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茗手忙脚乱去捞, 没稳住半边身子跟着掉了下去。
心脏疯狂跳动，屏幕上的名字也在不断跳动，姜茗手指颤了颤，小心翼翼点了那个接通。
“茶茶。”
熟悉的、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和那天完全不一样, 姜茗的心霎时停了一瞬, 耳边仿佛只剩下盛初棠的声音, 有如天籁, 她张张嘴, 想喊一声姑姑，喉咙里又干又涩, 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茶茶？”
语调很轻很轻，拂过心上，泛起一阵一阵痒意。姜茗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扶着沙发，轻轻吸了口气，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姑姑。”
盛初棠没应，只问：“冯露走了？”
姜茗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冯露姐姐不可能不跟她汇报, 只能低低“嗯”了声, 莫名其妙地问了句，“姑姑最近怎么样？”
盛初棠似没反应过来，浅浅“嗯？”了声，露出些没藏住的疲倦。
姜茗一颗心跟着悬在半空, 又不敢多问, “事情顺利吗？”她迂回着问。
“挺好，”盛初棠默了默, 补充道：“很顺利。”
盛初棠对姜茗极为了解，姜茗对她，也不外如是。她这句话回答了她前两个问题，都有迟钝，盛初棠一贯的风格不是如此。
她应当很累，姜茗想，累到这样简单的问题都需要想一想才能回答。姜茗抿了下唇，涌上来一阵心疼，夹杂丝丝缕缕的无力感。那天的事好像就这样翻篇，盛初棠不提起，她也不敢提。
“姑姑……”
盛初棠打断她，“沈冬最近还有找你吗？”
姜茗懵了一下，猛然想起一桩事，“啊——”
盛初棠脸色一变，“怎么了？她找你说了什么？”
“没没，”姜茗慌了一秒，找回理智，“她没找我，我只是忽然想起，上次答应送她一本签名影集，回来给忘了。”
“她后来没再找你？”盛初棠狐疑道。
“没有，”姜茗认真起来，咂摸出几分不对劲，“姑姑，她怎么了吗？”
盛初棠那头安静了几秒，姜茗捧着手机，下意识屏住呼吸，试图去听她的呼吸声，听不见，很静很静，她什么也听不见。
时间不长，应该只有几秒，姜茗克制不住，再喊了声，“姑姑？”
“没事，”盛初棠摁了摁额角，“她不来找你最好，你也不要再找她。”
姜茗松开唇，浅浅吸了口气，“好，那签名影集怎么办？她那天替我解围，我答应送她的。姑姑以前不是教我，答应人家的事最好要做到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盛初棠气性就上来了，合着答应别人的能做到，答应她的就不行？
“你是这么想的吗？”盛初棠嗓音凉了些许。
姜茗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但她能十分敏锐地察觉盛初棠情绪的变化，盛初棠在不高兴，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姜茗飞速动了动脑袋瓜，语调放软，“我不理她就是了，姑姑，你别生气。”
生气？不至于。
姜家没有明确意思之前，她不希望姜茗和他们接触。把陈年伤口拉开，并不是件好事。
盛初棠敛下眸子，合起桌上的文件，轻轻舒了口气，“嗯，总之，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少搭理她就对了。”
盛初棠很少在姜茗面前，这么真心实意、耳提面命地说别人的坏话。也不对，倒不如说，她以前，很少评价别人，鲜有的需要教导姜茗的时候，都很迂回，她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把话说全，一般是旁敲侧击，让姜茗自己去体会。
这一次，很稀奇。
姜茗挑挑眉，嘴角边溢出些笑意，现在至少证明，她的那些猜测是对的，问题就出在沈冬身上，虽然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不过没关系。
至少同样可以证明，盛初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她的安全。那些难听的话，不过是……不过是盛初棠顺水推舟。
或许还有几分想要打消她心思的本意。
那不重要，她只要知道盛初棠是为了她好。
“沈冬怎么了呀？”姜茗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嘴角缓缓勾上去，“是和盛泽宇一边儿的吗？”
“不是，”盛初棠没细说，冯露在还能看着姜茗，冯露一走，盛初棠就怕沈冬手伸得长，确定沈冬没再找姜茗，才放下心，随口问道：“你在家做什么？有没有好好看剧本？”
“有的，”姜茗说，“剧本前段时间就看完了，台词也都背下来了，有一些不太理解的地方也问过老师了。”姜茗絮絮叨叨，最后才问了句，“沈盛两家的联姻怎么办呢？”
“吹了，”盛初棠靠在座椅里，轻灵的嗓音听起来心情不错，“哪些地方不理解？怎么没见你问…苏导？”
“啊？吹了？”姜茗坐直身子，大概猜到里面有盛初棠的手笔，“他们……没有为难姑姑吗？”
盛初棠轻轻哼了声，“他们倒是想。”
姜茗跟着笑，“姑姑最厉害了。”
盛初棠不置可否，清清嗓子，“剧本哪里不理解？有什么问题？苏导和主要编剧都在群里，她们人都不错，有异议或是不理解，可以问问她们。”
演戏上的问题，姜茗从没问过盛初棠，盛初棠也从没主动问过她。盛初棠对她走这条路，有几分未曾明说的意见。两人都憋着一口气，谁也不肯服软。
盛初棠第一次问，姜茗有点儿不习惯。
“不是什么大问题，”姜茗嗫嚅了下，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对角色的一些行为动机有点儿不理解，老师已经给我讲清楚了。”
“哦？”盛初棠回想了下剧本，没想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什么地方？”
姜茗沉默，有些问题问老师很好开口，说给盛初棠听就有点羞耻了，“姑姑，你这是以公谋私吗？”
盛初棠：“？”
“你的中文课老师是这么教你的吗？”
姜茗一噎，小声反驳，“姑姑以前都不问这些。”
“这部戏是我投资，我是制片，”盛初棠凛神，“问问主演不是很正常？”
“才不正常。”姜茗小声嘟囔，她从没见哪个制片会问主演对戏的理解问题。
盛初棠扶额，眸光冷了冷，“茶茶。”
姜茗听见盛初棠手指曲起，关节不轻不重敲在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咚、咚、咚。
恍若磕在她心上。
姜茗心跟着颤了几颤，迅速开口，“剧本上写李希回是因为和秦数吵了一架，被她骂醒，才下定决心帮助秦数逃离。我看旁边解释李希回是骨子里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学生，所以才决定帮忙，但是……”
姜茗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个理由不是很充分，如果是这样，互相救赎的立意并不能很好的成立，好像单纯成了李希回对秦数的单方面救赎。”
《救赎》，讲述的是发生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某落后乡村的拐卖妇女事件，全剧围绕着被拐卖妇女秦数展开。
姜茗饰演的，是该村唯一的女大学生李希回。故事发生在李希回大一的暑假，她放假回来，见到了隔壁表叔新“娶”的媳妇儿——秦数，两人一点一滴有了交织。
“哦？”盛初棠眯了眯眼，眸子里流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姜茗看不见，看得见她就知道，那是高兴。
“你的老师怎么给你讲的？”盛初棠轻声问。
姜茗抿了下唇，老实说：“她说演员不能只依赖剧本上的寥寥数语，要学会自己发掘未尽之言，深挖角色内心，人性是很复杂的，让我自行体会，如果和剧本有冲突，就问苏导。”
盛初棠敛眸，嘴角漾开笑意，“你的老师说得很对。那你自己是怎么体会的？对你刚刚有疑义的这部分。”
姜茗沉吟了下，“作为这个村里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李希回在知道秦数身上的真相后，面临的，是良心、道德和法律的三重煎熬。但她胆小，不敢和全村人反抗，和秦数接触得越多，就越煎熬。”
姜茗起身，走去书房，剧本和人物小传、笔记等等，都在桌上，姜茗走过去，翻开笔记本，“所以我想，这里想要表达的，应该是秦数身体被禁锢在这个村里，而李希回被禁锢的，是思想。秦数对李希回的救赎，在心不在身。”
姜茗看着笔记底下打着问号的地方，想了想，还是没说。
“就这些？”盛初棠的声音比刚刚平静，“你问苏导了吗？”
姜茗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又不敢不说话，“没问。”
猜也知道，盛初棠轻轻吸了口气，“你分析得很好，”盛初棠回忆着剧本的点点滴滴，斟酌了会儿才开口，“你觉得，那个结局怎么样？”
姜茗眉眼垂下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小小声问：“可以过审吗？”
“你在担心这个？”盛初棠笑了一下，“这是我们操心的事，你只需要塑造好你这个角色，演好这出戏。”
姜茗无可无不可地“哦”了声，没打算反驳盛初棠这句话，回到上一个问题，“很大胆。”
盛初棠：“嗯？”
姜茗重说了一遍，“这个结局很大胆，有点儿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的确，”盛初棠勾唇，“毕竟，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蒋向周一贯是走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的路子，她的剧本，个人风格特别强烈。
盛初棠挑中这个剧本作为明月传媒第一个投资制作的电影，也是经过多方考量，从题材到制作团队，都尽量收拢在口碑和实力派中。
唯一的意外，当属姜茗。
“李希回这个角色，”盛初棠点了点桌面，含蓄着说，“你可以好好把握，人物张力很大。”
姜茗没说话，静静听着盛初棠分析。她的态度，平静得就好像那天的事不是真的，两人明明吵过一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现在又像没事儿人一样。
盛初棠总是这样，冷不丁又给她一点希望。
“姑姑。”姜茗打断她，她不能坐以待毙。
盛初棠短暂地停顿了下，依然没应，似乎是回过神来，嗓音透出那层本来的凉薄，“要说什么？”
那层凉意一直流到姜茗心里，姜茗按着桌檐，苦笑了下，“快过年了。”她说。
是啊，快过年了。
盛初棠看了眼日历，还有两天就是除夕。
姜茗如她所愿，乖乖待在京都。能一直乖乖的就好了，盛初棠侧眸，目光正好落在姜茗和她的合照上。
那是早年的合照，姜茗十二岁，脸上还有几分稚嫩，笑起来甜滋滋地，乖巧地坐在她身旁，完全看不出旁的心思。
姜茗能乖乖的吗？
盛初棠心底轻声问自己，很快她又给了自己答案。
恐怕不能。
姜茗，聪明，倔强。
现在这个情况，盛初棠也不太清楚，和姜茗合作这部电影，是好还是坏。
她希望姜茗能事业顺利，但不希望姜茗，把虚无缥缈的感情，寄托在她身上。
她方才还有几分高兴，至少姜茗在业务能力方面，不算太差，许是高兴过了头，忘了最重要的事，姜茗这个人才是那个最重要的事。
盛初棠垂眸，轻轻“嗯”了声。
她本来还有许多话想问，像往年问姜茗课业那般。
诸如——
“剧情走向没什么不懂的地方吧？”
“李希回对秦数，在你看来，是什么样感情多一点？”
这下一句也问不出口。
姜茗似没察觉，语调轻缓，“姑姑什么时候回来？”
“年后。”盛初棠说，说出来原来也不如想象中那般艰难。
姜茗咬唇，不动声色地换着呼吸，极快地，垂头揉了下眼睛，“那我怎么办？”
声音很轻很轻，盛初棠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姜茗没给她缓冲的时间，继续问道：“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过年吗？姑姑？”
“姜茗。”
盛初棠开口，没那么冷淡，“你是成年人了。”
“所以呢？”姜茗的心噗通噗通，好像要把眼泪泵出来，她靠在座椅里，抬手遮住眼睛，“成年人的世界就该是孤独的吗？姑姑？”
盛初棠蹙眉。
沉默，久久的沉默。
谁也没有说话。
姜茗先耐不住，“我知道了，”她拿下手，深深吸了口气，“姑姑再见。”
盛初棠应了声。
姜茗恍惚听到如释重负的感觉。
电话莫名接通，又莫名挂断。
姜茗伏在桌上，大口大口吸着气，盛初棠的确是为了她好，才送她离开；盛初棠也……的确不能接受她。
试探，失败。
她该怎么办？
第42章 进组
装乖不行, 装可怜也不行。
没关系，姜茗掐紧手指，不怪盛初棠，她太了解她了, 轻易就能看穿她, 所以她才不信她, 她本来也就下定主意要敲打她。
姜茗抬头, 目光落在桌面的剧本上。
李希回。
人物分析的最后一段划着一个明晃晃的问号。
姜茗盯着看了一会儿, 缓缓执笔，将那个问号划去, 点开了苏导的微信。她只有这个机会了。
她也只有盛初棠，她才不要放弃。
一个人的时间过得飞快，姜茗尽量让自己过得规律，也仍旧免不了在黑夜里沉沦。
除夕那天晚上，盛初棠给她发了个红包，她道了谢, 盛初棠没回。
盛初棠说的年后，有点儿久。久到姜茗开学，也没在家里碰上她。
再见到盛初棠, 是进组当天。颜斓送她到拍摄地, 拍摄基地有点儿偏，姜茗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尽管看过苏导发的照片，乍一下车, 姜茗还是有点惊愕。
太过逼真, 光是用眼睛看，根本看不出来是后建造的摄影区。
剧组的工作人员领着她们进去, 一边指着前面向她们介绍，“往前走是古阳村，村落的镜头，我们会在那边取景，这边是主要的取景地，两位主演大部分的活动区域都在这里。”
姜茗遥遥看了看，剧组这边的房子离村子有一些距离，但也不远，水泥路一直延伸过去。
许是看到姜茗脸上的不解，那人又解释道：“后面还有一条小路，取景是在那边。”
姜茗点了下头，礼貌道了声谢。
颜斓接过话头，和那人聊了起来。姜茗安静走在后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面前的两座瓦房毗邻而居，都是一进一出的院落，不过一间大一间小，一间稍破，一间还有个小二层。
想来那个破些的就是盛初棠角色的家。
两间房子旁边盖了座摄影棚，工作人员领着她们走进去。
剧组的人都来得齐全，几位主要演员都在，盛初棠也在，和苏导站在一块儿，似乎在讨论剧本，脸上挂着那抹常备的笑，和煦温暖，好看极了。
姜茗跟在颜斓身后，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盛初棠还是那样好看，长裙外的大衣只扣了一颗扣子，婀娜的身姿若隐若现，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这么多年过去，她也只是比十几岁时更添了几分风情。
颜斓带着她过去，熟稔地和导演打招呼，“苏导，盛老师。”
“姜茗来了。”苏导转过头，冲她俩笑笑，转头向众人介绍，“这是饰演女二号李希回的演员，姜茗。”
“姜茗过来。”苏导招招手，把其他几位演员给她介绍了一遍。
除去姜茗和盛初棠，戏份比较重的还有四位演员，一位是在剧中饰演盛初棠丈夫的男演员，另两位是饰演姜茗父母的演员，还有一位，是饰演村里大姐的演员，端的是凭着那张嘴，搅动整个村的风云。
苏导定的演员，都是圈内的演技派。
姜茗乖乖鞠躬打过招呼，“各位老师好。”
几人都跟她问好。
盛初棠也抬眸，点了下头，“小朋友好。”
天气有点儿冷，姜茗的羽绒服一直拉到脖子边，带了个毛线帽，只剩一张小脸露在外面。
瘦了些。
苏导等几人粗浅认识过，继续看着姜茗说，“剧本都看过了吗？”
姜茗应声：“嗯，都看过了的。”
苏导点点头，想起好友的嘱托，转而问道：“有没有什么问题？”
盛初棠眸子里掠过些许诧异，她并未听说苏导和姜茗有交情，以前合作也没见苏导对谁这么“贴心”过。
姜茗看着倒是乖乖巧巧的，声音又软又好听，“ 嗯，有一些问题，上次问过您的。”
盛初棠挑眉。
什么时候问的？她怎么不知道？
那就是没别的问题，苏导温和地笑笑，目光巡视过围在身边的众人，“行，正好几位主要演员都来了，你们先去熟悉一下周边环境，我这边还几个景要盯一下，对了”
“之前也跟各位的经纪人沟通过，”苏导想起什么，转回头，“这边离市区有点儿远，剧组要保证每天的工作的进度，没有办法安排市区的酒店来回，所以是在附近租了几套民房作为住宿使用，离这里不远，一会儿各位老师可以直接过去。”
确实都提前商量过，几人都没有异议。
“各位可以先休息，晚点我们开个剧本研讨会，”苏导继续说，“有改动的地方我再统一说说。”
姜茗：“好。”
苏导转头，“盛总，您没什么意见吧？”
说动苏若接这部戏，盛初棠费了一番功夫，各项都力求尽善尽美，为的就是打造出属于明月传媒的专业团队，自然不会逆着导演来，“没有，刚刚说的就先这样，苏导有什么再和我说。”
苏导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吩咐人带着演员去走一圈，她这人不迷信，最不喜欢搞开机仪式那一套，但有些规矩免不了，苏导干脆下放给副导演。
盛初棠跟她差不多，挂着个制片的名儿，大多事情都交给了周宁安排的人。她事情多，不可能面面俱到。
生活制片带她们到住宿区的时候，盛初棠额角一跳。
生活制片不苟言笑，指着面前的小别墅，“两位主演老师，一号楼。”
二号楼稍远一点，分配给两位男演员；另两位，安排在三号楼。
生活制片仿佛没察觉盛初棠的心思，微微倾身，“屋内各项设施都可以使用，如果有损坏或其他需求，各位老师可以让助理联系我。”
“剧组安排的食堂在五号楼，”生活制片淡淡说，“在二号楼和三号楼之间，剧组全天候提供饮食，在拍摄期间，我们会安排人员配送盒饭，没有通告的老师可以选择自行到食堂用餐或是打包带走。”
“哦对了，”生活制片推了推眼镜，“在此建议各位老师好好吃饭，苏导对这个比较在意。”
苏导还管人吃饭呐，姜茗眨眨眼，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其他几人倒是没什么表示，姜茗也没说什么，低低应了声。
“的确要好好吃饭，”盛初棠附和道，眼神状似不经意扫过姜茗，语调缓慢，“节食伤胃。”
姜茗：？
盛初棠刚刚看她了对吧？什么意思？
生活制片也是明月传媒的人，态度恭敬，“是，医疗保障组也是全天候跟着剧组活动，各位老师身体有不舒服不要拖，及时处理。”
几位演员眼里都闪过一丝惊讶，这部电影并不像大手笔投资，没想到细节方面这么下本。
明月传媒似乎也没拉别的投资，盛初棠到底是有多财大气粗？不愧是有家底的影后。
众人纷纷对事不关己的盛初棠行了个注目礼，姜茗也借着这股劲儿，跟着一起看向盛初棠，目光在她脸上缓缓停留。
盛初棠说完那句话又将眼神挪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她听。
是就最好了。
姜茗浅浅抿了下唇。
“盛总，姜老师，”生活制片嗽了下嗓子，打断众人，“你们可以先收拾一下行李休息会儿，我送其他老师去落脚。”
盛初棠温润一笑，“去吧，辛苦了。”
几人走得快，剩她们一行人大眼瞪小眼。盛初棠身边只跟着个冯露，姜茗带着助理和经纪人，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五个人走进院子，冯露拿着手机，凑近盛初棠，“棠姐，我让人把行李送过来。”
盛初棠走在前头，轻轻“嗯”了声。
两层楼的小别墅，民宿风的简约装潢，打扫得一尘不染，房间挺多，完全够她们几人分配。
颜斓对盛初棠印象非常好，姜茗能和盛初棠合作，她免不了要和盛初棠打交道，心里矜持着还是忍不住兴奋。
姜茗行李不多，颜斓正要吩咐徐琪去拿，就见走在前方的盛初棠的助理转过身，“姜老师的行李也在剧组车上吧？需要叫他们一起拿过来吗？”
盛初棠的助理不用问盛初棠？颜斓微微惊诧，没表现出来，笑盈盈地问，“不会给盛老师添麻烦吗？”
“不会，”冯露也笑，“顺手的事，我们和姜老师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姜老师别客气。”
颜斓：“那就麻烦了。”
冯露当然也不是不顾老板脸色的人，她就是看着盛初棠有这个意思才顺嘴问姜茗。
立马联系人把几人的行李都送过来。
盛初棠没在意这点小事儿，在一楼转了一圈，回头看向在客厅的几个人，“姜老师”三个字在嘴边咂摸了一圈，也没吐出来，“小朋友，想住哪间房？”
她的意思最好是一人一层楼，互不干扰。
她眼神的意思，几乎不用多猜，姜茗张张嘴，正要说出盛初棠想的那个答案。
冯露挂断电话，不得已插了句嘴，“安全起见，两位老师都住楼上吧，再说一楼都是客房，房间不够大。”
姜茗略有迟疑，盛初棠还在提防她，她若是做得太过，必然要惹她不高兴，日子还长，她不想一开始就把路堵死。
姜茗愣愣地不说话，颜斓只好在中间打圆场，“如果是为了隐私性和个人方便，各自带助理一层楼也不错。”
盛初棠轻轻扫了她一眼，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留给她们一个侧影，她微阖着眼睑，长发挡住了她大部分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听声音，依旧温和。
“不必，”她说，“就按冯露说的办吧，小朋友，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姜茗轻软地应和，“这几个月要麻烦盛老师了。”
目光几不可察地飘过盛初棠的侧脸，姜茗莫名觉得她不高兴了。
盛初棠没再说什么，抬腿上了二楼。
姜茗一行也跟了上去，楼上只有两间房，恰好似的，一人一间。盛初棠选了一间，姜茗自然地去了剩下那间。
她其实不太理解盛初棠，住在同一栋房子里，有什么好避讳的呢？在家也是这么过来的，她要真想做点什么，楼上楼下又能拦得住什么？
姜茗想不通，索性不想。
但她又不可否认，剧组这样的安排，于她而言，的确是个好机会。
姜茗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颜斓并不在这儿多留，等着姜茗的行李送过来，把姜茗安顿好就准备离开，一回头就见姜茗满脸傻笑，不知道为什么，心下不太放心，忍不住叮嘱：“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我看盛老师为人挺好，你是小辈，平时态度恭敬些，不要惹到几位前辈。”
“我知道的，颜斓姐，”姜茗收了收笑，乖乖点头，“您这就走吗？”
“嗯，有几个代言在谈，你可以做一下准备。”颜斓提了句，但没多说，换了话题，“苏导的剧组风气很好，你自己多学一点儿，有什么困难不方便说就联系我。”
姜茗：“嗯。”
“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颜斓转头看向徐琪，“苏导通知是几点开会？”
徐琪在收拾姜茗的行李，闻言抬头看了眼群里通知，“六点。”
“行，”颜斓看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你们都先休息，徐琪，”颜斓转头又叮嘱徐琪，“照顾好姜茗，及时接洽剧组的事。”唠唠叨叨一通，颜斓才匆匆离开了片场。
开过剧本研讨会，苏导把有改动的地方统一解释了一遍，各人的行程安排也都顺便提了一嘴，拍摄自此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就是拍定妆照，群演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场。
姜茗早上开门，正好碰见盛初棠，“姑姑早。”
盛初棠脸色淡淡，越过姜茗，“在剧组注意些，最好不要叫姑姑，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姜茗跟上去，低低“嗯”了声，从善如流，“盛老师早。”
盛初棠额角又是一跳，姜茗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之时，她烦怎么说动姜茗；姜茗巴巴地凑上来了，她又烦怎么让她退回去。
盛初棠想叹气，忍住了。
姜茗看着倒是高兴，笑眯眯地。
这小崽子。
姜茗的妆比较简单，几乎是全.裸妆，造型也简单，长发全梳在脑后，梳成一条高高的马尾，齐刘海遮下来，虚虚盖住她眼底的情绪。
造型师梳着她的刘海，轻声和她解释，“这个造型只用前几场，苏导说后期会再换个把刘海梳上去的造型。”
“好。”
姜茗很少留刘海，尤其是这种厚重的刘海，有点儿不习惯。她本来就气质软和，看着年纪就不大，这么一打扮，就更显小了，倒不像大学生，像个中小学生。
盛初棠看到的第一秒，根本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姜茗回头，娇怯怯地瞪了她一眼。
第43章 特别
盛初棠抿唇, 掩饰性地嗽了下嗓子。
“小朋友挺可爱。”
盛初棠还没化妆，不过是去和苏导说了几句话，姜茗这边就差不多了，她从没见姜茗这么打扮过, 有几分, 嗯, 怎么说, 虽然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
盛初棠的确在姜茗这个妆造上看到了几分阴鸷感, 又稚嫩又有那么一丝丝阴恻恻的，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矛盾的气息。
貌似有点儿过于“符合”李希回这个人物, 盛初棠观察了会儿，确定姜茗没入戏，这么扮上就十分有感觉，看来苏导看人的确有一套。
“刘海好像有点厚了，”盛初棠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凸显她的少年感和自卑感，不要太过。”
简单的白T恤配上牛仔裤，象征着李希回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春活力, 齐平的刘海下, 则要盖着李希回来自贫困山区的小自卑。
指点归指点，姜茗没错过她眼里的欣赏，盛初棠总是这样，嘴硬心软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她对她, 并没有完全冷下心肠，她在不经意间，还是会像往常一样，自然而然地关心她、爱护她。
即便是作为“姑姑”。
这至少也意味着，她在盛初棠心里，比别人特殊。
造型师“哎”了声，停手，走远几步定定看着姜茗，“厚了点吗？苏导交代前后对比要强烈一点，也是为了待会儿好改造型……”
李希回后期会有一个短发造型，今天的定妆照一共是三组照片，三个造型，分别对应李希回前中后期的心态变化。
盛初棠“唔”了声，“这样啊，那可以先让苏导看看再决定。”
她语调温柔，没有半点不虞。
造型师点头，“嗯嗯，谢谢盛老师指出来呀。”
“不用客气，”盛初棠微笑着，目光在姜茗脸上稍作停留，还是想笑，撇开目光。这个样子的姜茗着实非常少见，她印象中，只在姜茗还小时，留过类似的发型，那时候的姜茗，就是个小团子，比现在可爱多啦。
姜茗抿唇，微微笑了笑，“盛老师还没开始化妆吗？”
演员的化妆间也是按一二三组排在一起，盛初棠自己有妆造团队，早早候在化妆间，就等盛初棠过来。
以她的咖位，理应是单独有一个化妆间，但毕竟是自己旗下的电影，合作对象又是姜茗，安排的时候就没那么讲究。
盛初棠在姜茗旁边的位置坐下，轻声细语应道：“嗯，刚刚有点事，现在开始。”
姜茗弯起眼眸，一派人畜无害的模样，“期待盛老师呀。”
盛初棠已挪开了目光，只从镜子里看得到姜茗。
姜茗，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挑开了那层窗户纸，她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在她面前放肆蹦跶。
她是不是太纵容她了？
丢她一个人过年，她还没反省吗？
盛初棠微微垂眸，嘴角边的笑略收了收，意味不明问了句：“期待什么？”
姜茗眨眨眼，敏锐地察觉到盛初棠情绪的变化，“盛老师盛世美颜，什么样的造型都很让人期待呀。”
盛初棠轻轻笑了声，没有接话。
造型师左看右看，终于把姜茗捯饬完，放下化妆刷拍拍手，“好啦，小姜老师。”
“好，”姜茗站起身，轻声道谢，“麻烦了。”余光注意着盛初棠，盛初棠没看她，微仰着头闭着眼，映白的肌肤在灯光下如玉般剔透，姜茗呼吸一滞，眼睫颤了颤，尽量稳着嗓音，“盛老师，我先过去啦。”
还是透出掩盖不住的雀跃，盛初棠不想理她，迫于化妆室里有不少人，不得不“嗯”了声。
姜茗望着盛初棠，眉眼弯起来。
她一直都知道盛初棠好看，她看了十几年也没腻过，她只是想不明白，盛初棠怎么好像不会老似的，她都长大了，她还是一样的…青春靓丽。
姜茗情不自禁想，她会不会是个妖怪？等到她也老了，盛初棠会不会还是这样年轻？
姜茗克制不住笑出声。
盛初棠挑眉，睁开眼，不轻不重瞥她一眼，“还不走，戳在这里傻笑什么？”
姜茗抿唇，轻声回答，“盛老师好看。”
盛初棠下意识想要蹙眉，强忍着。这小屁孩，越来越过分了，以前避讳时在人前还收敛着，现在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了，这种话传出去，可不会有什么好舆情。
盛初棠似笑非笑，轻嗤了声，“小朋友油嘴滑舌，被苏导知道，小心挨骂。”
她拉长尾音，意有所指。
姜茗仿佛没听懂，“我说的实话呀，苏导要骂只能让她骂了。”
盛初棠感觉这么些年，直到今年，才真正被姜茗气到，她倒宁愿姜茗像之前那样罢了，装不认识，离她远一点儿。
好在都是自己公司的人，不会多嘴多舌，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她们也都当作没看见。
可这个组里，并不只有明月传媒的人。
盛初棠睨她一眼，压着火气，“行了，赶紧去吧，被骂哭了可不能赖在我头上。”
“哦，”姜茗笑笑，“不会。”
不会再哭的，哭没有用。不等盛初棠再说，姜茗拉开椅子走出去，“那我走啦，盛老师再见。”
盛初棠没看她，随口应了声。
镜子里的姜茗打开门，又轻轻合上。
造型师跟了盛初棠挺久，有点儿好奇，“棠姐，跟这个小朋友很熟吗？”
姜茗的事，只有周宁和冯露知道。
盛初棠不想回答，姜茗的得寸进尺让她非常不舒服，她了解姜茗，姜茗未必不了解她，所以才有恃无恐。
“还好。”盛初棠闭上眼，轻声说，“只是有过几次合作。”
“哦哦，”造型师不疑有他，“原来如此。”
“怎么？”
盛初棠睁眼，来了兴致，她素日待人都是这般，回想了下刚刚的对话，并没有觉出什么差错，不知道造型师怎么会这么问。
“没有啦，”造型师吐吐舌头，“就是觉得小姜老师和您之间气氛特别融洽，像认识很久的样子。”
盛初棠哑然。
冯露嗽嗽嗓子，想想还是该敲打敲打她们，“朱珠，在外面不要瞎说，传出什么惹得人家不高兴。”冯露扫了眼团队的人，“你们几个都是，这可不是我们旗下的艺人，该注意的要注意点。”
姜茗那头毕竟还坚持自己发展，如果传出什么，两人又要吵架。
“是是是，”被叫做朱珠的造型师点点头，“都听大总管的。”
盛初棠没笑，心情沉重。
“棠姐，”朱珠小声，“闭一下眼睛。”
盛初棠依言闭上，耐不住深思。她和姜茗几乎是朝夕相处了十七年，不同框自然没人发觉。一旦同框，再怎么装，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也盖不住。
“棠姐，”朱珠把盛初棠额前的头发都往后梳，“您不高兴吗？”
盛初棠没睁眼，嗓音淡淡，“怎么忽然这么问？”
“以往我跟冯露姐玩闹，”朱珠浅笑着解释，“您都会笑的，还会站在我这边对付冯露姐，您今天都不帮我了，不会是冯露姐悄悄贿赂您了吧？”
那倒是，想到姜茗不听话什么兴致都没了。
冯露站在旁边，一拍脑门，“冤死我了。”
盛初棠把姜茗的事暂时抛到脑后，浅浅一笑，叹道：“我年纪大了呀，跟你们这些小屁孩玩不到一起咯。”
“才没有！”朱珠笑嘻嘻反驳，“棠姐超年轻！一点儿都不老，”朱珠凑下去，仔细看着盛初棠的脸，感叹道：“棠姐的皮肤超好的啊，满满的胶原蛋白。”
这话就过了，年纪摆在这儿，盛初棠有自知之明，轻巧掀了过去，“好了，赶紧做造型吧。”
她这个角色的定妆照，比姜茗那个角色，多出一套，一共是四个妆造，耗时估计不短。
她们这边安静下来，那头的姜茗很快去而复返。
盛初棠侧眸看了她一眼，她依然穿着短袖白T恤，和那条薄薄的牛仔裤，腿倒是笔直修长，外面应该没有空调才对，她就穿着这么点儿晃荡？
分配给她的造型师急忙站起来，“小姜老师，这么快要换下一个造型了吗？”
“不是，”她的助理徐琪走在前面，鞠躬替她解释，“苏导说刘海儿厚了一点儿，需要再改一改。”
姜茗走过来，浅浅低了下头，“不好意思，要再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造型师拉开椅子，让姜茗坐下，“还真被盛老师说对了。”
她边说边看了一眼盛初棠，姜茗也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盛初棠早就收回了目光，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做自己的造型。
姜茗恋恋不舍挪回眼，“盛老师眼光独到。”
她的声音软糯糯地，又莫名有几分轻灵的感觉。盛初棠心想不理她，又怕传出她们俩不和的话头，叫姜茗不好做。
“不过比你们多吃了几把盐。”盛初棠淡笑道。
朱珠又调笑了几句。
姜茗这边加紧改造型，没再说话，已经到她拍摄，再耽搁下去不是好事。
造型师加快速度，修改了刘海，又重新补了妆。
姜茗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这一次，倒没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盛初棠悄悄注意着她，看着她出门才松了口气。
冯露没忍住，悄声问了句：“苏导会骂她吗？”
盛初棠默了默。
苏导是个很严格的人，她的戏好，要求也高，规矩嘛，自然也多，盛初棠大部分时候，是依着她的规矩，毕竟她打算常合作。
苏导平时还好，一到片场，脾气蹭蹭蹭上涨。以前她拍苏若的电影，没少挨骂，也没少见别人挨骂。
盛初棠手指点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苏若估计不会在意造型师的问题，只会问姜茗，角色长什么样子，应该表现出什么气质，你是演员，自己心里没点主意吗？这都挑不出问题，还等着别人来说吗？
啧，她还没骂过姜茗。
“冯露，”盛初棠开口。
冯露收起平板，站直身，“棠姐？”
盛初棠忍住扶额的欲望，“你带造型师过去看看，若是苏导没说什么，就回来；若是骂她了，你帮着和苏导解释几句。”
盛初棠说完，掩饰道：“让苏导克制着点脾气，别把小朋友吓跑了。”
冯露没揭穿她，只应了声“好”，带着造型师走了出去。
朱珠和其他几个助理挤眉弄眼。
盛初棠脸热了热，自己也觉得过分，强保持着镇定，“要说什么就说，交头接耳的干什么呢？”
几个助理纷纷相视一笑，挤到盛初棠面前，“棠姐，您好像对这个小朋友，特别上心呀！”
第44章 合拍
盛初棠：“……”
“有吗？”盛初棠往后避了避。
“超有！”朱珠大声, 手上小心翼翼护着盛初棠的头发，“您以前从来没有关心哪个演员会不会被导演骂！”
“就是就是，”另一个助理给朱珠递着东西，一边八卦, “以前余影后跟您合作苏导的戏时, 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盛初棠抿唇, 心间划过一丝奇异的错觉。
她心底里把姜茗当作自己的人, 总是下意识维护她。是这样才让姜茗得寸进尺吗？
“对呀, ”又一个助理接茬儿，“我记得那时她被苏导骂得向您求助了都！”
“是…是吗？”
盛初棠失了几份底气, 她是这么双标的人吗？
“嗯！”朱珠挽起她一部分长发，义正辞严，“您当时说，演员挨导演骂几句很正常，余影后在您面前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您也没去苏导面前说好话呀。”
姜茗毕竟还小嘛, 余瑶跟她同龄的，被骂几句怎么了？
的确有点儿双标了。
盛初棠摸摸鼻子，尴尬笑道：“余老师一把年纪了, 姜茗还是小朋友嘛。”
朱珠不依不饶, “您敢这么和余影后说吗？”
那倒也不是不敢。
就是没那个必要不是。
盛初棠轻轻咳嗽了声，微微冷下脸，“不要太过分啊。”
她待人一贯温和，脾气也好, 助理跟着她这么久, 她才稍微冷个脸，根本不算什么, 一群人，愣是半点儿不带怕的。
“我就知道您不敢，”朱珠笑嘻嘻地，手上动作没停，“快快快，快看看小姜老师的资料，看看她有没有对象，看看我们棠姐还有没有机会。”
一旁立即有助理掏出手机，开始查姜茗的事，一边查还一边念，“二十岁，大三学生，没有爆出过绯闻耶！棠姐还有希望！”
盛初棠：“……”
这要是被姜茗听到还得了。
“哎呀原来去年金桔奖她就和棠姐遇见过呀！”助理一惊一乍，把手机递给另一个人看，“棠姐还给她解围呢！我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GIRL FRIEND的礼服是我们棠姐借的呢！”
那个助理声音不小，喊得盛初棠额角突突跳，哪有那么夸张？她也没做什么，无非是动了动嘴皮子。
“啊！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吃到瓜！”
盛初棠捂了一下耳朵，“又怎么了？”
“棠姐！”那个助理凑下来，眼巴巴瞅着她，“您去年和小姜老师合作GIRL FRIEND春季礼服，为什么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啊！”
“啊？原来真的有过合作啊？”响起一大群声音，“我还以为棠姐只是说说而已。”
额……
不知道也正常，GIRL FRIEND的拍摄她没带自己的团队，后期为了更有冲突性，宣传也都刻意隐瞒着。
盛初棠语塞。
不过说到这个，她倒又想起一件事。
肃清嗓音，“GIRL FRIEND春季新品应该已经出了，宣发那头好像没见跟我说？”
盛初棠说起正事，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瞬间降下音量。
这种事一般是冯露汇报，但她此刻不在，另一个助理只好拿出包里的平板，找了找才吱声，“棠姐，今年GIRL FRIEND出得比较晚，全线都往后压了。春季秀场定在这个月二十号，她们旗下的杂志春季刊也得过几天才发。”
“今年这么晚？”盛初棠略有些不满，这都三月了，姜茗手上资源不多，她还指着GIRL FRIEND给她抬抬咖位，“还没有开始预热宣传吗？”
助理点开微博看了看，“有的，官方比较含蓄，只放了两张剪影。”
那就是正片和宣传片都没有放出来，看来全部要压在三月底，在一季度压轴也不错，热度还能延伸到第二季度，盛初棠垂眸，心下已经有了考量。
只等冯露回来，一会儿再交代她。
“棠姐，”助理把平板递过来，页面上是GIRL FRIEND的官博，正是那张剪影的微博，“您看一下，粉丝都猜是您，自发地转上热搜了。”
盛初棠看了看。
这张，还真不是她，是姜茗。光影下，只有一个侧影，这么看，还真很难分辨。
盛初棠细细看了看，姜茗什么时候，和她这么像了？
GIRL FRIEND不怕挨骂吗？姜茗没几个粉丝，自然也不会猜到刚签下姜茗的GIRL FRIEND会立即拍了春季新款。
“还有一张，”助理伸手往下划，两条微博前后脚发出来，尽管是剪影，也能看出造型不同，“两张都有被转上热搜。”
盛初棠点开评论，大都是彩虹屁。
——啊啊啊啊棠棠最美！期待盛老师新造型！
——盛初棠yyds！
……
一溜儿的都是这个，盛初棠退出来，把平板交还给助理，失了几分兴致，不能太过，一会儿还是得让周宁盯一盯，避免粉丝骂到姜茗。
盛初棠微阖着眼睑，思考着怎么不留痕迹地抬姜茗的咖位。
助理轻声唤她，“棠姐。”
盛初棠：“嗯？”
“GIRL FRIEND没发小姜老师，”助理小小声，“您是不是不高兴啦？”
盛初棠：“……”
连她们都认不出吗？
“这些浑话，”盛初棠抬眸，收了收心思，板起脸，“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盛初棠指节敲在椅边，“不要舞到别人面前。”
几人立即敛了笑，正正经经齐声喊：“Yes Madam！”
盛初棠又想捂耳朵了。
好在冯露及时回来，把这群上头的助理往后轰了轰，“棠姐。”现祝富
盛初棠浅浅舒了口气，“怎么样？”
“没事儿，”冯露说，“苏导只叮嘱了小姜老师几句，没骂她。”
“嗯。”盛初棠低声应了，想起一个事儿，“GIRL FRIEND春季刊具体是哪天发？”
“我记得是后天。”冯露心领神会，打开平板，找出负责人的联系方式，飞快问了嘴，确定下来，“就是后天。”
后天发刊，其他宣传应该也会接踵跟上。
盛初棠生出些许兴致，“有没有样刊？”
大总管回来，其他助理偃旗息鼓。
各司其职，安静地忙忙碌碌。
“样刊应该是有，”冯露拉开袋子找了找，没找到，“估计是送到工作室了，您要看吗？我问一下周宁姐。”
盛初棠：“嗯。”
……
姜茗拍完第一组，又看其他几位演员拍过，盛初棠才姗姗来迟。
姜茗印象中的盛初棠，一直是光鲜亮丽，笼罩着一层自带的光环。她看过盛初棠所有的电影，不乏也有一些落魄的，但都是在荧幕上，这么近距离地看盛初棠扮成另一个角色，几乎是第一次。
她没想到，盛初棠第一个造型，这么…这么的…
姜茗说不上来，心颤得厉害，眼神直勾勾落在盛初棠身上，一寸也挪不开。
周围都是人，她什么也顾不上。她听见此起彼伏“盛老师”，她理应也该那样叫一声，可她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心口处乍然泛起一阵痛意，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是那样的结局。
人群自动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
盛初棠走过姜茗身边，轻轻扫了她一眼，怎么还穿这么点儿？她那个助理吃干饭的吗？
姜茗呆呆地，满眼的惊惶将将要溢出来。
盛初棠收回目光，轻嘶了声。
入戏了。
这个傻姑娘。
“小朋友，穿这么少不冷吗？”盛初棠压低声音，浅笑道：“还有，收一收口水，要从眼睛里掉出来了。”
姜茗愣了愣，下意识想拉住盛初棠，盛初棠已经越过她，到了苏导那边。
苏导左右看过，没吝啬惊艳，直接夸，“不管过去多少年，你这一扮上，什么戏都出来了。”
盛初棠失笑，“苏导，认识这么多年，您还说这些场面话呢？”
苏导摆摆手，“不至于，你戏好就是戏好，这个没得说。”
“谢谢苏导夸奖，”盛初棠微微颔首，“可以开始拍了吗？”
“准备好就开始吧。”苏导招手，让大家就位。
盛初棠脱下大衣，递给冯露，顺势再看了眼姜茗，还是穿着件短袖，傻愣愣地瞧着这边，看见她脱下衣服，露出戏服，眼眶更加红通通，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盛初棠一个头两个大。
给了冯露一个眼神。
刚刚盛初棠的话，冯露听得一清二楚，估计只有姜茗没听清，瞬间意会，微微点头。
盛初棠走去镜头底下，余光扫到冯露去找姜茗的助理说了什么，姜茗终于穿上了件外套，心下一松，飞速进入状态。
故事发生在夏天，女主角秦数被人卖到李家村，她当然想逃，可惜李家村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她怎么也逃不出去，逃了几次都被抓了回去，逃一次抓回去就挨一顿打。
李希回见到秦数的第一面，正是秦数出逃第四次被抓回来。她穿了件修身的黑色长裙，将将到脚踝边，原本应该挺好看，可惜上面沾满了泥污，树枝划破的口子，遍布全身。
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青青紫紫，到处都是伤口，脏兮兮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薄唇微红，透出一股子绝望。
她的长发原本应该是挽在脑后，不知道是被拉扯还是被刮到，乱七八糟散落在脸颊两侧。
盛初棠的第一张定妆照，拍的就是这个状态。
现场的人全部倒吸了口凉气，那张脸到底是谁才舍得下手打啊！！！
苏导非常满意她这个状态，看了看摄影师，摄影师立马回神，开拍。
拍了几张后，苏导开口，“换个状态试试，把绝望改成空灵。”
有期盼就是绝望，没有期盼的绝望是空灵。
盛初棠依言换了个状态。
还算安静的摄影棚里响起一道不大的声音，“姜茗，你怎么啦？怎么哭啦？”
这道声音盛初棠也有印象，是姜茗那个助理。
她们站得离苏导不远，苏导比盛初棠听得还真切，转头看过去，姜茗果然眼泪汪汪的，身旁应该是她的助理，翻半天才找出一张纸给她擦眼泪。
盛初棠也跟着偏头，眸中晦涩。
这就要开始哭了吗？后面怎么办？
苏导定定看了她两眼，想到什么，笑了笑，开口叫她，“姜茗过来。”
盛初棠收回目光，继续凹造型。
只听见苏导略微放低的声音，“哭什么？”
苏导对姜茗，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和善了？事儿倒是件好事儿，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盛初棠想不明白。
姜茗小心翼翼拭去眼泪，“没哭什么，就是觉得心疼秦数，眼泪自己就掉出来了。”
瞎说。
盛初棠腹诽，李希回第一眼见到秦数可没哭，这个小崽子自己夹带私货。
苏导也没太惯着姜茗，直接点了出来，“李希回见到秦数的第一面，可不完全是这个心态，你现在哭了，很多戏就不成立了。”
姜茗也知道是借口，她就是见不得盛初棠这样，盛初棠在她面前，哪有这么“了无生气”的时候呢？盛初棠在她面前，一直都强大不可摧倒，她什么都料得准，什么都会，什么都不在意，她那么厉害，怎么会有这样的时候？
姜茗光是看一眼，眼泪都能把人淹死。
谁都不能打败盛初棠。
但她此刻没疯，断然不敢说这种话。
她只能，绞尽脑汁想着说辞，“秦数太好看了，我舍不得她挨打。”姜茗小声嗫嚅。
“苏导，对不起，我把后面的情绪代入了。”
苏导看了看姜茗，又看了看盛初棠，摸摸下巴，这两个人，气场惊人的合拍。
即便姜茗不哭这一遭儿，也依然很有氛围感。
苏若蓦然想起姜茗之前问她的问题——
“苏导。”
“李希回对秦数到底是什么感情？”
第45章 贪恋
剧本里, 李希回见秦数的第一面，是李希回的妈妈带她去隔壁看表叔新娶的媳妇儿。
秦数就是这么身打扮儿，脚上还缠着一条锁狗的铁链子，另一端扣在床腿儿上, 她蜷缩在房间角落, 和站在门口的李希回遥遥相望。
房间很小, 小到她们中间仅仅隔着不到十步；但她们的处境又很遥远, 一个高高在上看着戏, 一个恍若阶下囚。
李希回是什么感受呢？
看到秦数的第一秒，她先是惊艳, 即便狼狈、落魄，满身是伤，这个女人仍然好看到，超出她所有的认知，但随即，无数涌上心头的, 是害怕。
她是这个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她无比清楚，买卖人口, 是犯法的。线逐副
李希回的父亲是村里的村医, 她不相信他不知道，但他们，什么也没说，没有报警, 没有劝诫, 有的只是漠然和无视。
再看第二眼，各种情绪揉杂。
李希回不过是个学生, 但也正因为她是个学生，她的经历，其实要比这个村里的大部分人，复杂。
她的心思，也没有表面那么单纯。
姜茗问了那个问题，苏若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反问，姜茗怎么看。
姜茗的回答让她略有惊愕。
姜茗说：“李希回看到秦数的第一眼，就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苏若当时觉得，现在的小孩儿，脑洞一个比一个大。但也没否定姜茗，她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姜茗？”
姜茗微微愣了愣，才接通电话，“苏导好。”
苏导没墨迹，径直开口，“你这个别样的情愫，是指什么情愫？”
姜茗嗫嚅了下，倒是没想到苏导会这么问。
“那个，就是……”
忽然叫她直白地说，还真是说不出口。
“不用客气，说说你的看法。”赵书敏打过招呼，苏若对姜茗微多了几分耐心，再一个，主演对人物有疑问，探讨也十分正常。
姜茗深吸口气，“就是，不像剧本上写的那样，愧疚，良心不安，正义感作祟，都不是，李希回对秦数，有更暧昧的感情。”
“你是说喜欢？”
“不是，”姜茗立马否认，“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姜茗略想了想，才说：“更准确的，应该是生出了贪恋，李希回看到秦数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折服，这个美丽的女人，还恰巧身陷囹圄，能救她的，仿佛只有自己。”
贪恋？苏若挑眉，这个说法倒很稀奇，“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我只是觉得，”姜茗在笔记上写着关键词，一条一条联系起来，“如果不是第一眼对秦数起了心思，李希回不会那么关注秦数，一次一次违背家人的意愿，插手秦数的事，替秦数解围。”
这点也不成立，苏若手上拿着一支笔，笔尖轻点，“李希回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孩子。”
“可她同样也是个很胆小的人，”姜茗轻声接过话头，“帮助秦数，等于违抗全村人的意思，理论上的说，她应该不会太主动去帮忙，但是，”
姜茗顿了顿。
苏若回想了一下剧本，李希回在过程中的确几经挣扎，但也的确，成了那个拯救秦数于火海的人。
“但是什么呢？”苏若没说，继续问。
姜茗有见解是好事，说明赵书敏和她都没看错人，至于见解对不对，还得再看看。
李希回这个人物其实很复杂，真要深掘起来，比秦数还要有故事性，不过，这个人物的某些行为，不太符合主流价值观，所以剧本的重心，放在了秦数身上。
姜茗想挖，也不是不行，左右有她兜着。电影的表现形式可以是含蓄的，不一定都是大白话。看姜茗能不能把这个人物立得起来。
“但是，”姜茗沉沉心思，继续说，“剧本里，李希回第一次对秦数进行拯救行动，是在秦数还没有向她求救之前，她想去报警，可是被阻拦没有成功，这正好可以说明，在对待秦数的事儿上，她格外的勇敢，”
姜茗剖析起来，头头是道。
苏若本来不想打断她，但又不得不引导，“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释成，是李希回对秦数起了心思，也有可能就是，正义感作祟。”
不等姜茗反驳，苏导又说，“不过，结合后面的剧情，的确很能说得通，李希回爆发出来的这份勇敢，确实来自于秦数。”
姜茗长松了口气，“苏导，所以，并不是简单的girls help girls，对吗？”
“嗯，姜茗，”苏若肯定道：“你能想到这么多，很好。李希回这个人物，是足可以媲美主角的存在，放心大胆地去探索，我很看好你。”
“她对秦数，不是简单的心动，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苏若缓声讲解，“我们这部电影，主要基调定的是“互相救赎”，李希回对秦数，在某种意义上，把秦数当成了无法逃离的自己，她的主动，一方面是在帮助秦数，另一方面，是在自救。”
姜茗动了动唇，接上苏导的话，“拯救那个，永远也没办法逃出李家村的自己，她生于这里，长于这里，迟早有一天，要回到这里，对吗？”
苏若：“对，她的身世决定了这点。”
李希回并不是独生女，她有一个早夭的哥哥，还有一个没能成功诞生的弟弟，她的父母，想要一个男孩儿传宗接代，但只剩下一个她。
她的父亲，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她才刚上大学，未来的路就已经被定下。毕业，回家，招赘，生子，生子，生子，生子……
李希回，不是希望回归。
是希望回到这里。
姜茗深深吸了口气，“她没有勇气逃掉，她的父母，她的血脉，她一切的羁绊，都在这里，但秦数不一样，秦数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她的声音有点儿低沉，苏若不太放心，“姜茗，你还好吗？”
演员入戏太深，也很可怕，姜茗这个年纪，容易走不出来，苏若反而有点担心她沾染剧本里黑暗的东西。
姜茗摇头，意识到苏若看不见，稳了稳声音，“我没事，苏导，其实我只是一想到秦数是盛老师，就会不自觉想很多，因为，盛老师的美貌，足以让人见色起意。”
苏若：“……”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你怎么想到贪恋这个词？”苏若最后这么问。
姜茗咬了下唇，因为那是盛初棠，她站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看见那样的盛初棠，妒火简直要冲出房顶了，她想要那样的盛初棠，只是她一个人的。
这话她不敢说。
姜茗沉默半晌，实在想不出借口，苏导等到耐心快没了，轻巧劝她，“说得不好也没事儿，你能想到这些就已经非常优秀了。”
贪恋啊。
李希回看到那样的秦数。
姜茗抿唇，“她就是贪恋秦数身上的美好，秦数明明很狼狈，可依然让她看到了对自由的向往，那是李希回，永远也不敢表现出来的美好。”
“说得很好啊，”说得苏若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夸赞，和姜茗又探讨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
苏导现在觉得姜茗对于那个喜欢和爱，否认得有点过于快了，她说不是爱不是喜欢，未必不是，这眼泪汪汪的，说不是谁信呐？
演员入戏的自我真情流露，很好。
不过此刻。
有点过了。
苏若看着姜茗眼睫上还挂着的眼泪，姜茗，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剧本她吃得确实很透。
太容易入戏，入戏又很深，只是拍个定妆照，苏若微微蹙眉，倒是和她之前的表演方式，不太一样。
学院气息稍减，多了几分灵气。
“没事儿，”苏若收了收心思，摆摆手，“把眼泪擦干净，补一下妆。”
苏若边说，眼神边在姜茗和盛初棠之间逡巡，什么划过脑海里，电光火石间，碰出个更好的想法。
幸亏姜茗还没换造型。
苏若招招手，让摄影师停下来，走到盛初棠面前，“盛总。”
“苏导，”盛初棠从戏里出来，挂上怡然自得的笑，“有什么要改的吗？”
离得越近，苏若忍不住咋舌，无怪乎姜茗一看就入戏，这张脸有着天然优势。
她偏头，假意掩嘴嗽了下嗓子，“没有，只是看到你和姜茗，有一个新的想法。”
盛初棠挑眉，微微低头配合着苏导的身高，发出恰到好处的疑问，“新的想法？”
苏导放下手，点头，“嗯，一般来讲，定妆照都是单人的，但也不乏有双人一起的，你和姜茗气场非常合拍，我想让你们拍一组合照。”
盛初棠：“……”
这些导演真的没问题吗？为什么每一个都这么说？再合拍也不要搞出例外来好吗？
“盛总有什么顾虑吗？”
有！她只想顺顺利利拍完这部戏，不想和姜茗之间有太多意外来往，OK？回头姜茗要是以为她以公谋私怎么办？惹得姜茗更得寸进尺怎么办？
盛初棠浅笑着摇头，“没有，您想怎么拍？”
苏导说话声音不小，姜茗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苏导回头一招手，她立即屁颠颠地跑了过去，“苏导，盛老师。”
“妆补好了吗？”苏导看了她两眼。
姜茗乖巧应声：“已经补好了。”
盛初棠跟着看过去，姜茗的眼睛水灵灵地，已看不出方才哭过的动静，黑黝黝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真挚而热烈。
这么直勾勾地。
她还是学不会避一避吗？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把火烧上心头，灼热得心口隐隐作痛，陌生极了。
盛初棠几不可察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迅速撇开了眼。
第46章
姜茗眨眨眼, 没发觉哪里不对。
盛初棠紧了紧手指勉强平复了心情，转头看向苏若，“苏导想要怎么拍？立身合照吗？”
一般的定妆照都比较简单，没有什么特别能发挥的地方。
苏若明显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都到了, 她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 把两人拉到一起再看了看。
两人身量差不多, 细看姜茗还要稍微高一点点，盛初棠站她旁边, 更显出几分孱弱。
这个妆化得是真不错。
苏导边看边点头，神情里都是满意，直接开始说要求，“你俩站一起，气场契合，非常般配。”
盛初棠：“？？？”
这群导演怎么回事？说气场合就算了, 秦数和李希回，能用般配这两个字吗？
姜茗眼前一亮，下意识去看盛初棠的反应, 还是一样的笑脸, 一点儿破绽都没有，什么也看不出。
她不生气吗？
旋即姜茗又自行肯定。
对啊，她不会生气。
姜茗抿了下唇，自嘲地笑笑, 本来想问的那个“真的吗？”也默默咽了回去, 是不是真的又怎么样呢？气场合不合，在盛初棠心里, 都无所谓，她不会在乎。
她甚至不知道，盛初棠在乎什么，明明在一起生活了十七年，她好像一点儿都不了解盛初棠，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知道她在意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意孤行，进了娱乐圈，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也唯一可以笃定的，是盛初棠，排斥所有人的感情，她不喜欢任何人，也不喜欢她。现猪敷
是事实，而且是非常清楚的事实，但每次一想，就让人觉得心口透不过气。
即便做好了准备，也还是偶尔会难以接受，她真的能在这四个月内，走进盛初棠心里吗？姜茗也不确定。
“立身照太普通了，”苏导的目光依然在两人之间逡巡，“这样，我们还原一下秦数和李希回初见的戏，要麻烦盛老师坐在地上。”
拍摄区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绿布，这个天气穿这么少坐在地上，多少有点冷。
盛初棠在业内也是出了名的敬业，二话没说站到摄影中心，想了想，脱掉了脚上的鞋袜，光脚坐了下去。
秦数出场的第一刻，就是这么狼狈。
“情绪稍微收一点，”苏导蹲下去，整理着盛初棠的裙摆，“无望，但是隐隐又生出一点希望，目光涣散夹杂一丝坚毅。”
盛初棠跪坐着，轻声应下，调整着情绪，完全进入秦数的状态。
“来来来，”苏导招手，“灯光给个暖光，姜茗过来，”
姜茗收回目光，听话乖乖凑过去。
这样蹲在盛初棠面前，更像只小鸡仔。她考虑了下要不要也跪坐着，身体比脑子快，还没想出所以然，已经跪了下去。
就在盛初棠对面，说是跪坐，腰背挺得笔直，一脸乖巧，认真得像是要对拜。
盛初棠：“……”
苏若：“……”
大庭广众之下，盛初棠到底有涵养，什么也没说。
“你这是在干嘛？”苏导忍不住，捏捏眉心，气场合也不是这么个合法，又不是给李希回买的媳妇儿。“站起来，站盛老师身后去。”
刚说她有灵气，好家伙，立马给她来个背刺。
姜茗还愣了会儿，后知后觉爬起来，站去盛初棠身后，“苏导？”
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看得苏若直摁眉心，言简意赅指挥姜茗，多的半句话都不想说，“蹲下来，从后面抱着盛老师。”
盛初棠：“……”
这可能是她无语最多的一天。
“苏导，第一场戏，”盛初棠微顿了顿，斟酌着说辞，“应该没有这样的场景吧？”
“对啊，戏里还是没有，”苏导认真地说，”本来定妆照也没有，只是看到姜茗，有了新的想法。”
这话之前说过，她要的不是这个答案，盛初棠还是脾气好，绷住了，“嗯，具体怎么说？”
“只是把李希回内心的希望具体表现出来，”苏导循循善诱，“在那个场景下，李希回就是想把秦数抱在怀里，她在这一刻想要的，是保护秦数，当然，实际上她不敢。”
苏导语调缓缓，有着上一辈人自带的沉稳，莫名让人跟着静下来。
盛初棠是个优秀的演员，其实苏导一开口，她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大概知道苏导的想法。
两人打照面的一开始，就已经奠定了基础，不止是李希回的愿望，秦数同样也有了希望，这个新出现的年轻人，在这个愚昧落后的山村里，仿佛是道光，她的出现，让秦数又生出希冀。
盛初棠老早就跟姜茗说过，李希回是个张力很大的人物，剧本里面表达出来的，比较少。
看来姜茗，或许，确乎是去深琢过。
不知道她问了苏导什么，让苏导有了新的想法。
盛初棠隐隐有些不算好的预感，姜茗这小屁孩，最会得寸进尺，说她笨，她又聪明极了，就是这聪明，老用不对地方。
盛初棠搓搓手指，轻轻应了声。
苏导看她没反对，一脸深思，继续引导：“我们这个戏的主旨，就是救赎，这样一抱，不用多说，什么感情都来了，目的性啊冲突感啊，等等，各种都交织在一起了。”
“不过实际上不可能抱，只能定妆照抱一抱，”苏导略有遗憾，“拉扯拉扯宿命感。”
盛初棠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苏导，开始吧？”
苏若面露喜色，抬头一看姜茗，立马脸又要拉下来，刚刚那个氛围，一分都没有了。
盛初棠没发话，姜茗愣着没敢动。
前面怕她入戏太深太快，这下她出戏出得太快，又让人操心。
“姜茗，愣着干什么？”苏导恨铁不成钢，几乎要手把手教姜茗，“跪下来，从后面抱着盛老师。”
抱盛初棠。
姜茗想都不敢想。
这要不是拍戏，导演要求，她怕盛初棠的眼刀子都能把她戳死。
姜茗心还是颤颤地，啪唧一下跪下去，跟个木头桩子，僵硬地跪在盛初棠身后，刚伸出手，就被苏导叫停。
“卡。”
苏导本来都站起来了，看她这样又蹲下去，年轻演员的通病，入戏的时机乱七八糟，真到了镜头前开拍了，她入不了戏。
“想想你刚刚的情绪，”苏导好声好气，“你面前这个人，不是盛老师，是秦数。”
苏导是第一次和姜茗合作，没发现姜茗的问题。盛初棠是第二次，她以往也没怎么认真关注姜茗演戏的方式方法，上次让冯露搜集的时候，她看过一些。
那些资料，最近的也时隔一年。姜茗有一年的空窗期。何况毕竟不是亲眼现场看着，很难看到一些真实的情况。
姜茗演戏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她看过的确都是比较稳扎稳打的学院派风格，但又有自己的一小套，吃剧本吃得很透，对人物理解十分深刻。
但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毛病，她在演戏时，角色的灵魂和自我意识并没有融合。对于演员来讲，这是好事，不会入戏太深，深到走不出戏。走出镜头外，依然是演员本人。
然而姜茗，这个毛病有点严重。她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凝视角色，这就导致，入戏困难，被打断以后需要花时间重新入戏。
就像一个人，有两个灵魂，哪一个出现，哪一个消失，姜茗还不能完全控制。
如果盛初棠没猜错，姜茗方才并没入戏。
也没把她当成秦数。
秦数。
姜茗点头，沉了沉心思，她后期会和秦数又很亲密的接触，但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想要占有秦数。
不是保护，是占有。
秦数的出现，就像她和命运的博弈，出现了新的拐点；又像是，命运看不过去，给了她新的筹码，激起了她内心的反叛和阴暗。
姜茗缓缓直起身，抬起一条腿，单膝跪着。
轻轻咽了下口水。
她跪着，也不比盛初棠高多少，盛初棠配合着她，刻意矮了几分。
姜茗拥过来时，她浑身一颤。
这一刻，她终于觉得，没把姜茗踢出剧组，实在是个坏主意。
姜茗浑身都在发抖，连带着她也跟着发颤。姜茗两手交缠在她胸前，指关节下的青筋清晰可见。
盛初棠看见苏导站起身，慢慢退出拍摄中心，和摄像师交涉。
声音朦朦胧胧地，听不太真切，只有姜茗灼热急促的呼吸声，不断喷洒在耳边。
疯了。
李希回是个疯子。
“对对，姜茗，眼神很对，”苏导拿着喇叭，大声起来，“愤怒和恨，各种情绪，眼神再复杂一点儿，对对对。”
“盛总保持刚刚的情绪不变。”到她，苏导也没什么好说的，盛初棠的演技，基本上挑不出什么问题。
姜茗浑身肌肉紧绷，看着可怕，但还是收着力道，这么抱着，并没有觉得不舒服。盛初棠心下稍松，至少姜茗，还没疯，还有理智。
摄像师抓住机会，一顿狂拍。
苏导看了看照片，“很好，再来一组，姜茗眼神柔和一点儿试试。”
柔和？
盛初棠小巧的耳垂就在她眼前，她能清晰明了地看见盛初棠脸上的伤，青紫的淤痕，覆盖着浅浅的血迹，新伤旧伤交错，姜茗嘴角一压，心口乍然一疼，将将就要哭出来。
苏导眼一瞪，“别哭啊！”
姜茗轻轻吸了口气，收了收情绪。
苏导定定看了几秒，姜茗把盛初棠拥在怀里，好像拥着什么稀世珍宝。苏若清浅地吸了口气，摸摸下巴，氛围感又来了。
“姜茗，”苏导盯着她俩，目不转睛，“再回到刚刚那个情绪看看，气势再阴暗一点儿。”
无数的回忆涌进脑海里。
“你哥哥死了，你弟弟也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李盼娣！生你有什么用！”
对了，她改过好几次名字，最后用的才是李希回。
盛初棠明显感觉身后的人浑身一僵，而后似是克制不住地颤抖，比刚刚要厉害得多，手指紧扣，像是要抓出伤来，她看不见姜茗的表情，但直觉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
唯一没有问题的，大概是姜茗还克制着力道，没敢往死里抱她。
镜头下，她依旧配合着，没敢出声。
垂在身侧的右手，不动声色地触了触姜茗左手，手指轻点，是告诫也是安抚。
“好！”苏导拍拍手，“过了。”
苏若说完就去看照片，和摄像师挤在一块儿，一张一张过。
姜茗抱着盛初棠，没有松手。
入戏以后难出戏，也是姜茗的毛病。同样的问题。
盛初棠脸色微微沉下来，轻轻拍了拍姜茗横亘在她胸前的手肘，“小朋友，可以松手了。”
这话一出，仿佛按下了姜茗的启动键。
她听见姜茗缓缓舒了口气，环在身前的手缓缓松了一秒，盛初棠正想起身。
就被姜茗一把拥了回去。
镜头下，导演已经喊了卡。
盛初棠脸色微变，勉强保持着好脸色，正要开口。
身后人越拥越紧，似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别离开我。”姜茗说。
第47章
“别离开我。”
盛初棠心一凛, 把所有到嘴边的话都堵了回去。
姜茗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盛初棠的错觉。但她实在太熟悉，太熟悉姜茗的声音，和姜茗的一切。
她可以无比清楚地肯定, 她没有听错, 也没办法否认, 姜茗确确实实说了那四个字。
——别离开我。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没有叫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身后的人现在到底是“李希回”还是“姜茗”。
但她搜罗整个剧本, 李希回也没对秦数说过这句话。
是姜茗在说。
是姜茗在对她说。
她果然没有学乖。
她总是这样。
“小朋友，”盛初棠微微垂眸, 指尖轻轻掐进手心，“已经拍完了，可以松手了哦。”
语调平缓，透着浓重的压抑着的不虞。
姜茗没动，也没说话，有越抱越紧的趋势。她跪在她身后, 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她的身体，每一寸。
呼吸沉沉，热烈的感情铺天盖地地散发出来, 一点儿都不曾隐瞒和掩饰。
她错了。
能给姜茗的机会很多, 不该是这部戏。
她真是，太纵容她了。
身后的怀抱炙热滚烫，盛初棠恍若听见姜茗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一下比一下沉重, 隔着薄薄的布料，又一下一下地传到她心口边, 泛起一阵痛意。
这样下去，只会越陷越深，姜茗还小，未来一片光明，不能由着她来。
“姜茗。”
四周的工作人员窸窸窣窣打量着这边，盛初棠深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拉开了姜茗的手，压低嗓音，“够了。”
够了，怎么会够了呢？根本就不够。
怀里赫然一空，姜茗呆呆地，抬起头，盛初棠已经站起了身。
她又叫她姜茗了。
姜茗轻缓地开合了一下唇瓣，“姑姑”两个字在脱口而出的间隙吞了回去，她清楚地看见盛初棠回眸。
唇瓣微张，说：“姜茗，别得寸进尺。”
那双眸子，冷漠疏离，往外迸射出冰刀子；那两瓣红唇，几乎在咬牙切齿。她的脸上还带着笑，也没有发出声音，但姜茗就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看她的模样，和看那些人别无二致，透着无尽的冷漠。
心口间仿佛开了道口子，能听见风呼啸而过的呜呜声，是她在哭吗？还是在害怕？
姜茗不知道。
她微微蹙了下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刚刚在做什么？
姜茗还跪在地上，神情又懵懂又无辜，盛初棠深深看了她一眼，几次想皱眉，碍于人多眼杂，强忍住了。
她刚刚，抱了盛初棠。
像她无数次想做的那样，把盛初棠紧紧拥在怀里。
她疯了吧？这么多人。
摄影棚明明没有风，姜茗却冷得打了个寒颤，“盛老师，”姜茗手忙脚乱爬起来，匆匆鞠了一躬，“对不起，盛老师，我刚刚……”
动静不小，苏导从摄像机里探出头，侧目看了眼，“怎么了？”
苏导完全没注意到她们这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了看姜茗。姜茗微垂着头，对着盛初棠，身形单薄，看着像个小可怜。
没看出什么不对劲，苏导扫了眼场内，“先把衣服穿上，别冻感冒了。”
话音一落，得到允许的两人的助理，都急急忙忙拿着衣服跑过来，各自披上，插入中间，将两人自然而然地隔绝开来。
盛初棠脸色温柔，那抹笑容疏淡得紧，默默收回了目光，转向苏导，“没什么事，小朋友还没出戏罢了。”
没出戏？
旁边苏导的助理立马偷偷给她科普刚刚的事，听得苏导一脸狐疑，又看了眼姜茗，到底没说什么，“行了，没什么事就行，去换个妆造准备拍下一镜。”
盛初棠冲着苏导微微颔首，没多说，转过身，留给姜茗一个背影。
姜茗往她那边跟了几步，“盛老师，对不起。”
盛初棠没应声。
她鞋袜都脱了，光脚踩在地上，油然生出一股寒意，冯露提前准备了一双毛毛拖鞋，搀着她穿上，没忘注意她身后的姜茗，“棠姐，姜茗好像还没出戏，怎么回事？”
不是没出戏，是戏太多。
盛初棠学表演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表情控制这么难，她有一瞬间是真的想挂脸，全靠意志力克制着。
“没事，”盛初棠拢紧大衣，没理姜茗，带着冯露径直离开了拍摄中心，“不用理她。”
盛初棠在片场，十多年几乎从没发过脾气，除掉演戏需要，这么多合作过的演职人员，也没见她对谁摆过脸子，跟其他演员不和的传闻，更是从来没出现在她身上过。
她的礼貌谦虚，跟刻在骨子里似的。
但此刻，许多人都看见，她没搭理姜茗。即便是自己的剧组，自家的工作人员，也拦不住悠悠众口吃瓜的心。
冯露搞不明白她们俩又怎么了，不就是没出戏抱了一下吗？棠姐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在剧组吵架可不明智，还得在一起拍四个月的戏，这才刚开始就吵，后面怎么办？
冯露跟在她身侧，顿感头大。这两人吵架能冷战超久，两人就都跟没张嘴似的，谁也不服软。
“棠姐？”
“怎么了这是？”
冯露小声提醒，“这么多人看着您不理姜茗，回头传出谣言可不好处理。”
离开人前，盛初棠终于收了那抹笑，脚步微停，瞥了眼冯露，语调冷冷，“啰嗦。”
冯露浑身一僵，说实话，她还真是第一次见盛初棠这个语气说话。
“棠姐？”
盛初棠收回眼，长舒口气，回复了点儿情绪，“姜茗的事，以后少管。”
什么叫“姜茗的事，以后少管”？
冯露没听懂，短促地“啊？”了声，诚实问：“棠姐？这是什么意思？”
笨，一个比一个笨。
这事儿盛初棠也不好说得太清楚，难道要说姜茗心思不正当？那冯露又会问，哪里不正当？她还能真说得出因为姜茗喜欢她？
盛初棠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荒谬至极。
她接手姜茗，相当于姜茗半个妈，合着搁这儿给自己养媳妇儿呢？她有那闲工夫？就算是有那闲工夫，也没这心思。
这是什么，变.态？
书上也没说，姜茗这种情结要怎么规正，只说到了年纪自然地就会恢复。可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要自己发展，就让她自己发展。”盛初棠找了个借口，“你老是向着她，容易把她带坏，这是剧组，不是她家。”
“哦。”冯露点头，若有所思。
说得也有道理啊，这剧组全是自己人，可不就让姜茗没有危机感吗？刚刚那么多人她还犯错，的确不太合适，真要拍起戏来这个状态不得被导演骂死？
棠姐说到底应该还是怕姜茗挨导演骂。
冯露越想越觉得对，方才的担心一下消散，脸上堆起笑意，“棠姐，您考虑得真是太周到了。”
盛初棠心情沉重，完全笑不出来。
抬脚往休息室走，“把朱珠她们叫过来，以后就在休息室化妆。”
休息室她自然是单人一间，这会儿也不想管什么七七八八的，只想离姜茗越远越好。
冯露一脸我懂的表情，“要避嫌是吧？”
“冯露，”看得盛初棠心烦意燥，耐性告罄，“你话有点儿太多了。”
一个姜茗就算了，冯露还老是向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看她确实不高兴，冯露默默闭嘴。心里为姜茗默默点蜡，看这情况棠姐应该是生气了，估计是气姜茗要自己发展，结果又不太尽如人意。
希望姜茗早点发现过来认错，不然这个气氛，又是作为中间人的她来受罪。
……
姜茗换了身衣服才慢吞吞往化妆间走，盛初棠那么聪明，也向来能轻易看穿她，定然知道刚刚的说辞是在撒谎。
只是抱一下也就算了，偏偏脱口而出那句话。
她怎么敢的？
别离开她，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盛初棠又不是傻子。
只是拍个定妆照，她就把持不住自己，以后的戏怎么办？
她凭什么要求她不离开她呢？她算什么呢？
估计盛初棠听了只会觉得可笑吧。
姜茗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她自己想想也觉得可笑。蓦然想起盛初棠方才的眼神，一颗心拉扯在空中，涌起一阵怯惧。那样的眼神终于也用来看她了吗？
盛初棠一定……一定失望极了。她不会生气，她只会失望，她给过她机会，但她没把握住，她会怎么做？
上一次是丢她一个人过年，这次呢？
会把她踢出剧组吗？还是像远离那些人那样，从此以后就把她排斥在外？
姜茗走在路上，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以盛初棠的手段，她会的。她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年少时的承诺，她也的确算是很纵容她了，给了她这么多特殊待遇。
若是别人，早在八百年前就被盛初棠踢出了圈子，她还给了她收回心意的机会，别人才不会有这个机会。
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底线上蹦迪了。
“你是冷吗？姜茗？”徐琪跟在她旁边，适时翻出围巾递过去，“反正还得换妆造，你先戴着围巾，应该没事儿。”
姜茗没接，脸色不太好看。
是她太冲动了，在还没有走进盛初棠的心之前，她不该这么冲动。
可她根本克制不住。
“姜茗？”徐琪有点儿担心，“你是不是还在想刚刚的事儿？没事儿的，盛老师人很好的，你别自己多想，也别往心里去，人家盛老师也许只是避嫌，对吧？”
姜茗停下来，转过脸，满脸不解，“什么意思？”
“啊？”徐琪只是看她不高兴，随口劝两句，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就，你看啊，盛老师在圈里这么多年，从来都没传出过什么绯闻。你今天这一抱，万一被有心人拿来当借口传出点什么，不是很影响她的名声吗？所以……”
姜茗没说话，直勾勾盯着徐琪。
徐琪本来也就是强行找借口劝劝她而已，自己也觉得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也只能顶着压力继续说，“再说了，盛老师是多好的人，你之前不是也见识过嘛？”
是见识过。
见识过十七年。
她能把她养在身边十七年，足以证明她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烂好人。
“所以呢？”姜茗不懂，她是个好人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她会把她踢出剧组，她不会让对她动心的人留在身边。
姜茗平时可聪明，今天感觉笨笨的。徐琪没辙，只好继续瞎猜给她听，“所以，她可能，嗯，也怕影响你啊，你这么年轻，演艺事业才刚开始，如果传出绯闻，那肯定是对你比较不利的嘛，盛老师那个咖位……”
徐琪没说要，姜茗领会了未尽之意——盛初棠那个咖位，只能是她在倒贴。
姜茗脸色一白，现实又何尝不是呢？
本来就是她不肯放手，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心动，本来就是她舍不得盛初棠。
根本不是怕影响她，盛初棠之前恨不得一手包办她的事业，她从来不怕公布她们俩的关系，她会怕会影响她？
她只是没有心，不需要任何感情。
她主动疏离的那四年，大概是盛初棠过得最惬意的四年吧。姜茗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自诩了解盛初棠，不过是自以为是。
姜茗重新迈动脚步，“嗯，我知道了。”
徐琪匆匆跟上，“姜茗，如果你还是不放心，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再跟盛老师道个歉，你就咬死是没出戏，她人那么好，不会怪你的。”
这话说的，姜茗猛然又停下来，恨不得敲开徐琪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不然呢？难道我是见色起意？”姜茗微眯了眯眼。
徐琪：“啊？”
姜茗心烦，懒得跟她说，轻哼了声，大步往前走。
“我也没说你见色起意啊？”徐琪跟上去，“虽然盛老师很漂亮，你见色起意也正常，但你可千万别当着盛老师的面这么说啊，再好脾气的都接受不了吧？”
姜茗：“……”
好脾气好脾气，她真是好脾气才怪！她明明脾气最差，在南城她什么没见过？
诚然，盛初棠脸上总是带着笑，待人也很和善，但那是南城之外的盛初棠。她见过真正的盛初棠，她见过和荧幕上不一样的盛初棠。
一回到南城，就像变了个人的盛初棠，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眸子里的冷意无差别放出来，感觉运筹帷幄间就能将南城搅得天翻地覆。
她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事，她连至亲血脉都不在乎，她又怎么会在乎……她？
姜茗越想越觉得脑子里面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莫名走到这一步，栽在盛初棠身上，好像除了往前走，再不能后退了。
盛初棠…真的是没有心吗？
这十七年来，她待她极好，大到人生道理，小到衣食住行，能亲力亲为的，盛初棠几乎都是自己上手。
她待她极亲密，该教的不该教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几乎也都教给她了——譬如盛家的弯弯绕绕。
为什么呢？
在盛初棠心里，她到底算什么呢？
姜茗想不明白，紧了紧手指，她的指甲不长，刻意修短过，掐进手心里，还是很疼。
脑袋里面各种各样的情绪堆积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可她也亲眼看见过盛初棠的冷漠，对任何人都是，包括经常跟在她身边的冯露，合作多年的周宁，以及出现在她身边的可以算是所有人。
曾经她以为她会是例外，今天也加上去了。
盛初棠究竟是什么意思？
姜茗以前从来不敢揣测盛初棠，今天却不自觉越想越多，盛初棠回南城从来不带这边的人，至少还带着她。
她在掩饰什么？
站在化妆间门口，姜茗倏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徐琪，“你觉得盛老师脾气很好？”
声音不大，刚好够两个人听清楚。
徐琪搞不懂姜茗，还是乖乖点头，“对啊，超级好。”
姜茗：“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啊？”徐琪一脸费解，“就大家都这么说啊，她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啊，而且上次还主动帮我们借礼服耶。”
可是她不跟人红脸，是因为她不在乎。
姜茗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有什么一瞬间闪了过去，她没抓住。
“怎么了？”徐琪偏头。
姜茗摇摇头，脑袋涨得难受，“她为什么脾气这么好？为什么？”
徐琪哪知道，“听说她家里很厉害啊，超有钱，出道就各种砸资源，那她肯定什么都不缺，各种方面比较富足，根本不用去和别人计较吧？”
不对，不是这样的。
刚开始那几年并没有这么顺利。
姜茗蹙眉，她不是什么都不缺，她不是不去计较。脑海里乱得如同藏了团吸满了水的海绵，膨胀得厉害，挤压着所有的思绪，怎么也找不到关键点。
姜茗不说话，脸色看着比刚刚好看了些，徐琪没再耽搁，“我开门了啊，一会儿咱们一起跟盛老师道歉。”
门开的瞬间，姜茗抬起头。
化妆间空落落的，只有她那一个妆造师在里面，盛初棠和她那一整个团队，通通不见了人影。
姜茗的心猛地一颤，啪叽一下沉到了谷底。
她不是要把她踢出剧组，她是要躲她躲到把自己踢出了组吗？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她一直这么狠心，姜茗。
姜茗两只眼睛瞪得很大，站在门边的身形僵硬得可怕，她想动，脚下仿佛扎了根，怎么也动不了。
好在还有徐琪，“咦，盛老师她们呢？”
“哦，”造型师站起来，好声好气给她们解释了句，“休息室安排好了，盛老师团队人太多，在这儿怕挤着小姜老师，所以都过那边去了。”
“这样啊？”徐琪恍然大悟点点头，“也是，盛老师就应该自己单独有一间休息室，这样才符合她的气质。”
姜茗眨眨眼，没走？也没踢她？
“小姜老师，”造型师笑笑，“可以开始化妆了吗？”
姜茗点点头，同手同脚走过去坐下。
盛初棠没走。
也没踢走她。
姜茗缓缓咧了咧嘴。
她还有机会的，还有这么久。
脑袋里的海绵砰的一下全部消失，空空的，就像盛初棠待过的这间化妆室。
盛初棠会怎么做呢？
姜茗缓慢地阖上眼。
她不知道。
……
后面的定妆照拍摄中规中矩，苏导没再有新的想法，兴许是因为姜茗和盛初棠，没有再打过照面。
姜茗拍好一套离场，盛初棠才去。姜茗到的时候，盛初棠已经走了。
她在躲她。
不用姜茗猜，十分明显，就连徐琪也能猜到。她看着姜茗，深深觉得两个人应该去道歉。
拍完整套定妆照，已经快晚上八点。
人又多，工期又赶，加上各自穿插，苏导对照片也一样的细致和吹毛求疵，时间稍微拖长了点儿。
拍到最后，姜茗只觉得浑身无力，胃里隐隐作痛，她没去食堂，让徐琪拎着盒饭回了别墅。
她本来想等等盛初棠，盛初棠还有一组，她换了衣服躲在现场，苏导嫌她碍事，直接把她赶了回来。
“回去好好养养精神，准备准备第一场戏。”苏导说。
就姜茗今天的表现，实在很让人不放心，回头她还得问问赵书敏，这丫头怎么回事。
姜茗不敢不听，反正和盛初棠住在一起，有什么晚上再说也不是不行。
她就不相信，盛初棠晚上睡觉还能躲着她。
“我给你打了粥，”徐琪送她上楼，“你先吃点再洗澡呗？”
姜茗不置可否，轻轻应了声。
“还要我做点什么吗？”徐琪放下拎着的晚餐。
“你先下去吧，”姜茗摇头，“你也辛苦一天了。”
徐琪心说她倒没怎么辛苦，就是担心盛老师那里不好过，“那我先下去了。”
姜茗看着她，想了想才说，“盛老师回来，你给我发个信息。”
“嗯嗯，”徐琪猛点头，“要不要我一起上来？”
姜茗胃里有点烧得慌了，“不用，你早点休息。”
“好，”徐琪边说，边把她的东西都从包里拿出来，各项归置好，才开门出去，“有什么及时叫我。”
姜茗应了声，看着徐琪合上门，伸手轻轻摁了摁胃。
好久没有胃疼了，她还以为好了。
姜茗咬唇，轻轻嘶了声。
痛起来好啊，痛起来好像更真实了。
盛初棠回来得比她想象中晚，她洗完澡，一直等啊等啊，等得粥都凉了，微信才响起提示。
姜茗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
不急，要给她洗漱的时间，她也累了一天了。姜茗靠在墙边，听着隔壁的动静，嗯，隔音很好，一点儿也听不见。
她开门出去，就站在盛初棠门边，缓缓靠在门框上，一分一秒数着时间。
她这么晚回来是去做什么呢？
和苏导探讨剧组的事儿吗？还是和公司的工作人员一起聚餐？
还是……在躲她？
……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姜茗敲开了盛初棠的房门，惨白着脸，眉眼都往下耷拉着，跟她说，“姑姑，我想吐。”
三月初，房间外冷飕飕的风刮在她身上，胃里翻搅，她背上一阵一阵地出冷汗。
她想笑，忍住了。线祝负
盛初棠似乎已经睡了，微卷长发全散落下来，脸上未施粉黛，莹白的肌肤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诱人。
她看见盛初棠蹙了蹙眉，应当是在考量真假。她现在都不信她了。
还好她什么也没吃，胃里的确痛得要命。
“晚上吃了什么？”
盛初棠的嗓音低沉沉地，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感，似羽毛轻飘飘划过心尖上。
姜茗觉得自己醉了。
第48章
盛初棠的确有考虑过换角。
她在休息室给周宁打了个电话, 被周宁骂了一通。
“你在想什么？”周宁气得头大，“开拍了换角？生怕苏导脾气太好是不是？当初三请四请苏导，棠棠，你可不是任性的人。”
“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你这样？怎么了？”
盛初棠：“……”
她不应声, 周宁也觉得不对劲, 寻思是不是谁惹到她了, 她又不好发作, 只来问她能不能换人。周宁心思转得快, “你要换谁？”
盛初棠一噎，隔了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姜茗。”
周宁：“……”
两头都是一阵沉默。
盛初棠：“算了, 当我没说。”
“不是，”周宁真好奇了，一开始盛初棠就要换掉姜茗，现在进组又要换，“到底怎么回事？姜茗是不是演技不行？”
那倒不是，她看是演技太好了, 还老借着演技不好来揩油。
“不是。”盛初棠忍了半晌，“那有没有可能把我换掉？”
“？？？”
这一问把周宁整不会了，“你……”
“你”了半天周宁才找到声音, “不说别的, 这部戏可是拿你做卖点，要打出明月传媒名号的，你不演准备让谁来？你和姜茗到底怎么了？”
她就知道，一开始答应姜茗进组, 后面只会越来越麻烦。
盛初棠短短一叹, 心思冷静下来，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姜茗是苏导选中的演员，之前也答应苏导不干涉这些。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习惯。”
“不习惯？”周宁轻笑了声，“怎么？在家看着就习惯，工作的地方看着就不习惯了？什么毛病？”
盛初棠没法儿跟她解释，往后靠进椅子里，长叹一口气，“后悔了。”
周宁什么也不知道，真切地被她逗笑，“说实话，我个人认为，能被苏导选上，姜茗演技应该不至于差到哪里去，就算她有些不好的地方，正好你就给她纠正了呗？她迟早要回咱们自己公司，你现在还在圈里，带带她是好事。”
周宁说的也是她之前考虑的。但她没想到姜茗这么难缠啊，这样下去，指不定姜茗还会做出什么事。
《救赎》这个剧本，戏在女一女二上，本来就亲密。
她都想不到姜茗还会借着演戏做出些什么来。
盛初棠扶额，越想越觉得烦。
她不吱声，周宁似乎也能感到她的为难，嗓音软下来，劝道：“换角是不可能的了，你要真不习惯，就把她当陌生人得了，演个不熟悉不认识的人，你应该能行吧？”
把姜茗当陌生人？
“怎么当？”盛初棠不懂。
“额，”周宁想了想，主要盛初棠这人对陌生人也挺和善，这个度还真挺难把握，“就像你平常那样，比平常再过一点儿，冷漠一点儿，她的事儿你都别上心。”
盛初棠低低“嗯”了声，算是应下来。
其实不消周宁说，她也有这个打算，不是假装，是认真的。她近几天一直在想，是不是该和姜茗保持距离，或许就是因为姜茗一直待在她身边，才产生这样的感情。
姜茗早就成年了，明年大学毕业，未来的路她已经可以自己走，她没必要一直把她拴在身边。
事业可以帮，若是误了姜茗的人生大事，她怎么和姜依月交代呢？
她原本就是一个人，姜茗陪了她十七年，也该放手了。
……
可是，当姜茗站在她门口，低声下气说“想吐”的时候，那一瞬间，盛初棠又开始动摇。
姜茗攥着手指，长发乖巧地垂在脸颊两侧，一张小脸煞白煞白，怎么看都让人心疼不已。
盛初棠微蹙了下眉，强行克制着，压抑着嗓音里要跑出来的关切，“晚上吃了什么？”她问。
姜茗从小肠胃就不好，怎么调养都不见起效，挺多东西不能吃，她怕姜茗嘴馋，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姜茗没说话，脑袋一阵一阵发晕。
盛初棠即便这么冷淡，也好诱人啊。
她的嘴角几乎压不住，紧扣着手指强压着。她才不会告诉盛初棠她什么也没吃。
盛初棠今天一直不理她，她怎么可以不理她？
她不说话，盛初棠眼神更凌厉了些，“姜茗。”
凶什么？又叫她姜茗，茶茶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姑姑今天，为什么不理我？”说话归说话，那道眼神她不敢对上，姜茗微垂着头，咬着下唇，低声说，“姑姑，是要跟我撇清关系吗？”
胃很疼，那不重要。
她想笑，怕盛初棠看出端倪。
“姜茗，”盛初棠态度愈发冷漠，眼神像刀子一样，好像不用看到她眼底的神情，也能刺得她无所遁形，“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姜茗打了个寒颤，胃更疼了。
她下意识用手摁住。
她想狡辩几句，想好的话都长了翅膀，通通飞走了，她一句也想不起来。
良久，她才支吾出声：“我不清楚。”
“不清楚？”盛初棠气得想笑，盯着姜茗，眼神冷冽，“你答应过我什么？”
姜茗这回没话说了。
答应的事要是能做到，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儿了。
她这副样子，看了更叫人生气，但生气归生气，盛初棠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她，“吃药了吗？”
姜茗摇头，话还没说出口，又想吐了。她捂着嘴，急急转过身，整个身子拱起来，强忍着。
她只是想来卖惨，不是真的要吐在盛初棠门前。
那太丑了。
可是好想吐。
姜茗死死咬着唇，她看不见盛初棠的表情，可一定还是那样的冷淡，就那样冷漠地高高在上地瞧着她。姜茗忽然觉得窘迫，还有难堪，她开始有一点点后悔了。
她想说话，不敢张嘴；想回去，又觉得不甘心，她一步一步试探到现在，怎么可以走回头路？更不要说回头已经没有路了。
盛初棠叹口气，打开门让她进来，“还能走吗？”
语调还是很冷淡，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姜茗心里一酸，憋了憋，把各种情绪都憋了回去，觉得没那么想吐，才跟着盛初棠走进去。
盛初棠这间房和她的那间格局差不多，靠近门的这边和阳台上都摆了一套桌椅，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水果，姜茗不动声色地打量过一遍，跟过去，盛初棠没发话，她依旧杵在那里，没敢坐。
盛初棠多看她一眼就觉得气得心口疼，拿着水壶烧水，声音疏淡，“带药了吗？”
姜茗点头又摇头。
看得盛初棠直蹙眉，“带了还是没带？”
姜茗抿唇，带是肯定带了，但她房间里徐琪买的粥还原样不动地躺在垃圾桶里，万一被盛初棠看见，她不就白来了吗？
但要是说没带，也没好果子吃，出门常年都带着的东西，偏巧这次没带，像话吗？
姜茗纠结几秒，摇头，“没。”
这么一摇头，方才压下去的吐意又卷土重来，“姑姑……我……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话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盛初棠脸色唰地一变，让开位置，“赶紧去。”
得到允许，姜茗几乎是冲进了卫生间。
很想吐，但是吐不出来。
盛初棠扶额，她应该让她出去的。
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搅得她心绪一寸比一寸乱。
姜茗。
姜茗。
盛初棠捏了捏额角，长吐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冯露打了个电话。
冯露刚洗完澡出来，楼上楼下的她实在想不明白盛初棠给她打电话干什么，“棠姐，有什么事？”
“之前让你带的胃药带了吗？”
冯露心一下提起来，“棠姐，你胃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不是我，”盛初棠拿起一个水杯，嗓音清清柔柔的，带着些方才没有的温和，“是姜茗。”
说到这个名字时，又一下落回了冷淡。
“啊，我都忘了，”冯露懊恼了下，“带了的，我现在给她送上去？”
上来不就看见姜茗在她房里了吗？
她才刚说完不让管姜茗的话。
“不用，”盛初棠倒了杯水，“我下来拿。”
说完才察觉不对，刚刚一时嘴快把姜茗秃噜出来了，莫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儿。盛初棠微蹙眉，没再多说，冯露也没多问，跟了这么多年，这点分寸还有。
挂断电话，盛初棠端着水杯去了卫生间。
姜茗眼眶红红，小脸煞白。扶着马桶干呕，间断地咳嗽一声，还是吐不出来。
她这副样子，跟早上那会儿一点儿都不像了，倒有点小时候小小一团，无依无靠的模样。
那时才三岁，现在一下长大了。
盛初棠定定看了两眼，心底莫名有些感慨。还是这个样子可爱。
她都想不通，为什么姜茗会喜欢她。
盛初棠恍然想起那天。
姜茗拉着她说喜欢。
那种话，她也说得出口。
盛初棠走过去，把水递给她，“还是吐不出来？”
“嗯。”姜茗满头的冷汗，握着水杯的手软乎乎地，控制不住地发抖。
很严重，也很稀松平常。
她常常这样。
盛初棠心里又是一揪，“送你去医院？”
姜茗摇头，“我不想去。”
姜茗不喜欢医院。
盛初棠没强求，不是没去过医院，怎么调理都是这样。“你先喝口水，冯露那儿有胃药，我下去给你拿。”
“嗯。”
姜茗低低应了声，“谢谢姑姑。”
盛初棠没有再出声，她只听见盛初棠走出去的声音，脚步轻轻的，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
尽管她刻意不去在意盛初棠的冷漠，但还是忽略不掉。委屈一下子席卷上来，眼泪聚在眼眶里，姜茗仰头，吸了吸鼻子。
盛初棠说她心里清楚，她怎么清楚得了呢？盛初棠对她，明明和对别人不一样。
明明什么都没有开始，叫她如何甘心呢？
……
盛初棠下楼，冯露拿着药等在楼梯口，“棠姐，不用让医生看看吗？”
盛初棠接过药，“暂时不用。”
“她吃什么了？”冯露有点儿担心，“没有吃辣椒吧？”
这个问题姜茗没回答，盛初棠觉得烦，深深吸气，又不想多说，“少操心她，你先睡吧。”
冯露眨眼，看得出盛初棠不太高兴，点点头转身回去。
盛初棠心情依旧沉重，一边担心姜茗，一边忧心这复杂的场面，姜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缠。
说是不管她，偏生自己忍不住。
她拿着药，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经过姜茗房间的时候，她下意识往里看了眼，姜茗没关门。
或许是想看看姜茗这小兔崽子晚上吃了什么。
她鬼使神差走进去。
——那一份还未开封的粥安安静静待在垃圾桶里。
盛初棠当时只觉得一股火气直直冲上脑门儿，她想过姜茗吃了不该吃的，怎么也没想到，她什么也没吃。
就为了，就为了，在她面前唱这一出好戏。
盛初棠拎着药袋子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须臾便狠狠攥在一起。
她慢吞吞走回自己房间，姜茗没有再吐，在洗漱台边漱口，脸色依然难看得不得了。
真是会作践自己啊。
盛初棠把药递给她，“吃了药就回去吧。”她说。
她眼神一直凝在姜茗身上，看着她脸色变了变，接过药什么也没说。她一直觉得还算了解姜茗，但今天忽然觉得陌生，好多话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给姜茗倒的那杯水，也不知道是喝完了还是倒掉了。
姜茗低着头，一手攥着药，一手攥着杯子。
嗓音低哑，“姑姑。”
盛初棠微微偏着头，站在门口看着她，语调刻意冷淡，“嗯？”
姜茗紧了紧手指，“我今晚，”她顿了顿，“可不可以跟姑姑睡？”
空气寂静。
久久没有动静。
姜茗不敢看盛初棠的反应，她有许多借口，只要盛初棠说出拒绝的话，可盛初棠不说话的场景，她没想过答案。
盛初棠看着她，想叹气，忍住了。
“姜茗。”
她缓缓开口，那般语调，是姜茗不熟悉的冷漠，今天一直是这样，她不过只是抱了一下而已。
姜茗咬着下唇，慢慢抬起头。
盛初棠属于浓颜系的大美女，哪怕不带妆，那张脸也好看极了。即使冷着一张脸，也不会让人觉得嫌恶。
姜茗杵在那儿，呆呆看了会儿。
“先把药吃了。”盛初棠已转过身，姜茗看不见她的脸色，但光听那句话的语气，就知道不是太好。
比刚刚还要冷上几分，她不知道为什么。
姜茗跟出去，盛初棠适时递了瓶冷水过来。姜茗愣了愣，放下杯子，接过水，囫囵把药吞下去。冷水一直从食道流下去，凉到心口边，透到最底下。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盛初棠盯着她吃了药，方才的气压下去了点儿，但涌上来另一种情绪，约莫是失望，和自责。
她大抵真的没有教好姜茗。
盛初棠一直看着她，那道眼神很复杂，姜茗不是没察觉，相反是不知道怎么应对，盛初棠的反应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姜茗低着头，拧紧水瓶盖子。
沉默蔓延。
她不敢先开口说话。
“姜茗，”盛初棠放了几分耐心，“回去吧。”
语气软和了些许没有那么冷漠，姜茗抿唇，把笑意憋了回去，抬起头，“可是我想和姑姑一起睡。”
盛初棠眸光霎然冷下来，眉头紧蹙，“姜茗，喜欢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喜欢自己，如果，”
盛初棠顿了顿，她看见姜茗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一瞬间垮下来，空白、惊愕，完全未加掩饰。
姜茗心脏直直往下沉，她有预感，那个如果后面，不是什么好话，可她还是忍不住，微微抬眸，望着盛初棠，缓缓开口，“如果什么？”
姜茗眼眶微红，腰背挺得笔直，一副倔强得不能再倔强的模样儿，盛初棠心里忽然蹦出几个字——她不会回头。
她一直都是这样。
她有多倔，她不是不知道。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和姜茗拉开距离。
“如果，”盛初棠下巴微扬，气势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轻蔑，“妄图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换取怜悯，你不觉得很可悲、很可笑吗？”
姜茗心一颤。
她知道了。她知道她做的事了。
眼前似乎有点儿模糊，预想好的情绪全部不知所踪，姜茗甚至没有勇气再看着盛初棠，可她也不敢垂下眼。
不要哭，姜茗。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觉得，”姜茗仰头坚持着，说话的间隙轻轻吐了口气，“我喜欢你，我不觉得这份喜欢可悲，也不觉得这份喜欢可笑，是你从来不把我的心意当真，所以才觉得我可悲、可笑。”
盛初棠倒没想到，姜茗还能狡辩几句，眉头蹙得更紧，“这不是爱，也不是喜欢，这是愚蠢，姜茗。”
“我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样一个愚蠢的女孩子。”
不是喜欢，也不是爱。
她可以不接受，凭什么否认？
愚蠢？
她喜欢她，是愚蠢？
哈？居然只是愚蠢？
姜茗想笑，没忍直接笑出声，她微垂了下头，越想越好笑，“盛初棠，你在怕吗？”
越说越离谱。
盛初棠皱眉，脸色更冷下几分，“我需要怕吗？”
“你怕让人知道，”姜茗把手里的水瓶放在柜子上，往盛初棠那边走了两步，“你养了十七年的小孩儿，喜欢上你了，对吗？”
“所以你才不肯接受，是不是？”
盛初棠眸光冷下来，盯着姜茗，迟迟没有出声。
那道眸光，姜茗以前常常看见，就在盛初棠拒绝别人示爱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比那些还要冷漠，她在那些人面前，至少还会顾及人家的脸面。
“我喜欢你，盛初棠。”姜茗缓声说，“我不想顾忌别人怎么说，我只喜欢你，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不想就这样放弃，盛初棠，”
姜茗轻轻叫了她一声，“是我单方面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害怕？”
姜茗的神情很认真，似乎真的担心她在害怕。
盛初棠五味杂陈，脸色没变，轻嗤了声，“姜茗，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姜茗望着她，讲不出话。
她大概知道她会讲什么，想哭。
“叫自以为是，”盛初棠没惯着她，“叫自作多情。”
果然。
姜茗咬着牙，气息从喉咙深处溢出来，隐约要冒出啜泣的声音。
“我不喜欢你，姜茗。”
盛初棠退了一步，“我也不需要你喜欢，姜茗。”
“从今天开始，”盛初棠缓缓扫了她一眼，“我不会再管你的事，身体是你自己的，养你到这个年纪，我自认做得不算差，经济方面，我会供应到你大学毕业，你该自己往前走了，姜茗。”
胃药怎么还没起作用呢？姜茗想不明白，胃里阵阵难受，盛初棠的模样儿好陌生，她不要她了吗？
姜茗这么想就这么问了，“你不要我了吗？”
“我给过你机会，”盛初棠神情疏淡，语气冷冽到，如同一把把冰刀子，毫不留情地戳在心口上，又痛又冷，“往后，不要再叫我姑姑。”
姜茗想过不叫她“姑姑”，但没想过是在这种场景下。心口处的冰刀化开，留下一个个大窟窿，呜哇呜哇地，涌出血来。
好疼啊。
不是姑姑，那就是“盛老师”了，她也不要她了。
姜茗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就那样傻傻地望着盛初棠，眼睛里聚起泪意。
她终于，又是一个人了。
“至于这部戏，”盛初棠继续说，“我希望你能敬业一点，不要让我为难，出现开拍后换角这种事。”
姜茗不希望这话里有言外之意，只能装作没有。
“还有，”盛初棠冷冷觑着她，“不吃晚餐卖惨这种事，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如果你非要糟践自己，你要知道，这与我无关。”
“现在，可以麻烦你回到自己房间吗？”
药好像发挥作用了，胃里开始没那么难受，稍微舒服了些，只还残留着那阵凉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她浑身僵硬。
盛初棠深深看了她一眼。
眼里的失望直冲冲钉在姜茗心上。
心口乍然间剧烈一痛，痛得姜茗几乎忍不住要呼出声，她咬着下唇，强忍住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盛初棠自觉这话说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姜茗再怎么固执，再怎么倔强，有这么一遭儿，估计也不会再上赶着来。
到底是养了十七年的小孩儿，姜茗什么性子她不说一清二楚，总也还是知道个大差不差。
盛初棠转身，不想再废话，朝门口走过去。
刚踏出一步，手就被紧紧拽住。
盛初棠低头，还是那只手，细细长长，骨节分明，冰凉的触感也没变分毫，总不是十分健康。
盛初棠用了点力道。
没挣脱。
“松手。”
姜茗没讲话，她怕一开口就是哭腔。明明不打算哭的，眼泪情不自禁啪嗒啪嗒掉出来。
“姜茗。”
盛初棠语调愈发冷淡。
“松手。”
“你能不能，别不要我？求你了。”姜茗也不想这么窝囊，可是克制不住。她能说的能做的都做了，可是盛初棠，越来越冷漠。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以为才刚刚开始，可是盛初棠已经给她判了死刑，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办，难道只能这样，听话乖乖的麻溜儿的，自己滚出盛初棠的世界吗？
她不要。
“不可能。”盛初棠冷肃道，“别说不切实际的话，姜茗。”
不切实际？
那什么切合实际？
姜茗愣了下，盛初棠狠狠抽出手，往门口走。
姜茗三步两步跟上去，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盛初棠几乎是撞进姜茗怀里。
第49章 亲亲
“别不要我, 求你了。”
“盛初棠。”
她说了第二遍的“求”字。
卑微可怜。
这样的姜茗更让盛初棠觉得心酸，她一手带大的小孩儿，怎么能这么不自爱？怎么能这么没有自我？
姜茗挺聪明的，怎么感觉这茬儿没长脑子。
她从没想过不要她, 在此之前。
盛初棠不明白, 能给姜茗的, 她从来不曾吝啬, 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就会这样吗？
盛初棠想叹气, 强忍着。
姜茗的怀抱也透着凉意，盛初棠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却感知不到她的温度。只是怀抱很紧，拥得她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盛初棠推了推，没推动，没想到姜茗力气还挺大。
“姜茗，”盛初棠轻吸口气, “不要让我说更难听的话。”
更难听的话，还能难听到哪儿去？刚刚那些话就很难听了，她还能说更难听的吗？
姜茗没动。
“放开！”
盛初棠脸沉下来, 喝斥出声。
盛初棠从来不这样说话, 好凶，姜茗有点儿害怕，方才那一拽的勇气，倏然间就要散去。
她微微垂了下眼, 手上略略一松。
可真当盛初棠离开她的怀抱, 心口也跟着一空。
眸子不经意间落在盛初棠唇上，盛初棠的两瓣唇也生得好看极了, 唇色嫣红，泛着盈盈热意，姜茗想不通，这样的唇里，还能说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
姜茗下意识将人拥了回来，唇轻轻盖了上去。
跟她记忆中一样，盛初棠的唇是热乎乎的，贴上去软软的，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亲盛初棠，好好哦。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感受，盛初棠就一把推开了她，巴掌随即而来，狠狠落在她脸上。
并不很痛，更多的是麻木，和错愕。
盛初棠的手掌热乎乎的，温度似乎传过来，那半边脸似乎也燃起热意，滚烫滚烫的。
姜茗缓缓抬起眼，张了张嘴，“我……”
“姜茗，”盛初棠整张脸都溢出愤怒，眸子里还有丝毫未曾掩饰的恶心，咬牙切齿骂：“别不要脸。”
姜茗愣了愣，忽然生出无穷无尽的不知所措，她伸出手，想去碰一碰盛初棠。
盛初棠往后退了一步，眼里的嫌恶铺天盖地漫过来，姜茗举在半空的手颤了颤，默默收了回来。
“姑姑，我……”
盛初棠又退了几步，神情始终很难看，“滚出去。”
姜茗怔怔的，却不敢不走。
她缓缓挪着脚步，脑袋里面乱作一团，盛初棠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在排斥她，她果然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一点儿都不。
姜茗走出门口，刚想转身，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扬起的风带着她的发丝飘起来，无依无靠，如她一般。
姜茗站在门边，茫然地开合了下唇瓣。
“盛初棠。”
“对不起。”
无人应声。
空旷的走廊上不知从何处穿来一阵风，倏然透过她的心脏，浑身的血液都跟着一寸一寸凉下去。
她是，第一次打她。
姜茗抬手，轻轻摸了摸那半边脸，全身上下最热的就是这处，是盛初棠带给她的温度。
很烫，还有些后知后觉泛起的疼。
好疼啊。
姜依月不要她，盛初棠也不要她了。
她这下，真是一个人了。
手指一点一点抚过盛初棠留下的指痕，仿佛还能触到盛初棠的气息，眼泪滴下来，砸在手上。
奇怪，她这样冷的人眼泪也是热的。
……
姜茗就站在门外。
许久未动。
盛初棠盯着那道门，须臾果断上锁，重重吐出一口气，走回房内，接水漱口。
她完全想象不到，姜茗怎么会这样。想象不到姜茗怎么会喜欢她，想象不到姜茗怎么会这么死乞白赖地，更想象不到姜茗会这么无耻。
姜茗，好像用一个乖巧的壳子掩藏着真实的自己。
被人揭露，便再也藏不住。
盛初棠拿过毛巾，用力擦了擦嘴。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把姜茗带在身边，真的是个错误。她不具备拥有家人的能力，所以姜茗，也被她带偏，越长越奇怪。
她以前总觉得姜茗还小，干什么她都能兜着。
但这件事，叫她怎么兜得住呢？
姜茗日后回想起来，难道不会觉得可笑吗？指不定也要回头埋怨她，埋怨她未曾将她往正确的路上引导。
她好失败啊。
她这样的人，果然不该奢求什么家人朋友，十七年前，她就应该把姜茗另找地方安置，而不是因着一己私心，留下姜茗。
她错了。
盛初棠深深舒出口气，几乎站不住，她双手撑在洗漱台上，缓缓抬起眸子，镜子里的人还是那副不讨喜的模样，眼眶和唇，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盛初棠抬手，摁了摁眼角。
没有泪。
很好。
原本就该这样。
无非是回到原本的状态，没有什么大不了。她本该一个人。
……
盛初棠不知道姜茗在门外站了多久，第二天片场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眼底的疲倦倒是没挡住。
那一巴掌她虽然留了些力道，可仍然立即红肿起来。
她昨晚回去，应当费了不少功夫消肿。
盛初棠有点儿后悔打那一巴掌。
但那点儿后悔在姜茗走过来的瞬间就散去了，厌恶情不自禁流露出来。她在片场很少板着脸，今天例外。
不止冯露，认识盛初棠的人大多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
姜茗自然也是。
盛初棠比她先到片场，她一进棚，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盛初棠身上，盛初棠拿着剧本，长身孑立，和苏导站在一块儿，却莫名透出一丝孤寂。
再一眼，就是厌恶。
盛初棠也注意到了她，立即扭开了眼。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姜茗抬手，轻轻地摁了摁心口，倒不觉得很痛，就是觉得冷，冷得受不住。
“姜茗，”徐琪跟在她身边，“你哪儿不舒服吗？”
哪儿不舒服？
好像也没有，就是好冷。
原来不是错觉，盛初棠的的确确不喜欢她。而且，现在估计是很讨厌她。她该认清了。
盛初棠对她的好只是因为对姜依月的承诺，没有别的。
没有那个承诺，她们俩永远不会有交集。
她或许本应该在孤儿院长大，而不是这样顺风顺水的一路漫行。是她想要的太多，该要的不该要的，她都在肖想。她总以为，盛初棠是她一个人的。
其实不是。
盛初棠不属于任何人，至少，不属于她。
错得离谱。
姜茗敛了下眸子，“徐琪，你……”
徐琪：“啊？”
“没事儿，”姜茗重新抬起眸子，“走吧，过去打个招呼。”
徐琪“哦”了声，默默跟上。姜茗一大早就不太对劲，像是没休息好，问她她也不说。
搞不懂。
盛初棠在和苏导讨论剧组调度的事，余光瞥见姜茗走过来，装作没看见，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
姜茗脸色没变，礼貌地笑笑，微微鞠躬，“苏导，盛老师，早上好。”
不是昨晚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像是学乖了，看着正常许多。
盛初棠只点点头，不苟言笑，“早。”
“早上好，”苏导卷起剧本，“行了，就说到这儿吧，盛老师。姜茗赶紧去化妆，准备第一场戏，一会儿我给你讲讲戏。”
姜茗乖巧点头，没有多停留。
跟定妆照差不多，她的第一场戏，是整部电影拉开帷幕的伊始。
李希回从学校回来，行李还没放下，就被母亲和村里的大姨拖着去看隔壁表叔新娶的媳妇儿。
刚开机，大家都还有点儿陌生。苏导不着急，耐心放得很足，一个一个给她们讲戏。
“《救赎》的引子都在李希回身上，”苏导先讲了其他人的，最后才看着姜茗，“所以开篇和结尾都在李希回，你在开头这里，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的戏，你的情绪一定要连贯，前后呼应要对得上。”
姜茗乖巧应“好”。
苏导继续说，“放暑假，对于学生来说，应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儿，但对李希回来说，不是。回到这个地方，就像回到囚笼，束缚、挣扎不脱，但又有一些莫名的、与生俱来的难以割舍，归根结底这里是你的家乡。”
姜茗点头，“嗯。”
“这里没有台词，”苏导提醒道，“主要是眼神戏，非常重要，主旨能不能立住，就看这一小段。要表现出来两面的复杂感，一是对自由的渴望，但实际却无望的无力；二又有一点真切回家的欢喜，毕竟是个学生，很难克制。”
听着就很复杂，这还只是第一小段儿。
在和秦数见面前，还有和其他两位的交锋。
苏若有点儿担心姜茗拿捏不准前面这段，毕竟是第一个人的独角戏，虽然戏份不长，但要表现的太多。
后面的反而没那么担心，有人一同在场，人和人之间的交流，理应会比较容易。
不过这一整段一镜到底，直到姜茗进入家门，所以后面不能断，还得讲。
苏导尽责地继续给姜茗说戏，“你是还没到家就看见家门口的母亲，心下意识一沉，动作要短暂地停滞一秒，在你妈妈看见你朝你招手以后，你才反应过来喊她，拿着行李匆匆赶过去。”
“这里的情绪比较好处理，”苏导偏头，望着姜茗，“社恐知道吗？”
姜茗又点头，“知道。”
“你妈妈和朋友聊天，硬要带上你去凑热闹，把握住那种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情绪就对了。”
“只有在提到表叔的新娶的媳妇儿的时候，你的情绪才稍微有了点起伏，这个时候更多的是好奇，因为你联想起了关于这位表叔的事迹，好奇他怎么还会娶到老婆……”
姜茗认真点头，下意识看了一眼饰演表叔李大力的演员。
那位演员姓孟，孟照尘，三十五岁，武打出身，裹着大衣也挡不住那一身腱子肉，看起来就能把姜茗撂墙上抠不下来。此刻也是戏里的打扮，留着个寸头，横眉冷竖，眉宇间尽是戾气，姜茗看了眼，莫名瑟缩了下。
孟照尘自然没错过她的反应，换了副和善的神情，笑道：“小姜老师，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打你。”
姜茗：“……”
姜茗蓦地想起后来替秦数挡刀的剧情。
谢谢，更怕了。
“孟老师别开玩笑。”姜茗小声道。
“哈哈哈，”孟照尘哈哈大笑，“小姜老师很可爱。”
姜茗敛眸，没有接这句话。
苏导抬眼，觑了眼孟照尘，适时给姜茗解围，夸赞道：“小孟戏不错。”
孟照尘笑笑，“谢谢苏导夸奖。”
苏导摆摆手，再和姜茗大致过了一遍，正式开机。
她们讨论的时候，盛初棠没过来，第一场戏没她，她那个妆比较麻烦，时间要得稍微久一点儿。
她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开机。
外景的风挺大，盛初棠拢了拢大衣，遥遥看着场中的姜茗，如周宁所言，其实姜茗的戏并不很差，这么一看，形神具备。
只是不该走了歪路。
她的人生还长，充满着青春活力，拥有着无限可能。
不像她，犹如一具腐尸，早该独自腐朽。盛初棠轻轻舒了口气。
“棠姐，”只有冯露夹在中间操心，她小小声，“您是不是又跟她吵架啦？”
今早不等姜茗一起就很奇怪了，另外两组演员，或多或少顾及名声，都是一起到片场。
和姜茗见面打招呼的时候，气氛也很不对劲，她说不上来怎么个不对劲，但就是不对劲。
盛初棠微微蹙了下眉，语调冷肃许多，“不该问的少问，昨天叮嘱你的别忘了。”
冯露默默拉上嘴，安静如鸡。
跟着一起看着摄影场上。
镜头从远处的山脉一点一点拉低，荡过山间的小路，慢慢、慢慢地，落在李希回身上。
李希回穿着件白色短袖，背着个朴素的灰色书包，右手拎着只黑色的手提袋，镜头给到书包侧面，那里挂了只小黄鸭，随着李希回的脚步一晃一晃。
太阳很高，风卷起林子里的树叶，飘扬在空中。
李希回停下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家。她的家坐落在村子里最深处，依山傍水，仿佛印证着她逃不出去似的，那座高大的山脉遮天蔽日地压将过来。
李希回抬头，看了看天。
倏尔，两秒的时间，又重新低下头，遥遥眺望着那座大山，和那山下的两座房子。
久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继续往前走。
另一个镜头跟着她的目光，缓缓眺向山和山下的房子。忽然，从那座两层楼的瓦房里走出两个人。
李希回没有近视，看得一清二楚。
浑身动作一僵，脚下一顿。
苏导双眼紧紧盯着取景器，神情宁肃，但很满意姜茗的状态。
那两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忽然有一人抬眼，瞧见了不远处的李希回，脸上的笑意漾开，高高举起手，大声喊道：“希希！”
李希回脸色微变，拎着包的手指紧了紧，转瞬换上了副笑脸，匆匆加快脚步，朝着家门走去。
“妈，我回来啦！”
苏导眉头忽然一蹙，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取景器。
周娟正准备和来串门儿的王姐去隔壁瞧瞧，谁知刚走出门就瞧见自家女儿的身影，她这个女儿，别的不说，就单单会读书这一条，就能压倒多少村里人。
这可是她们村，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大学生。
周娟的自豪全写在脸上，说好去隔壁，自然往后推了推。
她和王姐站在屋门口的桂花树下，笑盈盈地等着李希回走过来。
“你们家希回真是厉害啊，”王姐笑道，“可是咱们村唯一的大学生，可真给咱们老李家长脸！”
周娟下巴微仰，满脸的笑，语调悠悠拉长，“那是。”
第50章 NG
李希回一路小跑着赶过去。
风吹着桂花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落叶趁风而起，衬得李希回的脚步愈发轻盈。
“妈，王婶。”
苏导长吸一口气，忍无可忍, “卡！”
“姜茗状态不对, 重来一条。”
姜茗鞠了个躬, “抱歉, 苏导, 各位老师。”
几人状态都还不错，苏导没让耽搁, 一边让她们补妆一边迅速和姜茗说了几句，“见到家人以后的情绪都不太对，这里的情绪，要表现出陌生的熟悉感，青涩一点儿，见到家人, 本能会有一丝喜悦，但由于许久不见了，又会有一点儿陌生, 中间这个度稍微难把握一点, ”
苏导沉吟一会儿，“想想你放假回家的感觉。”
放假回家？
姜茗第一反应是去看盛初棠，盛初棠的气息，她永远忽略不掉, 她一来, 她就看到了。
放假盛初棠都会去接她，上次没去, 以后大抵也不会去了。
那一转眼，眼神相撞。
冷漠在她眼中蔓延，姜茗微微咬了下唇，撇开了眼。她想，如果换作她被不喜欢的人强吻，她大概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盛初棠只是打了她一巴掌，算轻了。
只是以后，以后该怎么办呢？光是想想，眼泪就要掉出来了。盛初棠要跟她断绝关系，以后她就只剩自己了。
姜茗轻吸口气，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后面这部分比前面简单许多，姜茗和李希回都处在大学阶段，苏导没觉得有什么难度，姜茗前面表现得很好，她还是比较相信姜茗，随便说了两句就放心让她再来。
谁知这回喊“卡”喊得更早。
刚看见另两位演员，苏导就喊了“卡”。
错出在姜茗身上，姜茗只能再次鞠躬道歉。
周娟和王春花的演员好脾气的没说什么，反过来安慰姜茗，“慢慢来，别着急。”
这两位演员都是前辈，入行许久，四十多岁的年纪，演技在身，本身十分敬业，甚至台词都按苏导的意见带了几分乡音。
姜茗有点儿不好意思，双手合十道歉，“不好意思，两位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两人都笑道，“小姜老师加油。”
姜茗小小年纪能得金桔提名，又能得苏导青睐，剧组的人不说，个个儿都是人精，能交好自然不会交恶。
姜茗哪敢让前辈喊老师，连忙推辞，“两位老师，叫我小姜就好，不要那么客气。”
两人从善如流，笑着应下，都转头听苏导指点。
苏导盯了姜茗两秒，展开眉头，“太崩着了，再放松点。”
姜茗乖乖应是。
闭眼换了换呼吸，调整着状态。
这一镜还算顺利——
“妈，王婶。”
“哟，”王春花站在桂花树下，往前迈了两步，“希希回来啦？这是放暑假啦？”
李希回背脊僵了僵，浅浅弯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嗯，王婶，放暑假。”
她们说完一来回，李希回已经走到跟前儿。周娟才慢悠悠迎上去，去接她手上的行李，“怎么没提前写信回来说一声？”
李希回声音轻轻地，小小地，猫叫似的，“放假通知太晚了，寄信怕寄不到，就没浪费那个钱。”
苏导凝神望着，抬手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个地方给个特写。那边的机位点头收到，缓缓下移。
镜头聚在李希回拎着包的手上，周娟探过去时，那只手往后缩了缩，最终还是定在原位。
“妈，我自己拿就行。”
周娟顺势收回了手，“那也是，回来就好。”
周娟边说边领着李希回往家里走，王春花也跟进去，“大学生活怎么样啊希希？”
“挺好的。”
“那应该是顶顶好玩吧？”王春花笑道，“咱们希希这回可长见识了吧？”
“王姐，你别问她，”周娟打断她，“上个学能有什么好玩儿的？再说她这孩子一问三不知的，跟她说话可别浪费口水。”
“哪能这么说，”王春花笑呵呵地，“希希这孩子从小就聪明。”
踏进院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药香，机位随之一转，跟着李希回的目光扫过小院。
院子右侧是个单独的厨房，院子里摆着几张架子，上面晒着许多草药，镜头缓缓往上，落在大门旁的牌匾上——李家卫生室。
周娟和王春花两人自顾自寒暄说了几句。
李希回默默往里走，想了想又回头，“妈，我爸呢？”
“哦，”周娟聊得高兴，头也不抬，“你爸他出去看诊了，估计要晚上才回来。”
镜头一直跟着几人移动，木质的小楼，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跨过门槛，堂屋里侧有一架楼梯连接着二楼，堂屋两边各有一间厢房，一间是李希回父亲的诊室，一间是夫妻俩的卧室。
二楼是间阁楼，李希回单独住在楼上。
听罢周娟的话，李希回也没多做反应，“那我先上楼放东西。”
周娟应了声，“嗯，赶紧去，”忽然想起什么，“希希，快去把东西放下就下来，带你去隔壁看看你大力叔新娶的媳妇儿。”
李希回转回去的头又转了回来，眉毛抬了抬，“他又……”
脱口而出两个字，在看到周娟那个“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的表情后，飞速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改口道：“好。”
镜头一转，上下一分。
二楼的取景位出现在监视器里。
李希回一步一步上楼，脚步放得很轻。
伴随着楼下的交谈声，她的神情渐渐有了波动。
“这孩子，”周娟冲着王春花摇摇头，“就会死读书，一点儿都不懂事。”
王春花配合地拍拍她的手，“你别这么说，希希脑瓜子聪明着咧。谁不知道大力克妻啊？都死了三个媳妇儿了，这是第四个，十里八乡哪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若不是……”
“若不是”后面，王婶刻意压低了声音，李希回凝神也没听清。
她打开门，屋内基本上保持着她走时的原样儿，床单褥子都被拆了，留着个空床。
李希回将手提包放下，再取下书包一起放在床上。
她下意识要出门赶下楼，转身的时候脚步一顿，犹豫了一瞬，朝窗户边走过去。
正对着床的方向有一张老旧的书桌，书桌上摆满了高中用的书，书桌旁有一扇雕花的木窗，新兴地隔装了几块小玻璃。
李希回拉开木楔，推开窗。
镜头跟着她往下看。
两家中间种了几棵桂花树做隔挡，但从她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隔壁院子的情形，若是临近这边的厢房开了门或窗，她还能清楚地看到屋内的状况。
破破烂烂的屋舍，坑坑洼洼的地，和那没什么家具的屋子。
什么样的人会嫁到这里来？
李希回不知道。
李希回轻轻做了个吸气的动作，转过身匆匆往楼下跑。上下镜头调度，跟着她动向转至楼梯口。
“妈，我来了。”
二楼的镜头再次移到窗边，缓缓落在隔壁的院子上。
苏导从监视器里抬起头，指挥着摇臂接过刚刚的镜头，从上往下移，停在隔壁院子门口。
背景音传来周娟和王春花的谈笑声。
镜头一步一步拉远。
……
“卡。”
苏导喊“卡”但没说话，场上的三个人只得继续等着。
苏导偏头，看了眼旁边的盛初棠，“盛总，觉得这段怎么样？”
盛初棠的戏苏若是知道的，这个人，天赋高又会钻研，她的演技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她作为本剧制片，就在旁边看着，苏若便意思性地问了她一句。
盛初棠只是候场，顺带看看第一场戏，坐的是离导演近了点儿，没想到苏导会问她一句。
第一场这段戏其实很短，但处在开篇，如苏导所说，开篇就是要奠定整部电影的主旨，所以要求比较严格。再一个苏导一贯追究精益求精，一切表达都要有据可依，又要言之有物。
盛初棠浅浅勾了个笑，轻巧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苏导，您是导演，您说了算。”
以她对苏导的了解，大概率过不了。
果然。
苏导点点头，也没和她多说，站起身看着场上的三人，“这条保留，再来一条。”
姜茗刚从楼上跑下来，气儿还没顺匀，又飞速鞠躬道歉，“苏导，哪里需要改？”
苏若看看她们，又看看监视器，“后面那段感觉不对，再来一条。”
冯露在旁边听得一懵，蹲下来偷偷问盛初棠，“棠姐，什么叫感觉不对？”
盛初棠瞥她一眼，“你问这个干嘛？”
冯露讪讪一笑，递了瓶水过去，“那不是涨涨见识嘛。”
她那点心思盛初棠都懒得戳穿，又不是第一次和苏导合作，苏导骂人的场面都见过多少次了。
盛初棠也不想惯着她，免得她回头又跟姜茗拉拉扯扯搅不清楚，“你又不是演员，涨这种见识也没用。”
冯露：“……行吧。”
……
姜茗也明显愣了愣，“还是后面那段吗？”
苏导：“对。”
似乎意识到语气有点生硬，苏导自己找补了句，“前面的状态很不错。”
只是说状态不错，也没说感觉对不对，姜茗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只能收拾收拾心情继续拍。
第一场短短几分钟的戏，又拍了两遍，拍得苏导的眉头越皱越深，三个人状态也有点儿疲乏，只得先喊暂停。
这场戏主场在姜茗身上，能不能立得起来全看她。
上午本来排了两场戏，一场是开篇，一场是两人初见，但目前看来，上午能不能拍完这场都悬。
苏导按按眉心，“各部门都先休息一下。”
“姜茗，过来。”
姜茗当时就有一种上课刚好讲到不会的题，结果被老师点名站起来起来当众做题的错觉。
尤其老师旁边坐着的学霸还是你的心上人。
昨晚的事，把她生出来的勇气全部击退，盛初棠既然要断绝关系，她也不敢再凑上去。
但没有告诉她，心意被拒绝以后，还要在心上人面前被骂啊。
姜茗硬着头皮走过去，老老实实打招呼，“苏导，盛老师。”
苏导没想跟她废话，开头就问，“你觉得演员是个什么样的职业？”
姜茗愣了愣。
苏导：“或者说，你心目中，演员是做什么的？”
苏导让人给她搬了个椅子，面对面坐着聊，“叫你助理把衣服拿过来，天冷，别冻着。”
姜茗穿上衣服，坐在苏导对面，还有点儿懵，苏导没骂她，还问这种格调很高的问题。
她不知道苏导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演员就是演戏啊，肯定不是这个答案。
她情不自禁去看一旁的盛初棠。
盛初棠在看剧本，压根儿没注意这边。
心脏忽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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