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再重逢
“铛!”地一声, 空中忽地闪出一柄重剑。
重剑从身后漆黑洞穴窜出,浓郁夜色下重剑周身穿透雨幕挡下致死的一击。
只看见夜幕中折闪出剑锋寒凉锋芒,寒光乍现。
陈时因着灵力冲击被打的往后倒去, 还未砸向阴冷潮湿的泥水当中, 忽地被身后冷香拥住。
一时之间, 神情恍惚, 只一瞬,那人几乎是桎梏着他的腰身往后一拽。
随着惯性, 他的背狠狠地砸向身后男人的胸膛。
陈时几乎克制不住地“唔”了一声, 再回神已然撞入一个冷硬、宽厚却又干燥温暖怀抱。
陈时蓦地抬头,夜色中, 他与男人四目相对。
南坞阴雨连绵, 仙君冷若天峰顶上雪。
眼眸暗沉若江色,夜色汹涌, 难挡春潮暗自较劲的风寒。
面前的鬼主似乎起了几分兴趣, 撩开阴寒眼睫, 直直地看向两人, 那声音意味不明,带着几分调笑, “怎地, 英雄救美。”
但目光却落在来人腰间令牌, 只一眼,又收回目光, 谨慎地看着来人。
面上不显,但却绷紧身躯, 却还是不肯退让。
修仙界以实力为尊,仅仅一个境界便是隔着天堑。
鬼主背后渗出丝丝冷汗来, 雨水滑落在他森白面庞上,当真宛若阴蚀地爬出的恶鬼。
他身后的修士显然也看出了面前这人的修为不简单,纷纷跟在鬼主身后,小心翼翼地道:“鬼主?”
声音却无法克制地含着颤音,几乎是深入骨髓的惊惧。
面前那名门正派的仙君修为竟是在出窍后期,仅一步便迈入大圆满。
金丹和出窍离着几个境界,更何况,是只一步大圆满的出窍期高手。
如若不是他们鬼主在前面硬撑着,恐怕下一瞬修士的威压就要迫使他们立刻跪下求饶。
这人,今晚他们带不走了。
鬼主面上不甘,他被青年引诱而走,真正的鬼修也不知所踪。
如今是一个也没得手,不由得有些烦躁。
他几乎咬牙切齿,目光阴冷地看了眼陈时,那目光犹如刮刀,恨不得将面前修士生刮。
一个修为不过筑基后期便敢招惹他南坞鬼主,这事传出去,他南坞鬼主的的颜面往哪里放?
故而他用打着商量的语气同若天峰雪的青年修士说,“这位仙君,我观你是名门正派,与我们诡修不同一派。”
“今日,是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冲撞了我,与仙君你毫无关系。”
“仙君……”
剩下的话还没说话,便被青年冷硬地打断,“啰嗦。”
下一瞬,青年面无表情地一抬手,重剑悬在空中猛地一动,竟然是单用剑柄击打在了鬼主的膝盖上。
“扑通”一声,那鬼主被硬生生打得双膝跪地。
然仙君却是冷淡至极,声音惨杂在料峭的微风中,平静地宛若只是在烦恼一件不愿听的肮脏事。
这下身后那群金丹修士终于不能坐视不管了,这冷面仙君摆明了要护人,如若他们不拦着鬼主,恐怕今夜都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这座山。
他们纷纷都跪下来,几名刚刚如群狼追逐食物的修士扑通几声,跪得笔直,纷纷告饶:“求这位仙君饶命,是小的几个惊扰了修仙圣体修养。”
青年这才又轻轻地看了几人一眼,只懒散撩开眼睫,目光一扫,好似懒得花费什么心思在几人身上,薄唇微动,吐出一个“滚。”
那些人连忙扶着他们的鬼主撤离,好似前方是什么深渊炼狱。
倒是陈时呼吸一滞,目光微微转动,不动声色退出几分,礼貌又矜持地回,“多谢这位仙君救命之恩。”
沈卿池垂眸看着微微撤离自己怀抱的青年,目光微微闪动,雾蒙眸光一顿,语气淡淡,“不必。”
但却还是未放开青年,放在青年腰肢的手微微一动,只觉怀中青年分明身姿薄弱,单薄若白纸,面上分明笑着,只一个无比虚弱的笑意。
最终还是微微松开,目光浅淡地落在青年身上。
又听青年克制有礼的声音,“多谢仙君,仙君今日之恩,我铭记于心。”
但面前冷若霜雪的青年却未应他,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以一个俯视的姿势看青年,看到青年衣襟湿透,衣领微微散乱,漏出一截肤白若雪的肌肤。
顿时喉头未燥,但只移开眼睛,声音还是冷然,“南坞天寒,莫要着凉了。”
语罢,微微抬头,一股温润熟悉的灵力包裹着陈时。
不一会,身上湿冷的衣襟转而干燥温暖,继而又道,“那群人恐怕还未远去,你便在这留一夜。”
分明神情冷清,夜色中也难窥见几分真样貌。
但得利于修仙的缘故,明目至极,虽在这般的夜晚,陈时却也看清了那仙君微微红了耳”尖的耳廓。
他不动声色笑了笑,一步一步靠近,面上端得是认真神色,像是在诉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仙君,按理说,你救了我,我应当赠与仙君些东西的。”
沈卿池面上冷静,本想说不必。
但下一秒,鼻息间闯入丝丝微凉水汽,青年身上还混着微凉水汽味,只靠近寸,目光却宛若实质般一寸一寸将面前冷清的仙君看了个透。
他说,“仙君,不若我……”
“——以身相许,如何?”
沈卿池几乎是慌乱退回,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黑黢黢的洞口忽地传出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不如何!!”
陈时扭过一看,见来人身穿群儒宗的弟子服,头顶冠发懒散,此番气得慌忙跑出,叉着腰就要骂人。
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忽地心中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又不是这位仙君,你说的不作数。”
少年一点即炸,“我师叔他有道侣了!不要你以身相许!”
青年闻言好似有些遗憾,只轻轻地回,“哦——”
“是这样吗?”
虽然对着少年说话,那目光却看向一言不发的沈仙君。
少年却还不依不饶,气得要死,“对!我师叔此番来就是来找他道侣的!”
“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好似青年是个偷腥的狐媚子。
偏生青年一脸无辜,少年见了又急忙补充,“我师叔他道侣可比你好看一千倍一万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沈卿池下意识皱眉,目光扫过青年面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几乎是寒着声音叫停,“皓文。”
仅仅二字,皓文立刻噤声,只好苦着声音回,“师叔。”
这声音可怜兮兮,但多少有些憱他师叔。
他说这话确实没过脑子,回过神来,连忙瞥了眼青年,面上显眼的疤痕,也觉出自己实在太过激动,只觉得面前青年要以身相许,他便要替陈时守着他师叔。
但话说的不对,虽说容貌乃身外之物,但修仙中人各个都是仙人之姿,容貌绝顶者数不胜数。
青年面上却有一道疤痕,虽然也还能窥见从前容貌,必定是绝顶的。
肤若凝脂,眉眼冷然若寒星,然轮廓冷硬,平添几分难以道明的气质。
只是面上一道纵横眼睛的疤痕,让青年气质无端生出几分肃气。
虽是笑着,却令人想到他身后背负的剑,剑身素白,然凌冽如寒。
那剑瞧着很是熟悉,皓文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在哪里见过,故而也收回目光来,只是声音小了些许,补充道,“我没有说你的意思。”
“虽然你也好看…”,说到这,少年还飞快看了眼青年,却还是觉得青年生的十分漂亮,是那种冷然的美感。“但我师叔真的有道侣了…你不必以身相许的。”
人小鬼大,陈时差点没被逗笑。但他还是憋着笑意,煞有其事的点头,“这位小仙君所言极是。”
“倒是我的不是了。”
皓文终于松了口气,本想扭头看他师叔讨功劳,但才抬眼,看到他师叔冷冷地瞥了一眼他。
这眼神只有在他犯错时才会流露,皓文心中警铃大作,又觉得委屈又觉得无辜,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沈卿池却避开话题,只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陈时闻言轻声笑,眉目微微跳动,眸光微闪,眼底闪过一丝熟悉地狡黠灵光,“梅怀卿。”
皓文,“哎!没怀卿,你这个名字真有意思。”
陈时面上笑着,眼神微微撇过周身一僵,往外放冷气的沈仙君。
继而又道,“是吧。”
笑若春风,面若颤颤巍巍开的桃花,眉目间眸光微微闪动,分明不经意,目光确实暗自观察在身侧的人。
像是满足了心中的报复之意,他又一字一句道,“此名天生应有。”
“铿”地一声,重剑忽地重回剑鞘,只是这声音突兀,吓得皓文哇地一跳,连忙抬眼去看他师叔。
一头雾水,不知他师叔为何如此动静。
只陈时笑而不语,又抬眼看寒着脸,刻意又挑拨地问,“不知这位仙君怎么称呼?”
几乎是咬牙切齿,沈卿池黑着脸回,“沈卿池。”
然而那人却不怕死,腰间银铃晃动,笑得如颤颤巍巍开的三月桃花,好似春意料峭,只抬眼笑春色,“那仙君当真与我有缘,名中都有一卿字。”
第42章 上药
“当真是有缘。”沈卿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继而转身往前走。
山洞中不见得多干燥,因着南坞气候,湿漉漉的。
阴湿水汽朝骨缝钻去, 伴随着风寒, 倒春寒的阴冷湿气带出连绵的疼。
陈时面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然后踩着那人走过的地方走去。
皓文被惊醒, 本想回山洞的床榻继续躺一会。
然而还未碰到床榻,就见他师叔转过身来, 只微微挑了下下巴, 眼神说不清的冷意,“你今日修为不大长进, 稍后便就地打坐吧。”
这意思便是不能睡。
皓文错愕地抬头, 登时心中有些郁闷,但到底屈居与他师叔的威压, 只好可怜巴巴地应下。
陈时才跟上, 便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的目光落在那床榻上, 眸光微闪。
他说,“仙君这位置选的恰好。”
山洞寒凉, 阴雨不断, 这位置哪里是选的好, 简直的选的差极了。
但沈卿池没有因着他的话起什么情绪,只是说, “不好。”
“本想找处好地方的,但来路匆忙, 只得屈居在这。”
陈时脚尖撵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撵, 倒是眸光泄露一丝笑意。
身上的伤口断然是没好,丝丝血腥气在空中弥漫。
沈卿池好似没注意,大刀阔斧地坐在床榻上,身上玄衣冷重,冷香四溢,发丝一丝不苟,面上的神情也瞧不出什么情绪。
好似坐在床榻上,就宛若独坐高台般。
陈时一步一步走近,面上笑着,朝沈卿池讨饶,“沈仙君可否行行好,让我今夜睡个安稳觉。”
皓文听了暗自咬牙,目光一抬,落在青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咽了下去。
他摸了摸衣襟,将他出门前父亲替他装的上好金创药都掏了出来。
少年人面上的神情鲜活,穿的一身宗门弟子服,却也鲜衣怒马,善恶分明。
在沈卿池点头之时,皓文别扭地将药膏递给陈时,“呐~”
陈时忍着笑意看他,“小仙君,这是?”
皓文见青年面上忍着笑意,眉目剑星,一湖清水撩开,定定地看他。
他忽地面红耳赤将药膏塞到人怀里,连忙解释:“我见你身上有伤,出门在外还是要处理好伤口。”
“不然那多疼。”
说着,也不顾陈时反应,丢下一句,“师叔,我去门口守着!”
然后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徒留下陈时看着手中瓷瓶愣神。
不然多疼……
他攸地一笑,将手中瓷瓶拽紧,下一瞬,身后冷香袭来,是沈卿池。
“怀卿道友大可在床榻上休息一夜。”
“有我和我那师侄守着,今夜定然保你睡个好觉。”
玄色衣袍笔直坠下,青年身量极高,夜色中,他难以辨别青年情绪,但分明,青年一步一步走近。
却是陈时最熟悉,最安心的气息。
他面上的笑好似没停下,此番腰间银铃铃铃响动几声,他的手指摁在银铃,继而又拨动几下。
像是在把玩个玩意似的,神情散漫,稍稍拨动俩下便停下手。
青年又笑了起来,分明面色苍白,但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明媚,“多谢沈仙君。”
“我想,有沈仙君在,今夜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本擦肩而过,但下一瞬,耳边又响起了沈卿池冷淡的声音,“怀卿道友是近些年来没睡过安稳觉吗?”
陈时却忽地扭头,用一副惊讶的表情看沈卿池,“沈仙君,修仙之人没睡觉不是很正常吗?”
故意歪曲了某人的话,沈卿池看了他一眼,不知怎地一言不发走到了前方,但只是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
陈时无声笑了下,心情十分愉悦地解开衣袍。
身上的伤十分多,不解衣袍实在是无法上药。
先前都是骨生替他上药,今夜骨生不在,他只得自己来。
但终究背后那处伤口十分惊惧,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蔓延,几步将青年薄弱的脊背占满。
肤若凝脂的肌肤上几乎没有几块好肉,处处都是疤痕,旧的伤口还未愈合,新的伤口又添上了。
但青年面上却还是淡淡,好似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直到背后那处伤口实在是够不着,他眉目颦蹙,有些犹豫,好半天,才轻声喊,“沈仙君。”
那人没回头,只背对着他问,“怀卿道友有什么事吗?”
说这话时声线平稳,目光却四处飘忽。
陈时,“沈仙君,我身后有一处伤口我够不着,可否替我上下药?”
这话还算礼貌,寻常上药却也合乎情理,然而许久,陈时却也还未等到某位仙君的应答。
本想扭转身子去看那人,下一瞬,肩膀被一双宽厚的手摁住,头顶传来一道暗沉的声音,“乱动什么。”
说话时也带着责备意味,但陈时勾勾嘴角,乖乖地哦了一声,又不动了。任由某人从他指尖接过瓷瓶,替他上药。
陈时背对着沈卿池,看不清沈卿池的面。
在他看不到的视线,沈卿池垂下眼睫,眸光微动,看着青年身后大大小小的伤口发愣。
指尖染了药膏替青年上药时,青年的脊背便忍不住微微抖。
冰肌玉骨色,血淋淋的伤口混着血色,触目惊心。
眉目颦蹙,不自觉地拧眉,抽出一条干净的锦帕,带着温润的灵力替人一点点清理着伤口。
若是皓文见了必定大吃一惊。
沈卿池的灵力是出了名的凌厉,对着谁都是以攻为主,从未是如今这般温润样子,更何况面上虽冷淡,却还是能看到几分隐忍的郁色,细细品来倒是温柔意味。
陈时感到背上的伤口被一股温润的灵力细细清理,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背后传来,他因着疼痛咬紧下唇,经不住这疼痛般细细抖动。
面上一时之间也浮现出茫然的神态。
不过六年,他竟是觉得这温润的灵力变得十分的久远。
好似经久不曾遇到过。
然而却也正常,深渊魔域,南坞鬼林。
哪一出都是寒凉阴湿的地方,故而身上的伤口崩开愈合继而又添了不少新的伤口。
倒是没成想,还差一些时日,他便可以再下魔域。
届时再回中洲即可。
但没想到,沈卿池竟然提前一步,先找到了他。
他心中有很多话想问。
但眼下却也一句都问不出来。
他知道群儒宗可问天求道,不知道沈卿池想了什么办法,提前找到他。
只是眼下,被青年宽厚干燥的手掌摁着,鼻息间闻着青年身上特有的冷香,倒是有些满足的意味。
还未回神,下一瞬,手中又触到温润的瓷瓶,然后是沈仙君干燥的指尖。
他回神,身后的沈卿池已经替他烘干药膏,连着衣襟都替他拉了上来。
好似六年前的雪夜,沈卿池替他整理衣襟。
莫名地,他感到鼻尖一酸,眼睛有些热意。
倒是有些想的。
他急忙扭过身子来,带动了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发出“嘶”地一声。
“怎地这般冒失。”
“伤口还未好,莫要乱动。”
陈时皱着眉头,苦着脸去看沈卿池,看到沈卿池的眉目。
那双雾蒙江面的眼眸此番静得很,看他时,也沉的不行。
他心中忽地起了点恼意,好似没有逗弄够某仙君。
可惜暂时无法再触碰天峰雪,心中遗憾了些许。
他说,“多谢沈仙君。”
沈卿池看他,“不必多谢。”
“念卿道友好生休息。”
继而又转身走去前面打坐。
他微微觑着那仙君,嘴角的笑意不止,最终倒在床榻上,嗅到的却全是沈卿池身上的冷香。
脑中思绪居多,此刻也统统丢到了九霄云外。
没多久,竟然是沉沉的睡去。
在青年睡熟后不久,沈卿池又倒回了床榻边。
淅淅沥沥的雨还未停,在山洞外啪嗒啪嗒地想着。
只闻雨声的静谧夜色中,沈卿池的目光落在青年睡得酡红的面上。
青年面上的疤痕十分惊骇,他蹲下身,靠近了青年,身上的温度传染在了青年身上。
陈时睡梦中觉察到旁边有一处热源,他体温偏低,睡觉时也时常捂不热,更何况被死气缠绕多年,身上更是冰凉。
这会嗅着熟悉的冷香,微微一转身体,竟是撞进了青年的胸膛。
这也未曾醒,只是贪睡似地蹭了蹭青年的衣襟。
是一个极为依赖的动作。
青年的目光落在青年面上,此番被靠着,几乎是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但还是叹出一口气来,静静地描绘青年的面庞。
这样的事情好似就应当这样。
雨幕深重,他可以好好看着青年的眉目,守青年一整夜。
指尖抬起,本想去触碰一下青年的眉目,堪堪隔着一寸距离,动作又顿住了。
许久,那手放下,青年在心中叹息。
好半响,在心中暗自道,小骗子。
但终究舍不得挪开目光,贪恋似的不愿再移开目光。
青年几乎是埋在沈卿池的怀中,在沈卿池没看到的视线,青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近乎愉悦,青年靠在沈卿池身上的动作更胆大妄为,几乎是埋进沈仙君的怀中,被那人拥进怀中。
陈时眼睫微动,下意识蹭了蹭青年的衣襟。
耳边全然是雨水淅淅沥沥的声音,以及仙君轻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第43章 倚花楼长老
倚花楼外。
一青年忽地跌跌撞撞跑进, 面上含恨,撞入门内。
他身上浑身淌血,一张枯瘦的面上沾满血迹。
身上的红衣都被血色浸透, 显得十分暗沉, 他粗喘着气一路跑了许久, 神魂聚震, 浑浊的双目抬头看见倚花楼几个大字便生生一扑,直直的倒下了。
山脚下的下等弟子甫一一看, 大吃一惊。
此人正是他们门内的少宗主!
“少宗主!”
那几个下等弟子连忙来抬人, 急得面色惨白,灰白面色大喊, “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被宗主知道了, 这可怎么办?”
几个下等弟子皆做不了主,往回走了几百米, 掏出传音符。
几息后, 倚花楼内的主殿内, 一面目清润的男子忽地睁开眼, 撩开眼睫淡若湖水,一副冰清玉洁般的姿态。
他面上凭空出现一道传音符——
“不好了长老!”
“少宗主出事了!”
青年闻言拧眉, 面上浮现出一丝厌恶, 但下一瞬又恢复冷淡神色, 只抬起一双骨节匀称的手将空中符纸掐掉。
下一瞬,推门而出。
身后红漆雕栏木门哐当一声又合上, 空中一瞥白衣在倚花楼上空略过。
青年宛若云中仙鹤飞过,与倚花楼淫宗形象大为不同。不过瞬息, 便到了山脚。
抬眼看去,瞧见自家少宗主如死鱼般躺在地上, 浑身上下淌着血,气只出不进。
他略微皱眉,虽然不喜这个少宗主猪头行风,但眼下也看得出,必定是同倚花楼有死仇,不然这个草包哪怕再放荡,外头的修士也不至于将人打得连气都不出。
青年声音严厉,自带威压,“这是怎么回事?”
几名下等修士扑通跪下,冷汗连连,哪里敢认,只怕下一秒整个倚花楼最冷漠无情的长老即刻便要清理门户,“顾长老,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
“少宗主才回宗门便成这个样了,我们见了也马不停蹄地报信了。”
几个下等弟子边解释边磕头,直把头都磕出了血痕,青年才摆手叫停。
下一瞬,青年挥挥手,拎着如同死鱼的青年,面上嫌恶地离开。
几个下等弟子抬头看去,只看到天边一道飘飘欲仙的衣袍消失在天幕。
————
一茶馆密室内,灯影昏暗,周辛昂懒洋洋地站在窗户旁,只手撑着下巴,好似在看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身后,一鸦色衣袍男子半蹲身子,声音低低地同少年说话,“禀告少主,我们打听到了——”
“那往生镜曾被一个鬼修藏入秘境。但是那秘境如今不知所踪……”他压低眉眼,观察少年面上神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见少年面上没有什么反应,才继续道,“不过我们打听到,那鬼修的弟子就在南坞……”,所以此番他们到南坞必定有所得。
不算白来,周辛昂面上含着浅淡的笑意,回过头,如玉面上细细毛孔下隐隐有红色血丝浮动,“那鬼修,找到了吗?”
少年声音清冽温润,但鸦色修士却不自觉冒出冷汗,只将头压得更低,呐呐地回,“没……”
周辛昂面上笑意一收,眼睫垂下,忽地目光冷下,但转瞬又恢复面上笑意,“那就去找吧。”,说到这他的声音一顿,“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那修士连忙回,“是”。
周辛昂接着又问,“那倚花楼的少宗主?”
鸦色衣袍的修士这才连忙将头抬起了些,“办妥了。”
周辛昂面上忽地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看上去心情愉悦了不少,“下去吧。”
那鸦色衣袍的修士得了令,连忙点头,离开了茶馆。
————
天外忽地天光大亮,霎时间雨消云散,转了晴日。流云褪去,天边流火似的漫出晨曦,雨雾被阳光打的稀碎,一点点的晨露挂在林间枝叶。
陈时悠悠转醒,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坦。
皓文拿的是上好膏药,姑且是中等往上,不过一夜,背后伤口便生出密密麻麻的麻痒,开始结疤。
他撑坐起来,看见洞口漏出熹微光亮,沈卿池背对着他,望着山洞口像是在出神。
他走近,本想拍拍沈卿池的肩膀,还没伸手,那人便回过头来。
乌沉眉目含着点点光亮,江面眼眸暗沉,目光落在他身上,“睡得好吗?”
这话十分熟稔,好似几年前的大雪纷飞日子,沈仙君的眉眼瞧他时分明十分温柔。陈时抬起脸淡淡的笑,“有沈仙君护着,自然是好的。”
沈卿池难得没沉默,轻轻点头。
皓文被他师叔逼着打了一夜坐,眼下不见颓色,反而神采奕奕。
甫一走近,问,“怀卿道友,你好些了吗?”
陈时摇头,说,“昨夜我护着我两个弟弟故而被围堵,两位如不介意的话,可否陪我一同去寻我的弟弟。”
青年歪头,面上笑得清浅,只是简单询问。
皓文心想:这下该分道扬镳了吧。
下一瞬,沈卿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声道,“怀卿道友可知道如何去寻你弟弟吗?”
这便是答应了。
陈时眸光一点笑意,“我的银铃可找到他们。”
傻愣愣的皓文这才抬起头,回过神来看向青年腰间的银铃,“哎,你是傀儡门的人?”
陈时回头看他,“是吧……”他的声音轻轻,带着钩子似的,又道,“毕竟……也只有傀儡门腰间挂银铃。”
皓文恍然大悟一般,眼中一闪而过精光,“那你知道你们傀儡门有位叫陈时的修士吗?”
“他也是你们门中的修士。”
沈卿池闻声一顿,表情难以言喻地撇了一眼皓文,本想说些什么,目光一转,落在青年狡黠挑起的眼尾又咽下了要解释的话语。
陈时面上漏出犹豫的表情,装着一副懵懂样子,回,“啊……这倒是没听过。”
“回头我替你问问。”
皓文被哄得晕头转向,兴高采烈地像是邀功般点了点头。
陈时抿唇不动声色地笑,一脸爱抚地摸了摸皓文的头。皓文一脸懵懂地抬眼看他,不知所以然。
沈卿池目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几人便这样出了山洞,在这片无名山中来回游荡。
陈时腰间的银铃不时响动几下,阳光落在他身上,好似渡着一层柔柔的光,他心中记着要去深渊魔域,心中又多了几分犹豫。
深渊魔域就如同南坞鬼林,恶鬼冤魂,魔气叠嶂。
生在西洲做了诡道,似乎就被打上了魔与邪的标签,好似这辈子便只能如阴沟里的恶鬼去窥探高高在上的仙门正道。
偏生诡修不同魔与邪一道,只论生死有道。
只是修炼的方式与众不同罢了。
他这般想着,却又好奇起来“仙门正派”对于诡修一派的看法。
但到底没问,只觉得沈卿池自当是与众不同的,只是这个与众不同他怎么也说不上来。
山林重林叠嶂,多有变换,小路崎岖蜿蜒,并不好走。他拨动着腰间银铃七拐八拐,带着沈卿池同皓文走了好半天。
直到走到一处密林,银铃响动的厉害。
他微微抬头,这里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密林叠嶂,一眼望过去只是普通的绿林。他心中却有了猜测,可能是一道隐身的结界。
腰间的银铃声逐渐密集,响动个不停,在空寂的林间显得突兀。
皓文好奇地看他动作,但又将疑惑咽下。
好半天,空中忽地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是哥哥!”
这声音起初还闷闷的,像是刚刚睡醒,不一会儿,又忽地清脆再喊了一声,“哥哥?”
“是我。”陈时望着前面的密林含笑答,“骨生,快出来。”
这会,空中忽地荡出一道微微的灵力,下一瞬,从天而降一个半大少年,而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瘦小的男孩。
那男孩一见陈时,眼睛忽地一亮,“哥哥!”
骨生一夜没见陈时,十分想。他一下扑进陈时怀中,身后周辞小声骂他,“小没良心的。”
但看见陈时,眼中也分明闪过喜悦,乖乖的喊,“哥哥!”
陈时点头,问他,“昨夜可还好。”
周辞想了想,说,“昨夜我们跑到这便藏起来了,他们后面没找到,就走了。”
“没事便好。”陈时点头,林中鸟鸣响起,这林中灵力充裕,一呼一吸间也十分自得,他心中想周辞怎地找的如此地方,真真是妙极。
身后的皓文倒是看见俩小孩很是高兴,几步上去去看骨生,迎面看到骨生的面又顿住了。
骨生的眼睛只有一个,另一边空荡荡,此时扑闪着眼睫,肉嘟嘟的脸颊看起来有些可爱。
“你是在害怕吗,哥哥?”骨生因着早年在外飘荡许久的缘故,对好坏十分敏感。他只感到面前的大哥哥并非厌恶,于是扬起一个笑,嘴上安慰道,“哥哥别害怕,骨生请你吃糖。”
说到这,周辞眼睛一亮,连忙道,“骨生,为什么我没有!”
骨生闻言纠结了起来,他只有俩块了!
但还是皱着眉掏出了俩块糖块。
是凡间最普通的糖块,一小块,散发着廉价的甜腻味道。
但皓文接过来说,“不怕的,只是骨生很勇敢。”
“你请我吃糖的话,我也请你吃糖好了。”
沈卿池隔着几寸距离看陈时,见陈时习惯地抱着少年,身后负剑,面上的疤痕也挡不住阳光高照的明媚。
他想,阳光哪有陈时明媚啊。
第44章 宜醉宜游宜睡。
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来临, 街道上雨声噼里啪啦,裹着寒气砸下,青石街道上护着头顶躲在隔壁的摊贩旁躲雨。
偶有修士开了灵力罩, 静的如画般, 还慢悠悠地走在雨中。
少有些许修士撑着伞, 隔绝雨幕走来。
南坞的天气喜怒无常, 早日还是晴天样子,下午便下起了雨。
才初春没过多久, 雨水落下总归有些寒凉。陈时又回到了南坞城中的客栈, 雨幕之下,看来街上行人来往, 与往日无异。
不多时, 他手中忽地落下一只灵鸟,那灵鸟起初还神采奕奕, 翅膀扑闪几下, 才冲到雨幕中, 竟然是忽地灵力骤减, 如被吸干的骷髅,啪嗒一声掉进沾满雨水的冰冷街道上。
雨幕中, 陈时的眼睫沾了些许水汽, 他稍显冷白面上地在暗沉雨幕中显得冷冽寒凉, 那目光沉沉落在远处发黑的天幕,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天幕边缘, 诡谲黑云蔓延,如同畸形闪电, 正在往南坞城中的天幕汇聚。
才不过半日,南坞的天幕竟是已经开始忽变。
骨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眼睛望着前方暗沉的天幕,一只溜圆的眼睛扑闪,“哥哥,这个情况我们好像暂时走不了。”
陈时,“看看情况吧。”
骨生,“但南坞城中有许多厉害的修士,为何如今这般诡谲冲天的死气都没修士察觉?”
陈时静了一会,好半响说,“南坞除了倚花楼,还有万鬼宗。”说到这,他微微一顿,又道,“除却这两大势力,诡修混入其中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些藏在暗处的魔族。”
“百年安定,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的。”
“骨生,深渊魔域虽然残酷,但胜在磨炼心性。”
“更何况,魔域当中,骷骨花要开了。”
骨生眨眨眼,面上有些许迷茫,听不太懂。
陈时回头摸摸了他毛茸茸的脑袋,只是想到了几日前,倚花楼的那位少宗主。
倚花楼的少宗主是整个南坞城鼎鼎有名的眦睚必报,那么几日竟然没有招摇过市的悬赏他们,恐怕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对于倚花楼的事情,陈时了解不多,只好压下惴惴不安的心。
这时,房门被推开。
陈时回头看去,看见了身上鬼气滔天的周辞。
“哥哥!”
陈时,“嗯,怎么样了?”
半日前,陈时本要去南坞黑天那处观望一下,但被骨生拦住了。
陈时体内的死气还未全然排除,若是去了死气滔天的地方,恐怕有去无回。
还是周辞提出,主动去那处死气蔓延的地方去看一眼。好在所在城池不过几十里,来回方便,陈时只答应他走的近些,看个大概便回来。
周辞,“哥哥,我没靠太近,但那处死气……十分的浓郁……”,周辞像是思考了一下,森白面庞上也有了几分的犹豫,“就好像是……几百具刚死的怨灵堆聚起来的怨气。”
这话并没有说全,但陈时已经皱起眉来了。
他莫名地想到了煞星阵法。
一种十分古老且残暴的阵法,起阵之后一日之内陈尸百里。
但这个阵法分明在几百年前便消失了……
他暗自压下心惊,如若真的是煞星阵,那究竟是谁布的阵?
但这想法还没蔓延便被打断了。
沈卿池带着皓文回来了。
两人没说去哪里,只说需要办点事情,陈时并不过问。
只是眼下城中死气蔓延,实在是人心惶惶,且注意到的修士却都未声张。
城主百姓还未察觉到天幕的异样,百里内的倚花楼和万鬼宗却也察觉到了异样。
倚花楼。
青年修士站在山峰顶,用灵力隔绝了磅礴雨幕,撩开淡淡的眼睫望着远处。
彼时,从青年修士看向的方向卡看见,西边的那方天已然暗下,比周遭的天幕黑上数十倍的速度暗沉下去。
那处天空上此刻正蜿蜒着一道曲折的死气,忽地一阵隐隐雷动,只觉得那黑雾显得更为恐惧。
好半天,他才喃喃,“难道……是那个人回来了?”
直到身后一道声音唤道,“顾长老!”
顾远客忽地回头,目光若苍山雪,只白衣皑皑,像是雨中仙。
“何事?”
那下等弟子瞧见他看过来,不由得压低身姿,颤着声音开口,“顾长老,少……少宗主他……醒来了。”
顾远客的面上依然冷着脸,但宛若无尘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厌恶,下一瞬,那厌恶又消失得无踪无际,只见青年快步走向屋内,白皑皑的衣袍一闪,那人便走远了去。
那下等弟子期期艾艾地站了许久,因着灵力不足,隔绝不了雨幕,他就站在雨幕中,痴痴地看着那远去的人。
不过多时,那下等弟子的脖颈上忽地青筋暴起,眼白忽地闪过一处暗红血丝,他好似傻了般站在雨幕中被淋了个透。
但半响,他又摇了摇头,只觉得脑中昏沉,跌跌撞撞地走向屋内。
*
沈卿池扭头看置气的周辞,冷冷地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
周辞气的想说粗口,但目光瞥向陈时,蓦地又把脏话咽了下去。屋内,除了他,另外还有两人傻在原地。
客栈今日不知为何,客满为患。
等陈时几人来时,只剩下最后两间房了。
原本订房的时候,几人都没什么反应,毕竟几人想的是陈时同骨生和周辞一个厢房,沈卿池和皓文另一间厢房。
虽然床只有一张,但总归是上等厢房,故而厢房内的桌椅床榻皆是上等。
但沈卿池却在临近夜间时,忽地开口,“我同怀卿一起。”
陈时,“……”
骨生,“……”
皓文,“……?”
周辞气的站起来,“凭什么?”
沈卿池,“厢房的灵石…”
这话点到为止,周辞熄了火,火来的快去的快。
周辞是个掏不出半块灵石的抠门货,一提到钱就哑了声。
皓文不敢多说,只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他师叔,见人扭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又收了声,往后一退,彻底不敢说话了。
倒是骨生靠着陈时,目光在陈时和沈卿池之间徘徊,忽地眸光一闪,乖乖地点了点头,“那我今晚和周辞哥哥和皓文哥哥一起睡吧。”
骨生长得可爱,被陈时养的像糯米团子似的,脸颊有些肉嘟嘟,说话也乖觉。
皓文心口蓦地被他一萌,说不出话,心中觉得今晚抱着骨生睡也很不错,还不必打坐。
周辞被骨生这般一说,便也没说什么了。
反倒是第一个起身出厢房,骨生见他出去,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迈着小短腿,还没走几步,便被身后跟来的皓文抱住了。
周辞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过头来,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又往外走去。
厢房门一下被关上。
陈时忽地扭头去看身边端着的沈卿池,心中暗自想,沈仙君也没比周辞大多少的样子,竟然还会用灵石压小辈。
一时之间也觉得好笑,起身坐上了床榻。
眼下厢房内点着熏香,寥寥熏香中,陈时的眼眸狡黠灵动,在昏暗的灯影下也显得有几分不同于冷冽外貌的灵动。
“沈仙君…今夜你也不睡吗?”
青年今日穿了一身紫色衣袍,暗沉的紫色衬得青年肤色越发冷白,腰间银铃随着青年撑坐的动作响动。
鸦色眼睫扑簌,分明冷厉,看他时却藏着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沈卿池只觉得胸口贴着的玄玉烫得惊人,许是靠近了原来的主人,故而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贴着雪白中衣将肌肤灼穿。
热度令他的肤色染上了些许霞色,只是厢房内灯影暗沉,只察觉仙君眼眸下万顷江面汹涌。
“是。”
这人倒是应下的利落。
好似守他一夜也可以的。
陈时却忽地站起,沈卿池距离他一尺距离,灯影在暗沉的厢房内被忽起的灵力冲击着灯影忽闪忽灭,下一瞬,青年宛若利刃出鞘,如弯弓似的闪到沈卿池面前。
面前桌椅因着两人的冲击被撞歪一点,下一刻。陈时摁着沈卿池的肩膀,拉着人往床上一推。
“!”
沈卿池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眸光中喜色和忧色参半。
一时之间竟然失了言语。
只灯影混着杳杳暗香忽闪,厢房内,沈卿池半躺在床榻上,被陈时一只手桎梏住,力道分明大的惊人,可沈卿池却有几百种挣脱的法子。
狐狸向来狡黠,老虎却也足够威压。
但狐狸的狡黠只余灵动,老虎却也甘之如饴。
窗外雨声不停,滴滴塔塔的声响没完没了。
帐子被扯落,近乎是鼻息凑近,两人的呼吸均是一顿。
这一瞬间,陈时的眼眸中闪过万般情愫,目光却是定定地落在仙君薄凉的唇上。
上一次,是五年前。
他心中忽地觉得而今何事最相宜,眼下竟然正是宜醉宜游宜睡。
闷笑出声,他忽地凑近,雨声响动,耳廓旁满是热气,几乎是无法抑制,他望着任君摆布乖乖地躺着床榻上的沈卿池。
下一瞬,天峰雪消融。
像是隔着雨幕迟来了几年的春寒,今日了解夙愿。
几乎是顷刻,沈卿池的手扣着青年的肩膀一摁,加深了他们之间的牵连。
今夜雨幕不停,帐暖春宵。
第45章 佛门味愚
南坞近来的雨水格外的多, 一眼望去,雨幕倾城,一打眼看见远处暗沉的天空死气蜿蜒, 只蔓延却不退减。
天空边缘天幕宛若裂开一道阴沉的口子, 好似黑蛟游离在天空之上。
然后比之更惊惧的是, 那死气正在已倍数蔓延, 往天空之上驱散而去。
陈时瞧着那处肆虐的死气,心中莫名不安。
死气横生除却用尸体堆砌而来, 便只能生吞魂灵, 继而形成庞大的怨灵阵。如此大的阵仗,哪怕是号称诡地的南坞鬼林都从未有过那般死气冲天的邪气。
他蓦地想到百年前不经意瞥见的那卷残卷, 天罚二字宛若沉重一锤在心中砰的一声砸下。
沈卿池早早地又出去了, 眼下只他留在客栈,可心中越发的不安。
“哥哥?”骨生此番在门外敲门, 好似等了许久。
“进来。”
陈时早已收拾妥当, 见骨生捏着衣角进来, 眉宇间被点了美人痣, 粉雕玉琢的面上格外可爱。
他问,“谁给你点的?”
骨生还老大不愿意, 闻言一撇嘴, “还能是谁?”
“是皓文。”
哥哥也不愿意叫了, 恐怕是真的被折腾了一番,心不甘情不愿才点了那么一颗美人痣。
陈时抿唇, 不好意思当着骨生的面笑,怕骨生恼怒, 故而上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骨生还没等伸手抱人,就被来人打断。
“骨生弟弟, 怀卿道友。”
是皓文。
陈时撩开眼睫看人,见皓文面上沉重,沉声道,“方才师叔传音,有一位故交也到了南坞。”
“那方天的死气来源实在诡谲,故而惊动了不少门派。”
陈时早猜到沈卿池此番忙的往外跑,肯定也不止这件事,故而接着道,“是为了那来历不明的死气?”
皓文见陈时如此灵光,一点就通,开心道,“怀卿道友果真聪慧!”
“所以眼下其余几个宗门也有派了弟子前来一探究竟。”
“其实在一月之前,我们宗门长老便察觉到了异常。”
“只是不曾想,事态竟然如此严重。”
往日嬉皮笑脸的皓文都收了笑脸,眼下一副深沉,眉眼紧皱。
陈时猜测,“是查出了些什么吗?”
“是。”皓文点头,却说话时却有些犹豫。
陈时只问,“可是查出些什么了?”
“有位佛门弟子,说是这般阵仗,可能是招魂幡引魂才会招惹如此大的死气……”
“这是何依据?”陈时不悦地打断,皓文支支吾吾没了声响。
陈时心中听得实在不算舒服,一切都还没个定夺,仅凭滔天死气就断定是招魂幡招引死气便下定论,未免太过儿戏!
怎地才不过百年,这哪来的佛门子弟道行这般差劲!
不是还有别的修士吗?
骨生听了这话,也皱起眉头来看皓文,面上满满地不赞同,“虽说鬼修修的是诡道,那也不会去随意招惹生魂。”
鬼修练得生死道,招惹太多性命,天罚降下一生修为则大打折扣,甚至修为尽退。连那鬼林的鬼主都少做这般事,其余修的辛苦的鬼修又怎会做这般事?
但眼下在南坞,鬼林当中鬼修最多,被怀疑也正常。
但据他们所知,招魂幡只有一个人有——
那个人就是周辞。
南坞无名鬼修。
仙门正派修为中高深的修士多之又多,稍稍动动手段,想知道谁是鬼修并不难。
更何况,周辞也不见得多聪明。
骨生这般想着,愁的都想过去摁着皓文一顿打,左右都是哥哥,但明显周辞哥哥最可怜!
皓文只是回来带个消息,一下被俩人说了一通,心情莫名低落。
百转千折的思绪还未开始想,忽地又惊道,“周辞呢?”
骨生忽然哑了声,小心翼翼地觑着陈时,和往日做错事一般的表情。
陈时一看,心口蓦地一沉,“周辞去哪里了?”
骨生支支吾吾,看着陈时,好半天道,“周辞哥哥说,他的鬼奴要吸收灵气,一大早便出去了。”
“你不是说周辞去给你买糖了吗?”
皓文这话一出口,陈时忽地嘴角一抽。
……
周辞去买糖?
陈时复杂地看了眼骨生,警觉骨生真的太能骗人了,顶着一张可爱软糯的脸招摇行骗。他毫不怀疑,像皓文这样的大傻蛋,骨生凭借一张脸可以骗一堆。
但他眼下不好拆穿,怕皓文得知真相备受打击。
生平几次下山,便被骗的团团转,恐怕日后都不敢擅自下山了……
骨生也发觉自己做错了事,顶着陈时如炬目光乖乖道歉,“对不起,皓文哥哥……”
“周辞哥哥他要照顾他的夫君,他夫君病的很重,所以每日他都要为了他的夫君劳神。”
“周辞哥哥他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才骗你的……”
骨生说这话时,垂着头,肩膀一抽一抽,从皓文的视角看去,只看到小孩雪白的后颈,继而薄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好似极为委屈。
皓文登时心口一软,心想是不是自己声音太过大声了,所以把人吓着了,“啊……没……没事。”
“不怪你……”
只是说着,脑中又闪过周辞尖尖的下巴和森白的面庞,不由得想,原来周辞竟然还有个病痨鬼夫君,难怪看起来那般瘦。
陈时:……
陈时抿唇看着一脸小心翼翼安慰骨生的皓文,额角一抽,几乎不忍看。
骨生还趁机在皓文没看见的时候朝陈时扬起一个狡黠的笑。
陈时: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憨货……沈卿池当真操心……
这件事就被这么轻轻松松揭了过去,但当下之急是叫回周辞。
如若不小心被人抓住,恐怕就糟了。
毕竟招魂幡一出现,鬼修招来死气一事恐怕便再难洗除嫌疑。
好在没多久,周辞便回来了,只是两眼下眼窝更深,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皓文一见周辞这般疲惫,眼下也又多信了几分,年纪轻轻,便要照顾一个病痨鬼夫君,想必是很辛苦。
难怪衣服也穿的破破烂烂,一副很穷的样子。
周辞一脸莫名奇妙地抬头,错愕地“啊”了一声。
下一瞬,又听皓文满脸怜惜地看他,“周道友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也可同我们说……”
见皓文欲言又止,但眼神十分关切,虽然周辞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点头。
陈时一言难欲地看着几人,收了声,但总归心中不算舒坦,觉得总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
沈卿池应约见了几个其余宗门的弟子,其中一位是天缘宗的弟子——是为佛修。
天缘宗是出了名的佛修宗门,而他见的这位是近百年来出的新秀。
“味愚道友。”
沈卿池朝着面前品茶的年轻男子微微颔首。
味愚是天缘宗百年前崛起的一位悟性极高的佛门弟子,法号味愚。
味愚剃了发根,眼下秃头却也衬得男子头型圆润,眉眼沉沉,宛若一池溪水,看人时也是十分平和,一双澄澈若溪水的眼睛含着笑,倒算是应上了那句——佛者自有慈悲目,心怀大道三千客。
“卿池道友。”味愚倒是抬起头来看人。
他同沈卿池早些年见过面,为的是一纸红尘,这位看上去冷若霜雪的仙君曾求过他,替他算一线姻缘。
他当时大为吃惊,觉得这仙君怕不是摔坏了脑子,所以才想着情情爱爱这类事。
直到彻底替人算了一番,竟是被这人命格给惊了。
天生情种,一眼定终身。
这样的人,当真是让人吃惊。
不过那只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眼下这人面上还是依然端着一张冷面,倒是眉眼不自觉地温和了些许。
竟是霜雪渐消融。
他咽下吃惊的心态,失笑问,“卿池道友此番相见倒是同五年前不太一样。”
味愚向来聪慧,对于红尘种种都是一点即通。
沈卿池的心思被他看出来倒也不算奇怪,只是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来,“味愚道友还是那般聪慧。”
算是一句夸赞,但从沈卿池嘴里说出来便是难得。味愚难免打趣这个好友,“卿池道友可是找到了心上人。”
沈卿池却未答,只是好以整暇地抿了口茶。
味愚不由得啧啧称奇,心中想着不知是何许人也,竟然让这个痴情种这般欢喜,连一向冷峻的面上都有了几分笑颜色。
隔了一会,沈卿池才收了笑意,问,“那死气可有看出是怎么一回事?”
味愚闻言直皱眉,“不好,天象看起来倒像是天煞。”
沈卿池却止了声,天煞,比之天罚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于,天煞便是与天罚另外一个极端的惩戒。
如若天罚是天道因果降下的惩戒,那天煞便是阴曹地府跑出来的煞气,被煞气盯上,必然一生坎坷,继而身负命案,一生不得好过。
生死难言。
可那天边隐隐还有天雷隐动,分明却也触犯了天道。
此番景象到底是令人吃惊。
他说,“眼下还没别的弟子靠近吧?”
味愚一听沈卿池这般说,心中便了然,姑且是他猜测出了什么。
继而道,“还未。”
“前方煞气众多,还未曾让他们前去。”
第46章 折竹声中女尸现
陈时同骨生几个等了半响, 才等来沈卿池姗姗来迟。
此番雨下的稍缓,打在木窗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时之间, 雨雾缭绕, 南坞城中竟是起了雨雾。
只敲见空中雾蒙蒙的水汽, 沈卿池玄衣若干画, 与一位身着素衣法袍的佛修青年一同走近。
南坞城今日因着这场雨雾,安静了不少, 不知不觉中, 遥遥看见两人在雾中并肩而来,倒生出些今夕何夕的错觉来。
陈时打窗外探出头, 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雨雾中格外明亮, 腰间银铃随着青年动作响动,继而听人道, “卿池道友, 此去一番经久呀!”
原来是怪去的时日久, 沈卿池站在离客栈不远处的青石街道, 抬头看见青年面若春风桃色的笑脸,又觉紫色发带在雨雾中格外耀眼, 分明短刃藏了拙, 锋芒亦可见。
他回, “掐着点回来的。”
竟是在街道上大声囔囔,实在与往日冷面仙君形象大为不符。
皓文听着只发愣, 呆呆地凑到窗杦旁,挤着陈时同人肩挨着肩要去看他师叔, 下一瞬又被陈时赶小孩一样推走了,“去去去, 找骨生玩去。”
皓文面上呆愣,还未反应便被骨生牵走了。
陈时失笑,跟着下楼去。
他们今日要退房,做了打算要去看看死气产生的地方。
不宜久待,故而也不多留。
雨雾中,南坞的楼阁忽隐忽现,好似时常下雨的西洲。
骨生牵着身着白衣的皓文,少年郎身姿清朗,眼下牵着粉雕玉琢的男孩走在雨雾中,陈时一时之间看愣了神。
他走出好几步才回过神来,原是他捡到骨生的不知第几个十年了,当初以为会长大的骨生竟然是再没长高过。
他跟着走了几步,忽地在骨生身后叫住了骨生,“骨生!”
骨生闻言回头,“哥哥?”
他几步走近,心中忽地生出几分惭愧,“骨生,我们下次再试试好吗?”
骨生却忽地惊讶看他,“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陈时摇头,忽地笑着道,“我只是忽然很想看看……”
“骨生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骨生瞧不得陈时失魂落魄样,连忙甩开皓文的手扑进陈时怀着,声音闷闷地,“那我长大了,哥哥可就抱不动我了。”
“那就背好了,”陈时说,“我想看见,骨生身姿挺拔,开开心心地跑起来。”
骨生抿唇,心中本一万个不愿意,但瞥见陈时的眼神,好半天才回,“知道了。”
只是那声音嘟囔,小的几不可闻。
陈时还是听见了,揉了揉骨生的脑袋。
皓文等了一会,看着两人没说话,只是眼神澄澈地看俩人。
周辞这会走在前头,他离那佛修百米远,全然不想听和尚念经。
沈卿池倒是这会折返回来,隔着一段雨雾看陈时。
雨雾缭绕,竹声响动。
他们离开城门不久,便走到了一片竹林。
竹林当中,折竹声阵阵,渐渐地,从竹林内传来女子娇俏的歌声。
周辞闻声一顿,扭过头去看竹林。
几人也顿住了脚步。
这片竹林有异。
许是竹林被雨雾缠绕,这其中天幕看起来雨幕飘渺,尘烟之中竟是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死气。
若是往常修士,定然是难以注意,但周辞是鬼修,对死气敏锐不少。
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位境界接近出窍期的佛修。
只见味愚在竹林前一站,那双悲悯的慈悲目一时凌冽,好似寒风带过,折竹声一顿。
“何方妖孽?”
这声音含着不怒自威的语气,沉声凝神,下一瞬飘渺雾气稍有退减。
陈时抬眼望去,只见雾气散去的竹林中扑鼻而来的血腥气,下意识皱眉时,才走近,竟然发现那竹林中全是残肢断臂。
莹绿的竹林堆不下,还有一个少女被吊在竹子上,方才阵阵折竹声便是竹子承受不住这重量发出的声响。
才初春,城外翠竹满目,如今却被艳红的血浸透。
本意味春来时,却折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几人一时失了言语,味愚拧紧眉头,失声呢喃,“怎会如此?”
如此大的血腥气,距离南坞城不过几十里,他们竟无一人察觉!
好半响,几人好似才反应过来……
今日的南坞城,太静了……
静到只闻雨声,却无人声……
那方才的歌声是怎么回事?
下一瞬,一阵阴风擦耳过来,陈时身未动,身后素剑出鞘,剑气横空,雾气被逼退。
“当啷”一声。
陈时急忙回头,素剑锋芒毕露,寒光折返,正对着刚刚还挂在翠竹上的女尸。
那女尸被素剑挡开爪子,手上力道加重,竟然直逼而来。
身后忽起一道灵力,沈卿池扣着陈时肩膀把人往后一带,几乎是紧扣着陈时腰身带着人后退。
味愚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见人逼退,那女尸被剑气打了个窟窿,连忙补上。
味愚素指当中逼出一颗佛珠,佛珠闪出一道夺目金光,空中血腥气被打退一半。
不多时,那女尸落了下风,忽地停手,抬起森白鬼气的面庞,血泪顺着她惊惧呆滞的眼珠滑下,又忽地听见她期期艾艾的哭声。
味愚眉头紧皱,心知这是苦主,于是先一步劝解,“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可以说出来,让我们替你排解……”
话未说完,那女尸身上鬼气更甚,好似受了什么天大冤屈,竹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竹林中的残肢断臂竟是一点点爬来,好似受死气驱使,滚成一个巨大的肉球。
“虚伪……”
女尸忽地桀桀桀地笑了起来,随着她的笑声,林中残肢断臂滚成的肉球破如势竹般朝几人冲撞而来。
那肉球中不知裹了多少人的尸首,怨气冲天,几乎将几人逼地四处往后倒退。
味愚的佛珠为至善之物,最怕沾染污秽之物,只好一片闪躲,一边寻找时机。
那女尸见几人面上凝重,发出猖狂的笑声,“桀桀桀,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狗屁仙君,自诩仙门正道,成日高高在上,不把我们的命当一回事。”
“今日,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不能好好地活着走出这片竹林。”
“可是……我们现在就在竹林外啊……”皓文被肉球追得狼狈极了,一个打滚躲开,脑子一顿,还抽出时间来反驳。
空中忽地凝滞,那女尸也被这话说的一愣,连怨气冲天的肉球都停了下来。
“……”
“……”
周辞闻言,憋得肩膀一抽一抽,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那女尸的脸明明都煞白一片,眼下竟是急转直下,黑下脸来,几人看了个分明。
“找死…”
女尸恼羞成怒,怨气一下爆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周辞忍着笑,边躲肉球,边朝那女尸走去。
他的身姿瘦削,在林中走位诡谲,还未靠近,肩膀忽地被人一摁,他错愕回头,看到陈时沾染血腥气的肃然的脸。
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在他耳边耳语,“莫要用灵力。”
下一瞬,陈时执剑,不再闪躲,直直朝着肉球劈去。
素剑锋芒毕露,剑气横空,一剑斩煞气。
不消片刻,那女尸宛若被扼住咽喉,几乎惊恐地半跪在地上。
“你……”
“这位姑娘,为何说我们这些修仙的自诩仙门正道,不把你们的命当人命呢?”
陈时步步紧逼,那那女尸已再无力气倒退。
然而还未等陈时走近,那女尸忽地扯出一个笑来,“你们就是狗眼看人低!一群为了修仙的疯子!”
“总有一日……”
“我们宗主要将你们这些仙门正派通通都落下泥潭……”
陈时皱眉,身后沈卿池随后紧跟,但两人还未走近,那女尸忽地倒地抽搐,只一霎那,竟是活生生化成了靡粉。
连同血肉全都成了一道煞气,霎时间消散在竹林中。
微风吹过,只留一地失去煞气控制的满地残肢。
陈时心底直突突,女尸消失前分明见了他一眼。
明明昨天都还正常,今日却出了这般变故。
南坞城中的百姓不知死了多少个,但驻守南坞城的万鬼宗和倚花楼可否察觉?亦或是,难道这两个宗门早已知晓,只是掩耳盗铃,亦或是其中推手?
联想到皓文说到的那些个变故,眼下联合在一块,竟是让人心生惊惧。
好似这其中藏着什么天大的阴谋般。
陈时面上不虞,撩开眼睫看了眼远处的天幕。
死气还在蔓延,好似不可抵挡般,在天幕中肆虐横行。
“煞气消失了……”味愚不可置信走近,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拧眉。
沈卿池也注意到,面上表情不算好。
周辞听出了陈时的言外之意,不多言,却深深看了眼沈卿池和味愚。
他对名门正派无感,却也能感知皓文同沈卿池和味愚身上澄澈的灵力。
不论其他仙门正牌的修士如何,眼前这几位断是和善之辈。
但陈时的担忧,周辞却忽地领会,这女尸莫名其妙出现,分明在南坞这片出现,口中却口口声声职责名门修士不将凡人的命当命。
南坞之中只有鬼修、诡修、邪修、魔族中人,何时曾出现过什么风光霁月的名门修士?
恐怕是一枚棋子,来挑拨诡修与名门正派的矛盾。
仙门正派与诡道修士井水不犯河水,自有自己的一条楚河分界线,百年来都未曾松动。
如若这条线被打破?
哪怕是周辞也深感其中险恶。
陈时好似与那位名门正派的仙君有些牵连,恐怕是不愿最后分道扬镳,刀剑相对。
他也不想陈时为难,故而不言。
几人没注意时,骨生忽地看着一地残肢出了神。他几乎死死拽着拳头,面色苍白,愣了神。
好半响,皓文叫他,他才回神。
继而被皓文抱住,温热的怀抱暖化他僵住的四肢,耳廓般,青年的声音温润若清风,“是不是被吓着了?”
皓文瞬间回神,心中不知如何作想,贴着少年的怀抱拥上,“有一点……”
不远处,耳尖听到的陈时一顿,面上表情有些难以言喻,远远看了眼抱着皓文撒娇的骨生。
隔着几人距离,骨生抬起能看见的那只眼睛,两人视线交汇,不一会又挪开了目光。
周辞跟在陈时身后,嘟囔,“唉,那傻子一来,我弟弟都被抢了。”
陈时一乐,拍了拍周辞肩膀,“这不一样。 ”
“什么不一样?”周辞恍然抬头,懵懂的眼睛含着几分不明的痴傻。
“没什么。”陈时步伐加快,几步用落荒而逃的速度,不过几息便走到前面去了。
徒留周辞愣了一下,好半天,吐出一句,“什么嘛……”
第47章 迷雾玄阵
几人朝着死气蔓延的方向赶去, 还未走出百里,竟是碰到了几位中洲的修士。
两人身上穿着天微宗的弟子服,身上挂彩, 显然是受了伤。
见几人走进, 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
直到看到沈卿池, 俩人几乎是瞬间就走上前, “卿池长老。”
中洲这几位弟子是被交代跟着群儒宗的沈卿池他们几位,不久前才遭遇一场打斗, 弟子也被迫打散, 眼下见了沈卿池,目光中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依赖。
几名弟子修为不算很高, 也算是被派出了游历的几位内门弟子, 曾经的几十年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眼下自然不好受, 几乎委屈得眼角发红。
“嗯。”沈卿池点头, 问, “就只有你们几个吗?”
这两名弟子, 一男一女,长得十分乖巧, 倒是女子看上去比较健谈一点, 先一步回, “卿池长老,我们俩姐弟是同寻音师姐一块的, 还有位长老带着辛昂师弟,但我们前几日便分开了。”
“寻音师姐刚刚为了救我们俩, 同那些袭击我们的神秘人一同消失了。”
说到这,那女子眼圈发红, 几乎忍不住落泪。
“那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消失的?”陈时走上前,目光沉沉地望着面前自艾自怜的女子。
那女子被看得心中一惊,胸腔内的心脏砰砰直跳,好似青年那双眼睛看透了什么似的。她心中安慰自己,谁都不知道,一面又觉得青年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路子的散修凭什么来多管闲事。
但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余光扫到了那位冷若霜雪的仙君面上,竟是没有阻止。
暗自将反驳的话咽下,她呐呐地回,“他们打的凶,往那边去了。”
那女子目光朝着死气蔓延的方向扫去,但余光却有些闪烁。
陈时心中冷笑,看着面前的两位,心中不由得道,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沈卿池抬起寒凉的目光,淡淡地一扫。
两人垂着眼睫避开几人的目光,但还是因着沈卿池过于冷厉的目光而颤颤发抖。
“竟然他们打的这般凶,为何你们俩不去追?”周辞口直心快,看向远处散发浓郁死气的方向。
几人对视一眼,都忌惮地看向面前的俩姐弟。
……
但俩姐弟依然不死心,硬着头皮答,“师姐,师姐她……她让我们俩在原地等她。”
“竟然如此,神秘人为何会在你们即将赶到死气产生的地方拦住你们?竟然是拦着你们往那边去,就不会引着你师姐去那边。”
“你们为何撒谎?”
陈时一字一句,目光如炬地看着两人,眸光分明一点,却透漏冷厉的神色。
那俩人见状吓得倒退,说话也不大利索,“是……是师姐她自己拖着人往那边去的,我们没看清。”
“应该是那边吧……”
沈卿池闻言已经拧紧了眉头,忽地发现面前的这两位穿的如云中仙的弟子着实虚伪,分明顶着一张相似如玉的面庞,然而心思竟然如此污秽。
“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如今是在下山历练……”沈卿池轻轻地瞥了两人一眼,忽地开口。
两姐弟听他一说,面色瞬间煞白……
“你们今日的行为我会如实转告你们的管事长老。”
言罢,也不再看他们。
味愚暗自瞧了那俩姐弟两眼,啧啧称奇,心中道道行还是差了点,撒谎的水平这般差劲,却也还敢在比自己修为高深如此之多的修士面前班门弄斧,想拿他们当挡箭牌。
当真是愚笨。
陈时面上绷紧,目光落在那俩人身上,忽地一动,下一瞬到了俩人跟前。
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扣住其中弟弟的手,腰间银铃随着他的动作疯狂响动,雨幕中这铃声响动,下一瞬,只瞧见青年面上初显凶光。
男修士感到被扣住的手十分用力,几乎疼得他面色一瞬间便苍白了下来,他抖着嘴唇还未开始说话,下一瞬,竟是发现自己的手一下没抽出气力,几乎抬不动手。
而四肢也开始僵直,他被吓得双腿战战兢兢,几乎站不住,但却也倒不下。
只能以一个奇异的姿态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下一瞬,青年寒凉的声音擦过耳廓,“我知道你们同余 寻音不对付。”
青年的声音说的不大声,近乎压着声音同他耳语,他本想说什么,但惊惧地发现,他连发声都做不到。
“放开我弟弟!”女修士见他摁住自己弟弟,张皇失措地先去拉青年,但被抓住。陈时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女修士目光几乎恶狠狠地看着陈时,心中闪过了等青年落单时,如何弄死青年。
可她弟弟却被吓得不行,哆哆嗦嗦地看他,目光中满是惊惧。
陈时不理他们俩,女修士见陈时如此这般凶悍,便急急地朝沈卿池求助,“卿池长老,这人是你带来的吗?”
明明是弟子,这话倒有几分兴师问罪的姿态。
这话一出口,几人都忍不住发笑,只周辞看向女子的目光冷冽,他看不惯女子如此发号施令的语气。
心中闪过几段不算美好的记忆,连看着那女修士的目光都含着几分不虞。
但陈时先一步说,“你们师姐究竟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现在不说,以后就别开口了。”
目光是看着姐姐,然而话却是对着弟弟说的。
他的手还摁在弟弟的手腕上,下一瞬,手上微微一松,弟弟竟然是直接跌落在地。
“南皖!”女修士连忙扑在南皖身上,抬起头恨恨地看向陈时。
陈时冷笑,“你师姐他们为了救你们引走了神秘人,而你们却不愿将你师姐被掳走的方向告知与我们?”
“你们俩究竟是何居心啊?”
南皖被他姐姐抱住,然而身上却忍不住发抖,他们俩人哭作一团,好半响,南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说……”
“他们往那边去了……”几乎是不甘不愿,南皖咬牙切齿地开口。
那方向竟是离死气折返的另一个方向。
倒是恶毒。
陈时几乎厌倦地看了俩人,心中想到余寻音,多了几分担忧。但他面上依然是往日的神色,看上去依然是淡淡的。
骨生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陈时的情绪,看了陈时一眼。
味愚不懂其中门道,但也看出几分不对劲,皓文也愣愣抬头,看了眼倒在地上哭作一团的两人,还呸了一声。
沈卿池不再言语,只道,“你们尽快联系你们长老,我们先去寻你们师姐。”
言罢,几人改了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
陈时面上紧绷着,并不算多好,只是沉默往前,沈卿池跟在他身后。
两人都没说话,沈卿池却敏锐的注意到了方才陈时朝着那男弟子耳语了一句什么,下一瞬,那男弟子的面几乎马上色变。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陈时难道认识那几位弟子吗?
但他不是在西洲吗?为何还会认得群儒宗的弟子。
他面上不显,却扫过陈时紧绷的面上。
他们俩个好似总是如此,陈时不说,他便不问。
但心中却有一杆秤,那一杆秤的重量无论何时都在偏向陈时。
陈时也注意到了沈卿池的目光,他面上绷着,却还是没开口。思虑片刻,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开口。
雨幕眼下又越发重了,空中的雾气好似活了过来,越发浓重,几乎不能视物。
直到走了没多久,空气中弥漫出淡淡的血腥气,忽而那血腥气越发浓重,几乎从四周四面八方而来。
“铿!”
素剑忽地出鞘,不知何时身边竟然出现一个利爪。
陈时回头,心中一惊,竟是方才出现的女尸!
然而女尸这会又发生了变化,眼下竟然是目光空洞,流出两行血泪,全然神志不清,只痴痴傻傻地打来。
几人被无数涌来的尸体围攻,发现竟然除了女尸,竟然还出现了许多其他尸体。
他们都目光呆滞,只知道攻击,脖颈处青筋暴起,一股一股,喉咙中发出不甚分明的低低吼叫。
宛若丧失神智的兽类,只会攻击,被打退又顷刻涌上。
皓文拔出剑慌乱应对,发觉那尸体越杀越多,打得额角冒汗。
周辞不敢动用招魂幡,只好当用摄魂爪应付,那那些尸体没了灵魂,几乎拍开那些尸体有如同狗皮膏药般涌上。
几人打了好一会,终于发觉不对劲。
这些尸体不论如何都杀不尽,而且,他们身上都没有魂灵。
“不对!”周辞一时不察,被那尸体尖锐的指甲抓到,肩膀处一道血痕。
骨生灵活,眼尖地发现了周辞受伤,“周辞哥哥!”
“没事!”周辞硬撑着,面上森白鬼气涌动,如同地狱罗刹般,漆黑的瞳孔闪过妖异的红光。
陈时将面前的尸体打退,一个翻身闪在了周辞身边。
沈卿池却忽地像是烦了,声音沉沉,“雕虫小技。”
下一瞬,重剑出鞘,划开薄雾,云涌般的灵气威压四散,逼退黏腻而来的血腥气。
“剑起!”
重剑没入地中,薄雾褪去,尸体如同破碎玩偶般倒在地上,面前景象终于看清。
空地死尸无数,满地残值断臂,一地血腥,他们竟是站在一处阵法当中。
而面前,一个树上正绑着一位白衣女子。
第48章 云中不知梦
陈时瞳孔一顿, 目光落在面前白衣红血的余寻音身上,但下一瞬,拳头拽紧, 指节泛白, 又生生顿在了原地。
骨生好奇地踮起脚尖, 不知何时走到了陈时的身后, 看到面上淌血的女子微微发愣,好半响, 他又扭过头, 去拽陈时的袖袍。
几人都是一愣,只沈卿池再次拔出重剑, 剑锋锋芒毕露, 薄雾被剑气打散,下一瞬, 剑锋插入面前地上, 空中霎时间风潮涌动, 继而灵力外放, 地上圆形阵法只一刹那便被破了。
沈卿池面上依旧冷冷,每向前走一步, 面前的地便微微颤动一分, 继而雾散云消, 竟然又下起了泠泠的雨水。
味愚诧异地看了眼沈卿池,看到故友墨发在空中沾染雨水。
这是一幕极为震撼, 沈卿池周遭的灵力涌动,向外退散而去, 连天幕边缘沾染的死气都消退了几分。
他抬起手,素白指尖在空中微微一点, 白衣女子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辞呐呐地看了眼女子,哎了半天,嘴里喊了几声,“姐姐?”
但没一会儿又收了声,面上沉沉,没再言语。倒是皓文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如若不是知道面前这位奇怪的少年看上去十分伶俐,不然他都误以为不知是哪里跑来的傻子。
最后还是骨生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到了白衣女子身旁,将人扶起来点,“这位姐姐?你还好吗?”
余寻音本是在昏沉中感受到死气缠绕在自己身上,冷风刮骨,连带着薄雾也侵蚀着她的灵脉,但被人一气封灵,半天使不出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忽地做起了梦。
在梦里,她还在很小的时候。
梦里好多好多人啊,他们推着她往前走,耳边响起人声。
“圣子!”
“我们东洲的圣子,自然是最好的。”
余寻音记得,这是他弟弟出生时,族里仆人纷纷跑去东院的时候。
东洲百年一圣子,他的弟弟是其中一个。
记忆中,小小的糯米团子还没长开,皱巴巴的,生的并不好看。
她第一次抱住那个孩子时,怀中的小孩竟是握住了她的手指。
她沿着梦走了好一会儿,怀中的婴儿还没笑开,她又被推搡了一下,几乎跌落在寒凉的狱池。
冬日嶙峋,她很冷,但动不了,岸边站在一排半大的少年少女,不堪入目的辱骂传入耳中,没一句可以听。
动不了,但感知得到,她心中却莫名地安心,可能是知道她有一个弟弟。
不论发生什么,她弟弟都会到她身边,不论何时,永远都会护着她。
所以她等啊等,等啊等,狱池的水浸透了她全身,她隐忍着,又发愣了好久,却没等到她的弟弟。
直到一把火烧来,她又被迫往外跑,跑太久了,久到发麻,但她一刻也没停下,她的弟弟气若游丝地爬扶在她背上,她吓得语无伦次,哪怕嘴唇干裂也不敢松懈。
她好像说了很多话,具体是什么,太久了,于是忘记了。
但是她记得,她的弟弟说,“姐姐,丢下我吧。我只是个累赘。”
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她弟弟的泪落在了她身边,一滴一滴,有点烫,她觉得她弟弟好吵。但她没力气反驳,她只想快点背着她弟弟走,不要被人发现了。
但那条路越走越远,一直走不到尽头,她觉得她的力气要用完了,实在是很漫长,但忽然间,她的背后变得轻盈起来。
她的弟弟变成了一只小鸟。
鸟儿飞到天空就是自由的,但他的姐姐不愿意。
于是她追着小鸟跑了好久,眼泪也流干了,可能也流了血,但她没在意,最后她气的冲小鸟说,“我再也不要你了!”
鸟儿在空中发出嘶鸣,她挥舞着手,鸟儿落在她的指尖,一颗泪砸在了她冰凉的指尖上。
鸟儿怎么会流泪呢?
指尖上却越来越湿漉,只是一阵寒凉。
她又想,鸟儿的眼泪是冷的吗?
那天应当是下着雨,她在雨中神志不清,忽地空中响起一声鸟儿的嘶鸣,她忽地睁开眼。
睁开眼时,面前还是一阵空茫,涣散的瞳孔被云雾引得发散,直到下一瞬,耳边响起一道童声——
“姐姐,你还好吗?”
她回过头,瞧见面前蹲着一个男孩,男孩生的糯糯的,可爱极了,她不由得发怔,低声喃喃,“弟弟……”
骨生一骨碌回头,说,“这位姐姐醒了,哥哥!”
陈时这才上前,只是不知何时,他的面上带了一个银质面具,看那饰面,十分精妙,在雨雾中只瞧见青年冷冷冷的眼,以及一点在眉骨上方的疤痕。
余寻音的终于从梦中抽出思绪来,反应自己被那俩姐妹暗算,跟着那神秘人打出一段路,等反应过来后,已经被神秘人定在树枝上,失了力气。
继而再醒来,看到面前站了一群修士。
她觉得面前来扶自己的修士有些眼熟,但又说不上来,直到沈卿池走近,那冷面仙君竟然是纡尊降贵地问她,“余师侄可否有事?”
余寻音一下抬头,看清了沈卿池的脸。
她在梦中一阵恍惚,如今生出几分不知今朝何月的感想,竟是想到了这位仙君曾经托她送了一把剑。
一把素剑。
她一时发愣,回,“还好。”
几人见她还未恢复,倒是宽慰,并未再问,只是将人扶起后,皓文十分有眼力见地递给了余寻音一颗养灵丹。
瞧余寻音的情况,应该是被摄魂了。不然依照她的修为,很难落得这么个境界。
好半响,余寻音终于回过神,朝着几人微微颔首,“寻音谢过几位前辈。”
面上狼狈,却依旧淡若浮云,只一霎那又恢复了冷清样貌。
沈卿池见她并无大碍,才问,“你门派中的那俩弟子……”
话没说完,余寻音便了然,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宗门糗事被外人发现,总归是有几分尴尬,她正色道,“卿池师叔放心,关于他们的事我回宗门后会如实禀告。”
毕竟是别的宗门的内事,沈卿池不好插手太多,只是点点头就算过了。
*
几人到雾山城时,天色已晚,月高风定,天幕中死气还在增长。
一踏入到雾山城,几人都微微一顿,城中很安静。
月色之下,薄雾缠绕,城中建筑隐隐在薄雾当中,看起来反而没了血腥气。
好似月色近人,雾山城只是一座宵禁后安静的城楼。
但陈时才踏入,就觉得一股突兀的感觉直击心口,不知为何,他抬头看着天空皎洁的月光,心中惴惴不安。
沈卿池也是下意识皱眉,味愚更是紧握佛珠,面色凝重地看向面前空荡荡的城楼。
周辞走在陈时旁边,大多时他都不曾说话,只是眼下也颦蹙眉宇,轻声开口,“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几人一时间都止住了声音。
人声、虫鸟鸣叫的声音……竟是一点都无。像一座空城……
这时,空中吹来一阵寒风,裹挟雾气的风带过,几人身子一顿,有些谨慎地看向前面。
霎时间,空中好似出现了细微的响动。
起初,那声音是贴着空中磨擦而来,继而,又开始密密麻麻地抖动,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地里冒出来一般。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空荡荡的城楼,还能听到由远而近的呜咽声,像是低低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在静寂的夜色中十分渗人。
陈时双手环胸,身后素剑微微颤动,剑身嗅到空中血腥气,随着主人的情绪在空中发出嗡嗡的清鸣。
万顷月光下,素剑横空出鞘,几人几乎是瞬间动作,轻点脚尖,腾空落在屋檐。
而刚刚他们踩过的地方,一堆残值断臂连带着断肢的躯体爬过,血腥气霎时间冲天,空中的死气更甚,天幕中,天雷隐动。
衣袍被忽起的风吹得鼓动,寒凉面具在月色下惑人,只瞧见陈时意味不明的眼。
余寻音落地的屋檐在陈时对面,她抬起头,隔着浓郁的血腥气看到月色下的陈时,心口一动,目光落在青年身旁的素剑微微一愣。
好半响,她才收回目光,继续去看前方不断蠕动的断肢残臂。
这何止是一座空城……
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城中,呜咽声不断,他们犹如置身于炼狱之地,耳边不断悲切的哭声。
波心荡,冷月无声,然悲切有声。
陈时好似沉默,几人都没开口。
一来是怕惊动这些风卷残云而去的残值断臂,二来是被这死气冲天的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冲击地沉默。
雾山县,竟是人去楼空,成了一座彻底的死城……
难怪,死气竟是那般浓重,连天雷都惊动了。
味愚眉目拧动,作为佛修,他受到的触动最大,好半响,直到城中悲切哭声没了好半天,他才找回声音似的开口,“众生皆苦……”
找不到答案,他几乎不忍,但还是沉声道,“整整180口性命……”
原是在数那些残值断臂……
几人都抬头,从悲切的哭声中回神,久久望着味愚。
下一瞬,又听味愚开口,“连尸首都不全,怎么超度?”
伴随着味愚的声音落下,空中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一生闷雷,稍息,竟然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
第49章 招魂幡魂体现
这场雨像是氤氲了许久, 起先是点点豆大的雨珠,继而成了瓢泼大雨。
几人一时不察,被天降大雨淋了个狗血淋头。
雨幕中, 缥缈晨雾渐渐聚拢, 一时间, 大雨瓢泼, 啪嗒啪嗒地落在雾山城中的青石地板,将淌过的血冲刷而去。
尸首两分离, 魂灵两不知, 问天求神,天道降罚。
陈时仰头看沉沉雨幕, 天边死气冲天, 偶尔雷动,隐隐天雷, 仿佛天道隐忍的怒气。
他对这一幕极为熟悉, 像是想到了某些记忆深处的画面, 魂灵重生, 天不收魂,黄土不埋尸骨, 他不入死道。
继而死中生, 有违天道。
天雷滚滚, 好似天罚降临,最终却因生死法则没有收他性命。
但天道, 是不允许的。
修仙中人,且知天命, 修为越高,便越能接触到天道。
陈时曾在百年前, 借着人剑合一窥探天命。
仅仅一刹那,便保了残魂一脉,故而前身琐事,与他无关,他便不再疑问天道不公。
泠泠雨声,身上的衣襟全都湿透,连带着,墨发沾染在森白肌肤上,耳廓旁,忽地传来细细的摇铃声。
那摇铃乍起,混着箫声而来,空中雨幕间歇停顿,雨作冷针,下一瞬,素剑横空,发出清明。
几人回转头去,空中摇铃阵阵,如同摄魂,继而密集,看到来人面带鬼面面具,身着黑衣,身后一干人等,皆是这般打扮。
“鬼主。”陈时眉眼寒凉,冷冷地看着来人。
沈卿池几乎瞬间,挨着他的肩膀,这是一个下意识走在他身边的动作,陈时余光看向身旁人,只瞧见沈仙君同样如墨冷厉的眉眼。
几人一时之间都没说话,看向为首摇铃的鬼主。
“小鬼修。”鬼主一来目光便落在了周辞身上,似乎戏谑般,语调带着一丝轻浮。
“叫你爷爷我干嘛?”周辞懒得看鬼主一副疯狗模样,早些年见识过不少次,继而见了来人都没个好脸色。
见他们万鬼宗都收持摄魂铃,他微微颦蹙眉眼,冷声道,“雾山城的百姓,是你们动的手?”
“这帽子可不能乱扣。”鬼主声调依然带着几分调笑,好似没当回事。
周辞却忍不住了,下一瞬,鬼气滔天,森白肌肤上密密麻麻的血丝涌现,空中煞气涌动,森白少年如同地狱恶鬼,眼内猩红,就朝那鬼主打去。
两人从空中打做一团,曾经俩人并非没动过真格,但鬼主总以猫捉老鼠的心态逗弄着少年,眼下也不过持着这个心态。
继而身后万鬼宗的人都一个个袭来,空中一阵打斗声响,鬼气临门,侵袭着雾山城的上空。
雨幕被隔绝,煞气冲刷,两人身上血腥气浮动。
周辞一面打,一面咬牙,“鬼玉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如今你倒是又找上门来了。”
俩人呼吸靠得很近,鬼主冷硬袖扣被少年死死抓住,森白骨,摄魂爪,那鬼主面具下的眼睛漏出狡诈的光,“鬼玉,我要——”
“招魂幡,也得是我的。”
“找死!”
少年被气的咬牙,还未再打上去,身后忽地被拉住,下一瞬,素剑横空,竟然是从天而降斩断煞气,直斩鬼主。
身后万鬼宗的人一惊,“鬼主!”
他们被沈卿池的威压碾压得不得动弹,一个个地摇铃不敢再动,但城主忽地袭过一阵风,阵阵摇铃生中竟然卷着悲悲戚戚地哭声。
竟是万鬼齐哭的声音!
几人暗暗吃了一惊,往那城门口看去——
先前爬走的尸骨竟是被召唤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却大不相同。
——这些尸骨如同被摄魂的傀儡,哪怕死也无法被黄土埋尸。
如同一个个毫无尊严的傀儡,被引着尸首攻击着人。
有了陈时出手,周辞压力骤减,素剑染了雨雾,剑气横空,震慑着面前如恶鬼般的鬼主。
周辞几乎咬牙死死地瞪着面前带着写高高在上的鬼主,面含恨意地蹦出字来,“为、什、么?”
鬼主被素剑的剑气伤到,身后带了几分血腥气,不远处,沈卿池的威压铺天盖地,比之淅淅沥沥的大雨,落在身上宛若无形伤害。
他面上依旧笑着,心中却有了几分悔意,但总归是挺直着摇杆,面上漏出一个不屑的神情,“不过些如同蝼蚁般的凡人……”
“小鬼修——”
“你未免太较真了吧——”
然后话音未落,下一瞬,周辞竟是抵抗着强大威压,森白指尖穿过青年的躯体。
鲜血一滴滴落下,被雨水冲刷,鬼主面上浮现了几分迷茫,反倒是十分不解地抬头,“你这是何必?”
冷冷雨声,万鬼宗的人纷纷回首,惊道,“鬼主!”
但话音未落,他们声音忽地被扼住,竟是生生倒下,成了残肢败体中的一个。
此番,周辞的眼睛泛红,却比之任何时刻都清明,他几乎一字一顿,“我的姐姐,我的奶奶,都是被你杀的?”
“姐姐?奶奶?”鬼主垂眸看着被穿透的胸膛,面上嘲讽之意更甚,“他们不过一缕孤魂罢了,你们都无血缘关系,怎地成了你的姐姐和奶奶?”
“难不成,我们鼎鼎有名的小鬼修,真的以为……”
“他们把你当做亲弟弟和亲孙子吧?”
“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的笑声在雨幕中突兀,陈时却拧眉一掌打在了鬼主被周辞打伤的地方。
"呃……"
笑声戛然而止,鬼主才抬起森白面庞,阴冷的表情沉沉的看着面前青年,“你……”
“关你屁事!”
青年声音掷地有声,雨声分明嘈杂,然青年声音仍不被减退,“我说,关你什么事?”
“难不成是你尚无亲人也无亲腹,所以才这般认为天下人皆如你一般无情吧。”
空中忽地一顿,隐隐滚雷,周辞竟是一笑,“你错了,鬼主。”
“阿姐并未背叛你,但你不相信她,所以你再也不会拥有我的阿姐了。”
“但阿姐永远是我的阿姐。”
少年眉目被雨水洗净,在此番多了几分笑颜色,春意料峭,只见几分春满园。
倒是空中悲切嚎哭淡淡止住,少年这厢又扭过头来看陈时,他说,“哥哥,可能忙不住了。”
“如若今夜雾山城并无尸骨百具无法尘归尘,土归土,那我便一定要收了他们的魂魄。”
“也一定会替他们埋尸安坟。”
“这是我入生死道那日的初心。”
“这辈子,都莫要有人再当一个连坟都没有的孤魂野鬼了。”
“会疼,没有家,还会魂死道消……”
随着少年的声音落下,空中死气一顿,下一瞬,空中抛出一个巴掌大的幡布,滚着冷森森地阴风而过,雨水渐停。
忽地,空中浮现一个洁白无瑕的魂体,那魂体却周生澄澈,并无死气。
“鬼主。”
睁开眼的魂体淡淡看着面前吃惊受伤的鬼主,然声音却冷的分辨不出究竟是春意料峭的冷雨寒还是煞气丛生的阴风冷,“别来无恙。”
“你——”鬼主几乎不可置信,面具下的眼眶泛红,难以克制般抖动着手。
魂体是个少女模样,只瞧几分淡若湖水般的清明姿态,一双杏眼微挑,只紧抿唇线,对着少年却浮现一个笑意。“阿辞,我很高兴。”
“我们修的生死道,故而见天不收魂,我们收之。”
那声音好似带着奇妙灵力似的,只是淡淡的话音,空中死气微微一顿,霎时间如同云涌般被魂体吸入体内。
在场几人微微被这变故引得抬头,只是惊讶之余,看见那魂体抬起手来,只手轻点,残肢败体如同被抽空怨气,安安静静地倒伏在地上,再无哀切哭声。
哭声停,雨雾消,云散后,月华落下。
魂体镀上一层冷泠泠的月光,越发圣洁,哪怕身上裹挟着无数怨气,她也任面不改色,只是眉目间,澄明若月色,生出几分淡然之意。
味愚远远一看,惊地到几人身边,对着魂体开口,“你是?”
魂体淡淡地笑,她还是女子的样貌,只是余下一魂,为天地所不容,魂灵不消,倒也勉强算苟活。
她开口,“我死时尸骨横尸,无人替我埋尸骨。怨气滔天,天地不收。”
“后来——”
“我遇到了一个傻子。”
“那傻子穷的叮当响,分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却去街头卖艺攒了点灵石。”
“他每日都来看我,一开始,是替我挖了坟。”
“后来,是替我敛容。”
“然后,他替我安了坟,说要认我当姐姐。”
“是个傻子。”
魂体每说一句,眼神便温柔一分。继而周辞森白的面上也浮现出红晕。
“竟然认了姐姐,当姐姐的也不能不管他。所以我便成了他招魂幡的魂体。”
“他是个好鬼修——”
“希望你们莫要误会阿辞。”
“不日待我修好魂体,定然向诸位仙君答谢。”
魂体中的煞气横生,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味愚却是了然。他看着消失在空中的魂体,好半天,才继续开口,“奇人也。”
“这魂体这么好捡吗?”
第50章 吃醋了
鬼主怔愣半响, 才从魂体消失后回过神来,雨水将鬼面洗净,森森鬼气下雨水冲刷他过于森白的肌肤。
周辞被魂体夸了一番, 往日过于冷白的肌肤都氤氲出了几分红晕, 显然一副还未曾夸奖中回过神的模样。
他这会好似有人撑腰, 说话时胸膛都不自觉挺了几分。
陈时瞥了眼周辞, 嘴角微微一勾,又抿紧唇, 靠周辞近了些许。
鬼主眼下一副遭受重击的模样, 几人百转千折,姑且是了然几分。
南坞鬼主定然与周辞的魂体有一段过往, 只是尘缘了却, 魂体倒是淡然许多。
周辞,“我阿姐有没有把我当亲弟弟, 我想你应该有所目睹。”
“——倒是鬼主, 和狗皮膏药一般, 非要纠缠于我阿姐。”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 那鬼主却宛若还未从打击中走出,迟迟没有应话。
周辞心中不由得嘀咕, 不会是傻了吧?
倒是陈时抬眼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鬼主, 心中计较万鬼宗出现在雾山城, 那必然同城中被害的一百八十条陨落的性命有关。
“阁下为何要杀害雾山城的百姓?”陈时抬眼,此番沈卿池、皓文几人都解决了其余鬼修, 纷纷站在了三人身后。
“人若入局,生死不由己。”鬼主忽地抬头, 鬼气滔天下直直倒退,竟然是遁走。
几人还未反应, 只依稀听到空中传来最后一道声音——
“那疯子想做的事情你们拦不住的,别成日妄想自己是个什么救世主。”
那疯子?
按照鬼主所言,恐怕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但能挟持南坞鬼主的存在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呢?
几人都隐隐有些不安。
倒是不多时,雾山城中跃来一名修士。
修士一身白衣,眉眼若皓月,只余春山冷,内敛之。
“倒是我来晚了。”那修士身上灵力澄澈,脚尖轻轻踩在屋檐,无声看向几人。
味愚却先一步看向来人,“顾前辈?”
周辞拧眉,“顾远客?”
顾远客?陈时抬眼去看站在月下之人,雨雾缭绕,将青年面庞缠绕,有几分不明的惑色。
分明是云中仙鹤般的人物。
那人听了微微颔首,“在下顾远客,是倚花楼的长老。”
顾远客好似十分孤傲,看人时也只是轻轻一瞥众人,便收了目光。
陈时却难免多看了几位站在城门口的青年。
顾远客,他曾经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倚花楼这般淫|宗竟会有如此谪仙般且灵力澄澈的人物?
倒也算清奇。
“沈道友?”顾远客抬眼,目光饶有兴味地落在沈卿池身上。
“顾长老。”沈卿池站在陈时身旁,不动声色地挡在陈时身前。
雨幕冲刷,俩人的姿态好似十分熟稔,顾远客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目光。
随机又看向了陈时,“沈道友倒是还是原样,倒是味愚道友大不相同。”
这三人竟然是认识!
陈时有些吃惊,透过沈卿池的肩膀对上面前闪过一丝笑意的顾远客。
兴许是曾经偶有交集,倒也不为奇。
味愚却笑,“顾前辈怎的还在倚花楼?”
风雨潇潇,周辞却没忍住,“我先去替雾山城中死去的百姓收敛尸骨。”
他行事自在,不愿多与几人交流,更何况对倚花楼并无好感。
陈时错过顾远客的眼眸,暗自垂下眼睫,“我同你一块去。”
眼下他衣襟湿透,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死气浸透。
只身下城楼,俩人身上淌着雨水和血腥气,骨生抬眼,连忙道,“哥哥,我也一起!”
皓文不放心,看了眼那个奇怪的顾前辈,也跟着一同下去了。
“沈师叔,我也一同去帮忙。”
言罢,余寻音也跟着走下,停在尸骨满街的街道 。
骨生往日最在意陈时,跟在陈时身旁,不由得念叨,“哥哥,那个什么顾前辈怎地这么奇怪。”
分明只是认识,说出来却比旧识还要亲近。“好似和那沈长老十分亲近一般!”
什么还是原样,他气鼓鼓地去抬尸骨,又一面为陈时打抱不平。
那个沈卿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就不像个痴情人,长着一张还不错的脸四处沾花惹草!
他瞧着,倒不如他和哥哥一同离开。
陈时倒是没回头,声音淡淡在雨幕中不甚清晰,“兴许是认识。”
他心中只是好奇那位顾远客,但是显然几位要叙旧,他们在一旁恐怕多有打扰。
但到底一身寒凉,又将骨生的叨扰听进去了几分。
血腥气将他整个人浸透,陈时鸦色眼睫沾染雨水,身上暗伤隐隐作痛,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周辞搬尸习惯,将尸首笼统抬一块,深深地看了一眼尸骨残败的尸山。
“葬不了。”
“烧了吧。”
陈时月白肤色冷涔涔,露出白纸般的唇色,冷风吹过眼睫,他的声音也并无异常,“烧吧。”
南坞之地,尸首遍野。
他们也曾烧过尸首。
一把灵火将尸山点燃,雨雾难消,但渐渐地,雨又停了。
陈时背脊挺直,夜色中也显得单薄无比。
余寻音不动声色地走近,她开口,“这位道友好生眼熟。”
“倒像故交。”
余寻音也受了伤,眼下面色也并不好,白色衣袍沾满血迹。
陈时却回眸,隔着折返寒光的面具与余寻音相对,“兴许是我生得众生相貌。”
这话倒有些好笑,余寻音的目光中溢出几分笑。
夜色下,青年面带银质面具,银质面具冷光乍现,却也漏出光洁瘦削的下巴。更惶恐,微风惊现,青年湿漉墨发衬得肤色冷白,只觉青年若冷玉,却也几分不动如山的风采。
此时为初春,春寒未去,余寻音常日冰雪般的面上竟也化春,她回:“道友不必自谦。”
俩人相视无言,余寻音却望着陈时光秃秃的剑柄出神,“我观道友的剑虽然朴素,但剑锋却十分艳羡。”
“如若挂点剑穗子就更好看了。”
“恰好,我这还有一个剑穗子。”
“不若道友收下?”
余寻音素白指尖上忽地出现一个白玉剑穗子,那白玉瞧着普通,但挂在剑上却格外好看。
陈时没拒绝,“多谢。”
“倒是不知道道友怎么称呼?”见陈时收下剑穗子,余寻音面上开心了几分。
陈时瞥了她一眼,回,“梅怀卿。”
余寻音,“什么?梅怀卿?”
这声音一下太大,震得不远处的几人都听到了。
背对着他们的青年背脊一僵,转瞬又恢复常态。
陈时明显心绪不宁,没注意到,但余寻音却注意到了。
她又说,“梅道友名字真独特。”
陈时不欲与她贫嘴,但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倒也还好。寻音道友的名字也好听。”
“……”
骨生奇怪地靠近陈时,看了眼余寻音,没吭声。
周辞这厢烧完了尸首,面上一片黑,露出的黑色眼膜明亮。
“我们回去吧。”
“哥哥,我的鬼奴要放出来了,不然会憋坏的……”
陈时点头,余光不自觉地落在还在同人叙旧的沈卿池。
他说,“我们先回去吧。”
骨生闻言奇怪地看了眼陈时,“啊?不和那位沈长老打个招呼吗?”
陈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憋着一口气,咬牙道,“我看沈仙君恐怕要叙旧许久。”
然而这话才说完,身后便传来了沈卿池的声音,“在说我坏话?”
俩人靠的极近,沈卿池说话时呼吸扑撒在沈卿池的耳廓。
陈时一惊,本想反驳说没有,下一瞬,沈卿池的手掌便裹着一层灼热的灵气碰到了他的肩膀。他像是习惯般松懈了气力,竟是下意识往后一靠。
背脊触碰到身后宽厚温热的胸膛,他一下僵住了身子。
温热的灵力一瞬间将他的衣襟烘干,连带着他过于冷白的肤色也有了几分回暖。
氤氲红晕染上白暇耳垂,错过反驳时机再开口就会显得欲盖弥彰。
几人在俩人熟稔的动作中觉出几分不一样,骨生又抬眼去看陈时,见他耳廓都红了,如若不是面上扣着面具,恐怕下一瞬都要拔剑了。
啧。他无声收回目光,心中想,今夜又要和皓文几个挤一屋了。
几人思绪各异,但陈时却梗着一口气。沈卿池偏生靠近陈时耳廓道,“吃醋了?”
陈时一惊,还未动作便被人扶着拉进,温热的指尖抚摸到他还有些湿的发,又听他正色道,“念卿道友的发散了,我替你整理一下。”
俩人说话时就插不进第三人。其余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总归觉得俩人太亲近。
还是皓文看了半天开口,“啊…我师叔应当是真拿怀卿道友当好友了。”
“……”
……
骨生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皓文,难掩些许嫌弃,但到底还是有些垂怜,也许真的是有些笨。
*
回到客栈,陈时还没说今晚他和骨生几个一起睡便被沈卿池一把推入房内。
“哐当”一声,陈时便被人抵着摁在了门关上,强势不容抗拒的吻便落了下来。
那人的唇长年都寒凉,落在肌肤上令他忍不住颤抖。
沈卿池吻的十分凶悍,不一会儿,白玉作霞色,留下点点痕迹。
陈时被摁着亲得呼吸不畅,唔了几声,本想开口,又被严丝合缝地亲吻。暖色染人,昏黄灯影暧昧朦胧。
只觉得眼前昏黄灯影格外的晃眼,面具被摘下,护腕也溃不成军。
陈时羞得想挡,却被沈卿池摁住如玉皓腕的殷红傀儡线。
只一霎那,两眼若芙蓉,桃色两颊。
就当陈时恍惚之际,身后人以一个圈|禁的姿势环抱着他,声音沉闷,“念卿道友,夜还十分漫长……”
继而滚落进温热床榻,悱恻的吻从未停下。
他不由得分神想,今夜不应当是他生气吗?
然而这气还未起来,便被那人颠簸得意识混沌,再无思考的气力。
宛若置身海洋的舟楫,被海浪冲刷得四处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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