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血崩
佟夫人赶紧谢恩,坐在了康熙的身边,虽然这是她的外甥,但那也是皇上,她心里有点紧张。
环顾了一圈后,她道:“怎么不见思韵?”
“表妹年纪尚小,朕怕吓着她,让她去休息了。”康熙说道。
佟夫人道:“多谢皇上体谅,不过这是她姐姐,她心中的担忧肯定是多过害怕的,这孩子还同我说后面要好好照顾她姐姐呢。”
“太皇太后心里记挂着皇贵妃,前些时候就问了内务府好几次,一切都准备好了。”康熙说道,“到时候就不麻烦舅母和表妹了。”
佟夫人一直都以为佟二小姐进宫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毕竟之前皇贵妃的身体不好,日日都有点病恹恹的,后面不知怎的,身体好了些,还怀了孕。
可他们差人打听过了,说这一胎的脉相不好,说不定到时候母子都保不住,家里一直都做着准备,所以他们也当皇上默许了这件事。
如今瞧这样子,又是不愿意了?
佟夫人的心中惊疑未定,她毕竟是个深宅妇人,当家作主的事情都轮不到她,所以也没有练就那张波澜不的脸,大部分的情绪都外露着。
前面康熙确实是默许了,但是他后面才知道亲近生孩子容易出问题,况且就算真的要让人进宫,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尤其是皇贵妃生产在即,他更不会给人添堵。
他刚刚让梁九功叫了个皇贵妃身边近前伺候的宫女问了问,没想到这两人话里话外如此不客气,视后宫之位如囊中之物。
康熙愿意给自己舅舅的脸,那也不是用皇贵妃和他孩子的命来作为代价。
“招舅母进宫,也是表妹思念亲人,等生产之后,朕就派人送舅母回去,后面之事就不劳费心了。”康熙说道。
话里话外,没有提佟二小姐半分。
佟夫人心里一凉,赶紧低下头,脑子里转得飞快,寻思着如何说才好,但是她想来想去,还真想不出个好主意来,只能笑着说道:“多谢皇上。”
“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康熙笑得十分温和。
佟夫人却是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思韵哪里做错了,惹得皇上不快,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问问。
她如何能想到,这不过是某人的一句话引起的。
而某人,是被弹幕催着干活的呢。
佟夫人坐立不安,起身道:“臣妇心中不安,还是进去看看皇贵妃的情况吧。”
康熙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快松开,“舅母同朕在这里等消息吧,若是累了,朕就差人送你出宫。”
好家伙,一言不合就要把人送出去,吓得佟夫人又赶紧一屁股坐了回去,讪讪道:“不累,不累,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这种关键时刻,她还真担心自己被送出了宫,什么消息都没有探听到,回去肯定要被老爷埋怨。
左右先看看情况,回头同家里说一声,早些应对。
康熙见她老实了,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地在院子里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佟夫人,诅咒了,两个时辰过后,皇贵妃还是没能顺利生产。
伴随着日头转移,承乾宫的气氛凝固成实质,逼迫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进进出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康熙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一旁的佟夫人更是吓得心脏砰砰砰乱跳。
“皇上,稳婆说情况不好,让您早做准备。”梁九功听得传话,也是胆战心惊一片。
康熙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梁九功立马把头扎得更低了,平时能说会道的嘴巴闭得紧紧的。
“去叫太医过来。”康熙说道。
这次是太医院院正亲自坐镇,饶是如此,他们也束手无措。
皇贵妃的情况大家都有目共睹,就她那个身体状况,根本不该受孕,勉强到了今日,已经是强弩之末,又动了心气儿,如何能平安生产?
这样的话,他们已经同皇贵妃和皇上都说过,说句大不敬的,两人都不信邪,到了现在,他们能如何呢?
“皇贵妃虽无血崩之兆,然心力微竭,体虚难持,情况不容乐观,还请皇上早做准备。”院正拱手说道,在心里微微叹息,前两任皇后都是这么去了,没想到皇贵妃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这个命运啊。
这就是保大保小的问题了。
佟夫人一听,整个人都瘫软在椅子上,宛如被抽了骨头,她心里一个激灵,急忙忙地开口道:“自然是保住皇女……”
先前太医就诊断过,说这一胎是公主,但是公主也不错啊,只要皇贵妃有个一儿半女,就算她去了,也能把府上其他的女儿送进宫,照顾小皇女,等到年纪合适之后,皇上再分封个位置。
梁九功闻言,顿时心里一凉,悄咪咪地后挪了一步,这吃相太过难看,恐怕惹得皇上不喜。
太医院院正也想后退,但是他正站在皇上的面前,稍微有个动作就会被发现。
佟夫人话一出口,就看到了皇上冷测测的眼神,一个激灵,脑子总算灵光了点,“先前皇贵妃就说想要为皇上生个孩子,此生才算圆满,臣妇虽然舍不得,但奈何她执意如此……”
这的确是皇贵妃能说出来的话,康熙收回眼神,沉默了一会,说道:“尽量两个都保住,实在不行……保大。”
这个决断实在是惊讶到了众人,唯独梁九功不惊讶,先前仁孝皇后生太子爷的时候,皇上也是如此决断,可惜了,还是没有保住。
佟夫人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惊讶得嘴都差点合不拢,但皇上做的决定岂有她来质疑的余地,不只不能质疑,还要为皇上怜悯疼爱自己的女儿感动不已。
“朕问你,前些时候陈氏医馆的法子能不能行?”康熙忽地开口道。
院正愣了一下,酒精从陈氏医馆流入京城的时候,他就知道陈氏医馆的背后是太子爷,没想到皇上也知道这件事,他立马端正态度道:“此法是民间流传,不知是否可行?贸然用在皇贵妃的身上恐怕不妥。”
虽然猜到了院正会这么回答,但是真的听到后,康熙还是有点失望,他尤不死心,继续说道:“朕听闻陈医女在民间素有‘送子娘娘’的名声,难道是空穴来风?”
院正拱手道:“民间的郎中不少都是偏安一隅,难成大器,更有不少坑蒙拐骗之辈,陈医女有家传渊源,随便从指缝里面漏点儿出去,就足够让百姓尊崇了。”
听起来好像有点儿道理,但这话也掐断了康熙的希望。
“朕还想着让陈医女进宫看看……”
“皇上,不好了,皇贵妃有血崩的迹象。”
康熙的话说到一半,猛地止住,整个人失态地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立在原地,冲着院正道:“快给朕想办法。”
院正刷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沉默不语。
康熙朝着产房走了两步,又停住了,直勾勾地盯着房门口,曾经他就是这样站在皇后的门外,一门之隔,最后也是天人永隔。
“皇上?”梁九功见皇上情况不对劲,赶紧上前提醒道。
康熙猛地惊醒,随手一指,“去!请陈医女!”
“是,奴才这就去。”梁九功说道,这时候别说请个人过来,就算皇上让他上九天揽月,他也要开始造梯子。
“不用了,人我给你们送来了。”太皇太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沫儿搀扶着她进了门,另一边正是陈医女。
太皇太后杵着拐杖走了过来,“你去吧。”
这话是对陈医女说的。
康熙叫了个人带路,他又补充了一句,“保大。”
陈医女点头应下,带着两个医士进了院子。
“皇帝不用担心,我瞧着皇贵妃是个有福气的人,肯定会母女平安的。”太皇太后坐了下来,安慰道。
康熙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惊扰了老祖宗。”
太皇太后摆摆手,不以为意,又让康熙坐下来,“这是为咱们家族添丁的大事儿,我自己也时刻关心着,算不得惊扰。”
不知道是因为太皇太后在此,还是因为陈医女的缘故,康熙焦躁的心稍微安慰了点。
太皇太后扭过头,又看了佟夫人一眼,“怕是把你给吓着了吧。”
“没有。”佟夫人赶紧否认,“女子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有皇上和太皇太后庇佑,皇贵妃必定无恙。”
“皇贵妃自己就是个福气的人,又为皇帝和诸位皇子皇女们操碎了心,要我说,整个后宫就独一份,谁也无法取代,孩子呢,都是缘分,只要她平安就行。”太皇太后说道。
太皇太后话里话外都是给皇贵妃撑腰,这“无法取代”四个字就是说给佟夫人听的,换个女儿又如何,她和皇帝可不一定会认可。
且不说,康熙和佟佳氏自幼认识,里面还有孝康章皇后的一份情谊,就直说两人相处这么多年,也是感情深厚。
再换个人,政治利益虽在,感情却是不复存在。
第282章 侧切
产房里,陈医女到了门口,先从携带的大箱子里面取了长褂子穿在了身上,又带上了用棉布做成的半个面罩。
这些都是太子爷的建议,说是可以有效防止邪风。
两个女医士手脚十分麻利,取了产钳、剪刀、缝针等物件用酒精细细消毒一遍,还准备了一些棉布。
陈医女深呼吸两口气,捏紧了拳头,将心底那点儿怯弱与忐忑驱逐出去,她走了这么多的路,遇到了这么多的危险,积累的所有经验都是在这一刻稳稳当当。
皇贵妃正躺在床上,她已经全完脱力,连呼吸都虚弱了不少,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徐嬷嬷见是个眼生的人,愣了一下。
“太皇太后听说皇贵妃生产不顺利,让民女来看看。”陈医女说道,虽然用半个面罩遮住了口鼻,但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清亮,“房间里面用酒精消过毒了吧?很不错。”
听到老祖宗的名号,皇贵妃说道:“惊动……老祖宗了啊,是我不孝了……”
“太皇太后在外面等着在呢,说是要听了公主的哭声才肯回去呢。”陈医女走到床边,探下身去摸皇贵妃的胎位,按了按,还好,胎位没有逆倒,心里放心了一些。
“看情况还好,没啥大问题。”陈医女安慰道,稳定产妇的情绪,在生产的过程中,产妇的状态十分重要。
皇贵妃眼神亮了一下,随即熄灭,“我没力气了。”
“没事儿,不需要您使太多的力气,民女瞧着您的力气肯定是够的。”陈医女熟稔地说道,很多产妇就是拼着这一口气,要泄了,恐怕大小都活不成。
“倘若不行,保小的。”皇贵妃说道,她的女儿一定要平安来到人世间,看看人间的烟火与繁华。
“皇上和太皇太后都说要保大呢。”陈医女说道,说实话,她在民间接生了不少的孩子,一旦难产,十有八九都是保小的。
听着陈医女的吩咐,徐嬷嬷上前换了片参片给皇贵妃含着,又用热帕子给皇贵妃擦了擦,保持舒服。
“要保小……”
“可是……”陈医女拖长了语调,她的手伸进去查探宫口开放的情况,“您要是不在了,谁能保护好公主呢?”
扶着的皇贵妃的徐嬷嬷眼珠子都瞪大了,这是能说的嘛?
“大多数没有亲娘护着女子都过得凄惨,再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只有为娘的,才会为孩子好好打算,旁人都信不得。”陈医女说道,让医士准备剪刀和麻沸散,口子太小了,不侧切没办法。
换了新的参片,皇贵妃蓄了一口气,“家里会安排好的……”
“续弦的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若是有了孩子,也是后娘,毕竟孩子隔着一个肚皮呢,谁都会为自己亲生孩子考虑,就算是火坑,也要先推别人的孩子下去垫垫。”陈医女说道,开始检查各类的工具,看看消毒的情况。
这些话,她说了几十上百遍,都是为了给产妇打气儿。
“可我……”皇贵妃一下子就慌了,陈医女的话击中了她心中的恐惧,思韵要是进宫了,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会对自己的女儿好吗?
皇上呢?
纵然不会苛待,但是忽视也是要命的。
瞧瞧布贵人那孩子养成了什么样?小小年纪就要满腹算计,为自己搏一条生路,她的孩子万一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她如何能舍得?
陈医女准备得差不多了,又见皇贵妃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她目光定定地看着皇贵妃,“皇贵妃娘娘,民女斗胆同您打个商量,民女和皇女就交给民女自己,但是您和皇女的未来可就交给您手上了。”
饶是皇贵妃见多识广,也被这个提议给惊讶到了,她看着陈医女镇定清澈的眼神,下意识地就点点头。
“那就说好了。”陈医女笑了笑,开始上麻沸散,“民女在民间有个‘送子娘娘’的称号,也遇到过比您这还严重的情况,最后母子平安,所以您肯定会没事儿的。”
不知道的是被陈医女平静不见惊慌的眼神添了主心骨,还是被“送子娘娘”的噱头给唬住了,皇贵妃忽地感觉了一股子的力气,好像还可以再撑一会儿,用虚弱的气声说道:“拜托你了。”
陈医女认真地点点头,准备开始协助皇贵妃的分娩。
在看到陈医女第一手就拿起剪刀的时候,徐嬷嬷整个人懵了:这不是剪脐带用的嘛?怎么胎儿还没有出来就拿起来了?还有这个大钳子是做什么用的?
“这些法子同太皇太后说过,也演示过,太皇太后同意了。”陈医女解释道,毕竟是皇家之事,她当然会万分慎重,否则不但会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还有可能会丢掉小命。
徐嬷嬷看着陈医女拿着剪刀钻下去的时候,已经隐约猜到了她要干什么,心里想要呵斥大逆不道或者其他的话,但是她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跟活着相比较,这又有什么呢?
之后是产钳。
就算用产钳,也需要产妇的配合。
看着血水,徐嬷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是系在头发丝上,是悬在了万丈悬崖边,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但看陈医女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甚至看到血涌出来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您再坚持一下……”
“用力……”
“不错,特别好,您再加一把劲儿……”
……
听着这温和有力的声音,再看陈医女的神色,徐嬷嬷觉得相当地割裂,总是不自觉地出神。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徐嬷嬷觉得每一分都十分地漫长,又觉得时间好像过得飞快,不知今夕何夕。
皇贵妃只觉得下身有什么用力脱出滑下来,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生……”
陈医女从她两腿之间抱了一个黏糊糊的婴儿出来。
“为什么……不哭……”
徐嬷嬷心惊,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就看到陈医女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根极细的芦苇管,插进小婴儿的嘴中,好像在吸气,又好像是在渡气。
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陈医女,在她们看来这婴儿可能就是个死胎,陈医女所为就是徒劳,或许是害怕宫里追究责任吧。
皇贵妃靠在徐嬷嬷的怀中,泪水不自觉地盈满了眼眶,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怀着那犹如蛛丝般的希望,皇贵妃的心跟着陈医女的动作来回荡着,生怕哪个动作后,就摔个粉身碎骨。
房间里一片宁静,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陈医女做了十来次之后,将芦苇管拔出,婴儿还是没有动静。
失望与绝望爬满了皇贵妃的心里,此刻她的心中万念俱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软倒在了徐嬷嬷的怀中。
徐嬷嬷嘴里发苦,她最是知道娘娘为此受了多大的罪,以致于任何一句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轻浮,“娘娘……”
“咳——”
一声轻若奶猫的细微声音忽地响起,大家瞬间都看了过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可置信。
小婴儿的胸口起伏了两下,张开嘴开始哇哇地哭着。
“娘娘,您看,您快看!!!”徐嬷嬷激动地声音都带了哭腔,她死死地掐住手下床褥。
“看到了!看到了!!!”皇贵妃的声音带着一点尖利,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她恨不得自己扒过去看看孩子如何。
陈医女把孩子交给医士,自己取了水,漱口后,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背后全是湿涔涔的汗水。
医士把孩子清洗干净包好后,放到了皇贵妃的枕边。
皇贵妃看着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人,眼中满是温柔与慈爱,手指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摸了摸,似乎都不敢用力触碰。
陈医女笑了笑,她脱下了面罩和长大褂,对着徐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
“我同您说说产后护理的问题。”陈医女说道,“皇贵妃坐月子期间,一定要保持身下干净清爽,否则感染后会很严重,所有进房间的人都必须用酒精消毒,你们的衣服要保持干净,还有手也要用肥皂洗过……”
“知道了。”徐嬷嬷都用心记了下来。
“还有就是皇贵妃不能见客,最好是固定两三个伺候的人,避免带入邪风。”陈医女说道,就算是产女,皇贵妃的身份在这里,恐怕来朝贺的人不少,万一感染了会很麻烦。
徐嬷嬷略微迟疑,不见客这事儿有点为难,她说了也不算。
“我也会同皇上禀告一番,想来皇上是可以理解的。”陈医女说道,有些话伺候的奴才不好说,她这个身份却是可以提。
“那就多谢您了。”徐嬷嬷赶紧道谢,陈医女今日帮了大忙,日后肯定要送上一份大礼。
“等一下。”陈医女忽地转身,拦住了稳婆,“公主现在不能抱出去。”
“可……”可不抱出去怎么能让皇上看呢?
徐嬷嬷见陈医女先前说的头头是道,深觉这里面恐怕也有什么门道,她见皇贵妃已经睡了过去,便道:“把孩子放在皇贵妃的身边,你们先去歇一会吧。”
皇贵妃不能发布命令,这里就徐嬷嬷最大了,稳婆倒是有点不情不愿,毕竟现在出去就能领到一大笔赏钱,煮熟的鸭子飞了,她心里跟滴血一样。
徐嬷嬷一看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冷笑了一声,刚刚生怕自己受到连累,站得远远的,现在又想抢功劳,承乾宫是给她脸了吗?
稳婆赶紧把孩子放下,去了一旁歇息。
等着附近没人,陈医女凑近说道:“公主是早产,身子弱,刚刚适用在皇贵妃身上的规矩,也同样适用在公主身上,固定一个乳母,千万不要让旁人靠近,知道吗?”
徐嬷嬷对于公主身体的情况隐约了解,但是真听到陈医女这么说,她心中还是十分地失望,不过,能生下来就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她实在是也不敢强求太多。
“这件事也劳烦您同皇上说一声。”徐嬷嬷说道,她的话未必有陈医女管用,所以还是要劳驾对方走这么得罪人的一趟。
“应该的。”陈医女说道,“皇上应该会留我在宫中,到时候,我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她本就是家学渊源,擅长于妇科相关的,如今更是精进了产科这一门,皇上十有八九会把自己留在宫中,等皇贵妃和公主的情况稳定后再放自己出去。
那可就太好了!
徐嬷嬷的心中如此想到,但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感激道:“那到时候就又要麻烦您了。”
陈医女不以为意,“我先同皇上和太皇太后复命吧。”
第283章 保温箱
外面等候的人一样焦急,只是各自的缘由不一样。
孩子出来的第一时间,守在门口的人就赶紧出来通知了一声,但是所有人都没有等到孩子的啼哭声。
巨大的喜悦一头扎进了冰窖之中,冻得所有人都一个激灵,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生出一个死胎?
这是多么不吉利的事情,触了皇家的眉头,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巨大的夕阳挂在西边,将半个天空都染成鲜艳的红色,空气都充满了燥热,就好似什么凶兆一般。
“皇贵妃如何?”康熙问道,他半垂着头,眉眼之间是浓郁的痛苦,捏了捏椅子的扶手,手上的青筋暴起,将心头的情绪嚼碎吞回去,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儿,“身体……”
屋内,传来细微几乎不可闻的婴儿啼哭。
康熙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老祖宗,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老祖宗笑着说道,用力拍了拍康熙的胳膊。
“启禀皇上,启禀太皇太后,皇贵妃生了个公主,母女平安。”第二个赶过来的人禀告道。
康熙欣喜不已,从椅子上站起来,原地走来走去,跟个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般,他吩咐道:“梁九功,赏,都赏,让内务府按照阿哥们的标准准备。”
公主的待遇当然没有皇子的标准高,但是有康熙的吩咐,就意味着皇上的看重,这一点抵过千千万万的规矩。
梁九功喜笑颜开地下去安排。
看着眼前的场景,佟夫人的心情有点复杂,说高兴吧,似乎有点别的,说不高兴吧,产女成功、受宠的人也确实是他们佟佳氏。
不过,也没有人在乎她是怎么想就是了。
“怎么还不见公主被抱出来?”院正忽地开口道。
这一声提醒让康熙冷静下来,平常这个时候可就把孩子抱到外间,让他看看了,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
联想到皇贵妃之前的情况,康熙的心又开始不安。
陈医女就在此时走了出来。
院正伸长了脖子朝后望去,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不由地问道:“公主呢?”
陈医女压根没有搭理他,先是同康熙和太皇太后道贺了一番,才开口解释道:“皇贵妃本就身体不好,又早产,民女想着母女都辛苦了,便没让人抱出来,都好好歇息着呢。”
听到这个解释,康熙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但是“早产”两个字刺痛了康熙的耳朵,罪魁祸首可就在这呢。
太皇太后却是想的比较多一点,过来之前,她也详细问过陈医女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她看了陈医女一眼,说道:“你也辛苦了,不过也要劳烦你同我们多说说情况,也好让我们放心点。”
既然要详细说一下,那定然是要挪到室内。
梁九功清了场,自己守在了门口,免得消息走漏。
陈医女将皇贵妃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休养的建议,“尽量减少来往之人,避免邪风侵体,还有……公主的情况不是很好,未来一两个月重中之重。”
“意思是咱们也不能见?”太皇太后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陈医女迟疑一会儿,点点头,“若非必要的话,民女是不建议的,但要是想看看,还请做好防护,用酒精消毒,以及肥皂洗手,这都是必须的。”
喜悦之上笼罩了巨大的阴影,康熙最终还是点点头,同意了陈医女的提议。
太皇太后也点了头,她道:“一切都以皇贵妃和孩子的身体为重,你就暂时留在宫中,先照顾一段时间,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我们提。”
陈医女应下,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太医可以见吗?”康熙问道,他还是想让太医诊断一下孩子的情况,按照陈医女的说法,这种安排也要尽力避免。
“可以,但最好也不要太频繁。”陈医女觉得自己说的太绝对了,她又道,“民女知道您是关心公主,但是这种时候太医能做的并不多,往来频繁反倒是容易过了病气。”
康熙点点头,“还是让太医看看吧,就一个人过来,按照你说的法子准备。”
陈医女应下,让人做好准备。
来诊断的是一个儿科的太医,诊断的结果是早产,先天体弱,气喘不匀,有早夭的迹象。
最后一句说得十分委婉,但是康熙却还是听出来了,他心中有点不爽,因为太医上次说皇贵妃有血崩的迹象,但是皇贵妃现在还好好的呢。
“可有办法医治?”康熙压着火气问道。
“这……”太医很想说他能有啥办法,要是有办法,前面那些皇子皇女不都能救下呢,“微臣无能,公主实在是太小了,常用的办法无法施展。”
呵呵~和陈医女说得一样,没用的东西~
康熙让人退下去,沉思了一会,打算按照陈医女的法子来,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想去看看这个女儿。
万一……如果万一,他至少还见过一面……
虽然只是早产了一小段时间,但是还是比其他的孩子小了很多,皱巴巴的小脸上,眼睛紧闭,呼吸微微弱弱,好像下一口气就会提不起来。
康熙站在摇篮旁边盯了许久,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最后在孩子握着的小拳头上摩挲了一下。
看完孩子之后,康熙又去看了皇贵妃一眼,本来坐月子期间是不宜见人的,但是康熙坚持,谁也拗不过他。
“皇上怎么来了?”皇贵妃靠在大迎枕上,脸色还是苍白的,下身一阵阵的疼痛折磨着她。
“过来看看你。”康熙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感觉如何?”
“还好。”皇贵妃说道。
“撒谎。”康熙捏了捏她的手,“不过朕已经吩咐过了,让你做双月子,不叫人来打扰你,你就好好养着。”
皇贵妃已经知道陈医女说的静养,只是不知道公主的情况,每日能见的时间不多,她只知道早产可能有点影响,并不知道情况如此严重,毕竟知道这件事对于皇贵妃来说无一好处,何必增添她的痛苦?
皇贵妃点点头,又道:“我母亲和妹妹……”
“朕已经让人送出宫了,反正她们现在也没有办法照顾你,索性就出宫吧。”康熙说道,“日后,你要是想家人了,再召见就是了。”
皇贵妃立马听懂了康熙的弦外之音,她与康熙对视一眼后,道:“多谢皇上。”
康熙见她懂了,便不再解释。
“皇上去看过咱们的女儿吗?”皇贵妃问道。
提到孩子,康熙心里溢满了苦涩,他面上丝毫不显现,点点头,“很可爱,同你很像。”
提到孩子,皇贵妃一下子来了精神,甚至有些神采飞扬,“臣妾觉得像您呢,尤其那五官……”
康熙又陪着聊了一会,见皇贵妃露出点疲倦,吩咐她好好休息,这才离开。
“皇贵妃娘娘怎么样了啊?”李礽趁着放假的时候,摸到了承乾宫,问徐嬷嬷道。
最近陈医女都住在承乾宫,皇贵妃醒来之后问了不少关于生产那日的事情,当然也知道用了那些器械,内心尤其感慨,想当初她对此十分抵触,没想到这看着吓人的东西竟然还救了她的命。
徐嬷嬷也跟着听了一耳朵,肥皂、酒精、产钳都和太子爷有关系,算起来这是太子爷救了皇贵妃的命呢。
所以今天看到太子爷过来的时候,她那张向来周正严肃的脸笑得个外灿烂,“劳太子爷挂念,皇贵妃一切安好,公主也一切安好。”
“那就好。”李礽说道,他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故作神秘道,“我准备了一个礼物给妹妹呢。”
见太子爷对公主如此伤心,徐嬷嬷更开心了,“太子爷送的,小公主都喜欢的。”
李礽挥挥手,让人给抬了进来。
这是一张小小的床,安放在一个箱子里面,箱子是木头制作的,正对着面前的是玻璃小门,两边还有小玻璃窗。
徐嬷嬷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这箱子竟然是双层,中间的夹层是空心的,在箱子的对角线上有两根竹管,里面铺的很柔软,“这是给小公主住的吗?”
李礽点点头,时间紧张,他只能做到这样子,还差一个温度计,但是温度计对玻璃的制作要求有点高,尤其是那个小玻璃泡,要做成密封性的,还在试验的阶段。
“听说小孩子没有办法自己产生温度,但是碳火的气味熏人,所以我就想了这个法子。”李礽上前一步,给她们演示这个东西怎么用。
“很简单,从这个小口灌进去和身体温度一样的温水,再把妹妹放进去就可以了。”李礽说道,他还给玻璃窗上装了个小纱窗,避免出现窒息的情况,“暖暖和和,就像还在额娘肚子里面一样。”
“太子爷怎么想到这个东西?”徐嬷嬷笑着说道,就这玩意儿,她还真的不敢相信有用,但是太子爷说的问题确实都存在,前几年还出现过烧碳中毒,导致孩子早夭的事情,她现在可都谨慎得很。
“因为我听说小鸡孵出来后,保持在温暖的环境中就存活率很高啊。”李礽说道,根据观众们的提示,他做了这个保温箱,虽然和现代社会千差万别,但是基本作用还是有的。
“太子爷说笑了,小鸡怎么能和人相比呢。”徐嬷嬷说道,这可能是她听到最离谱的事情。
李礽蹭地一下子挤到徐嬷嬷的眼前,板着脸,认真说道:“那你看我笑了吗?”
这下子倒是让徐嬷嬷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把这个东西给小公主使用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做不了主,已经让人去请汗阿玛了。”李礽站直了身体,坐在了椅子上。
徐嬷嬷张了张嘴,啥都没能说出来,算了,交给皇上去拒绝太子爷吧。
第284章 老父亲
康熙被请过来的时候,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叫做专门为小宝宝制造的床?
他绕着这玩意儿转了几圈,说道:“同朕说说看。”
“汗阿玛,你知道孵小鸡吗?”李礽问道,巴巴地贴过去,“听说孵小鸡的时候能够保持一定温度,小鸡就能存活得更多呢。”
“所以你就造了这个?”康熙问道。
李礽点点头,事实上,育婴箱就是来自于孵小鸡的灵感,法国人斯蒂芬·塔尼一名妇产科医生,带女儿去巴黎动物园看到孵小鸡的的时候,灵机一动,后面就有了育婴保温箱。
所以,这法子肯定是能行的。
“妹妹和小鸡崽一样脆弱,要是在额娘的肚子里面的话,肯定会更健康的。”李礽说道,“但是他们都说妹妹和小鸡崽不一样,但是吧,还要有用的话,就可以了啊,对不对?”
“你们觉得如何?”康熙问的是陈医女和太医们,既然涉及到小公主的康健,自然是要太医们都提提建议。
院正张口就想否定。
“民女觉得说不定有用。”陈医女说道。
院正反驳道:“此物既没有验证,如何知道有用呢?总不能拿尊贵的公主来做试验吧?”
李礽翻了个白眼子,非常明显,连康熙都看到了。
康熙点了点陈医女,“你继续说。”
“所有的孩子出生后,咱们都会注意保暖,一般是烧碳,但烧碳的话,很容易出现中毒,或者碳火温度过高,导致孩子窒息的情况。”陈医女说道,还讲了几个自己听到的故事,并且她还做了相应的原因分。
“太子爷造的这个小东西就是把温度保持在这个箱子之中,更容易把控,所以民女觉得此法可行。”陈医女逐条分析道。
康熙又看向院正,“你再说说自己反对的理由吧。”
院正顺着陈医女的说法推导,并且自己都有点被说服了,皇上这么一问,他反倒愣了一会,随即才道:“陈医女说得极有道理,不过微臣觉得此物并没有验证过,所以谨慎行事会更好,当然,陈医女在民间呆久了,见过的法子更多,这是极好的,不过皇子皇女与普通百姓体质还是有所区别的,这点一定要注意。”
“院正教导的是,所以皇上让院正来看看,太子爷也是一片好心,也有其道理,您不妨考虑一下。”陈医女笑得清婉,四两拨千斤,一下子把问题甩回了院正身上。
院正在心里叹息,这是有了太子爷做靠山,牙尖嘴利,他继续道:“自然是要考虑的,不若再让别的孩子试试看?”
李礽急了,按照历史来说,皇八女五月出生,六月就没了,这都过了五六天了,黑白无常都到了家门口,如何试得起?
“院正给皇八女诊脉如何?”陈医女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用问,皇八女自出生之后一直哭哭啼啼,怎么都止不住,睡得最长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这喂奶也不怎么吃,吃不好睡不好,身子当然是与日俱下。
这件事在场的人都知道,哦,李礽不知道,这但他这不是有剧透,一听陈医女这个问题,自然是猜得到的,所以急得跳脚。
果然,院正顿了一下,“俗话说,这病急不能乱投医,关乎性命的事情还是慎重点,不然,出了事谁来负责呢?”
“我负责。”李礽举起了自己的手,“我做的东西自然是我负责。”
虽然他没有研究过育婴箱,但是在直播观众的指导下,他觉得自己的制作已经算是很不错,说不定就能挽救对方的性命呢。
康熙一把掰下保成的手,负责什么?这话也是能说的呢,万一真要是保不住,岂不是坏了保成的名声,“瞎说什么,你又不会医术,拿什么负责。”
这明显是护着太子爷了。
“东西是我造的呀。”
“先试验一下吧。”康熙说道,这没试验过的东西,他实在是不敢直接给女儿用。
“试验过了。”李礽小声道,他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现在看来不说不行了,“我把八弟放在里面睡过了。”
康熙???
“他说很舒服,呼呼大睡,跟小猪一样。”李礽说道,只有胤禩比较小,能放进去,让他体验了一把,还根据他的反馈做了改进。
康熙……
“可以了吗?”李礽问道,急迫地看着康熙,生怕他说个“不”字。
所有人都沉默,谁也想不到太子爷如此大胆——竟然敢拿八阿哥来试验呢?
现在所有的问题汇集到康熙这里,需要他来做最后的决定,但很明显康熙没办法下决心,这不是哪个政令,是他女儿的性命,自然是难以抉择。
“再多找几个孩子试试看吧,尽量找同情况差不多的孩子吧。”康熙说道,“正好趁着这个空挡让内务府做一些保温箱。”
“还要试吗?”李礽急得心里冒火,想着自己是不是要不要放点猛料——请他过世的爷爷出来溜溜。
王牌用多了,效果就不那么好,而且李礽总担心自己哪点没做好,就被拆穿了,毕竟他也没有真的见过顺治爷。
就在李礽犹豫的时候,徐嬷嬷从门外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太子爷请安。”
徐嬷嬷的到来缓和了气氛,康熙平淡道:“是皇贵妃有事儿?”
这就是默契吗?
徐嬷嬷点点头,道:“皇贵妃让奴婢过来传个话,她说这么争论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愿意相信太子爷的法子,先试试看。”
李礽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他看向康熙,忍不住催促道:“汗阿玛,就试试看吧,让妹妹试试看,她要是不喜欢,咱们再说,好不好?”
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神,康熙沉思一会后,点点头,“试试看吧。”
李礽心中噢耶一声,赶紧同徐嬷嬷说注意事项——一定不要温度过高的水,是人的手长期放在里面不会觉得烫手,毕竟小婴儿皮肤和器官都很娇嫩,对于温度更敏感一些。
成年人伸进去搅一搅的几秒钟根本等没办法准确感知温度,这就是为啥有些家长觉得水温正好,孩子烫得吱哇乱叫。
除此以外,还要注意卫生,每隔几天,都要用肥皂水擦拭一遍。
“你盯着点儿,要是不舒服就停止。”康熙又对着陈医女说道。”民女遵命。”陈医女应下,跟着徐嬷嬷一起退了下去,随着一起离开的还有李礽带下去的保温箱。
康熙坐在屋中等着消息,他们当然可以一起去看,但陈医女也说过了,最好不要有太多人进进出出,所以他一直都忍着。
最尴尬的人莫过于太医院的院正,既想去看看,又不好意思直接跟着去。
李礽想了想,坐到康熙的身边,他算是半个旁观者,甚至没有看到过这个妹妹,心里就已经不好受了,何况这还是康熙的女儿,是个受到康熙期待的孩子。
“汗阿玛,别担心,会好的。”李礽安慰道。
千言万语卡在康熙的胸口,这些感觉根本无法与人倾诉,他低头,伸手在保成的头上摸了摸,把他搂在自己的身侧,依偎着。
“您和乌库妈妈都说我是小福星,有我在,肯定会没事的。”李礽拍了拍康熙的手,他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安慰一下总是没错的。
“你是朕的小福星啊。”康熙感慨道,心里煎熬着,希望保成的法子有用,不然他真的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李礽点点头,搁在平常这个时候,他肯定会觉得会肉麻,但此情此景,也正合适。
无论是皇贵妃生产之际,还是皇八女试验保温箱,等待的每一刻都十分的漫长,既想看到结果,又害怕结果的出现。
一刻钟也好似一个时辰,好在,结果是好的。
“皇上,小公主睡着了。”陈医女进门就说道,脸上的喜悦根本带掩饰不住,“睡得很沉。”
康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真的睡得很沉吗?”
陈医女点点头,给大家描述了一下细节。
承乾宫一直都备着热水,把水温兑到合适后,灌进了夹层之中,等到温度起来,她们便将哭哭啼啼的小公主放了进去。
神奇的是,小公主一被放进去,就止住了哭泣,在里面蹬腿拍手,咿咿呀呀。
也就一会会的功夫,就闭眼睡着了。
陈医女是医者,又接产了这么多次,自然能从呼吸和姿态判断小孩子睡得如何,一看小公主呼吸绵长,沉沉不动,那定然是睡熟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几乎是所有的小孩出生之后都需要好吃好睡,能睡好就是个好开始。
“有用,有用。”康熙惊喜道,随后神色又露出点遗憾,如果能对这个孩子有用的话,是不是对之前的孩子也有用,他那些才出世就夭折了的孩子……
“如果”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答案,但也是最折磨人的地方。
听说小公主在保温箱里面安然入睡之后,院正的心跟被猫爪挠过一样,他想看看到底有多好用,又悔恨自己刚刚倨傲,没能仔细看看。
“皇上,民女想把脉案保留给太医院研究。”陈医女说道,虽然刚刚跟院正争了两句,但那是为了小公主,也是为了她自己能站稳定脚跟,现在到了该拉拢的时候,她还是要拉一把,真要闹僵了可不就多个敌人。
“准了。”康熙深呼吸一口气,将所有纷乱的情绪抛却,点头答应了陈医女的请求,又对着院正道,“等过些时候,情况稳定了,你再去给请脉吧。”
院正拱手,好在陈医女主动提了,不然他还真的拉不下脸提要求。
之后,康熙每日都会过来问问情况。
皇八女的情况一直都在好转,自打住进了专属保温箱,她能吃能睡,还一睡就两个时辰,青白的脸都养得红红润润,总算是将留在鬼门关的那只小脚丫收了回来。
于是,康熙这才给皇八女赐名——瑞安,这名字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康熙的心愿——平安嘛,就像他给脚有残疾的七阿哥取的名字里面有个“祐”,不就是庇护吗?
真是一片老父亲的慈爱之心。
除此以外,康熙还做了另一个决定。
第285章 匠籍
“太子爷,皇上请您过去一趟。”魏珠等在门外,见太子爷出来后,赶紧上前一步。
“有说是什么事情吗?”李礽问道。
另一边屋子里冲出个小炮弹,啪叽一下黏在了太子的腿上,仰着脑袋道:“有没有叫我啊?”
“皇上只说是请太子爷过去呢。”魏珠不好意思地说道,三阿哥咋上赶着去乾清宫呢,看看大阿哥每次去的时候就生无可恋,当然他看到皇上来的时候也很生无可恋就是了。
“那我可以去吗?”胤祉粘人的时候笑得甜甜的。
那明晃晃的小酒窝像是甜甜的冰荔酿把人熏得晕乎乎的,魏珠脑子一糊,“三阿哥想去自然是能去的。”
“都不知道啥情况就想凑热闹。”李礽把小崽子从自己的腿上撕下来,在手中掂了掂,放在一边,点了点他的小额头,“万一是坏事儿呢。”
“肯定不是坏事儿。”魏珠笑着说道。
李礽抿了抿唇,这还卖起关子了,算了,不说就不说吧,说话漏风的时候,他也不想张口太多。
康熙找他确实是个好事,之前他让造办处制作的望远镜送到了彭春的手上,彭春给送回礼了。
除了彭春送的金银宝石、匕首等一看就不是本国风格的缴获物资,还有一件上好的皮袄马甲,这肯定是阿普他们家送的,现在穿着还点大,等到冬天就合适了。
除了皮毛小马甲,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也分不清是谁送的,比如那串小箭头,盲猜可能是赵叔送的,但是李礽也不那么确定。
倒是有一封阿松写的信,里面介绍了他和阿普的情况——大家都很好,让曹礽不要挂念,有机会再来瑷珲做客。
李礽倒是很想回信,顺便把自己的身份说说,奈何一问,驿站还没有建好,所以暂时没有办法给他的小笔友送信,倒是可以八百里加急的军事路线,这个做法太周幽王了点,他就干脆等驿站建好之后再说吧。
“去挑个自己喜欢的。”李礽拍了拍胤祉的后背,让他去挑选,箭头就给胤褆专门留着吧,马甲是自己的。
“不能厚此薄彼,知道吗?”康熙说道,胤祉太黏保成了,保成有啥事情也都首先想到胤祉,两人几乎算得上形影不离,这样固然很好,但兄弟太多,保成那碗水也不能太端不平了。
李礽很无奈,“东西就这些,到时候各宫都送一下吧。”
没事生那么多孩子干嘛?送个礼物都要排到门外去,想想那些迄今还在嫔妃肚子里面的弟弟们,李礽觉得自己有心无力,年龄跨度太大,以至于他现在对胤禩根本讨厌不起半分,也没有什么很好笼络手段。
康熙赞许地点点头,又道:“你要是觉得都送了可惜,就谁也不给就成。”
要不都给,要不都不给,给这个,不给那个,很容易让兄弟之间有想法。
李礽点点头,反正别人给自己送礼也没几次,其他的也就是兄弟姐妹之间送个生辰礼,都是让他的生活助理小高安排的。
“此次让你过来,是另有一件事情。”康熙说道。
李礽看向康熙,眼神迷茫,想不到自己最近有啥事能扯上康熙,自己没出宫,没有遇见坏人,宫里也没有啥事儿,瑞安睡得香吃得好,听说还长胖了,所以康熙找自己干嘛?
“之前,你同我打过赌,还有印象吗?”康熙笑着问道。
打赌?李礽更加迷茫了,他跟康熙打了好几个赌,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最近也没这事儿啊。
康熙一看儿子这样,就知道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道:“戴梓那次,你说你赢了……”
“建个研究所?”李礽瞅着康熙,小声接道。
“对!”康熙点头。
“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吗?”李礽说道,这不年不节的,突然给自己这么好的福利让李礽有点心慌慌,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还记得在瑷珲时候,咱们遇到的那个大口径的枪支吗?”康熙说道,嘴角忍不住上扬,“戴梓研究出来了,说是能造,朕昨天去观摩了一下,确实一模一样。”
李礽的小圆眼一下子眯缝了起来,跟只猫似的,“汗阿玛出宫,都不带我啊……”
这语气之幽怨,好似康熙背着他吃了什么独食似的,康熙也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一时兴起,快去快回,待你会骑马之后,也可同朕一起。”
说到骑马这个事儿,康熙又硬气起来,“所以你要好好练习骑术,莫三心二意。”
李礽……不愧是康熙,什么都能卷到学习上。
“还有就是,你造的那个保温箱好使,朕想着与其你每次都想办法四处找人,不如直接给你拨人。”康熙说道,事后他也问过了,保成为了保温箱可废了不少功夫,尤其是那几块大玻璃。
“那你是要把曹寅给我吗?”李礽来了兴趣,前些时候,他为了保温箱找了造办处,又找了曹寅,总算明白为啥历史上的皇帝会有个近臣了,这事儿就交给近臣一个人,近臣在四处奔走,皇帝不就只用找近臣一个人,反正皇命在此,事情总能办成。
康熙斜了他一眼,“你想得倒美!”
李礽啧啧两声,唉,小气哟~
“朕把造办处的几个工匠拨给你,另外把飞扬武给你,让他管着你那个研究所,还有何竟也给你,宫内有啥需要传递的消息就让何竟跑。”康熙说道。
飞扬武现在管着酒精和烈酒的事情,也算是在帮保成做事儿,不如直接拨给保成算了。
德忠虽然更亲近,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保成的哈哈珠子,需要学习功课,不像何竟那么方便,还有就是何竟的年岁更长,遇事儿也更为沉稳些。
“那宫外呢?”李礽敏锐地抓住了康熙话里的重点。
“宫外的话,你可有合适的人选?”康熙反问道。
李礽根本也不认识几个宫外的人,在脑子里面搜寻了一圈,没有合适的人,“有飞扬武就成了吧?”
“朕想把曹衡安排进去,你觉得如何?”康熙问道。
原来您早就有了打算,直接说不就是了,何须问自己呢?
“可以啊。”李礽说道,他想了想,又道,“那他们都算有官职吗?”
这个就很重要了,要是算官职,那就麻烦了。
自打上次猜测保成可能不是最后的储君,康熙对保成的想法多加注意,“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李礽不察,思索片刻,说道:“算,也不算吧。”
“如何解释?”
“要是说算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职,略微尴尬,不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算技术型的,就像戴梓那样的人,有技术,这样的人给技术职级,还有就是统领后勤那块儿,给职位职称,如何?”李礽说道,“但是,这其中有个问题……”
康熙一听便知道保成的意思,明承元制,清袭明制,有所谓匠人制度,。
洪武二年,朝廷颁发政令,凡军﹑民﹑医﹑匠﹑阴阳诸色户﹐许各以原报抄籍为定,不得随意更改。
也就是说你是匠籍,那你的子子孙孙都是匠籍,除了正常的税收之外,还要轮班、坐班,也就是无偿为朝廷打工,类似于征服兵役,人家兵役是一时的,这个打工是生生世世的。
当然,要是不想去,就要出钱给官府,官府再去征人。
匠籍在老百姓之中几乎是最低贱的,祖祖辈辈都改变不了户籍,更别谈做官这种事情,而且,作为匠籍,管理十分严格,要是胆敢逃跑,会被判处充军。
虽然这制度在天顺二年被废除,但是废除的只是匠籍制度,而且在天顺十五年国库缺银子的情况下,又重新恢复征收,这其中混乱不言而喻。
而,匠人素来位置低,所以赵铁匠只是让阿松识字学文,缺始终没有让他正常地去私塾念书,真要是想让阿松科举的话,肯定是要找个私塾给念的。
瑷珲没有,其他地方也是有的,托自己亲戚也好,朋友也罢,将阿松送出去。
但是赵铁匠压根就没动这个心思。
这也不怪赵铁匠,要怪,就怪朝廷反复无常吧。
保成说的问题就在于此,他日后肯定要走制造业,需要大量的工匠,这里面肯定会有匠籍的人,这些匠籍的人封官与否到时候肯定会成为一个矛盾。
康熙思索了一下,现在匠籍的税银都是由现在从事工匠的人缴纳,除此以外,还有他们的子孙、亲属垫付,又或者当地官府支付。
第一种情况倒还好,后面三种几乎是完全不利己的状况,其中的矛盾与勾当自然不必多言。
“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康熙问道,保成既然提到这个问题,自然是想过的,不如听听他的看法。
“我就是觉得这法子肯定让大家都不想做工匠了,不如推行以工代征算了。”李礽说道。
康熙笑了,“当初也的确用过你说的这个法子,但是效果很差。”
李礽来了兴趣,“为何?”
“你知道天顺二年,咱们就废除了这项制度对吧?”康熙问道,将事情道来。
天顺二年,废除了匠籍制度,同年,营建太和殿,从各省份调了工匠,按工给酬劳,但是到了天顺十二年,工程迟迟未完成,工部回报的原因就是缺少工匠人手,最后朝廷重下诏令让各省府再招工匠。
营造太和殿只是其中一例时间,缺乏工匠,导致工部许多重大的工程都延误,实在是掣肘难行,进退两难。
第286章 新赌约
按工给值,只是一道政令。
常言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政令在京城是个模样,到了地方上,又是另一个模样,能执行几分,都不好说。
“只有营造工程是如此吗?”李礽问道,天下工匠几何,总不至于只有泥瓦匠、木匠是这样吧?那其他行业没有受到影响吗?
“其他的,倒是未曾听说。”康熙回道,这事儿他也未曾细想,当初营造之事,工部还补过款。
“织造……”李礽迟疑道。
这世上,数得出来的工种太多,除了他知道的泥瓦匠、木匠、石匠这类的建筑工匠,剩下的就是纺织行业的织匠、刺绣一类的。
“未曾听说。”康熙说道。
顺治二年,恢复了明朝便有的江宁织造局,负责采买绸缎服饰和一些御用之物。
顺治四年重建了杭州织造局和苏州织造局,杭州织造局主要负责桑蚕丝之类的织品,例如皇宫典礼上装饰的绸带,还有皇帝和朝廷大臣的部分服饰,苏州织造局则是专门制作黄袍一类的东西。
经营体制,为“买丝招匠”,进入织造局的工匠,称为官匠,又有民户的身份,在给官局织作的业余是可以自己接私活的。
“未曾听说,不代表没有。”李礽说道,他的直播间里面一片飞红,大家在投票“是否废除工匠制度”。
李礽对这个狗系统已经很了解了,这种投票就是个走个过场,应该是系统检测弹幕上的发言,对于有大多数人参与的争议性话题才会发起投票。
所以,他十有八九一定会接到这个任务。
“嗨呀,汗阿玛,下面的人肯定在瞎胡乱做事。”李礽说完这话,看到康熙的眉心皱了一下。
他现在也有点了解清代一部分常识了,比如说江南织造三局并不是归朝廷管,而是由内务府的官员充任,但是它的周转资金却又是工部和户部分摊。
李礽每次听到这种扯不清楚的关系就头疼,公不公,私不私,上面有裹不清楚,怎么能止住下面的人浑水摸鱼呢?
李礽才不管康熙心里的小疙瘩呢,他道:“嗨呀,这种稳赢的事儿我就不同汗阿玛打赌了。”
康熙岂会不知道他用的激将法,但忍不住上钩道:“你就如此肯定?”
“那可不!”李礽微微扬了扬下巴,嘚瑟道,“我虽不如汗阿玛那么精通朝政,但是这点小事儿还是能猜到的。”
“理由呢?”康熙失笑,问道。
“没有理由,我相信我的直觉。”李礽几乎要叉着自己的腰说话了,弹幕上的投票尘埃落定,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还是一个二等奖的任务。
李礽想了想,二等奖是神奇配方,不亏!
“你的直觉不一定靠谱。”康熙道,“做事要有理有据,依着直觉行事,可不成。”
李礽眯缝了一下眼睛,瞅着康熙,“汗阿玛这是在逼我同您赌了啊?”
“朕可没有,你那捕风捉影的直觉定然要输,朕怕你哭鼻子。”康熙说道。
李礽心中的小人叉腰仰天“呵呵”两声,这可真是大言不惭啊,他道:“我才不会呢,我只怕汗阿玛输了没面子。”
前面的打赌,康熙他就没赢过!!!
康熙……也想到了这点,不知为何,他同保成打赌就没有赢过,起先不知,后来知道先帝会给保成托梦之后,猜测这小子恐怕是在梦里得到了先帝的提点才会知道未来如何。
李礽还不知道康熙已经开始自攻自略了,正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请康熙入局,他脑瓜子灵光一闪,故意皱着眉头,“算了算了,汗阿玛这才因为打赌输给我,给我修建了研究所呢的,这次要是我再赢了,都不知道要什么比较好呢。”
康熙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把薅过儿子,使劲揉了揉,“你觉得自己真能赢?”
“当然。”李礽倔强挣扎着,逃离了康熙的魔爪,神气道,“我赌一个肥皂工坊,按工给值绝对有猫腻。”
康熙一听,哦吼,都押上了肥皂工坊,那肯定江南制造里面还是有点儿问题的,他笑着道:“哪个肥皂工坊?”
现在有肥皂工坊好几家,京城是总店,盛京那家是第一大的分店,其他各处也有店。
“赌盛京那家。”李礽说道,要赌就认真点。
虽然京城的店历史最久,但是论起赚钱,还真没有盛京那家多。
盛京可不只是买给了东三省,连带着整个蒙古各部落都有销路,听说现在蒙古各部落现在送贵礼里面都时常有肥皂的身影。
“好!”康熙想也不想地应下,“有魄力!你要是输了,盛京那家可就归朕所有,你要是赢了呢?”
“赢了,就彻底废除匠籍制度吧。”李礽说道,“我那研究所到时候十有八九都是工匠,连戴梓都称得上工匠,我既不想他们低人一等,也不想工钱丰厚到所有人都往里扎。”
说到这个,他就想吐槽延善,据他观察,延善现在的小尾巴又要翘到天上了,他倒是同康熙悄咪咪告过状,但是康熙一笑而过,同索额图只字未提,也不知道在酝酿什么坏水。
“你倒是还嫌弃上了?”康熙道。
“那当然!”李礽说道,“我的地盘我做主!”
李礽玩了一把老梗,奈何康熙根本听不懂,连弹幕都凝滞了好一会,出现了年代的代沟。
“行,你做主。”康熙哄了两句,哼,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李礽玩梗遭到了冷暴击,心碎成了渣渣,他道:“其实……算了……”
“有话直说。”康熙可烦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说过多少次也不改。
“算了,我再想想。”李礽摆摆手,他刚刚有个想法,天下之税,统归户部,但是现在条件还不成熟,康熙还没有尝到内务府独立以及国库充盈的甜头。
“想好了同朕说。”康熙也没逼他,反正何竟已经调到了保成的身边。
是的,他把何竟调给保成,可不只是给个使唤的人,也算是给自己放了个眼线,他要弄清楚为何保成最终没有成为皇太子。
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几乎是百思不得其解,保成是嫡子,又有自己倾心培养,还有索额图的支持,怎么就走到废太子的那一步?
纵观整个历史,废太子轻则流放幽禁,重则赐死,保成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且,要是保成被废,谁做了太子呢?
康熙看着老实点头的保成,面容有七分都像是何奢礼氏,尤其是那双眼睛,充满了天真,虽然调皮,但是知分寸,几乎是照着他心头喜好而来。
“那咱们怎么知道结果呢?”李礽摊摊手问道,赌约已经确定了,但是结果该如何检测呢?
“这个简单,叫人去调查一番。”康熙说道。
“我也有个主意。”李礽眼珠子一转,“之前不是有人研制出厉害的纺机吗?不如打着询问织机的名号,将他们叫至京城,问问情况。”
他担心去调查的人要是跟那些地方上的人沆瀣一气该如何是好呢?
康熙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在担心什么,“行吧,不过朕也会派人去一趟,还有工费几何,户部也有账本,到时候查阅一下便知。”
“汗阿玛英明,只要有您在,万事都会迎刃而解呢。”李礽赞道,拍着七色彩虹屁,“您是要让曹寅去吗?”
一听到曹寅的名字,康熙忍不住呵呵两声。
李礽莫名其妙,他是说错了什么吗?
“你可知道曹寅同监理江宁织造是什么关系吗?”康熙问道。
李礽确实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是他知道红楼梦,脑子里面忽地灵光一闪,跟着咯噔一下,试探地问道:“父子关系?”
康熙点点头,还算是不太笨。
好家伙,这是恶魔的诅咒吗?李礽都还没想好如何把曹寅从泥潭里面拉出来,他爹都趟进去了。
不过,真要说,那钱都是拿来给康熙南巡花了,人家也没花在自己身上,至于是康熙要求,还是他们主动,那根本都不重要。
但是,依着他对康熙的了解,十有八九就是他们主动,康熙默许,所以在亏空揭穿后,康熙才会给他们打掩护。
“如何?”康熙故意问道。
李礽怏怏不快,说道:“那您还是换个人吧?真要是有问题,可不是把曹寅架在火上烤吗?实话实说,那是不孝,弄虚作假,那是不忠,让他以后怎么做人呢?”
“你倒是挺为他考虑的。”康熙默默地酸了一下。
“我是为汗阿玛考虑,汗阿玛最是心软。”李礽说道,谁不知道你们俩哥俩好呢。
保成这笃定的样子让康熙心里开始犯嘀咕:江南到底糟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就算康熙心里着急,这结果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出来的,毕竟江南与京城之间的路途摆在这里呢。
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边是台湾之事。
自从施琅到了福建之后,就同姚启圣一起研究如何□□之事,并且数次上奏要求主动□□。
但是姚启圣的看法却是缓而行之,台湾岛面积不小,又可自给自足,围困这个法子肯定不行的,而且岛上有山,易守难攻,需要进一步摸清楚台湾内部的军事分布情况。
康熙自然是觉得姚启圣的想法更对,但是,他收到了加急快报,施琅想借着六月的西南季风夺取防守薄弱的澎湖岛和八罩岛。
促使施琅如此急迫的原因在于,郑氏打算朝他剩下的家人下手。
这当然是为了私利,不过康熙最终还是同意了施琅的请求——征讨台湾。
《左传》: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是说,康熙初年压制施琅进攻的请求为第一次,去年到达福建之后依着姚启圣的建议拒绝当年□□的莽撞之举则为二。
此为三。
所以,就算康熙知道施琅这其中有徇私的原因,还是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然而,初战失利。
第287章 治下
任何时候的战争,都有主战派和保守派。
征讨台湾一事,在很多人看来是无意义的事情,在这些人的眼中,台湾不过就是明朝的一点点残羹冷炙,本就不属于大清所有,更像是一个独立的部落。
所以,他们会考虑的是这场战争对于清朝来说是否划算。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大清和台湾之间隔着一个海峡,是两块领土,相互不干扰就成,何必花费大量的金钱与军力攻打弹丸之地?
台湾面积小,对于大清来说,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花费精力打下来的地方,到时候到底要不要纳入大清的管辖之中呢?
管吧,耗费的钱财远远多于税收,而且又隔着一道海峡,更是增添了管理难度。
不管吧,这地方好歹也是费劲心思打下来的。
加上户部这些年确实没有多的钱,所以,一开始反对的人才那么多。
但是,康熙以不容反驳的姿态拉开了这场战争的序幕,暂时将所有的异议压下去了,如今第一场战事就失利,朝中之人蠢蠢欲动。
他们当然不会说这仗打得不值得,这仗打得不应该,这样说,不过是打皇上的脸。
他们选择了另一个可攻讦的对象——施琅。
一时间,参奏施琅的折子堆上了康熙的案头,什么好大喜功,什么急功冒进,什么为己之私……
李礽看着那堆折子都麻了,他很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但是无法接受。
台湾是属于他们的,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他也会想办法让它是的。
哼~
“保成,不想看看?”康熙的手在折子上拍了拍,挑着眉梢逗弄道。
“不!”李礽拒绝得十分干脆,他趴在桌子边缘上,“不管他们说什么,我心意已决,台湾必须归我们所有。”
“为了你的海上贸易?”康熙还记得这个事情呢,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同台湾之事联系在一起的事情。
“当然不是啊。”李礽说道,海上贸易算什么,他担心的是大不列颠和美利坚的大炮架在了家门口。
康熙收回手,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汗阿玛觉得前来我朝进贡的列国如何?”李礽反问道。
“多是贪婪,狼子野心。”康熙评价道,这也是他不想让这些人在大清的领土上扩大买卖的原因。
“那您觉得郑氏一脉同咱们的关系如何?”李礽又问道。
好了,康熙已经知道这崽子要表达什么了,“你担心郑氏和这些番邦之人沆瀣一气?”
“郑氏一族虽为明朝之后,但与打着反清复明的吴三桂并没有差别,不过是扯着旗号,为自己谋取私利,不然也不会趁着三藩之乱,在沿海扰民。”李礽说道。
说白了,这个不是偏安一隅的安稳分子,只要有机会就会开战。
他们虽然从荷兰人手中收回了台湾,但是利益是永远的朋友,谁知道啥时候又会和其他国家的人合作呢?
不是荷兰,也有可能是西班牙,又或者大不列颠,再次,还有霓虹国蠢蠢欲动。
“他不像是倭寇盘旋之地,离我们太近了,任何国家只要占领了这个地方,都无异于将大炮架在咱们的家门口,两广地区、福建、浙江这一带几乎都处在威胁之中。”李礽比划了一下。
“谁会远道而来做这样的事情呢?”康熙笑道,既然他们都觉得规取台湾非明智之举,其他人穿越海难,也会这么觉得。
“任何对我大清有觊觎之心的人。”李礽见康熙满不在乎,忽地开口道,“您忘了西班牙吗?”
提到西班牙,康熙的表情凝滞了一瞬,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先前他们就和南怀仁说过西班牙的事情,康熙始知此人对自己隐瞒至深。
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就是在海上四处穿行,掠夺财产。
“不只是西班牙,还有大不列颠这样的国家。”李礽说道,“您也别觉得他们远,只要有利益,这些人便如同秃鹫一般,在咱们的家门口盘旋,要是咱们还把台湾留给他们作为落脚之处,啧啧~”
当初,康熙就震惊于西班牙的实力,但是,按照南怀仁的说法,此地距离大清甚远,毕竟南怀仁前往这里的时候,在海上飘荡了许久。
可是转念一想,那是南怀仁不知道直达的路线,若是有一天,西班牙也好,其他有狼子野心的国家弄清楚了这条路线,那岂不是来往畅达?
再加上大清与郑氏素来不和,如果到时候对方与郑氏勾结,许以利益,情况只会比保成说的更糟糕吧。
“皇上,内阁几位大人来了。”梁九功进来禀告道。
“让他们进来。”康熙说道,回头看向保成,“想到如何说服他们了吗?”
李礽???是他漏掉了什么剧情吗?怎么就忽然接不上康熙的话了?
“你以为说服朕就行了?”康熙笑道,保成需要说服的从来不是自己,他需要面对难题也不会是自己。
李礽虽然没说话,但他那迷茫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不是吗?
不是,你都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了,咋就不能做个专横独断的皇帝?
康熙哈哈笑了两声,在上首坐了下来,让保成在原地疑惑。
一堆人跟葫芦娃似得,挨个走进来,对于太子爷也在,见怪不怪,纷纷行礼。
虽然来意已经十分明确,但皇上没有说话,他们还是得要复述一遍自己的观点。
首当其冲的就是勒德洪,他之前就因为张廷玉的关系,跟太子之间有几分尴尬,之后又与索额图有过龃龉。
但他处事谨慎,还真没有让人找到一点把柄。
勒德洪看了一圈,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奴才有要事启奏。”
“说吧。”康熙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口,神色淡淡,让人瞧不出他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看法。
“施琅好大喜功,贸然突进,致使我军败于澎湖,还请皇上严加处置。”勒德洪说道。
“朕知道了。”康熙说道。
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万能,让人猜不出康熙到底是想处置呢,还是不想处置呢。
勒德洪抓心挠肺。
“臣也有事要奏。”另一个人得到了勒德洪的示意,也上前一步说道,“臣以为,台湾之事上,施琅存有私心,利用皇上的信用谋取自己的私利,才导致了澎湖战败。”
这话说的跟施琅心理独白时候,他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似的。
接下来,也有一两个人也表达了类似的说法,索额图和明珠两尊大佛跟拉过来充数一般,均是抱着手不说话,问起来就是言之有理。
其敷衍之程度,就好似他们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想法一样。
康熙在心中骂了句“老狐狸”,“依着诸位来看,该如何是好?”
勒德洪见皇上没有直接反驳,心中顿时就高兴起来,但是他并没有开始大放厥词,而是道:“奴才觉得施琅不是规取台湾的最好的人选,朝廷才从三藩之乱中缓过来,更应该启用姚启圣这样的人才,以徐徐图之为上策。”
“臣附议,勒德洪大人所言极是,臣以为最好是能暂缓攻势,等到朝廷兵强马壮,有余力回旋,再一鼓作气攻下台湾。”
听着大臣的话,李礽在心中哼了一声,什么暂缓,是缓着缓着就不打了吧。
康熙听了一圈的说辞,忽地点名提问,“明珠怎么看?”
正在开小差的明珠猛地回过神,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抛了出去,“奴才觉得,这行军打仗,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若因一次失利,就否认施琅,倒是过于武断了,然则,诸位大人的想法也是为朝廷着想,亦是有道理的。”
李礽现在可听不得说不想收回台湾的话,谁说,他恨不得跟谁急得瞪眼,不想要台湾,那就是不爱国。
再说,施琅就失败了这一次,弹幕可说了,只有就有连胜,只要熬过这一次,后面就好说了。
见保成都急得快抓耳挠腮了,康熙给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问索额图的看法。
“奴才听闻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台湾是必须打下来的。”索额图说道,“诚如明珠大人所言,这打仗有胜自然有败,虽首战失利,但施琅是将才无疑,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奴才觉得倒不如让施琅再试一次,如果再败,则两罪并罚。”
索额图这么说了,依附于他的人自然跟着附和,一时间,倒是与勒德洪那一派的人相对峙。
李礽完全没有想到索额图会站了出来,顺着说出了这番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可以打一仗,还是只是习惯和勒德洪唱反调。
事实上,索额图两者都不是,他只是揣摩圣意而已,这么多年,他已经太了解皇上了,皇上可不是那种会居于现状的人,他年轻,有雄心壮志,想要征战四方。
而且,皇上还问了自己和明珠的看法,真要是不想打这仗,直接顺着勒德洪的话说不就成了?
当然,他现在要还是大学士的身份,就算知道皇上是这样的想法,也不会开口,求一个稳妥。
但是,他现在还不是,要想官复原职,可不得搏一把嘛,所以才在内阁觐见的时候,厚着脸皮跟过来。
他知道勒德洪一定会站在对立面,而皇上需要一个人来牵头,继续支持这件事的,所以他非常笃定自己猜对了。
但是,康熙听完了索额图的话,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看向了太子,“保成又如何看呢?”
李礽?他的看法不是已经说完了吗?好吧,这是要自己出面说服大家……
“台湾,必须在大清的治下。”李礽缓缓开口道。
第288章 哀嚎
“无论任何情况,我们必须拿下台湾。”李礽又强调了一次。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缓,或者从长计议,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若是有必要,李礽都可以为此登基一次,然后再遵照历史,把皇位给他的小四弟,他就做个甩手太上皇。
太子爷难得如此强硬的态度,倒是让众人惊诧不已,虽然皇上也说要攻下台湾,但是态度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这么果断,这么强硬。
当然,即便如此,大家也不会认为这是皇太子自己的想法,更多的还是认为是皇上借着太子爷的名义提点他们。
勒德洪对自己这么老学生还是很有印象的,惯常唱反调的一个人,被皇上宠坏了的一个孩子,如此轻率地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是他的风格。
“太子爷有所不知,咱们先前历经了三藩之乱,如今又在东北大兴土木,国库实在是难以支撑。”勒德洪说道。
“所以,其实不是施琅的问题,而是户部没钱了?”李礽疑惑道,先前那么哔哔施琅,实则是囊中羞涩?
“当然也同施琅有关系,国库再富有也经不起战败的消耗。”一个大臣忍不住说道,太子爷果然还小,这做事啊,非黑即白,一点灰色地带都没有。
“要是我记得没错,施琅就败了一场吧?”李礽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没失忆,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施琅在王者峡谷五连跪一样,“还是说,只要是户部和兵部拨出去的军资,只许胜,不许败?”
这世上,有谁能保证自己上了战场,长胜不败呢?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勒德洪解释道,“奴才只是为了大清着想……”
“我也是啊。”提到爱国,李礽就不信在场还有人比他还爱国,他可是历经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染的人,还是凭借非酋抽卡集齐五福的人,就说,谁的爱国有他多?
瞧着太子爷那自豪神气的怼人模样,在场之人均有些无语,开始用余光偷偷瞥着皇上,希望这尊大佛出手降服这只皮猴子。
索额图倒不一样,他好几次想给太子爷帮腔,都被皇上用眼神制止了,他也算是看出来了,皇上这是用勒德洪他们“练兵”啊。
索额图能看出来的东西,明珠自然也看得出来,他拢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台湾有很重要的军事地位。”李礽说道,哒哒上前,拿起木杆,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它是整个东南沿海、南海的军事重地,在这个地方建立水师,就可以及时侦查海上情况,不必等到人家打到门口才发现。”
“太子爷多虑了,我大清泱泱大国,何人敢侵犯?”勒德洪不赞同地说道。
“勒德洪大人看过《史记》吗?里面有讲述西南夷列传哦。”李礽说道。
勒德洪当然读过《史记》,他在脑子里面回忆了一下讲述西南夷的部分,脸上顿时就难看了。
康熙嘴角勾了勾,《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有一篇与夜郎侯相关的故事,其中一句原文是“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这小子是在拐着弯骂人,嘲讽勒德洪夜郎自大。
“且不说远有沙俄、西班牙、大不列颠这些四处征战的国家,前朝就有倭寇骚扰沿海地区。”李礽说道,打得轰轰烈烈的,谁不知道这段历史呢?
什么西班牙?什么大不列颠?
勒德洪眼神迷茫,太子爷这都是哪里知道的国家?为何他就没有听所过呢?
“再说近点的,郑氏为啥在台湾盘踞?因为荷兰人占领了台湾。”李礽说道,“泱泱大国的财富就像是一块可口的肥肉,如无爪牙,必定是任人宰割。”
李礽一边说着,那小眼神又瞅到康熙的身上——请问,这是他能说的嘛?
一看儿子开始发虚,康熙立马递上鼓励的眼神——继续继续!
“太子爷过谦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咱们大清可是比前朝厉害多了,否则如何能取而代之?”勒德洪说道。
呵呵~~厉害?这话你去问问21世纪的人,看看多少人戳你的脊梁骨?
李礽都不想接这个话,哪个开国皇帝不厉害,前三代那可都是佼佼者,后面就塌了。
太子爷不搭话,现场的气氛刷地一下子冷了下来,勒德洪面露尴尬,说好的一起手牵手,你却悄悄抽回手?
“保成的意思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前朝之祸,我们当引以为鉴。”康熙说道,“旁的不说,荷兰人知道咱们打算攻□□,可是三番五次地提出要帮忙,是为了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既然荷兰人有此想法,怎保其他人没有?”
一听这话,大家顿时了然,果然是皇上想借太子爷的嘴发挥呢,看来今日想把施琅拉下来的想法是行不通了。
“是奴才目光短浅了。”勒德洪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丝毫不见之前铿锵激昂的反对。
李礽目瞪口呆,这也太墙头草了吧,他还准备长篇大论等着发挥呢,腹稿一下子死在腹中了?
他恨不得说:要不你再坚持一下???
“你也无需妄自菲薄,朕知晓你是一心为国,担心国库不支。”康熙赞赏道,“但,论起台湾之事,无人比施琅更为熟悉,况且他本就是台湾之人,攻打下台湾之后,还需他安抚民心,所以,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话都说到这里了,旁人根本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又开始新一轮的称赞皇上英明的彩虹屁。
等着众人退下,康熙见保成仍然一副不得劲儿的模样,说道:“他们就是来试试朕的态度,要是朕不反驳,他们就会真的对付施琅,要是朕反驳了,他们就会立马附和。”
“他们图啥?”李礽想不通,难道这世上真有人损人不利已?吃饱乎,撑也?
“施琅之前可得罪了不少人。”康熙说道,“有人等着他失败呢。”
施琅当初在南方与朝廷打了不少的仗,这其中得罪的人,几乎一只手都数不完,否则也不会在京城一直被打压,如今他借着东风再起,自然有人心中不爽,也担心施琅秋后算账,这才起了将之扼杀在萌芽的杀心。
“好吧。”李礽怏怏道,摊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胸膛都瘪了下去。
“怎么?”康熙放下茶盏,起身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坐在他的身边。
“感觉自己是个憨憨。”李礽说道,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是真的准备了好多国家层面的大道理,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想要和他们掰扯一下,谁知道他们是这样子,我这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好空虚啊~
康熙一听,便笑了,他太了解保成了,安慰道:“朕觉得你的想法不错。”
“真的?”李礽的脑袋在椅背上一滚,侧头看向康熙,“真的不错嘛?”
他很怀疑康熙这话的含金量,大概十有八九都是来自老父亲的滤镜吧。
“真的,朕能感觉你的赤子之心。”康熙收回撑着下巴的手,在他的胸口拍了拍,“心在这里,但是方法得要用脑子去想。”
康熙的手又挪到他的脑子上点了点。
“汗阿玛是说我的方法不对吗?”李礽说道,他哪里知道啥法子,就是想把自己知道的道理都讲给大家听,说服大家,至于效果嘛,那确实没有康熙出面来得明显。
“也算不上不对,只是不适合朝政。”康熙说道。
保成的性子太直了,从来不爱弯弯绕绕,一方面说明他心地纯良,一方面说明他对朝政会缺乏更深刻的认识,现在有自己帮忙,能用身份压住,将来可如何是好?
“还有,你性子急躁。”康熙说道,“谋而后动,耐心等待,还要好好磨炼。”
好吧,李礽承认康熙说的每一点都正中点子上,他有点不好意思,嘀咕道:“好吧,我会努力的。”
“你的胆子也可以更大点,纵然说错了,纵然被否定了,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大可继续坚持,今日不行便明日,明日不行便后日,直到达到自己的目的。”康熙又道。
李礽在心里嘟囔:他那不是害怕自己露馅嘛?康熙这意思是自己还可以更嚣张一点吗?
“可是,我担心我自己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啊。”李礽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他要是说日后大不列颠会买卖不成大炮来,谁会相信呢?
“现在听起来或许是天马行空,但是总有一天会觉得近在咫尺。”康熙说道,“再说,有朕给你兜着,你无须担心,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
康熙长长的一番话让李礽感动不已,得爹如此,夫复何求?
虽然康熙给自己整了一堆的弟弟妹妹,虽然康熙是个花心大猪蹄子,虽然康熙重男轻女。
但是,康熙是个好爹。
虽然,康熙也有他的局限性,他对子女的培养更适合大草原上的部落文化,与中原地区皇位之争格格不入,造成了“九龙夺嫡”的惨剧。
但是,康熙依旧是个好爹。
否则,几个菜鸡也争不起来。
或许,这就是自己穿越的契机——弥补他的局限性。
李礽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康熙起身说道:“行了,走吧,去上书房议事。”
“还要议事?”李礽哀嚎一声。
“你不是说要攻下台湾吗?”康熙背着手走了两步,见保成个、还摊在椅子上,回过头,挑了挑眉梢,“难道不去商量一下到时候如何安抚民心?”
李礽一听这话,眼睛顿时就亮了,一个鲤鱼打挺,蹬蹬蹬地跟了上去,催促道:“走走走,我都想好了呢。”
“你都想好什么了?”康熙与之并肩而行,“说来给朕听听。”
“不要!”李礽摇摇头。
“为何?”
“现在说了,您等会还会让我再说一遍。”李礽仰着下巴,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
哼唧,刚刚就是这样,他才不会再上当!!!
康熙在心里感慨,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梁九功缀在后面,看着一大一小同款背手姿势,又听着这对话,忍不住偷着乐。
第289章 不解
上书房里只有明珠和索额图,不支持的勒德洪并不在召唤名单里面。
这次,李礽认真听取了他们关于台湾的讨论,发现还是有很多明智的观点。
康熙既然明确了一定要拿下台湾,两人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纠结,而是讨论了一下拿下台湾之后的安排。
诚如前面所想,许多人认为台湾保留的意义不大,但是康熙却不赞同这种看法,同样的,姚启圣和施琅也是同样的观点。
施琅甚至还分析了荷兰人对台湾的觊觎并不会随着台湾被拿下而消失,要时时防备。
他这种对荷兰人根深蒂固的印象就如同李礽对倭寇的看法一样,被伤害过,所以深刻入骨。
这种伤害不一定是□□上的,不一定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但是它融于这片土地上生长的骨血,无法忘却,也无法磨灭。
朝廷的官员对这种感情根本不能感同身受,甚至于对这些侵略带来的伤痕也无法理解,所以他们认为这种提防就如同杞人忧天。
康熙也几乎是同样的观点,但是他在儿子碎碎念中,已经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同保成所言,这地方虽小,但却是沿海四省的要害之所,真要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无异于被扼住咽喉。
可是真要是保留台湾,就要考虑台湾该如何治理。
“奴才认为台湾应该单独治理。”索额图说道,“派朝中官员前往,统管当地政治。”
明珠倒是有不同的意见,“台湾从郑氏手中拿下,若是单独管理,恐怕会造成与朝廷的隔阂,倒不如归于福建,一并管之,也教咱们时时都能通晓台湾之事。”
台湾再近,与他们都隔着一个海峡,倘若郑氏倒台之后,派去的人有异心,阳奉阴违,岂不是再养出第二个郑氏?
“朕觉得明珠所言有道理。”康熙觉得明珠的说法更符合他的心意,既然要保留台湾,那就该好好管。
明珠心中得意,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索额图别过头,在心里哼了一声,就这点点夸奖,有什么好得意的?
康熙可不管他们的波诡云谲,背着手走到了堪舆图前面,盯着台湾那小小的一块,开口道:“台湾可设府,一府三县,如何?”
这是对台湾的行政划分,倒是没什么问题。
“还应当派兵驻守,依着奴才的看法,可设置总兵一名,兵力保留八千。”明珠趁热打铁,继续输出自己的观点,最好能顺便说说人员安排,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
康熙回过身,点点头,“你说得对。”
“启禀皇上,奴才觉得兵力不够。”索额图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同明珠唱反调。
康熙没想到索额图会这么直白,他哦了一声,并没有深问。
明珠嘴边的胡子一翘,认为索额图这是垂死挣扎,他道:“索额图大人还是要考虑一下户部,总不能真把国库搬空吧?要是这样,户部的人只怕要说您谋财害命了。”
“哎,明珠大人此言差矣,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提出的想法。”索额图笑着说道,他就知道明珠会同他纠缠一轮,但是这事儿可不是他随口一说。
“说来听听。”康熙说道。
“奴才觉得澎湖此处应该增设副将一名,官兵两千。”索额图说道,“奴才纵观了与台湾大大小小之战,发现几乎所有的战役几乎都是选择澎湖作为切入口,既然此地如此重要,岂能不防?”
康熙赞赏地点点头,这一点确实提的中肯,倒不像是索额图能想到的,肯定是又问了哪个幕僚吧。
明珠见康熙满意的神色,脸上一僵,懊恼不已,没想到能让索额图在这里这到突破口,失策了。
“关于人选,你们可有想法?”康熙问道。
说来说去,总算到了重点,但是两人都没有一马当先,反而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康熙等了几秒,见两人还是沉默,在心中冷笑一声,这两人装腔作势,在不该沉默的时候都闭口不言。
“既然没有……”
瞧着皇上打算收回成命,两人又立马抢着开口,“启禀皇上,奴才觉得……”
平静的上书房一下子陷入了小学鸡吵架的氛围,我冷笑一声,你哼哼一下,我说你推荐的人有瑕疵,你说我保举的人居心叵测,两人相互贬低,倒是热闹得很。
康熙咳咳一声,暗含的警告意味很明显,索额图和明珠一下子都被按住了暂停键,未能说出的话将脸憋得通红。
李礽偷乐,什么高官贵臣,吵起架来,跟菜市场的妇人也一样,不过人家争的是鸡毛蒜皮,他们争的是国家政事,但是一样的互损,一样脸红脖子粗,都是为了利益,有什么区别的呢?
见康熙制止了两人,李礽还以为康熙要各打五十大班,再渔翁得利地把自己心中的合适人选推上去呢。
谁知道,康熙开口就点了索额图刚刚推举的人。
索额图立马扬了扬下巴,梗着的脖子带着得意,对上明珠低头失望的垂落之色,十分明显。
只要不闹起来,康熙权当看不见,他迅速开始下一个话题——如何管理台湾?
既然皇上钦点了索额图的人,明珠肯定要朝着最严苛的标准去推进这个事儿,他道:“既是归属福建省管理,便同福建省一样的管理办法吧,奴才认为台湾之人都是我大清的子民,故而应当一视同仁。”
“奴才也深以为然,不过听说台湾不禁渔猎,除了田地,亦有从事其他作业之人。”索额图道,不将明珠的为难放在心上,“奴才听说,他们打鱼之人都需要上贡,这倒是与我们不相符。”
“这倒不用。”康熙说道,否决了这种规定,历来就没有打渔之人还要缴纳额外费用的规定,就照着正常管理就成。
说到这里,李礽还有点耳熟,好家伙,这不是施琅之后的做法嘛,渔民连自己出海打渔都要勒索“规礼”,原来是有传承的。
既然康熙自己都否定了,李礽也就不再开口多说什么。
不过,他提了别的东西,“我觉得有一点需要注意……”
今日太子爷坐在角落,十分乖巧,一直都没开口怼人,以致于两人都快忽略了他的存在,但是这一开口就让两人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说。”康熙搭在膝盖上的手抬了抬。
“明朝人驱逐了入侵的荷兰人,所以台湾之人对明朝应该十分有感情,咱们既然要让台湾归顺,必须让岛上之人心悦诚服。”李礽说道。
“你有啥好主意?”康熙问道,保成既然开口,那肯定有他的想法。
“第一个,就是严禁官兵扫杀掠夺,岛上之人的房地更是不可随意侵占,维持原状,安抚民心。”李礽说道,现在的官兵可没有后世的纪律严明,跟土匪之间的差别也就在于这个是官方认可的。
“还有呢?”
“第二点,我听说沿海之人都祭拜妈祖,妈祖在宋朝已经是‘正妃’,元朝进封‘天妃’,如今咱们可以将之进封为‘天后’,再挑岛上郑氏原住宅其一修建为天后宫,以示尊重。”李礽说道,这并非他独创,而是野史上有所轶事,他便顺势而为。
康熙点点头,以示赞同,保成这两点都很细致,是赢得支持好法子,他也很清楚,许多人对于大清是嘴服心不服,这两点应该会戳中岛上百姓的弱点,大可试一试。
“太子爷年纪小小就有如此见解,实属难得,真是令我等惭愧。”索额图张口就来了彩虹屁,都不用打个腹稿。
明珠在心里呵呵两声,嘴上也跟着赞道:“皇上教导有方,有子肖父,实在是令人羡慕。”
“他也就是歪打正着,距离你们说的那样还远着呢。”康熙说道,就同所有的父母一样,自家孩子被外人夸奖后,都下意识地谦逊一下。
李礽也不在乎,更难听的“谦逊”他都听过,这算什么,况且康熙说得对,这法子也不完全是他想的,而是弹幕和史实推出来,他这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得了个便宜。
话题岔开了这么一小会,又回归了正题,还是李礽一直很关心的正题——海禁和海上贸易。
施琅认为荷兰人居心叵测,但是在海禁方面却是持反对的态度,尤其是之前的迁海令,他还明确反对过,认为此举伤民。
当然,他并不赞成海上贸易,认为是与虎谋皮。
除此以外,他在奏本上对于台湾的管理态度也非常严格,甚至于提出了几点难以理解的建议。
首先是禁止客家人前往台湾,理由是客家人多“海盗”,再者,惠州、潮州两地通海,与郑氏之人也熟悉,严格限制前往台湾,最后还有个更奇葩的是,去台湾的人不得携带家眷。
这些规定让李礽整个人都惊呆了,这都是些什么呢?他还想着两岸一家亲呢,这就搞孤立了吗?
可怕的是,这在历史上还是真的。
他细细地品了品,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要知道,当初,清朝下达迁海令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禁止与台湾往来,隔绝贸易,让其困顿,这样的话,对沿海百姓是一种伤害,对于台湾亦是如此。
按照史实,他将台湾大部分的田地俱为已有,又收取“施侯大租”,几乎是将台湾百姓的命脉牢牢掌控自己的手中。
再加上这几条奇葩的隔绝两岸的建议,李礽有理由怀疑施琅是将台湾视为自己的私有之物。
想到这里,李礽有点一言难尽,从国家名族大义上来说,施琅是个英雄,但是这个实在是……
“哎呀,这怎么能行呢?”李礽眉头一皱,直接拒绝了施琅的提议,“不得携带家眷,岂不是不让人定居?于天理人伦不合,再说了,都是大清的领土,自当是紧密联系在一起,增加他们的归属感。”
“奴才觉得太子爷说得对,这几条提议实在是霸道了。”明珠说道,他与施琅打过几次交道,隐约能猜到施琅的想法。
既然现在这到嘴的肥肉不是自己的,明珠也不介意直接把它给搅黄了。
“施琅应该也是为台湾的安全,如此重要之处,若是鱼龙混杂,那便不好了。”索额图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那也不能咱们一接管,就妨碍百姓的正常生活吧,要是如此,咱们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明珠说道,前面太子爷可还提了两点建议呢,索额图这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索额图现在有点骑虎难下,想想之前收的银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一码归一码,人心怎么能同安定相提并论呢?”
“索额图大人此言差矣,百姓可载舟,亦可覆舟,人心浮动,何来安宁?”明珠说道,好似他真的是将百姓放在了江山社稷前面一样。
“此举确实不妥,暂时搁置吧,等到之后再议。”康熙也觉得欠妥,真要是限制这么多,那与让台湾与世隔绝有什么区别呢?
康熙都发话了,两人齐齐应是。
李礽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几个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顿时美滋滋的,要是有尾巴,现在就该摇上了。
事情既然讨论妥当了,康熙便下了旨意,让选中的总兵林亮带着圣旨即刻启程,前往辅佐施琅。
对此,李礽有点不解——康熙为什么会看中索额图推荐的林亮呢?
第290章 束手束脚
林亮是谁?
提到林亮,就不得不提到分管兵部的东源阁大学士黄锡衮,此人乃是崇祯十三年间的殿试三甲出身,官至浙江道监察御史。
在清朝入关统治之后,现在清朝担任要职,包括大理寺、都察院、兵部都任职过,现在是东源阁大学士。
他和施琅还有一层亲属关系,施琅是黄锡衮妹夫,两人既是亲缘,又还是知交。
黄锡衮对施琅的政见十分感兴趣,也是极力保台人之一。
在施琅前去福建后,朝中之事便交给了黄锡衮斡旋,这次战败之后,就是黄锡衮在朝中帮施琅说话,甚至花钱请了索额图出面,就是为了把林亮送到福建。
林亮算是他的半个学生,他要是去福建对施琅绝对是有利的,旁的不说,他至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动不动质疑施琅的决定,同施琅唱反调。
这样的话,施琅就能全身心投入对台的斗争之中。
背后的这些事情是李礽所不知道的,他只是对康熙选择了索额图提议的人有点耿耿于怀。
“你觉得朕不该选林亮?”康熙问道,就算保成什么都不说,他都鞥猜到这小子在想什么。
“也不是。”李礽摇摇头,“但是他是索额图推荐的人啊……”
这语气里面满满地都是嫌弃。
康熙失笑,小时候倒是十分粘索额图,动不动就闹着要找索额图,怎么突然就嫌弃了?
“那朕选择明珠推荐的人如何?”康熙问道。
那当然也不行!
李礽鼓起腮帮子,反对的意味溢于言表。
“朕总是要选择一个人吧。”康熙笑着说道,“或者你推荐一个人?”
“我哪里知道谁合适呢?”李礽愁眉苦脸,朝中那么多人,有道是知人善任,可他连名字都叫不齐,如何推荐合适的人?
“除了林亮是索额图推荐的人外,你可曾发现他有没有其他的缺点?”康熙反问道,顺便将黄锡衮那一边的关系详细叙说了一遍。
“没有……”李礽继续摇摇头,他就是担心……
“担心他会同施琅沆瀣一气,,因为他和施琅的裙带关系?因为他是索额图推荐的?因为索额图是个不正直的人?因为施琅可能以权谋私?”
康熙连续几个反问都问在了点子上,李礽惊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靠,这人是不是有读心术?还是说他在自己的肚子里有监控?
“但是这只是你的担心,并没有发生不是吗?”康熙抬了抬儿子过度惊讶合不拢的下巴,继续笑着说道,“你因为可能发生的坏事而去否定一个人,这样合理吗?”
李礽的脑子正在哔哔转着,到处都闪着红灯,CPU都快要烧干了,火花一阵阵地从背脊上窜过,康熙这是猜到了什么?
“朕知道,你玛法对你说过不少关于‘以后’的事情,可能大多数都不是好事儿,大多数人都不是好人,所以你在心里用这些未曾发生事情去否定这些人,否定关于这些人的一切,对吧?”康熙说道。
就比如说,索额图以后可能是大清的第一罪人,保成就对索额图的一切充满了防备,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生怕老天爷一个雷劈下来连累到了自己,对索额图做的任何事儿都充满了抵抗。
李礽嘴巴张了张,干脆又闭上了,康熙说得可太对了,他就是不喜欢这些一心只有玩弄权术的人,啥也不干,坐在小黑屋里面盘算谋划。
“但是,从结果来看,他们干的也全不是坏事,比如说今天索额图推荐林亮,背后的原因可能是为了拉拢兵部,也有可能是收了银子,但是结果便是他能把林亮送到这个位置上,让施琅如虎添翼。”康熙说道。
是这样的吗?
“那依你所言,朕换一个同施琅不是完全同一条心的人过去,他或许会因为和施琅的意见不合,两人直接闹翻,又或者心胸狭隘,暗中使些小绊子,那就更糟心了。”
“他们怎么这么坏?”李礽忍不住嘀咕道,嗨呀,这些人咋这个样子呢?
“也不是坏,可能是迂腐,可能是眼界原因,与索额图相反,他们怀着一颗好心,结果却是坏的。”康熙问道,“你选择哪种?”
“我就不能选择人心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嘛?”李礽说道,为啥非要在矬子里拔高个子?
“你把人心想的太简单了,名声、利益让天下人趋之若鹜,好心办好事实在是难得,你不能总指望着这一点。”康熙说道,傻儿子真是单纯。
“而且,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在那个转折点上有无数的可能,可能会变好,也说不定呢。”康熙揉了揉一直钻牛角尖儿子的脑袋。
李礽被摇得摇摇晃晃,仍然有点晃神,他没想到康熙的观察这么\8 敏锐,那些担忧,那些害怕,那些抵触,都被察觉到了。
他迟疑了一会,开口道:“汗阿玛,要是你知道一个很糟糕的‘以后’,以后,有些人会做很坏的事情,以后,有些事情会变得很糟糕,你还会用这些人吗?还会让这些人做这些事吗?”
康熙心中暗道果然是他猜测得那样,保成被先帝的话影响了,他不动声色道:“有多糟糕?”
“是最糟糕的那种。”李礽说道,这说起来可就复杂了,说你们三百年亡国吗?说你们签了一堆的不平等条约吗?说不你们签了一屁股的战争赔款吗?
康熙顿了顿,面上带上了一份凝重,他犹豫了一会,问道:“是朕做了亡国之君,还是你?”
李礽!!!
胡说啥呢!!!
“没有!!!”李礽否定得十分彻底,那是你的多少代重孙干得事情,与咱们无关,请不要随意对号入座好不好?
一直压在康熙心头的疑问得到了答案,他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他,也不是保成,那是谁?
好在他也没有在这个新问题上过多纠结,他说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李礽愣了一下,才发现他在回答自己刚刚那个问题,他跟着问道:“为什么?明知道他们会做出不好的事情还是这样做吗?”
康熙朝后靠在椅背上,态度闲适,丝毫看不出来是在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他道:“影响一个人做出决定的原因太多了,朕要是觉得合适,依然会让他去做,他也许会犯一样的错误,也许不会,所知道的‘以后’是个参考,而不是束缚。”
“那万一他还是犯了这种错误呢?”李礽忍不住说道,知道一个错误,还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是不是有点太无能了?
“犯了错,纠正就成。”康熙说道,“不用害怕错误,不用害怕自己犯错,没什么大不了……”
李礽似乎有点顿悟,“那我以后对索额图的态度好点吧。”
正如康熙所言,有些“不怀好意”的心思,最终促成了好的结果。
就像是索额图为了巴结康熙搞的农业,最终推广了番薯,未来也有可能推广别的作物。
也像明珠为了搏一条出人头地的道路而支持康熙平定三藩,最终让大清没有四分五裂。
更像是,现在施琅想要攻□□的心思中有一份是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但是他的确在攻打和保留台湾上做出了贡献。
他们都会有些不好的心思和行为,但是也不能抹杀掉他们在这些事情上带来的正面结果,更不能因为可能带来的负面结果,就忽视掉有利的一面,束手束脚。
或许也如康熙所言,他低估了人性,想要的纯粹的完全的“好心”是不存在的,是凤毛麟角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理想化的……
但,也恰恰如此,才会显得格外珍贵吧。
想清楚这些后,李礽觉得自己顿悟了,感觉再来一遍,他就可以原地坐化了,又或者,原地登基吧。
李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认真点点头,“儿臣知道啦,以后会改的啦。”
康熙顿感欣慰,伸手摸摸保成的脑阔,保成那种纯粹的心思在朝廷这个大染缸里实在是难能可贵,但这样的话,他也会很难适应朝政上的尔虞我诈,更无法用好这些人。
“二哥,二哥……”胤祉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走啦,去看妹妹。”
康熙长成人的女儿不多,现在只有瑞安一个妹妹,大家自然是稀罕得紧,胤祉甚至闹着让荣妃再生一个妹妹给他玩。
生,是不可能生的,所以胤祉只能去和别的妹妹玩。
自打上次去看过瑞安之后,胤祉心心念念,不过,李礽拘着他在,说瑞安的身子弱,做哥哥的不能随便去打扰。
胤祉还是听进去了些,每次想要看妹妹了,就先让人去问问皇贵妃,皇贵妃就看情况安排一个日字。
今天也是探望香香妹妹的时间。
不过,他被施琅的事情耽误了会,所以胤祉就找了过来。
“去吧。”康熙拍拍儿子的肩膀,推了推,“皇贵妃说瑞安最近长胖了点。”
想起皇贵妃带着点炫耀的骄傲神色,康熙的神色柔和了下来,“你救了瑞安的命。”
“做哥哥应该的。”李礽拍拍自己的小胸膛,提到瑞安,他也有点想念小家伙了,香香软软,咿咿呀呀,怎么看都万分可爱啊,“那……我去了?”
康熙点点头,看着两个孩子手牵手一溜烟地跑远了,他的神色忽地充满了遗憾,他那么多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要是有保温箱……
“梁九功,把保成之前让翻译的书拿来给朕看看。”
第291章 院判
瑞安公主在保温箱住到了一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同正常出生的小朋友差不多了,而且她不像胤祚,对乳糖不耐受,每天就是吨吨吨,然后呼呼呼。
第二个月的时候,她还可以蹬蹬腿,挥挥手,咿咿呀呀地同大家对话,就是婴儿雨没人能听懂就是了。
在保温箱里面又住了一个月之后,小瑞安终于获得了自由,不只是从保温箱里面迁了出来,也可以见一些至亲的人。
住在保温箱期间,皇贵妃一心扑在瑞安身上,常常隔着玻璃久久凝视这小团子,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不错眼,伴随着瑞安胸口的起伏而呼吸。
在这发呆的时间中,她偶尔会想到自己当时的艰辛,甚至感觉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感觉到一片虚无的空白。
是陈医女救了她,虽然用的法子……她有些说不出口,但是她是感激的。
尤其是陈医女在她坐月子期间提供许多康复的办法,减轻了自己的痛苦。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们母女平安,若是没有瑞安,她都想不出来自己如何活下去,就算是皇后之位也换不回她的孩子。
如今,看着小小软软孩子,她觉得这些苦难都是值得的。
皇贵妃看着围在摇篮旁的一圈小脑袋,笑着说道:“你们可以摸摸她,她不怕生的。”
“真的吗?”胤祉立马仰起头认真问道,他还记得上次摸了摸七弟,七弟就哇哇大哭。
皇贵妃点点头,笑得温柔,鼓励他们试试看。
胤禛忽地率先伸手,摸了摸瑞安的小手,瑞安瞪大了眼睛,反过来抓住了胤禛的手指。
胤祉在一旁嫉妒得很,气呼呼地告状,“二哥,明明是我先问的,四弟突然抢先了,哼!”
李礽也很喜欢瑞安,小家伙脸蛋粉嫩,眼睛跟葡萄一样,又黑又亮,鼻子嘴巴都小巧精致,很庆幸她完全继承了皇贵妃的优秀基因,整个就是一个小美人胚子。
“没关系,你等会儿也摸摸呀。”李礽可不希望他们俩为了这点小破事吵闹起来,都说共患难后感情会变好,两人一起遭遇了人贩子,然而还是得相互嫌弃,大概是因为两人能相处的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吧。
“可是我今天想做第一个摸她的人啊。”胤祉皱着眉头,四弟好讨厌,跟自己抢二哥,还跟自己抢瑞安。
“那肯定是不行的。”李礽说道,看到胤祉的小嘴巴撅得都快挂油瓶了,他说道,“皇贵妃娘娘、汗阿玛、陈医女、徐嬷嬷都已经摸过了,我瞧着你不只是排不到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都没戏了。”
胤祉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又有些无法理解,半晌道:“好吧,那我等一会儿吧。”
胤禛收回手之后,胤祉立马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全程嘿嘿乐着,跟个小傻子似的。
李礽被小瑞安握着的时候,原本平静的心变得有些复杂,这个孩子是因为他度过了危险,没有他李礽,她就可能活不到这时候,欧耶,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当然,还有他弹幕上的智囊团,以及那个狗系统。
没有他们,他就不会拿到产钳的设计图,就不会有陈医女四处游走试验,获得今日的成功。
哦,对了,还有他的酒精。
一想到这里,李礽高兴地几乎要原地起飞,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欧耶!!!
最后,所有的兄弟挨个和小瑞安握了手,跟国家领导人会面一样的客套,还有点僵硬。
哥哥们都这么喜欢小瑞安,身为亲爹的康熙自然更加高兴,他现在有一群小兔崽子了,女儿的诞生让他喜不自胜。
这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并没有任何的毛病,这让一直担心近亲成亲导致孩子畸形的康熙松了一口气。
康熙知道皇贵妃一直想要个孩子,迟迟没有成功的时候,他甚至还想着要不就挑一个孩子记到皇贵妃的名下,但是被拒绝了。
还好有了瑞安。
因为瑞安早产身子弱的缘故,并没有给瑞安办许三,也没有办满月,甚至皇贵妃和小公主都没有在众人的面前露面。
所以众人各种说法,一会儿说皇贵妃不行了,一会儿说小公主不行了,还有更奇怪的谣言说皇贵妃生了个畸形的孩子。
个个言之凿凿的好像当时在床下面蹲着在似的。
康熙当然是狠狠地罚了嚼舌根的人,但在别人看来,这就像是欲盖弥彰,更增添了谣言的可信度。
即便是流水的赏赐都送进了承乾宫,还是有人不信。
直到现在,见过了活蹦乱跳的小公主,见到了气色红润的皇贵妃,没有什么比这个还能打压谣言。
结果,画风一变,大家又开始问有没有什么生产秘法,可都听说了太皇太后带了个民间医女过来,而皇贵妃之前的状况又不是太好,谁都有可能怀孕生产的那天,指不定用得到呢?
皇贵妃瞧着这群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人,轻轻笑了笑,“人是太皇太后送过来的,本宫也不是很清楚,要不你们去问问她老人家吧?”
一句话就把人怼了回去,太皇太后深居后宫,根本不管世事,至少对外宣称是这样,所以,谁敢拿着这个问题去问她呢?
就算太皇太后不追究,那皇上肯定不乐意。
对此,其他的人心里肯定有想法,但是皇贵妃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想法,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一天,她们就只能把想法憋在心里。
倒是有那种胆大的人在康熙面前悄咪咪地上眼药,但自打上次面临失去皇贵妃后,他感受到了一把恐慌,对于这点小事儿根本不在意。
再说了,她们又没怀孩子,到时候再说吧。
到时候,生孩子说不定就不再是个恐怖的事情了。
——
乾清宫中,李礽发动了自己手下的所有人去了文华殿,将所有所有藏书中关于医学的部分找出来。
自打摸了小瑞安的手后,他就有点发瘟,恨不得一夕之间就建成大清高等医学院,造福全人类。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激动到干劲十足。
尤其是他在其中找到了自己久久没有发现的系统奖励——《公共营养师》。
“太子爷,您在想什么?”梁九功见太子爷双手托腮,凑近了问道。
“在想很重要的事情呢。”李礽说道,他在想如何把医学院开起来,这个事情他已经跟可能康熙说过了,但是目前康熙还没有给他答案。
“这样啊。”梁九功笑了笑,“皇上请您过去一下呢。”
进门的时候,李礽看到太医院院正和陈医女都在,心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子,忍不住激动起来,是他想的那样吗?是他的想的事情吗?
“做吧。”康熙说道,“先前你说等陈医女回来之后,你想要办个医学院,朕让院正负责这个事情,现在叫你来听听。”
好吧,这事儿又捅到了太医院里,李礽的心中有点点不妙的预感,他偷偷看了陈医女一眼,见她对着自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糟糕了。
院正拱手上前,说道:“历经此次事情,微臣深感自己的不足,觉得太医院之中正缺少陈彤这样的新鲜人才,微臣想请皇上让她回到太医院,同太医院的诸位太医研究她从民间学习到的医术。”
这话……李礽都不知道从何吐槽了,每一句话他都想把唾沫星子喷到院正的脸上,难怪陈医女会有这样的表情呢。
“那可不行。”李礽说道。
院正当然知道陈彤和太子爷关系匪浅,当初酒精就是从陈氏医馆传出去,想想整个京城为何偏偏选择了陈氏医馆呢,但是他没想到太子爷会反对,愣了一会,他问道:“太子爷觉得是哪里不妥呢?”
“你说的是恢复陈彤在太医院的职位是吧?”李礽也懒得磨磨唧唧了,直接切中核心,“要是救下皇贵妃和瑞安的是个太医,肯定是会加官进爵吧?为什么到了陈医女这边就只是恢复医女的身份?”
院正确实没有想过给陈彤加官进爵,在他看来,被赶出去的人能重新被也允许回到太医院那就是天大的恩赐,怎么还敢有其它的要求?
但是,他也不会在这上面和太子爷起矛盾,他立马道:“是微臣之过,陈医女若是能回到太医院自然是太医。”
李礽看向康熙,“汗阿玛觉得如何?”
最终的决定权在康熙。
“依你所言,陈医女适合什么官职?”康熙问道,太医院里面可是有不少的官职,他想知道保成会给个什么样的官职。
院正心里犯着嘀咕,他担心太子爷人小心大,张口就把自己这个位置给出去了。
“我记得左院判还空着,就让陈医女坐那个位置吧。”李礽想了想说道。
院正在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头疼,左院判?太子爷还真敢说,这可是太医院的二把手,许多人终其一生追求的第二个目标。
第一目标当然是他自己现在这个位置。
但是,这也很惊人了,几乎算得上一步登天。
而且,更麻烦的事情就是这个位置,他已经有了内定的人选,要是让陈彤坐了这个位置,他怎么给别人交代呢?
“太子爷,陈彤年纪上轻,让她坐这个位置,恐怕难以服众,对陈彤也是极大的挑战,不如从御医开始做,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升至院判,更为合适些。”院正说道,神情严肃而真诚,好似真的在为陈彤着想。
“不,我就想要她坐院判这个位置。”
第292章 等着瞧
李礽这话说得十分坚决,又十分任性,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
但是,他有自己的考量,要想之后的事情顺利,陈医女在太医院必须有说话权,短时间能达成这个结果,只有升职。
“院正现在每日忙不忙?”李礽问道。
院正心里一紧,头皮都麻了,难道说自己不同意太子爷的看法,太子爷就要抢过自己屁股下的椅子给陈彤吗?
“还挺忙的……”院正试探地回道,太子爷的脑子太跳跃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个问题背后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工作很饱和,这很好啊。
李礽赞同地点头,“对吧,你这么忙,肯定没办法负责别的事情,所以我想让陈医女来帮助你。”
院正张了张嘴,他该说自己不忙吗?他能说自己不忙吗?
不能!
“许院正在太医院资历久,微臣觉得他更适合负责研究的事情。”院正说道。
“他平常不忙吗?”李礽反问,又嘀咕道,“不忙的话,是不是吃空饷啊?”
院正???很好,刚刚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一只脚,现在砸了自己的另一只脚。
“他也忙,不过太子爷的事情,就算是鞠躬尽瘁,也得完成。”院正表忠心道。
“虽然院判可以这样做,但是我不能允许,那样对许院判太不公平了,在自己的职责之外还要承担其他的事情,尤其他现在已经是院正了,我都不知道该赏赐他什么呢。”李礽认真说道,带着天真的残忍。
院正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说许院正就说吧,您这目光总朝着我这里看干啥,咋了?我这个位置不给陈彤,要给许院正?
李礽当然不会这样干,他就是恐吓一下而已,“我觉得院正和许院判现在做得很好啊,各司其职,额外的事情再提拔人起来做就成,对吧?”
这个时候除了点头喝彩,院正也想不出来其他能做的事情,讪讪道:“太子爷说得是,微臣觉得院判这个位置就挺好的。”
能不好吗?再不好,自己的位置都没了。
“不过,我觉得你们原来的职责不变,陈医女只用负责妇人科和医学院的事情。”李礽说道,“你意下如何呢?”
他又不能让陈彤真的跟院正结下梁子,旁的不说,到时候光那些事实而非的小绊子就让人烦心。
院正当然高兴,这样就意味着陈彤不会干涉他们原本的安排,而且还受自己的管辖,“太子爷所言极是,微臣觉得考虑十分周全。”
李礽又将目光投向康熙,康熙点点头,“准了。”
不只是因为保成,皇贵妃也三番五次在康熙面前提过陈医女,表示自己的感激,希望她能留在宫里,要是有陈医女在,以后宫中再有女子生产,说不定会容易些。
陈彤的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对院正的权力并没有那么的渴望,但要是这个位置能让她想做的事情更顺利些,接受这个位置对她来说的确是个好事,“微臣多谢皇上,多谢太子爷。”
事情好似就这么结束了,至少院正是这么期待的。
但是,李礽丝毫感觉不到对方脸上乞求离开的表情,“还有,咱们再说说医学院的事情。”
院正:这有啥好说的?
李礽才不管他那点不情不愿的小心思,“陈医女拿出了产科的医术,你们打算拿什么出来研讨?每人拿一项出来不为过吧?”
院正:是他幻听了吗?太子爷在说什么?
“汗阿玛,我是这么想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藏着掖着的东西最终都会失真,不如放在一起讨论,寻找新的解决之法。”李礽说道。
就像是皇贵妃会用先皇后之死来拨动康熙心中最疼的那根弦,李礽也会同样的办法,“要是能早些发现乳糖不耐的后果,六弟就无须吃那么苦头了。”
胤祚喝牛乳的事情最终以负责的太医被降职为结局,但是伤了元气的身子恢复起来却是很难,就算到了现在,胤祚在诸位兄弟里面,个头都是小的。
康熙对此又是心疼又是懊恼,诚如保成所言,若是当初能早些发现这件事,也许胤祚会更好。
“你说的法子固然是好的,但是这些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东西,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来?”康熙说道,医术太讲究传承了,让这些人奉献出这些东西无异于让他们给出自己半条命。
“他们也可以看到别人的绝学啊。”李礽说道,“总不能又想别人的绝学,又不想付出点啥吧。”
这就是否定了先前院正说的研究陈医女在为皇贵妃生育过程中使用的办法,他办医学院的原因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来把这玩意儿据为己有,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院正张张嘴,又闭上了,这话确实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他们又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绝学,会担心被欺骗吧。”康熙说道,这个问题肯定会存在的,当然也会有浑水摸鱼的人。
“这个问题很简单,我会审核他们提供的医术,要是不过关,那就没办法参加了咱们医学院了哦。”李礽说道。
乖乖,就算他们想提供,他还要请弹幕上的观众先看看这法子到底科学不科学,万一是个蠢法子还通过医学院传播出去,那无异于谋杀。
“这样吧,你们俩先去收集一下,看看有多少人愿意奉献出自己的家传绝学,统计出来后,同朕……同太子爷汇报。”康熙说道。
“遵旨。”两人说道。
医学院的工程已经启动了,现在就是将医学院和现有的太医院教习接轨落地。
“你手上那套书也会放在这里面吗?”康熙说道,前几日所有的书本都翻译完了,送到了保成的手上。
李礽丝毫不惊讶康熙竟然知道这件事,关于自己的一切,康熙都一清二楚就是了,除了自己是个穿越者。
“是的。”李礽点点头,这套医学书本就是为了提升医疗水平而存在,肯定是要投入其中的。
“是陈医女献出来的?”康熙问道。
“她只是让我帮忙找人翻译一下。”李礽实话实说,虽然天知地知这玩意儿是他的系统抽出来的,但是从名义上来说,这就是属于陈医女,而不是他的,“我是不是该问问她啊?”
问问她愿不愿意,当然,在这个时候,陈医女肯定会愿意的。
“朕已经让梁九功问过了,她愿意的。”康熙说道,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陈医女让他刮目相看,坦荡大方,心思纯净,这也是“院判”一职虽然僭越了,但他还是丝毫未曾犹豫的原因之一。
“她可真是太好了。”李礽感慨道,“我希望她能顺利把这件事办好。”
“朕倒是有个主意,你想听吗?”康熙问道,“这个法子几乎可以让太医院大部分的人都对她心悦臣服。”
李礽眼睛一亮,把耳朵凑过去,“快说给我听听。”
康熙笑着在儿子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李礽听着便露出了笑容,这法子很不错啊。
——
正阳门内,钦天监之南,礼部正东,有一处院子,大门三座,门内的照壁上书有“太医院”三个字。
此时院子里面站满了人,当值的、休假的都在此处汇集,听着院正的宣告,总结一下,一是陈医女担任了左院判,还有一个便是医学院的研究。
听到“左院判”的时候,大家的目光在许院判和陈彤之间反复扫来扫去,八卦的心思溢于言表。
大家之前就对陈医女在皇贵妃生产之时立了大功有所耳闻,虽不知道是啥法子,有奖赏是肯定的,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院判一职。
在听到院正重重提到了“太子爷、皇帝青睐”之后,更多人都觉得是走了太子爷的关系,陈氏医馆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响亮到这些人一直都想不通酒精这种好东西为啥不给太医院。
因而心中有不少的怨言,甭管对太子爷,或者陈医女,又或者陈氏医馆。
此时又听到陈医女的职位后,一时间,整个院子炸开了锅。
陈医女知道院正这是给自己下马威,但她来之前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并不觉得意外,甚至真要是一帆风顺,她心里才不安呢。
“诸位,承蒙皇上和太子爷器重,让我来负责这件事,希望大家多多配合。”陈医女说道,“不过,这事儿不强求,大家若是不愿意,也不会勉强你们参加。”
“太子爷都不通医术,如何能判定我们提供医术呢?”下面有人问道。
“太子爷自然有他的判断方法。”陈医女笑着解释道,“再说,太子爷就算不懂医术,可他也发现了天花的预防之法,还有酒精,以及你们都知道的乳糖不耐受。”
下面的人交头接耳,这个事情实在是太特么让人捉摸不透了——一个完全不懂医术的人是如何研究出这些震撼世人的东西的?
太让人迷惑了。
难道说太子爷是一个被太子之位耽误的医学天才?
甭管怎样,陈医女提到的这件事确实增加他们对太子爷的信心,大部分人都对太子爷的能力有所认可。
但是,也有一些老顽固和刺头儿在旁泼凉水,对此,陈彤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皇上说了,就算他们所有人不提供任何的医术,那几本书也够普通的太医研究了。
有皇上这话,她还担心什么呢?
陈彤看着那些不赞同的人脸上倨傲的表情,在心里冷笑:你们等着瞧吧~
第293章 黑白双煞
三天转眼而至,李礽在乾清宫等到了一波人,约莫有七八个,别看这人数不多,御医总共也就不过十三人。
当然,这七八个人还包含看热闹的院正和许院判。
李礽决定挨个面试,面试官当然不是他,而是他弹幕上的观众,之前就同大家打过招呼,让观众们帮忙。
对于这种有参与感的直播,大家还是很有积极性的。
第一个进来的是之前负责痘疹科的太医,这位可是老熟人,之前的天花疫苗都是他负责的——王苗,这也是他对太子爷核选着医术有信心的原因。
王苗提供的法子就是如何甄选合适的母牛以及培养天花。
现在,整个大清几乎都普及了天花疫苗,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东西就用不着了,他们还可以给蒙古人、赫哲人等等一些部落,作为利益来交换。
而且,李礽还想在痘疹科上面发展传染病疾控呢,除了天花,还有许许多多的传染病,天花不过是其中一种。
故而,第一个投诚的王太医通过了。
这极大振奋了李礽的心理,说明这个事情还是有搞头的,他来了信心,招呼着下一个。
然后,之后的人就没有这么顺利。
进来的李太医要奉献的绝活是处理刀伤,总结一下流程,就是消毒、清创、上药、包扎。
这很明显就是敷衍了,随便从军营里面薅一个军医过来都会处理这种伤口,搞不好手法比他还要专业呢。
李礽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嫌弃,刚听完他的表述,不耐烦地对着德忠挥挥手,李太医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人都到了门外。
对上许院判的眼神,李太医一脸懵逼,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如何呢。
除了这种过度敷衍的人,还有那种展示自己高超的中医诊断技巧的人,上来狂炫专业名词,但是李礽也不害怕,弹幕的观众会审判他的。
出乎意料的是,给胤祚看病的杨林虽然被贬职了,但是却参与了这次的选拔,给的自然是关于乳糖不耐受相关的研究。
李礽也同意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乳糖不耐受可以与过敏相结合,也是一大扩展。
除了王苗和杨林,还有正骨科的贾太医,出的自然是正骨的法子。
说来,这位老太医和李礽还有一面之缘,当初在景山的时候,李礽还送了一瓶酒精给他呢。
再加上陈医女,目前是四个人。
虽然人数比较少,但李礽也不想滥竽充数,他让德忠把名单抄了一遍,张贴出去。
院正一看这个名单脸色就难看了,凡事他派着想要混进去的人都被剔除掉了,太子爷是怎么猜出来这些人都是他派过去的呢?
难道说有人走漏了消息?
院正环顾一周,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真要是如此,太子爷肯定会把这人给录取的,所以,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
“皇上驾到。”
恰在此时,康熙从外面走进来,他知道保成今天录取,处理完公务后便过来看看。
这名单就贴在墙上,康熙扫了一眼,保成该不会是按照熟悉程度来取的吧?
院正朝着李太医使了个眼色,李太医了然,看向皇上,踌躇了一下,上前一步,“皇上,微臣斗胆,想知道太子爷这录取的标准是什么呢?”
康熙回过身,“这事儿是保成自己负责的,朕也未曾过问,李太医是对名单有疑问?”
“微臣不敢,只是想问清楚情况而已。”李太医说道,没想到皇上也不知道这件事,太子爷录取的名单能作数吗?
“这简单,叫保成过来问问就是了。”康熙让魏珠把人叫出来。
一进门,魏珠就看到太子爷站在德忠的书案边,他上前一步,小声道:“奴才给太子爷请安,李太医没弄清楚此次选拔的标准,皇上请您过去说明一下呢。”
李礽还在完善他的面试记录,除了听这些太医们胡扯的记录,他还有准备自己之前选哈哈珠子时候用的李克特量表。
听到康熙的召唤时候,他让德忠准备好东西,“走啦,出去看看。”
李礽出去的时候,院子里面的太医已经分成了两拨,左边是陈医女和中选的太医,右边的是院正以及落选的人。
倒不是故意这么分的,只是不知不觉就站成了这个样子。
“是谁有疑问呀?”李礽坐到了康熙旁边,从德忠的手中拿出记录。
这个事情是李太医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的,现在自然也是归他来出这个头,“是微臣有不懂之处。”
李礽在膝头上扒拉了一下,找到了李太医的面试记录,他扫了一遍,皱皱眉,“许院判,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许院判一直安静地做着吃瓜群众,没想到会突然被太子爷点名,他立马拱手道:“微臣遵命。”
“请问,刀伤该如何处理?”李礽说着,把面试记录递给了康熙。
“刀伤?”许院判看了李太医一眼,他知道这是李太医要奉献出来的东西,但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根本不知道如何打掩护,只能如实说道,“先消毒,用清水冲洗伤口,之后再洒上白药,用干净的棉布包扎好。”
“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李礽双手扶着椅子扶手,问道。
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许院判又看了李太医一眼,这家伙到底在太子爷面前说了什么,但看李太医一脸无辜的样子,也摸不到头绪,太子爷笑得那么甜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若是有酒精的话,可以用酒精擦拭一下。”许院判说道,“如果条件简陋,也可以用烧红的匕首在伤口上烫一下,可快速止血和防止感染……”
说到后面,许院判有点发虚,他不知道太子爷想听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得如何。
然而,李礽并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都知道李太医是院正的马前卒,谁会明晃晃地打人脸呢。
李礽扭头看向李太医,摊摊手,“这下子你知道自己为啥被淘汰了吧?”
李太医更加懵圈了,他同许院判说得差不多,所以为什么呢?
李礽无奈地叹了口气,落在李太医的耳中简直就是红果果的一个大嘴巴子。
李太医面上无光,咬咬牙,继续说道:“请太子爷明示。”
李礽哎了一声,说道:“之前就说过了,要献上自己独门绝技或者家传绝学,可你给的是什么?是从医者都知道的东西,甚至还不如许院判说得详细!”
许院判无语,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当做靶子?
李太医一下子反应过来,顿时老脸羞红,他那不是以为太子爷不懂这些嘛,就随便搞了一下子,谁知道会被公开处刑?
康熙一页页地翻看过去,轻轻笑了笑,“还有人有不懂之处吗?”
被指派的人肯定不会拿出自己的绝技,本来就心虚,又亲眼目睹李太医在皇上面前丢了这么大个脸,谁会再蹦出来呢?
“李太医家中多在军营中任职,对刀伤、箭伤均有研究,此次应该是时间太短,仓促了些。”院正说道,“对吧?”
这话对于李太医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他连连道:“确实如此,微臣之前宫直,出了宫才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接着又是六直,实在是忙昏了头,所以没能讲得更为详细,微臣知罪。”
“你们也是?”康熙把这沓纸卷着在掌心中拍了拍,问道。
这时候,就算不是,也得要说是了,落选的人纷纷点头。
“那你们觉得需要多久才成?”康熙问道,“一天可行?”
又是一阵小鸡啄米的点头。
“可是我已经选拔完了啊~”李礽不情不愿,嘴巴都会撅起来了,“那岂不是又要重头来?”
“你刚刚这次就算作第一次选拔,然后接下来一次就算作第二次,如何?”康熙哄着说道。
“但是,我不想弄了,好累哦。”李礽软踏踏地窝在椅子里,继续噘嘴,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有地位就是任性。
“那你想如何呢?”康熙问道,“找个人帮你?”
李礽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个可以,咱们换个形式呗,这次不用口述了,你们将自己的绝技都写下来,由第一次选拔出来的人审核,不然就算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骑虎难下的场面。
“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要是偷学了怎么办?”康熙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李礽用鼻子哼哼气,他道:“你们这是不知道他们拿出来的医术是什么,怎么会稀罕你那些?”
这话一下子就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入选的人确实都有独门绝技,但是他们真的拿出来了吗?
王苗会教人种痘吗?杨林会说乳糖不耐受的病因吗?陈彤会全盘托出自己接生法子吗?
“话不可这么说,这事情得要做好预防。”康熙说道。
听到康熙也这么说,大家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在场有个明白人,希望太子爷能知难而退。
“那还是我来看呗,但是我要申明,这次参加的人要是再昏了头,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我就生气了!”李礽耸耸肩,顺便让他们写完之后记得用信封密封好,贴上封条,直接送到毓庆宫。
“行了,还有什么意见吗?”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看向在场的人,大有你要是敢提意见,现在就能被轰出去。
“微臣遵旨。”
李礽悄咪咪同康熙对视了一下眼神,露出嘿嘿乐的奸笑,计划第一步——黑白双煞的下马威奏效。
第294章 问题
今天这一幕,确实是康熙和李礽商量好的。
要是一切进行顺利,康熙就过来欣赏成果,但要是不顺利,他们就敲打一番后,再来第二轮的选拔。
没想到,Plan B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一日后,李礽的案桌上堆了好几个信封,他挨个拆了,看了一遍,从中挑出了两个有诚心的太医入了选拔。
基础的班子搭建好后,就可以进行下一步——教学课程的准备。
学生都是现成的,从内教习和外教习中选拔,只要考试通过就成,但是入了现在的医学院之后,毕业后要服从分配。
是的,没听错,服从分配。
“所有从医学院出来的人必须在民间行医三年。”李礽说道,“这是一个硬性规定,需得明确告知他们,但凡违背此条,以罪论处。”
他需要这些医术造福百姓,而不是让这些人成为权贵的特权。
尤其是接生的法子,他可以肯定,只要放开,会有大把的人涌进来。
在女医如此稀缺的时代,就算不当医女,掌握这门技艺,也会给自己的身份贴金——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呢?家里要是有个会医的女儿、媳妇,那又不一样了。
这与李礽的想法相违背,他想要的是为女性谋取福利,可不包括让她们嫁个好婆家。
王苗看了陈彤一眼,问道:“太子爷是指所有人?”
“所有人。”李礽再次重申了一遍,“你们也要签订个字,所有在研究的医术,均不会朝外透露,否则,以谋反论处。”
李礽就是要让那些人能拿出自己的绝技,广泛使用,不至于堙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想知道更多的奥秘吗?拿你的奥秘来换。
这话实在是有点炸裂,以致于大家都有点晃神,尤其是最后两个进来的人,可是有点别的小心思呢,但是上了这条贼船,怎么会让下船呢?
所以,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签了。
等到所有人都签字按手印之后,李礽让德忠给了每个人一张纸,上面写着他们甘愿奉献出来的医术。
虽然能猜到彼此会拿出什么医术,但真的看到这东西明晃晃地摆在眼前的时候,大家还是忍不住咋舌,这也太疯狂了吧。
“还有一个东西。”李礽又让德忠派发了第二次纸张,“为了让医学院顺利举办,陈医女捐赠了一整套医书,其中涉猎甚广,光凭借这个,几乎都可以给她一个院判的位置,更别提她还有非常高超的医术了。”
这张纸上面写的是那套医学书的目录,完完整整地抄过来都有五张纸。
在场人看过之后几乎都是瞠目结舌,这也太全面了吧,要是最开始把这玩意儿给亮出来,整个太医院的人恐怕都要挤过来。
现在,他们越发地觉得自己当时参与这个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其他还在倨傲的人——呵呵!迟早他们会万箭穿心的后悔!
所以,太医院的人看着这几个入了选拔的人回来时候,个个脸颊泛红,走路头重脚轻,跟喝醉似的。
“你们这是被请去参加了庆功宴?”院正早就在太医院等着了,想听听他们到底去干了什么。
“没有,没有……”其中一人说道,“就是……哎,不能说,你们没参加,真是可惜啊,可惜。”
这人说得是真情实感,又偏偏不说出个所以然。
“对,不能说,反正是天大的喜事儿。”另一个人说道,“具体是什么,我们都不能说,说了要被追究责任的,罪同谋反……”
越是这么说,院正的心里就越发地痒痒,到底是什么喜事儿能份量重到罪同谋反。
眼见着这两人一副傻呵呵的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院正又把目光投到陈彤的身上,“今日前去,太子爷可有吩咐?”
“回大人的话,太子爷同我们说了后面研究的安排,又给了我们些新的医学典籍,让我们好好学习。”陈彤回答道,“不过太子爷说,这东西属于大清的机密,不能对外透露,还请院正谅解。”
院正有句脏话憋在喉咙咕噜了一下,又咽了回去,算了,以后总是可以找到机会打听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不过,这种欲言又止的模样大大吸引了旁人的好奇心。
尤其这几个人每次去研讨完回来之后,时常独自拊掌大笑,又或者是唉声连天,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要是只有一个人是这样,大概率是疯了,但是大家都这样,不禁让人疑问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只是院正问过,其他人也都悄咪咪地打听过,这就体现了李礽那个契约的好处了,谁都不敢开口,医术这种东西只要学习了,总忍不住会去实践,但只要是用了,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谋反罪,不诛九族、三族,不凌迟,也会一家子获罪,所以谁都不会用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去赌这个事情。
于是,每个被问到的人的回答都是一致的:谨遵太子命令,部分医术会在医学院开学之后教授给学生,到时候便知晓了。
啥时候才能开学呢?——明年三月。
非李礽拖延,毕竟这其中还涉及到教材的编写、教学场地的修整、学生考核机制等等问题。
不过,这个答案让太医院的其他人都很不满,就算真的授课之时会讲,但谁又能拉下老脸去听墙角呢?
不过陈医女在私下的时候,还是透露了一点点的口风,提到了是全科性的基础知识,许多都是颠覆他们目前认知的东西。
这样就引出来一个事实——书是陈医女获得之后捐赠的。
陈医女获得一本旷世医学典籍后,非但没有私吞,反而上交给了国家,皇上和太子倍感欣慰,决定将书中医学知识公开,广为光传播,特此授予陈彤“院判”一职。
消息不胫而走,在太医院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还找了王苗他们打听消息的真实性,这本就是事实,自然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先前有部分人还认为陈彤德不配位,属于“空降领导”,背后舌根都快嚼烂了,没给个好脸色,现在可就心服口服,毕竟大多数人得到这样珍贵的东西都只会留给自己,口风都不会透露一丝一毫,但若是有人这般慷慨,他们心中还是佩服得紧。
还有那么一丢丢的人认为陈彤犯傻,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公布出来,要是他们,肯定要攥在手中成为传家宝。
当然,这种人也是那种极少数了。
“太子爷,为什么一开始不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德忠问道。
李礽正在篮子里挑选莲蓬,挑出一个翠绿的抛给了德忠,“何竟,你说为何?”
这是胤祉想吃,他便带着一群小崽子把后宫里面的莲蓬都给薅完了,还折了些荷花送给了几个公主,听说想要赏荷的嫔妃们之后站在水边跳脚。
何竟正从外面走进来,闻言道:“一开始就公布出来,他们只会以为陈院判沽名钓誉,要是先让他们误会陈院判德不配位,在悄悄挑破这个事,他们就会产生愧疚的心理,从而接受陈院判,而不会去考虑一套书到底值不值得‘院判’之位,这是帮助陈院判获得人心的好法子。”
“说得好。”李礽抛出一个莲蓬,对着何竟说道,“接着,你是大功臣,赏你一个莲蓬。”
“多谢太子爷。”何竟笑着说道,将之拿在手中,并不打算现在就吃。
“原来如此,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门道。”德忠恍然大悟,“太子爷是如何想到这一步的?”
“汗阿玛想到的。”李礽说道,在对付人心这块,他自认为姜还是老的辣。
“皇上英明。”德忠立马拍马屁道,“奴才还有一个疑问。”
“说吧。”李礽让两人都坐在凳子上说话,开始翻看案桌上找到的医书。
前些时候,他派人把文化殿藏书处翻了个底朝天,还真找到了《公共营养师》,不过人家现在还有个雅称,叫做《朝闻实录》,听起来跟早八点的新闻一样。
他还请弹幕上的观众们都确认了一遍,就是《公共营养师》的内容,那就没跑了,奖励算是找到了,也了了一桩心事。
“陈院判为何不将这书自己留着呢?”德忠问道。
那还不是系统的任务导致的嘛。
但从事实出发,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李礽说道:“首先,这是葡萄牙语写成的书籍,这世上能翻译这本书的人几乎都在理藩院,她自己是没有办法弄清楚这书写的什么,医书不同于其他的书籍,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她必须找到一个能翻译的人。”
“再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着酒精的事情,陈氏医馆本就在京城之中颇负盛名,加上她如今为皇贵妃接生成功,更是锦上添花,要是传出他们家还有一部旷世经典的藏书,那就会变成烈火烹油,隐患丛生,倒不如给我们,既是功勋一件,又可以转移注意力。”
这些想法,有些是李礽自己猜测的,有些是康熙提点后想到的,但无论如何,都得说陈彤走了一部妙棋,几乎算得上一箭三雕——医学院、院判、好名声。
谁现在可还记得陈彤先前是被赶出太医院的呢?连院正自己都不提这个事情了,一心一意用自己祖传膏药换取康熙松口第三次选拔,生怕别人说他有眼无珠,致使明珠蒙尘。
但是,李礽没有同意,他要多磨一磨,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越是能吊足人的胃口,反正明年三月才开学,中间还有的是时间呢,不如去忙点别的——比如说,看看温度计研制得如何了。
第295章 有生之年
瑞安都从保温箱里面出来了,温度计都没有研制出来。
当然,这也不怪曹衡他们,没有物理课,没有西方物理学家作为垫脚的基础,制出温度计无异于天方夜谭。
简单来说,温度计最重要的原理是什么——热胀冷缩,而且是线性收缩,也就意味每一度带来的液体体积的变化是固定的。
这就意味着水肯定是不能的,它的密度随着温度下降而变大,但是4℃后,它就会膨胀,所以在冬天的时候,就没有办法使用了。
再比如他们之前研制出来的酒精,虽然这玩意儿的热胀冷缩更均匀,但是它的沸点低啊,不到100℃就蒸发了。
而且,酒精中的乙醇和水的比例不固定,会导致每一根温度计测量的温度都不那么准确。
所以,水银依旧是第一选择。
可惜的是,李礽没有办法一开始就提出水银,这玩意儿有毒,他担心弄巧成拙,所以先让他们自己尝试各种液体,顺便做出温度计中玻璃体的原型,熟练之后,他就凑准机会推出水银温度计。
他现在不能出宫,只能把人召进宫,然而第一次跑了个空,曹衡病了。
李礽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就一天,你那下不得床的病就好了?”
曹衡轻笑,“什么都瞒不过太子爷啊。”
“得了吧,你压根都打算瞒着我吧。”李礽撇撇嘴,翻看着最近温度计的实验,进展不错,现在已经能做出直径五毫米左右的玻璃管了,就是这玩意儿,限于技艺,并不是每一根都能成。
“太子爷明察,昨天确实有点不方便,奴才去了腌臜的地方,怕进宫冲撞了太子爷。”曹衡说道。
有一组实验数据吸引了李礽的注意力,“嗯?哪里?”
“菜市口。”曹衡的声音又小又轻。
“哪儿……”李礽的话问到一半停了下来,抬起头,菜市口不是……
见太子爷听出来背后的含义,曹衡嘿嘿笑着。
“谁啊?”李礽问道,曹衡应该没有闲到随便一个被行刑的犯人都去凑热闹吧,那应该就是有关的人,“难道是那些人贩子?”
“对!”曹衡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小声道,“都处置了。”
“都斩首了?”李礽问道,自打胤祉和胤禛被救后,他就没有关心后面的进度了,只知道另一个孩子也找到了家人,其他的都被康熙打着哈哈忽悠过去。
“那倒没有。”曹衡说道,他靠在椅子里,右手撑着下巴,“那老头……就是黄勇判的凌迟。”
凌迟?
这个现代人认为在古代很常见的刑罚,事实上并不常用,明朝暂且不表,清代少有,一般都是逆谋的大罪才会用到。
连康熙恨到咬牙切齿的鳌拜、吴世璠、尚之信之流都没有被如此对待,一个普通人竟然被凌迟处死,这恐怕是要轰动全国了吧。
“大清律例里有一条规定,拐卖他人致残乞讨者,判处凌迟。”曹衡说道,“黄勇虽然没有把人弄残了乞讨,但他作恶太多,多少户人家都因他妻离子散,天各一方,按我说,死一百次都不足以抵罪。”
李礽抿了抿嘴唇,这倒也是,每一个孩子的背后都至少是一个家庭,丢了一个孩子,一个家庭也完了,“那他把自己经手的孩子都供出来了吗?”
“当然,九门提督亲自督促办理的,每一个字都没让他藏着掖着。”曹衡哂笑一声,“黄勇起初还憋着不说,以为自己不说,别人就拿他没辙了。”
“后来呢?”李礽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忘记自己刚刚好像有啥重要的灵感昙花一现过。
后来,九门提督通过其他的人查出了黄勇的家乡,好家伙,这人把别人家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却是一妻一妾,生活和美。
黄勇一共只有三个儿子,前前后后都没了,只留下最小的儿子,这幺儿长大后也只育有一儿一女。
九门提督大手一挥,把人都带来了,刚开始拿老妻威胁,黄勇眼皮都没抬一下,之后换成了儿子,不说就揍他儿子。
甩了两鞭子后,他儿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去求老头,黄勇这才开口,说了五六个孩子的下落。
但是这远远不够。
九门提督干脆把他五岁大的孙子拎过来,他倒是没有对小孩儿动刑,但是让小孩看着狱卒对黄勇动鞭子。
第一鞭子下去,那小孩儿吓得尖叫不已,老头立马就交代个底朝天。
至于其他人,都是亡命之徒,有人身上还背负着人命,调查清楚之后,一起奏请刑部核准,判了刑,不到三天,刑部就给了答复,这大概是最有效率一次吧。
黄勇判了凌迟,其他人判得斩立决,唯独一个陈小妹判的是二十年监禁,这人虽曾经是苦主,但是助纣为虐,也没有办法饶过,好在年纪还小,说不定碰到大赦天下,能提前出来。
至于黄勇的家人,虽然这些事儿跟他们没有关系,但是他们所享用的财富是用别人孩子换来的,家产肯定是要全部没收的,至于接下来他们该怎么生存,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听到这里,李礽有点唏嘘,有点于心不忍,那小孩又做错了什么呢?
“您也别为小孩儿难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曹衡安慰道,想到了出门之前,叔叔同自己说不要在太子爷面前胡说,顿时有点心虚,又解释道,“你当黄勇的儿子真不知道他爹做什么勾当吗?”
“他知道吗?”李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是不是知情不报?”
说过了,曹衡拍了拍自己的嘴,强笑道:“就算不知道具体做什么,但肯定知道不是正经买卖,谁家做买卖没个货物呢?”
还是有的,那些孩子不就是货物吗?
“总之,他们享受了,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没一同判刑就是法外开恩了。”曹衡说道。
要知道行刑那天,菜市口人山人海,不少人是从外地而来,听说大多数都苦主,他自己就碰到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前来观看行刑,说陈大有抢孩子未果,杀了她丈夫。
那犯人一被带上刑场,四面八方都在丢东西,烂菜叶子、臭鸡蛋、破鞋子都算是好的,还有人丢石头,把人砸得头破血流。
行刑官派人拦住了想冲上去的人,但是丢东西一概当做没看到,等到大家都泄愤一波后,才让大家冷静些,好让刽子手行刑。
曹衡合理怀疑,行刑官担心下面围观的百姓过于激动,以至于把刽子手一起砸了,这才出言相劝。
不过,这些事情他都没和太子爷说,画面太过于血腥了,万一被他叔叔知道自己同太子爷说了这些东西,那他可真是痴不了兜着走。
李礽长长叹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他们抓的是皇子,还是糟心他们抓到了皇子,从结果来看,算是不错,就当是个好事吧。
只是有点对不起胤祉和胤禛了,尤其是胤禛,被吓着了,之后还做了许久的噩梦,胤祉被人薅住就迷晕过去,醒来就在宫里,啥都不知道。
曹衡大概也知道太子爷在纠结什么,“也算是个好事,经此一事,各地都在严查这些拐子,避免更多的人遭毒手。”
哇~打击人贩子专项活动,这一波得要给打个call。
李礽点点头,“也是,这些人实在是太坏了。”
“可不是,缺德得紧,那黄勇说不定就是坏事做多了,才会把自己的儿子都克死。”曹衡嘀咕道。
李礽抬眼看了一下,好在屋中没有人,他轻轻咳了一声,这话可不能被别人听到,万一借题发挥捅到康熙面前,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
曹衡立马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小耳光,“呸,童言无忌。”
李礽都要笑了,就曹衡这年纪,怎么都算不上童言无忌吧?
自知失言,曹衡摸摸鼻子,讪讪笑道:“您还是看看奴才最近的实验吧,顺便指点奴才一下呗。”
“我觉得你实验做得不错。”李礽故作沉吟道,“我看到你用的液体都是日常能见到的,要不尝试一些特殊的东西。”
“什么特殊的?”曹衡皱着眉,一脸的愁苦,“说实话,为了试验这个测温器,奴才把能想到的东西都实验了一遍,最好使的是酒精,不过那玩意儿一放进热水里就没了。”
“水银吧。”李礽试探地问道,“我见它虽然如同水一般,但也同银铁有些类似,不如试试看?”
水银是唯一一种以液态存在金属,可不和银铁有点类似吗?
“也对哦。”曹衡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大喜道,“还是太子爷脑子灵光,就这玩意儿,奴才死活都想不出来,头发都快要愁光了。”
“另外,之前实验留下的废品还在吗?我想看看。”李礽说道,如若意料不错,他可能又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
那都是无用之物,太子爷看那玩意儿作甚?
曹衡心怀疑惑,但是还是说道:“都留着在呢,奴才明天给您送进宫?”
“行!”李礽点头,又感慨道,“实验挺有意思的,不过我都不能参加,唉~”
“太子爷金贵,参与这些干嘛,又苦又累的。”曹衡不解道,虽然有些时候,这实验确实有点意思,但是大多数都枯燥无聊,说实话,这要不是太子爷的差事,又有他叔叔压着,他早就撂挑子跑路了。
李礽在心里默默叹气:你不懂,就像是白天不懂夜的美。
比起坐在课堂里背之乎者也,他宁愿泡在实验室做做小实验,观察培养皿。
回想曾经,有一段充实的时光放在眼前,他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说: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爸爸爱你们!
如果要就加一个期限,他希望是有生之年。
第296章 三十八
曹衡把东西送过来之后,李礽就一头扎进去了,寻找他想要的那份试验品。
“二哥,你在干嘛?是又有什么好东西了吗?”胤祉在门口伸进来个小脑袋,又哒哒哒小跑到箱子前,踮着脚,“让我瞅瞅。”
一箱子的玻璃管展现在眼前,管子里面残留着各种液体干涸后的痕迹,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找试验品呢,你今天不听张宗仁讲故事了啊?”李礽扒拉着,玻璃管哗啦啦直响,回头他就和曹衡说说,实验结果怎么能乱放呢,至少得要编个号码吧,不然这大海捞管也太辛苦了吧。
张宗仁的爷爷,河西四将之一,张勇,前些时候回京了胤褆可来劲了,缠着康熙把人叫到了乾清宫,仰慕了一番。
作为哈哈珠子的张宗仁自然最近颇受胤褆喜欢,隔三差五胤褆就让他回去问张勇这个仗是如何打的,问问张勇那个计谋是如何想出来的。
张宗仁也是个会来事的,回去就问了张勇一堆的问题,等到了宫中再绘声绘色转述给大伙儿听,哪个男儿不爱听夜里奇袭正面交锋这些热血沸腾的故事呢?
所以,他们现在每天散学之后就围在一起听张宗仁讲故事,今儿要不是为了找实验品,李礽也会去听一听的。
“明天就放假了,今天张宗仁回家啦。”胤祉说道,扒着箱子口,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到这些东西有啥稀奇的。
李礽啧了一声,太投入于赚钱,忘记这事儿了,已经蹲了一会,腿都麻了,要不一根根地拿出来,挨个检查?
但是这一箱子……
“二哥,你咋不说话啊?”胤祉没有得到二哥的回答,把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挤到了二哥的旁边,伸长了脖子。
李礽回过神,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我在想难怪今天能想起我呢,原来是讲故事的人不在了。”
胤祉立马啪叽一下子黏在了二哥的身上,双手扒着二哥的肩膀,黏糊糊道:“我还是最喜欢二哥啊,二哥最好了。”
突然被这么一趴,李礽差点栽进箱子里面,忙不迭地用手撑住箱子口,正准备把人拎下来,眼角银光一闪,找到了!!!
锦鲤就是锦鲤,沾个边儿都能有好运。
李礽心里高兴万分,兴奋地说道:“二哥也喜欢你,么么哒~~”
“么么哒是什么?”胤祉问道。
“是对你爱的亲亲~”李礽一边下意识地解释,一边把玻璃管从箱子里面拿出来,举在眼前仔细观察着。
透明的玻璃管中有类银色的残存物,这残留的部分光可鉴人,正是玻璃镜。
对于这个新学会的词儿,胤祉表现了极高的热情,“二哥,么么哒,么么哒~嘿嘿~”
“么么哒~”李礽回神,正想拿着玻璃管起身,发现小龟壳还在自己身上趴着呢,立马哀泣道,“哎哟,二哥快被压趴了呢,你还不起来?”
“才不会呢。”胤祉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自认为是个大宝宝了,不会被二哥这种简单的谎言欺骗,“二哥,你快背我起来。”
李·二哥·礽感觉自己的老腰可能要被压断了,生活不易,小李叹气,“你是大宝宝了,自己起来。”
“我不,我不……”胤祉双手紧紧搂着二哥的脖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要二哥背!!!”
要不你做我二哥吧?李礽在心里想着,只能把手中的玻璃管放下,一手拖着胤祉的小屁屁,一手撑着箱子,借力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炕沿上,抖了抖肩膀,“下去。”
“你跟我说个么么哒,我就下去。”胤祉挂在二哥的肩膀上。
还跟自己讲条件呢,李礽揍了小屁屁一下,“下去了,就给你么么哒。”
“那行!”胤祉双手一松,被二哥放在炕上,又立马扯住二哥的衣角,仰着小脑袋,“二哥,我还等着呢。”
“木马~”李礽心里高兴,换了个说法,“木~马~”
这个胤祉会,立马接着道:“木啊木啊~~”
李礽失笑,捏捏他的小脸蛋……嗯,留下了两个灰灰的手指印,赶紧把手收回来背着,“你的脸在哪里蹭的灰?赶紧去洗洗吧。”
“啊?”胤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果然摸到了黑灰,顿时有点赧然,小脸通红,“哎呀,我去洗洗。”
李礽看着他一溜烟地窜了出去,衣服上还留着自己刚刚背他留下五指印,罪恶啊,忽悠这种小可爱,他不自然地想摸摸鼻子,最后一刻刹住——先去洗手吧。
找到了可能制成银子的途径,李礽也没有立马嚷嚷着投产,而是忍了一段时间后,才同曹衡不经意地提起,这个时候恰好温度计研制出来了。
温度计的面世是在一个阳光热辣的午后,曹寅递的折子。
彼时,乾清宫里面摆放着几盆冰块,才换上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融化了一半。
屋外有阵阵蝉鸣透了进来,李礽昏昏欲睡的脑袋里面想着等会儿粘杆处的人恐怕又要被训斥了,先前皇太后就提起过说蝉鸣扰人,搅得心烦气躁,不得安生。
但这是自然现象嘛……
梁九功刚进门,就看到皇上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瞅对面,太子爷的脑袋正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
梁九功会心一笑,步履轻快地上前,小声道:“皇上,曹大人带着在宫门口求见呢。”
“嗯?”康熙扭过头,“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说是太子爷先前吩咐的温度计研制出来了。”梁九功说道。
康熙抬眸看了一眼屋外那明晃晃刺眼的阳光,光是看着就一阵让人浑身躁动,“让他们赶紧进来吧。”
他当然知道温度计是什么,不就是个测试温度的嘛?但是在他心里,这玩意儿也就是小孩子的突发奇想。
而曹寅之所以这么重视,无非就是想抬举一下自己侄子,给自己侄子增加些露面的机会,不一定真的做出了什么。
不过人都来了,又冒着这么炎热的天气,就进来瞧瞧看吧。
康熙看向什么都不知道的保成,这小子还在打瞌睡呢,频频点头之后一个猛扎差点撞到了桌面,又在最后一寸的地方忽地刹住,坐直了身体,接着继续点头。
他的心跟着保成的动作差点从嗓子眼跳了出来,一颗老父亲的心七上八下,他估摸着时间,轻轻咳了一下,就看到保成身子一抖,惺忪的眼睛四处看看,一副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的模样。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康熙故意笑着逗道。
李礽!!!这也太损形象了吧,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干净干爽,帅气逼人,才明白康熙这是在开玩笑,他松了一口气,懒洋洋举起自己的手,“汗阿玛,我强烈申请午睡半个时辰,太困了~”
说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每次小憩半个时辰后,起来几乎要懵懵懂懂一刻钟。”康熙无情拆穿了儿子。
“那就两刻钟吧。”李礽觉得自己是个非常能屈能伸的人,实在不行一刻钟,眯一会也成啊。
“今日可不行。”康熙说道。
“为啥?”李礽起身,绕着屋子走了两圈,活动一下,免得精神太过萎靡,“意思是明天能行?”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康熙道,“至于今日,曹寅带了曹衡进宫,说是你之前托曹衡办得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你是要去小憩一会,还是先见见两人?”
这还用选吗?
“当热是先见他们啊。”李礽一下子来了精神,不困顿了,也不萎靡了,整个人简直跟磕了薄荷一样,神清气爽,还溜达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外瞅着。
康熙笑了,让梁九功准备一点冰镇过的甜汤,这么的天气走过来,少不了一身的暑气。
“我要冰糖莲子绿豆沙。”李礽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现在还在换牙,惨的是两边的牙齿一起换,最近吃东西都跟老太太似的,尽挑软烂好嚼的。
“听他的。”康熙道。
梁九功笑着应下,论对太子爷的宠爱,有谁比皇上更甚呢,也就是他是皇上身边的人,跟下面的皇子不能走得太近,但是要实实在在来说,他也偏爱太子爷一些。
别的不说,太子爷懂礼又可爱,从不低看宫中的奴才们,这奴才们也是人,谁不想过得好点呢,都说毓庆宫太子爷的院子是最好当差的地方,削减了脑袋想进去。
“请太子爷挪步,奴才给您去端甜汤。”梁九功走到门口时,太子爷还堵在门缝处。
“梁九功……”李礽叫了一声,又用小眼神瞅了梁九功一眼。
梁九功立刻懂了,神色为难地朝后看了一眼,小声道:“皇上说了,您现在换牙,不能吃太甜的。”
李礽怏怏不乐,宫里的菜很少有麻辣口味的,现在甜的也没了,这日子都快淡出鸟来了,可怎么过呢?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康熙坐在上首,挑了挑眉梢,虽然这是个疑问句,但是康熙已经猜到了他们俩密谋的内容,警告道,“不许放很多的糖,听到了吗?”
“才没有呢,我跟梁公公说要一碗软烂的……”李礽强词撒谎,却在康熙的注视下,熄了声,嘟囔道,“不给糖就算了,哼哼~~”
一边翘气甩手,一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康熙看得好笑,扬了扬下巴,“你老实点,等牙换完了再说。”
“知道啦,知道啦……”李礽说道,他就是嘴馋嘛,又不会陷在糖堆里面出不来。
康熙拿他没有办法,正欲还要说什么,曹寅就快步走了进来,连礼都没来得及行,急切切地说道:“皇上,三十八了!!!”
康熙一头雾水,什么三十八???
第297章 阳春白雪
三十八?
一听到曹寅的呼声,李礽就猜出来他在说什么了,三十八?应该是今天的温度有三十八度,难怪这么热呢?
曹寅提着袍子从门外走进来,脸上洋溢着喜色,眼神明亮,拱手道:“奴才给皇上、太子爷请安。”
“起来吧。”康熙赐了座。
曹寅谢过恩,还没有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口,“皇上,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康熙笑笑,不以为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可这再神奇的事情,又能奇怪到哪里呢?他自认为博学多识,古今中外,都通晓些,再神奇的东西到了他面前也不过如此。
“就是为此才顶着毒辣的太阳进宫吗?”康熙说道,这外面的日头晒上一会儿就能脱层皮,何必这么急着过来?晚一会儿,这东西也不会跑。
“对!”曹寅点头,他大概是兴奋过头了,竟然在康熙面前卖起关子,“皇上,您知道今儿多热吗?”
康熙拧起眉毛,随即,笑着指了指曹寅,“你在考朕?”
曹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嘿嘿笑着,“您肯定不知道,今天有多热?昨天有多热?”
“行了,直接说吧。”康熙道,他才不会参与这种小把戏呢,都多大的人了,要沉着,要稳重。
“您不会是猜不准吧?”曹寅小声道。
他这小声也就是稍稍低了点音量,还是被康熙听了个正着,康熙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曹寅梗着脖子,硬是不退缩,这时候退了才真是得罪皇上。
康熙旋即笑了一声,沉吟道:“那朕猜猜。”
康熙思索着,食指在案桌上一下下地轻轻敲着,“你刚刚说三十八,昨天比今天要凉快,但是温差并不是太明显,所以不会太低,朕觉得三十六。”
曹寅还没有公布答案,但看他吃惊的表情,康熙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挑挑眉梢,“如何?”
“皇上真乃神人也。”曹·元芳·寅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昨天还真是三十六,一点都没差。”
康熙嘴角微微勾起,带着点得意,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故意加重了语气,道:“昨儿就整出来了?今儿才送来?”
全然已经忘记刚刚是谁觉得东西不重要,晚点儿送也是可以的。
“也不是。”曹寅哪里不知道康熙只是在演戏呢,他接着演下去,道,“三天前就弄好了,不过奴才觉得这要试验准了才能呈给您。”
三天前,很好,这让康熙都没了脾气……
曹寅“赢”了一场,嘿嘿傻乐。
“行了,别贫了,拿出来看看。”康熙没好气地说道,他也就是心情好,想要配合一下而已,可别蹬鼻子上脸。
曹寅见好就收,让一旁充当了半天背景板的曹衡呈上来一个箱子。
对于曹衡,康熙还是有印象的,先前拐子一事,多亏了他帮忙,现在他又帮着保成做事,了解就更多了,他想了想,笑着看向保成,“曹礽,你的表哥来了,不打个招呼?”
曹衡脑子嗡了一下,一脑门子汗,皇上是怎么知道他私下里开的玩笑,竟然还当面讲出来?
皇上是不是在警告自己?
皇上是不是对自己乱攀亲戚不满?
自己该如何应对?是笑呢?还是赶紧磕头认错呢?
就在曹衡心乱如麻的时候,他听到了太子爷竟然真的叫了声“表哥”,声音又乖又甜,跟裹了蜜的□□似的。
要凉!
暑气逼人的大夏天,曹衡硬生生起了一身的冷汗,整个人都僵硬得如同刚从冰窖里面刨出来一般。
一旁的曹寅视若无睹,没有开口解围,是时候让曹衡长个记性了,开口闭口没个遮拦,京城不比其他的地方,不加收敛,总有一天会惹出大祸。
“奴才惶恐。”曹衡的脸都憋红了,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康熙哈哈大笑。
梁九功适时上前接过曹衡呈上来的雕花木箱,取出一个被红布盖着的物件,揭开红布后,露出块巴掌大的紫檀木,上面立着根小指头粗细的玻璃管。
李礽凑近了才发现木头上雕刻着百花齐绽的浮雕,雕工细微而又精致,花瓣层层叠叠,花蕊丝丝缕缕,两支细细的桃花枝朝着斜上方伸着,嵌入了细长的木头框。
木头框左右两侧上的雕花不同,左边是配套的花纹纹饰,右边则是一个个数字,中间则是一根细长如同孩童小指的玻璃管。
玻璃管上手工刻着一段段的横线,是为刻度,相互之间的距离均匀,刻痕干净利落,与木框上的数字相对应。
温度计采用的十进制计数,第一条刻度为长,之后是九根短刻度,再接长刻度。
此时,玻璃管中水银的界面停留在的23.7的位置。
此物的精细程度让李礽突然想起了买椟还珠的故事,搁这里,得是买珠还椟了吧,玻璃加上水银的温度计估计还不如这块巴掌大的紫檀木值钱呢。
“怎么不是三十八?”梁九功嘀咕道。
“这屋里屋外有温差,屋内有冰块,自然是温度低些。”康熙说道,他的目光又落到温度计上,“把它挪到冰块旁边去看看。”
“冰块旁温度更低,奴才已经试过了,这水要是想凝结成冰,温度需要在0的位置。”曹寅比划了一下0摄氏度的位置,“沸腾的话,则是在100。”
他们设定温度的参照物就是水,自然是以水的凝点和沸点为参照之物。
“还有比一百更高的嘛?”康熙好奇道。
“有呢,油锅,或者是熔铁、熔金的温度更高。”曹寅说道,“有了此物,咱们可以准确地衡量万物的温度呢。”
咋一听,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但,有了此物,再提起天气,说热说冷,便有了标准,正如先前所言,三十八为热,二十三为凉爽。
“皇上,这东西降了嗐。”梁九功弓着腰盯着温度计好一会儿,惊讶连连,“现在只有二十了,还在往下降……”
康熙也看了看,果然中间那银色的水柱在缓慢下降,“这是?”
“水银。”曹寅连忙答道,“是太子爷提到的,没想到曹衡一试,还真的能行呢。”
你就不能独占这份功劳吗?非要提起自己的名字吗?
李礽在心里幽幽叹气,别的穿越者是生怕自己的功劳被人抢走,唯独他为了捂住自己的马甲,希望功劳被人顶替掉。
“哦?”康熙挑挑眉梢,“保成还有这能耐?”
“那当然呢,曹衡来问汇报的时候,说用了好些东西都不适合,我立马就想起水银来了呢,非金非水,说不定正合适呢。”李礽呲着豁风的小白牙笑道。
“歪打正着而已。”康熙忍不住笑着说道,但心里却是有点嘀咕,要是一件事还好,可这桩桩件件都有儿子的影子,难道说……都是先帝从中指导?
先帝为何要教授保成这些东西,他不应该教保成何为为君之道吗?
虽然他自己那个皇帝做得很一般,但毕竟是登上过这个最高位置的人,总是有点心得体会的,怎么就天天都是这些四五不着的东西?
想想先帝那个性子,康熙又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先帝就厌烦了这些你来我往的纷争,转而搞这些小玩意儿呢?
他这想来想去,都不没有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儿子的主意。
“太子爷聪慧过人,旁人自然是不及千万分之一的。”曹寅在一旁说道。
吹过头了啊!
李礽一边在心中批评,一边有些飘飘然,感觉自己就是东方爱迪生,是新一代的发明家。
康熙看到保成那眯着的小眼睛,岂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罢了,让他高兴一会吧。
他转而问道:“这玩意儿可有取名?”
“回皇上的话,尚未取名,等着您亲自来取呢。”曹寅立马说道,这种新奇的东西自然是要皇上来题名。
“保成觉得该如何取名?”康熙转头看向还沉浸在马屁之中的儿子,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好几个名字,比如说测天仪、天问管、量气仪……等等,不过他也想听听儿子的想法。
“温度计啊。”李礽想也不想地说道,这东西还能叫啥名字,不就是测量温度的玩意儿嘛?
温度计!
康熙和曹寅同时黑线了一下,这三个字毫无美感,也无法突出其伟大的创造性,更无法衬托出取名之人的文采,简直堪称败笔!
李礽丝毫感觉不到他们内心的挣扎,只是从他们笑容里的挣扎看出来一丝端倪,“怎么?”
“没怎么?”康熙维持着慈父的表情,回头就要教授汉学的夫子多让保成熏陶一下诗词歌赋,“你不多想想吗?”
没有感觉到老父亲复杂内心的李礽疑惑道:“温度计不挺好的嘛?测量计算温度的东西不就该叫温度计吗?”
康熙正想将自己先前的想法说出来,又听保成继续说道:“简单直白,大家一听就知道这是何物,要是取些阳春白雪的名字,反倒让人猜不出用处,说不定还当什么奇怪之物供奉起来了呢。”
温度计本就是日常实用之物,虽然眼下这东西并不日常,也没有那么实用,但是大体是朝着这个方向而去,还是别走什么曲高和寡的路线了。
正想高雅一把的康熙把话凝固在喉咙,好像他想的那些都不简单也不直白,叫的人难猜……
一时间,他有点沉默,不知道该赞成保成的话,还是坚持玩玩文雅。
李礽可不知道康熙心中的纠结,他的注意力早就飞到了别处,看向曹寅,问道:“这东西不好做吧?”
曹寅看看皇上,见皇上已经把话咽回去了,算是默认这东西就叫温度计,索性也不纠结,回道:“是的,不瞒太子爷说,十件能出一件就已经算不错了。”
第298章 要没了
十出一?
这个难度让李礽咋舌,他原本是想让温度计如同肥皂一样,成为日常普及之物,但是产能好像跟不上。
不仅如此,这东西实在是太精致了,也太大了,实用性减少了很多。
被搁在冰盆旁的水银柱又下降了一截,现在已经只有十五度了,康熙抱着手盯了会,一抬头,就看到保成的眉头皱着,他问道:“温……东西已经制作出来,你为何还愁眉不展?”
康熙在心里拒绝“温度计”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不配了。
李礽又看了一眼那温度计,跟着康熙走回了原位,带着点小小的忧桑,“跟我想的不一样哎。”
曹寅、曹衡???
“奴才真是按照太子爷说的……”曹衡忍不住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全权负责太子爷吩咐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办砸了,可刚刚太子爷不是觉得还行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康熙抬手止住了曹衡的话,问道:“保成觉得哪里不合适?”
曹寅在心里叹气,曹衡还是太年轻啊,沉不住气,没事儿,多和皇上、太子爷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
“太奢华了。”李礽摇头道,他想了想,坐到自己的案桌后,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下温度计的图示,双手捏着纸的两角,抖了抖,展示给众人看看,“我想要的是这种简单的。”
众人都看过去,除了画工太丑,两条线如同扭曲的蚯蚓外,图示一目了然,只见白纸上两条长长并行的线条,顶上和底部封死,底部涂黑表示水银在这一端。
“这也太简单了吧?”曹衡忍不住说道,他又看看自己那块出自名家之手雕工精致的紫檀木,顿时一阵无语,合着自己还是画蛇添足了?
康熙也被这极简风格震惊到了,他道:“如此岂不是很容易摔坏?”
玻璃管之中是水银,此物会引起中毒。
这就要引申到下一个问题了,李礽说道:“可以在底部包裹一层导热性能比较好的金属,这样就不怕摔坏了。”
曹衡眼睛一亮,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为何自己就想不到呢?
康熙点点头,也觉得这法子可行,“那便如此吧……这种造型精致的……温度计也给朕制作一些,作为赏赐之物倒是不错。”
虽然用料都不是啥特别新奇的东西,但正如曹寅所言,是闻所未闻之物,倒是可以赏赐给众臣子或者后宫,也是独一件的宠爱了。
“还有!”李礽举手,他还没有说完呢,“温度计是用来测量温度的,使用场合颇多,比如说测量病患是否高热,尤其是对小孩,温度计可远比人的皮肤更为精准一些,所以说,此物宜小宜简,才能放在小孩的腋窝下。”
这东西本来是用来配合保温箱使用的,但既然瑞安用不到保温箱了,那就开发一些别的妙用。
曹衡一想,这雕花虽美,可确实不好给孩子测量体温,可……他忍不住问道:“为何是腋窝?”
不能是额头?不能是手背?不能是脚掌?
小朋友,你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多?
但是李礽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咱们刚刚看到了,这温度计会受到外界温度的影响,夹在腋窝里面就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啦,当然也可以放在嘴里,这不是怕水银泄露出来嘛?”
没有工业化,没有质检,李礽还真不敢推荐放在嘴里去测,这万一呢?
曹衡恍然大悟,直佩服太子爷思维的缜密,这些细节竟然都考虑到了。
康熙一听就觉得保成这法子不错,他当然知道这东西是和瑞安的保温箱配合使用的,还在心里遗憾已经用不到了,没想到保成转眼就想到了其他的妙用。
测量高热?确实不错啊,小孩本来就体温高,在判断发热上本来就存在一定难度,要是使用温度计,倒是有利于发现病情,早日治疗。
这么一想,康熙顿时就觉得那精致的紫檀木更像是摆件,倒是限制了温度计发挥更大的作用,他道:“就依保成所说的去做吧,要是能制作出来,朕重重有赏。”
曹寅和曹衡立马应下。
康熙又看向那紫檀木温度计,说道:“此物就放在乾清宫,让朕看看每日的温度几何,也让旁人看看此物之妙。”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要炫耀一把。
“对了,在底座上刻上此物的名字。”康熙顿了好一会,才说道,“就刻‘温度计’三个字。”
李礽当然不会知道康熙心里的挣扎,他压根都不觉得温度计这三个字有啥问题,真要取个什么风花雪月的名字,他才会感觉到奇怪。
当然,这时间同他一样想法的人可不多。
乾清宫突然摆上了一个稀奇的玩意儿,大臣们都见怪不怪,但是该吹捧的还是得要吹捧一下。
而后,得知此物竟然可以测出每天的温度,日日变化无穷,顿时难掩惊讶,几乎将此物吹得“宫中仅有,天下绝无”。
只是,得知此物竟然名为“温度计”之后,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微妙,大意就是——好好的一个宝物竟然叫做这个名字?
暴殄天物!!!
李礽尚不觉得这有何问题,直到他的夫子给布置了一堆的诗歌鉴赏,他顿时惊悚了,眼睛瞪得圆溜溜:你为何如此对我?
夫子摸了摸脑门上的汗水:谁让大家看过了温度计后都在问太子爷的汉学是谁教的呢?
李礽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呢?
夫子面无表情:皇上也过问了您的诗词歌赋……
李礽……
对温度计上了心的可不只是朝臣,听说许多后宫嫔妃最近也隔三差五地去乾清宫溜达一下,还能撞车,大家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大人尚且如此,小孩子自然是眼巴巴地瞅着。
胤祉每天都要去看看,再回来告诉二哥今日温度几何,俨然如同一个天气预报员。
李礽被缠得没有办法,告诉他之后会让曹衡送一个温度计到毓庆宫,这才终止了小家伙每天来汇报温度。
但改成了每日都来问何时才能见到毓庆宫的温度计。
李礽在心里叹气,小孩子奶甜的时候那是软糯可爱,麻烦起来也跟牛皮糖般,撕都撕不下来。
好在十日之后,曹衡送来了第二批,解救李礽于水火之中。
这次的数量也不多,总共才五个温度计,跟上次一样,底座精美,雕工精湛,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了。
康熙一拿到东西,就立马给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各自送了一份,一来确实是新奇。
二来,康熙觉得拿这个东西来测量天气温度倒是挺不错的,提醒人“天寒添衣,天热避暑”。
毓庆宫当然也少不了,康熙差魏珠把温度计给送过来,刚刚摆在大殿里,一群人都围了过来。
李礽自然是先要谢个恩,慰藉一下他们的父子情。
毓庆宫里面这尊半尺高的温度计底座雕刻的是“鱼戏莲叶”,一尾尾精巧的鱼儿在荷叶之间流连嬉戏,朵朵荷花随风招展,刻画得倒是栩栩如生。
李礽只瞅了一眼,就坐到一边,这玩意儿再精致,也不过是温度计,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见多了,他还见过电子的呢,不足为奇。
让他惊讶的是,胤褆看了一会,也坐到了一边,看起来心情似乎不佳。
胤褆的年岁毕竟长些,现在已经分出去,由别的夫子教学,再加上他心醉于骑射功夫,所以最近也不常能见着。
“大哥怎么不看了?”李礽问道。
胤褆看向扎堆的小朋友,笑笑道:“已经看过了。”
“不觉得新奇?”
“自然是新奇的。”胤褆说道,只是他心中挂着别的事情,开怀不起来。
李礽没有打断他的话,等着他说出后文来。
“保成,我最近有点纠结。”胤褆说道,搁在腿上的手略带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衣服,“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李礽?胤褆这是有心事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令他左右为难呢?难道是爱情?碰到一妙龄女子但是碍于身份云云之类的?
“你知道我喜欢骑射功夫,想打仗,想建功立业,对吧?”胤褆说道。
“当然。”李礽说道,这件事几乎刻在了胤褆的血脉之中,这一点同康熙是很相似的,所以对此,康熙几乎是不吝赞赏,“你不会是想上战场吧?”
现在唯一在打的就是台湾了,上个月施琅传回消息,说澎湖被攻克了,之后郑氏就该投降了吧,胤褆要是赶过去,指不定都统一了。
“那倒不是。”胤褆否认道,还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看向正趴在案桌旁的张宗仁,“你知道张勇吧?”
李礽无语,大哥,你有话能不能直说?他都认识张宗仁了,能不认识张勇吗?再说了,河西四将个个都名声在外,他只要不是聋了,怎么会不认识呢?
好在胤褆用脑电波感受到了保成的怨念,下一句就说到了正题,“就是我最近想要拜访他,了解些兵法,但是听说他要被汗阿玛派到甘州了。”
提到这件事,李礽心里蓦地一惊,他想起了之前张宗仁讲故事的时候,弹幕曾经提到过一件事,忙问道:“今年是二十几年?”
胤褆疑惑地看向保成,不解道:“保成你糊涂了吗?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吗?”
“哎呀,我记不住,你快说!”李礽扭头抓住胤褆的胳膊问道,他这不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嘛,现在又没有个手机手表之类的,忘记时间不是很正常吗?
瞧着保成着急的模样,胤褆回答道:“现在是二十二年。”
完了,张勇要没了!!!
第299章 军事人才
这个要没了,可不是咯噔文学,是实打实地人嘎了。
根据弹幕上所言,张勇明年会去甘州,此行达到丹山后,身染重疾,最终病逝在丹山。
不就是明年吗?
李礽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张宗仁,小孩笑得甜滋滋的,自打张勇回京之后,张宗仁天天乐呵得嘴都合不拢了,要是明年……
“保成,你咋了?”胤褆凑近了问道。
李礽被胤褆的声音唤回神智,道:“没事儿。”
“胡说,你明明有事儿!”胤褆的声音拔高,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大家看着两人,不知道太子爷说了啥,竟然让大阿哥如此激动。
“没事,你们继续看温度计。”李礽扯了胤褆一把,笑着对众人解释道,他还真不能说自己在担心什么。
胤褆小声嘀咕道:“你是不是不跟我好了?有事还瞒我?”
有时候,李礽震惊于胤褆的粗枝大叶,但是有时候,他又会震惊于胤褆的敏锐。
一看保成被惊讶到的表情,胤褆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哼了一声,“你现在有了三弟和四弟,就不和我亲近了,有事也瞒着我……”
眼瞅着翩翩少年逐渐怨妇化,李礽赶紧开口,“我这不是在想如何满足你的心愿嘛,让张勇多留在京中一段时间。”
胤褆没想到保成刚刚为难的这件事,是为了自己,顿时心口又美滋滋的,小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李礽……少年,你变脸要不要这么快哦?
胤褆知道保成素来鬼点子多,这次肯定也能想出来好主意,忙凑近了问道:“那你想出来什么了吗?”
两人距离有点太近,几乎都要爱的贴贴了,李礽伸手把他的脸朝后推了推,“还没有呢,这事儿要汗阿玛做主,我说了又不算。”
一听保成这么说,胤褆就急了,“哎……你主意多,帮我想想哎,实在不行,你就跟汗阿玛撒娇,他肯定就同意了?”
Excuse me?是他幻听了吗?
“你为啥不去撒娇?”李礽说道,说到宠爱,比起他,康熙对胤褆也不遑多让,也就是少亿点点,但是比起其他的皇子还是多出来一截,毕竟也是长子了。
闻言,胤褆耳根红了,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吗?再说,你撒娇更可爱些,嗯嗯啊啊的,汗阿玛就心软了。”
李礽在心里大喊:什么鬼的?
“你也可爱,你去吧。”李礽哼哼两声,他才不是这样跟康熙撒娇的,不对,他才不会刻意对康熙撒娇呢,而且被胤褆这么说,实在是太羞耻了。
“没你可爱呢。”胤褆郑重其事地说道,“永绶也这么说的,你肯定能行,就拜托你了。”
这说着,他还用力拍了拍保成的肩膀,一副临危托命的模样。
永绶表哥怎么可以这样子?
李礽幽怨地看了永绶的后脑勺一眼,自己之前那么帮他,他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吗?太过分了吧?
永绶正站在最外围背着手伸长脖子看着温度计,忽而感受后背发凉,心里发慌,他环顾四周,对上太子爷幽幽怨怨的眼神,顿时头皮发麻,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歪歪头,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礽正在用杀人般的眼神瞪着永绶,忽地想到了什么,转怒为笑,对着永绶招招手。
永绶曾经听说,不怕太子爷怒,不怕太子爷闹,就怕太子爷对着自己笑,从前只觉得别人夸大其词了,太子爷如此可爱,怎么还有人怕他对自己笑?
现在……
永绶瞧着他那豁了风依旧森森的小白牙,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抱住自己胳膊,揉了揉,硬着头皮上前,“太子爷有何吩咐?”
“我有件事情请你帮忙。”李礽直言不讳,“大哥想要张勇留在京中,此事需要你帮忙。”
永绶很想挠挠耳朵——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是皇亲国戚不错,他是哈哈珠子不错,他是受大阿哥青睐不错,他是有点小聪慧不错,但他也不至于厉害到干涉一国之政的程度吧?
“太子爷是不是问错了人?”永绶迟疑道,“我何德何能能帮到干涉此事呢?”
说实话,他还是挺担心呢,万一出点事,太子爷尊贵,大阿哥得宠,他不就是那个适合顶罪的炮灰?
虽然他知道太子爷和大阿哥的人品没得说,但是万一呢,到时候必须要一个背锅的,自己肯定是不二人选。
这是进宫第一天,额娘就同自己说过的话,他时时刻刻铭记于心中。
“你就说你帮不帮吧?”李礽干脆利落地问道,“主意都想好了,就需要你们俩配合了。”
永绶谨慎地问道:“不知道您能不能具体告知一下需要我做什么……”
“我配合!!!”胤褆打断了永绶的话,决绝地说道。
一瞬间,两双眼睛齐齐看了过来,永绶对上这干净纯粹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喉咙梗着,然而吐不出来分毫。
他的脑子现在分成了两队在吵架,一队说着太子爷、大阿哥还有惠妃娘娘对自己的好,自己应该投桃报李,答应他们的请求。
另一队则是在打理智牌,伴君如伴虎,就算是皇子也是一样,要是有啥风险,自己就会被牺牲掉,之前苦苦经营的东西都没了,不止如此,还会连累额娘。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永绶的脑袋嗡嗡作响,都要炸了,“闭嘴!我答应了!”
四周安静一片,针落的声音都可闻。
永绶这才发现自己喊出来了不说,声音还挺大的,场面有点尴尬不说,他竟然胆敢对着两位皇子大吼大叫。
天呐!!!
“我不是在说您,我是在说……”永绶感觉自己快要解释不清了,干脆一拱手,“请太子爷、大阿哥降罪。”
李礽还好,倒是胤褆有点接受不了,毕竟永绶在他面前一直都是端方小君子的模样,额娘还让自己跟着学学,他也就学了个表面姿态,没想到啊……
李礽瞧自己大哥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伸手帮他把下巴一抬,对着永绶道:“无事。”
“对,没事,就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小脾气……”胤褆还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见永绶赧然的模样,李礽无语,您可真会说话,以后都不要说了。
“走走,咱们去偏殿讨论一下计划。”李礽说道,又对着其他还在看向这边的人说道,“你们继续看啊。”
一听到保成说到计划,胤褆一刻都忍不住,忙起身扯着两个人朝外走去,“走走走!!!”
半个时辰后,永绶心如死灰,他要有多大的胆子才能跟着两位阿哥一起欺瞒皇上???
——
乾清宫中,康熙站在温度计前面欣赏着最新送来的温度计,底座是黄金打造,采用双龙戏珠的造型,最底下是朵朵祥云,龙身在其中时隐时现,龙首高昂,呈现奔腾之势,龙珠用的是一颗打磨光亮的红宝石,整个造型十分精致,深得他心。
他默默想道:“温度计”这个名字果然还是差了点意思啊!
“皇上,太子爷过来了。”梁九功进来禀告道,本来太子爷每次来也不必通告,但皇上这不是在心上温度计嘛。
梁九功作为第一贴身大总管对皇上的心思不说十成十地猜透,但眼下这种情况,他是绝对能才个十之八九的,总得来说就是——前面瞧它不起,现在越看越喜。
也就是梁九功不知道“真香打脸”这个词语,不然说不定斗着胆子问康熙“脸疼不疼”。
果然,康熙听到梁九功的话,立马轻咳一声,转身朝着自己座位走去,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刻意了,给自己开脱道:“朕正好有事儿找他,施琅上了奏本,说郑氏要投降了。”
梁九功也不拆穿康熙,顺着说道:“那太子爷来得可真巧,倒是让奴才偷个懒,不用再跑一趟。”
康熙对于梁九功识时务的样子很是满意,打趣道:“你倒是惯会偷懒的,真要是跑一趟,也该是魏珠去吧。”
“皇上英明。”梁九功立马装作惶恐的样子,只要皇上高兴,说他啥都成。
康熙刚坐上椅子,李礽就走了进来,“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吧。”康熙对他招招手,“你最关心的事情有了进展。”
看到康熙手中的奏本,他心里一下子有了猜测,兴奋道:“台湾收复了?”
保成果然聪明!
康熙笑着道:“还没呢,不过快乐,施琅说郑氏想要投降,问朕同不同意。”
“当然同意啊。”李礽想也不想地说道,这还有啥好犹豫的,虽然准备充分,但能兵不血刃地收下台湾,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减少伤亡,也减少军费损耗,对台湾和大陆都是好事儿。
“朕也是这个想法。”康熙说道,真不愧是他儿子,同他想到一块了,他的目光落到了闪闪发光的温度计上,想起了什么,又道,“这么热的天气,你怎么过来了?”
“汗阿玛,您之前不是一直都觉得咱们大清武将渐弱吗?我有法子了。”李礽说道。
康熙正揭了碗盖喝水,闻言差点呛住,保成说啥,他有法子?他能有啥法子?
康熙看看一本正经的儿子,又看看自己还没有喝到嘴里的水,最终还是先把水给放下了,“说来朕听听。”
“咱们可以培养自己的军事人才啊。”李礽说道。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康熙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倒是有点费解了,他问道:“此话怎讲?”
第300章 赵括
保成这一天天的,人没长多大,口气越来越大,猛地听到,还能把人吓一跳。
“我们帮个军事学院呗。”李礽摇摇晃晃着脑袋,“这样的话,就可以保证将领的基础素质。”
咋一听这个提议,好似开天辟地的新招,但奈何先前还有个医学院,康熙想也不想地说道:“你这是办学院上瘾了不成?”
李礽心道:那可不,我还想搞一座是理工化学研究学院呢,也就是现在没有教材,不然早就敲锣打鼓地给安排上了。
“您就说这个法子如何?”李礽双手托腮,盯着康熙。
“朕觉得不咋地。”康熙朝后仰了仰,半扬着下巴,看向保成,“医学院的学子来自于教所,授课的是太医,那你这军事学院的学子来源于何处?谁又能来授课呢?”
“当然是需要接受军事理论教导的人啊。”李礽说道,开始掰手指,“底层想要晋升的武将,想做参谋的人,还有那么多的武状元……”
“授课的人选更好说了,像张勇、康亲王等等驰骋沙场的人,都有丰富的打仗经验,这样宝贵的财富却不被咱们重视,真的太可惜了。”
李礽说着还连连叹气,好像怀才不遇被忽视的人是他一样。
康熙都听乐了,他凑近,盯着保成的眼睛,满是戏谑,“你确定他们愿意亲自授课?而不是直接打服了?”
李礽想了想这些武将的性格,大多数的耐心都用在了战场上,要是遇到磨磨唧唧的学生,指不定会暴跳如龙,“那怎么办?”
“什么?”康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保成在担心什么,儿子的脑子转的太快也是一种烦恼啊。
“汗阿玛不是一直担心王公朝臣重文轻武,这日后要是没有仗打了,也没有人来传授的经验,咱们大清的武将可不就是青黄不接了?”李礽幽幽叹气。
虽然仗不一定要打,但是打仗的人才和能力是一定要有的。
康熙好一阵的沉默,这也是他心中的担忧,当年八旗子弟骁勇善战,马背上的天下是靠着无力打下来的,不过三代,就深陷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
八旗是他们的靠山,是他们统治的保证,可这靠山日渐颓废,令人心中难安。
“你说的有道理的,但是军事学院的法子不可行。”康熙说道,“朕不可能让这些将士丢下军务边防不管,赴京学习,那是本末倒置,容易引发变故。”
“好吧,不行就算了。”李礽有些丧气地垂了头,怏怏地转身。
这倒是让康熙有些措手不及,平常不是还要同自己争论一番吗?今儿怎么一说就放弃了?
康熙换了个姿势,瞧着保成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平常保成那小嘴叭叭的同自己没完没了,他觉得烦人,但是就这么老实地接受了自己的决定,他又觉得不得劲儿。
康熙思量一会,一只手架在了扶手上,另一只手转着手中的十八子,“你就这样放弃了?”
“不然呢?”李礽正在收拾自己桌上的折子,这都是康熙布置的任务,还有没有看完呢,他嘟囔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既然汗阿玛说行不通,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又何必冥顽不明呢。”
这话句句说得都是康熙所想,但是康熙还是听出了点小幽怨。
李礽又道:“我不过是听到永绶堂哥惋惜没有办法多听到张勇的经验之谈,所以才想到这个法子,既然不成,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啊。”
康熙听得都快笑出声,瞅瞅这漫不经心的小模样,好似正如他所言,一点点都不在乎这件事的,“朕记得最近胤褆不是常往张勇府上跑吗?”
李礽一点都不奇怪康熙知道胤褆的动向,他道:“大哥大多数都是听个爽快,真正理解的人还是堂哥啊,堂哥之前就对兵法一块颇有见解,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有张勇的实践经验相印证,肯定不一样呀。”
他这话可不是作假,之前给胤褆找哈哈珠子的时候,之所以能相中永绶,正是看中了他对兵法那一块独特的见解。
虽然他这身板上前线是没啥希望了,但是人家的知识储备可是随随便便来个人能比得上的。
纸上谈兵,固然是贬义,但是古时的军事人才也不是个个都上战场真刀真枪地对阵,也不妨碍人家一个算计就能干倒对方一片。
作用不同,效果也不同。
虽然常见到永绶,在康熙的印象里不过是腼腆沉默的少年,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个技能,倒是在选哈哈珠子的时候曾让他耳目一新,也算得上经惊艳了。
“哦?”康熙问道,“他忙着这个吗?”
“对啊,汗阿玛,您都不关心人家呢。”李礽嘟囔道。
康熙笑了,“朕关心自己儿子不够,还要去关心别人家的儿子?”
这也管得太宽了吧?
被小小的怼了一下,李礽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啊,我在文华殿看到有相关的书也会给他捎去呢,不过您也知道,好多书都年代久远,又语焉不详,实际作用有限,好不容易碰到张勇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大活人,又有大哥牵线,他能了解到很多呢,可惜听说您还要将人外调,那他去哪里找这么合适的人呢。”
“康亲王不行吗?”康熙问道,除了康亲王,还有简亲王,怎么听着就只剩下张勇一个人呢。
“汗阿玛……那也要能碰得到啊。”李礽说道。
提到这个问题,康熙也有点无语,康亲王人是回京了,心还在外面野着,动不动就住到庄子上,喝喝酒、打打猎,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永绶要找人,还真是有点难度。
简亲王深居简出,说不定会直接拒之门外,还真是不好找人。
说来说去,还真是没有太多的人选,能抓住张勇,还是因为张勇的大孙子张宗仁,大有挟孙子以令将侯之意。
连康熙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礽瞧着康熙的模样,加了把火,继续道:“堂哥还以为您同意张勇乞休之后,就有足够的时间来讨教呢,谁知道没几天您又要将人外派出去呢,为此张宗仁最近还有点难过,毕竟他自出生起,也没有怎么见过张勇呢。”
如何戳肺管子?这就是了。
康熙小时候未尝承欢于父母的膝下,这是一种遗憾,但是对于张宗仁来说,没有享受过爷孙之乐,也是一种遗憾。
更重要的是,张勇这些年南征北战,实实在在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人家都已经退休了,天伦之乐才刚刚品尝到了点甜头,还要把人派出去,这有点过分了吧。
康熙陷入了沉思,手指在案桌上一点一点的。
李礽也跟着不再说话,开始写夫子今天交代的功课。
康熙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保成刚刚说的话,他转头看向梁九功,“你说朕是不是不该派张勇去甘州?”
这是一道送命题——太监不得干政。
但梁九功又不能不答,他道:“奴才觉得皇上派张将军前往甘州,定是因其有过人之处。”
“那自然是的,张勇对陕甘一带极其熟悉。”康熙说道。
张勇原本是明朝副将,后投降了阿济格,驻守西安,而后在兰州、临洮、岷州、肃州等地大败敌军,被授予三等轻车都尉。
之后被洪承畴举荐,加封右都尉,转战西南,也是屡战告捷。
但因其在西北之地震慑番邦,所以调任甘肃提督,又在三藩之乱之中,顶住了吴三桂的招降,提醒朝廷防备王辅臣,又大败叛军,被封为靖逆侯。
前几年,还打退了准噶尔台吉噶尔丹的入侵,可以说,整个西北之地都是张勇打下来的,他的侯位也是他真刀真枪的打出来。
不过前两年回京朝见,他便以老病为由辞官,留在京城。
要知道,所有降将的家属基本上都会被留在京城,这其中的缘故无需多言,张勇自打二十几岁投降了清朝,基本上就在战争里度过,老来岁月倦怠,想要享受静好生活也实属正常。
而且,连年征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势也不容忽略,如今已过花甲之年,身子骨早就不如之前。
为此,康熙还赏赐了大量的补品,每隔段时间就派太医去把把脉。
说到这次派张勇前去甘州,也是因他离开甘肃已久,周边的小部落蠢蠢欲动,诚然,如同张勇般能征善战之人也有,但同他一般有威慑力的人可就不多了。
旁的不说,甘肃只要有张勇的名号摆在那儿,安定十年不成问题。
但是提到张宗仁那个小孩,康熙难免有几分感同身受,张勇此去,十有八九便是一去不回,作为君王,这样的安排没有问题,但是作为一个人,他确是心有不忍。
“皇上的决定从大局出发,自然是英明无比。”梁九功说道,“但是张将军对家人有所亏欠,这也是难免的,古时还有说忠孝不能两全呢,放到如今也是一样呢。”
虽然李礽手中的笔未停,但是他那小耳朵可是竖得高高的,哼,梁公公,你到底是哪边的呢???
“你说得是。”康熙点点头,随即感慨道,“这甘肃只有张勇能镇得住。”
“皇上说的是,不过……”梁九功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前些时候,太医说张将军的身子骨隐疾较多,天寒天热都不好受……这万一……甘肃该怎么办呢?”
张勇再怎么厉害,那也是个凡人,凡人终有一死,谁也逃不过,等到张勇去了之后,谁能震慑住甘肃那些番邦之人呢?
康熙当然想过这个问题,但诚如保成而言,青黄不接,想要再出一个张勇这样的将才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保成刚刚提到军事学院却是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张勇这个人独一无二,但是他的经验却是可以代代流传,只要将他的兵法记录下来,再加以提炼,未必不能再培养出一个良将。
不说如同张勇一模一样,但有个七八分的样子就已经满足了。
但如此便存在一个问题,甘肃之事派谁去处理呢?
康熙心里浮现一个人选——孙思克。
此人是王府侍卫出身,早年随着洪承畴征战,又同张勇一起共同对抗过王辅臣以及西北诸个部落的入侵。
但康熙十八年的时候,康熙与图海定下四道进兵的策略,意图拿下四川,让孙思克出兵略阳。
恰逢此时,京师地震,孙思克认为人心浮动,粮草运输不便,请求次年出兵,康熙正因地震之事焦头烂额,一听孙思克这话,更恼火,合着京师地震,其他地方也跟着瘫痪了?
于是,康熙派人斥责了孙思克一番,按照原定计划行军,最终此战大捷。
之后,他又把人调回了凉州,但因先前的缓师之罪,被罢免了提督的职务,还剥夺了世职。
好巧不巧,这件事就发生在本年年初的时候,现在孙思克只是一个总兵的职务,要是立马提为提督的话,显得朝廷出尔反尔,啪啪打脸。
康熙又开始纠结起来了,他喃喃道:“孙思克真是一时之失啊……”
梁九功心里门儿清,这个麻烦也不只是孙思克有,想当初康亲王杰书搞定耿精忠凯旋回京之时,多大的阵仗,那排面简直了,但回头,就追责他延迟出兵致使海澄失守之罪,该罚的,也罚了。
“那是他怯了场,皇上处置得合情合理。”梁九功说道,“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上最是仁慈,以后有机会也定然会让其将功补过的。”
这世上最贴心的是什么?打瞌睡,有人递枕头,站高台,有人搭台阶。
“你说得有道理。”康熙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就孙思克吧,这人能力可以,就是思想上有点消极,想来历经此事后,能沉稳不少。
不过,他也不会现在就下令让孙思克提到甘肃总督的位置,得让人沉淀一下,不然显得他朝令夕改。
至于,那些蠢蠢欲动的部落,既然还没有动作,那就先让驻守的大军提高警惕就是了,尤其是孙思克,想来有了这道指令,他便会知道自己的意思。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梁九功,把永绶叫过来。”康熙忽地开口道,既然无须张勇前去西北,那是不是可以让他做点别的呢?
李礽还不知道康熙心中已经有了其他的人选,但一听说康熙要找永绶,他心里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说不定会实现。
他在心里祈祷永绶的演技不要太拉胯,成败就在此一举。
永绶过了一会才来,他一路走得急,脸都红了,进门就急忙给康熙和李礽请安。
“坐吧,不用着急,朕就是听说保成说你对张勇早年征战的事迹比较好奇,对吗?”康熙问道。
“是的。”永绶点点头,耳尖红红的,似乎有点害羞的模样,“大多数的兵书上只是三言两语概之,但如何因地因时制宜却是不同的,甚至于千差万别,正反倒用,所以想找靖逆侯多了解一些。”
康熙赞赏地点点头,“你倒是擅于钻研,可研究出什么来了?”
“我只是好奇,算不得正儿八经地钻研,恐是上不了台面。”永绶说道,面对兵书,他能侃侃而谈,但是自己的那些想法要当众说出来,他确实有点难为情的。
“你素来对此颇有见解,胤褆也时常夸奖你,想来定然有过人之处,再说,这里都是咱们自己人,就算是说错了也无妨。”康熙说道,他一贯的态度都很温和,尤其对待孩子的时候,语气神态都十分具有亲和力。
果然,永绶接触到康熙鼓励的眼神,心中的忐忑少了些,他抿抿嘴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攥紧,下定决心,“我最近在整理靖逆侯当初击败丁国栋与米剌印的战事,尚且还未完成,其中涉及的战役颇多,临洮和甘州两场仗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
这场战事发生在康熙还未出生的时候,但这场仗他是听说过的,丁国栋伙同米剌印打着长延王朱识駉的旗号起兵反叛,在整个甘肃辗转作战,耗时一年多,才将叛军剿灭。
而张勇也经此一战,被封为甘肃总兵。
永绶提到两场战事中,临洮发生在反叛之初,算是朝廷反击的第一场战争,由张勇和陈万略率军夹击,一举击溃了叛军,恢复了大军的士气。
甘州一战,先是围困,之后总兵南一魁巧夺城门,引大军入内,又展开了巷战,是一场多种方式综合的战争,非常考验指挥者的军事素养。
这两场战争确实很有典型的参照意义。
康熙又问了几个问题,永绶都答在了点子上,这让他很是满意,忽地又开口道:“你觉得你刚刚说的这些算不算纸上谈兵?”
这是一个送分题还是送命题,就取决于永绶的回答了。
自打进门,永绶的掌心就汗津津的,背后的衣裳是湿了又湿,他不敢对上康熙的视线,生怕透露了自己的心虚,迟疑片刻,他道:“算的。”
康熙还以为他会辩驳一下呢,听到这个回答不禁笑了。
李礽手中笔已经早就停下来了,他现在主打一个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大哥,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
“但也不是全无意义。”永绶鼓起全部的勇气说道,“古来有那么多人曾看过孙子兵法,也没有几人像是赵括那般不知变通。”
“那万一再出现一个赵括呢?”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