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镜子


    瞧着永绶无言以对的样子,李礽很想吐槽康熙:您是杠精吗?


    “赵括之过,应该是赵孝成王之过,他急于求成,中了秦国的反间计,用赵括替代廉颇,转守为攻,才有了长平之败。”永绶认真说道,脸色涨红,神色紧张,豆大的汗水从额边滚落,指尖嵌入掌心的肉里,阵阵生疼。


    这话实在是太大胆了,就算勉强冠个童言无忌的借口,那也是含沙射影。


    “那咱们可就出不了赵括了,汗阿玛英明神武,又不似赵孝成王好大喜功,赵括在咱们大清朝恐怕只能做个迂腐的读书人。”李礽喜滋滋地说道。


    峰回路转得如此突然,永绶愣了一下,看向太子爷,对上太子爷的小眼神,立马了然,“啊……是的,皇上在政治和军事上均有超凡脱俗的智慧,无论是擒鳌拜,还是平三藩,亦或是对台湾作战,都体现了皇上的……”


    伴随着说出的每一个字,永绶感觉到自己灵魂逐渐消失——救命,他在说什么玩意儿啊~


    李礽铛铛地直点头,对对对,说得真好,多说两句。


    康熙听着他们笨拙又刻意的吹捧,差点没有憋住笑,太好玩了吧,他轻轻咳了一下,底下两个一唱一和的人一下子住了声,齐齐看了过来。


    康熙淡淡道:“朕知道了。”


    唔……所以呢?


    “朕会同张勇说,让张勇配合你,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康熙说道。


    咦?


    李礽扯了扯永绶的衣角,踮着脚凑近道:“张勇是不是不用外派了?”


    永绶抓狂,他哪里知道?


    康熙笑了,“你问他,还不如问朕呢。”


    “汗阿玛,那张勇是不是不用去甘州了啊?”李礽从善如流,殊不知自己的小狐狸尾巴已经翘得老高。


    康熙忍不住逗道:“要是还要去,你要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呢?可怜张宗仁……”


    康熙一听他那腔调就头疼,赶紧摆手,“不用去了!不用去了!”你可别开口了。


    李礽欧耶一声,嘿嘿傻乐着,“多谢汗阿玛。”


    “多谢皇上。”


    康熙笑着点头,“永绶要是忙不过来,就找你堂弟要人,他手下的人最近都闲着在呢。”


    李礽鼓起腮帮子,“哪有?他们在帮我抄医书啊。”


    文华殿的书不好外借,听下面的人抱怨,说是文华殿的人私下骂他们跟土匪一般,每次过去找书都被翻白眼。


    李礽当然知道他们这话就是想透给自己听,但是他也不会因此就去找文华殿的人麻烦,人家是职责所在。


    所以,他干脆让何竟拿了点钱,让他们自己出去喝茶,至于进了肚子的东西到底酒水还是好肉,就随他们了。


    “说到这个,你记得把文华殿的书还回去啊。”康熙说道,太子爷有借无还这种事情说出去太难听了,他也不想听那些人各种委婉的明示。


    李礽背着小手道:“晓得咯,抄完就还回去,他们要是着急的话,可以来帮我抄啊。”


    康熙一想,哎,这个法子不错,以后谁再来他面前明里暗里示意,他就让人抄书去——谁着急谁出力嘛。


    “那你记得拨两个人给永绶。”康熙又嘱咐了一遍。


    李礽点头,“后天吧,有一部分已经抄完了,到时候堂哥记得来找我。”


    “多谢。”永绶感激地说道,又恢复了那腼腆的模样。


    “行了,目的达到了,去玩吧。”康熙说道,“后天去校场骑马,要校考的。”


    “好滴~”李礽拉着永绶就朝外走去。


    等着人走远了,康熙笑着对梁九功说道:“看出来了吧,小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


    “奴才眼拙,没看出来呢。”梁九功笑眯眯地说道。


    “得了,他只差把‘不想复用张勇’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朕就不信你看不出来。”康熙说道。


    “奴才还真没看出来呢。”梁九功说道,“奴才还以为太子爷是想办什么军事学院呢。”


    康熙似笑非笑地看了梁九功一眼,算了,不跟他这老滑头计较,“你叫内阁大学士、兵部,还有张勇,去上书房议事,甘州之事,朕再做安排。”


    “嗻。”梁九功躬着身子应道,看不看出来有何关系呢,关键在于皇上怎么想怎么决定。


    另一边,李礽很高兴张勇能留在京城,跟兵法的关系并不大。


    历史上,青海再次遭到入侵,朝廷启用了张勇,但是行之半道,张勇身染重疾,康熙让张云翼带着太医前去,不久病死。


    既然也并未到达青海,这一趟去或者不去,对于历史的进程影响不大,倒不如让他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张勇为大清征战一生,出生入死,安享晚年是他该得的。


    当然,不去甘州这件事,除了让张家人很开心,也让胤褆和永绶也很开心。


    因着永绶找自己借了两个人帮忙整理笔记,李礽干脆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了永绶,听说自打得了康熙的旨意,永绶课余时间都泡在其中,废寝忘食。


    这位历史上也是个早夭的,李礽担心他熬出个三长两短,让伺候的奴才盯紧点,又让高三变同御膳房打了声招呼,给永绶开个小灶,熬点补品。


    当然这都是后话,李礽过了骑射的校考之后,就把曹衡召见了宫中,询问玻璃镜的事情。


    上次,曹衡来敬献温度计,他就那个玻璃管试验品给了曹衡,说这个很像是镜子,问可不可以制作出来。


    他固然可以提供方法,但无法解释来源,靠着系统抽奖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不如放手让曹衡他们一试,反正发明都是在不断失败中产生的。


    “你好黑啊。”李礽盯着他看了半晌,实在是忍不住笑了。


    他这还算是委婉的,弹幕上已经有人开始称呼曹衡黑珍珠了,这像话吗?


    ——不像话,像黑巧克力。


    曹衡忍不住摸了摸脸,无语凝噎,道:“真的有那么黑吗?”


    李礽点点头,弹幕上已经是大型脱粉现场了,个个都嗷嗷痛苦地直叫唤。


    “奴才就是回直隶了一趟,那天的日头看起来也不晒啊,后面就红了一天……”曹衡说道。


    “你没照镜子?”李礽问道。


    “照了,那天看起来就很红,难道红了之后就会变黑吗?”曹衡嘀咕道。


    他回京的时候,东西就已经送到了府上,他也就是当时拿出来照了一下,后面就收起来了。


    “那你现在看看吧。”李礽不忍直视道。


    曹衡将信将疑,从一旁桌子上的匣子里拿出了一面小镜子,圆圆的镜面上镶嵌着小手柄,背后是用铜丝掐成的花朵,花心是一颗颗金珠,十分精致。


    曹衡对照镜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英俊的面庞,顿时惨叫一声,这镜子里面黑皮仔是谁?


    天啊!!!!


    李礽见他如此痛不欲生,不厚道地笑了出声,哈哈哈——


    这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真是令人开心呢~


    “小表弟,你不厚道,竟然还笑得这么开心。”曹衡放下镜子,幽怨道。


    “那不是——哈哈哈哈——”李礽又笑了好一会,才憋住了笑,道,“这镜子还挺清晰的啊。”


    “是的,不过限于工艺的原因,成功的只有些小镜子。”曹衡轻咳了一声,暂时不想再去看自己的伤口。


    李礽凑过去,在匣子里扒拉了一下,果然,有六七面小镜子,个个也就是成人巴掌大小,只是……


    “这镜子是不是有点太奢华了?”李礽随便拿起来一个镜子,背面镶嵌着景泰蓝,周围一圈是用银丝编织的花草。


    “还好啊,毕竟玻璃镜实在是珍贵,万一摔碎了多不好。”曹衡说道,玻璃镜这玩意儿可不常见,他叔叔家有一面,但是珍藏起来,平时也看不到。


    呃……李礽是觉得包装珍贵,玻璃镜不值得,但在曹衡的眼中,显然是反着来的。


    罢了,工艺不行。


    “这一面,给汗阿玛。”李礽挑了一个龙凤呈祥的镜子出来,又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各留了一面,剩余的就分给三个姐妹——纯禧、荣宪、端静,每人一面。


    康熙的嫔妃太多了,那是他的女人,他自己想办法吧,实在不行,他自个儿去私库里面掏了赏人吧。


    “你让人多多生产,需要招人的话,只管去做。”李礽想了想,问道,“上次,就是人贩子那次,你有个兄弟跟我们一起,他也可以帮你忙,不过,你知道的,你们现在都不算是内务府的人,所以工钱都是走我账上,所有的收支都得记好账。”


    自打上次吐巴与肥皂工坊的事情后,李礽就把这份产业同内务府分开了,也同曹寅和飞扬武说过,下面的人手不要挑内务府的人。


    尤其是曹寅把肥皂工坊发扬光大后,内务府不少人跟秃鹫见到肉一样,都恨不得把手伸进这锅里捞一把油水。


    好在他有言在先,所以那些人一时也无可奈何。


    但是同样的,他也不会占内务府的便宜。


    “奴才遵命。”曹衡说道,反正他也不喜欢内务府,现在和内务府撇清关系也挺好的。


    “好了,你走吧。”李礽说道。


    “小表弟,你好无情啊~”


    “我可以更无情,让你晒晒太阳再走。”李礽呲着小白牙笑道。


    曹衡背脊一寒,立马告退,飞速闪人。


    ——


    现如今,毓庆宫几个院子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一个院子是李礽自己居住,皇子们占了一个院子,哈哈珠子们一个院子,先前那个出过事的杂院被收拾出来作为大家学习的场所。


    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够用,李礽打算回头同康熙商量一下,再划拨个地方给他们专门做功课吧。


    他瞧着文华殿就挺不错的,跟大学图书馆一样氛围好,就是那些老家伙们估计不会乐意,但是建立在痛苦上的快乐真令人高兴啊~


    第302章 造诣


    房间里面,纯禧和荣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端静坐在另一边,安静地写着字。


    “我给大家带礼物了啊。”李礽探进去一个脑袋,对于这泾渭分明的场景视若无睹。


    “保成带什么来了啊?”荣宪听到动静,停住笔,抬头问道。


    “好东西啊。”李礽笑眯眯地走进来,说道,“你们一人一件,这可是独一份的。”


    “什么呀?”纯禧踮着脚,看到他身后的德忠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荷包。


    “保准你们喜欢。”李礽说道,挥挥手,让德忠把东西摆在桌子上,“因为样式不同,我都用荷包装着了,你们抽,抽到哪个全凭运气了。”


    “这个时候就该把胤祉薅过来的。”荣宪说着,凑了过去,左右瞧着,“怎么一点差别都看不出来?”


    李礽心得意,为了避免纠纷,他可是挑选了三面形状几乎一模一样的,外面还裹着一层布呢,这要是还能看出来,得有透视眼吧。


    “哎,不能上手摸的。”李礽挡住了荣宪的手,道,“你这一摸,可不就跟自己挑了一样。”


    “不给摸就算了。”荣宪噘噘嘴,哼哼两声,收回手背在身后,凑近看了好一会,实在是猜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同。


    “我要这个。”纯禧挑了最中间的那个。


    李礽呲牙笑道:“二姐,再不挑就没得挑了。”


    荣宪急了,直接一把拿起最左边的荷包,一边拆一边说道:“那我就要这个了,要是不好,我就跟你换。”


    “我自己都没留呢,不好的话,你也只能认栽了。”李礽摊摊手,他又不稀罕这玩意儿,都没有给自己留。


    但是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太子爷自己都没舍得留下,全部都给了他们。


    “要是二姐不喜欢的话,可以跟我换。”端静说道,她最后一个来,只剩下一个没得挑。


    “啊,是镜子!!!”荣宪惊喜道,她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查看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玻璃镜镶嵌在黄梨木里,上面刻着兰草,雕工精致,油漆鲜亮。


    玻璃镜这东西虽稀罕,皇宫里也不是没有,康熙的私库里就有几面呢,但要说到独属于自己的,那还真是没有,可以想象,拥有这样的一面小镜子,那在宫中,该是何等的风光?


    尤其是这东西还是太子赠与的,也没有几个人能得到。


    荣宪本来觉得自己的镜子已经很好看了,但纯禧手上的镜子背面是铜累丝嵌珐琅夏荷,端静的镜子背面是白玉兰喜鹊登枝,她顿时就觉得自己手中的镜子十分单调,“哎呀,你们的纹饰真好看呀。”


    “那可不!”纯禧笑着说道,“我这个最美。”


    “哼,你就炫耀吧。”荣宪小翘气道。


    “二姐,你喜欢我这个的话,可以换的。”端静说道,伸手把自己的镜子递了过去。


    荣宪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端静手中的镜子雕工更为细腻,那喜鹊身上纤毫毕现,墨蓝色的羽毛在阳光之下竟然还带着光泽,与洁白的玉兰花相互映衬,好似有了灵性一般。


    “你这个也太好了吧。”荣宪抿抿唇,有点儿犹豫,用自己手中的东西跟端静交换,好似占了便宜。


    “我更喜欢兰花,安静而又高洁,对玉兰花反倒是没有那么喜欢的,二姐,要是愿意的话,同我换一下呗。”端静笑得十分腼腆。


    “那好吧。”荣宪把自己手中的镜子递给她,又接过那面喜鹊登枝的镜子,她道,“不过我这个兰花镜子确实不如你的精细,这样吧,回头我让人送你几个头花,都是我之前在宫外买的,还没有带过。”


    “不用这般客气的。”端静如同小兔子般受惊,“姐妹之间……”


    “不行,不行。”荣宪连连摆手,“你要是不接受的话,这镜子也就不换了吧。”


    亲姐妹也要明算账,人家不计较,不代表她就可以心安理得接受这种便宜。


    端静见荣宪要拿回镜子,忙后退一步,将镜子捂在自己的胸口,“我要还成嘛……”


    荣宪立马转头对着宫女道:“记得把东西送到兆祥所去。”


    “谢谢二姐。”端静脸颊微红,又对着李礽说道,“谢谢太子。”


    所有人之中,只有端静叫了李礽是太子,其他的人,年长的叫他保成,年幼的叫他二哥,以至于每次李礽听到这个称呼还挺不习惯的。


    “不客气。”李礽摆摆手,带着点不自然。


    荣宪和纯禧也赶紧道了声谢。


    任务完成,李礽挥挥手告别,他还要赶着给康熙送镜子去呢,此等好物,送晚了,康熙不得逼逼赖赖他?


    这边,有了这清晰明亮的镜子,谁还有心思温习功课呢?


    荣宪拉着纯禧一路小跑回去,她要给额娘看看这好东西,还要和纯禧一起试试那些首饰。


    端静看着两个姐妹走了,也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回兆祥所。


    跟在她身边的还是木棉,走出毓庆宫后,木棉小声道:“您不是也喜欢玉兰花吗?怎么就同二公主换了呢?”


    “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兰花、玉兰花有什么区别呢?二姐喜欢就换呗,也算是赢得一点好感。”端静不以为意地说道,“再说,汗阿玛不是喜欢兰花吗?这算是跟他一个爱好了。”


    端静说得风轻云淡,木棉从中体会到了后宫那种勾心斗角的味道。


    在端静的身边越久,木棉就越心惊,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公主心里的想法可是一点都不简单,可以算是弯弯绕绕多得很。


    曾经布贵人说端静公主算计自己,没有人相信,连木棉当初也不相信,但现在看来,布贵人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端静公主把所有人都算计其中,包括皇上。


    但是,无论木棉猜到了什么,她都不可能说出去,没有任何的证据,污蔑公主可是大罪,于是,她把所有的猜测都埋葬在心里。


    端静当然知道木棉可能猜测到了什么,不过她根本不在乎,她离开了额娘,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木棉对她不错,也是个聪明人,也绝对不会背叛她,所以,她也不介意让木棉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


    乾清宫,梁九功快步走进来,说道:“皇上,太子爷在殿外求见。”


    康熙正在看李士桢的密折,闻言,目光停住,笑道:“只要朕未召见大臣,他什么时候不都是直接进来的,如无无人之境,今儿怎么还讲究起这些繁文缛节了?”


    梁九功也笑了,“太子爷说来给您献礼的,说这献礼时,自己也得讲个礼仪。”


    康熙有几分无语,将折子收起来,放回匣子内,又把匣子压在了今日呈上来的奏本之下,道:“让他进来吧,朕看看他献的是什么礼。”


    一般来说,能直接给皇上递折子的人不多,那都是机要密文,可能康熙看完之后重新收好的密折却是不多。


    梁九功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李礽进来后,先中规中矩地给康熙行了礼,又一本正经道,“儿臣偶然之间得到一样宝物,想献给汗阿玛。”


    看他装模作样的时候,康熙就想笑了,不过他还是十分配合地沉吟道:“是何物?呈上来让朕瞧一瞧。”


    李礽转身从托盘上拿起小木盒,双手托着,举过头顶,“请汗阿玛过目。”


    梁九功严肃而又庄重地从太子爷手里接过木盒,专递给皇上。


    康熙单手接过木盒,掂量了一下,很轻,还有轻微地晃动,揭开盖子,原来是玻璃镜。


    这东西虽然是洋玩意儿,对康熙来说,还真算不得新奇,而且还只有巴掌大,可毕竟是儿子的“献宝”,他拿起来仔细打量着,“不错,挺别致的。”


    玻璃镜椭圆形,嵌在黄铜做的镜框之中,镜框与底座相连,同为黄铜材质的底座上刻满了祥云的纹饰,玻璃镜背后嵌着块光滑油亮的紫檀木,用金漆画着游龙戏凤的图案,栩栩如生。


    “是吧?”李礽小跑到案桌旁,骄傲地问道,刚刚端着的礼仪全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康熙点点头,把玻璃镜放到了桌案上,调整着角度,看如何能把父子俩的身影都显现在镜面上。


    “这可是我们自己制作的呢,超厉害!”李礽继续说道。


    什么?康熙惊得手一抖,差点把东西直接戳了出去,在案桌上划出刺耳的刺啦声,“你刚刚说……”


    “我们自己制作的啊。”李礽笑眯眯地看向康熙,弯弯的眼睛跟小狐狸似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早说!!!


    康熙将玻璃镜重新拿起来,反复翻看,语气中带着怀疑,“真是咱们自己做的?”


    “对啊,曹衡刚刚给我送来的,不过数量不多,我就都送人了。”李礽说道,“这一面最独特,就留给了汗阿玛。”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直接都送人了?


    康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夸自己的儿子大方,还是该说他不谙世事,不过东西是他的,想怎么安排都随他了,“你都送给了谁?”


    他可不希望后宫为了点小镜子闹腾起来,争风吃醋,搅得头疼。


    “汗阿玛一面,乌库妈妈和玛嬷各一面,大姐、二姐、端静各一面,就没了。”李礽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我自己都没留呢。”


    要不是不能明说,康熙真想说干得漂亮,老祖宗、皇太后,还有他是为尊,其余三位都是年纪偏长的公主,谁也挑不出来问题。


    “保成真是长大了。”康熙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就知道这样“雨露均沾”的安排一定会让康熙满意的,李礽嘿嘿乐着,“等我能做出大镜子了,再给您献上一面。”


    “那朕可就等着了。”康熙说完,又道,“跟朕说说这镜子是如何制作的吧。”


    李礽没有讲镜子的原理,而是从制作温度计失败开始讲起,最终表达的意思就是自己只是一个布灵布灵的灵光,能搞定都是手下人自己的能力。


    “你在此方面倒是有点造诣。”康熙不得不感慨道,“前些时候才拿了温度计,现在又拿出了玻璃镜,实在是太快了。”


    这也能算快吗?


    第303章 王世成


    康熙还是世面减少了,如果还有别的平行世界的直播间,说不定这会儿火车遍地跑、飞机天上飞,四海升平,万国来朝。


    不像自己,大夏天连个电风扇都没有。


    李礽道:“不过是偶然发现而已,想来要适潜心研究,肯定会进展更快。”


    康熙呵呵,“不用,朕觉得这样子就挺好的。”所以你老老实实上课,别瞎操心。


    李礽恨铁不成钢,这样就满足了吗?这不行啊!!!


    不过,研究的事情也指望不了康熙,还是得靠自己,现在有了玻璃镜,接下来,就该是放大镜,还有显微镜,恰好能给他们医学院的学子们派上用场。


    李礽在心里美滋滋地把计划都给安排上,他道:“我已经和曹衡说了,让他多制造一些小镜子,到时候都卖出去。”


    “这也要卖?”康熙压根没有想过这东西要卖,在他心中,这东西弄着玩玩,图个高兴,商人所为不可取。


    李礽不知道康熙的顾虑,这东西本来就是做出来售卖的,不然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思。


    “你很缺钱?”康熙实在是先不明白保成这样做的动机何在,身为堂堂太子,衣食不缺,只管学习治国之道就好,为何屡屡想要赚钱?


    难道说,保成就像是明穆宗朱载坖?


    “我不缺啊,我很有钱的。”李礽摇头,他现在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大清绝对不会有第二个比他还要富裕的皇子。


    说到这个,康熙有点头疼,他自然知道保成与内务府划清界限的事情,起初以为闹着玩,毕竟内务府也出了些烂摊子,保成那嫉恶如仇的性子看不惯也是自然。


    他想着保成玩几日,没钱了,就自然知道内务府还是有点好处的,谁知道,人家越玩越得劲儿,现在已经全然把内务府抛到一边去了,现在想拉回来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那你赚这么多钱有何用处?”康熙问道。


    “花钱的地方多了呢。”李礽说道,国库那么穷,想要做个啥,户部一堆的人哭鼻子抹眼泪的。


    康熙笑道:“比如呢?”


    保成的衣食住行俱由内务府一应承担,平常多数待在宫里,也不买田置地,他钱还能花到哪里去呢?


    “比如说,我想海上贸易,就要买大船,聘请水手,还要购买货物。”李礽说道,光是一艘大船都得要不少的银子,“趁着汗阿玛您现在不怎么收税,我赶紧多存点。”


    “朕就不是苛捐杂税的人。”康熙没好气地说道。


    “您这话就没有说服力,工匠只是因为身份就要交税呢,男子只是出生就要交税呢。”李礽说道,这些税收本就不该征收,都是些啥奇奇怪怪的东西?


    康熙气到了,这关他什么事情,“这些许多都是承明制,明朝亦是继承了前朝,如此历史悠久,如何没有说服力?”


    “因为他们都灭亡了。”李礽摊手耸肩,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吗?


    康熙张张嘴,硬是没有找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沉默了一会,说道:“那你说说该如何是好?”


    “废除匠籍制度。”李礽说道,他看向康熙,迟疑了一下,才试探道,“滋生人口,永不加赋?”


    他犹豫了一下,把“摊丁入亩”四个字咽了回去,他怕这步子迈太大了,康熙接受不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康熙。


    “执意如此?”康熙问道。


    李礽认真点点头,废话,这是历史的大势,也是民心之所向,他肯定会坚持的。


    “即便是朕不同意,你也会坚持?”康熙又问了一遍。


    “对!”李礽回答得斩钉截铁,这事儿没得商量。


    “好!”


    康熙忽然一声叫好,声音洪亮有力,吓了李礽一跳,咋了?


    “朕也有此想法。”康熙说道。


    风太大,他没听清楚,康熙说啥?说他也有这样的想法?


    看着保成吃惊到嘴巴都合不拢的样子,康熙得意道:“怎么?朕不能这么想?”


    “那您刚刚还使劲地反驳我啊?”李礽嘀咕道,他刚刚恨不得挽起袖子和康熙来一场辩论赛呢,结果康熙说他也是这个阵营的?


    “考验你而已,看你是否会轻易放弃心中的想法。”康熙不以为意地说道,“朕听过,亦曾见过,田野小民俱系与有身家之人耕种,丰年则有身家之人所得者多,而穷民所得之分甚少;一遇凶年,自身并无田地产业,强壮者流离四方,老弱者即死于沟壑。”


    很好,您是懂得百姓疾苦的,可为啥迟迟不杜绝这种现象呢?在李礽的眼中,既然知道这样损害了百姓的利益,就该当下立即禁止,而不是任由其发展。


    李礽想不懂,问道:“那汗阿玛打算什么时候颁布诏令?”


    按照史书上记载,“永不加赋”是在康熙末期,如今还早着呢,但对于老百姓而言,这项政令自然是能早一天,便早上一天得好。


    “此事并非小事,关系到户部的税收,台湾未收,沙俄未定,西边还有那准噶尔部和蒙古贵族们蠢蠢欲动,一旦没了税收,国库空虚,难以维持,他们必定会趁虚而入。”康熙解释道。


    凡事欲速则不达,先求稳,再求进,放在大清,则是先天下太平,再求盛世辉煌,若是想要齐头并进,恐怕两边都讨不得好处。


    李礽掰了掰手指头,台湾就可以搞定,沙俄要晚点,也就是明年年初了,准噶尔比较难,游牧民族反复无常,不占地不统治,抢完就跑,实在是不好处置。


    康熙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笑着道:“也不必过于忧思,一步步慢慢来,你刚刚提到的匠籍制度就可以先考查一番。”


    要考查匠籍制度,必须要等到江南王世成夫妇上京,他们曾经因为纺纱机进京,又身在江南,确实是了解江南织造情况的最好人选。


    于是,李礽掰着手指数着天数,算算人啥时候能来。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王世成夫妻带来并非只是一个了解江南的机会,而是一场掀起万丈高的狂风暴雨。


    八月底,秋意渐渐染上枝头,宫中的树木还是一片浓郁的深绿,但在不经意的地方也隐藏着一两枝深黄浅红的秋色。


    康熙最近的心情很不错,首战虽然失败,但是施琅在后面的战争中,屡战屡胜,大大小小的几场仗过后,郑氏请求投降。


    之前,他就下发了旨意,准许台湾投降,由施琅代为受降。


    一方面因为施琅是攻台的主要将领,这是他的功劳。


    另一方面,就是要施琅能泄愤,施琅之父、兄长、过继出去的儿子全都死在了郑氏的手中,仇恨支撑着施琅走到如今这个局面,肯定是要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既然登台,那便是这方土地将会为大清所有,虽然朝中不少人还对此持反对态度,但这根本影响不了康熙,就由着他们吵几日吧。


    与此同时,江南制造的一行人也到了京城,住在驿站之中。


    康熙让噶禄安排见面之事,当然这事儿得要带着保成,不然这小子肯定要唧唧哇哇的好一通。


    王世成夫妻之前见过噶禄,知道他是内务府的头头,又瞧着这个头头对上首年约三十的中年人和小孩非常客气,便猜测这二位是比内务府头头更厉害的贵人,赶紧毕恭毕敬地行礼。


    这一路上,他们两人心中多少有点恐慌,传令的人说是内务府召见,想要问问织布机的事情,但是他们自己却是不这么认为的,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一切均小心谨慎为好。


    “这一路过来舟车劳顿,辛苦两位了。”康熙笑道,他对待百姓的态度向来很温和,加之他本身的五官也不凌厉,所以更显亲和力。


    “应该的,为朝廷办事是应该的。”王世成连连说道,他这种身份的人在朝廷大官面前,那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陡然被这么对待,不但没让他安心,反而让他更害怕了。


    “朝廷一句话,就让两位丢下自己产业不顾,长途跋涉,实在是难为你们了。”康熙说道,这话是说给保成听的,天子话家常,百姓恐遭殃。


    李礽羞愧。


    “家中之事,俱已委托他人管理。”王世成解释道,他有一张圆圆脸,较去年,还是富态了一些,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搓着手,显得十分局促。


    “那便好。”康熙点头,又问道,“今年的棉花已经收完了,想必十月份便开始纺纱织布了吧?”


    大概是没想到贵人对纺织也有了解,王世成眼睛瞪大,嘴巴微微张着,不过他很快也想到了,人家既然点名要见他,自然是做了功课的,知道这些也无可厚非。


    “是的,再过两个月吧,就可以见到新的棉布了。”王世成说道。


    “你那纺织场有多少架纺纱机?又有多少架织机?工匠如何?”康熙问道,他问得很细致,好像眼前就是有个纺织场,正在吱吱呀呀地运转。


    “纺纱机有十五架,都是市面上最先进的,织布机的话,有八九十张,纺织的熟手有十多个。”王世成一一回答道,涉及到自己经营的生意,他倒是多了几分从容,对答如流。


    康熙闻言,反倒是皱皱眉,“怎么熟手这么少?”


    王世成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点卡壳,他下意识地看了噶禄一眼,支吾道:“熟手的工钱太高了,我们支付不起,所以都是熟手带新手,这样将就着的,也算够用。”


    这回答听着没啥问题,从古至今,无论面对啥样的员工,老板总会觉得自己给的钱多了,员工付出少了。


    但是,结合前面的回答来看,就不对劲了。


    第304章 曹玺


    王世成是愿意花钱更新纺织器具的,也就是在生产效率上还是很看重的,这样的人会吝啬于熟手的工钱吗?


    只有足够数量的熟手才能保证生产的产量和质量,况且熟手也不是顶级工匠,也没有后世的技术型人才那么抢手,工钱不会高到离谱,像王世成这样的大户人家肯定是请得起的。


    但是,他在此事上却又避而不谈,显然是有内情的。


    “这便就够了吗?”康熙问道,好似并未有任何的疑惑,“我听说其他的地方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熟手,才能赶在大雪之前,沿着运河将其送往北方,脱手出去,否则,到了第二年,棉花就算不上新棉花,棉布也卖不出好价格。”


    王世成愣了一下,显然未曾想到对方了解得这么详细,虽然对方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这的的确确是他的打算。


    王世成舔了舔嘴唇,咽了一下口水,没话找话,道:“您这都知道啊?”


    “我与犬子对江南十分向往,来之前便有了解。”康熙笑着道,解释得十分周全,“不知道说得是不是对的。”


    “您说得极是。”王世成讪讪一笑,“能有三分之二的熟手固然是好的,但我们资产薄弱,实在是供应不起。”


    听听,这是买得起最新纺纱机的人说出来的吗?


    但王世成这么说了,康熙也不会只是因为自己的猜测就咄咄逼人地询问,身为皇帝,太过多疑,不是件好事儿。


    “那倒是可惜了。”康熙说道,“今年拢共收了多少棉花?打算织多少布匹?”


    见康熙不再追着问熟手工匠的事情,王世成松了一口气,说道:“也不多,也就几千斤,分两批织完,冬里赶着把质量好的一批织出来,明年春上再把剩下的材料用完。”


    康熙点点头,这个安排也不错,先把最重要的那部分给做好,“要是顺利,能赚不少吧?”


    “勉强糊口而已。”王世成说道,那点钱对于这些大官来说,填个牙缝都不够,他就不班门弄斧了。


    康熙哈哈笑着,不再追问,“天下之秀,尽在江南,你可否考虑过除了纺织品以外,还有绣品?”


    “不成!”王世成回答得太快,话都说出口,才发觉似乎不太合适,又改口道:“草民的意思是,做好一件事已经很难了,与左右支绌,倒不如专心于纺织之上。”


    这话也说得没有问题,康熙赞许道:“但假深根常得地,何忧直干不扶天,你的想法是对的,假有余力,也可以为之。”


    见两人相谈甚欢,话题渐渐奔出千里之外,李礽心里着急,他们还要调查工匠的事情呢。


    “那我们去江南做纺织品生意如何?”李礽忽地开口,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王世成愣了一下,又见康熙不赞同地看了小孩一眼,只当是他们是真的为了去江南做生意才找上自己,而不是打听别的事情,心下顿时就松了口气,紧绷如弓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王世成笑着问道:“您想做哪一门生意?”


    “必要高端的纺品、绣品一类的,绸缎绢纱不限。”李礽说着,小步跑到王世成面前,将自己的胳膊抬到他面前,“这种级别的货物如何?”


    王世成看了一眼,伸出手,“草民能不能……”


    “你摸吧。”李礽大方道,还十分配合地把手臂抬了抬。


    王世成凑近了,仔细看看,又用手摸摸,侧头看了自己的夫人吴敏月一眼,“你也看看。”


    他心里有了定论,但是还是想要对方确认一下,方才安心。


    吴敏月上前,这是件秋香色西番莲纹织金绸,纹饰清晰整齐,光滑细腻,可不是寻常能见到好料子,这得是贡品层级的吧。


    “这……若要是这种料子,那必定得要江南顶级工匠。”吴敏月沉吟一会,她可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这样的好东西,犹豫一下,问道,“这得要是贡品吧?”


    李礽没想到她还真的认出来了,笑着说道:“不知道哎,我见着好看,想做一批这样的料子,你们也知道,蒙古那地儿不擅长防治,要是能运到那个地方去卖,定然能大赚一笔。”


    康熙都要震惊了,保成这信口胡诌的本事儿越来越厉害了,要不是他知道事实真相,谁会想到这些话都是假的呢?


    王世成道:“顶级工匠不好找,数量少不说,价格也高,再说,这种品质的织品肯定不会让外流的,您要是想做这个生意,恐怕不行。”


    现在整个江南能织出这种品质的锦缎的人不多,基本上都在织造局,想要绕过织造局聘请这些工匠实在是很难。


    “那我加工钱不行吗?”李礽皱着眉,表现出一种必须要做成这生意的固执,又带着一点天真,“加一倍?两倍也行,不能更多了,更多就要亏了……”


    这可爱的小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王世成笑着道:“这可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李礽立马接着问道。


    王世成正欲张口,吴敏月咳嗽了一声,他倏忽住了嘴,尴尬极了,“这是……”


    “这是没有合适的工匠的问题,只是拥有这种手艺的人数少,有钱也不一定请得到。”吴敏月笑着说道。


    好吧,差一点就能诱惑出答案了,李礽颇为失望,耸耸肩,转身回去坐着。


    “犬子心急,失礼了。”康熙说道。


    王世成忙道无事,这对父子都穿的布料好像是的贡品,可能是内务府流出来的“私货”,旁人哪里敢这么大摇大摆地穿着,不说藏着掖着,也不敢如此招摇。


    “提到工匠,不知道聘请这种手艺的工匠要花多少钱呢?”康熙说道。


    “也要看情况,淡季和旺季不尽相同,长工和短工亦有区别。”王世成说道,“这两年倒是涨了些,平常差不多一两银子一个月。”


    一两银子听起来不算多,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一两个月的家用是够了的。


    康熙点点头,“我听说织造局有工匠轮班,会不会有影响?”


    “影响自然是有的。”王世成说道,神色又紧张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搅着自己的衣摆。


    “那可不。”吴敏月接过话题,她相公啥都好,就是扛不住事儿,“那时候工匠都不好请,价格也就上去了,所以我们也会尽量避免撞到一起。”


    “不是说可以出钱吗?”康熙问道,朝廷有规定,要是不想轮班,可以花钱交税即可。


    “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交得起,总不能挣点钱全都投进去,家里大大小小都指望着呢。”王世成说道,“但是工钱要得更高的话,那些生意人哪里能负担得起呢。”


    “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吗?”康熙拧了拧眉头。


    “倒也不是,不轮班的时候,也会出来接活儿。”王世成笑笑,低下了头。


    李礽与康熙对视一眼,这夫妻俩的话挑不出什么错处,但好像也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倒是让人摸不透。


    不过,噶禄也在这里,并非问话的好时候,总不能当着噶禄的面,问织造局是不是苛待了工匠。


    说来也是奇怪,今儿只叫噶禄安排,并未让其在场,但他倒是留下来了,这个时候再让人走也说不过去。


    康熙又随意问了些问题,借口舟车劳顿,说是休息两日再来。


    “他们俩肯定有事情瞒着,会不会是有人背地里使坏?”李礽怀疑道,对两夫妻的言行充满了不解。


    康熙笑了,回来这一路,小崽子就没有消停,“你不能因为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结论就觉得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也许是人家太紧张了呗。”


    李礽在心里哼哼两声,他这是合理猜测好不好,根据弹幕和历史来说,这种违背常理的政策只会闹得民怨沸腾,怎么可能没事儿?


    要是没事儿,大清是在怎么亡的呢?


    “那你说是谁在捣鬼?”康熙笑道,虽然问的是问题,但是他猜到了保成十有八九就要说内务府。


    李礽一看康熙这样子,就知道他是故意问的,哼了一声,扭过身子,背对着康熙,不搭理人了。


    康熙逗了一会,见他真的生气了,手掌覆在保成后颈处,捏了捏,“那下次再去呗,挑着噶禄不在场的时候,随便你问。”


    李礽摆了摆脖子,又使劲扭了扭,未能挣脱康熙的桎梏,幽幽道:“那您相信我吗?”


    “朕不信你,为何非要他们走上这一趟?”康熙说道,“你太着急了,仔细想想,你有什么想法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倾诉吗?”


    李礽摇摇头,站在王世成夫妻的角度上想想,肯定不会啊。


    “况且他们本就是做纺织生意的,要是把织造局的那帮子人得罪了,以后如何在当地立足?”康熙问道。


    李礽持续点头,又不解道:“那汗阿玛还要找他们来问呢?”


    明知道这些人会因为害怕失去应有的机会、应有的财富而选择沉默,还请他们来京城,这不是明摆着无功而返吗?


    “他们熟悉江南,自然知道其中的情况,去问他们,也是了解情况的法子之一。”康熙说道。


    “那我们下次再去问问。”李礽说道,一次不行,那就两次呗,总是能问到实情的。


    康熙点点头。


    但是这个安排却是没能实现。


    翌日,乾清宫中,康熙看着手中的奏本,眉头紧锁,嘴角下撇,正是事情棘手犯愁的模样。


    李礽写完功课,见康熙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忍不住问道:“汗阿玛,在看什么呢?咱们今儿还要去见王氏夫妻呢。”


    “今儿不去了。”康熙淡淡开口道,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


    来的时候,康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李礽的目光落在了康熙的手上,是因为那个奏本吗?


    “为什么呢?”


    康熙呼出一口气,将奏本放回案桌,靠在椅背上,手指在奏本上敲了敲,“江南出事了……”


    “造反?”李礽心里也惊了一下,这事儿可没有人提醒他,他下意识地看向弹幕,但弹幕上的观众也是一脸的懵逼。


    康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哦,不是。


    李礽问道:“何事?”


    他随即想道:“跟咱们现在查的事情相关?”


    康熙这才将瞪人的目光收回去,“有人弹劾曹玺擅自延长工期,逼死工匠。”


    曹玺,曹寅的爹,之前康熙还提过,现担任江宁织造的正是这个人。


    “这么巧?”李礽忍不住说道,无巧不成书,但这话不太适合放在官场上,阴谋论更适合些。


    他们前脚叫了人上京,后脚弹劾的奏本就递了上来。


    “是啊,这么巧。”康熙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嘲讽,“你怎么看?”


    李礽啊了一声,很想套用一句台词:大人,此事必有阴谋。


    “这事儿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李礽问道。


    康熙很满意儿子一下子问到重点,回道:“根据奏本上所言,此事发生在是七月初的时候。”


    “也就是明明可以那个时候就是上奏的事情,拖到了有人上京,这是害怕纸保包不住火吗?”李礽说道。


    话虽这么说,但是这事儿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康熙看着儿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说道:“你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是吧?”


    “明明他们只需要警告王世成夫妻一声,这件事十有八九就不会传到我们耳中,但他们冒着得罪曹家、得罪内务府也要把事情捅出来,就很奇怪啊。”李礽说道。


    七月初的事情拖到八月底,将近两个月才上报,绝对不可能是这群人良心突然发现,很有可能是拦不住了。


    王世成夫妻就在江宁居住在江宁,会为了别人得罪江宁制造局和江宁的官场吗?


    但看他们被问到江南工匠的情况,也是一副“岁月静好、繁荣昌盛”的样子,显然不会出头的。


    依着噶禄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样子,也不会自揭其短。


    那江宁官场的人在害怕什么?


    “我可以看看奏本吗?”李礽说道,他想要看看事情的经过到底是什么样的,顺便让他直播间的观众参详一下。


    大概是很久没有发生这么刺激的事情了,直播间的观众们激动得很——


    我不信曹玺是这样的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早点革命吧,这狗王朝是一刻都看不过眼了


    一人血书皇太子起义吧


    这件事是历史上没有的,所以是不是蝴蝶效应


    让我们看看事情经过,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我已经准备好截图了


    快快,让我们分析一下


    ……


    康熙都同李礽说了这件事,奏本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让梁九功递给了他,米不过免不了叮嘱一下,“此事不可告知其他人,知道吗?”


    “尤其是曹寅和曹衡,对吧?”李礽说道,又嘀咕,“我虽然自称曹礽,还是清楚谁是我阿玛的呢。”


    康熙……那朕应该感动一下吗?


    李礽拿过奏本,摊开在桌面上,自己看的时候,也让观众看看,找找破绽。


    奏本上有一半在说事儿,另一半则是用丰富华丽词语描述了曹玺行为有多么的恶劣。


    事情也不复杂,归整一下就是今年三月和五月,曹玺忽然增加了纺品和绣品的数量,原本的工期被拖长了四个月,但是工钱迟迟不到位,导致工匠们困顿其中,入不敷出。


    这其中有一个叫做郑铭的工匠,他父亲郑福也是工匠,郑福如今五十有七,江宁纺织局的老工匠,因年事已高,今年劳作的时间又长,病倒了。


    本来花钱就可以免除轮班劳作,但是郑铭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汤药不断,下面还有子女嗷嗷待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屋漏偏逢连夜雨,郑福生病后,郑铭的儿子也病了,家中一下子有三个人服药,仅仅依赖于郑铭一个人的劳作。


    工期延长后,郑铭没办法接私活,织造局的工钱也拿不到,家中几乎都揭不开锅。


    为了减轻家里负担,郑铭那久病的母亲有天傍晚趁着家中没人注意,投湖自尽。


    这件事对郑福的打击十分大,他病得更加严重,非要拖着病体去织造局讨个说法,结果连织造局的大门都没进去,一气之下,撞死在了门后的石狮子上。


    李礽……曹玺是这样的人嘛?


    眼下无论有什么样的怀疑,都是没有理论的猜测,要查清楚事实才是对郑家人和曹玺的公平。


    李礽摊开一张纸,开始记录弹幕上提到疑点,第一个便是突然增加需求,这是一切的起源,“汗阿玛,内务府会随便增加纺织品的需求嘛?”


    “不会。”康熙问道,“缎库郎中要先整理自己的库存量,汇报给六库总管郎中,再交给内务大臣,最终内务府总同意后才成。”


    李礽哦了一声,把审批流程写下来,“也就是说,不会无缘无故地增加需求对吧?也会有公文可查是不是?”


    康熙点点头。


    “那第二个问题就是,要是真有这么大的需求,工钱为何没有到位?”李礽说道,让江宁织造局动工之前肯定会调拨银钱,不然他们拿啥去买原料呢?


    “一般来说,工钱会提前准备好的。”康熙想了想,又说道,“但是偶尔有延迟。”


    这事儿说不准,不一定每次都是能如约而至,但也不会拖延得太迟。


    “三月和五月的工期都延了,事发七月都没有到位,假设第一次延期的工钱到位了,那便是工钱延迟了两个月,否则就是四个月。”李礽说道,他心中的猜测偏向于后者。


    康熙点点头,他也赞同是后者。


    “还有就是工钱如何?”李礽说道,“织造局到底给了多少钱,才让从事纺织手工的郑福家中毫无存钱,无任何抵御风险的能力?”


    这是个好问题,也正好暗合了他们这次调查的事情。


    “你是怀疑给的工钱不够?”康熙问道。


    “按照王世成他们说的,一人一个月一两银子,他们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收入,如此还不能满足家用?”李礽问道。


    现在一个普通家庭的收入也不过几两银子,算起来,郑家人的收入是好几倍了,这样还不够,他们家是养了吞金兽吗?


    康熙陷入沉思,保成说得很对,但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是有点无法接受这件事,撇去曹寅和孙氏来说,曹玺也是他亲近且信任的人,发生这种事情格外地令他不快。


    李礽也心里不快,与曹寅、曹衡走得近,自然希望他们干干净净,不要搅和进去这种烂摊子里面,故而,他也没催促康熙赶紧把曹玺抓起来问话。


    “朕打算派人去江南查个清楚。”康熙说道,这事儿不可能含糊过去,且不说儿子还在看着,奏本都递到了自己的案头,那定然是要给人一个交代。


    “我觉得……”李礽看着一条弹幕,迟疑了一会,“郑铭要好好查查。”


    “嗯?”


    “我怀疑他来京城了。”李礽还是把弹幕上的话转述给康熙,“郑福是这种刚烈的性子,都说子肖父,他会不会也是这样子?会不会来京城告御状?”


    告御状大多数出现在戏本故事里,但郑铭要是走投无路了,他说不定会豁出去,奔着京城而来。


    这也可以解释江宁的官场为啥如此紧张,一旦郑铭将这件事捅出来,那他们都会被牵连。


    康熙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他道:“江宁距离京城有段距离,路上也有层层检查,曹玺和江宁巡抚若是想拦,定然早就把人逮住了。”


    李礽忽地想到什么,嘿嘿乐着,“汗阿玛,你忘记了一件事哦,如今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京城呢。”


    康熙只是思量了一下,就猜到了,“你是说王世成他们。”


    “对啊,只要郑铭跟着他们上京,说不定能逃脱检查。”李礽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事情真相,忍不住嘿嘿得意着。


    “但……会不会目标太明显了?”康熙说道,上京的队伍这么明显,只要稍微一想,就会先调查他们,这能藏住人?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啊。”李礽不以为意地说道。


    康熙觉得这更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要不咱们去问问王世成?诈一诈他们?”李礽说道,提到这个,他就浑身充满了干劲,感觉江南的水已经浑了,他想更浑一点,摸摸里面的鱼。


    万万没想到的是康熙竟然拒绝了,他抬手道:“不,先不要打草惊蛇。”


    第305章 大头槌


    “那要在怎么办?”


    你要是问实验参数该怎么调整,李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要调查这个事情,李礽就只能照搬观众爸爸们的建议了。


    眼下有康熙,就看康熙怎么做了。


    “派人先盯着,江南那边也派人去看看。”康熙说道,他们在京城,就算真的找到郑铭,也不过是郑铭的一面之词,江宁巡抚的话也是一面之词,所以不如先调查清楚之后再说。


    李礽:中!!!


    他希望曹家与这件事无关,一切都是巧合,或是别人的阴谋。


    但是,事与愿违,监视的人汇报说,曹寅派人见过王氏夫妻,这样的消息传到康熙的耳中,让康熙很是不爽。


    “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呢,说不定是让他们回去的时候代为问候呢。”李礽安慰道,顺手给康熙递了一碗茶。


    康熙呵呵冷笑,“曹家人往来颇多,何须外人代为问候?朕瞧着就是有猫腻。”


    李礽在心里叹气,任性妄为,过会儿说不定又觉得其中有内情呢。


    “那还有谁去过?”李礽干脆转移了话题,不知道曹寅他们说了什么,瞎猜是没意义的。


    “阿库图。”康熙说道,见保成一脸茫然,补充道,“广储司的内务大臣。”


    “那他也有嫌疑啊。”李礽说道,谁去谁都有嫌疑,“曹玺为何增加工量?与他有关系吗?”


    “噶禄昨晚也派人去过。”


    李礽……


    “该不会整个内务府都去过了吧?”李礽震惊道,“这是组团参观吗?”


    康熙都要被气笑了,“就他们去过。”


    “所以他们三都有嫌疑。”李礽说道,“真相只有一个。”


    康熙叹着气说道:“但是嫌弃人可能有三个。”


    李礽……还能不能好了?


    “那咋整?”李礽背着小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上椅子,随手拿起折子,装模作样地翻看着,等待他汗阿玛能够灵机一动或者灵光一闪。


    “走,出宫去。”康熙忽地起身。


    李礽想也不想地跟上去,走了两步,问道:“咱们去哪里?”


    “他们都去了,那咱们也去瞧瞧。”康熙笑着说道。


    李礽顺着这个说法想了下去,“那咱们也有嫌疑了吗?”


    康熙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瞎说啥!!!


    王氏夫妻住在内务府安排的院子里,这几日都没睡好,王世成嘴角都燎了火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


    “你就不能坐下来吗?”吴敏月揉了揉太阳穴,“晃得我头疼。”


    王世成闻言,脚步一顿,又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拿起水杯猛灌,“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在路上救下人。”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人知道他也在这里,否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吴敏月说道,两弯细眉拧着。


    “我已经说了,让他这几日不要出来,等我们走了之后,他要杀人放火都不拦着。”王世成没好气地说道。


    “反正咱们挨过这两日就成。”吴敏月说道,他们已经提了几次什么时候回去,所有的人都没有给个准确的答复。


    “唉~”王世成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门被敲响,“王老爷,有客人来访。”


    “知道了。”王世成没好气地扯着嗓子喊道,这又是谁呢?


    吴敏月推了相公一把,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还是收敛点,万一被人发现了,倒霉的还是他们自己。


    王世成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来者自然是康熙两父子。


    昨天,王世成已经听噶禄介绍过了,这位龙老爷是京城有名的富商,那小孩是唯一的嫡子。


    这龙老爷的生意涉猎颇为广,什么金石玉器、茶叶药材均有涉猎,最近又想涉足绸缎绣品这块儿,便来取取经,了解一下情况。


    王世成不疑有他,主要是这话是从噶禄嘴里说出来,他也想不出噶禄有何撒谎的必要,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这么有名的大户人家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龙老爷好。”王世成摆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进门就拱手行礼。


    康熙笑笑,也抬了抬手。


    这次噶禄不在场,谈话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从江南水乡来到京城,可还习惯?”康熙问道。


    “哎,还是有点水土不服呢,您瞧瞧我这嘴边的燎泡,都上火了。”王世成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这地方还有点隐隐生疼呢。


    “京城还是干燥了些,多食用些滋阴润燥之物。”康熙说道,又聊到了养生话题。


    “哎,只盼着能早点回去,这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呢。”王世成一肚子的苦水哗啦啦地直往外倒。


    “那倒是,您何时启程?”康熙问道。


    “还没定。”王世成唉唉连声叹气,“我倒是问过了,可都没给个准确的答复,我担心他们把我都给忘了。”


    “不会的,我想事情一旦了结后,就会让你们回去的。”康熙安慰道。


    王世成还不知道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人,下意识地道:“希望如此吧,早点回去,我也心安些……”


    “怎么?是有什么担心的事情吗?”康熙问道。


    这个重点抓得不错。


    王世成啊了一声,一下子噎住,慌乱中找了个借口,“离家太久,唯恐耽误事情。”


    “这倒也是。”康熙说道,又笑了笑,“只要你把事情都交代了……”


    话没有往下说,笑容倒是意味深长,让王世成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比较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水,空荡荡的脑子开始在思索对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穿了什么,又或者在暗示什么……


    他这边还没有想出个头绪来,外面倒是传来一阵嘈杂声,“来人,把人给我抓住!!!”


    “要跑???把他按住!!!”


    ……


    王世成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朝外走了两步,又回首对着客人拱手道:“失礼了,我先去看看。”


    他随还记得这个礼,但是说话的时候眼神不住地朝外看去,显然心思也不在这里了。


    “走吧,一起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康熙说道,他对这种凑热闹的事情不感兴趣,奈何坐在身侧的保成脖子恨不得伸出去,还不停地扯着他的衣角。


    “这……”王世成摆明了想拒绝,但是康熙已经起了身,他一咬牙,说道,“走吧。”


    王世成同吴敏月走在最前面,步履充满,提着袍子,跨着大步,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出了正厅的门,朝左转,顺着游廊走到尽头,有一处小门,进去就是偏院,动乱就发生在这里。


    院子里面有十来个,其中三四个应该是这里的奴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剩下的几个壮硕的人正围在一起,对中间的一个青灰色奴仆装扮的人拳打脚踢。


    王世成上前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最外围的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汉说道,他肤色黝黑,长着少见的络腮胡,一双三角眼眯缝着,斜着头对着王世成呵斥道:“官府拿人,少插嘴。”


    听到对方自称是官府中的人,王世成脸色更白了,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手还在颤抖,他拱手问道:“不知官爷如何称呼?这是我家的仆人,又到底犯了何错?”


    络腮胡上下打量了两眼,奸笑道:“官府的事情你也敢打听,真是胆大包天啊。”


    王世成掏出一个荷包,塞给络腮胡男,又赔笑道:“初来贵宝地,若是有得罪的,还请海涵。”


    络腮胡掂量了一下荷包,里面的银子清脆作响,估计有个二十两的银子,满意地塞到了自己的胸口,道:“这个人是拐子,你知道吗?前些时候,皇上下令,严惩这些人,他四处逃窜,如今被逮着个正着。”


    王世成道:“此人是我的奴仆,同我一起从江南前来京城,会不会搞错了?”


    络腮胡哼笑一声,“哦?”


    王世成心中顿感不妙。


    “他是你的奴仆?那岂不是你也与拐卖人口有关?”络腮胡笑得十分奸诈,伸手在王世成的肩膀上拍了拍,“那跟我走一趟吧。”


    “哎哟,官爷……官爷,我就是一个商人,怎么会和拐子扯上关系?”王世成说道,又叹了一声,“实话实说,这人是我在来京城的半道上碰着的,见他衣衫褴褛,就收为仆人,也算是给口饭吃,对他的身份实在是不清楚啊。”


    “一面之词,谁知道真假?”络腮胡男说道,明显是不买王世成的账,扯着他就要一起捆起来,“反正去衙门走一圈就清楚了,带走!”


    王世成挣扎着,可络腮胡男力大无穷,那手跟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吴敏月心中着急,赶紧也扑过去,想要拉开络腮胡男的手,却被络腮胡男掀翻在地。


    “官爷!官爷!”王世成大喊道,“您仔细看看,我真的是良民啊……”


    王世成说着又掏出一个扁扁的荷包塞到了络腮胡男的怀中,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您看看,我真不是啊!!!”


    络腮胡凑近,眼珠如同牛一般鼓起,在王世成的脸上扫来扫去,随后松开了手,“倒是我眼花,把人给看错了,既然你们是半道相识,想来是无辜被连累的,那就不追究了,但是此人我是要带走的。”


    王世成看向被揍得口鼻出血躺在地方不动弹的那个奴仆,略微犹豫了一瞬。


    “嗯?”络腮胡见王世成这个模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王世成一惊,赶紧说道:“全凭官爷做主。”


    络腮胡掀了掀嘴皮子,笑了,“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就不同你追究了,要是有人问起,你知道该如何说了吧?”


    “知道,知道。”王世成把吴敏月扶起来,脸上毫无血色,目光紧紧盯着地面,喃喃道,“遇着一个拐子,被官府抓走了,官爷大人有大量,不追究我们的过错……”


    “很好!”络腮胡伸手摸了摸胸口,满意地说道,“要是你说漏嘴了,知道后果会如何吧?”


    王世成吓得恨不得肝胆俱裂,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络腮胡一挥手,几人拖着如同死狗一样的奴仆从后门出去了。


    “汗阿玛,我们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李礽气呼呼地说道。


    他刚刚就想冲出去,给这些人一个托马斯螺旋桨式大头槌,让他们这些混账东西知道厉害,但他刚刚有了动作,就被康熙桎梏住,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人。


    第306章 郑铭


    “不要着急。”康熙按捺住嗷嗷直叫的小崽子,“捉贼捉赃,你现在出去,他们说认错人了怎么办?”


    小小的贪污治不了什么罪,甚至这钱还是王世成主动给的,就算真的追究起来,络腮胡男说一句“认错人”,这事儿就没了下文。


    “那我们赶紧去。”李礽扯着康熙的衣袖,朝后门走去,“捉贼去。”


    康熙拉住人,道:“不着急,侍卫已经跟上去了。”


    “啥时候?”李礽回过头,点了一下人数,确实少了两个人。


    “就在你恨不得亲身上阵揍人的时候。”康熙把人拎回来,感觉到儿子长大了点,拎着好像没有那么趁手了,不由得心生遗憾。


    “汗阿玛都不告诉我,就是想看我着急是吧?”李礽忽地想明白了,斜睨着康熙,眼神机警。


    “朕是那样的人吗?”康熙说着,顺手摸了摸鼻子,“朕是没想到你情绪如此激动,没来得及说。”


    李礽:呵呵,信你就有鬼了。


    “那咱们接着要做什么?”李礽问道,感觉自己毫无用武之地啊,比起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结果,他还是喜欢亲自动手,这大概是实验做多了的后遗症。


    “去探探王世成的虚实。”康熙说道,“难道你不想知道被抓的是谁、以及他为何被抓走吗?”


    咦惹!刚刚光记着愤怒,忘记了这么重要的问题。


    李礽可不相信那络腮胡男说的什么拐子,真要是拐子,不往偏远地方逃窜,来京城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这个人是谁呢?与江宁之事又有何关系呢?


    他们俩站在走廊的小圆窗正说着话,王世成扶着妻子穿了小门,一抬头这才发现两个客人还在,顿时觉得颜面扫地。


    好在这两人没有进去偏院,当场看到这场笑话,也算是留了点余地。


    王世成讪讪一笑,赔罪道:“让两位见笑了。”


    “无事。”康熙摆摆手,深觉这是个让王世成开口的好机会,“怎么就遭了这么无妄之灾呢?”


    王世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恨不得把郁结在胸口的那口血跟着呼出来。


    康熙又道:“也不知道这群人会不会折返回来,你要是相信我,可把事情告知我,我在京城虽然算不得什么人物,打听点内幕消息还是可以的。”


    王世成怎么可能会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呢?萍水相逢而已,连家住何方都不知道,谈何信任?


    好似看出王世成的犹豫,康熙又道:“要是不方便说也无妨,等他们要是再来找你麻烦,你也可派人去寻我。”


    李礽面露疑惑,王世成要怎么寻到康熙?


    且不说王世成根本不知道康熙的身份,就算知道又如何呢?


    冲进皇宫?怕不是走不到三尺远,就会血溅当场吧,还是说康熙准备给个啥信物,跟小说里一样,守宫门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皇上要等的人。


    唯一的风险就是可能会被当成骗子。


    还是说,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让王世成心里产生“寻不到人”的危机感,被迫讲真话?


    王世成苦笑,“多谢您关心了。”


    “我也未能帮上什么忙,如何能担得起这声谢呢?”康熙笑道,“等你用得上我的时候再说谢吧,不过,希望这件事尽早解决,再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去江南。”


    王世成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眼下人生地不熟,他还真找不到人打听这件事,无人可以依赖。


    而龙老爷看起来在京城还是挺有地位的,至少比噶禄有面子,说不定是个皇亲国戚的亲属,但要是说了,又存在暴露的风险。


    真是左右为难啊!


    “您去江南是有事吗?”吴敏月问道,她刚刚被推倒,盆骨撞到了地板上,现在一阵阵地生疼,但心中的不安让她又无法安心休息。


    康熙抬脚进了正厅,坐回原来的位置,说道:“先前就说到想去江南地区做绸缎生意,虽然现在去可能已经晚了,但总是要实地考察一番,才好做决定。”


    吴敏月看向王世成,夫妻这么多年,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眼下都要大难临头了,万一那些人再回来,说他们两人也有牵扯,说不定就折在京城了。


    吴敏月正欲开口,王世成抢先一步道:“若是想做绸缎生意,今年怕是不行了。”


    “为何?”康熙揣着明白装糊涂,“难道说今年的江南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京城里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王世成丝毫不觉得奇怪,目光朝着皇宫的方向斜了一眼,道:“江宁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呢,天高皇帝远,您如何听得到动静呢?”


    康熙似乎来了兴趣,身子前倾,凑近了问道:“江宁?”


    王世成与自己的妻子对视一眼,话都说到这里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再说,这又关他娘的啥事儿呢,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是江宁!”


    李礽紧贴着康熙,想听得更细致些,说不定就能解了曹家如今的困境呢。


    “您知道江南三大织造局吧?”王世成问道,见对方点头,才继续往下说,“我为何劝你今年不要去江南做绸缎生意呢?原因就出在江宁织造局上,这织造局本上承圣意,在江南那都是龙头,每年用工时候,都紧着他们先,之后各家在聘请师傅们赶工。”


    放在各朝各代,这都是再正常不过了,虽然不符合社会主义社会的价值观,但这是封建社会,不讲究公平、民主那套说辞。


    “虽然每年轮班之后,留给大家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好歹拼一拼也还成。”王世成说道。


    李礽感觉他要说到重点了,心里紧张,忍不住捏紧拳头,脖子朝前伸,想要听得更细致些。


    康熙……这小崽子倒是比自己还上心,往日议政的时候可没这么积极。


    “今年,江宁织造局延长了工期,几乎是所有的工匠都在轮班,根本腾不出时间,不少商人购了蚕丝那些材料,要不砸在了手里,要不就只能运到其他地方去生产。”王世成说道。


    去年手里有不少的余钱,王世成也准备做点缂丝、锦缎之类的生意,当时妻子想要扩大纺织场,加上自己对这块行情了解不多,只知道个皮毛,所以暂时搁置了。


    现如今看来,这可真是一个无比明智的决定。


    “这对生意人来说,可真是惨痛的损失。”康熙说道。


    要运送到其他地方去,这路上要耗费不少的时间,耽误工期,还要聘请陌生的师傅,说不定还有得磨合。


    “可不是吗?”王世成哼了一声,带着点苦涩,他是没有做成这门生意,但是手下的纺织场也受了不少的影响,好在他还有一批自己的人手,勉强熬过去,其他的人可没有这么幸运。


    “可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呢?”康熙问道。


    啊?今日之事?李礽惊醒,好家伙,完全被王世成的故事牵着走了,忘记他们还有“路人甲”这种身份,对江南之事根本不应该知道得太多。


    “您别着急,听我仔细道来。”王世成说道,“这一延期,生意不好做,工匠的日子也不好过,坐班时间太长,就没办法接私活,家里老小嗷嗷待哺的,如何能生活?”


    “可织造局不是会给工钱吗?”康熙问道,虽然后又恢复了匠籍制度,但超过了原有的轮班时间,还是会给工钱的。


    “呵——”


    李礽的心里蹦出了巨大的感叹号,王世成竟然对着康熙“呵——”?他是在嘲讽康熙吗?真是big胆!


    康熙并不放在心上,谦逊道:“愿闻其详。”


    王世成也意识到自己迁怒了,忙道:“我不是针对您,只是朝廷的命令虽然如此,但到了地方上落实能有几何?”


    “您的意思是织造局给的工钱跟市价不同?”康熙问道,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之前说工匠赚的银子交不上匠籍税,对吗?”


    “确实如此,织造局的工钱不及市价的一半,闲暇之时,虽然说的是谁出的价高,工匠就给谁干活儿,可谁敢得罪织造局呢?”王世成说道,“工匠不敢,生意人也不敢,所以今年整个江宁的做纺织绣品这个行当的人日子都不好过。”


    康熙想了想内务府每年在工匠工钱这块的帐,沉默了一会,随后才又问道:“那江宁织造局就没说为何延长工期吗?”


    “说了,说是朝廷的命令,说之前皇上封赏六宫耗费绸缎玉帛巨多,还有太子居住的宫殿装修,以至于缎库告急。”王世成说道,“这谁也不知道真假,天家之事,问了都要掉脑袋。”


    李礽和康熙对视一眼,这两件事确实是有,但何至于缎库告急?毓庆宫装修那都是猴年马月之前的事情,况且也不是啥奢华路线。


    好吧,康熙大封六宫可能耗费多一点,合计一下也不过是几百匹布料,而江南又不只是江宁织造局一家,虽分工不同,但消耗的种类也不一样啊。


    “就……只有江宁织造局延长了工期吗?”康熙问道。


    “那倒也不是。”王世成摇头道,“其他两家也都延长了,不过江宁织造局时间最长,足有其他地方的三倍。”


    看着王世成比划的手指,康熙脸色不太好看,他素来不喜欢下面的官员打着自己的旗号办事儿,尤其是这种把事儿还办砸了的。


    王世成只当康熙是觉得江南的生意不好做,脸色才如此难看的,继续说道:“江宁的工期长,但是工钱却迟迟不到账……”


    后面的事情就同江宁巡抚递上来的折子上所言差不多,涉及到郑福被逼死的事情。


    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王世成竟然认识郑铭。


    “什么?刚刚被抓走的就是郑铭?”李礽吃惊道,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人刚刚还在眼皮子底下,可惜没有拦下人。


    第307章 上帝视角


    王世成不知道龙少爷怎么突然如此激动,但还是点点头,“对,是他。”


    “那你肯定知道他不是拐子,怎么会让人把他给抓走了呢?”李礽不解道。


    “那情况……嗐,我能拦得住吗?”王世成说道,想起刚刚的情形依旧是心有余悸,要是一个不慎,自己也得栽进去,他又喟叹一声,“这样也好,省得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出了事。”


    自己中途救了个“拐子”,那属于无心之过,真要追究,使点钱就过去了,但是要是窝藏郑铭,他恐怕都不用回江南了,会被整个江南的官场憎恨吧。


    李礽!!!


    这是什么话?不应该是一人追求正义,其他人慷慨相助吗?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了恨不得郑铭早点被带走?


    “你讨厌郑铭,怎么还带他上京了?”康熙也想不明白这点,要是真怨恨,就不该让郑铭跟着一起。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郑铭啊。”王世成无奈道。


    接着,他就讲了自己是如何遇到郑铭的。


    原来,他和吴敏月从江宁出发,行至山东,投宿客栈,遇到了住在马棚里面的郑铭。


    当时,郑铭并没有告知他们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打江宁来,去京城投奔亲戚,没想到半道上遭人打劫,沦落至此。


    王世成听出来他的口音,又细问了些江宁的情况,郑铭对答如流,他便不再怀疑。


    出门在外,本就是相互照顾,加上他乡遇故知,王世成就让他跟着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郑铭知恩图报,一路上跟着奴仆忙前忙后,做事认真,愈发地让王世成有了好感,还跟他说若是京城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若是找不到亲戚,到时候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返回江宁。


    彼时,王世成还觉得自己一番善心,直到快到京城时,郑铭这才爆出了自己的身份,还说自己来告御状的。


    王世成一听,心都凉了半截,这他娘的是救了个烫手山芋。


    然而,他们这边还没说完话,朝廷派的人就来了,直接将人带到了京城里,住进了内务府的院子里。


    此时,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王世成便同郑铭商量,等他们离京之后,郑铭再悄悄折返,到时候他要告御状,还是要闹事儿,就随便他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今儿出了这一出。


    李礽好奇道:“你们俩同为江宁人士,你认不出郑铭吗?”


    “江宁之大,我如何都能认识呢?顶多只能算是个眼熟。”王世成说道,又叹气,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那么大的人在自己面前晃悠,竟然没认出来,“再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精神萎靡,骨瘦如柴,跟个乞丐似的,哪里会想到这是郑铭?”


    不止如此,让王世成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是,郑铭胆大包天,竟然敢上京捅天。


    而且,郑铭跟着一起上路之后,基本上就是垂着脑袋,坐在角落,沉默不语,或者跟在奴仆的身后干活,压根不靠近他。


    当初,王世成以为他性格本身如此,现在想来,恐怕是怕自己认出来。


    这也是王世成觉得恼火的地方,自己好心救助人,没想到被人摆了一道,回去还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找自己麻烦呢。


    李礽在心里啊了一声,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这样说来,倒是郑铭不厚道了,但想想郑铭的遭遇,又觉得他也是走投无路。


    难啊~


    “事情就是这样。”王世成说道,站起身,一拱手,“烦请龙老爷帮忙打听一下,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搅进去这样的事情里,唯恐连累家人,若是此次能够脱身,必然会有重礼相谢。”


    康熙摆手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那你就等我的消息吧,放心,应该没什么大事。”


    “借您吉言了。”王世成忙道,希望真的如同龙老爷说的那样,能够躲过这一劫。


    这京城可不是他的福地,上次来因为乌龙差点闹到了衙门,这次也是,等这次回去了,他还是偏安于江南一隅比较好。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梁九功附耳对康熙说了几句话,康熙笑着道:“今日叨扰了,家中有事,先行告辞,刚刚说的事情,你就等我消息吧。”


    “多谢,多谢,日后龙老爷想去江南做生意,有我王某帮得上的,只管吩咐。”王世成拱手道,一路将人送到了大门口,目送人走远,才回头。


    吴敏月按着胯骨,疑惑道:“这人能行吗?”


    “行不行,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王世成转身朝里走去,“你又不是没瞧见,噶禄大人对这位都是尊敬得很,恐怕是什么王爷公主的人,再说,除了他,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还能指望谁?”


    吴敏月叹气,她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跟着担心。


    “你刚刚摔了一下,没事吧?要不要叫个郎中来看看?”王世成忽地想起来这茬,问道。


    “没啥大事,歇一会儿就好。”吴敏月说道。


    “那就回去躺着吧,要是不舒服,就说一声,出门在外,身体咬紧。”王世成嘀咕着,打算写封信回去问问情况,也好让家里人做好打算,这人啊,就怕万一。


    另一边,康熙和李礽离开此处,并未回宫,而是朝着城外而去。


    坐在马车之中摇摇晃晃,康熙看了一眼外面,放下了车帘,“你觉得王世成如何?”


    “我觉得他是个怨种。”李礽下意识说道,心里咯噔,又赶紧解释道,“我是说,他也是遭了这场无妄之灾,真是可怜啊。”


    康熙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你觉得他说了实话吗?”


    李礽闻言,沉吟片刻,“如果您问我,有没有听出哪里不对劲,那我是啥也没有听出来,但您既然这么问了,那我肯定回答他没有说实话,对吗?”


    这回答连康熙都挑不出毛病,他沉默了好一会,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所以,他哪里说谎了?”李礽问道,他觉得王世成讲的故事合情合理,逻辑清晰,故事线与他们了解的事实基本吻合,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撒谎了。


    “假如你是王世成……”康熙说道。


    李礽点点头,把自己代入王世成的角色之中。


    “郑铭既然说等他离开了再回来告御状,打定主意是要撇清关系,而且,郑铭现在没有告御状,就算被人认出来,说自己来京城有其他的事情,也能说得过去,王世成为何如此焦躁不安呢?”康熙逐条分析道。


    被这么一说,李礽想起来,是的,打第一面见到王世成就觉得他遮遮掩掩的,那个时候还没有东窗事发呢,更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他在不安什么呢?


    “所以……为什么呢?”李礽又看向康熙,睁着眼睛等他继续提点自己。


    “你真是一点脑筋都不想动啊。”康熙食指点了点保成的额头,没好气道,“自己想。”


    李礽皱着眉头,他本来想看弹幕上的提示,想想又觉得还是要靠自己,坐在原处,皱着眉头,把事情一件件地在脑海中梳理了个遍。


    康熙也不催促他,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李礽脑子里灵光一闪,蹭地一下子跳起来,欢快道:“我想到了,汗阿玛,我想到了。”


    马车碾过一个坑,康熙眼疾手快捉住儿子,把人按在了坐垫上,笑着道:“说来听听。”


    “他被人威胁了。”李礽说道,“也许是在刚进京的时候,也许是在前两日去找他的人当中,威胁的内容肯定与江宁之事有关,也许是让他闭嘴,不允许在京城提及此事,也许是逼问郑铭的下落,所以他才会惴惴不安,对不对?”


    这一长串的话说完后,李礽觉得自己的气都差点喘不上来,兴奋地看着康熙,等着他揭晓最终的答案。


    康熙看着他,道:“对,就是如此。”


    “哦耶~”


    要不是场地不允许,李礽能来个快乐魔力转圈圈。


    瞧着儿子兴奋的样子,康熙也忍不住笑了。


    “汗阿玛,您太厉害了,这都看出来啦。”李礽由衷地敬佩道,他是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原来怨种竟是我自己。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你还小,以后经历多了就会猜到的。”


    旁的不说,一个小小的江宁商人竟然惹得各方关注,不惜亲自登门到访,这肯定不是有求于他,那还有什么值得人关注呢?


    那就是他的来历,尤其是收到江宁巡抚的奏本后,这种猜测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了。


    马车连连颠簸了几下,李礽屁股都震麻了,他撩开车帘,趴在窗口处,看向外面稀稀拉拉的建筑和田地,问道:“咱们要去哪里啊?”


    “你不想见见郑铭吗?”康熙问道。


    李礽???!!!


    一骨碌爬起来,看向康熙,“这就直奔主题了?”


    “嗯。”康熙又道:“也算不上,郑铭未必能让我们看到真相。”


    “啊?”李礽不解,这云雾笼罩的话是啥意思?


    但显然,康熙并未打算给他解惑,“到了,下去吧。”


    “汗阿玛,您是不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李礽跟在康熙身后下了马车,小跑上前,扯住康熙的衣袖,“您快告诉我吧。”


    康熙把自己的袖子扒拉回来,笑着道:“自己猜,猜不出来就老老实实跟着线索走。”


    李礽气得在原地跺脚,不说就不说,他就不信自己的上帝视角还搞不定这件事。


    康熙走出去好几步,停下脚步,回头道:“快点,跟上来。”


    “等等我啊~”


    第308章 说谎


    去的地方不是密林山里,而是一处农夫的家中,确切的说是农夫家外的草棚,还找主人家借了两把椅子。


    草棚之中,首先看到被五花大绑的络腮胡男,坐在地上,脸上些微青紫,神色愤恨,看来是在动手的过程中没有讨着便宜呢。


    络腮胡被抓,其他的人都是一样的待遇,排排坐,串果果。


    至于郑铭,比在场的人都要惨,抱着自己的腹部,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沾满了泥土,还有些脚印,头发散乱,脸上青紫。


    要不是这人还在均匀呼吸,可能会让人误会他已经死了。


    “哎呀,咋给绑着了呢?”李礽咦了一声,绕着络腮胡转了一圈,心里偷着乐,神色十分贱兮兮。


    “你们是谁?”络腮胡坐在地方,抬着下巴,眯了眯眼睛,下巴微微上扬,十分警惕。


    京中权贵,络腮胡不能说都认识,但多少也与有点面熟,可眼前的两个人缺未曾见过,该不会是从江宁而来吧???


    若是自江宁而来,这两父子迟早会落到自己的手中,定然要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是谁?”李礽反问道。


    “我是这里的猎人……”络腮胡说道。


    “猎人的人?”


    络腮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礽咯咯地笑了,他故意套娃的。


    康熙跟着也勾了勾嘴角,“我知道你不是猎人,而是衙门里的人,或者说九门提督的人”


    络腮胡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他动了动肩膀,对方绑得太紧了,有点酸痛,他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妨碍公务?要是追究起来……”


    “会如何?”李礽问道,十分好奇对方能如何威胁自己。


    本来是阴恻恻的一句话,被小孩这双纯净的眼神盯着,不只气势全无,还莫名地有点搞笑。


    络腮胡后面的话被噎了回去,顿时都不想再说话,但是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声音压得很低,渲染着恐怖的氛围,“自然是关进大牢,须知,大牢里面暗无天日,臭水老鼠,囚犯们个个惨叫连连,日哭夜嚎……”


    这话又没能说下去,因为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害怕,只有嫌弃……


    “哦,我不怕这个惩罚,你换个方式吓唬吧。”李礽很清楚,就算他造反了,都不会去大牢,按照现在的处置办法,还是得由宗人府监禁,当然,他也不会造反就是了。


    “你!”络腮胡这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恨不得能把人给憋死。


    李礽笑着哼哼两声,还做了个鬼脸,“嘻嘻,气死你哦~~”


    络腮胡深呼吸几口气,将不痛快暂时压下去,“你们是何人?”


    “等等,你看着有点眼熟……”络腮胡身边一个矮墩墩的男人说道,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孩,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到底是谁。


    “你见过我?”李礽问道,他同九门提督打过一两次交道,但根本记不住那些人的脸,“你知道我是谁吗?”


    络腮胡扭头看向自己的同僚,这人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所以,这对父子难道不是江宁来的人?


    然而,那人盯了半晌,又摇摇头,没认出来。


    说实话,李礽还是有点失望,好歹他也是京城知名人士,咋就认不出呢,他还挺想看看这些人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看到同僚的表现,络腮胡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你们认识这个犯人?”


    康熙实在是忍不了保成这恶作剧的磨磨唧唧,“你们是衙门的公差,这人又是犯人,你们为何不将人带回衙门,反倒是带到这僻静之地?”


    “何时轮到你们问话?”络腮胡被拆穿,心里有点慌乱,但是依然假装镇定地反问。


    “老实点。”身后的侍卫用刀柄敲了敲络腮胡的脑袋,警告道。


    我忍!!!


    络腮胡脑子一转,看来编理由,“此人乃是个拐子,在来京城的路上,拐卖了一个孩子,因着孩子太闹腾,他便将人溺死后掩埋,此次就是让其指出埋尸的地方。”


    络腮胡又看了白白嫩嫩的小孩一眼,补充道:“那个孩子跟你差不多大,一样的聪明可爱,只可惜……”


    “大胆!!!”梁九功呵斥道,“小心你的舌头!”


    “你好会说谎哦~”李礽阴阳怪气道,猫逗老鼠似的。


    “我句句属实,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衙门问,看是不是有个拐子流窜到了京城,我们乃是公差,岂会胡乱抓人?”络腮胡梗着脖子说道,脸色胀红,脖子上的青筋直跳。


    “哦?”康熙笑了,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个拐子,但是绝对不是郑铭,“若我只是普通身份,定然是无法问到这件事的,但我不是,所以我知道,确实有这么桩案子,但人已经在河北落网了,案子已经转交给了刑部,判得是秋后问斩。”


    康熙平素都是一个温和的人,但当他神色冷淡看过来的时候,有种令人惧怕的帝王威严,普通人恐怕会腿一软,直接跪下。


    络腮胡此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唯一庆幸的水他现在是坐着的,这也阻挡不了他的心扑通直跳,这人到底是谁?能够知道如此机密的事情?


    又这个疑惑的不只是络腮胡,还有他身边的同僚,这个同僚一直都在偷偷打量李礽,又听到康熙这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李礽看向康熙,这次他们要用什么身份呢?龙老爷?


    “他是曹礽。”康熙点了点坐在自己身边的保成。


    李礽?


    络腮胡??


    众人???


    整个京城都知道“曹礽”是太子爷的假名,陡然在这乡野间听到这个名字,无异于平地惊雷,炸得络腮胡半身不遂。


    “您是……是……”络腮胡半晌没说出话来,心中惊涛骇浪卷起,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我是曹礽。”李礽捂好自己皇帝的新装,假装自己还有马甲,实则底裤都不剩。


    曹礽不就是太子爷吗?那太子爷身边的是……络腮胡心中有了不妙的猜想……


    “现在可以说,你们为何把人带到这里了吗?”康熙问道。


    “月黑风高夜,野林荒地里,杀人防火时。”李礽也学着络腮胡之前的样子,压低了声音。


    这声音犹如地狱里阎王的催命符,听得络腮胡心里直突突,忙道:“卑职不敢,此人在京惹事生非,扰得百姓不安,所以卑职才想着将人送出京城。”


    “一派胡言。”康熙斥道,这人身为公差,假公济私,满口谎话,真让人难以多容忍一刻。


    被这么一呵斥,络腮胡低下了头,发着抖,承受这雷霆之怒,紧咬着下嘴唇,半个字也不敢吐露。


    见他还是冥顽不灵的样子,康熙冷冷道:“朕知道他是郑铭,也知道你们把人从王世成处带出来的,朕亲眼所见。”


    平地起惊雷,炸得络腮胡骨血粉碎,先是猛地抬起头,瞪着康熙,毫无防备地被侍卫推了一把后,倒在了地上,感觉自己的脑子快疯了——


    他知道了,皇上知道了,皇上见到自己抓人了,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你们是为了江宁之事才这么对待郑铭,对不?”康熙继续问道。


    提到江宁之事,络腮胡麻木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卑职不知道江宁之事。”


    “既然不知道,为何对郑铭下手?”康熙问道,“想来是受人指使,说出背后的人,朕饶你一命。”


    “此事……是卑职之过。”络腮胡迟疑了一下,随即露出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然,“听说京城来了个富商,卑职好赌,欠了赌坊上百两的银子,赌场说这个月再不还,就要剁了奴才的手,所以奴才才铤而走险,想要敲诈一笔银子,敲诈的钱就在卑职的怀里呢,是王世成给的。”


    这话听起来十分具有可信度,碰到肥羊了,想要薅一把羊毛呢。


    这可真是漏洞百出的谎话,康熙左手手肘支在扶手上,食指撑着额角,嘴巴撇了撇,转头看向其他的两个人,“你们呢?”


    几人对视一眼,低下头,道:“虎哥问卑职想不想要捞点钱,然后就……”


    看来这个叫做虎哥的络腮胡男是主谋就是了。


    “那你们就没怀疑他为何将人绑至这荒郊野外?”康熙问道,就算是不动脑子也会猜出这件事其中有猫腻,难道一点疑心都没有?


    “卑职确实怀疑过。”是那个矮墩墩的男人说道,“但是虎哥说,他和此人有点摩擦,想给点教训,说是带到这里把人绑在树上一晚上,明天再来放了……”


    他越说,越觉得心虚,这理由实在是太假了,他根本都不相信,一个江南来的人能和虎哥这个本地人有啥矛盾呢?


    但是,能拿到钱,他也不在乎这些,甚至于连这个人是谁都不会多嘴问一句。


    直到此刻。


    “卑职就是想跟着捞点油水,此事跟卑职没啥关系,都是陈虎一手策划的,我们也是被蒙在鼓中的。”矮墩墩大哭着说道,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丑陋极了。


    陈虎,大概就是络腮胡的全名了,别称虎哥。


    陈虎倒也没有反驳,顺着说道:“是,是卑职一手策划的,前两日,卑职在京中巡逻,见郑铭鬼鬼祟祟,于是上前盘问,谁知道此人遮遮掩掩,把卑职推倒,砸在了蒸格上,卑职几番打听,终于知道此人姓甚名谁,接着衙门其他的案子来报复,同时也挣点钱。”


    这么一说,剩下的三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还夹着点轻松。


    康熙不置可否。


    “此事,街上之人都可以作证,卑职没有撒谎的必要。”陈虎平静说道。


    对比先前的趾高气扬,又或者威胁恐吓,这理由似乎再正常不过,连李礽都有点被说动了——难道真是巧合?


    “他撒谎!”


    第309章 线索


    说话的是郑铭。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靠坐在干草上,气喘吁吁,“多谢……多谢贵人相助。”


    提到贵人,他刚刚脑子都晕的,只听到了说这小孩姓曹,该不会同京城曹家有何关系吧?


    他希望不是这样,否则也太膈应人了吧。


    “你说他说谎?”康熙问道,“为何?”


    “他早就盯上了我,那日院里的杂役同我说王夫人点名要的一份药材没有了,我只好出去买,谁知道,他就跟在我身后,足足跟了三条街,接着上来就要盘查我的身份。”郑铭说道。


    他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暴露所以仓皇逃走,现在想来,恐怕都是借口,故意将他引诱出去,让陈虎好确认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打算立马行动,防备的心思也没有那么重,这才中了奸计。


    “我那是正常盘问!”陈虎说道,又笑道,“我乃是衙门的公差,见到有人形迹可疑,自然有责任调查清楚。”


    “王伟说是你让他叫我出去的。”郑铭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吐了一口血沫。


    “他瞎说!!!”陈虎反驳道。


    “你……难道不应该问一下王伟是谁吗?”李礽盯着弹幕上的提问,一字一句地念道,这有何关系吗?


    陈虎一下子闭了嘴。


    “你认识王伟?”康熙问道。


    陈虎沉默。


    郑铭呵呵一声,“我刚刚……瞎说的,王伟根本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把自己骗出去之后,郑铭就没有见过王伟的,其他的杂役说病了,再说,王伟根本也不会同他说实话的。


    “你踏马……!!!”陈虎撑着身体朝前猛地蹿了一截子,要不是被绑着,他肯定会把郑铭再打一顿。


    “人来了。”侍卫扯着一个老大夫快步走过来。


    老大夫踉踉跄跄,双手护着自己肩上的医药箱,气喘吁吁,“人呢?人呢?”


    康熙摆摆手,让人慢点,“先给他看看吧。”


    指的当然是郑铭。


    老大夫一看这阵仗,脸色发白,手脚跟着直哆嗦,低着脑袋,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了。


    “老人家,我们都是正经人。”海清说道。


    老大夫一个激灵,感觉更害怕了,他跪在郑铭旁边,又是把脉,又是检查伤口,就是不看他们,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好似有点适得其反了。


    “陈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康熙问道,目光冷静凝肃。


    陈虎沉默不语,明显是抗拒回答。


    大兄弟啊,这个选择可不明智,眼前的是谁?康熙哎,一个不高兴,就有人愿意出手灭你全家来讨其欢心啊。


    李礽在心里啧啧两声,这是一个失了智的决定啊。


    “你不说,也会被查出来的。”李礽劝说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哒哒哒——”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侍卫打远处而来,翻身下马,“奴才给皇上请安。”


    一听这话,李礽心里咯噔一下,这马甲是捂不住了。


    果然,一听到“皇上”两个字,郑铭如同被雷劈了一样,久久回不了神,接着,翻身跪下,用力地磕头,劈了叉的尖嗓子说道:“皇上,求皇上给草民做主。”


    本就惨不忍睹的脸上,更增添了伤痕。


    “起来吧。”康熙说道。


    一旁的侍卫探身把人扶起来,重新靠着草堆坐好,让老大夫继续包扎。


    听到了对方的身份,老大夫的状态并没有好点,之前是惊恐,现在是激动。


    “皇上,草民……”


    郑铭才开口,就被康熙打断了,“朕知道了,你先养好伤再说。”


    郑铭的话头凝固住,咽了回去,来之前,就有人告诉他,曹家甚得天恩,他们家的曹寅更是皇上的奶兄弟,自己这种犹如蝼蚁的小人物要想告御状,非常之难。


    见眼下的场景,郑铭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来,都说官官相护,皇上难道也是如此?


    再想到自己这路上风餐露宿,东躲西藏,费尽千辛万苦才来了京城,坚定相信自己在京城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正义。


    为此,他赌上了一切,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却让他迷茫又心寒,这天下可还有公平可言吗?


    要是才穿越过来,李礽肯定和郑铭一样的想法,但是,他现在对康熙也有些了解了,肯定不是为了包庇曹家,否则,康熙绝对不会开始调查这件事。


    “行了,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吧。”康熙说道,又让侍卫把几人都带走。


    郑铭一副颇受打击的样子,显然已经在心中认定康熙和迫害他家的人是一伙的。


    李礽心里痒痒,回程的马车就忍不住询问康熙的葫芦里面装着什么药。


    “此处人多眼杂,要是郑铭说了什么,泄露出去,背后之人肯定能想到对应之策。”康熙说道,“况且咱们现在知道的东西太少,需要调查出更多的细节才能掌握主动。”


    李礽代表广大的观众问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汗阿玛,为何不刑讯逼供?”


    从古至今,刑讯逼供都存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不是更应该司空见惯吗?问不出来想要的讯息,就拖出去打一顿,打服了再说。


    康熙露出震惊的眼神,惊讶于儿子竟然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李礽……我不是,我没有,别瞎猜!


    妈的,风评被害。


    “我就是问问……我看话本子里面都是这么说的。”李礽强行挽尊,他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可能有如此残暴的想法?


    “哪里来的话本子?”康熙问道,“胡说八道而已,当不了真,你想想,陈虎充其量只是一个打手,与他联系的人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自认为隐藏着重要线索,所以闭口不言,与其从他口中得到不知道真假的线索,不如拿他钓鱼。”


    一直疯狂骂康熙的弹幕终于转了风向——


    就知道圣祖不是那种人


    呵呵,舔狗


    我赞同康熙,陈虎身上没有什么线索


    到最后肯定还是会包庇曹家的


    赌一根辣条是曹家派人干的


    查查那个王伟啊,能在内务府的院子里面搞事情,肯定是内鬼


    会不会是内务府?


    根据我多年对微表情的研究,陈虎说的赌场事情是真的


    应该诛他九族


    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


    弹幕刷得很快,李礽刷刷地浏览,忙不迭地说道:“我觉得王伟和赌场的事情也应该调查一下,很有嫌疑。”


    “你说得对。”康熙道,事实上,他已经派人去了,不过保成能想到这里,他很高兴。


    “汗阿玛,会是曹家吗?”李礽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事实上,他想问的是不是曹寅。


    虽然现在的曹寅瞧着还是一个好青年,但历史上的贪污也是存在的,不论是什么原因,那都是贪污,改变不了犯罪的性质,手上也不会是绝对的干净。


    会不会真的背着他们犯下了人命案呢?


    这个问题让康熙很难回答,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朕希望不是。”


    很明显,康熙也在怀疑曹家。


    有了康熙插手,事情进展得几乎算得上顺利。


    陈虎孤家寡人一个,欠了赌场一大笔钱,要是还不上的话,结果还真不好说,赌徒心理加上绝境,这也是他保持沉默的原因,无须担心诛九族,无须担心家人被连累。


    而赌场目前看起来没啥问题,但能开在内城的赌坊,即便表面上没有任何的问题,也绝对不简单。


    至于王伟,他身边的人说他不知道从哪里赚了一笔轻松钱,大手大脚,去喝了花酒,回来的路上,跌入池塘溺死了。


    在这个节骨点上,意外死亡总是显得格外的蹊跷。


    陈虎的同僚都回去继续当值,但陈虎还被关着,现在是失踪的状态,和他一样的,还有郑铭。


    康熙极有耐心下着这盘棋,现在曹家、内务府、江宁官场都被拖下水,他倒是想要看看这水有多深。


    比起康熙的镇定,李仍就心急多了,天天都要问一下进展。


    “今天也没有进展吗?”李礽一迈进乾清宫的门就问道,随即才补充了一句,“给汗阿玛请安。”


    “朕听到了,你先问的进展。”康熙说道,“心思不会根本没有放到功课上吧?”


    “哎呀,汗阿玛宽宏大量,肯定不会同我计较的。”李礽说道,走到近前,把手上的纸递给康熙,“今天夫子夸我文章写得不错哦。”


    “那朕也看看。”康熙说道。


    和现在的父母一样,听到儿子学习好,他心里还是颇为自豪。


    “怎么样?”李礽挺起了自己的胸膛,跟小学生一样,等着夸奖。


    康熙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又将文章压在自己的案桌上,这才赞赏道:“还不错,瑕不掩瑜。”


    李礽默默忽略掉后面四个字,露出骄傲的笑容,“嘿嘿,可以说有没有进展了吗?”


    “朕今日见了郑铭。”康熙说道。


    什么?竟然背着自己见了当事人?


    “他怎么说?”李礽问道。


    “同王世成说得差不多。”康熙轻描淡写说道,但事实上,郑铭描述中,江南工匠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几乎是难以喘息。


    但这种事情就不告诉保成了,否则他又会为此忧心忡忡。


    李礽说不出自己的心里是失望,还是庆幸,有点别扭,他蔫蔫地走到自己的位置,“那郑铭肯定不会怀疑您要包庇曹家了。”


    “你看出来了?”康熙没想到保成竟然知道郑铭心中对自己的怀疑。


    “当然。”


    弹幕上都骂死了,差点就把自己的直播间都整崩溃,毕竟他还需要好感值续命呢。


    “他现在放心了不少,觉得自己这一趟京城之行总算没有白来。”康熙说道。


    “那也是他幸运,能碰上王世成,半路被幕后之人逮到,说不定就埋在了哪个山沟沟里了。”李礽不得不感慨郑铭的幸运。


    “是啊,说不定江宁城都出不了。”康熙也跟着说道,他顿了顿,“梁九功,让喀尔图前来,朕有点事情想问他。”


    “是有线索了吗?”李礽来了劲。


    第310章 太上皇


    “你不觉得郑铭太幸运了吗?”康熙问道。


    既然江宁巡抚是不想这件事披露出来,必然是对郑铭的行踪有所把控,但他出了江宁城。


    接着在他风餐露宿的时候遇上了上京的王氏夫妻,顺利到达京城,一路都没有被人抓到。


    唯一的问题就是后面被陈虎揪了出来。


    否则,他会出不了江宁,可能会饿死病死在半路,可能会被人抓住带回江宁,进不了京城……


    就好像一路上都有人在保护他,让他到达京城,让他来告御状。


    如果这是真的,曹家显然就是被针对的。


    “说不定人家就是运气好呢。”李礽说道,天选之子也不是不可能,老天爷说不定都看不过眼这些百姓的遭遇,让人顺利到了京城。


    康熙就那么斜斜地看着他。


    李礽低了头,抿了抿嘴唇,“好吧,此事确有蹊跷之处,得好好调查一番。”


    康熙道:“看事情不要流于表面,要理清楚背后的利益关系,这件事不是我们听到的那样,也不是郑铭看到的那样……”


    很好,说得完全听不懂,下次别说了。


    李礽一溜烟地冲到康熙的身边,激动地仰着脸,问道:“您是有啥内部消息了吗?”


    “还没有,只是朕的预感,或者说一种直觉。”康熙说道,很多时候,他看到的东西只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而已。


    换做年轻的时候,他定然二话不说,先把曹玺叫回来,再调查,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学会了谋而后动。


    因为,有些时候,只要他动作了,无论曹家最后是否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所有的建树都将毁于一旦。


    李礽伸手拍了拍康熙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故作老成,道:“你要相信你的直觉啊~”


    康熙???伸手就给保成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李礽捂住自己的后脑勺,跳了老远,“汗阿玛,你这是虐待孩子。”


    “朕这是老子打儿子,打不得?”康熙挑挑眉毛,明明是这个臭小子先挑衅自己,再说,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又不是没数。


    “当然不能打,父慈子孝,父亲得先要仁慈,孩子才能孝顺。”李礽说道,“父不慈……”


    后面的话在康熙的瞪视下咽了回去。


    除了顺治帝的那摊子烂事以外,宫中其他的长辈对康熙都还挺不错的,抚育他,教育他,弥补了他缺失的一些爱,所以他成了一位贤明的君主,当然这也会让他重视孝道。


    李礽果断换台,他道:“那内务府那边可有什么证据?总不能说增加锦缎的供应就增加吧?”


    “已经叫人调查过了,前后增加的量并不多,远远不会让江宁制造局延长这么长的工期。”康熙说道。


    “不会是曹玺自作主张吧?但是他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呢?”李礽疑惑了,生产这么多的锦缎,织造局是有记录的,曹玺也不可能把他全部卖了吧。


    “这是个好问题,曹玺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康熙说道。


    “我哪里知道。”李礽没好气地说道,“事实上,我都不觉得内务府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这几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曹玺怎么说都是内务府的一员,搞他不就是搞自己。


    当然,这个事情也不能这么想,内务府毕竟也不是一体的,有人想它更好,也有人想自己更好。


    “朕也是这样想的。”康熙说道,他顿了顿,“不过,背后的人搞了这么多事情,肯定马上就要暴露他的目的了。”


    李礽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感觉这件事云雾笼罩的,根本没有半点线索,康熙是如何断定真相快浮出水面的?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李礽,直到飞扬武站在他的对面。


    “你说什么?”李礽又问了一遍。


    “现在京城的百姓知道发生在江宁的事情了,他们现在对我们售卖的肥皂和酒精都产生了抵触心理。”飞扬武拱手说道。


    “他们是如何知道的?”李礽问道,“这件事情传得很广吗?”


    “现在京城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都是这个事情,奴才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曹寅的父亲逼死了老百姓,还越传越离谱……”飞扬武欲言又止。


    “到底是多么离谱的话,说来听听。”李礽说道,又对着德忠招招手,让他去把康熙请过来。


    “这……”飞扬武迟疑。


    李礽忍不住笑了,故意挑起自己的兴趣,又闭口不谈,不就是想让他自己问出来吗?


    “怎么?不想说?”李礽偏头看着他。


    飞扬武早就知道这位太子爷是个不按照套路出牌的人,生怕他真的不让说,赶紧道:“奴才这是怕脏了您的耳朵……”


    “那要不……”李礽故意把话说道一半,看到飞扬武紧张起来,才道,“还是说吧。”


    飞扬武的心刚刚差点就被一把提出嗓子眼,他可不想再卖弄什么玄虚了,赶紧道:“说郑铭的妻子貌美如花,曹大人在一次巡查过程中惊鸿一瞥,从此……”


    飞扬武说得吞吞吐吐,一边说,一边还用眼睛瞥着太子爷,只要太子爷一皱眉头,他就立马住嘴。


    李礽的脑子里面有大大的问号,“所以就让整个江宁的工匠都跟着倒霉?”


    这特么好像霸道总裁,不对,霸道总统的娇妻文——啊,你不爱我,我就让全天下的工匠不得安宁!


    康熙估计都不敢想象这种故事情节吧。


    飞扬武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郑铭的妻子还不是个工匠,根本进不了纺织场,就算能进去,每天也是低头工作,曹玺还能从那一干黑乎乎的脑袋里面看出谁美谁丑?


    但是,老百姓嘛,最喜欢这种离奇又香艳的事情,甭管多离谱,甭管他们自己是不是相信,他们都会津津乐道讨论的。


    “但是,这会让百姓对曹家的印象不好。”飞扬武长叹一声,“连累着咱们的店铺的客人都流失了不少,毕竟大家对这个还是很抵触的。”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李礽反问道,这是他跟康熙学的小技巧,遇到棘手事情之时,先反问对方。


    飞扬武眼神闪烁了一下,“奴才想着要不要先让曹寅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将人调回来?”


    对于飞扬武的想法,李礽不置可否,又问道:“广储司有何决定吗?”


    “广储司目前还没有,但奴才昨天碰到了内务大臣阿图奇,他说打算过两天就让曹寅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免得在内务府听这些风言风语的。”飞扬武说道。


    李礽哦了一声,正准备点头,却看到一条弹幕——


    这时候让曹寅休息恐怕只会让旁人多想吧。


    李礽点下去的头猛地刹住车,康熙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原话不是这样,但意义差不多,像他们这样的人,每一个决定会牵扯很多人,要三思而后行。


    “那就等广储司先动作吧。”李礽说道,让曹寅下岗只有康熙才行,休假确实可以找他,这可能也是飞扬武找上自己的原因。


    因为自己去同康熙说这件事,康熙肯定会同意的。


    飞扬武道:“可……可咱们的铺子……下面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刚刚上头的时候,李礽还没有注意到一件事,他道:“大家怎么知道咱们的铺子和曹寅有关系?”


    曹寅又不会去铺子里卖货,更不会经常出现在铺子里,百姓怎么知道这深层关系呢?


    飞扬武没想到太子爷会指出这个问题,张了张嘴……


    “该不会又不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吧?”李礽似笑非笑道,眼睛盯着飞扬武,似乎就等着他点头了。


    飞扬武面露尴尬,呵呵讪笑。


    “我的想法是呢,你先查查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可不想我手下的人都是大嘴巴。”李礽笑得甜,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太子爷说得是。”飞扬武笼着手,连连点头,笑容很是勉强。


    “还有就是,与江宁之事有关的一切,你都可以直接上报给汗阿玛。”李礽说道,他是上头有人背后有靠山的人,可不想被当做一把刀。


    “是是,奴才谨遵吩咐。”飞扬武拱手道,“奴才只是想让太子爷先知道这件事,毕竟皇上说这也是您的产业,寻常之事让您自己处理的。”


    说白了,这就是给太子爷的磨刀石,让太子爷磨炼一下手段。


    “但这并非寻常之事,不是吗?”李礽勾勾唇角,殊不知,他这个笑容和康熙有七八分相似,让人背后生凉。


    这也不是李礽胡乱瞎说,涉及政治,而且现在情况未明,他的任何动作都可能影响到事情的进展,不得不慎重。


    “是,奴才知错了。”飞扬武几乎不敢抬眼,他甚至觉得太子爷看穿了自己所有的想法,以及背后的算计。


    “行了,这个事情就这样吧,按照我的吩咐来,若是有变动,我会召见你的。”李礽淡淡说道。


    “奴才告退。”


    等到飞扬武退下去,李礽长舒一口气,摊在椅子上,江宁的风吹到了京城,吹得牛鬼蛇神都在蠢蠢欲动。


    “做的不错。”康熙进了门,在儿子的头上摸了摸。


    “汗阿玛,做皇帝一直都是这样吗?”李礽说道,他就处理了一刻钟的事情,就感觉自己在刀山火海里趟过了一遍,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也不是吧。”康熙在他身边坐下来,“但是人总是会被自己的利益驱使,权力、名望……”


    “啊啊啊——”李礽扯着嗓子嗷嗷,“坐皇帝也太难了吧。”


    “行了,别嚎了,你想在还不是皇帝呢。”康熙无语,自己都没有叫苦,儿子就先嚎上了,要是不清楚,该以为他自己已经是太上皇了呢。


    第311章 酱紫


    李礽啪叽一下子闭了嘴,转过头,“我这是心疼您呢。”


    康熙揉揉他的脑袋,但笑不语。


    “汗阿玛,您觉得是谁透露出消息了呢?”李礽说道,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是借江宁之事针对曹寅,会不会是同一个幕后人呢?


    “谁也说不准。”康熙说道,好一会,又来口道,“曹寅树大招风,他的身份其一,你的店铺其二。”


    大家都觉得肥皂那么便宜肯定不赚钱,但是赈灾那次做得不错,一举打响了名气,以后又朝着江南、蒙古拓广,更是一路高歌猛进。


    现在整个南北爱喝酒的人都知道红星酿。


    对,这个土土的名字就是李礽取的。


    即便是被康熙吐槽了无数次,李礽也坚持不改。


    这两桩生意去年的收益让人眼红,当初觉得曹寅接了烂摊子的人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正如保成所言,昨日爱理不理,今日高攀不起。


    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后悔也没用,除非有一个不得不换掉曹寅的理由。


    “当初他们也不是没做,都瞧不上呢,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李礽耸耸肩,摊摊手,歪着脑袋。


    想要舆论逼他?呵呵~


    “你怀疑过曹家吗?”康熙忽地问道,小家伙好像一开始就针对内务府在,难道说也是先帝的指示?


    “当然。”李礽想也不想地说道。


    虽然曹寅长得帅,但他的三观又不跟着五官走,再说,曹寅现在不就在内务府任职嘛。


    而且按照弹幕上的分析来说,这件事里面曹家可能是被陷害的,但曹玺未必是一点错都没有。


    延长工期,拖欠工钱,郑福死亡,这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系呢。


    这回答让康熙噎了一下,他还以为保成有啥内幕消息,所以才这么笃定,难道真的没有吗?


    康熙不死心,扭捏了一下,神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先帝……你玛法可曾就此事评价过什么?或者提及到此事没有?”


    李礽枕着椅背,盯着康熙,圣祖皇帝想获得小道消息哟。


    可遗憾的是,历史上根本没有记载这件事,不知道是“不值一提”,还是蝴蝶效应。


    所以直播间的“玛法”们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没有。”李礽摇摇头。


    康熙的希望落空,他倒也不失望,毕竟先帝只会提醒特别重要的事情,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件事可能没有这么严重呢?


    没有就没有吧。


    “汗阿玛,玛法肯定是知道您能自己解决的,所以呢,才不会给您提示的。”李礽安慰道。


    不得不说,康熙听到这话,心里爽多了,他道:“你玛法让我自力更生,你也要如此。”


    “知道了。”李礽撇撇嘴,心里后悔,不该安慰康熙的,他不想自力更生的,“汗阿玛,江宁还没来消息吗?”


    江宁的消息隔了五日才到京城,带来的消息却让大家都有点点愁苦。


    今年的工期延长导致工匠的日子都不好过,工钱都快拖了四个月,许多人都与郑铭是情况差不多,难以度日。


    虽然没有人再撞死在织造局的门口,但私下里,大家都怨声载道。


    “曹玺的奏本呢?”康熙问道。


    侍卫呈上一个红色的扁盒子,盒子口上粘着封漆。


    康熙抽开盒子,取出奏本,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神色……神色越发地凝重。


    李礽眼巴巴瞅着,希望康熙能解说一下。


    结果,康熙将奏本轻轻放在案桌,又将手覆盖其上,沉默不语。


    “皇上,奴才还调查到一点奇怪的事情。”侍卫拱手道。


    “说吧。”


    “奴才到了江宁之后,发现江宁的工匠并没有那么针对曹大人。”侍卫说道。


    这点就挺有意思了,按道理说,曹玺是江宁织造局的负责人,造成这样的局面,他肯定是有责任的,为何工匠们不针对他?


    “打探什么有用的消息吗?”康熙问道。


    “奴才查到,今年三月的时候,织造局就没有拨工钱过去,五月的时候,曹大人提出向江宁衙门借一笔钱,等到内务府的工钱到了,就补上。”侍卫说道。


    但是,江宁衙门拒绝了,说是衙门没钱。


    这就是恶心人了,时值收税的季节,怎么会没钱呢?


    于是曹寅只能再次向内务府提出要求,内务府倒是拨了一笔钱过来,但是杯水车薪。


    在六月的时候,内务府再次提出延长工期,同时拨了一笔银钱,让曹玺操办此事。


    至于工钱嘛,也不是不给,就是从来不如数给够,六月给四月的工钱,七月还在给四月的工钱,这都八月了,四月份的工钱还没有给完。


    “现在呢?”康熙问道。


    “回皇上的话,工钱都如数发下去了。”侍卫说道。


    “那就成。”康熙点点头。


    “汗阿玛,你什么时候拨的银子?”李礽问道,他几乎是天天都和康熙在一起,怎么就不知道这件事?


    “前些时候吧。”康熙说道,大概是江宁巡抚的奏本到了的时候,他就让江宁巡抚拨了工钱,他从曹寅的奏本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梁九功,“给噶禄送过去。”


    梁九功接过纸,转身朝外走去,刚刚走出去两步,太子爷就冲到他面前,张开双手拦住他。


    “梁公公,我也要看。”


    梁九功看向康熙,等到康熙点头,这才将手中的纸呈给太子爷。


    李礽接过纸,摊开来看了一眼,就乐了,仔细叠好,还给梁九功,“赶紧给噶禄大人送过去呢。”


    接着,小声嘀咕了句,“记得回来给我说说他的反应,嘿嘿~”


    “咳咳~~”


    康熙又在上头清嗓子了,李礽老老实实地坐回原来的位置,但是脸上的幸灾乐祸却是遮掩不住。


    “郑铭呢?”康熙继续问道。


    “郑铭确有其人,也确有其事,不过奴才调查到他们家在郑铭离开江宁之后,被江宁巡抚关押起来,是曹大人同江宁巡抚交涉,才把人放出来。”侍卫说道,“还有曹大人给了他们一笔钱,郑福死后也给过,不过通通都被他们拒绝了。”


    康熙点点头,这倒是符合曹玺的性格,“江宁巡抚没有再找郑铭家人的麻烦吧?”


    “没有。”侍卫说道。


    那应该是知道郑铭已经到了京城,就算是再为难,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了。


    “还有别的消息吗?”康熙问道。


    “启禀皇上,奴才就打听到这些。”侍卫说道。


    康熙点点头,让人退下去了,“你不是想看奏本吗?”


    李礽等了许久,颠颠地冲过去,接过康熙手中奏本,站在原地看起来,“八千九百匹?咱们能穿这么多?”


    他知道康熙大封后宫赏赐的不多,没想到大头都在日常,但是将近九千匹是不是有点过多了?


    “你知道往年江宁织造局往年的产量是多少吗?”康熙笑着问道。


    李礽摇摇头,说实话,天天穿花带锦的,还真不知道各织造局的产量。


    “不知道就在哪里说多了?”康熙问道,“或许不多呢?”


    “才怪。”李挤到龙椅上,挨着康熙做好,“要是不多,能闹这么凶?”


    “那你猜猜是多少?”康熙问道。


    他身边的女性朋友曾经告诉他,去逛街的时候,砍价先从一半起,他想了想,“四千匹。”


    康熙不说话,但是笑了。


    “我猜对了,是不是?”李礽得意地问道。


    “不到四千,去年是三千五百匹。”康熙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且,往前数年,缎库皆有盈余。”


    哦吼,问题来了——为什么要翻倍生产呢?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康熙说道。


    等啥呢?


    李礽低垂眉眼,想了想,等……


    噶禄满头大汗冲进乾清宫的时候,就看到太子爷跟皇上坐在一起,等得无聊的样子,他……


    好在就算心有疑惑,他还是记得行礼,“奴才给皇上、太子爷请安。”


    “你怎么过来了?”康熙笑着问道。


    东西都送到内务府了,他再不来,只怕是屁股底下的位置都要没了,“梁总管送了欠条去内务府,奴才想着过来让皇上指点一下。”


    是的,曹寅夹在江宁制造局里面的东西就是欠条,一张以江宁制造局的名义向江宁衙门借款一万两的欠条。


    “这并非大事,否则你早就同朕汇报了,对吧?”康熙笑着说道,一派轻松自如,“欠条是以江宁制造局的名义借的,而内务府毕竟是在你的治下,你看着办就行。”


    “奴才愚钝,此事确实不知道如何处置较好。”噶禄说道,“事实上,要不是皇上您让梁公公送东西过来,奴才都不知道这件事。”


    “曹玺没有同你说?”康熙问道。


    “没有,他倒是提过说今年的织造任务量巨大,想减轻一些,也没有提具体的数量,奴才问过阿图奇,他说去年花销巨大,恐今年不够,所以提前备上,所以奴才就没有同意。”噶禄说道。


    “你没问阿图奇今年要增添多少吗?”康熙问道。


    “奴才失职,确实没过问,没想到数额如此巨大。”噶禄说道,“而且这银两……”


    “先前就说过,户部只会拨定数的银两,这事儿还得你们自己解决。”康熙说得很平淡。


    噶禄心头一凉,这他娘地从哪里能补?他也没想到皇上会来这么一出,按照之前的想法,会是皇上从户部拨银子,也就意味着这笔银子不需要还了。


    但是皇上让曹寅以织造局的名义向江宁衙门借的,还盖了江宁制造局的官印,每一任江宁巡抚上任前都会记得这个事儿,要是碰到一个硬茬子,说不定会千里迢迢地来进程要钱。


    噶禄心里苦哈哈的,皇上怎么突然就酱紫了呢???


    第312章 自辩


    从前的康熙不会这么绝情的,能宽容就过去了,现在倒也不会咄咄逼人,但是这些层出不穷的小手段,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奴才会想办法的。”噶禄拱手顺从地说道。


    “行吧,那就这样了。”康熙说道,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噶禄抬头看了康熙一眼,又迅速低头,沉思一会,道:“奴才前些时候身子不太舒服,一直在家,才听说了江宁之事,已经让人去询问详细情况。”


    “有消息告知朕。”康熙道,深邃的目光从噶禄脸上扫过,好似将他的小心思看得彻底。


    “奴才算过了,算上去年的消耗,今年不过五千匹的样子。”噶禄说道。


    康熙哦了一声,眉梢上挑,很是惊讶,“可是你们今年要求八千匹。”


    噶禄惊讶,嘴都合不上,似乎第一听说这件事,他缓了一会,说道:“是……不是写错了?”


    李礽差点笑出了声,这特么又不是阿拉伯数字,难道小数点还能点错吗?


    “去年十二月份要了两千匹,三月间又是两千匹,七月说要三千匹……”康熙精准地报出了内务府每一次提的要求,显然是已经掌握了不少的信息。


    噶禄持续惊讶,心里想的却是:皇上,知道了。


    噶禄脸色苍白,他舔了舔嘴唇,又咽了了口水,颤颤巍巍地看口道:“真……这……这……真有这么多?怎么会这么多?”


    语气中犹是不敢相信。


    康熙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不辨息怒,“是啊,朕也想知道为何会如此之多。”


    凉凉的语气听得噶禄背脊发寒,冷意从脚底一阵阵地上窜,整个人如同在冰窖里躺过,他赶紧道:“奴才一定将此事调查得清清楚楚,给皇上一个交代。”


    “不是给朕一个交代,是要给江宁的百姓一个交代。”康熙纠正道是,手指按在奏本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是是是……是给江宁百姓一个交代……”噶禄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顺着康熙的话说道,“奴才一定好好调查,查清楚到底是谁在中间捣鬼。”


    等着噶禄走了以后,李礽贴到案桌的边缘,小声问道:“噶禄是不是知道内情?”


    “应该是,不然这病是怎么来的呢?”康熙说道,语气十分嘲讽。


    噶禄应该是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不想趟这趟浑水,所以退避了,但是那张欠条又把人逼出来了。


    要知道,虽然每年划拨给内务府用于织造的银子差不多有三十万两,但实际不超过二十万两,多余出来的银子便用在别处。


    而,江宁织造作为三大织造局之一,每年差不多会拨六万多两给他们,今年要求了两倍产量,虽然只生产了三分之二,但是那也远远超过了六万俩。


    康熙是让人把工匠的工钱给结算了,但是还有次材料费,那些原材料都送到了织造局,有些都已经用掉了,等着织造局把款给他们。


    噶禄倒是可以拖一拖,但是有郑铭在前,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再闹出什么乱子?


    如今已经是这个局面,再有波折,噶禄这内务府总管也算是做到了头。


    所以,他必须得来。


    “那他会是主谋吗?”李礽问道。


    “应当不是,这样对他没好处。”康熙说道,大概是顺手推舟,没成想闹得这么大。


    “那他能查出来吗?”李礽心里失望,还以为逮到了大鱼呢,原来只是个大鱼饵。


    “应该会查出点端倪。”


    李礽想了想,又问道:“汗阿玛,您……是不是故意刺激噶禄的?”


    康熙抬头,颇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看出来了?”


    “就觉得有点巧合了。”李礽说道,怎么恰好还能拿到欠条?这东西应该会交给噶禄,经由康熙过道手,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件事你旁观就成,不要掺和进来。”康熙提醒道,保成很喜欢曹寅,他担心保成无意间被拉下水。


    “好。”李礽并没有杠起来,不用说,康熙肯定是为了他好,“因为这件事很复杂吗?”


    “算不得复杂,朕只是担心有人利用你。”康熙捏捏他的脸蛋,真是长大了些,从前站在案桌边上,都没有案桌高,想看案桌上的东西都得踮着脚。


    “有汗阿玛在,谁敢利用我呢?”李礽扬了扬脑袋,嘿嘿乐着。


    “你忘记了飞扬武吗?”康熙说道,虽然他时候警告了飞扬武,但是想想还是挺生气的。


    “哦,这个啊……”李礽继续仰着头,“汗阿玛会保护我的吧?”


    “朕总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吧?”康熙笑了,看着保成,又道,“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好啦,好啦,知道啦。”李礽敷衍着,背着小手打算溜走,可是他还没出门,就来了一个他非常刚兴趣的人,


    “奴才喀尔图给皇上、太子爷请安。”喀尔图上前一步叩首。


    李礽暗戳戳地停住脚步,又蹭蹭地挪回了自己的座位,康熙竟然不告诉他喀尔图要来,差点就错过了。


    只说不能参与,没说不能旁听,哼~


    康熙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没有拆穿他,问道:“有结果了吗?”


    “有了。”喀尔图拱手说道,“奴才查到郑铭是躲在一个纺织商人的出城商队里,才能跟着出城。”


    工匠延长工期之后,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再次延长,这些商人也不敢赌,只能将东西运送到其他的地方制成成品。


    所以,那段时间,进出城的商人很多,郑铭是个工匠,很容易查到谁最近会走货,混进其中,离开江宁。


    沿途跋涉,甚至连大路都不敢走,风餐露宿,很快就感染了风寒,差点死在半路上。


    至于碰上王世成夫妻,那是在郑铭差点死亡之后才有的计划,


    出城前,他就曾经听织造局的人提到过王世成夫妻会进京,于是故意找上了王世成,这才顺利来到京城。


    可是王世成夫妻来京城这件事是保密的,本就是康熙和李礽之间为了匠籍一事做的调查,去传旨的人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就算是内务府也只有噶禄一人被告知了王世成夫妻要上京这件事,他还不知道真实目的。


    当然说是一点风声都走漏不了,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至于说织造局随随便便都能透露出点口风。


    所以,是谁在故意提点郑铭呢?


    肯定不是江宁官场上的人,他们只会想把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


    内务府那一波人?但明显的是他们现在也不好过,那还有好几万两款要填进去呢。


    柯南里面说,真相只有一个,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后,剩下的——只有曹玺。


    “是否需要让曹玺进京一趟?”康熙问道。


    如今,几乎所有的人都聚在京城,但曹玺这个关键人物还在江宁,所有的谜团都围绕着他,岂能让他置身事外。


    “奴才觉得最好是能来一趟。”喀尔图说道,他掂量着,“除了涉及到郑福这件事,内务府应该也需要他来问问情况吧。”


    “你说的是。”康熙长舒了一口气,“既然都在京城,那边让曹玺也来京城吧。”


    这边等着曹玺进京,那边的调查可是没有停止。


    噶禄作为头头,肯定是要找个罪魁祸首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缎库的负责人缎库郎中——彭培。


    根据噶禄汇报,此人与曹寅是同级,嫉妒曹寅年纪轻轻就担了佐领一职,又空降至广储司,与皇上关系亲密,又得了太子爷青睐,在内务府如日中天,所以想坑曹寅一把。


    至于办法,他是缎库的负责人,只需要谎报一下所需布匹数量,就可以给曹玺施加困难。


    听说,彭培还买通了六库总管郎中的身边人,为的就是能自己的奏本能顺利通过。


    结果当然是顺利通过,任务到了曹玺手上,整得整个江南鸡飞狗跳。


    噶禄汇报完之后,停顿了一会,用余光瞥着康熙,期待着他的反应。


    “你辛苦了。”康熙从座位上走下来,步履稳健,又缓慢,伸手在噶禄的肩头拍了拍,以示嘉奖。


    “奴才应该的。”噶禄说道,随即又忏悔,“要不是奴才失职,也不会发生这么大的纰漏。”


    康熙笑了笑,错开脚步,背着手,“事情已经发生了,想法子补救就是了。”


    这是没有反驳自己失职了,噶禄心下了然,继续认错,“奴才已经让人从各院各司抽调出多余的银两,用来填补江宁的空缺。”


    “虽抽调余款,但不可扣发俸禄。”康熙提点道,他不想江宁之事重演。


    “奴才遵命。”噶禄赶紧说道,这个时候顶风作案,他是疯了吗?


    京城如今四处都在流传各种郑铭赴京告状的故事版本,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要有不平,可达天听。


    他敢保证,自己要是前脚克扣了工钱,后脚这些人就要冲到宫门口喊冤。


    没等到下一步指示,噶禄心里有点慌,他犹豫了一会,道:“皇上,那……彭培怎么处置?”


    “不急。”康熙盯着噶禄的眼睛,依旧笑得温和。


    但在噶禄的眼中,这笑容可就不那么友好了,自打出事以来,他恨不得日日在家中烧香拜佛,乞求这件事早点完结。


    说来,也有点悔不当初。


    “是要等曹玺上京吗?”噶禄问道。


    他当然知道曹玺要进京,涉及到朝廷或者内务府官员的案子,皇上一般都会召当事人进京,让人自辩,能不能脱罪,全凭一张嘴。


    说来,曹玺借力使力地这招真是不错,打了个漂亮翻身仗,此次进京,恐怕是来势汹汹啊。


    第313章 彭培


    “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太子爷请安,恭祝万福金安。”曹玺风尘仆仆地进了乾清宫,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康熙笑着道,露出愉悦的笑容,显然是打心里为见到曹玺而高兴,“家里老人可还好?”


    “一切都好,劳皇上挂心了。”曹玺说道,见皇上还关心自己的夫人,他心中总算是放心了点,“她也让奴才给皇上带个好。”


    康熙哈哈笑了,“朕也一切都好,劳她老人家挂念了。”


    这是李礽第一次看到康熙提及自己的乳母孙氏,看得出来康熙是真的很看重孙氏,对她有着极深的感情。


    曹玺跟着也笑了,只是笑容有点勉强,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回京的原因,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李礽只需要一眼,就看出来了曹玺的局促不安,他肯定康熙也看出来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会选择视而不见,还是开门见山。


    康熙并没有主动开口,反倒是给曹玺赐了座,又让梁九功上了茶水。


    曹玺站在原地,神情纠结,好似也没有想好到底如何行动,显得局促不安。


    这要换做以前,康熙早就开口问了,他沉不住气,想要知道他们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但现在,他已经磨出来了,“坐着说话吧,这一路也辛苦了。”


    “奴才不辛苦……”曹玺受宠若惊,他道,“给皇上惹麻烦了。”


    康熙玩味地笑了,点了点椅子,第三次让曹玺坐下来。


    曹玺并没有顺着康熙的吩咐坐下来,而是端着袍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低伏着身子,埋着声音道:“奴才请皇上赐罪。”


    李礽心中的小鼓咚咚咚敲起来,正襟危坐,两眼放光盯着曹玺——好戏开场。


    这下子,康熙没再让曹玺坐下,神色也淡了几分,不过要熟悉他的人反而能发现他两肩放松了些,这是一种放松的状态。


    显然曹玺这步棋走对了,主动自首让康熙心情好了些。


    曹玺没听到康熙出声阻止,知道这是让自己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是奴才提点郑铭,让他来京城告御状的。”


    康熙哦了一声,心底的想法落了地,但并没有让他更加轻松,反而涌出了更多的疑惑,曹玺为何要找人来京城状告自己呢?


    “继续说吧。”


    “今年奴才已经接了数次任务,要求急迫,难以安排用工。”曹玺说道,“详细情况,俱已在先前的奏本中奏明。”


    “朕已经看过了。”康熙说道,“既然难以完成,为何不同阿图奇说?”


    “奴才同广储司的内务大臣反馈了好几次,但均无结果。”曹玺语气之中带着点无奈,“那些信信件如泥牛入海,无迹可寻。”


    “那为何连朕也不说?”康熙问道,就算是整个内务府不支持他,自己也会听进去的,“难道担心朕也不相信你?”


    说到这里,康熙的语气带着不被信任的火气,曹玺身在江南,除了监理制造局,也包括监察江南的民情,可是直到事发,他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


    “当然不是。”曹玺说道,他千里迢迢地过来,可不是为了让皇上对自己失望的,“奴才以为只是广储司搞错了呢,但是没等奴才弄清楚情况,郑福就死了。”


    郑福死了之后,曹玺终于得到了内务大臣阿图奇的回复,让曹玺先按照命令行事,待自己查明之后,再做决断。


    但此时的曹玺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或者说他早已有了想法。


    “你既然早就知道事有蹊跷,为何不早些禀告于朕?”康熙问道,曹玺是他非常信任的人,他不希望这样的人对自己有异心。


    曹玺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合适的理由。


    康熙长叹一口气,微微失望,“内务府一直想让朕早些将案子结了,刑部也在说这是内务府的事情,但是朕依旧把你从江南召回来,就是想给你个机会。”


    曹玺脸色红了又白,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实在是……实在是罪该万死。”


    “你确定你说不出其他合适的理由了吗?”康熙耐着性子问道,这要换成别人早就让人滚出去了,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想让他开口呢?


    “曹大人,汗阿玛十分信任你,发生这样的事情,换做旁人,汗阿玛肯定会大发雷霆,但因为是你,他坚持调查,不相信你会逼死对方,一直都在维护你,维护曹家,你这样吞吞吐吐会让汗阿玛伤心的。”李礽从旁劝道。


    他心里有点急,这件事拖得太久了,按照这个进度,什么时候才能解除匠籍制度呢。


    而且这话也不假,换成别的人,康熙肯定会当即叫人滚回京城,接受调查,绝对不会拉偏架。


    曹玺脸色更为苍白了,“奴才知错。”


    “曹大人,这句话可没有什么帮助呢。”李礽盯着曹玺,哎哎叹气,好似康熙没有表露出的情绪,全部都在他的脸上,“你要是不是说实话,汗阿玛如何能帮你呢?又如何能帮助曹寅呢?”


    “棟亭如何?”曹玺担心有人暗中截取信件,自打决定让郑铭上京之后,往来信件之中都只有问安。


    “你觉得呢?”康熙说得平静,“那些人找到保成这儿,想要他离开内务府,离开现有的位置,这些事情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曹玺当然知道,自家儿子接了太子爷的事情,那可是水涨船高,同僚的称赞之声就没有断绝过,鲜花着锦,也是烈火烹油。


    荣光与风险并存,曹玺知道迟早有天可能会碰到这种事,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大概就是如此了。


    所以,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只是想象,便能猜个差不多。


    “所以,曹大人,赶紧说吧。”李礽继续劝说道,抛出了他优秀的儿子,总该能触动曹玺吧。


    曹玺嘴里发干,眼神左右不定,脸上浮现后悔,他舔了舔嘴唇,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好大喜功……”


    这回答有些云里雾里,但康熙并不惊讶,他右手掌根抵着桌沿,身子朝后靠着椅背,居高临下看着曹玺,等待他进一步坦白。


    曹玺解释,年初的时候,他接到这个大单子,心情十分愉悦,于他而言,这是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好机会。


    自康熙二年,他便监理江宁织造的,至此将近二十年,想着若是这次能将任务完成,便能顺利升职,调回京城。


    所以他很快组织工匠把任务完成了,原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他能顺利邀功。


    但是问题随之而来,后续的工钱并没有到位,而任务再次而来。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依旧想着如期完成这些要求,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个陷阱。


    事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与织品相对应的银子没有拨过来,现在想来,本来就是虚假的需求,如何能拨出银钱?


    之后,就是他向内务府询问这些织品的需求是否准确,一直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也曾想过让曹寅把这事儿禀告给康熙,但他又不想自己的儿子彻底得罪内务府。


    工匠心思浮动,底下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江宁巡抚也不肯借钱,正在这个时候,郑福死了,郑铭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为自己的家人讨个说法。


    于是,曹玺便想着利用郑铭这口气把这些背后作乱的人一把拉下水,向郑铭透露了王世成夫妇要进京的事情,还让人散播了个相似的故事——年初王德麟乞求代父戍边被拒后,上达天听,终达成所愿。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很快,郑铭就如同曹玺预料那般开始行动,曹玺甚至让人暗地里帮忙他躲开了江宁巡抚的监视,成功离开了江宁。


    他想的是郑铭会跟着王世成进京,这样的话,能减少些风险,谁知道,郑铭竟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选择了独自上路。


    路途过于遥远,他没办法掌控郑铭的消息,还以为他死定了,恰逢江宁巡抚迫害郑铭的家人,出于愧疚,他救下了郑铭的家人,还想补偿一二。


    结果也都知道了,郑铭的家人拒绝了。


    但阴差阳错,郑铭最后还是跟王世成夫妻上了京,也告了御状,而结果也如他所预计的那样。


    从曹玺的层面,整个事情好似就是如此发展的。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彭培,那个嫉妒曹寅的人。


    李礽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正如他们之前怀疑郑铭的经历过于顺利巧合,在曹玺的故事中,也有这样的感觉,就好似有一只手在背后操纵一样。


    理一下整个事件的开头,就是彭培嫉妒曹寅,所以搞事情,他动不了在康熙身边的曹寅,但是想了个法子搞他爹——利用自己的职位谎报需求,让曹玺陷入困境,导致郑家的悲剧。


    可是,彭培说到底只是一个仓库主管的位置,即便想要篡改需求,也不可能翻一倍都没人知晓吧?


    而且他还要瞒过广储司六部郎中、内务大臣、内务府总管,在曹玺质疑的时候,切断其与内务府之间的联系?


    这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所以,新的问题来了:彭培真的是背后之人吗?


    李礽表示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小到答案是否定的,彭培背后肯定还有别人,那会是一心想要结案的噶禄吗?


    虽然他和康熙都觉得噶禄是最希望一切平稳的人,但是万一他脑子进了水呢?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又开始为自己找补。


    然而,还没有等李礽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一个坏消息——彭培死了。


    第314章 三百而亡


    在曹玺回京的同一天,彭培自缢而亡,还写了遗书,承认自己嫉妒曹寅,买通很多人,陷害曹玺,但没想到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自觉对不起皇上的恩德,以死谢罪。


    典型的畏罪自杀。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地步,康熙就会结束调查,大事化小,平息骚动。


    然而这并非结束。


    彭培死了,他的位置却是需要人来顶替,本应该是从缎库提一个人上来,但噶禄提到避嫌,从广储司之外指派了一个人先代理一段时间。


    结果,这人刚刚上任才三天,就查出了一大笔的亏空。


    按照目前账面上的数量,缎库应该存余绫罗绸缎纱锦等合计五千四百三十四匹,现在只查了缎料,少了一百四十三匹,其他还在统计之中。


    “难怪要自缢呢?”康熙将奏本摔到了案桌上,冷着哼了一声,“这要是查出来怕是要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自己之前觉得人死如灯灭,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一想到这里,康熙的心里就跟吞了苍蝇似的。


    天子之怒,犹如山雨欲来风满楼,雷霆之势凌驾于面前,噶禄心里惴惴不安,大气都不敢出。


    连李礽都紧闭了自己日常叭叭的小嘴,眼观鼻口观心,假装自己是个木头娃娃。


    整个大殿安静极了,康熙剧烈地喘了两口气,语气凌厉道:“查,给朕查清楚,看看这些蠡虫到底侵占了多少,除了缎库,其他各库也要查。”


    这事儿在噶禄的预计之中,但听到康熙如此疾声厉语,他的心还是跟着扑通扑通狠狠跳了好几次,“奴才遵旨。”


    “让飞扬武和喀尔图协助你。”康熙又吩咐道。


    说是协助,实际上还带着点监视的意味,这就是不那么相信噶禄了。


    李礽以为噶禄会不安,或者害怕,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大,只是老老实实地接旨。


    奇怪哦!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不再是彭培陷害曹家的事情,也不在郑铭告御状这种具有传奇意味的故事上。


    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真正严重的是——贪墨。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贪墨自古都有,但不同的是,内务府在康熙的心中不一样,是自己人,是康熙信任的人,旁人都还没有针对内务府呢,自己就先乱了起来。


    从最开始的盗取宫中之物,到现在把手伸到了广储司,桩桩件件都戳着康熙的心。


    “朕是如此信任他们。”康熙忍不住说道。


    他相信的不是内务府,而是跟着进关的八旗子弟,这是大清的底牌,所以他愿意给予丰厚的奖赏,职位、俸禄、红白喜事的赏钱……


    但,近来的诸多事情却是让他失望了,暂且不提内务府这个烂摊子,且说八旗下的士兵,战力不堪一提。


    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康熙颇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恐惧,如果连这些人都没有办法依靠,爱新觉罗家族又可以依靠谁呢?


    李礽瞥了一眼弹幕,依旧能够肯定了,历史上未曾有过这桩案件,所以这肯定是蝴蝶效应是他带来的。


    但康熙确实有点被打击到了,李礽从梁九功的手中接过茶水,递给康熙,安慰道:“汗阿玛,其实我觉得这是个好事,不破不立,咱们许多制度都是承明制,一来是咱们才入关,旧制可以安抚人心,二来是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允许咱们革新,现在不一样了。”


    “你还挺高兴?”康熙问道。


    “不是高兴,只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那些制度有用,大明也不会覆灭了。”李礽重申了这个观点。


    “朕是担心引发动荡,国本不稳。”康熙叹气,现在颇有种左右为难的局面,前面是未知的国运,后面是明朝覆灭的危机。


    “这些藏污纳垢之事,犹如大厦梁柱留面的蛀虫,现在若是不除去,日积月累,倒了下一代,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总会出现问题,到时候,大厦将倾,即便是手眼通天,也无法力挽狂澜。”李礽说道。


    康熙之后,大清也就是穷了点,乾隆倒是捡了个便宜,但给嘉庆留了个烂摊子,后面几位皇帝面对病入膏肓的大清,华佗附身,也药石罔效。


    康熙长舒一口气,手指在案桌上弹了两下,看向保成,在新点子这块,他总是有些想法,能给自己启示,“你有什么想法?”


    李礽摇摇头,非常自然地和康熙挤在一张椅子上,“不是我有什么想法,而是汗阿玛有什么想法。”


    “朕的想法?”


    李礽点点头。


    康熙靠在椅子上,和儿子肩并肩,相同的姿势看着屋顶上的梁柱,“朕啊,朕希望四海升平,希望天下之民富有,希望大同社会,希望大清万古长存。”


    “可以。”李礽说道,除了最后一条。


    “可以什么?”康熙问道。


    “可以实现。”李礽说道,比划一下,“刚刚说的那些。”


    这话都要把康熙逗乐了,自己随口一说,还成真了?


    “你玛法说的?”康熙笑着问道,只有这个可能性了,“他说咱们万古长存了?”


    “没有。”李礽犹犹豫豫,刺激康熙一把,说不定能让大清迈出一大步,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康熙刺激小点。


    “嗯?”康熙迟迟没有等到下文,侧头看向保成,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他说的?”


    “他没说这个……”


    康熙敏锐地察觉出这话的背后内容,“他说了什么?”


    “我不能说……”李礽还在迟疑,这一步要是迈出去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朕也不能说?”康熙笑着问道,摸了摸保成的脑袋,“朕可是你汗阿玛。”


    “他说我要是说了,以后就不再来我的梦里。”李礽认真说道,这个事情绝对会成为大清的拐点,但是会拐向哪个方向就未可知了。


    所以,他想更加慎重点。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康熙道,先帝让保成赌上这么严重的承诺,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说不定就能给出一点指示呢。


    李礽乐了,先帝们就在弹幕上看着你呢。


    “汗阿玛现在就做得很好啊,为何还想知道先帝的话呢?”李礽问道,在历史上,康熙算是评价比较好的一位君主,就算没有所谓的先帝,他也平定了四海,安抚了民心。


    康熙并不这么觉得,他认为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尤其是保成的状态让他隐约有些焦虑,“朕想要更好。”


    李礽挣扎了一下,“玛法说,三百而亡,亡于洋人。”


    康熙的脑子轰隆隆一下子,半晌回不过神,眼前的场景都扭曲了一瞬。


    “汗阿玛?”李礽叫了声,康熙毫无反应,他用小手指扯着康熙的袖子晃了晃,“汗阿玛???”


    康熙良久没有回过神,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瞪着保成。


    李礽顿觉不妙,瑟缩了一下,打算开溜,腿刚刚抬了一下,就被康熙按在了椅子上。


    “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康熙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到保成的梦中跟先帝对峙一场。


    “玛法说,如果告诉您,您肯定心心念念这件事,原本的事情也不能好好完成。”李礽找理由,他担心康熙受到的打击太大,一下子搞废了咋整?


    说实话,康熙刚刚那一下子确实心神大乱,这就跟一个年少的人突然知道自己的死期一样,难以置信,难以接受。


    保成的话让他稍微清醒了点,康熙松开按在儿子身上的手,起身在屋子里面转了两圈,“你玛法说了原因吗?”


    “原因可多了。”李礽掰着手指道,“政治黑暗,赋税沉重,民不聊生,战力薄弱,不堪一击,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然后洋人趁虚而入……”


    康熙听得头都大了,这似乎在说大清方方面面都不行,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一句,但又无比庆幸自己问了这一句。


    他心里空落落的,虽然知道先帝的出现是为了警示自己一些事情,到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心里难受得紧。


    “这件事不得告诉别人,知道吗?”康熙侧身,点了点儿子,认真叮嘱道。


    李礽也认真点点头,废话,他还能跟谁说这个事情而不被当做疯子呢?


    “老祖宗那里也不能透露一点风声。”康熙说道。


    哦,对了,还有老祖宗……


    李礽再次点头,做了个缝嘴的动作,“只有汗阿玛和我知道,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康熙这才送了口气,对着保成招招手,摸摸他的脑袋,“出去玩吧。”


    李礽有点担心康熙,放了这么一个大炸弹给的康熙,他能克服吗?会不会有所动作?会不会一蹶不振?


    见保成一步三回头,康熙扯出一个笑容,对他点点头,“没事,朕就想静静。”


    “汗阿玛,别担心,您还有我呢。”李礽担忧道,还有他这个万事通呢。


    不得不说这话对康熙无异于一句强心针,对啊,他还有儿子,儿子后面还有孙子,既然已经知道结果,想办法避免不就成了?


    “朕知道了。”康熙挥挥手,让他出去,“朕等会儿去找你。”


    李礽点点头,出了门,今天也是冲动了,一下子就把压在心头的话捅了出来,太突然了,别说康熙,他自己说完就有点觉得冲动了。


    但是,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


    仔细想一下,也算是个好事,这么重大的事情一直压在自己的身上,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候,那些只能事后补救的时候,让人十分痛苦。


    他就在这里,就站在时间之外,但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历史也好,大清也罢,就像是沿着航线行驶的巨大游轮,他孤身一人,犹如螳臂当车,根本无法撼动分毫,让人时常生出挫败的感觉。


    如今,康熙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他或者会有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又或者会多一个“敌人”。


    基于对康熙的了解,他猜测是前者的可能性居多,但不见康熙表态,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万一呢?


    第315章 不破不立


    “梁公公,我有点事情请你帮忙啊。”李礽说道。


    “哎哟,担不得……”梁九功笑着说道,难得太子爷开口,只要不是啥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会想办法满足,“太子爷有啥事情只管吩咐奴才。”


    “刚刚噶禄来见了汗阿玛,说了点不好的事情,汗阿玛心情不好,你帮忙看着点,要是有啥不对劲,就叫我过来。”李礽说道,“我有点担心他。”


    原来是这个事情,难怪噶禄刚刚出去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呢。


    “太子爷一片孝心,奴才会帮您的。”梁九功说道,他不只是要帮忙盯着皇上,还会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太子爷孝心可嘉,想来皇上会深为感动的。


    吩咐过梁九功,李礽又回头看了一眼乾清宫,这才离开。


    空荡荡的乾清宫只剩下康熙一人,安静又寂寥,但他安定不下来,脑子里闹哄哄的,回响着保成说出来那八个字,轰隆隆的声响让他根本分不出来半分心神。


    康熙如同困兽一般在大殿里面来来回回地转来转去,脚下找不到出路,心里也找不到,憋闷、迷茫、痛苦在他的心中膨胀,几乎让他呼吸不过来。


    梁九功轻手轻脚进来,放下了茶盏。


    一声“咔嚓”打断了康熙的沉思,他收回撑着额头的手,看梁九功。


    发现自己打扰到了皇上,梁九功讪讪一笑,道:“太子爷担心您,说是您在生噶禄大人的气,让让奴才进来看看。”


    听到梁九功提到保成,康熙勉强笑了笑,道:“他是这么说的?”


    见康熙的模样,梁九功肯定康熙不是为了噶禄在烦恼,难道说是太子爷惹到了皇上?那他可要为太子爷说点好话了。


    “是的,太子爷说请奴才帮个忙,奴才哪里担得上请呢。”梁九功笑了笑,“他说让奴才照看一下,要是您心情不好,就叫他来哄您开心,您看,是否要让太子爷走一趟呢?”


    康熙……


    虽然保成的话让他很痛苦,但保成的贴心让他高兴,如此甜蜜又痛苦,让人纠结。


    “皇上,要叫太子爷过来吗?”


    康熙从桌子上抄起一个奏本丢了过去,“你说呢?”


    梁九功双手接住,又恭恭敬敬地把奏本放在案桌上,看来是不用太子爷过来了,他道:“那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康熙沉默了一下,道:“去坤宁宫吧。”


    每次他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都会去那里呆一会,同赫舍里氏唠唠嗑,没准就理清楚了。


    梁九功应了一声,看来皇上是碰到大难题了啊。


    毓庆宫内,李礽等了一下午,没能等到康熙召唤自己,听梁九功派人来说去了坤宁宫后,倒也松了一口气,把康熙交给额娘对付吧,白月光还是好使的。


    “二哥,我来了。”胤祉披着小褂子,甩掉鞋子,呲溜一下子窜上了床,动作熟练,俨然已经练习了千百回。


    “好玩吗?”李礽问道,任由他依偎在自己的身边,还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让他躺得舒服。


    胤祉今天跟着胤褆去了张府,说是想要见识一下张勇本人,听他亲口讲讲故事。


    胤祉点点头,神采飞扬道:“特别好玩,他还有手下,可以把我抛出来,再把我接住。”


    李礽一边听,一边不得不伸手挡住他的手,免得戳到了自己的脸。


    “二哥,下次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出宫了。”胤祉仰着脑袋,在二哥的胳膊上蹭了蹭。


    “好啊。”李礽点头,他也好久没出宫了。


    现在江宁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摸清楚,至少郑铭和王世成夫妻身上的事情差不多了,估计康熙要将人送回江宁,说不定会让一起去看看。


    “还有这个是给你的。”胤祉塞了个荷包到二哥的手里,欢喜地等着他拆开。


    “什么东西?”李礽扯开抽绳,从里面倒出来一颗圆溜溜的东西——玻璃珠,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玻璃珠圆润剔透,犹如水晶。


    “喜欢不?”胤祉两只手搭在二哥腿上,小脸上全是期待,“张勇给我的,我觉得好看,送给你啦。”


    “喜欢。”李礽正想把玻璃珠装回去,想了想,把床头自己最开始佩戴的荷包拿过来,装进去。


    胤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大哥赠送的那个荷包,这样是不是说明在二哥心里自己和大哥是一样的地位了?


    这么一想,心情立马起飞,胤祉撑着身子爬起来,飞扑到二哥的怀中,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嘻嘻乐着,“二哥,我最喜欢你了。”


    李礽被这个沉重的小炮弹冲得朝后一仰,要不是有个大迎枕在身后,他准得撞在墙上,搂着这个甜蜜的负担,“二哥也喜欢你。”


    “二哥,我想今晚跟你睡。”保宝现在甜甜的奶奶的,说话的声音都能把人给融化了。


    别说睡觉,现在就数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想办法薅下来,庆幸的是,孩子长大了点,已经不会尿床了。


    虽然胤祉不尿床,但李礽却是被尿憋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把胤祉横在自己身上的小胖腿推下去,张开眼——入眼处,一团人影黑影正在不远处,似乎正在盯着自己。!!!


    李礽头皮炸开,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尖叫堵在嗓子眼,感觉强烈的冲动朝下涌去,差点就水漫金山寺。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后灯光亮了起来,映出康熙的面容。


    康熙把灯罩放好,道:“怎么醒了?”


    认出康熙后,李礽竖起的汗毛倒了下来,背后一片黏腻的冷汗,刚刚憋下去的冲动愈发地汹涌,他蹭地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趿上鞋子冲出去,“等会儿再说。”


    释放之后,李礽这才完完全全回过神,懒洋洋地走回来,打了个哈欠,爬上床,“汗阿玛,你咋来了?”


    康熙抖了抖毯子,给他盖好,“朕过来看看你。”


    李礽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虽然他已经回过神,但脑子还跟浆糊一样,哦了一声,困意涌上来,眼睛开始眨巴。


    “睡吧,朕坐一会就走。”康熙摸摸他的脑袋,声音放缓和,“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也是哦,倦意涌上来,李礽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李礽还懵了好一阵,才突然想起昨晚康熙过来了,现在回忆起康熙的状态似乎不太好——神色颓然,眼睛里带着血丝,整个人充满了挫败的感觉。


    该不会被打击过头了吧?


    李礽一掀被子跳下床就想去看看康熙到底如何了。


    “太子爷醒了?”梁九功从外面走进来,笑着道,“瞧奴才来得正好。”


    李礽瞧了半晌也没有从脸上看出点讯息,梁九功这人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眯眯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便直接问道:“汗阿玛让你过来的吗?”


    “是,皇上说让您今儿下学之后去乾清宫一趟。”梁九功说道。


    这个吩咐有点奇怪,他每日下学之后都要去乾清宫呢,何必让梁九功专门跑这一趟?


    “皇上想必怕您担心,所以让奴才来说一声。”梁九功见太子爷神色迷茫,点拨了两句。


    李礽一边穿衣服,一边继续问道:“真的没事儿?”


    “没事了。”梁九功说道。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失魂落魄夹着迷茫的状态几乎是他从未见过的,可以肯定和噶禄汇报的事情无关,但到底是什么,皇上讳莫如深,他也不会冒死去打听。


    既然康熙吩咐了这么一声,那大概真的是没啥问题了,李礽把自己的心装回肚子里,穿好衣服,又把还在呼呼大睡的胤祉拎起来去上书房。


    虽说知道康熙没有被打倒,李礽这一上午也没安心听课,脑子里面全是康熙咋想的,康熙会咋做……


    大概是他这走神的样子太吓人了,到了下学的时候,夫子毫无留恋,赶紧收拾东西麻溜地走了。


    李礽撒丫子地一路跑到了乾清宫,临到进门的时候又开始踟蹰,心里揣着小忐忑,磨磨蹭蹭地先伸进去一个脑袋瞅瞅情况。


    这个季节已经称得上秋高气爽了,殿内的窗户四开,明亮又温煦,光线流淌的地方,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跳舞。


    康熙闭着眼睛,手肘支在案桌上,手指支撑着额角,眼下还有层微微的青灰。


    李礽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虽然急着想知道答案,但也想让康熙好好休息,都已经等了这么久,就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怎么不进来?”康熙闭着眼睛问道,声音带着点倦意。


    “您没睡呀?”李礽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康熙睁开眼,瞅了他一眼,知道这么重大的事情哪里还能睡得着,哪里像他,两眼一闭,小呼噜都出来了,“朕没能睡着。”


    “没事啊。”李礽道,“是三百年,又不是三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康熙说道,招手让保成坐在自己的身边,“朕心里……”


    “害怕?”


    “害怕他日愧对天地,愧对祖宗。”康熙说道,“你也害怕过?”


    李礽嗯了一声,他害怕那些将会发生的恐怖未来,他害怕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害怕没人会相信自己……


    “辛苦你了。”康熙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康熙自打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之后就寝食难安,神魂不属,他难以想象保成知道这么重大是消息后又被迫隐瞒下来时候是何等的煎熬,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这么多,想来就觉得心疼。


    越是心疼,就对先帝的怨气越大,他昨夜从毓庆宫离开之后,就去找了先帝,确切说是先帝的牌位,让他有什么事情,好的,坏的,都冲着自己来,不要找保成,保成只是个孩子。


    就是这四个字,让李礽的心里有点酸酸的,那些如履薄冰的时刻、那些据理力争的时刻、那些无可奈何的时刻……那些独自一人的时刻,一下子被人看见了,认可了。


    这种感觉既满足又带着点伤感,让人想笑,又想哭。


    李礽抿了抿唇,咽下了所有的感情,开口的时候嗓子都带着点哑,“以后就汗阿玛跟我一起了啊。”


    康熙笑了,带着点欣慰,“是啊,咱们父子俩一起。”


    李礽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只要康熙是自己这边的都好说,至少多了一个盟友。


    康熙的手指在保成的肩上轻轻敲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昨晚……可曾梦到过你玛法?”


    李礽摇摇头,“没呢,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来呢。”


    康熙有些失望,他还指望着先帝能给更多的提示呢,捏了捏儿子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没来……就算了,就算了……”


    在说出口之前,李礽就担心康熙会因为这件事而心神动荡,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怀疑,就好像搀扶的手太多而不知道如何走路,没想到还是出现了。


    李礽拍了拍康熙的膝盖,“汗阿玛,我想玛法不想告诉你的原因就是担心被困在其中,担心您质疑自己的决定,担心您动摇自己的信念……”


    “如果您真的做了什么坏的决定,他肯定会阻拦您的,迄今为止,您做得不错啦。”


    “真的吗?”康熙问道。


    李礽非常认真非常镇定地点点头。


    “可是朕觉得无从下手。”康熙说道,有些无所适从,看什么都是亡国的前兆。


    “玛法说过,较之天下,眼盲耳塞,落后而不知,待兵陈于前,悔之晚矣,但此非您之过,时也势也,但,知其病源,就能寻得根治之法。”李礽笑着道,“您已经赢得先机了。”


    康熙眉心微微舒展,又拧起来。


    “再说,您还有我呢。”李礽乐道,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非常自信。


    康熙跟着也笑了,心情总算是轻松了些,对啊,他还有保成,保成是他的福星,是大清的福星,为大清带来了生机,这才是他是依赖。


    不破不立,他们将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316章 江宁巡抚


    一连几天,李礽都在暗戳戳地观察康熙,免得他脆弱的心灵想不开。


    康熙见他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样子,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感动不已。


    此时刚下过一场大雨,屋子里面透进来一些泥土湿漉漉的腥味,凉爽中隐约透露了几分寒意。


    李礽正在写夫子交代的功课,刚刚搁下笔,冷不丁就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功课抽走了,吓得他整个人在椅子上颠了颠。


    康熙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勉强点点头,已经确定他儿子以后不会成为一个文豪了,他放下纸,用镇纸压住,“今儿出宫去。”


    李礽低着脑袋数木头年轮的圈圈,闻言扬起脑袋,“嗯?去干嘛?”


    “王世成要离京,你不想去看看?”康熙背着手朝外走去。


    李礽小跑着跟上去,“可不可以带上胤祉啊?他上次说要跟我一起去的。”


    康熙招招手,让魏珠带三阿哥过来。


    胤祉挎着自己的小包,老远就兴奋地嗷嗷直叫,“二哥,二哥,我来了。”


    李礽摆了一个弓步,承接住了重量级爱的猛扎,“慢点。”


    胤祉搂着二哥的腿,嘻嘻乐着,小手悄咪咪地摸了摸二哥腰间的小荷包,摸到那颗圆溜溜的玻璃珠,笑得更加灿烂了。


    “二哥,我今天带了很多的钱,咱们可以去画糖画了哦。”胤祉拍了拍自己的小挎包。


    怎么还记着这个事儿???


    “行吧。”李礽牵着他,朝马车走去,“等咱们办完事儿就去。”


    在曹寅回京之前,郑铭一直住在梁九功给安排的地方,江宁的事情搞清楚之后,就让郑铭和王世成夫妻住在一起。


    现在郑铭不再是关键人物,也不担心有人找他麻烦,确切说,现在人人都怕惹到麻烦被康熙逮住,所以不会横生枝节。


    “草民给皇上请安。”王世成颤颤巍巍地跪下来。


    郑铭被带走的当天,皇上就派人来说这件事不会波及他们,让他们放心。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这人就是皇上,当然不可能就因为几句话就放下心来,尤其是郑铭没有回来。


    但后面过了两天,确实没有人来找他们,他们才安心了点。


    后来郑铭回来了,说起那天的遭遇,提到一个青年和小孩是当今升圣上和太子爷,两方一对相貌外观,王世成夫妻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狂灌了好几杯的凉水才让自己过热的脑子镇定下来,如今再看到本人,又开始过热了。


    “起来吧。”康熙说道,“都坐着说话。”


    “多谢。”


    虽然康熙让坐,大家都只敢坐在椅子的边沿上,任何地风吹草动,都能歘地一下子站起来。


    “此次上京,让大家受惊了。”康熙说道,“如今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朕打算让侍卫送你们回到江宁。”


    能回家,就意味着他们真的平安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激动。


    “至于造成此事的罪魁祸首彭培已经认罪伏诛,至于其他相关人员会慢慢处置,你们可以回家了。”康熙说道。


    听到罪魁祸首已经伏诛,郑铭激动不已,一手捂住半张脸,肩膀抖动着,小声呜咽。


    “曹玺是被他陷害,才有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康熙说道,“虽有查察事失责之过,但他暗中助你上京,又从大牢里面救出你的家人,也曾想法子接济他们,算是将功抵过了。”


    这些事情,郑铭都知道,一方面是刑部告诉他的,后面王世成的家信也补充了一些发生在江宁的事情。


    “是,多谢曹大人不计前嫌。”郑铭擦了擦鼻涕眼泪,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气到极致的时候自己骂得有多难听,对比起来,曹玺算得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这是他应该的。”康熙说道,又让梁九功端了一个盘子上来,“从京城回江宁,路途遥远,这些权当你们的路资了。”


    康熙给双方各准备了三十两点的银子,对于王世成夫妻来说,这银子不算什么,但对于郑铭来说,这是一大笔银子了,足够他的家里维持一段时间生活。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郑铭这下子都要泣不成声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会哭得稀里哗啦。


    “在江宁还有草民,要是郑兄弟有任何的困难,都可以来找我。”王世成说道,虽然最初他们并不像是,但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他们算是生死之交了。


    “多谢、多谢……”郑铭转身对着王世成拱拱手,哽咽着。


    康熙笑了,他道:“朕现在就想到了一个法子,你可以帮到他。”


    王世成一脸懵逼,他咋啥都没想到,但是皇上都发话了,他非常配合地说道:“请皇上明示。”


    “明年,工匠都是自由身了,到时候你可以雇佣他去你的纺织场。”康熙道。


    咋一听这话没啥,但是细品品,就有点不一样了——何为自由身?


    是不是说明匠籍快被取消了?


    郑铭心里一惊,是他想的那样吗?皇上是这个意思吧?他没理解错吧?


    显然有这种怀疑的不只是郑铭,王氏夫妻也面露惊讶,但康熙显然只是透露一点点口风,不会继续说下去,转而问到一些江宁纺织业的行情。


    这块发展得倒是挺好,纺纱机和织布机同步发展虽然降低了手工业从业者的数量,但带动了行业的增长,又增加了就业需求,最终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


    不过,这样的发展却是提高了生产力,降低了纺织品的价格,对于百姓的衣食住行是有好处的。


    了解过江宁的状况之后,康熙越发坚定了废除匠籍这件事,还好保成当时据理力争了一把,他的眼神飘向正在和胤祉嘀嘀咕咕的保成,眼神慈爱。


    “汗阿玛,陈虎怎么样了?”李礽问道,牵着胤祉的手走在大街上。


    “他意图谋害郑铭,应该会被判刑。”康熙说道,在彭培死的第二天,陈虎就松口了,说自己是受彭培指使对付郑铭。


    但侍卫们调查出陈虎欠钱的赌坊经营者叫做马启原,他是内务大臣阿图奇堂妹的夫婿。


    而且还查一些别的东西,陈虎欠赌坊的钱太多后,赌坊就不让他进去了,可事发前几天,有人又看到他出现在赌坊里面。


    但是,陈虎死死地咬住了彭培,即便刑部动了刑,也未能让他改口。


    所以,这件事与阿图奇的关系只能是猜测了。


    “那曹玺呢?”李礽问道,已经有人在他的直播间打卡询问曹玺的结果,还有一部分每天都在赌康熙会不会法外留情。


    “你觉得朕会如何处置?”康熙让梁九功找了个茶棚,坐了下来,又要了三碗茶水。


    历史上,曹玺死在了江宁织造的任上,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好说。


    李礽沉思了一会道:“大概会降职吧。”


    “哦?为何?”康熙端起碗抿了一口,又让梁九功买了些小零嘴过来。


    “我觉得这事儿跟曹玺也有关系。”李礽唔了一声,按照曹玺和康熙的关系,或者说曹寅和康熙关系,只要曹玺想打小报告,那就是开个口的事情。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仍由彭培加码,直到郑家的事情爆发。


    虽然这事儿确实是彭培挑起的,甚至还有其他的人在背后操纵,但曹玺绝对也推波助澜。


    “保成能看透事情了啊。”康熙笑着赞赏道。


    康熙的回答从侧面印证了李礽的想法是对的,李礽两只胳膊叠着,歪头看向康熙,“那汗阿玛会怎么处理呢?”


    “等广储司的事情理清楚了再说吧。”康熙说道,内务府现在乱成一锅粥,等薅清楚了再一起处理。


    李礽哦了一声。


    “二哥,这个尝尝。”胤祉摸了一块桂花糕,站起身,递到了二哥的嘴边。


    李礽啊呜啊呜啃着,“你怎么还打包?”


    “给四弟带的呀。”胤祉指挥着奴才把一些小零嘴儿用油纸包好,收起来。


    第一次出宫,胤禛就碰到了人贩子,小家伙被吓着了,德妃也是心惊肉跳了好一阵,所以他暂时都没有办法出宫了。


    “你什么时候和四弟关系这么好了?”李礽问道,自己突然不是团宠了吗?保宝果然是大家的宝宝。


    “上次他救了我,额娘说要知恩图报。”胤祉说道,他坐回板凳上,两只脚交叉晃着,乐呵地露出小白牙,“而且我是哥哥,要照顾弟弟的。”


    李礽与康熙对视一眼,都笑了。


    康熙让梁九功都打包点儿,他儿子多,不能厚此薄彼。


    郑铭离京之后,康熙宣布了一道旨意,江宁巡抚被调离,去了别的地方做巡抚,看起来是平调,但鸟不拉屎犄角旮旯的巡抚怎么比得上江宁?


    而,新上任的江宁巡抚是汤斌。


    李礽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哆嗦了一下,好家伙,这位以后可能是自己的夫子啊,听说还挺不喜欢自己的。


    不过,他为官清廉,体恤民情,唯一的缺点可能是太古板了,毕竟他的偶像是朱熹。


    但,这样可以保证郑铭回到江宁时候,不会被上一任的江宁巡抚为难。


    与此同时,广储司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各库均有亏空,其中缎库的亏空最为严重,几乎有一小半的库存都不存在。


    看来,他也不完全是为了为难曹玺,还需要把这部分亏空补上。


    但,抄遍了彭培的家里,也没有找到消失的东西,就算是都卖了,那也有银子嘛,可是都没有找到。


    而且,其他的库里都有亏空,那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内务大臣阿图奇,可是证据呢?


    第317章


    阿图奇这个人个子不高,人长得和和气气,看谁都是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被损几句,也不还嘴。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根据调查的结果,他曾经因口舌之争,派人把对方狠狠地揍了一顿,差点要了那人半条命,但也是因没有证据,拿他没办法。


    而且此人心胸狭隘,为着一点小事,不依不饶,背地里被人称为“笑面豺狼”。


    除了这丑陋品德的一面,他很低调,做事滴水不漏,所以一时半会儿找不出证据来证明他掺和其中。


    不过,之前陈虎提供了一个突破口——赌坊,也就是马启原。


    马启原是他的妹婿,难怪能在京城里开赌坊呢?


    除了赌坊,他还有一些其他的产业,其中一项最重要的就是高利贷,借着阿图奇的关系,在京城里横行无阻,不知道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光凭借这一点,就足以让他牢里走一趟。


    从前没人敢惹他,毕竟他的后台硬着呢,现在全天下最硬的后台站在了马启原的对面,还有什么理由不借题发挥公报私仇呢?


    第一板子下去后,马启原就开口了,说是彭培让他找了人监视王世成夫妻,也是彭培让他找上陈虎解决郑铭。


    呵呵~谁会相信这些呢?


    于是继续打,顺带还抄了他的家,找到了几匹上好的浣花缎,佐证了他和彭培的合谋。


    当然,阿图奇声称自己不知情,并且非常大方地让人去他家里查了,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到。


    除了那几匹布料以外,缎库丢失的东西了无痕迹,甚至在市面上都未见流通,这倒是奇怪了。


    事情似乎陷入了死胡同。


    “你说说会到了哪里?”康熙问道。


    李礽撑住自己的腮帮子,扭头看向曹玺,等着他开口。


    “奴才觉得可能是南方,或者是西北。”曹玺说道,他最近闲赋在家,听到江宁巡抚的事情,就知道自己大概没办法回去江宁织造局了,这是他期望的,接下里要进行计划的另一半。


    “为啥呀?”李礽问道。


    曹玺转身看向太子爷,解释道:“每种身份的人穿衣都不同,在京城中,这种规矩更为明显,但在南方显然更宽松点,西北虽然地处偏远,但是靠近蒙古,他们可以将锦缎换成皮货玉石,再运回来贩卖。”


    李礽咦了一声,“竟然还有这么离谱的规定?有啥布料还是穿不得的吗?”


    “有些布料是皇家所独有的。”


    曹玺毕竟是监理过江宁织造的人,提到这些东西如数家珍,闪缎、织金妆花缎的经纬正反如何牵动说得头头是道。


    李礽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寸锦寸金,这话可真不是盖的。


    “因珍贵,方才成为了皇家的象征。”曹玺说道。


    李礽砸吧了一下嘴,摇摇头,无法理解,


    “又不是穿上黄袍就是太子……”


    “但是会是谋逆。”康熙走下来,叫着两人出去,边走边说。


    李礽……这解释很到位,无法反驳。


    “我只是觉得限制人们穿衣很愚蠢啊。”李礽说道,一脚迈过了门槛,“咱们宫里才用得上多少布匹?看广储司就知道这织出来的布匹远超过了所需的数量,说不定百年之后,那玩意儿都烂在了库里,既浪费了银子,也侮辱了工匠的技艺。”


    这个话也就只有李礽敢说了,尤其是现在广储司一堆的麻烦。


    “你觉得该如何?”康熙问道。


    “有钱穿贵的,没钱穿便宜的。”李礽说道。


    “那岂不是穿衣就分出三五九等?助长虚荣之心。”康熙道,显然是不太赞同他的观点,但自从知道大清灭亡倒计时后,对于保成的建议,康熙也会考虑其中的合理性。


    “难道他们只会在穿衣上虚荣吗?”李礽耸肩摊手,做了个鬼脸,“山珍海味?金银玉石?豪宅田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听起来就不是很快乐了。


    李礽又道:“再说,缎库的东西可是卖出去,说明是有人需要的,倘若这买卖能正大光明,工匠就能增添收入,他们就会追求更精湛的技艺,织出更美丽的艺术品。”


    什么能够促进经济的发展?当然是消费需求。


    康熙早就有废除匠籍的打算,听到保成的话,思索了一下,品出几分道理,这些奢侈之物盛行于世确实会引起攀比虚荣,形成奢靡之风。


    但是他们现在缺啥?缺银子!


    倘若是这能带动江南产业的发展,倒也不失为件好事儿。


    “况且,百姓努力赚钱,不就是为了生活嘛?衣食住行,日常所需,不必如此限制,只要他们不做龙袍,便由他们去呗。”李礽说道。


    他这话可是有的放矢。


    汤斌此人爱好程朱理学,教化民众,但过于讲究阶级制度,他在江宁任职期间,颁布了一项规定——官府小吏、市井倡优不准穿皮衣和丝织品。


    虽然吧,但是吧,身在江南,不穿丝织品,是不是过分了?这才有了李礽的这句话。


    汤斌真要是做了这种政令,在当下盛行的思想里,大家只会拍手叫好,认为他肃清民风。


    但事实上,这会阻碍经济的发展,大家都不穿,生产出来的东西卖给谁呢?


    “确实如此。”康熙点点头,认可了保成的说法,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未来将会一改历史上对汤斌这一做法的态度,由支持转为反对。


    李礽心里小高兴,他要抢先一步在康熙的心里留下痕迹,未雨绸缪,这样就不担心汤斌会搞什么奇怪的政令了。


    对此,曹玺当然认为不可思议,但他自己也知道,出了京城这一隅,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有钱人那是爱穿啥就穿啥,根本管不了。


    “你素来了解江宁的情况,应该也略听说一二吧?”康熙虽在询问,但俨然已经是肯定的语气。


    “奴才确实听说过。”曹玺也不隐瞒,拱手说道,“只是未曾见过的,江南织造发达,布匹、锦绣流向四方,定然有归处。”


    “那便是了,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大大方方促成此事。”康熙说道,“也免得有些地方的官员借着此事做文章,倒是伤了民情。”


    穿衣上的规矩,素来很少有明文规定,除了皇室、朝廷的冠服、礼服有白纸黑字的约束外,其他大体上都是默认的规矩。


    可管,亦可不管,端看掌事人的心情。


    “皇上仁慈。”曹玺道。


    “于我们而言,不过小事尔,不足挂齿。”康熙说道,“你继续说缎库之事。”


    “是。”曹玺继续道,“奴才身在江宁,但也认识一些做布匹生意的人,年前从他们口中听说在西北西南皆出现了上好的织锦,其中不乏贡品。”


    康熙示意他说下去。


    “起初奴才以为他们夸大其词,可能只是一些瑕疵品。”曹玺继续说道,但是他还是留了个心眼,让身边的人跑了一趟西北。


    结果还真和贡品无差。


    但这也不能明确此物就是贡品,或者证明说,这是从内务府流出去的,更有可能是出自同一个工匠。


    而正在此时,广储司的指令就来了,就好像在阻止他调查此事一样。


    在彻底调查和放过此事之间,他选择了蛰伏不动,想看看他们会如何行事,没让他失望,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搞垮曹家,他便顺水推舟了一把。


    这些话当然不能告诉皇上,曹玺只说自己有所耳闻,派人去查过,什么都没发现,以为是那些商人随口说的,加上织造局的麻烦一堆,他有心无力,就搁置到一边了。


    就康熙听来,这理由合情合理又合法,谁能想到当初盗窃宫中之物事发之后,这些人竟然故技重施,简直胆大包天。


    有了新的线索,康熙自然派人去调查一番,结果也如同曹玺希望众人看到的那样,确实有贡缎这些地方流通,还有富人制成衣裳,穿在身上招摇过市。


    但这都是半年前的事情。


    运送贡缎过来的人自称王昌,江南人士,家里和织造局有点关系,才能拿出这些布料,但约莫半年前,王昌就没有再来过了,算算时间,正是曹寅派人前往调查的时间。


    也就是说,曹寅打草惊蛇了。


    而且,那些跟王昌打过交道的人提到王昌根本没有江南口音,反倒是有点像是京城人士。


    好在前去调查的人带着一些画像,包括阿图奇、马启原、彭培,甚至还有曹玺、曹寅的。


    经过辨认后,那些人都指出此人并非马启原,但是一个长相有所相似的人,于是顺藤摸瓜找了马启原的堂弟马启峰。


    马启峰就没有马启原的骨头硬了,也有可能是看到马启原的悲惨下场,一被抓抖了个彻底,直接供出此事是阿图奇是主使,马氏兄弟和彭培参与其中,还提到了彭培是被阿图奇逼死的。


    阿图奇给彭培送去了他儿子的信物,彭培迟疑了,第二天,彭培之子就被惊马踏断了肋骨,差点一命呜呼。


    接着,阿图奇又给他送去了一个孙子的信物,小孩掉进了池塘。


    彭培自知在劫难逃,就算他供出了阿图奇,以阿图奇睚眦必报的性格,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会疯狂报复他的家人,他只有这一条路能走,用自己的死亡换取家人的平安。


    “马启峰就这么招了?”李礽震惊,将看完的奏本合拢,放到一边,“不坚持一下?”


    “没呢,把他拎去大牢转了一圈,就招了。”康熙说道,背着手在屋子里转着,他甚至觉得就算不走那一圈马启峰都不会给阿图奇保密。


    对比阿图奇、马启原来说,马启峰就是个真小人,见风使舵。


    在见过彭培的下场之后,他很清楚,阿图奇还没有对马启原下手的原因可不是念着那点亲情,而是没有机会。


    在彭培自杀后,刑部接管了所有的调查,阿图奇很难把自己的手插进去,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马启原很清楚这件事,这也是他硬扛着不说的原因,一但他说了,对刑部来说,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而且会招来阿图奇的疯狂报复,因此,刑部、阿图奇、马启原维持了着暂时的平衡。


    而此时,这种平衡俨然已经不复存在。


    第318章 账本


    马启峰的招供直接将沉静在水中的淤泥翻出上面,暴露在太阳之下。


    除了供出阿图奇是主谋,他还指出了阿图奇的几处私产,都是挂在旁人名下,朋友、奴仆、外室……一切只要是能是被他掌控的人都几乎被算计进去了。


    阿图奇倒是想打击报复马启峰,可马启峰此人父母早亡,无儿无女,就是贪财。


    当初阿图奇就是看中他无牵无挂这一点,事情一旦爆发,就是亡命之徒,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现在对马启峰束手无策。


    还没等到他调转枪头针对马启原,就被抓了。


    随着他的倒台,拔出萝卜带出泥,广储司其他的人也相继被抓。


    其中还有主动投案的人,他们不愿意同阿图奇同流合污,其结果就是被打压,被迫与之为伍,如今阿图奇失势,他们也不必再忍气吞声。


    约莫是墙倒众人推,阿图奇落网之后,很快就被定罪,查抄也十分顺利,不到五天的光景,刑部和噶禄联合将其罪行调查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被羁押,剩下的事情就追回赃款了。


    事情一暴露,朝廷哗然,内务大臣涉嫌监守自盗、高利贷、贪污受贿,从上到下,主谋近十人,涉案者五六十,犹如一窝蚁虫盘踞在内务府之中,蚕食侵蛀。


    “要不要同朕去看看阿图奇?”康熙问道。


    耗费数月,把事情理清楚后,李礽现在有种身体被掏空的错觉,他摊在椅子上,转过头,“嗯?”


    “你不想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康熙走到保成的身边,伸手捏住他的耳朵,轻轻晃了晃。


    李礽的脑袋跟着来回摇着,嘀咕道:“坏人。”


    康熙哈哈大笑,“走吧,同朕一起去看看。”


    “不会血呼啦差的吧?”李礽从椅子上爬起来,跟着康熙的身边,“我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


    “怎么可能?”康熙道,他再想要磨炼儿子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那就好。


    每当听到这种骇人听闻的恶行之时,李礽都觉得封建社会还是有点好处的,不必尊重这些人的人权,但这不代表着他可以亲眼目睹这种惨烈的场面。


    他就只能在脑子里面想象一下用小皮鞭啪啪啪惩罚这些恶人,过过瘾。


    阿图奇并未被关在刑部大牢里面,而是在内务府的一个破旧小院子里。


    院子门口只安排了两个人看守,阿图奇已经失势,正是避嫌的时候,除了来送餐的,几乎没有其他人前来探望。


    带着寒气的天气里并不适合在外面久呆,两个人守门的人坐在一起,拢着手,一边跺脚一边闲聊。


    送餐的人如约而至,拎着个食盒,从远处走过来。


    “你去检查一下。”其中一个守门的人用胳膊肘拐了另一个人,说道,“之前是我去的。”


    那人把反驳的话咽回去,不情不愿地起身,走上前去,把来送餐的人从头到家摸了一遍。


    又揭开食盒,里面摆着一盘黄蔫的青菜和一碗稀粥。


    他从食盒中捡起筷子,随意扒拉了一下,未见违禁品,将筷子丢回去,不耐烦地挥挥手,“进去吧。”


    送餐的人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他们如此粗鲁地对待,低着头,走了进去。


    院子里格外的荒凉,杂草枯黄,唯独一棵树,光秃秃的,树枝虬结,树叶落尽,更显得一股子悲凉。


    “咚咚咚——”送餐的人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他推门而入。


    屋子里,窗户大开,能被照亮的地方显得正大光明,更衬托其余的地方是如此的昏暗,凝固如实质。


    阿图奇就坐在明暗交接的地方,他背对着房门,眼睛闭着,若不是看到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真当他昏昏欲睡。


    送餐的人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掸了掸衣袍。


    “你知道吗?”阿图奇开口道,手指继续敲着。


    送餐人靠近的脚步顿了顿,停在原地。


    “你是这些天唯一一个送餐会敲门的人,我是不是该说辛苦吐巴大人来为我这阶下囚跑一趟了呢?”阿图奇睁开那双还臃肿的眼睛,眼睛眯出来的那条缝透露出一点精光。


    送餐人嘿嘿笑了笑,抬起头,露出吐巴那张脸,他也没想着能瞒住阿图奇,轻松道:“顺便来看看你,毕竟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同僚。”


    阿图奇笑了笑,那憔悴苍白的胖脸上全是得意,“看完了,不知道您满意吗?”


    吐巴寻了个椅子坐下来,窝在其中,神态放松闲适,“我满不满意有何关系,你该问的是曹玺满不满意,或者噶禄,又或者皇上\8。”


    提到曹玺,阿图奇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仇恨,咬紧了牙齿。


    见他这个样子,吐巴心中满意,低垂了眼眸,道:“你知道我来此是为了什么,希望你大方点,让咱们彼此都能省点事。”


    “大人还是明示比较好,我在此呆了许久,不知世事如何,怎能猜到大人为了何事才甘愿冒如此风险来见我呢?”阿图奇笑着道,不慌不忙地和吐巴打太极。


    虽然这房间就他们俩,但吐巴还是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弓着身子凑近道:“账本。”


    这本就在阿图奇的意料之中,他摊摊手,耸耸肩,无辜道:“大人还是说清楚点,什么账本?要知道,我经手的账本可都不少,缎库的,银库的……”


    “你知道什么账本的!!!”吐巴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眼球上,“你别和我兜圈子,那玩意儿留在你手上就是废纸一张,你又何必把它带到坟墓里?”


    “哦~~我这下算是知道了。”阿图奇说道,鱼儿已经上钩,他现在只需要耐心点,毕竟他也没啥好失去的了,反倒是吐巴该着急了。


    “在哪里?”吐巴说道,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手搭在扶手上。


    “大人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阿图奇眯眯眼,老奸巨猾的模样表露无疑。


    “你想要什么?”吐巴知道阿图奇此人如同豺狼,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绝对会把对手撕下一块肉,“可别说给你脱罪,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件事的。”


    “我自是知道的。”阿图奇叹了一口气,显然早就明白自己的命运无法更改,他眼神黯然了会,随即又狠戾起来。


    他如今的下场都是曹玺害的,既然已经难逃一死,他必然要拉一个垫背的。


    阿图奇眼神恶毒,“我要曹家一起陪葬。”


    吐巴轻笑,他早就知道这条豺狼的目标,如今听来,也不觉得惊讶,他道:“你这个目标也不小啊。”


    “那是自然。”阿图奇得意地笑了笑,放松下来,犹如一团过分松弛的面团深陷椅子中,“账本值得这个价格,不是吗?”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考虑一下吧。”吐巴故作犹豫,要不是为了这个账本,他肯定不会去趟浑水的。


    虽说曹家现在也深陷这件事里,想要真的把他们拉下来,难度还是很大。


    曹玺本人自是深受皇上的信任,曹寅更是皇上的哈哈珠子,两人相伴长大,情谊与常人不一般。


    而曹寅的夫人姓李,是正白旗佐领李西泉的侄孙女。


    也就是说李西泉的义子李士桢,现广东巡抚,是曹寅的半个岳丈,李士桢之子李煦,现广东韶州知府,是曹寅的大舅子。


    这两人都是掌握实权的人,要是有他们在背后支持曹家,想要扳倒曹家,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阿图奇点点头,嗯了声,表示自己理解,他自知谈判交锋不能心急,倘若他急了,就会失去先机,反正他现在没什么好失去了,吐巴可不一样,一旦账本的事情暴露,吐巴的下场可不会比他要好。


    正如阿图奇所想,吐巴着急,鬼知道阿图奇的账本上记着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也不知道阿图奇会不会心血来潮把账本交出去,又或者藏得不够严实,被人发现。


    不管怎样,这件事都存在着极大的隐患,对于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来说,风险当然是掌握自己的手中比较好。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到这个账本。


    “你要知道,此事非一朝一夕,等我办妥之后,你要是已经被处死了,那我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吐巴说道,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想怎样?”阿图奇问道。


    “你把账本给我,我帮你对付曹家。”吐巴说道。


    吐巴担心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阿图奇自然也会担心吐巴拿着东西不干事,“那你拿到东西就翻脸不认人了怎么办?”


    “不会的,至少在这件事上咱们是同一阵营的。”吐巴循循善诱,道,“曹玺这一举断的可不只是你的财路,还有我的,我自然是恨他的。”


    再说,曹玺故意引诱彭培犯错,一再加码,最后再反将一军,将他们击垮,否则曹玺早就同皇上告状了。


    曹玺大概是发现自己打草惊蛇了,又招致了彭培的报复,想借此机会,重回京城,所以故意引诱彭培继续犯错。


    郑铭的出现更是让曹玺看到了希望,送他上京,送他出现在皇上的眼前,街头巷尾的谣言也有可能是他那个好儿子做的。


    更有可能的是,噶禄和曹家联手了,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原本处于麻烦之中的噶禄突然摘清了自己身上的嫌疑,因为曹玺把自己的目标从内务府转移到了阿图奇的身上。


    两方都把矛盾集中阿图奇身上,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也正是这种怀疑,让吐巴担心噶禄想对付自己,借这个机会把自己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独掌大权。


    噶禄与他素来不和,两人更是一山不容二虎的阵势,因而他必须拿到账本,不能给噶禄任何的可乘之机。


    想想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东西就如此付之东流,阿图奇难免心生惋惜,“可惜了,那些钱财……你倒是还可以继续享受你的那部分……”


    现在这个紧张的局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吐巴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这时候顶风作案,享受是不可能享受了,只能深深地藏着,“都怪曹玺,从前我就不喜欢他那个出风头的儿子,如今连着他一起厌恶了。”


    要不是他,他们现在还过着纸醉金迷的逍遥日子,拜他所赐,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


    “账本可以给你。”阿图奇盯着吐巴,忽地改变了主意。


    第319章 算计


    “账本可以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曹家必须扳倒。”阿图奇说道,“你对天发誓,要是你违背此言,钱财散尽,不得好死。”


    吐巴没想到这事儿如此容易,他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摸不清楚阿图奇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但眼下账本立马就可以得手,即便是心中还有所怀疑,他也举起了手,按照阿图奇的要求说出了誓言。


    阿图奇心满意足,招招手,示意阿图奇近一点,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吐巴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家伙,这人把东西藏在自己常常光顾的一个妓子家中,外面裹着一层春宫图,丢在了他带去的一堆春宫里。


    吐巴听得连连眨眼,这他娘的是传说中的大隐隐于市吗?


    “我知道了。”吐巴站起身,在阿图奇的身上拍了拍,道,“曹家于我,乃是此生之敌,不用担心我会背信弃义……珍重。”


    他这话可不假,曹家是他的眼中钉,肯定是不除不快,至于什么时候动手,再说吧,肯定不是这个时候。


    阿图奇静静看着吐巴把东西装好,拎着食盒朝外走去。


    “过来,检查一下。”看守的人招招手,让吐巴过去。


    吐巴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走过去,将食盒递给他,又接受了一遍对方的检查,确定他没有夹带东西后就放行了。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阿图奇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尽量使自己看得体面,再缓慢走出了屋子。


    一见阿图奇出来,两个看守的人同时站了起来,呵斥道:“干什么?滚回你的屋子去。”


    阿图奇站在台阶上,抱着手,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架势,说道:“我要见曹玺,你们跟他说一声。”


    “我要见曹玺……”其中一个看守的人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模仿阿图奇。


    接着,两个看守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已经不是内务大臣了,不过是个阶下囚,连你最瞧不起的我们都不如,感觉如何?哈哈哈哈~”


    阿图奇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交握的手指捏紧,心头怒火中烧,但他强行忍了下去,“请……请你们同曹玺通报一声,就说我想见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两个看守的人对视一眼,继续哈哈大笑,显然不把阿图奇的话放在心上。


    阿图奇咬牙,这些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臭虫,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过街老鼠,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要打断他们的手脚,将他们丢在群狼环伺的野外,等候死亡。


    只有他们的惨叫声、求饶声,只有他们被动物啃食的黏腻声,才能洗去他现在的屈辱感。


    进了这里,阿图奇已经不需要再伪装自己了,他那恶狠狠的眼神犹如吐着红色蛇信的毒蛇,冰冷且恶毒,紧紧缠绕着两个守门人,一点点地收紧绞杀。


    两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逐渐收敛了笑声,忍不住过后退一步,又不想露怯,强行上前一步,“你要见曹大人?”


    “对。”阿图奇收了目光,赔笑道,“麻烦两位传个话。”


    “哦哦哦。”不再被那目光纠缠,两人终于回过神,但心中那种恐惧依旧感受颇深,道,“你等着,等着,我们去找人。”


    “多谢。”阿图奇挤出一个笑容。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曹玺就过来了,他依旧还是那个样子,既没有因为技高一筹就洋洋得意,也没有因为见到仇人而咬牙切齿,只是神色平静地问道:“是有何事?”


    阿图奇依旧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不落於下风,他没有回答曹玺的话,而是扫了两个看守的人一眼


    曹玺挥挥手,他带来的人立马把守门人推出去,自己守在了入门处。


    “看到我这个样子,你高兴了吗?”


    明知道这样的话对于曹玺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阿图奇还是忍不住刺了曹玺一下。


    曹玺笑了,眼神戏谑,“你要是叫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那就不必白费力气了,没被你成功算计还反将你一军,是让我挺高兴的。”


    知道事实是这样子,也是自己先开口问的,但听到曹玺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阿图奇心里不爽,恨不得亲手掐死曹玺,但他很清楚,门口那两个人可不是吃素的,他很有可能报复不成,还反被揍一顿。


    罢了,都是临死的人,何必给自己招惹麻烦呢?就留着他和吐巴狗咬狗吧?


    “你难道真的觉得我在内务府有这般一手遮天的能力?”阿图奇说道,眼中闪过诡异的笑容。


    “愿闻其详。”


    “是吐巴,他才是背后的黑手,我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阿图奇说道,不过看曹玺的脸上并没有震惊之色,想来也猜到了这些东西。


    “有证据吗?”曹玺问道,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你该不会意味随便说说,我就会相信,然后去针对吐巴吧?”


    曹玺一脸你觉得我是傻子的嫌弃表情,表明他不会轻易相信阿图奇的话,想啥呢,他们是敌人,谁会轻易相信敌人的话呢?


    “没有证据,他怎么可能留下证据给我呢?或许他手中有账本,或者其他别的证据呢。”阿图奇摊摊手,一脸无奈地说道,他怎么可能让曹玺轻易掌握把吐巴扳倒的证据呢,他要让两人想尽一切办法纠缠在一起,两败俱伤。


    “先前不说,现在为何要告诉我呢?”曹玺没说自己相信,也没说自己不信。


    “先前我以为吐巴会把我救出去……毕竟我们……一起做了不少的坏事……”吐巴惨惨一笑,好似在嘲讽自己那\8 荒谬的期待,他又道,“但是,大概是我没有证据,他早就放弃我了,到现在也没有露过面,所以,我不想他好过。”


    曹玺笑笑,不对他的动机做任何的评价。


    阿图奇继续说道:“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给江宁织造局布置如此惊人的任务,而不惊动其他人呢,况且拦下你给噶禄的信,那更不是我一个内务大臣能做到的,只有吐巴,吐巴在内务府塞满了眼线,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针对任何的人。”


    “他为何要针对我?”曹玺问道,犹带着几分怀疑的态度。


    “还能为什么,你派人去西北调查了,耽误了他赚钱,再者,缎库的亏空需要补上,你要是能完成,他收益,你要是不能完成,他借机除掉你,换上自己的人,以后再做出这样的勾当就更加方便了。”


    曹玺点点头。


    “还有,你儿子。”阿图奇继续说道,他和吐巴走得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你知道给太子爷办差事有多赚钱吧?这么好的事情,他竟然想独享,连吐巴想安排一个人进去都拒绝了,这让高高在上的吐巴大人如何能接受呢?”


    曹玺眼神动了动,他舔了舔嘴唇,解释道:“太子爷想用什么人,不想用什么人,是太子爷自己的决定,作为一个奴才,听命行事,岂敢心怀怨恨?”


    “他自然是不敢对太子爷心怀怨恨,但他可以怨恨曹寅啊。”阿图奇戏谑道,“所以呢,你以为你不相信我的话,就能逃过去吗?他会找上你的,针对你,针对曹寅,针对曹衡……针对每一个你身边的人,你会放任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吗?”


    曹玺沉默不语,脸上的笑容消散,“你想坐山观虎斗?”


    阿图奇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你是我的仇人,吐巴也抛弃了我,你们两个人都是我恨不得带进坟墓的人,虽然我已经身陷囹圄,但是,我仍然可以让你们继续争斗下去,不死不休。”


    曹玺继续沉默。


    这种沉默却给了阿图奇一种暗示,暗示他戳中了曹玺的痛脚,他心中痛快极了,走下台阶,在院子里面转了转,心情舒爽,好似已经看到了曹玺和吐巴两败俱伤的场景。


    他哈哈笑着,围着曹玺转圈,闲庭信步,怡然自得。


    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站在曹玺的背后,声音阴冷得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如何?对我的反击满意吗?就算你不想同吐巴争斗也没有办法,他这辈子只会相信死人……”


    曹玺转过身,与阿图奇对视着,忽地,他面露惊讶,后退一步,对着阿图奇躬身拱手。


    阿图奇愣住,左右看了一眼,确定他是对着自己这个方向,难道说曹玺认输了吗?


    但,潜意识里面的不安让他回了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一大一小,他几乎是僵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跪了下来,带着恐惧,“奴才给皇上和太子爷请安!”


    “朕没想到内务府里面有如此会算计的人,倒是委屈你了。”康熙语气淡淡,但是周身释放的冷气表明他的心情可不是这么平淡。


    阿图奇几乎是汗如雨下,自打被抓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皇上,也总想着要是自己能见到皇上一面,该如何给自己求情。


    如今,皇上就在眼前,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皇上到底听到了多少,而自己又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只能磕头谢罪。


    “带上来。”康熙说道。


    阿图奇正在思索皇上这话是何意,余光就扫到噶禄走了进来。


    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后面还押着一个人,是吐巴。


    看到噶禄或是吐巴都无法感到惊讶,但看到后面侍卫手中熟悉的春宫图时,他目眦欲裂——账本!


    账本怎么会落在皇上手中,他死定了!!!


    第320章 王鸿绪


    吐巴也有这样的疑惑,他偷偷摸摸去了那妓子的住处,刚找到账本,都还没有翻开,就被一拥而入的侍卫按在了地上。


    虽然对这两个人都不满意,但康熙显然对自己亲自抓住这两人的成就还是很满足的,他道:“早就有所怀疑,派人盯了好几日,今日见你行动异常,便让人跟了上来,没想到一箭双雕。”


    李礽在心里的想,康熙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承认自己和儿子一起蹲在罪犯窗户下听过墙角,拜阿图奇大开的窗户所赐,每一个字都一清二楚。


    至于守门的两个人,这么冷的天气想要把人骗走,法子可多得很。


    康熙从侍卫的手中接过账本,翻了好几页,冷笑一声,听得阿图奇和吐巴齐刷刷地抖了抖,面如土色。


    “难怪江宁巡抚不借给你钱呢,他有阿图奇给的一百两呢。”康熙说道,又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啪地一下子收起账本。


    “汗阿玛,我想看。”李礽在一旁眼巴巴。


    康熙正欲随手把账本递给他,伸到一半,刷地一下子收回来,嘶啦嘶啦地将封面扯下来,这才将账本重新递过去。


    李礽抿嘴笑得甜滋滋,都忘了,封面可是小黄书哎。


    康熙瞧见他的笑容,伸手捏住保成的耳垂拧了拧,这臭小子~


    “冤枉啊,皇上,这钱是吐巴要求给的。”阿图奇大叫冤枉,声泪俱下,“奴才当时去问过吐巴,他说让奴才收买江宁巡抚,奴才这才记下了这笔账。”


    吐巴是个吝啬鬼,属于他那一份的钱财是绝对一文钱都不能少,所以只能阿图奇自己出,他记下来是为了将来同吐巴邀功,没想到现在成了白纸黑字的罪证。


    “奴才跟此事无关啊,皇上明鉴,奴才虽然贪,但奴才知道皇上心系百姓,怎会为了针对曹大人就拿江宁的百姓开刀呢?这不是自掘坟墓吗?奴才再蠢,也不会犯下如此的错误。”吐巴说道。


    “吐巴才是主使,他是内务府总管,奴才怎么能不听他的话……”


    “奴才只是贪财,只是帮阿图奇打个掩护,其他的一概不知……”


    ……


    眼瞅着两人吵起来了,李礽震惊,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除了暗黄色的眼珠子啥都看不出来,神色诚恳,语气真挚,要不是罪证就握在他的手里,说不定还会真的信了。


    “行了,朕来这里不是看你们如同无知妇人般拉扯吵架的……”


    “您侮辱了妇人。”李礽小声嘀咕。


    康熙没好气地给儿子的背后来了一巴掌,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


    李礽龇牙咧嘴,反手摸摸自己的后背,康熙下手可不轻啊。


    曹玺和噶禄在一旁都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死死地掐自己的手掌心。


    康熙跟着也笑了,他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来都说不清楚,那就是算合谋吧。”


    正在对骂的两个人齐齐噤了声,没想到康熙竟然来了这么出,他们早该知道的,皇上已经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会心软的人了,他需要一些事情给自己足够的威严。


    “此事就会交给你们俩了,走吧。”康熙捏着儿子的肩膀,把伸着脖子还想看热闹的小家伙给拎走了。


    其实也不需要在现场看热闹,回宫之后,过了几天,飞扬武就进宫了一趟,说当初自己是被吐巴威胁,才提出把曹寅踢出去的。


    李礽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惩罚他,只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真要有处理不来的事情可以同自己说。


    这倒是不是李礽圣母心发作,而是康熙对此次事件中被噶禄、阿图奇之流威胁的人也从宽处理了,大部分都是撤职或者降职。


    吐巴、阿图奇、马启原、马启峰等主谋人员全都被是绞刑,顺带抄家,银钱用来补江宁织造局的那个窟窿,至于原江宁巡抚在去上任的半路上又被降了职。


    曹寅被降职,噶禄被罚俸禄。


    这两人应当在其中插了一手,推动了事情的发展,但念在两人都是被连累、后面对拨乱反正起到了作用,况且吐巴的下台、广储司的烂摊子、织造局的麻烦都需要人来收尾,康熙还是把两个人都留下来了。


    伴随着这桩烂七八糟案件尘埃落定,康熙赶在年底免税的时候,顺便颁布了“废除匠籍”的诏令。


    这是一道于民有利的诏令,整个江南为之沸腾,上京告御状的郑铭在大家的眼中几乎就成了英雄,是他豁出命的争取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新上任的汤斌也送来了一些年节的慰问,代表朝廷已经将此事揭过,不会再来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这也让郑铭放松了许多,打算关上门来清净几日。


    自打他从京城回来,不少人跟他打听京城的情况,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事情,让他一遍遍地描述皇上太子是什么模样。


    郑铭站在门口,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爹,爹,这个好吃。”四岁的郑庆举着一块糕点飞奔过来,明亮的眼睛好似两颗星星。


    郑铭一把抱起儿子,笑着道:“喜欢吗?”


    郑庆笑着点点头,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他掰了一块塞进郑铭的嘴中,“爹也尝尝。”


    郑铭抿了一下,甜的。


    咚咚——敲门声响起。


    郑铭看了一眼天色,快黑了,这会儿还有谁会来呢?


    “郑工在家吗?”门外的人非常有礼节地敲了敲,“我是王家的管家。”


    “在呢。”郑铭心有疑惑,把儿子放下来,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去玩,接着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年约五十岁的老者,“您是?”


    “我家老爷叫做王世成,说是和您约好了,明年让您来我们工场做工。”那老者说道,“老爷让我来送契书,咱们家来年会再开一家纺织场,您到时候有兴趣的话,带着契书前来即可。”


    郑铭将信将疑地收下契书,这几日也有一些人来找自己,说想让自己去他们工场干活,给的工钱多么丰厚,但这是第一个直接带着契书来的。


    “您可以先看看,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来找我,都是可以商谈的。”老者说了个自己的住址,就告退了。


    郑铭再次关上门,看着这份契书,这里提到的报酬并不是最丰厚的,但却是最有诚意的,所有他能想到的东西都在上面。


    这大概会是个好的开始吧。


    ——


    毓庆宫里,李礽牵住满屋子乱转的胤祉,借着锦鲤的运气开始抽奖,匠籍制度废除了,他就收到了奖励。


    “么么哒~”胤祉靠在二哥的怀中,他喜欢和二哥窝在一起。


    李礽转动系统给的幸运大转盘,开始在心里祈祷——一等奖!一等奖!!一等奖!!!


    “恭喜主播获得一等奖——绝密图纸一份!!!”


    李礽在心里咆哮,哦也,什么幸运大转盘,只有幸运者才配的转盘?


    接着系统又“biubiubiu”弹出了其他的窗口——


    “全体手工业者送出特殊奖一份!”


    “全体手工业者送出安慰奖一份!”


    “希望主播再接再厉哦~~”


    李礽愣住,不只是他,弹幕上也惊了一下——


    是不是我眼花了?是不是?


    妈耶,真的是行业奖


    撒欢狂奔,我崽厉害了啊!


    我崽还在懵逼,不知道这是啥


    哈哈哈,来个明白人解释一下啊


    这个行业赠送的奖励就好像是直播里面的诺贝尔奖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崽赶紧搞事业啊,争取把医学类的特殊奖也拿到手里啊


    对对对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10000000000000000


    ……


    李礽点开了绝密图纸,是各种玻璃制品的图纸,望远镜、玻璃镜、温度计、显微镜……虽然他们自己已经可以制成一些东西了,但是有图纸的话,他们也可以少走一点弯路。


    还有个特殊奖——这是第一次出现的东西。


    他有点激动地搓手手,弹幕上说特殊奖一定会物超所值,让他有点期待了,难道是他一直念念叨叨的枪炮地图?


    这么一想,很有道理啊,冶炼金属也算是工匠,对吧?


    李礽强行幻想了一把,怀揣着激动的的心点开了,啊啊啊啊——不是!!!


    不是,为啥还要啊啊啊啊?——因为系统给了他一份世界地图。


    如何正确倡导全球观?


    如何解说国际理念?


    如何灌输殖民地理念?


    哈哈哈——一图在手,天下我有,哈哈哈哈哈~~


    “二哥,二哥……”胤祉狠狠地推了笑容逐渐癫狂的二哥一把,噘着嘴,不满道,“你怎么不理我?”


    李礽被推得晃了一下,回过神,弯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我刚刚没听到,你再说一遍吧。”


    “有什么能比我更能吸引二哥呢?”胤祉趴在二哥的身上,严肃问道。


    那表情就跟指责他在外面有狗了一样。


    李礽还没有回答,胤祉就蹭蹭地朝上爬,和自己脸贴脸,还嗯了一声,俨然要逼供。


    “没有,只有你才能。”李礽把人掀下去,“你长大了,二哥快被压扁了。”


    “都怪你不理我啊。”胤祉把自己的小腿啪一下压在二哥的身上,仰躺在炕上,“额娘说过两天要下大雪了,咱们可以打雪仗吗?”


    “可以。”李礽点头应下,下大雪的时候没办法练习骑射,到时候准备一下就成。


    “二哥,我最喜欢你了。”胤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凑过去给了个亲亲。


    “你要想好邀请哪些人了吗?”李礽问道,招来高三变让他帮忙准备些需要的东西,姜汤、暖炉、干净的衣服,都必不可少,说不定打完之后,还要聚个餐。


    胤祉掰着手指,把认识的兄弟姐妹都算在内,还有他常见的几个哈哈珠子。


    “很好。”李礽摸摸他的头,小团体是霸凌的开始,他很高兴胤祉在这种团体活动时候不会排挤别人,即使这些人里亲疏远近皆有别,“之后一起吃涮锅子吧,羊肉?”


    牛,现在是重要劳动力,吃是没法吃的,一般涮锅子都是羊肉。


    “好呀,好呀……”胤祉欢快地拍手,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我去跟大家说。”


    李礽一把薅住人,“雪都还没有下呢,急啥,等到下雪的时候,你就挨个邀请他们来毓庆宫参加你的打雪仗。”


    胤祉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倏忽叹气,“怎么还不下雪呢?”


    李礽哈哈乐了,老天爷的事情现在还轮不到他们来做主,他想到还有一个安慰奖,很有可能是吃的,刚好可以给他们添个菜。


    他顺手打开最后一个奖项,好家伙——辣条,这玩意儿想想就让人流口水,下至八岁,上至八十岁,都会爱上它的。


    很好,他也有点期待下雪了。


    ——


    处理完了内务府的事情后,已经到了年关,但越到年底会越忙,各处官员的考核、祭祀的安排、要安排的赏赐等等,几乎占据了康熙所有的时间。


    饶是如此繁忙,康熙还是抽空见了一下海清。


    “台湾的情况如何?”康熙问道。


    回京之后,海清就知道自己阿玛卷入了麻烦事,此时更是将功补过的时候,他道:“一切顺利,施琅大人顺利登岛,百姓对此毫无异议。”


    若说之前百姓们还有些不情不愿,但近些年,郑氏内斗严重,上面相互倾轧,下面百姓的日子艰难,尤其是两岸之间中断了联系,对于台湾百姓来说,几乎是雪上加霜。


    台湾本就没有那么丰富的物产,曾经还能依赖于生意往来,兑换一些物资,但这么多年与内陆相隔绝,无论是生活水平,还是生产技术,都远远落后于大清。


    所以,他们也迫切需要新的改变。


    “那就好。”康熙点头,他想了想,又道,“可有其他需要汇报的事情?”


    海清迟疑了一下,如今施琅已经是靖海侯,又与朝中的大学士相熟,自己要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吗?


    康熙也就是随口一问,见他迟疑,目光又扫了回来,“嗯?是施琅出了什么问题吗?”


    海清一个激灵,登台的人那么多,还有郑氏老人,皇上怎么一猜一个准?


    皇上早就知道了吗?


    有这种怀疑,海清根本不敢再隐瞒,他立马道:“施琅似乎对台湾过于重视了。”


    “此话怎讲?”康熙来了兴趣,他后背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脸上是玩味的表情。


    之前,保成说江宁捣乱的是内务府,案子七弯八拐,最后证明还真是内务府。


    保成同样也说过施琅对台湾有些不该有的想法,担心他将台湾据为己有,事情也发生了。


    康熙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呵呵,这辈子再也不要和保成打赌了。


    “他似乎想要接管台湾的一切军务和政务。”海清拟了一下自己的用词,挑了个合适的。


    “他想据地为王?”康熙皱眉,他可不希望走了一个吴三桂,来一个施琅,这还有完没完?


    “那到不是。”海清赶紧解释道,生怕自己解释迟了,皇上就另外派人攻打过去了,“台湾的政令都经过了他的手,他将郑氏名下所有的田地都归在自己的名下后,又将百姓手中的田地收归到自己的手中,租给百姓,以此收租子。”


    “他倒是胆子大。”康熙说道,“还有呢?”


    见皇上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海清误以为皇上已经知道了一切,派自己前去不过是为了核实而已,他道:“还增添了一些别的税种,比如捕鱼,比如出海。”


    康熙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其他呢?”


    他还真想听听施琅能干出多么离谱的事情,明明自己的旨意都已经下了,他行事竟然还敢可如此阳奉阴违。


    “还有,他继续保持了台湾的封闭状态,来往做生意的人都不允许携带家眷。”海清说道,“正如奴才所言,他似乎将台湾的一切看做自己的私有资产,就像是那方土地的王。”


    康熙嗤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施琅还真想做郑经第二吗?


    “福建巡抚没有发现怪异吗?”康熙问道。


    “没有,现在台湾由施琅掌控着,福建巡抚的消息都是施琅反馈的,加上台湾才被收复,有所异常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海清说道。


    从表面看,台湾一切都很正常,要不是他带着调查目的前去,实在是很难发现其中的问题,而对于台湾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未曾见过内地到底如何,是非黑白就是施琅一张嘴。


    “朕知道了。”康熙又问道,“林总兵不是跟在施琅的身边吗?他没有出言反对吗?”


    此人是康熙派去协助施琅的,他在助纣为虐吗?


    “奴才并未查到具体的消息,但有传言,他们曾经大吵过一家,林总兵与其意见不合,但施琅的地位更高……”海清说道。


    林总兵说到底和施琅是同一派系的人,就算对施琅的做法持不赞同的态度,他也不会把事情捅出来,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内部意见不合的事情。


    “而且,郑氏投降之后,从前依附于郑氏的人转而投向靖海侯,租子也好,田地也好,很多都是他们讨好靖海侯而想出法子。”海清解释道,他不想得罪施琅,


    康熙笑道:“但他也照单全部接受了,不是吗?”


    海清听出了康熙的不快,赶紧低下头,一言不发,不让怒火波及自己。


    “还有吗?”康熙问道。


    “奴才就调查出这些。”海清道,只希望皇上赶紧让自己离开,他可不想沾染雷霆之怒。


    “下去吧。”康熙挥挥手、


    海清如释重负。


    康熙坐在座位上,想了会,召了黄锡衮前来,两人秘密商谈了好一会后,才让人离开。


    这在每天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简直不值一提。


    但十天后,康熙就下了圣旨,让施琅带着郑氏族人、刘国栋等人进京受赏,至于台湾事务由林亮暂代。


    圣旨还是海清去传的,他咋一听到这个旨意,便知道施琅十有八九要留在京城,吐巴事情余韵犹存,贪欲过重,肯定会被皇上忌惮,绝对不会放任其在台湾盘踞。


    不过,康熙并没有告诉保成这件事,要是先帝知道了,会如何看他呢?


    三百年啊,定然是现在就祸根埋藏吧。


    李礽是在施琅回京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台湾与内陆一脉相承,自然是要一视同仁,不过那也明年才能知道的事情,而眼下,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先前农业期刊的事情是交给的索额图和延善负责,后面延全也被拉进来一起,但审稿的大权依旧是李礽一人独揽,确切说是他弹幕上的观众。


    后世的种植技术远远比现在要发达许多,硬性条件很难做到,但一些经验还是可以吸取的。


    这大半年来,没有任何的差错,李礽对此还算是满意,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得住老鼠,那都是好猫。


    今年最后一期是关于明年春耕,他甫一拿起今年最后一期周刊,就发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两广地区和东北地区的春种相隔时间过短。


    如今是小冰河时代,整个环境温度都偏低,两广地区的种植时间是三月中旬左右,早熟品种可以一年三季,东北要等到五月份中旬,基本上一年一季,比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差不多晚上一个月。


    而在眼前这份文稿上,两广和东北的种植时间比较靠近,一个四月头,一个四月底,别看相差十几天而已,十几天的温度变化对最后的产量足以造成很大的影响,失之毫米,谬之千里。


    他最开始就强调过,所有的数据都要依据实际情况,这明显就与实际情况不符合,不知道是撰稿人的问题,还是数据来源的问题。


    李礽皱了皱眉,翻看了一下这篇稿子的撰写人——王鸿绪。


    一看到这个名字,弹幕上立马一片骂声。


    李礽疑惑脸:这人很出名吗?


    事实上,这人还真挺出名的,去年的时候,担任了《明史》总裁官,现在正在编修明史,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在他的期刊上留名?


    但,弹幕上骂他是因为人品不佳。


    其一,过几年会被弹劾“植党营私,扰乱朝政”,而且还贪污了嘉定知县五百两。


    说实话,这点银子在清朝的贪污案里也不算很显眼,至于结党营私,还不如弹劾他的高士奇呢。


    让人们骂得凶的原因,是他在后面被免职之后,把《明史》的史稿带回家,自行修撰删改,最后再以自己的名义呈给朝廷,只字不提其他一同参与修撰的人。


    放在现代社会,这人高低要因为抄袭和版权被告上法庭。


    难怪会被人骂呢?这可真是读书人的耻辱,连梁启超都认为王鸿绪是“白昼行窃的偷书贼”。


    李礽决定先问问撰稿人是什么情况,拎着稿子走到隔壁的房间,抖了抖,“谁写的?”


    大家纷纷站起来请安,又各自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人回答。


    “我再问一遍,是谁写的?”李礽又道,环视众人,竟无一人开口。


    李礽失望,难道这些人都和王鸿绪同流合污吗?所谓的文人风骨呢?民族的脊梁就是这样弯掉的吗?


    “那个……能不能给微臣看看?太远了……看不清楚……”一个人小声提醒道。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李礽故作不知,清了一下嗓子,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德忠,让大家轮流看看。


    “回太子爷的话,是微臣写的。”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年轻人小声道。


    “那为什么署名是王鸿绪?”李礽问道,他记得这个人叫做张明远,是去年的进士。


    “微臣请王大人帮忙润色过。”张明远拱手说道,这在他们翰林院之中是常有的事情,请位高权重的人帮忙“润色”一下,增加文章的份量,同时也算给这些人锦上添花的机会。


    “润色了哪里?”李礽问道。


    “这……”张明远迟疑,他能说只字未动吗?


    李礽坐到椅子上,仿佛洞悉了一切,“没改?”


    “回太子爷的话,是……”张明远说道,他一时间不明白太子爷为何问到这个问题,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李礽想到王鸿绪现在的身份,立即了然,他脑子一转,想到了什么,接着道:“我知道,《明史》正在编撰,倘若想要换个地方发挥你们的才能,可以同我说……”


    谁都知道,编撰史书和写这种不知道啥玩意儿东西之间该如何选择,但谁也不会开口。


    李礽笑了笑,“想去就说,汗阿玛同我说过,等我的事情忙完,你们就可以自行选择,如今已一年到头,我想正是时候了,不选择的话,明年可还要继续为我写这些文章。”


    在场不过十人,听到这话心里都有点动摇,废话,只有傻子才会放弃明史吧?


    见众人一时间都闭口不言,李礽道:“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做决定,想好了就说,另外,把这篇文章依据的记录给我瞧瞧。”


    张明远立马在自己的案桌上翻起来,找到原稿呈给了李礽。


    “行了,好好想想吧。”李礽目标达成,起身离开,事实上,他怀疑没有一个人会选择留下来,毕竟,他们寒窗十年可不是为了来纸上谈农的?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