕再对视下去，她内心里那点儿不堪入目的东西，全要被姜茗窥觑出来。
“盛老师，”姜茗并没有察觉什么，她比盛初棠还更想要逃开，微微颔首，“失陪。”
盛初棠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有了姜茗长大了的实感，和之前不一样，姜茗变得成熟、稳重，做事有条有理，情绪也稳定多了。
好像不再谈爱情，她一下子就成长起来了，或者说，在爱情上栽了个跟头，她也学会隐藏心思了。
盛初棠不知道这样的成长是好是坏。
姜茗上楼的脚步声清浅，盛初棠压抑着想要回头看一眼的欲望，眼睛盯在电视屏幕上，直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响起，她才缓缓回过头。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心口处不太舒服，盛初棠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她亲手把姜茗推开，现在好像有点儿后悔了。
冯露恰在这时拿着盒饭回来，“棠姐，GIRL FRIEND的春季刊寄过来了，您看一下。”
盛初棠回神，扭回头，短暂地吐出一口气。
“嗯。”
冯露将书递过去，封面正是她和姜茗的合照。
一黑一白。
眉目含情。咸朱复
恍然间，般配得一塌糊涂。
盛初棠脸色一僵，强沉了沉心思，接过杂志，翻开看了一眼，俄尔，状似不经意问道：“网上什么时候宣发？”
“已经在联合宣发了，”冯露把盒饭放在茶几上，拿出平板，调出页面递到盛初棠面前，“您在拍戏，这些周宁姐都吩咐按流程在办，和往年没什么大的出入。”
盛初棠抬眸看了看，她的粉丝几乎碾压式地盖过了风头，没有什么人把注意力放在姜茗身上。
往底下划，才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评论。
“哇噻，这两个小姐姐看起来好搭啊！”
“这张是真亲还是假亲啊？盛初棠太豁得出去了吧？”
“kswl！kswl！”
“这个穿黑裙子的小姐姐叫什么啊？怎么这么酷啊！我爱上了！”
“她们两个好像要原地结婚的亚子！笑死！”
盛初棠眼神凝在“结婚”那个字眼上，脸色霎时一变。
“行了，拿开。”
第60章 道歉
冯露：“？？？”
不知道盛初棠为什么忽然冷脸, 但秉持着一个助理的基本素养，冯露啥也没说，默默收回平板。
盛初棠冷静了下，“等等。”
冯露：“啊？”
盛初棠扶额, 缓缓吸口气, 伸出手, “平板。”
冯露挠头, 又把平板递回去, “怎么了？”
盛初棠神情自若接过来，退出了刚刚那个页面, 一边翻一边问，“姜茗那边没人配合宣发吗？”
“应该有吧，”冯露不太确定，“我没注意看，上次她和贺明薇吵架后，她的账号好像就被经纪人收回去了, 宣发应该是她经纪人在管。”
盛初棠轻轻应了声，点开了姜茗的账号。
她粉丝少得有点儿可怜，看起来像没怎么经营的样子, 是她那个倔得要死的风格。
确实也有宣发, 但热度不高，盛初棠随便看了两眼，大都是路人粉，甚至连评论区都没有粉丝团队控评。
“她公司就这样养她的账号？”
“什么啊？”冯露探头过去, “这个, 应该是姜茗自己要求的。”
盛初棠挑眉，质疑意味儿很明显。
这个圈子, 不是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会放过你。粉丝掐架不引导，最影响的，是普通观众的观感，即便是子虚乌有地泼脏水儿，不能及时澄清，后续反而拖累口碑。
“我看过她经纪人手上其他的艺人，”冯露解释道，“都还是按业内普通流程在走，粉丝组织和后援会方面虽然规模不大，但都还是有。只有姜茗这边没有，看她经纪人的态度，应该不是那种苛刻排挤她的，所以……”
盛初棠眉头稍稍展开。
冯露继续说：“我之前看过她经纪人的资料，在电视剧方面还是有些不错的资源，但姜茗都没有接，她也没强制姜茗接戏，我猜测，估计这些，也都是姜茗自己的要求。”
这很有道理。
盛初棠没话说了。
盛初棠随便看了几眼，实在不知道从何看起，把平板递回去给冯露，“跟周宁姐说一声，造势配合宣传一下，务必通过GIRL FRIEND的势头，把姜茗的咖位抬一抬。”
先前说好不管的不是？
冯露也不多问，答应下来，“棠姐，要不您先吃饭呗？”
“嗯。”
多想无益，盛初棠沉沉心思，放下手里的杂志，余光又瞥到封面上的姜茗，手指一转，将杂志又捞了回来。
姜茗很上镜，跟她站在一块儿，气势隐隐要压过她了。眉目间也全是盖不住的情思。盛初棠蓦然想起那天拍摄的情景，如果不是拍那一场，她也不知道姜茗存了那样的心思。
盛初棠盯着那张照片，忽然觉得窒息，晃开眼长长吸了口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里面毛毛躁躁地，像谁往里面扔了团刺刺球，怎么跳动都躲不开。
冯露收好平板，“您上楼吃还是就在这儿吃？”
她坐在这儿只是为了问姜茗事情，姜茗都走了，她在这儿也没意思。盛初棠站起身，“上去。”
“成，”冯露拿起盒饭，准备送她上去。
盛初棠拦住她，“我自己上去，你也赶紧吃，吃完早点休息。”
冯露：“好。”
盛初棠一手拎着盒饭，一手拿着那本杂志，步履缓缓。冯露看着她，莫名觉得她的背影有些沉重。
是因为姜茗吗？
冯露不确定，但她觉得就是。刚才知道于罗罗的事以后，她就不太高兴。而且她就知道，棠姐根本忍不住去管姜茗。
盛初棠……心烦。
那种有什么事情开始失控的感觉，越发明显，且她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滑向失控。
盛初棠沉默地吃着饭。
夜色逐渐笼罩，窗外零星亮着灯光。她为什么又开始担心姜茗呢？她明明下定决心，再也不管姜茗的事。
盛初棠坐在窗旁，怎么想也没有头绪。
敲门声响起，她长吐口气，走过去，拉开门。
是姜茗。
“有事？”
语气是盛初棠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柔和。
姜茗神情有一瞬的羞赧，转眼改了去，坦荡地鞠了个躬，“刚刚，谢谢您。”
“只是来道谢？”盛初棠心底生出些趣味儿，偏头瞧着她，“可我什么也没做。”
“你提醒我就已经够了，还有，”姜茗直起身，“对不起，我刚刚说话语气不太好，不是故意针对您，只是没调整好心情，我知道您是好意，所以，对不起。”
姜茗眼里一片坦荡，连神情都找不出一丝破绽。盛初棠倏尔觉得自己龌龊，她方才想听到什么答案呢？
“小事，”盛初棠严肃了些，“不用多想。”
姜茗不可能不多想，刚刚那番话，如果换成别人，她绝对不敢说，只是因为是盛初棠，所以她才借着由头，朝盛初棠发脾气罢了。
但那是不对的，盛初棠没有必要包容她。
她们之间，她欠盛初棠的多。
盛初棠不管她，于情于理，也没什么可指摘的；盛初棠好心问问她，她反倒把气全撒在她身上。
姜茗想通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喜欢，原来也这么任性。盛初棠对她稍微好一点儿，她就顺着杆子得寸进尺。
太不要脸了。
姜茗再次鞠躬，“我很抱歉，对不起。”
盛初棠盯着姜茗，她竟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姜茗，愈发可爱起来。盛初棠想笑，咬牙忍着，保持着那副冷淡的模样儿，“我接受道歉，不要多想了。”
姜茗来得快，走得也快。
就像她的爱意，给出来得快，收回去也快。
混乱的心思在那一刻忽然清醒不少，盛初棠走回窗前，静静看着黑暗，世界寂静，和以前一样，只有她自己。
姜茗，只是段插曲。
一夜无话。
姜茗不太爱管宣发这方面，徐琪提醒她GIRL FRIEND的成片已经放出来的时候，热搜上已经挂了好几个位置。
#针尖对麦芒盛初棠新照
#盛初棠姜茗GIRL FRIEND春季高定
#盛初棠姜茗亲亲抱抱了
#盛初棠姜茗好搭
那几个标题，看得姜茗两眼一黑。
“颜斓姐买热搜了？”姜茗手指颤了颤，一个都不敢点进去。
徐琪正在努力吃瓜，茫然抬起头，“没有吧？咱有那钱买热搜吗？”
还真没有，姜茗默默想了想，她们一开始就说好，不要把时间金钱浪费在热搜上。
那这到底怎么回事？
三条盛初棠连着她的名字，疯了吧？这么蹭热度盛初棠的粉丝还不闹起来？
徐琪从瓜田里出来，小小声说：“好像是盛老师那边带起来的热度。”
姜茗：“什么？”
徐琪把手机支过去，“我关注了盛老师的超话，她的大粉先带头发的联名贴。”
姜茗看了眼，心知肚明。
这种大粉，完全是盛初棠团队养出来的账号。她发的，就代表着盛初棠团队的意思。
姜茗把手机还给徐琪，轻轻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
“怎么了？”徐琪收起手机，柔声问她，“不开心吗？”第一次在热搜上占了三个位置耶。
姜茗摇头，“开心。”
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哪里开心了？徐琪也不好问，匆匆跟上她的脚步。
今天这场戏，要拍两人一起去山上摘葡萄。
实景拍摄，真的要上山，剧组也提前安排好了路线和葡萄。
现在问题就在于，这个季节还太冷，太阳上升以后，山里的露珠得晒许久才能消散，戏里是夏天，正式拍摄必须再等一等。
等待的时间，苏导索性带着她们去现场走一遍位置。
山里的气温有点儿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沿着小路往山上走。
姜茗揽紧羽绒服，心里透凉透凉的，兴致落下来许多。徐琪不告诉她还好，一告诉她，她又忍不住东想西想。
盛初棠和苏导并排走在前面，姜茗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脚步慢下来，缓缓拉开距离。
她不喜欢你，姜茗。
她甚至，厌恶你的感情，姜茗。
不要再自作多情，她会烦你。
姜茗垂眸，须臾抬起头，太阳正从天边缓缓升上来，橘红的阳光盈满了半边天，一寸一寸照进姜茗心里。
这个时候的阳光，没有半分暖意。
“姜茗，”苏导忽然回头，停下来，“怎么在那么后面，过来走我旁边，我给你说说戏。”
“好。”姜茗回神，理了理心思，飞快跑过去。苏导对她太和善了，开机这么久，还没骂过她，姜茗都有点儿不习惯。
苏导没多岔开话题，径直就说：“呐，在这个位置，你们俩停下来，对完戏以后，牵手开始往前跑。”
两人一左一右把苏导围在中间，本来就是条小路，站三个人也就差不多了，摄像都只能驾着轨道走底下的农田里，好在这个季节田里干巴巴的，什么也没有。
“这样，”苏导穿过她们俩，往后站了站，“你们俩现在就酝酿一下情绪，咱们一路按戏里走过去。”
盛初棠先应声，“要牵手吗？”
姜茗：“？？”
姜茗一惊，猛地看向盛初棠。
盛初棠一脸认真，看不出别的任何意思。也是，她这个人，以戏为大。
姜茗抿唇，正想说“不用吧”。
苏导先开了口，“牵吧，牵一起找找感觉。”
姜茗：“……”
这样下去她会忍不住的。
“你俩往前面走，”苏导没给姜茗拒绝的机会，“边走我边讲。”
盛初棠镇定自若地往中间走了一步，伸出手。
那只手，莹白如玉。
姜茗喉咙无意识滚了一下，正要伸手，苏导立即打断了她，“李希回，情绪不对啊。”
姜茗一懵，触电式地收回了手，讪讪看向苏导。
苏导一讲戏就开始严肃，“这个时候的李希回，心态上有一种得意在，对秦数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你把握好度，不要演得太过，味道就不对了。”
仿佛被揭穿一切的姜茗，脸霎时窜上一抹红，垂着眸子，低声道了歉，“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苏导催促道，“开始吧。”
今天这场戏是全剧比较重要的一场，时间放得宽松，只排了这一场。
姜茗飞速换了下呼吸，抬起眼，看向盛初棠，盛初棠完全在戏里，已经看不出盛初棠的样子了。
姜茗伸手过去，小心翼翼牵住她的手。
细腻的触感，温暖的手心，从小一步一步牵着她长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和她的手一样大了。
盛初棠变老了吗？
没有。
是她长大了。
“你别害怕，”姜茗说，“人生来就是追求自由的，这些山啊水啊，一定禁锢不住你，你放心，你迟早会走出去。”
“真的吗？”秦数抬起眸子，水灵灵的眼睛我见犹怜。
“真的，”李希回心头一颤，“真的。”
“如果你害怕走的太慢，”李希回做了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我们可以用跑的，只要我们还有这两条腿，一定可以跑出去。”
“即便，”李希回直直盯着秦数的眼睛，“即便他们打断了我们的腿，我们也还有手，就是爬，我们也会爬出去，所以，不要害怕，秦数，自由就在眼前，不要害怕。”
秦数微愣了愣，沉默三秒，缓缓点头。
“你说得对。”
苏导适时打断两人，“好，说完这段，就准备往前跑。”
姜茗一下子出不了戏，低头调整心情没说话。
盛初棠问了句：“现在要跑吗？”
苏导看看姜茗那个状态，觉得跑一下也无伤大雅，大手一挥，“跑吧，注意速度和镜头位置。”
这段戏，是李希回拉着秦数跑。
听着像是她劝秦数，其实也在劝自己。
姜茗本来就没出戏，直接接茬：“我们跑吧，秦数，你看，天空那么辽阔，谁也关不住我们。”
台词一说完，姜茗立即拉着盛初棠往前跑。
风拂在她脸上，肆意张扬。
姜茗回头，看着盛初棠，咧嘴笑了笑，手指一紧，姜茗心下惊愕，盛初棠略加快了点速度，跟她齐平，朝她一笑。
盛初棠的温度通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勾得姜茗的心噗通噗通跳起来。
姜茗恍然意识到，她还是好喜欢好喜欢盛初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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