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六个春再重逢
魔域。
魔域位于南坞与西洲交界之处, 常年瘴气环绕,魔气横生,修道之人如若道心不稳, 稍不留神便会折损在此。
此番, 在魔域深渊之处, 血池之处有一澄澈若天峰雪, 花瓣透亮若玉壶,花茎引血, 栩栩如生宛若蝶羽展翅般的神植。
四周魔气纵生, 那神植却宛若一袭纤尘般绽放花瓣。
这神植样貌十分冰心玉洁,生了十二片花瓣, 现已经绽放一半, 唯留一半半掩,也愈有开合之意。
算得上是半开半合。
然而这花下, 却是一个干枯的骷髅头骨。
只依稀看见那花每长一点, 无数魔气便升腾, 往血池那而去。
这深渊魔域位于一处地下洞穴, 乱石嶙峋,四处不透光。唯一能瞧得见光亮的只那花顶上破开的乱石透下一道熹微光束。
好似深渊底下一道格格不入的光, 连带着血雾下的洁净的神植也变得异常诡谲, 魔障中好似有呜呜咽咽的悲切哭喊, 但那声音被困在方寸之地,永生永世不得逃脱。
只能不断地呜咽, 向着永无止境的窟洞荡漾。
就这时,魔域之上, 一身穿青色衣袍的青年凛眉执剑,一刹那, 那冷涔涔起初还锐利初现锋芒,下一瞬,冷剑着血,丝丝血迹淌下,掉进泥地里。
空中魔气横生,呜咽声不断,好似魔窟里不断的哭声。
青年抬手,手中剑若流星划过,一剑斩魔气,哀哀戚戚声断。
空中不时发出闷雷,不多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响。
青年面上冷白,回过头,豆大的雨珠落在他面上,确实浓郁腥臭的红雨。
他面上拧出厌恶的神色,又去看角落里半大的小孩。
“出来!”这话才开口,便带了几分不悦的神色。
但角落里被血雨冲刷得越发迷茫的小孩却只会呜呜哭,近乎哽咽地喊,“梅初……”
“梅初……”
那哭声实在可怜,一声接着一声,像是猫幼崽似的在霍梅初心底抓绕着。
好半天,像是妥协,他轻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将小孩捞入怀中,小孩见他抱自己,连忙扒拉着他的袖口,好似这样,青年便不会弃他而去。
“不是你说,让我陪你来这魔域吗?”
腥臭艳红的血雨将青年冷白肤色衬得越发冷白,口中分明说着嫌弃的话,最终却还是替小孩擦去面上血。
“梅初……夫君……”下一瞬,小孩便如同消散意识般倒在霍梅初脖颈处。
“罢了……算我倒霉……”
*
收到霍梅初的飞信时,沈卿池还微微吃惊了一下。
奕星阁向来不插手别的宗门与仙门之间的争斗,最近百年各门各派明面上算的上一派和谐,也不算有什么争夺,倒是奕星阁十分神秘,宛若归隐。
那传信的纸鹤在空中一点便化作流火消失。
沈卿池抬起手,手中执着一纸书信,昏黄纸页上,一行俊逸儒雅的字呈现——
卿池师叔,门派派遣我前来南坞勘察往生镜一事,恐怕是听闻了什么风声。但我近日因寒灯身体缘故,实在无法立刻同你会和。但我会时刻留意魔气一事,并会谨慎宗门派来跟踪我的师叔。卿池师叔不必担忧,我会时刻谨慎并早日与你会和。
听闻陈时道友已有消息,待我问好,几年不见,霍某时刻惦记。
沈卿池先前落在前面的字上时面上表情还算松懈,直到落在最后一行字,他松松耷拉在纸页边缘上的指尖忽地收紧,直到纸页皱了几分,才又将纸张抚平,细心折好,收进袖口。
陈时昨夜被折腾了许久,眼下都有几分倦意。
最后被人抱进浴池清理,身上倒也十分清爽,连背后与身前的伤口都被上了药膏,眼下竟然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醒来时,沈卿池几乎是立刻便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片刻不停,便又从窗边来到了床榻边。
“醒来了?”沈卿池早已醒来,此时衣冠整齐,半垂眼睫,看着撑坐起来的陈时。
“嗯……”陈时抬头,对上沈卿池江色雾蒙的双眼,风声潇潇,屋外雨声淅淅沥沥。
这种天气,陈时本来要受很多苦,经脉应当是断断续续间歇不断地疼痛,旧疾复发,新伤难治愈。陈时鼻息间满是灵药的味道,思绪也不由得跟着出神。
他想到了起初那几年,刚刚从西洲傀儡门出来的那段时间。
鲛珠很快被花光了,他和骨生连住店的钱都掏不出,然后躲在山洞里,冷了一阵又冻了一阵,总之不美妙。
寒玉被冻坏了好几块,最后受不住,傀儡体都召唤不出来,才不得已早早去寻落脚的人家。
有时,可能人家需要,替人帮衬一段时日,日子便会好上许多。
但如果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活,那就只能不停地下魔域,找些稀奇的魔物和魔植换了灵石才能好好住一段时间。
但花在治伤方面,陈时往常都不大注意,丹药没了便没了,药膏没了也时常忘记买。
兴许是疼的麻木了,面色苍白也成了常态。
像如今这般被金玉般对待,他抬起头一时之间倒失了言语。他又想到沈卿池同他初见时的场景,他们互不相识,冷霜风雪擦过他们的肩膀,分明不认识,但那人却毫不停顿地握住他的手。
他想沈卿池第一次说爱他,想到走了无数次的风雪寒凉之地,第一次贪恋一个人温热的怀抱。
他曾经在想,他就是一把济苍生的剑,可以一直问道,一路无人也能继续走下去。
一生太漫长,更何况是修仙者的一生。他一个人走也没关系的。但眼下被人抱在怀中,他的思绪又开始摇摇欲坠。
察觉到陈时复杂的表情,沈卿池蹲下身子,以一个仰视的姿势将额头抵在陈时的额头。他们的呼吸交错,灼热的呼吸将两人的脸都氤氲得有些红。
陈时眨了眨眼睛,听到面前人问,“怎么了?”
陈时一时之间喉头微紧,许久,他才听见他自己说:“对不起……”欺骗了你,或者说,是失言于他。
沈卿池却疑惑,“为何要对不起?”
这人永远不会以上位者的姿态对他,好似好是常态,管教也是常态,宠溺是,爱是。
眼下说这句为何要对不起时也带着疑惑。
他说,“永远不用同我说抱歉。”
陈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干,继而有些酸涩,眼泪似乎也出来了,濡湿了眼睫。
这是沈卿池第一次看见陈时在除了床榻之事外面上含泪的样子,心中蓦地收紧,有了几分痛意。他比陈时先一步怜惜他。
沈卿池忽地抱住他,俩人发丝交错,陈时几乎是被扣着带着拥入那人的怀中。这个拥抱十分用力,陈时呼吸一顿,抬起眼时,看到了沈卿池眼中的心疼之意。
有一滴眼泪从陈时眼角滑落,沈卿池替他吻去。
“莫哭。”
陈时心中漫漫的疼,又被温热的怀抱拥住,他几乎眷恋地倚在沈卿池的怀中,鼻息中满是沈卿池身上的好闻的冷香。
“没哭。”陈时有些哽咽,但拽住了沈卿池的袖袍。
他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没关系的,你再过分一点也没关系的。
继而是落在天峰雪的亲吻,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又带了几分渴求。他心中响起了无数个声音,为什么不问问我?
沈卿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同你相见?
近乎撕裂的心态将他的眼睫弄得湿哒哒的,他心中有一点疼,但更多的又是一种甜。像是霜雪地中饿了许久的侠客被人喂上一口十分香甜的食物。
饥饿从他的四肢不断蔓延,他不断地攀附着沈卿池索求。
他又在想,给我吧。
再给我多一点。
沈卿池爱怜且克制地将吻落在他的眼睫上,呼吸很滚烫,怀抱也很温暖。好似这样,就能将陈时常年微凉的肌肤焐热。
陈时近乎贪恋地被人抱在怀中,分明面上疤痕显得他十分凶悍,凛眉冷眼,冷硬轮廓。但此时却窝在沈卿池的怀中,小小一个,可怜巴巴地拽着人衣角,眼睛也红了,唇色也艳了。
他说,“沈卿池。”
这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叫不腻一般,“沈卿池……沈卿池……”
兴许沈卿池也是一副灵药,风雪挡不住来人步伐,山高路远,竟是第六个春再相逢。
沈卿池也不厌烦,哄小孩一般,一声一声地应他。
直到陈时再次开口,“沈卿池,我的夫君……”
这声音近乎呢喃,但面前人却忽然一顿。
分明早已知晓,陈时是梅怀卿。但这却是俩人再相见,陈时第一次主动说明俩人的关系。
像是掩盖眼中风雨欲来的狂潮,近乎偏执地目光一寸一寸落在青年可怜又可爱的脸上。
他问,“那梅怀卿呢?”
陈时又扬起头,漏出脆弱白皙的脖颈,这个动作使他们俩人呼吸更近,好似再近一分便再能落下一个吻。
陈时回答,“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我的夫君。偏偏我夫君字里有卿。”
沈卿池的呼吸更重,他克制地发抖的身躯,轻轻吻了一下陈时,好似鼓励般的亲了一下陈时。
下一瞬,他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陈时说,“沈卿池,我好想你。”
窗外雨声不断,被遗失的寒玉再次被放回新房。
也许这条道路永无止境,但陈时这一刻在想,哪怕接下来的路再漫长,他也想身边站着沈卿池。
苦也罢,疼也罢,有人替他担忧,而他也可以无时无刻地看到心上人了。
什么担忧都去他的吧。
第52章 周辞的鬼奴
皓文半夜睡得半梦半醒, 骨生睡得不踏实,整个人都压他身上,他睡梦中忽地感到背后一阵寒凉, 像是什么东西在无声凝视。
哪怕是常年大大咧咧, 却也在某些方面极为敏锐。
他几乎是才睁开眼睛, 忽地对上一张面脸褶子, 长发飘飘的古稀老太。
“!!!”
几乎瞬间,他就要抬手去打人, 急得整个人青筋暴起, 眼睛瞪大。
然而还没碰到东西,手便从古稀老太身上穿过。
……
竟然是魂体……
“你……你……你……”
“我不是人……”那魂体也幽幽地开口。
“!!周辞!”皓文被吓得往后一倒, 身上骨生被他一脚踹下了床, 随后就是魂体身后幽幽爬起来的周辞。
“怎么了?”周辞明显没睡好,眼下乌黑, 下巴尖尖, 离捞鬼不远, 眼下就幽幽地站在魂体身后, 墨发乱糟糟,漆黑瞳孔无神若深渊地洞, 比之那魂体显得更薄弱。
“……”
这口气还没下去, 又提了上来, 骨生被一脚踹下床,眼下幽幽抬眼。
厢房内, 三人就幽幽地看着他。
皓文一口气顿住,好半天, 才回过神,想起周辞是鬼修这一档子事。好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面上浮现出点点红晕,支支吾吾开口,“不……不好意思,这魂体……”
后面的话没说完,骨生良久叹了口气,“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
周辞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魂体飘了几下,咯支咯支笑。
那看着皓文被吓得苍白的面庞,周辞又安慰他,“没事,只是我养魂体习惯了。晚上不放点魂体出来,他们会在招魂幡里打架的。”
“打架?”这还是头一回听说,皓文几乎是瞬间便来了兴致。
但周辞看上去神态也不算好,敷衍地应了几句,又开始蹲回去看他的鬼奴。
玉棺昨夜就被摆了出来,眼下棺材板被他掀开,漏出棺材里如玉面庞,宛若画中人的俊逸男子。
皓文昨夜瑶瑶一看,只觉玉棺下朦胧绰约的男人面貌十分艳羡,眼下再看,只觉得这男子自带矜贵气息,哪怕是紧闭双目,却也能看得出那张容颜是何等的绝色。
且男子身上好似自身萦绕着盈盈的紫气,有几分蛟龙气息般,令人一眼便难以移开目光。他心中不由得想,也不知道周辞打哪捡来的鬼奴,这般的运气好。
但周辞却十分宝贝那鬼奴,分明提及时是那边毫不在意,可一言一行中却也格外珍贵。
他又想到曾有人唤周辞为无名鬼修,时至今日,也有些疑惑,他开口问,“周辞,你之前没有名字吗?”
这样的话题其实并不常见,混的熟悉了,少年之间便随处聊开话题,要么比试一番,要么畅聊一番,要么饮酒宿醉,便也成就一日少年情谊。
兴许是见面方式不对,才少年,却也行走天下,有了几分逍遥姿态。
“有人给我取的。”周辞说这话时面上骄傲,眸光微微闪动。
骨生向来不多话,支棱着下巴听人说,只是目光在魂体身上一闪而过,眸光中一闪而过郁色,不一会,只看到那只明亮若黑曜石般的眼。
魂体古稀老太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家鬼主,只是也没把少年当做鬼主的样子,更多时看向少年的目光带了几分温柔。
骨生对那目光异常陌生,却也想多了诸多往事,只微微扬起嘴角,也看着半大的周辞。这个一来便要认他做弟弟的少年。
“是我的鬼奴给我取的。”说起来好似不好意思,周辞面上难得起了红晕。
皓文却忽地一脸了然,目光促狭地看着少年,“是你那夫君?”
这话是骨生上次诓骗皓文随口说的借口,眼下被他直接了当地说出口,厢房内一时之间都陷入了静寂当中。
连那魂体鬼奴都听了半响,只是看了看她家鬼主和棺材内躺的好好被鬼主照顾得细致金娇的鬼奴。
“……”
说不出有什么问题,好似和真的没什么俩样。
皓文见几人不说,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继而道,“难道不是吗?”
周辞面上一顿,红了白,白了红,觑了一眼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骨生无奈耸耸肩,又看了眼玉棺中被养的十分好的鬼奴,南坞鬼修当中有几个鬼修能这般护着鬼奴。他那般说辞也属实正常,旁的人就算见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皓文二战和尚摸不着头脑,郁闷道,“可是那天骨生和我说,你是要去照顾你那病痨鬼夫君……”说到这,他又一顿,继而支支吾吾开口,“难不成……这个鬼奴是你的姘头?!!”
“……”
“噗嗤…”骨生没忍住笑出声,他生的小,糯生生,周辞气的耳朵尖红透了,对上骨生笑得如玉肤色上染满红晕的脸,竟也舍不得说他一句不是。
最后顶着自家魂体鬼奴戏谑的目光以及骨生笑得不行的面,对着一脸无辜傻白甜的皓文咬牙切齿道,“不、是、姘、头。”
“哦~那就是你的夫君?”皓文若有所思,“可是你的夫君不是病…痨……啊?!你夫君醒了……”
周辞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辈子他最恨傻白甜!!
他没好气道,“醒什么醒!”
一回头,对上一双如墨眼眸。
男人墨发三千,如瀑般滑下,身上穿着白色中衣,面色略微苍白,但精神头却看上去好似还算不错。
好一会,他听到一道略微低沉,如若沉钟般安定的声音,“周辞。”
这一声,好似将少年拉回了十几年前的魔域。
那是青年第一次醒来的时候。
魔障四起,他一魂游离,鬼修魂不死便道不消,但生生抢了魔域当中的骷髅花,被众多魔气攻击。
招魂幡无法抵挡的滔天怨气,好似一命呜呼,当即便要成一个连魂都没了的冤魂,兴许日后魔障中也有他无名鬼的呜呜哭声。
做好准备命陨魔域,却被玉棺中沉睡青年挡去。
青年虽身死,然魂魄不全,身上却好似蕴藏着灵海般,一步一步走来,魔障竟是不敢靠近,被生生逼退。
身上伤口不断,最后意识昏沉被青年抱着离开魔域。
但青年第一句话就令他恨不得晕过去——
“其实我感觉得到。”
从拿走青年尸体那一刻,他便默认青年是他的鬼奴,继而要养的精细,又担忧养不好,用了上好的灵玉,替青年擦拭尸体,又要担忧养魂玉不够。
过了差不多几十年穷困潦倒的生活,没想到鬼奴第一句话就让周辞恨不得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分明就是个无名鬼,什么羞耻不羞耻他属实不知道,只知道活命要紧,眼下被旧事重提,对着面前矜贵青年,他却头一回生出相形见秽的想法。
眼下,青年撑着下巴,替少年回答了这件事,“劳烦各位担忧了,确实是我不争气,令小辞劳心了。”
这话好似一锤定音,连骨生都惊讶地看了一眼周辞,但到底没说什么。
而后,又听青年面上浮现一个宛若竹林清风般的笑来,“我名盛明归。小辞的名字也是我取的。”
“昼日与辞,盛月明归。”
“大家不觉得宛若天作之合吗?”
周辞的声音从盛明归醒来后便顿住了声音,他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解释,面上好似晕了半天红霞。
屋外的雨声不断,令他生出几分终于的情绪,继而又觉得眼眸酸涩,竟是不知作什么反应。
直到青年跨出玉棺,身上不知何时批了一件竹色外衫,一步一步走来,拉着他入怀。
魂体鬼奴心里乐个不停,牙都酸死了,不声不响地消失在了厢房内,钻入招魂幡。
骨生也没想到那鬼奴竟是醒来了,又倒回床上坐着,半支眼眸看两人,倒也有几分趣味。
好似人间冷暖,只有这般佳偶成双亦或是家人团聚的场面才能令他生出几分笑意。只是被陈时养了许久,眼下竟然艳羡也不羡慕,竟然也有了几分自得。
周辞是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很幸福。
他也有陈时,陈时是他和周辞的哥哥,他们凑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皓文无心插柳柳成荫,被震得说不出话,只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啊,这名字当真配对!”
到底是不大方便,好似闯入人的闺房般。后半夜,两人又去开了一间厢房。
徒留周辞暗暗咬牙,他说,“没钱赔啊!”
“你醒那么快干嘛?”
盛明归不理会他的口是心非,一把将少年抱住,眼下也确确实实诚恳地开口,“辛苦了。”
周辞又没了言语,像个木愣子似的,红唇微启,如玉面庞霞色满面,倒是有了几分春颜色。映衬着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声音倒也好听。
盛明归又笑,“怎地了?你养我这么多年,我盛某以身相许也不成了?”
周辞一双眼睛落在盛明归身上,黑色眸光在暗处的厢房晃动而迷蒙,继而那目光一寸寸地落在青年身上,带着几分偏执神色,“什么以身相许。”
“你本来就是我的鬼奴。”
他不要如纸薄的道侣,他要盛明归往后都只能是他的鬼奴。
盛明归却还是笑,拉过周辞,轻吻在少年的额头,好半天,才听他开口,“那我以后都是你的鬼。”
“小主人,我的鬼契不是早早就签了吗?”
第53章 天将大白,旧人重逢
南坞多雨, 初春的雨更是没完没了。
只是眼下淅淅沥沥的雨水格外的嘈杂,周辞被盛明归摁着倒在床榻上,朦胧帐中纱, 静候雨声来。盛明归抚摸着少年略微尖细的下巴, 眸光落在屋外的不停的雨水出神。
这夜, 一厢房内帐暖春宵, 一厢房内吵吵闹闹,还有一厢房, 一人垂眸观人睡颜。
南坞城中死气还在蔓延, 雨声淌下,又渗入湿润的泥地。
只夜色下, 雾山城内一白衣少年打着一把纸伞, 默默走过街道。每走一步,风便灌着城中空楼呜呜的响动, 好似万鬼齐哭, 冤魂嚎哭。
下一瞬, 风又过, 少年抬头,澄澈如清湖的眼眸干净一眼望到底, 眼前的风又停下。
破碎的呜咽声顺着风停破碎。
少年踩过一地淤血, 忽地冷眼看向前方, 声音冷然,“出来。”
这声音不大, 好似毫无威慑力,但下一刻角落里忽地出现一声颤抖的声线, “师……师……弟……”
出来的竟然是方才的两姐弟。
“原来是……师姐和师兄啊……”少年分明笑着,但偏偏那笑意不达眼底, 他轻飘飘地看过俩人,那声音却如同毛骨悚然的悬剑。
好似稍不留神,那剑便会落下。
“师弟,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南漪艰难地吞咽口水,不知为何,看到这位修为分明不高的师弟,心底总忍不住直打鼓。
好似这师弟,总不似面上笑得那么纯洁柔弱。
南皖却明显十分害怕,他躲在南漪身后,哆哆嗦嗦地开口,“周…周…师弟。”
“你怎么在这?”
雾山城眼下不过只是一座空城,城中人被神秘杀戮献祭,他们俩人察觉到不对却没有同时时照看他们的余寻音提及。
以至于被群儒宗的长老沈卿池勘破后也并没有跟着他们回南坞,而是选择留在了雾山城。
被献祭之后的空城十分安全,仙门中人因为雾山城的冤魂被破故而不会再多留,而且布阵人因为此处再无生魂便不会久留,他们留在雾山城事最佳决定。
但没曾想,周辛昂竟会在此处。
“师兄师姐都在这,我怎么不能在这?”少年踩了一地雨水,那雨水混着血污迟迟无法从狼藉的街道褪去,少年一身洁白,不多时就被这血色染了一身脏。
但他却也不在意,笑得眉眼弯弯,细细的雨雾落在他无暇的面上,他生的十分灵动,一张无辜又可怜的脸。
南皖却十分惧怕周辛昂,一面发抖,一面磕巴地躲在他姐姐身后。
少年一步一步走近,南漪拧眉护着南皖后退,呵斥道,“周师弟,你这是何意?”
少年面上很是无辜,笑着开口,“师姐,你这话是何意?”说到这,他语气一顿,继而开口,“我只不过是想同师兄问个好。”
南漪拧眉看着身后被吓得面色苍白的弟弟,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我想方才应当就算是问过好了。”
其中拒绝之意却没让少年面色动容,甚至,周辛昂还十分愉悦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宛若在雨中一点,还未听清便又听少年愉悦至极的声音,“南师兄——”
“不知牵丝蛊的滋味如何……”
此话一出,俩人的面色均是一变。
好似达到了目的,少年眼中笑不达眼底,声音分明带着笑意,却比倒春寒的凉风还要冷上几分。
“我倒是没想到,师兄师姐在一起解了牵丝蛊后竟然还能当作无事发生,照旧姐弟情深。”
“我想,这姐弟也没有师兄师姐这般亲近的吧。”
少年的声音好似雨中琴声,泉水击打水面叮咚声响,此刻却好似冰川破裂,将两人埋入冰窟之中。
好半天,南漪才找回声音,“你究竟想干嘛?”
目的达成,少年的眸光在夜色中不明,极近愉悦的哼笑当中,少年素白掌心忽地出现一个瓷瓶。
——
“我要你们替我下蛊。”
“沈卿池身边有一位青年,这蛊,我要你们想办法下到青年身上。”
“无论什么办法。”
话音落,少年瞳孔在夜色雨幕当中不甚分明,寒光明灭。
*
盛明归的魂魄尚不全,眼下少了一魂一魄,能醒来已是属实不易。
他垂眸看着眼下乌黑的周辞,脑中一片混沌,只是心口冥冥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指引——
他丢失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他要去拿回来。
思及此,他又凛眉半响,直到窗外天空翻出鱼肚白,熹微晨光落下,半百天幕收了雨水,初春的嫩芽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又迎风疯长。
是一年好春时节。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竟是难得身体十分愉悦。
这是他盛明归离开人间不知多少年。
躯体中魂灵已归,但他的挚友却还不知所踪。
冥冥中,天幕中那一抹天色十分引人,同样春生时节,桃花满园开,街道依稀传来几个少年的呼喊。
那声音将盛明归的思绪拉进,又蓦地放远。
他想到,少年时,他曾有俩位挚友。一位是他的护国大将军,一位是他的宰相。
人做王位一日,便越发庆幸年少结交的两位挚友。
厢房旁边,此刻好似传来响动。
厢房门开合的声音十分明显,他微微一动,想到了周辞是同几个道友一同结伴而行的,当时他还未清醒,故而不大清楚那几位同行的道友。
但周辞为了护他魂火,守了大半夜,他心中猜测恐怕是那几位道友要来叫人,故而也不作他想,起身到了房门口。
“吱呀”一声。
厢房被打开。
面前是一紫衣青年,此番青年面上轮廓冷硬,错然且懵懂地看向他,他身边一身姿挺拔身穿玄衣的青年,青年面上冷然,目光却留有一寸余光在紫衣青年身上。
盛明归好似觉得脑中无数光景错落,他近乎颤抖着声音,面上一愣,眼眶微红,带着些哽咽声开口——
“找到了……”
天将大白,黑夜褪去,晨光涌入南坞,厢房门关处,三人相对。
此番见面,经久时光,好似错隔几个来世,但其中人,三人两不知,皆茫茫。初春桃花应正是开的恰到好处,少年不再少年,酒酿不在身,竟是不相识。
第54章 晚福之人无名鬼
陈时茫然地眨眨眼, 眼下才记起这位是周辞的某位鬼奴。
“你醒来了?”这话半掺熟悉又有点生硬的感觉。身边的沈卿池下意识下颚一绷,看着面前如水墨画似的青年有些怔愣。
三人呼吸一顿,倒还是盛明归先开口, “小时, 卿池。”
青年面上好似怔愣, 浮现一个花落尘埃落定般的笑, 只是笑意一刹那,下一瞬又见沈卿池同陈时好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墨一般的眼眸, 错隔几个光景, 终归是物是人非。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话音才落,盛明归忽地一顿, 面上笑意不减, 却说,“我在玉棺中其实可以听到一些话。”
“阿辞承蒙你们照顾, 我对着二位也难免有些亲近。”
分明是笑着, 陈时却莫名从青年眼中窥见几分失落, 但那失落随着青年的笑一闪而过, 好似当真是他们初相见一般。
心中虽然疑惑,但到底是将这疑惑全压下, 回以一个笑, “言重了。小辞很厉害。”
沈卿池眼眸从青年身上一落, 脑海中似乎有千丝万缕般的海潮汹涌,但记忆的封禁像一道沉重的枷锁, 他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好似觉得自己应当去抚着青年,再说些什么, 但到底是说些什么?
枷锁被天道禁锢,他的过去已经是尘埃尘封永难靠近之地。
继而要走向前方, 去找寻他的爱人。
百年已过,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只能依稀知道,他曾无法入道,苦求天道求来一个机缘。
但他竟然也笑了,对着眼前陌生而又有些亲近熟悉的青年道,“兴许是一见如故。”
这下,三人都开始笑了。
屋外的晨曦今日格外明亮,雨水被收到了春天的溪水中,草木欣欣向荣,好似还是少年赤忱的日子。
几人虽然心中都存在几分不明的心思,却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好似这默契浑然天成。
只有盛明归倚靠在厢房门口,好半响,才收回目光。
等周辞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接近,厢房内昏昏沉沉,耳边时不时传来街道那边传来的人声。
起初他撑坐起来,发现屋内并无人影,他的鬼奴、皓文和骨生都不在。
几乎是瞬间,他从床榻上跃起,乌黑的发散落,身上只留了一件中衣,甚至连外袍都忘记穿了便往外跑。
厢房的门“啪”的一声便被推开,还没来得及合上,少年人影便消失了。
这一声推门声震天响,在楼下倒茶水的小二还没反应,忽地手中茶盏都被打翻了,然后摸不着头脑地左看看右看看,好半天,才吐出一口,“什么玩意?”
那客栈管事就坐前面算账,算到一半抬起眼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门口,淡定的开口,“没事,算账上,等下有人赔。”
那小二一听来劲了,“哎,那不是那个穷鬼修吗?他哪有钱赔?”
管事的修为在金丹期,生的普通,却又一双鹰隼般的眼,他瞥了眼傻傻的小二,边笑边叹气,“哎~傻人有傻福。”
“那鬼修是个晚福的人。”
小二还是懵懵的,弯下腰去收拾一地残渣,只是不知道管事的在说他还是在说谁。
他不由得嘟囔,傻人有傻福。
屋外的天幕,红霞漫天,弥漫了整个南坞的天空,红似烧云,又宛若流光满布。
周辞是个狗鼻子,鼻子一酸,跑出了街道。
今日因着天晴,出摊的商贩很多,周辞绕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被人挤着这推一下那推一下。因着人特别多,被挤过的人群时不时被人骂上俩句话。
周辞充耳不闻,只是鼻头更酸,急得忘记自己是个修士,可以传音也可以问人了。
才挤过几个人,又被人推了一下,他脚下一滑,差点跌在生硬的地上。
但才稳着身子,身边被挤着的人便朝着他瞪了一眼,“哪来的乞丐!晦气!”
这人是个没修为的凡人,眼白都差点翻天上去了,周辞却有些恍恍惚惚。
好似十五岁之前的那些年,他只是一个没名字的乞丐,四处乞讨,被人冷眼唾骂。眼下被人唾骂,他也傻傻地站着,好似没回神。
霞光落在他身上,少年面上有几分无措和委屈,那人见他这样,又骂,“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呸!”
俩人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看,周辞迷蒙地抬眼,只觉得眼前一片茫茫的人,他什么也看不清。
隔着老远,一个头戴围帽的女子注意到两人的动静,她的目光落在少年尖尖的下巴和落魄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就像一只小狗。
“莫要欺辱人小孩?”那女子拨开人群,手中拿了一把秀气的剑,只是女子疾驰而来时动作也颇有风范,身上虽然朴素,瑶瑶一看宛若池中睡莲般,分明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众人纷纷怕惊扰了不知打哪来的谪仙般的人物,纷纷退出一条道。
“哎,你?!”
女子走近,隔着帷幕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女子举手投足都赏心悦目,连先前骂骂咧咧的男子也止住了声音。
“我……我…我”那汉子望着面前如谪仙般的女子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倒是那女子莞尔一笑,扭过头来,声音若清泉,带着令人静心的声音响起,“近来城中瘴气忽起,这位兄台应当是最近气闷烦躁,难免多有燥郁,这位弟弟也不是故意的。”
那男子忽地也觉得心中沉静下来,看了眼面前呆呆的少年,也生出几分的不好意思,“啊,这位仙君说的是。”
人群就这样四散而开。
倒是女子隔着帷幕遥遥看了眼天幕,接近雾山城的边拓,竟然是瘴气弥漫。
周辞好似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抬头看面前的女子,磕磕绊绊地开口,“谢…谢谢姐姐。”
少年嗫嚅开口的模样实在乖巧,帷幕之下,云霏霏笑弯了眼,摸了摸少年翘起的发。“这般匆忙,是去找谁呀?”
云霏霏的声音十分亲切,周辞不由得红了耳尖,垂着头有些低落地开口,“找…找哥哥……还有鬼奴。”
“哦~鬼奴呀?”云霏霏看了眼面前纤细单薄的少年,眼中漫出一丝心疼,声音也跟着更轻了些,生怕吓到了面前的少年,“原来你竟然还是个鬼修。”
鬼修大部分都是残魂怨念很重,迟迟不能离开人世悟得机缘才能修炼的苦主,且修炼也是保留生前的样貌。
她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帷幕被风微微吹起,她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
如若当真如此,那少年这般,才不过少年的年岁便离去人世。
云霏霏说话时像是在哄着少年般,这话听来好像是在夸奖,听在周辞耳中好似在说:这个鬼修好厉害呀~
他红着脸,点头,“嗯!”
云霏霏被这少年孩子气的行径逗乐了。她闷声笑着,又忍不住叮嘱,“这位厉害的小鬼修,日后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呀,最近瘴气诡谲,可别中招啦。”
周辞错愕抬头,那名路过的仙君就要转身离开,这一幕好似唤起了周辞记忆深处的某些记忆,他几乎是瞬间就开口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云霏霏闻言顿在原地,漫天霞色披在她身上,她一身素白衣袍,在霞色下飘飘若仙,回头时,帷幕被风掀起,帷幕下是一张温婉可人的脸。
周辞抬起头错过面前云霏霏的盛满笑意的眼,还未回神,又见帷幕落下,云霏霏如是道,“云霏霏。”
周辞猛地点头,面若霞色连着脖颈都红了,像是眼眶微红,他颤着声音开口,“姐姐!我叫周辞!”
这句话语穿透街道,好似隔着无数个漫无目的跟着女子行走的游魂日子,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的话。
当时他没有名字,鬼魂也只剩一缕孤魂。
周辞曾经是个无名鬼。
他没有坟,尸体被丢到了乱葬岗。后来,好像是过去了不知多少个时日,一位好心的医修姐姐替他挖了坟。
他在雨夜看着那医修姐姐徒手挖了一座足以埋葬他尸体的坟,又见那医修姐姐沉默地在雨夜落下了滚烫的泪。
他当时应当是很贪恋人的温度的,但鬼魂感受不到,他只能怯怯地在一旁,一声一声地喊,“姐姐不要挖了……”
但他是游魂,医修姐姐也听不到她的话。
游魂没有坟便神志不太清醒,故而他一边喊一边哭,血泪流了不知道多久,总之是没有那位医修姐姐的流的泪烫。
他的血泪是冷的,医修姐姐的泪是滚烫的,他好像凑过去替那姐姐擦眼泪,又垂头看自己脏兮兮浑身是血的魂体止步不前。
那日雨夜兴许真的很冷,他后来哭不动了,空荡荡的一双眼,看着红透眼眸的医修姐姐挖了坟,最后埋他时,他清楚地看见医修姐姐温柔地替他擦了脸。
他看的不清楚,眼前朦胧一片,只能感到自己的魂体好似也感到了一丝丝回温。
这是游魂安塚归家的指引。
黄土埋尸骨,游魂归家处。
天大地大,他有了坟,但还没名。
医修姐姐离开的背影深深刻在他的神魂里,方才与云霏霏的背影交叠,他竟是怔愣喊出了声。
这一次,好似天道给了个好天气,灵蕴若天道,往事若尘埃,经久难忘,故而再相见。
云霏霏怜惜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只回头,洒脱地道,“弟弟,有缘再见。”
周辞愣愣地看着人远去,好半天才回神,苍白的肤色上红晕褪去,只余下泛红的眼。
“阿辞。”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周辞回眸,眼眸内闯入陈时、骨生还有他那一大早不知道跑哪去的鬼奴。
他还没回神,下一刻盛明归走近将他抱起,周辞鼻息间满是梅香,被人托抱在怀中,发脾气般,嘟囔道,“你去哪里了?!”
盛明归闷笑出声,将少年禁锢在怀中,轻轻哄,“给你买吃的去了。”
“叫花鸡和桃花酿,还给你买了糖。”
陈时在身后看着周辞,眉眼弯弯,骨生倒是憋笑,心里倒是想,这是哪门子的哥哥啊,还不如当他的弟弟!还没他成熟呢!
皓文被打发去买酒,隔着老远,他看见俩人亲密抱在一团,连忙垂下眼,碎碎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卿池瞥了他一眼,嘴唇嗫嚅,最终还是闭上嘴,没开口训斥。
*
南坞的霞色褪去,雾山城的上空却不见好,云霏霏放心不下,心中担忧着瘴气的影响,连落脚都还没落便急匆匆地赶去了雾山城附近观察。
她才出城门,前方忽地一人挡住去路。
面前人带着斗笠,身后负剑,端的是风流倜傥。只是说起话来也十分轻浮,令云霏霏听了只皱眉,“姑娘可是去雾山城呀?”
“如若不介意,不如搭个伴?”
第55章 鸿门宴
“陈公子。”
南坞之地近来倒算是正常, 除却那日倚花楼与万鬼宗出没,雾山城那一带好似又恢复了平静。
天幕洁净,无垠天地欣欣向荣, 倒是春寒有余开了数枝桃花。
群儒宗派遣来南坞之地的弟子不算多, 陈时知道的眼前是有南家姐弟以及余寻音, 眼下倒是没想到南漪会独自来找他。
闻言他微微挑眉, 好以整暇地看南漪,心中倒是好奇南漪为何会来找自己。
南漪算不上温婉, 从前在群儒宗还未升为内门弟子时便极为张扬跋扈, 同他的弟弟南皖是外门弟子中算得上手段了得的两位。
百年时光已过,那两位锋芒毕露的姐弟如今倒是收敛锋芒, 蛰伏于宗门, 竟然也看着有几分仙门正派的风范。
“陈公子,那日是我们姐弟的不对。实在是太过着急所以忘记了寻音师姐的方向。”南漪说这话时面上流露出歉意, 敛下眼眸, 说起话来冠冕堂皇。“寻音师姐是我们姐弟俩个的救命恩人, 往日对我们俩也多有照顾。那日多亏卿池长老点醒我们俩个, 我们姐弟俩十分愧疚。”
陈时听到这时不由得抬眼再看了眼面前好似在服软的南漪,心中嗤笑, 如若不是百年已过, 他也真想说些什么。
但到底是懒得多说, 只静静听南漪继续言语。
“所以我们姐弟想向寻音师姐赔礼。在附近的春风楼订了宴席,想麻烦陈公子替我们姐弟帮忙传个话。”
陈时闻言轻轻地笑了一声, 春日还带着几分春寒,他面上扣着银质面具, 那笑声在风中稍纵即逝,又被春风卷席而去。
愣神间, 南漪还没觉出这笑的意味,又听那个修为不高的青年开口,“怎地倒是来托我传话了。”
“这位道友,我同你不沾亲带故,与那位寻音姑娘也不沾亲带故,我想你直接宴请寻音姑娘反倒是更有诚意。”
陈时在厢房门口被人拦住,眼下不欲多言,但心中奇怪,总觉得十分奇怪,为何南漪会来找他。
“陈公子,是我们俩姐弟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叨唠卿池师叔,也没那个脸去找寻音师姐。”
几息中,陈时没有回答,倒是思索一番后,应了下来。
南漪见他应下,面上倒是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就多谢陈公子了。”
陈时目送南漪离去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开,身后的素剑随着他的情绪微微鸣叫。
然后心中始终不太心安,雾山城一事不应当那么快了解,然而那日晚死气却一夜之间消失。沈卿池同骨生几个去了雾山城附近,眼下倒是只有他留在雾山城。
但余寻音却还在附近。
不多时,余寻音惊喜地打开厢房门,面带笑意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陈道友!”
陈时点头,顺着余寻音侧过的身子进入厢房。
素剑上还挂着那日余寻音所赠剑穗,此番故人重逢,余寻音竟是悄悄抬眼看陈时,颤着声音开口,“师兄。”
这一声师兄经久隔绝数年,陈时指尖落在面前桌上,面上也浮现了笑,“寻音师妹。”
“师兄,为何百年前会传出你身死道消的消息?”余寻音当时得知陈时身死道消的消息时十分抗拒,然而想一瞥魂灯时被鹤一真人,也就是陈时的师父给挡了回去。
最后只看到零碎魂灯碎片,满心疑惑,可四处探查得知的结果却都是陈时身死道消的消息。
眼下与陈时相认,她不由得眼眶微红,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失神。
“这事有些复杂,总之宗门内,师妹你勿要轻信他人。”
余寻音闻言微微一愣,惊讶道,“难不成……是师弟?”
陈时抬眼与余寻音四目相对,厢房内偶尔桃花清香,好似当年群儒宗满山桃花时,他与余寻音的初见。
余寻音当年试选,拜入群儒宗,但因为修为低微,只能从外门弟子做起。
群儒宗是出了名的剑宗,从弟子突破筑基期后期便有机会去剑门,挑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余寻音作为外门弟子中不算打眼并性格清冷之人,被南漪姐弟打压。
剑门一经开启,便只能选剑,选不中就只能再等上个十年。当年,陈时便是携众弟子入剑门选剑。
余寻音因着选重剑不被众人看好,大多嘲讽言语过多,只陈时明确道,“拿什么剑不重要,重要的是,拿了剑便立下剑心。”
重剑多适用于男剑修,南皖本想与之争抢,但最后却被余寻音第一道剑意击败拿下身后重剑。
此后,俩人交集颇多,大多以交流剑法为多。
故而余寻音也早早地知道了,群儒宗的大师兄有一个废材一般的师弟——周辛昂。
兴许是少年阴鸷,百年难修道,悟性太低无法参透修仙其中关窍,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周师弟只会笑着跟在大师兄的身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师兄。
好似师兄只能是他的,只能亲手教授他。
余寻音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周辛昂是陈时当时身死道消前唯一跟着陈时的弟子,且到了最后,那位看上去十分公正的鹤一真人却也只听一言堂,将除却周辛昂供词外的猜测统统打回。
这一做法好似在掩盖什么似的,直到周师弟说陈时留给他云水境之后便更为明显。
但人死如尘去,再无人去纠结陈时究竟是如何身死道消的。
“与他有关。但不算全部。”陈时简言意骇,当年的周辛昂并无能力将他逼成那个样子,更何况,他分明察觉到了一丝诡谲的魔气。
一个修为百年都没摸到筑基后期的弟子为何身上会有魔气?
但陈时被下牵丝蛊,蛊虫发作,他被迫死在自己的本命剑下。
本命剑与修士之间十分紧密,剑便是剑修的心头血,如若剑攻击修士本人,本就是有违常理,剑本身不允许,更是万物之违。
“那为何青鸾剑会?”余寻音忽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青年。
陈时忽地一笑,两人的视线相撞,只嗅得满面桃花,迷人眼。
“师妹,是我自毁的。”
话音才落,余寻音本还想说什么,厢房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师姐。”
竟是周辛昂。
陈时倒没什么反应,眼下余寻音面上却有几分诡异,回想到当年周辛昂怜语凄凄的模样,倒真的难想象师兄当时出意外竟是真的与周辛昂有关。
“进来。”
但很快,余寻音整理好表情对着门口道。
“师姐……”少年甫一走进,一双清泉般的眼眸落在陈时身上,忽地眼眸微动,好似纷纷桃花扬撒,“陈道友也在?”
陈时忽地觉出几分意味分明的好笑,周辛昂向来在他面前乖巧,眼下倒是十分好心情的样子,他也不开口,只轻轻点头,好似没将少年放在心上。
周辛昂暗自将陈时的举动看在眼里,宽厚的袖袍下葱白指尖用力,手心留下几道几乎渗血的月牙伤痕。
但面上却始终笑着,好似一朵羸弱的花。
余寻音问,“师弟可是有什么事吗?”
周辛昂回答,“哦……我听闻南漪师姐想你赔罪,所以来看看你。”
这话倒是直白,如若今日没有同陈时方才那番谈话,恐怕余寻音还真当认为只是他的无言之举。
但了然些陈年旧事后,她却忽地觉出这问话分明藏着几分心思。
南漪姐弟当真有那么好心吗?
扪心自问,余寻音虽不求那两姐弟放过自己,当如此开诚布公地赔礼,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睚眦必报南漪姐弟,从进入宗门开始,如若不是因着宗门规矩,恐怕明面上他们都逃不过几分打斗,更遑论,眼下离开宗门,并无其他宗门子弟。
“稍后便去。”余寻音点头回他,算是彻底应下。
但下一瞬,又听少年开口,“不若陈道友也一起吧。”
“听闻春风楼内桃花酿最为盛名,我想请陈道友同我一醉方休。”
陈时淡淡瞥过周辛昂,少年面上永远维持着一张莹白的笑脸,好似身负废材之名也没关系,活在他当年名胜五洲的阴影下也没关系。
他周辛昂是他陈时最听话最粘人的师弟,一辈子都不曾妒忌过他。
但分明,那双眼睛下藏了太多东西了。
好似殷切,这番言语下竟然是真的带了几分真切的期许。
好半响,陈时开口,“那便一同去吧。”
余寻音惊讶地回头,但看到青年冷涔涔的面容,又将疑惑咽了下去。
倒是周辛昂各位开心,领着两人一同去最近的春风楼。
春风楼是南坞出了名的酒楼,以桃花酿最为盛名,且因着酒家固有灵膳十分闻名。
今日南漪南皖姐弟开的是厢房,几人视线在空中无声相碰,倒是十分诡谲。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眼下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同一酒桌上,和和睦睦地言谈一醉方休。
陈时失声一笑,这笑混着楼外春风,听得众人心神一颤,再坦言,周辛昂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了陈时身旁。
呼吸扑在陈时面上,少年身上混着酒气,忽然倾身靠近,递给陈时一杯酒,“陈道友,当真是十分独特。”
酒杯中酒液溢出,染湿少年葱白指尖,才碰到酒液,陈时蓦地一顿,身后素剑几乎瞬间嗡鸣,素剑出鞘,但还未触动,下一瞬,陈时忽觉面前一阵摇晃。
耳廓边,少年声含笑意,满面春风得意,“师兄,终于找到你了。”
第56章 逼迫
陈时忽地一阵头疼, 浑身上下几乎是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倒伏在床榻上,手上被扣了一副镣铐, 冷寒之意窜上心头, 好似肌肤皲裂被迫灌入寒风。
迷蒙的汗液染湿了他的鬓角, 他无意识般呢喃几声, 口中断断续续,无意识呢喃着什么。
周辛昂起初只站在床榻旁, 目光痴迷地望着青年, 直到听到青年口中近乎无声的呢喃,他才靠近, 忽地面色冷了下来。
青年明明还在睡梦中, 却依然在呢喃着——卿池。
一声声的呢喃近乎将他的笑意击溃,他咬牙切齿, 眸光瞬间阴沉, “师兄, 倒是对他人念念不忘。”
“——这么多年来, 也不见得多念及一下师弟我。”
倘若陈时还醒着,恐怕素剑都要飞出来给少年来个对穿。
只是眼下还昏睡着, 没听到这番话。
这时, 密道外传来一阵轰隆的声响——是南漪。
南漪草草瞥过床榻上的青年, 心中暗道,周辛昂当真是阴晴不定, 但不敢多看,生怕下一秒, 少年又要说些什么。
周辛昂见她进来,回头淡淡看了眼她, “寻音师姐马上会醒来,我知道你向来同寻音师姐不对付,但这次,我希望你能管住自己的手。”
“不然——”
说到这,少年面上忽地一笑,然而这笑意却迟迟不达眼底,“我想南皖师兄应当是不想再试试牵丝蛊的滋味。”
南漪面上不甘,但到底不敢说什么。南皖还在周辛昂手中,她又问,“那我弟弟?”
“等事情妥当之后,你便能见到你弟弟了。”
“是。”南漪应下后很快离开了密道。
密道中又只剩下俩人,周辛昂就静静地,目光一寸一寸地将陈时看了个透。
陈时眼下面具被少年挑下,漏出的面容倒是比百年前瘦削了不少,面上轮廓更为冷峻。倒是面上那道疤痕让周辛昂微微愣神,他呢喃道,“师兄就是这样破除的牵丝蛊吗?”
“难怪百年了,我都没找到师兄的踪迹……”
但青年依然陷在沉睡当中,全然不知少年近乎贪恋以及病态般的言语。
*
陈时觉得自己被破陷入昏迷当中,四肢中一片麻木,几乎使不出气力。
这感觉同百年前牵丝蛊发作时的症状一模一样,他惊讶之余又觉得周辛昂属实奇怪,百年来给他下了俩次牵丝蛊。
牵丝蛊可谓是情蛊,子蛊受母蛊影响,如若发作,浑身如万虫蚀咬,情/欲难耐,肌肤薄若蝉翼,微微一动,冰肌玉骨下,色/欲侵身,难逃被蛊虫控制的下场。
这种近乎厌恶的情绪缠绕着梦中的陈时,他拧着眉,梦中被这难耐万虫蚀骨的疼痛折磨。
冷汗涔涔,他的衣袍被汗液染透,浑身上下满是桃花酒酿的香味,好似酒入骨髓,浑身上下都透着酒液的清香。
这香愈演愈烈,不多时侵慢了一整个密室。
薄帐摇晃,灯影昏黄,帐中人肌肤若雪,眼下面上满是红晕。
这情/欲因着母蛊靠近一波接着一波,等到陈时再难忍受时,已经不知道是挨过了多少次的情/潮。
撩开眼睛,青年的眼眸落下绰约的灯影,双目若失神,面上一派痴态,冰肌玉骨作绯色,他倒伏在床榻上,神色难耐。
才回神,便发现手中被拷在床榻,宛若囚徒,一身冷汗挨过,便是难捱的疼痛。
这疼痛混着意味不明的情/欲,宛若隔着朦胧窗纱,思绪同身子隔开天堑,他暗自用了灵力,这灵气才起来又没声没息地断了。
他粗喘一口气,灼热的呼吸向着了火般,要将一身的潮汐点着。
总归是觉出几分不对来,才想起——
为何周辛昂会给他下情蛊?
“轰隆”一声。
密室缓缓打开,周辛昂走近,面上忽地闪过一丝红晕。
这处密室在春风楼楼下,几乎无人得知。他心中一面汹涌,面上却含羞般走近,“师兄。”
这一声将陈时出神的思绪唤回,下意识抬头,对上少年波汹涌的目光,随着母蛊靠近,体内才挨过的情/潮忽地铺天盖地卷土重来,他咬牙,忍不住骂道,“周辛昂,你有病吗?”
然而这声音因着被情/欲缠身,说出来也毫无气势,虚张声势般软糯。
周辛昂不由得失笑,没有因着青年的声音恼羞成怒,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
不知为何,陈时忽地一愣,竟是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好似被毒蝎盯住,无法逃脱的思绪。
下一瞬,少年又开口,“师兄,我本来就有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陈时被这话一带,脑中一片浆糊,竟是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毕竟周辛昂确实看起来不太正常,早年道心不定,心魔缠身连陈时都感到吃惊。
周辛昂见他不语,又走近了些,陈时只觉得要看不清面前人,连忙呵斥,“站住!别过来!”
但总归是没有气力,被少年虚虚一摁,又落回床榻。
面前分明还是少年姿态,却不知何时变得高大,眼下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少年的呼吸带着青年的呼吸都更为急促,眼尾飘红,氤氲出泪水,沾湿了眼睫。
周辛昂却也不急于一时,反倒是像得了一件新玩具,对待陈时的态度仿若爱不释手。
温热的掌心落在陈时的脸侧,陈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辛昂,没成想,少年竟是低低地发笑,“师兄,我好想你啊……”
“百年不见,不知师兄可有没有想我……”
陈时身上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眼下耳边嗡嗡响,一句完整的话都听不完整。只觉得周辛昂喋喋不休格外烦人,好似又回到了他初到天微宗时身后带着这个话多的师弟一般。
周辛昂百年前不若十六,身上灵力全无,倒是被鹤一真人养的和外边金娇玉贵的贵公子般,格外的有些娇气。
天微宗第一废材的弟子却被鹤一真人收为关门弟子,任谁都不服气,故而编排少年的话语也格外多,在别的亲传弟子那,更是不被人待见。
鹤一真人一心扑在修炼上,对两个弟子不甚上心,在听闻到某些不大好听的话语后,就责令周辛昂日后在峰顶修炼,如若无事无可出峰。
哪怕被变相禁锢,早些年的周辛昂,却也还是格外可爱。
碧水幽山,哪怕被关峰内,陈时却也有着千万种方法带着少年修炼。
哪怕少年再不开窍,陈时也是鼓励居多,并不苛责,相对于鹤一真人,陈时反而更像是周辛昂的师父。
眼下身中情蛊,还是被早年带过的师弟,哪怕身死道消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却也是陈时自己的选择。
只是这选择,也是无奈之下被迫的做出的选择。
一想到周辛昂歪成这个死样子,陈时怒从心中起,忍不住骂道,“教你的都教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少年闻言面上忽地有些迷茫,好半响,才囔囔,“师兄,你理我了?”
看来是脑子坏了。
陈时身上使不出力,但却还是瞪着少年,“周辛昂,你!!!”
这话还没继续说,忽地鼻息间又嗅到一股清冽的桃花气息,少年凑得极近,两人肌肤仅仅只差一寸,便要贴合在一块了。
“师兄,为何会钟情他人呢?”
“明明师兄你,应当是我的……”
两人靠的太近了,陈时面上浮出红晕,然而眸光微动,下一瞬,室内明灯忽闪,室内暗下一瞬,青年忽地起身拔剑。
剑锋出鞘,随着主人的情绪,剑嗡嗡清明,寒光乍现。
周辛昂忽地冷下脸,有些偏执地看着陈时。
他问,“师兄,你当真如此抗拒吗?”
陈时不想同他讨论这个话题,眼下离开少年一段距离,总归是好了些,他稳住心神,言语间满是寒凉,“周辛昂,陈时已经死了。”
这一声落下,室内忽地陷入了宁静。
见周辛昂不语,陈时又道,“再说了,有谁家的师弟会给师兄下情蛊?”
近乎嘲讽,周辛昂的脸色越来越黑,好似被墨水浸了似的。
“你我之间早就没有情谊了。天微宗几十年师门情谊,在你不听劝诫后,便早已消退了。”
周辛昂几乎颤着声,有些委屈地开口,“师兄,你这是何意?”
陈时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周辛昂,外门弟子一事,是你做的吗?”
周辛昂下意识呼吸一滞,继而又咬牙道,“师兄,明明是他先接近你的。”
“明明……明明你是我一个人的师兄。”
“执迷不悟。”陈时冷声,却不动声色却靠到身后冰凉的墙面。
周辛昂本还想继续靠近,下一瞬,身后密室暗门发出震天响动,只一刹那,密室暗门被毁,沈卿池冷冷地踩着地面而入,近乎逼问,“周师侄,为何将我道侣囚禁于此?”
这一声带了威压,周辛昂被这威压一震,苍白的唇角流出血来。
沈卿池俨然一副陈时道侣的姿态,周辛昂心中讥讽,掩下眼睫,“沈师叔又是何时同我师兄认识的?”
沈卿池却草草略过他,下一瞬走近陈时,一把将人抱起,下一瞬,镣铐被彻底摧毁,在空中化作靡粉。
密室内,空气凝滞。
陈时身上汗涔涔,方才执剑便用去了九分力气,眼下被沈卿池抱在怀中,几乎是顷刻便松懈了气力。
周辛昂不语,但却深深看了一眼陈时。
陈时见沈卿池来,也不想同周辛昂多解释什么,只冷声道,“这位道友恐怕是认错人了,我名为怀卿。”
“师兄……”周辛昂见陈时抬眼,近乎可怜地看向陈时,但得来的只有陈时淡漠的神色。
他听到陈时说,“道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这话音才落,沈卿池便带着陈时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周辛昂在原地。
不多时,密室忽地出现一黑衣男子。
男子见周辛昂面色难看,暗叫不好,连忙跪下,“少主。”
周辛昂冷冷看了他一眼,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为何密室这么快便被发现了?”
黑衣人冷汗直下,忐忑回道,“少主,我们眼下势力并不多,那修士修为十分高深,我们拦不住……”
见周辛昂面上没有出现恼怒神色,继而他又劝道,“少主,不若你早日放弃这边,我们早早回动手……”
好半天,黑衣人都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他诚惶诚恐地以为少年又要发怒时,他听到少年开口——
“再等等……”
第57章 牵丝蛊被解
陈时被沈卿池的衣袍挡住, 他身上还时不时发出密密麻麻的蚀骨疼痛。情/欲与疼痛的浪潮将他侵袭,现已入夜,他微微抬头, 看到沈卿池绷紧的下颚。
两人一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略过, 耳廓边上满是商贩的吆喝声, 偶尔欢声笑语传来。
南坞的春日总是有些太寒凉, 他的身上一阵发冷一阵发热,整个人被折磨得神志都有些不清晰, 他拽着沈卿池的衣袍, 但没什么力气,只虚虚地抓了一点。
但沈卿池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停下脚步低头看他。
今夜并没有什么月光, 天际昏暗,但陈时还是在依稀的灯影下捕捉到沈卿池的郁色, 带着些不开心, 连夜乌云遮蔽江潮, 点点灯光映下却不打江潮深处。
陈时其实没什么意识了, 睁开的眼睫扑闪着,冷汗涔涔, 酒液香入骨, 冰肌玉骨薄似蝉翼, 丝丝力气就要将青年揉碎。
分明昏沉如晦色,但却还固执地开口, 沈卿池见他不住的呢喃,微微俯下身, 然后他听到陈时断断续续地说,“沈卿池……不……不要……不开心……”
这声音气息不稳, 甚至如果不是沈卿池俯身,恐怕都听不太清这其中的话语。
这声音太轻了,怎么那么轻呀……
沈卿池忽地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许久,他才回,“没有。”
“陈时,我没有不开心。”
阴郁的天色后是被云雾遮蔽的月光,那般冷静的天峰雪却也哗然,春寒化了雪,朦胧灯影好似梦。
距离他们不远处,周辛昂跟了一路。
沈卿池早已注意到了那个十分讨厌的少年,但却还是没有拆穿,只是护着陈时任由那人跟着。
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入少年的眼底,他像是在痴迷一场镜花水月的梦,痴痴地跟了一路。
他的身旁,还跟着那位黑衣人,两人就隔着一段距离,一路跟着沈卿池和陈时。
直到两人彻底进入客栈,周辛昂就伫立在街道上,他身上穿了雪白的衣袍,还染了桃花酒酿的香,只是那味道在街道上被人冲散,残留不了什么。
黑衣人战战兢兢地看他,少年的眸光像揉碎的月光,灯影落在他身上拉出一截长长的影子。
少年好似个异类,永远身着雪袍,在仙门正派中却如同一个玩意,黑衣人了解的东西还算详细,他实在不了解,面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为何呢?
竟然那么喜爱,为何不好好保护?
竟然是厌恶,为何又要放过?
在那位仙门正派的长老找来前,分明有足够的时间完全抢占,也有足够的时间掳走青年回玄鸟门。这不过是少年计划中无伤大雅的一点点小小的插曲,并不影响计划。
哪怕是跟着少年将近百年,但他还是依然无法理解这位少宗主的想法。
于是他问,“少宗主竟然喜欢,为何要放过?”
周辛昂好似看了许久,好半响,喃喃,“早就不是月光了。那便就此别过吧。”
黑衣人猛地抬头,他真的发现他并不了解少年。
但少年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今夜的酒好似醉了人,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像疯了般低声开口,“一步错,步步错……”
身后,黑衣人只好紧紧跟在少年身后,但却还是没有勇气将人带走。
南坞一事后,他们就要回玄鸟门了。
*
厢房门被一下推开,沈卿池的动作有些急躁,岌岌可危的木门发出悲怆的一声吱呀声,又哐当一声合上了。
床帐朦胧着昏黄的灯影,两人缠绵地拥抱着,汗涔涔的衣服被脱了下来,沈卿池由上至下地望着陈时。
屋外没有月光,幽静的屋内青年乌黑的发散了一床,冷硬的轮廓上染上了红晕。他伸手抚上青年的脸庞,指尖缱绻地一寸一寸抚摸。
这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动作,昏沉中,陈时感到微凉的脸颊被一个温暖的东西包裹。他迷蒙中地睁开眼。
沈卿池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对,只看到青年身后朦胧跳跃的灯影。
他忽地心口一动,分明身上是密密麻麻的疼痛,心口却忽地破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里,好似被温泉灌溉,源源不断的温暖他寒凉的四肢。
他张嘴,声音沙哑,“沈郎……”
沈卿池沉沉地看着他,跳跃的灯芯在他目中点燃,分明是要喜悦,陈时却又将沈卿池目光中的悲伤看清。
沈卿池垂下头,两人呼吸交错,乌黑的发丝交叠,缱绻缠绵继而呼吸交缠,“对不起。”
“是我离开太久了。”
“如果我再快一点就好了。”
陈时冷白的面上已经开始出现了殷红的线,是牵丝蛊。
沈卿池曾经同夏长赢了解过牵丝蛊,中蛊之人如若情蛊发作,浑身若万虫蚀咬,且中情蛊之人容颜愈发上乘,但肌肤却十分薄弱,稍稍用力,肌肤便如蝶翼般脆弱破开。
眼下,陈时定定地看他,分明很难受,呼吸灼热萦绕酒液的香,他忽地拧眉看沈卿池,心中不大乐意眼前人说这般话。
于是他仰头吻上天峰雪,寒凉的唇同他贴合,呼吸灼热,近乎急切地拥住面前人,生生又跌回床榻之间。
他闭上眼,感受唇齿间的热度,眼泪却一点点落下。
这是沈卿池第一次看见陈时哭。
眼泪这么不值钱,一颗颗滑落,把他的发髻都打湿了,沈卿池心中蓦地一疼,替他吻去泪珠。
陈时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点委屈,他心底无缘无故糟了这场祸,哪怕周辛昂只是给他下了牵丝蛊,最终也没做成什么。但他依然觉得委屈。
满腔的难过化作了珠泪,可惜他不是鲛人,流泪了也化不成千金难求的鲛珠。身上冷意被沈卿池用灵力包裹,灼热的呼吸打在沈卿池的面上。
他说,“沈卿池。”
沈卿池也知他只是想发泄,便也一声一声地回答他。
直到沈卿池被陈时压在身下,两人的位置倒转。沈卿池的呼吸一顿,继而更为粗喘。
陈时喜爱带护腕,手腕间的殷红傀儡线是隐秘的私地,但他摁着沈卿池,分明眼尾飘红,白玉染了霞色,酒香浓郁得让两人身上都溢满酒酿的清香。
“咔哒”一声。
像是卸去心防,再一次毫无防备将这隐秘之地透露。
沈卿池难以按捺,但今夜陈时是将军,他要主导这场战争。所以将领要臣服,今夜沈卿池忠于他的将军,便得到了一份馈赠。
殷红的傀儡线颤巍巍地展现,像是剥开最内里的莲子,如今这莲子被沈卿池握在手中,便再也逃不开。
是主动,亦是沉浸。
陈时感受沈卿池震动的胸腔,呼吸急促,他的呼吸也继而急促。
今夜的灯影晃得他几乎看不清,他半阖着眼睛,半睁那只眼撩开,鸦色眼睛湿漉漉,被泪水浸泡后又沾染了汗液。
几乎严丝合缝。
逃不掉,躲不开。
几近被灼热的温度烫坏,身上的灵力缠/绵地绕着他雪白的肌肤,一点点招惹出灼热的汗液,神志被抛起,又迅速落下。
神识大开,十分熟悉沈卿池的入/侵,几乎瞬间就引狼入室,被欺负得大汗淋漓。
为时已晚,只得被人拉着陷入失神的浪潮,一点一点地被侵/占,像是深入灵魂的烙印般,他的鼻息间满是冷香。
像是抑制不住的笑,沈卿池轻声道,“夫君可还受得住?”
像是挑衅,又是蓄意勾引,陈时如同要征服那压不住的浪潮,波涛汹涌的海浪将他打湿,摇曳如孤舟,他被颠簸得受不住,但却不愿服输。
极近颤着声音,陈时开口,“沈郎……倒……倒是应该担心自己……”
这话也断断续续说不全,乌黑的发落在冰肌玉骨上引人遐/想。
倒伏的孤舟被揽住,今日分明没有月光,沈卿池却如同那水中月,陈时拉住了水中月,搅了一池清水,他说,“我要沈郎同我共白头。”
这话倒是说得咬牙切齿,沈卿池却比他更凶,浪潮更大,呼吸粗重,耗尽了气力才被人拥入怀。
天峰雪也被糟践,西洲的诡修早就觊觎了那高高在上的仙君。
但眼下,那仙君却不依不饶,他缠着陈时,言语间满是缱绻,一声又一声地轻哄,“今生我与小时不负。”
哪怕被陈时摁压在床榻,仙君的发髻却也未乱,倒伏的胸膛起伏,分明是压抑的狠,呼吸沙哑却惑人。
陈时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压着沈卿池,桃花被全然打开,落得个掉落琼池,满花湿漉的下场。
倒是分毫不剩,统统都给了他。
吸收了身前人的精/华,倒是好太多,凝脂透红,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牵丝蛊去了大半,暇白的肤色隐秘的红线淡去,眼下如同妖邪般,青年宛若翠竹,韧性十足。
好半响,两人贴合拥抱在一块,沈卿池呼吸缓和,忽然开口,“倒是吃的很干净。”
陈时面上一僵,忽地摁着沈卿池,狠狠地咬了一口沈卿池。
倒也舍不得用力,最后分开时,没吃完的东西残留顺着滴落,陈时动作一顿,面上红了半响,低头对上沈卿池戏谑的眼神。
下一瞬,他听到沈卿池道,“小时真浪费……”
温香暖玉离了身,最终沈卿池得到一个毫无震慑力的一瞪。
第58章 雾山城异事(剧情)
滔天的瘴气丛生, 天空诡谲,忽地,一声轰隆, 天际边闷雷隐动, 瘴气弥漫, 空中阴云密布。
淅淅沥沥的春雨继而袭来。
雾山城的阁楼空荡, 云霏霏带着斗笠隔绝雨雾,身边站着面色不算太好的负剑青年。
两人面色难看, 抬头看去, 城中阁楼影影绰绰,空中忽起云烟, 诡谲若云烟, 好似海市蜃楼,空中竟是隐隐闪现着雾山城的样貌。
而这时, 空荡荡的雾山城中忽然响起几道声响, 那声响起初是含混不清的, 不过刹那, 那声音又忽地清晰起来。
如同置身闹市,那声音贴在耳廓然却又诡谲地远在天边。
云霏霏拧眉扫开帷幕, 半空中的诡谲雾山城竟然已到眼前。
青年忽地拔剑, 但那涌起的灵力好似打不到实处, 半响,面前的雾山城又近了几分, 两人往后一滚,但已经逃不掉。
直到雾气汹涌, 铺天盖地般袭来。两人被定在远处,再难逃脱。
但那雾气却始终没有伤害到他们, 两人沉思,却无法摆脱灵窍大开,只好看自己的躯体宛若傀儡般空洞着双目,痴痴地望着前方。
再然后,耳廓旁,响起一声如雷贯耳的怒骂声——
“你个王八犊子,休想占我们姐妹的便宜!”
两人灵窍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方才空荡荡的雾山城如今却挤满人群,两人的躯体被控制着挤在人群中,耳廓旁全是嘈杂的唾骂声。
“哎,这女娃娃这般可怜,你这人也不怕遭天谴?”
“哎,那俩姐妹可不好惹。”
“也是个不要命的,这俩姐妹可是城主儿子看上的,竟然也敢招惹。”
“哎,你别说,那城主儿子当真被俩人迷得魂不守舍。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意味不明的嘲讽让跪在地上的两姐妹变了脸色,打前的那位姑娘看上去确实生的十分秀丽,乌发如墨,眉眼若画,婉转凄凄如泣如诉,天生生的一张惹人怜爱的脸。
“放你妈的狗屁,谁稀罕那城主家公子!”倒是骂起人来毫不留情,俩人的魂魄飘在半空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姑娘。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骂得好!
“哎,不是我说你,你们姐妹俩无依无靠的,那城主公子看上你们不是你们的福气?”
“呸,怎么不说你去那城主公子面前晃一晃,没准看上你让去帮忙擦鞋!”
“哎,我们这是好言劝你啊,你……”
“你什么你,这么好言相劝,怎么自己不去。管好自己,少来管姑奶奶的事!”
两人本就是搭伙前来勘察雾山城的瘴气,却不曾想,这瘴气中竟然夹杂了别的东西。这厢飘在空中,俩人没法下去踹那肥头大耳的死废物,只好看着那姑娘气不带喘的舌战群猪,一口气顺得不行。
那姑娘身后还躲着另外一位女子,那女子看起来眉目清俊不少,却也是颦眉拉住看起来十分柔弱但却骂得十分凶悍的姑娘。
拉了几下,终于,那看起来柔弱不少的姑娘歇了骂声,而人群都被她骂的退开,没几个敢靠近。
直到人群散去,俩人微微松一口气,环顾起四周来,云霏霏与青年才抬眼,发现躲在那骂骂咧咧的姑娘身后的女子忽地抬眼看向他们。
两人呼吸一滞,做贼似的一顿,下一瞬看见女子又低下头,好似只是往他们的方向不经意一看。
不知为何,两人直觉这雾山城十分古怪。
青年不由得嘟囔一声,“哎,这雾山城怎地这般奇怪……”
云霏霏也抬眼看他,“确实有些古怪……”
“金少侠可有听过这般奇事?”
青年凛眉,好半天,绕着头开口,“感觉有些奇怪,但有些想不起来了……”
靠不住,云霏霏敛下眼眸,只好无奈道,“好吧。”
但金无垠却十分好心态,拍了拍云霏霏的肩膀道,“我瞧那两位姑娘应当是这迷境中的主角,不如我们跟着她们?”
“兴许还能直到些什么。”
眼下也没其他办法,两人只好不管他们被控制的身体,往那两位女子离开的地方飘去。
*
“我们还要再去雾山城一趟。”
周辞才从雾山城那边回来,此时头发乱糟糟,身上狼狈,几乎气还没喘匀。
陈时回过头来看他,几人面色都不算好,不太理解为何那雾山城竟然还会出现瘴气。
见几人不说话,周辞有急切开口,“那日帮我的那位姐姐也在雾山城,我们要不早些过去?”
闻言,连带着骨生都错愕地看了眼他,“姐姐?”
“你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姐姐?”
陈时、沈卿池、皓文:“……”
周辞,“是……是一个很好的姐姐。”
周辞嗫嚅着唇,面上飘了红晕,站在他身后的盛明归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又挪开了。
沈卿池面上冷厉,然目光却扫过周辞和盛明归。
他想到了夏长赢之前同他说的话——
“沈仙君若是有心,就去南坞吧。”
“南坞有一处亥瀛秘境,里面藏了往生镜。”
“我的残念会指引你,如若你遇到我那小徒弟,替我好好照看。”
“是个不出名的小鬼修。”
陈时站在他身旁见他不说话,看他,“沈卿池。”
他回神,微微低头,眼睫中流露一点暖色,好似终于找到了些许缘由,他忍不住想,兴许是有了些运气,陈时捡到了小鬼修,而他收留了夏前辈的残念。
世道间,诡修主修生死道,而鬼修主修半生道。
往生镜兴许就是这奇门诡道的一个因缘。
或许无解之道终有解,而他的小时可以少受点苦。
他这般想着,玉面冷噤哗然,陈时忽地一愣,看呆了眼,下一瞬,耳廓旁响起沈卿池含笑的声音,“我只是想到些值得开心的事情。”
陈时对上沈卿池的眼,下意识问,“以前都不开心吗?”
这话一问出,两人都是一愣,陈时垂下头,不知道想些什么,本以为沈卿池不会回这番话,没成想,下一瞬听到沈卿池一字一顿,颇为认真的解释:“兴许是曾经百年孑然一身,找了一个人许久,却不知归处吧。”
找一个人?
陈时哦了一声,本想问那个人是谁,又觉得这番话问来有些奇怪,倒是沈卿池笑着看了他一眼。
*
南坞城离雾山城其实并不太远,周辞在南坞呆了几十年,故而对雾山城也算熟悉。
他边走边奇怪地开口,“雾山城实在太奇怪了。为何死气才消散不久,便又起了瘴气。”
反倒是骨生迟疑道,“这瘴气看起来同西洲叠嶂不大一样。”
周辞回头看他,“嗯?骨生弟弟觉得这是什么?”
骨生被皓文抱着,拧眉开口,“倒是有些像幻境。”
“先前有前辈说过,越是叠嶂丛生的幻境,藏着的宝物越是珍贵,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器灵还是宝物藏身之地。”
“如果真的是这样,会是秘境吗?”
走在前方的盛明归微微一顿,继而又安静地回过身来,一脸淡然地看向众人。
沈卿池见状微微挑眉,与盛明归的目光相对。
盛明归见他看向自己,面上也无什么反应,倒是回了个笑,好似方才微微顿首的人不是他一般。
陈时对秘境了解不多,到南坞时大多都是往魔域去,眼下倒是没什么头绪。
直到走近雾山城,陈时看见叠嶂中恢复人声的阁楼,他们距离雾山城还有百米,但却都止住了步伐,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人来人往的雾山城。
陈时忽地开口,“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蛊雕?”
“蛊雕?”几人异口同声,一时之间都有些诧异。
然而还未等他们反应,骤起的瘴气张牙舞爪向他们扑来,甚至连沈卿池都未曾躲过那叠嶂。
叠嶂吞没了几人,不过瞬息,雾山城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样子。然而分明热闹的街道,却透露着浓重的死气。
第59章 结契
“醒醒!醒醒!”
陈时是被人推醒的, 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一位姑娘推了几下,见他慢慢转醒,那姑娘松了口气, “终于醒了。”
“竟然醒了就赶紧去鹿吴山吧, 没准走运能碰到仙人。”
那姑娘好似习惯了对“他”颐指气使, 边说, 还指了指外面叠嶂丛生的山林。
陈时这才反应自己在一个破击的木屋里,木屋四处漏风, 屋外写着簌簌的雪, 裹挟着霜寒的冷风吹得木屋摇摇欲坠。
像是发出悲怆的悲鸣,木屋被风口惯得吱呀声响。
那姑娘见他不动, 又向他一瞪, “怎么还不走?”
陈时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没成想, 自己竟是变小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发现竟然不过孩提般大小。
暗自施展灵力, 竟然是被无法召唤灵力。
眼下他乖巧地朝着那姑娘点头, 问,“我如何去找神仙?”
那姑娘闻言怪异一笑, “这, 有真心便能寻得真仙, 看你真心不真心了。”
说着,那姑娘又走进, 声音压低,“小子, 你若是真心,那神仙便会主动来寻你。”
“——这样, 你娘亲便有救了?”
“那我娘亲在哪?”陈时可不小孩,自然不好糊弄,他琢磨着女子的话语,猜测那鹿吴山应当是有什么,故而着女子才百般诱惑他去那鹿吴山。
“你娘亲……自然是在城主府。”那姑娘一瞪,色厉内茬地道,“你若是不去鹿吴山,那你娘亲就没救了!”
“那我要见我娘亲最后一年。”陈时也不怕这女子,缓缓开口,“如果见不到我娘亲,我就不去了。”
“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见女子神情怪异,像是被戳破计谋般,他又道,“我见不到我娘亲我就不去!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你这小子真是狡猾,我们城主府哪有欺骗你一个山野小子的,我劝你早些去鹿吴山,如若遇到我们城主公子,向神仙求求好,将我们的公子放回来。”
“说不定,神仙还会因为你的善心被打动,放过我们城主公子,还觉得你为人和善赏你一个心愿。”
“两全其美。”
“再说了,就算……你没有遇到那神仙,你将我们公子救回来,我们城主府也是重重有赏,你娘亲的病我们城主府肯定会替你娘亲治好的。”
那姑娘苦口婆心又威逼利诱,陈时装作一副可怜又害怕的样子,好半天,才嗫嚅道,“那……那好吧……”
“希望你们照顾好我娘亲。”
你姑娘闻言信誓旦旦,“那肯定。”
陈时觑着那女子的表情,心中暗道,指不定那鹿吴山是有什么妖邪,想要让原身这个小孩白白送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拉入幻境还是在迷阵中的某个关窍中,只好应下往那风雪潇潇的大雪中走去。
鹿吴山距离这不算远,朝着那姑娘指的方向,陈时步履维艰地往前走,风霜几乎将他浑身都要冻僵,每走一步,风霜便打在他的脸上,生疼。
天气十分恶劣,他浑身几乎被冻僵,全身近乎失去血色,直到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他忽地隐约听到簌簌风声中悲凄的鸣叫。
那鸣叫的声音十分尖锐,尖细中带着几分凄厉,顺着风中像是有婴儿在嚎哭似的。
越往前,那声音便越响亮,宛若被抛弃的婴儿,尖锐的哭声闹得陈时头疼。
他面上忽地浮现出迷茫神色,跌跌撞撞往里面走,面上空洞,一双溜圆的眼睛瞪得十分大。
那哭声距离他越来越近,他往雪中每走一步,那婴儿气息便弱几分,像是引诱路过的行人往里而去,就当陈时极近进入那哭声当中时。
啪嗒一声,无数藤条被落下,空中忽地发出一声剧烈的悲鸣。
几乎是瞬间,陈时头也不回地往前回跑。
凛风擦着耳廓而去,带着漫天后雪落下,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去,身后这时才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随着脑后的剧烈尖锐的鸣叫而靠近,近乎贴着鼻息,血腥气纷纷涌来,宛若肃杀之意,他一时不察,脚下一绊,竟然滚落在雪中。
空中的鸣叫越发尖锐,像是野兽发现失措的猎物般,发出猎物身死前的欢呼。
就当利爪即将袭向陈时,他忽地感觉背后一凉,那野兽般的鸣叫继而悲怆起来,温热的鲜血落在他的耳廓,陈时只觉得耳廓旁被温热的液体浇下,他忽地一顿,抬头一看,对上风雪中执剑眉目冷厉的沈卿池。
青年换了一身月白衣袍,与雪色相交映,簌簌雪花落下,青年江色眉眼沉沉如暮色,只一刹那,人便走到了跟前。
玄剑剑身上还滴落着温热的血,直到温热的指尖擦过他的耳廓。
雪色中,两人四目相对,沈卿池定定看着他,忽地开口,“陈时。”
这一道声音隔着风雪色,陈时连下意识躲避的危险都不曾惊惧,生死逃离间骤然对上沈卿池的双目。
这一刻,风雪弄月,陈时几乎是软着手脚跌入沈卿池的怀中。
他开口,声音带着颤,“沈卿池。”
雪花纷纷,分明寒凉,沈卿池却抱着他,将他嵌入怀中,用灵气将陈时包裹。继而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陈时蹭了蹭沈卿池的衣袍,雪白的脸探出,看了眼已经被斩杀的蛊雕。
“那蛊雕是不是杀了很多人?”陈时声音有些闷闷,眼下还有些心有余悸。好似方才沈卿池如若出现的不及时,他便不知要命陨与此还是被幻境吸收而去。
总之,哪个结果都不算好。
哪怕他修的诡道,就算是死生寻魂,定然不好受。
眼下却还有心情来问那蛊雕一事,沈卿池周身气息一冷,垂眸看他时江色眼眸汹涌波涛,风雨欲来。“杀了许多人。”
“那那些人……”陈时仰起头,雪花在他面前被灵力挡开。
“陈时!”
这话被蓦地打断,陈时错愕地看着有些愠怒的沈卿池,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怎么了?”
落在陈时错愕的目光上,沈卿池几乎一顿,又将陈时抱得紧了些,好半响,他才开口,“对不起。”
陈时眼下又变小了,还无法施展灵力,于是他空出手来,捧住了沈卿池冷厉的脸庞。
好似后知后觉般,陈时好似发现了沈卿池为何生气了。
他轻轻哄,“我错了,沈卿池。”
沈卿池脸色一僵,垂下眼眸,陈时却将他眼中的自责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用自责。”
“我也没想到,原来是蛊雕。”
“我下次不会让自己置身于这个地步了。”
沈卿池却迟迟没答,只是爱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垂头吻在风雪难挡的小爱人额头。
风声凌冽,雪花簌簌,他不要承诺,他想要他的小爱人平平安安。
于是他说,“是我来晚了。”
“陈时,我们结契吧。”
秘境中风雪片刻不停,沈卿池的声音在风雪中却那般的清晰,陈时怔愣半响,下一瞬,沈卿池低头与他额头相碰。
他嗫嚅着嘴唇,开口,“可是,我现在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啊?”
沈卿池忍不住噗嗤一笑,继而捞出陈时的手,那双手上一条殷红醒目的傀儡线。
陈时错愕抬头,下一瞬沈卿池环抱着他贴着他的额头垂眸。
风雪中灵力汹涌,围绕着他们当中,风雪骤停,下一瞬,风雪声中传来一声清鸣。
好似鸾鸟天降,一声裹挟着浓郁灵力的鸣叫而降,神鸟在祝福,霎时间风雪消停,云开雾散。
陈时被抱在他怀中,脑海中忽地响起一声晨钟般的沙哑声音——
“愿为双飞鸿,”
“百岁不相离。”
“兰芝茂千载,”
“琴瑟乐百年。”
“祝愿两位仙君佳偶天成。”
那声音蓦地一听,细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酣畅的笑声。
陈时忽地睁眼,沈卿池在遥遥风雪中不输风雪色,当是好郎君。
继而他听到沈卿池含笑开口,“小时,日后你我为夫夫。”
“日后夫唱夫随,你走哪我便去哪。”
分明是打趣话,陈时却笑得眉眼若弯月。虽在迷阵,但真心不悔。
第60章 喜当爹
沈卿池抱着陈时在风雪中走了许久, 万籁俱寂,秘境中风雪不断,他们两人在风雪中越来越远, 在天地间只此一点。
秘境内像是永无止境的道路, 自从蛊雕被灭, 天地万物一震, 草木变换,万雪风哭。
陈时在秘境中没了灵力, 小小一点, 雪白的脸被沈卿池摁在怀中,霜雪不染, 冷面仙君护着怀中软糯的小孩。
瑶瑶一看, 秘境上方的风声宛若几声笑。
第一日,沈卿池抱着他走了许久, 天地间, 风雪一直未停, 沈卿池好似察觉不到霜雪, 但一直走,直到夜色落幕, 草木皆兵, 四处都是风咆哮的声音。
陈时忍不住抬头, 但他自从进入秘境后就格外的困顿,故而才扑闪几下眼睫, 又沉沉的睡去,那一眼, 恰好错过沈卿池凝下的眉眼。
第二日,陈时是在颠簸中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抬头,声音闷闷,“沈卿池,怎么那么早?”
其实是想问,为何不等他醒来再走。
这秘境风雪甚大,陈时初到秘境时的那个村落早在风雪中消散,好似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般,眼下只剩下寒凉的雪色。
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秘境,只觉得心中古怪,但又无法维持神志清明。
他越来越嗜睡了,几乎很难拉住沈卿池说几句话。
未知令他感到恐惧,霜雪下,他肤白若雪,眉眼明亮若画,可爱的脸上还罕见有几分肉肉的感觉。
沈卿池爱怜地摸摸他的脸,轻声开口,“想早些出去。”
陈时闷闷地哦了一声,本想再问些什么,但抬起头,乌黑眼睛落在沈卿池沾染风雪的眉眼。
青年眉目乌沉若画,水墨般如天峰雪般的仙君,如今眉眼被霜雪凝结,看到霜雪凝住沈卿池的眉眼,几乎一颤,陈时还没抬头,便又昏睡过去。
只沈卿池抱着陈时,温热的指尖带着星星点点的灵力融入陈时的眉眼,睡梦中,陈时下意识地蹭了蹭沈卿池的衣襟,又往他怀中埋了一下。
沈卿池面上却不减凝重眉宇,宛若风雪打在他的面上,心口。
修仙之人鲜少能感受凡人的病躯之苦,如今,沈卿池望着漫天风雪,抱着陈时近乎叹谓般满足。
昙花一现。
这笑也十分稀奇。
带着几分的满足,又带了几分决绝。
沈卿池修的是苍生道,知天命,护众生。
秘境寒凉的雪好似天峰顶的雪,天道无形给的枷锁令他的脚步越发沉重,分明修的苍生道,这一刻,众生祈福的神力消逝地万般快。
流水倾泻,百年修为毁之一旦。
但他却依然不肯住手,熹微的灵力仍然护着怀中的陈时。
皑皑的雪上留下的脚步越来越深,近乎没入小腿,沈卿池几乎半跪着,境界内的一草一木反噬般,万物生长,但抽空的却是他身上的灵力。
一个人的灵核应当是无垠大海,修炼到化神,无垠大海之中的灵力便蕴藏于每滴海水当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但现在,那片无垠的大海逐渐呈枯萎之势,竟是隐隐有枯竭之象。
许久,他跪在雪地里,冷涔涔的雪儒湿他的衣袍,蚀骨冷气浸透一江水,沈卿池的面容被霜雪色覆盖。
两人好似枯竭坐化般被耗尽。
冷白肌肤冷若霜雪色,如今与霜雪消融,呼吸融于天地,归寂于天地。
风雪摇曳,渐渐消停。
霎时间,广阔的天空忽地传来一声冷寂的声音,那声音近乎与天地交融,叹息般响彻在这方天地之间——
“罢了。”
分明冷寂无波的声音此刻就染了暖色。
人是天地间如浮游般的存在,无波的大海还没扑来,浮游便被铺天盖地的海浪吞没。
宛若天道垂怜,又好似苍生祈福残余的一丝余念。
丝丝缕缕的灵力忽地包裹住两人,开春暖流般化了霜雪,想要将两人分开。
但那青年竟是一丝不可放开,护着珍宝般,纹丝不动。
连那怀中的孩子,也如同抱住天地般,不愿就此离开。
许久,那灵力放弃。
霜雪空中化作一道夺目的白光,侵入两人的神识。
*
陈时在睡梦中宛若被一股温泉般的灵力包裹,近乎四肢舒畅,他轻轻地张合嘴唇发出一声叹谓的嘤咛。
这哼唧声轻轻的,不一会儿,又在颠簸中醒来。
他睁开眼睛,抬头看见了沈卿池冷硬的下巴。
似乎是注意到他醒来,沈卿池垂眸,目光落在他白嫩但有些瘦的脸上,下意识拧眉。
就在陈时想开口说话时,身旁忽然传来另一道声音——
“家主,可是这孩子太闹腾,不如让小的来抱?”
陈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穿着麻衣的小厮,那小厮边说边谄媚地抬起眼看沈卿池。
下一瞬,耳廓边响起青年沉稳的声线,“不必,一个小孩能有多重。”
见青年拒绝,那小厮还是讨好般不依不饶地追问,“家主,这孩子才捡来不久,身上不干不净的,要不还是小的来吧。”
青年闻言沉吟片刻,眸光落在怀中小孩闪烁的眸光,他不由得不虞,“我的决定不容他人定夺。”
这话一出,那小厮便哑了声,连忙赔不是般笑着跟在身后。
陈时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好似觉得自己沉睡了许久,面前的沈卿池好似有些陌生,这令他不由得生出几分新奇。
沈卿池见他好奇地看着自己,眼下也有些耐心地解释,不知为何,分明他从出生起,他便非常容易暴躁,十分地没耐心,直到看到小孩那一刻,常年肆虐的风雪竟是渐渐消歇,此刻也有了几分转晴。
“日后我沈卿池捡了你,你便是我的孩子了。莫要害怕。”
青年分明轻哄,却没见到小孩面上漏出欣喜的表情,他不由得小心翼翼开口,“叫声爹爹,爹爹把什么都给你买。”
陈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出声,“爹、爹?”
然而沈卿池却十分地开心,颠了颠怀中的陈时,容颜舒展,“走,爹爹带你去买新衣袍。”
就在陈时被打击得愣神间,他已经被沈卿池抱进了一家装饰华贵的成衣店。
那掌柜的一眼就看到了沈卿池,连忙起身,直呼,“哎,沈家主真是贵客啊。”
这掌柜的本就是个人精,眼珠子一转,往陈时身上一瓢,状似无意地问,“哎,沈家主这是?”
沈卿池本身是江水冷寂般的寒凉绝色,这一笑,凝滞的江水宛若化开见了初春,“是我家孩子。”
言语间,好似十分满意怀中的孩子。
那掌柜的一听,连忙笑得褶子都笑出来了,“哟,我瞧着这孩子也不一般。”
陈时稀里糊涂听他们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然后沈卿池便抱着他往隔间去。
青年才稳坐在椅子上,也不放他下来,就这么抱着。
陈时也早就习惯沈卿池这般了,眼下也不抗拒,直到隔间内只剩下他们俩和一桌子的衣服,陈时忽然感到衣襟被拉开,这一下让他脸都红了个透。
他一下子失声般抬头,支支吾吾地用他的小手摁住沈卿池宽厚的手,“怎……怎么还要脱衣服?”
闻言,沈卿池微微挑眉,戏谑般看着他,“怎么,不脱衣服怎么试衣服?”
陈时蓦地瞪大眼睛,眼下真是被惊奇到了。
沈卿池以往的性子都冷冰冰的,也就对着他多了几分耐心,但面前的沈卿池却又不一般,多了几分贵气和人气,他不由得凑近了几分。
沈卿池捏捏他的脸,在陈时不注意时一下把人外袍给扒了下来。然后开始给陈时换衣服。
陈时眼下还是没什么灵力,倒是乖乖地,任由沈卿池替他一件一件的试衣。
分明换了个身份,陈时也惊觉沈卿池的身份也定然不算低的,但没成想,这样的事还是要亲力亲为。
下一瞬,他的下巴被一个宽厚的掌心挪回,面前赫然放大一张俊颜。
到底芯子不是个小孩,纵使这张绝顶容颜见过许多次,但也还是经不住被人这般看,白玉般的耳廓染红了,又被那人调笑般的捏了捏。
沈卿池倒是头一回生出那么大的兴趣在这些琐事上,他拿了一件水蓝色的圆领袍,衬得陈时莹润面庞若暖玉,眼下蒸腾着绯色,倒是十分可爱,像个粉雕玉砌的团子。
比之来比之去,又觉得还欠缺点什么,直到眼睛落在陈时空落落的脖子上,忽地心神一顿,招来小厮,耳语一阵,又满意地比对地看着怀中的小陈时。
陈时试着衣服都有些困了,反正用不了灵力,反倒有些无所谓般,他就赖在沈卿池怀中。
沈卿池分明喜欢的不得了,摸了摸他的脑袋,还要嘴硬地开口,“小懒猪。”
说什么也舍不得松开般。
那小厮远远走近,定睛一看,啧啧称奇,心中想着——主子如今这般宠着,日后定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沈卿池见他来,小厮连忙抬手,展开一个上好的宝匣。
甫一打开,里面躺着一块上好的寒玉。
那寒玉散发着月华般的光泽,握在手心却滚烫的不行。
分明是个冷物件,却偏生染了暖色。
沈卿池心至福临般拿过寒玉,那寒玉上还系着一根红绳。
小厮垂着头,忍不住想,这块寒玉是家主少年时在别的地方得到的,十分珍爱,连那前家主也没看过几眼又被家主给夺回去了。
没成想,如今这块被家主万分珍贵的寒玉被挂在了一个小孩的脖子上。
他分神想:恐怕日后,万分珍贵的便是家主怀中的少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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