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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三人的生意


    青脊后背泛绿, 边缘偏灰,其下银白,身圆而头尾尖, 在海底见多了奇形怪状的丑鱼,钟洺觉得青脊在里面绝对称得上眉清目秀。


    这日他总共下了三次网, 得了八条青脊,留出两条大小适中的自家吃, 又挑六只红蟹出来, 剩下的一并送去乡里, 趁还鲜活时出手。


    路过唐家船,他接上了小弟,这小子见了他, 非闹着要跟去乡里。


    “你不是要挖蛤蜊赚钱,今日挖了多少了?”


    “不少了!”


    钟涵给他看手里的小桶, 钟洺站到船舷边把他抱回自家船。


    “跟二姑和阿雀哥说再见。”


    唐大强上山打柴了, 唐莺在石屋做酱,现在唐家船上大部分时间只有钟春霞和唐雀母子两人。


    “先别急,你姑父早上随网捞上来几个海星,这玩意也不当一顿饭, 我刚煮好捞出来,你们拿两个吃着玩。”


    钟春霞用片蕉叶裹了三个煮熟后红通通的海星,钟洺笑道:“我今日下海也得了几个,看着个头大就手快捡了, 本还想送些过来。”


    钟春霞忙道:“可别送, 这东西里面没几口吃的,还费水费柴火的,家里若得了就尝尝, 没有谁也不惦记。”


    “那我拿着了,去乡里也给阿乙分一个。”


    半路上钟洺就让小弟去洗洗手,掰了个海星腿给他吃,海星外面的皮很厚,摸起来还有点扎手,拨开后吃的是里面的籽,模样和口感有点像海胆,一只大海星的籽剥出来也没有两口,确实只能随便吃吃。


    “大哥,你吃。”


    钟涵拨开一条海星腿,垫着脚给钟洺,钟洺弯腰叼过,单手拿着,把里面的都吃干净,将外面的皮直接丢进海。


    到了乡里,和苏乙一起把得来的鱼获铺开叫卖,很快黑脚子便以四十八文一斤的价,卖予一户人家,说是拿回去做鱼豆腐待客。


    鱼上秤后有个六斤六两,三百一十六文钱,那人讲了讲价,便将零头抹了,三钱银子卖出。


    黑脚子这种鱼,运气好了十几斤的都能捕到,钟洺得的这两条只算中等,像是六斤多的那条,单鱼肉能分出个二斤多来,鱼肉做豆腐,鱼头、鱼骨煲汤,倒是正好够给家里的席面添道菜。


    “刚刚那阿伯说吃鱼豆腐,都给我说馋了,好像咱们还没在家里做过。”


    做鱼豆腐要把鱼肉搅成泥在上锅蒸,和鱼丸一样,不止黑脚子鱼可以做,只是用它来做最好吃。


    “还剩一条,要不不卖了,留着晚上蒸鱼豆腐。”苏乙开口道。


    只是剩的一条更小些,估计只能出不到两斤肉,也就能做一小盘鱼豆腐出来。


    “我就是一说,今天家里菜多,我还留了青脊、红蟹和红海葵。”


    苏乙惊奇道:“红海葵?我还没吃过呢,只听别人说起过,这东西极少被冲到海滩上来。”


    一般人想吃海葵,只能等赶海的时候捡,哪能像钟洺似的潜水如买菜,想吃什么就收什么。


    “在海里也不太多见,今天是正好撞见了,就凑了一盘子出来,以前吃过一次三婶做的,很是特别。”


    他道:“若你要跟我说没吃过,我早就给你装一筐子上来。”


    苏乙抿唇笑道:“又不是非吃不可的东西,往常都想不起来,既得了,那晚上咱们也做来尝尝。”


    至于那条黑脚子,还没商量好要不要留下做鱼豆腐,就有人上来问价,过了秤给提走,二钱多银子到手。


    “下次下海我再捉两条去,或是不下去,使活饵也能钓到。”


    出门做生意,总不能把什么好的都留给自家吃,能卖钱才是最好的,不过口腹之欲一旦被勾起,就轻易忘不了。


    钟洺咂咂嘴,心道这一口早晚能吃上。


    十来只红蟹在这个时节价不低,大的能卖到三十五文,小的也有三十文,得了四钱多银,过了春日价就贱了,最贵不过二十文出头。


    龙虾两只,一共三钱,鲍鱼也不多,一共八个,被一人以一钱银子尽数买走,黑棘鱼、大眼鱼各卖了几十文。


    青脊二十文一斤,约有个十六七斤。


    卖青脊时每个人都要拿起来看腮帮,都知腮帮亮堂的最好,发黄的滋味就不如意,钟洺拿来的肯定没有差的,很快卖完。


    只要钟洺下海,随便转两圈,一次的收获至少能换一两银,多则不好说,在别人眼里已是大钱了。


    他却还想着既天暖了,海参的生意倒是又能做起来。


    他不贪多,开春后也忙得很,不妨和裘大头说定,一个月只捕一次海参,得个几十两就知足。


    只是这回不能再直接去花楼寻人,不然岂不显得太过主动,没有裘大头,他照样能卖出海参,只是需花时间再找门路,或是卖不得那么高的价,反过来,裘大头没了他却是再没法子挣这笔外快。


    “大哥,嫂嫂,吃海星。”


    还没到操心年纪的钟涵还坐在后面,抱着他的大海星啃,一只海星五只脚,他啃一个,就给钟洺和苏乙各分一个。


    “乖小仔。”


    苏乙含笑接过他递来的海星脚,剥开尝了尝,味道不差。


    晚上归家,做清蒸青脊、酱焖红葵、姜葱炒蟹,三道菜摆上来,香气熏人。


    青脊多刺,钟洺让钟涵小心点吃,随后夹了红海葵到苏乙和小弟碗中。


    “先吃一个这个尝尝,哪怕是在咱家桌上也不常见,要是喜欢,以后下海我留意着,隔三差五捉几个来吃。”


    红海葵下锅前是红黑二色,洗时要切开两半,挤掉里面的东西,过了水就成了灰褐色,翻炒两下加葱姜和酱油,吃起来是外脆里嫩,就说明没有炒过火,如果过了头将葵肉炒老,滋味便大打折扣。


    苏乙觉得新鲜的同时也挺爱吃,一连吃了两个,吃相很香,对面的钟涵则已经两手并用,剥起炒蟹的螃蟹壳。


    炒的时候为了能入味,一只大螃蟹斩作几块,有用刀背拍碎,不用牙咬也能吃到肉。


    这两天钟涵又有一颗小牙在晃,他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把牙齿吃掉了。


    “有个拔牙的笨办法,就是用一根线拴在你的牙上,另一头系在门上,然后猛地一关门……”


    听他这么讲,别说钟涵了,苏乙都打了个哆嗦,钟涵吓得螃蟹都不咬了,扁嘴委屈道:“我不要拔牙!”


    “不拔不拔,到该掉的时候自然就掉了。”


    苏乙安慰完小仔,暗中轻推一下钟洺,“你吓他什么,他才多大点胆子。”


    “就是说说,大哥哪舍得这么拔小仔的牙。”


    钟洺飞快道歉,伸手要帮小弟拆螃蟹,钟涵不要他帮,嘟着嘴巴,自己拿手慢慢抠。


    兄弟俩的别扭闹到饭后,钟洺陪他去屋前围栏转着圈玩木头小狗,陪了两刻钟小哥儿的气才消,哼哼唧唧地任由大哥拽着自己去洗脸刷牙,然后爬上小床睡大觉。


    ——


    过两日,钟洺喊上詹九,约了裘大头出来吃酒,裘大头等了一个年节,总算等到钟洺的准信,进了食肆坐下便豪气地说今天由他做东。


    席间先说海参生意,听钟洺一月只愿下海一次,看裘大头的神情,分明是嫌少,他却不敢直说,毕竟顶着风险下深海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钟洺。


    自己还指着人家赚钱,不能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言辞拐弯抹角,钟洺哪能听不出,遂直白道:“裘大哥,不是我不愿意多下几回,只是家里事多,春季渔汛旺,我出海尚忙不过来,家里还有做酱的生意,同样离不开我。”


    詹九适时帮腔,同裘大头道:“裘大哥,事情得这么想,有道是物以稀为贵,阿洺哥手里海参的品相咱们都是见识过的,市面上轻易难寻到更好的,这等好东西,一旦打出名气,不得一堆老爷公子排着队等?越是如此,越不能让他们时时如愿。”


    裘大头细一琢磨,好像这道也说得通,他顿了顿道:“我只是觉得,人家问一回你说没有,问两回你说没有,万一第三回人家不来了呢?”


    他虽然在花楼见识过不少人,可到底不是生意人,这方面的魄力少了些。


    钟洺道:“只要保证每一回海参的品相,让他们知晓不会白等,总能卖得出去,而且肯定人多参少,价钱还不是随裘大哥你定?”


    这话正说到了裘大头的心坎上。


    去花楼的都是一帮子急色鬼,掏一样的包夜银子,软玉在怀,自是希望自己能多战几个回合,可越是常去的,越容易力不从心,平常的日子里,但凡什么补肾补精的东西,恨不得当水喝、当饭吃。


    要么说他们的银钱最好挣。


    他也暗忖自己不该太贪心,生意刚起步,还是先收着些,有个度,少赚一些就少赚一些,省的引来眼红的人,想要从自己手里分走这杯羹。


    “那就这么定,咱们各自出力,今年一起发财!”


    他举起酒盏和钟洺对饮,詹九也跟着举杯喝了一盏,笑道:“二位哥哥一起发财,可不能把小弟给忘了,今日来此,实则也是想和裘大哥谈谈我这边的生意。”


    裘大头得知,詹九这边有鸡鸭鹅,还能送鸡蛋、鸭蛋和鹅蛋。


    “年前还识得了两门子猎户,说定了有野味先给我,甚么野鸡、竹鼠、麂子都有,还有野山羊、野鹿。”


    对于禽肉蛋几样,裘大头直言楼里有常年供应的农户在。


    “说来也不是寻常农户,和楼里管事沾亲带故的,这上面我暂插不进手。”


    但野味就不一样了,猎户打猎和渔民打鱼一样,都是看天吃饭,不好说出去几日收获几何,所以他们楼里的野味一直是等一些零散猎户上门,挨个商价,有合适的就要。


    要是能有个稳定的来处,且他还能从里面捞点油水,实在最好不过。


    三人一顿饭商定了两桩生意,裘大头最是开怀,他搓搓手,心道今年他定要走财运,得了银子便可乡里置屋子,娶媳妇,越想越乐。


    故而不仅抢着付账,还又多添了一壶酒、两个菜,吃了快两个时辰才散。


    第102章 尝试种菜(小修)


    年后家里新买了十口装酱的陶缸, 三口大的用来封虾酱,加起来上百斤,剩下的小些, 用来存其余几样做出来还未及卖出的酱。


    东西实在多到屋子里放不下,为此钟洺去找六叔公, 再次从族人手里买走一处旧石屋,和现在这间离得不远。


    上次那间花了二两, 这次的更大也更贵, 给了人家三两银。


    把石屋的屋顶墙面都修补一番, 暂且先将三缸子最占地方的虾酱挪了过去,其后又陆陆续续搬过去一些家里和船上都放不下,扔了又觉可惜的日用杂物。


    “再刮风下雨, 咱们就住这间新屋,旧的那个纯当个干活用的就是, 省的到时搬进去还要费心打扫。”


    虽然唐莺和方滨都是干净人, 每天忙完都会冲洗石磨,再把地上脏了的沙子扫出门去,但现今那屋子里堆的东西实在太多,住惯了水栏屋, 早就受不了一股子鱼虾味的逼仄地界。


    新的石屋比上一处大得多,都快赶上原先钟家一大家子住的那间,钟涵在屋里哒哒跑一圈,多多贴着墙根溜达完毕, 若无其事地在角落刨了个坑, 竖起尾巴蹲下。


    钟涵一眼发现,蹦起来道:“多多,不许在这里嘘嘘!”


    多多不管, 解决完问题就转身埋坑,然后趁钟涵冲过来抓自己前飞快跑掉。


    钟涵认命地拿了个铲子去铲沙子,丢得远远的,见到多多在墙角下晒太阳,他上去揪一下猫耳朵,“臭小猫!”


    屋子里再没什么可看的,转了一圈后钟洺和苏乙也退出来,掏出铜锁挂上木门。


    苏乙见钟涵要强行把猫抱起,但多多拼命挣扎,喵喵直叫,便道:“你把它带回家,它也要到处乱跑,这时节的猫就是这样。”


    一开春,夜里常听见村澳里猫的叫春声,有家养的船猫,也有野猫,年年这时节都要生一批小猫崽出来,有些被人捡回去养了,有些就野生野长,好在无论吃不吃得饱,起码是饿不着的。


    钟涵却是没听懂,仰头问苏乙是什么意思,苏乙也不好跟一个孩子说得太细,含混道:“它要去找喜欢的小母猫,一起生猫崽当爹爹。”


    “原来多多也能当爹爹吗?”


    钟涵揉了两把猫肚子,有些困惑。


    多多趁机从他怀里跳下,一溜烟没了影,气得小哥儿在原地跺脚。


    趁着搬大缸,旧石屋里也重新收拾了一顿,淘换下来三个破了口的酱坛子,因破了口,坛子就封不紧,酱放进去容易坏,钟洺瞧一眼,说不如拿回船上去种点葱姜试试。


    “咱们没把握种菜,葱姜总能种出来,我看乡里也有人拿些破口罐子种这些的,要是能成,再看看寻个什么东西装了土,洒点菜种进去。”


    苏乙一听也觉得好,把破罐子抱回去第二天,去乡里见着詹九,两人问他该怎么种葱姜。


    詹九道:“这两样最容易,连我都会,不用种子,种葱就用切下来的葱根,在水里泡几天长出芽,再挪到土里就是,姜要用发了芽的老姜,也是直接埋土里。”


    苏乙若有所思道:“好似确实容易。”


    “对吧,种这个可比种菜简单多了,不用肥土也不用捉虫,就是姜长得慢,春天种秋天才能收,可要是种得多,那真是怎么吃也吃不完,葱就快了,两个月就能掐。”


    他得知钟洺和苏乙以后想在船上种菜,说道:“不如再种点韭菜,也长得快,割完一茬又长一茬,还有番薯,发了芽栽在土里,可以掐叶子吃。”


    他说得起劲,钟洺和苏乙听得也起劲,已觉得三口罐子都不够用的,恨不得种上两排才好。


    詹九得了他们的话,趁晚上收摊前送来几个发芽的番薯,一捆韭菜根。


    “这两样都要先放在水里泡,番薯要泡到长出根,韭菜不用泡太久,两三个时辰就够了。”


    为此,小两口回村澳后又去别家讨了几个破罐子,钟洺去山上挖了些土,回来后分填到几个罐子中,先将老姜种进去,葱根、番薯和韭菜泡上,晚上睡前又将韭菜根挪到土里种下。


    “想想种地也真是个辛苦活,种下去后一年半载才能吃上,天旱了不行,涝了也不行,那等田亩多的,还要时不时地去除草捉虫、浇水浇肥。”


    所以他过去即使总想着去陆上生活,想的也是城里而非乡下,种地这等事离水上人太远,想想就觉应付不了,要是靠种地吃饭,他迟早饿死。


    东西种下,离收获还早,除了每日换换水、浇浇水,不用再做什么,因以前没种过,一家子还觉得是个好玩的事,像是浇水换水的活,往往都轮上钟洺和苏乙,钟涵就抢着做了,还天天比划它们又长高了多少,拿了几个小竹片做记号。


    一晃到了二月底,唐大强撑船,带着钟洺一起去了趟虾蟆澳,为的是请林阿南来修屋。


    本说既然唐大强去,钟洺就不用跟着了,钟洺却念着去虾蟆澳的路上途径鱼山澳,还能再去上回去过的红树林里捉蟹赶鸭。


    海鸭子味道好,不是农家家养的鸭子能比的。


    最要紧的是那片海他尚未好生下潜探过,不如趁此机会随船过去,看看能不能遇见好海参,赶在二月里卖一回。


    不过因村澳之间离得远,音信不通,他们实则也不知这会子林阿南在不在虾蟆澳,去了后能见到人最好,见不到就托他家里人递个话。


    依唐大强和钟春霞的意思,是想在入夏前把水栏屋修完,夏天人挤人,一起睡在船上最是憋闷,今年要是能搬进大屋子里度夏,想想就心情好。


    他们平日俭省,好不容易咬牙花一笔大钱,就愈想早日见着结果。


    去的路上,唐大强跟钟洺说闲话打发时间,提起几句自己的旧事。


    “我老家比虾蟆澳还远,挨着的那座山叫螺山,那山的走向很有意思,朝海的方向像开了个口子,远看像个横着放倒的海螺,所以那地方就叫螺口澳。”


    唐大强感慨地指了指船下水路,“当初我来白水澳,走的就是这条路。”


    其实在钟洺的记忆中,二姑父很少说起自己的老家事,自己长这么大,都还不怎么清楚二姑父当初为何会带着老娘,大老远跑到白水澳定居。


    要不是他成功娶到二姑,估计都难在这里立足,因村澳之间,别看平常不会没来由地生出事端,其实真要有外乡人搬来,澳里人往往会有些排外,且你寡母孤儿,没个亲族撑腰倚靠,很是吃亏。


    说到底,全凭二姑父有一身打鱼的好手艺,而且来时孙阿奶手里也有一笔银钱,算不得一穷二白起家,这才能让钟家松口嫁人。


    后来有了钟家帮扶,日子越过越好。


    “二姑父,你和孙阿奶再没回过老家?”


    钟洺不禁问了一句。


    “没回了,最多去那附近的岛上给我爹上个坟。”


    这次唐大强依旧没提当时为何背井离乡,钟洺识趣地没多问。


    这么多年下来,他深知二姑父母子二人的秉性没得说,所以定不是他们干了什么伤天害,在村澳里无法立足的事。


    因这样的想法,他连带着也对那螺口澳没了什么好印象。


    海路一程,将近两个时辰,多亏了特地赶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出发,一路顺风而行,到虾蟆澳时未到中午。


    巧的是林阿南前两日刚回来,这才没歇多久,又有新生意上门,见是钟洺,很是热情。


    比起之前见识过的鱼山澳,虾蟆澳的水栏屋更多,听林阿南的意思,他们澳里除了确实穷得叮当响,家里娃娃连裤子都穿不起,只能光屁股到处跑的人家,其他水户已没有住在船上的了。


    他把二人请到自家的屋内,商量明白唐家要盖什么样的屋,划出几间房,又算出需要多少银子。


    “因知晓地方,我不用再为量屋专门去一趟,阿叔要是信得过我,就直接给我五成银子,包括木头钱,待买齐了我直接使船运去,更省工夫。”


    唐大强是带了三十两银子来的,对此早有些预料,毕竟钟洺早就跟人家说过,要将自家水栏旁边的那片地方空出来,到时给二姑家这门亲戚用。


    “你替我们村澳盖了那么多间屋,全都结结实实,哪会不信你。”


    一栋水栏屋整五十两,唐大强便给他数出来二十五两,又去虾蟆澳里正那处讨了张契书,按了手印存下。


    事成后林阿南留他们吃了顿简单些的渔家饭,钟洺和唐大强道了谢后不再多留,还要赶早回家去。


    林阿南送人出门去船上,唐大强先去收船锚,钟洺刻意放慢步子,同林阿南落在后面,闲聊似的开口。


    “先前你提起过的那族兄弟,似是已去跟卢家提了亲,两家定下了日子,我还未曾道声恭喜。”


    林阿南抓两下后脑勺,一听这事就皱起眉。


    他那族兄弟唤作林成,今年快二十,迟迟没定亲事,个中缘由别处人不知,他们虾蟆澳人可都心知肚明,皆因林成的小爹魏氏是个出了名的刻薄人,遇见事了,又惯会撒泼打滚那一套。


    澳里人都说,谁家姐儿哥儿嫁去他家,定没好日子过,林成爹和林成当着魏氏都没脾气,窝窝囊囊,两个软蛋罢了。


    魏氏声名在外,也拖累了他儿子的婚事,迟迟不定,无人肯嫁,没办法,只好往别的村澳寻,而林成眼光又高,来回几次,惹恼了两个媒婆。


    如今林成年纪大了,魏氏也开始着急,之前听说林阿南来族里寻帮工,他撺掇儿子也去。


    “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心仪的姐儿哥儿,任他什么人物,小爹都有法子给你娶过门。”


    听闻卢雨之事后,林成爹不是很喜欢,只说听起来是个爱惹是非的,魏氏却觉得没什么。


    “他是外头嫁进来的,没半个亲戚在此处,哪个还威风得起来?就算是不听话,我把他管教到听话就是,只需他把阿成伺候好,给林家传宗接代,务必生个小子出来。”


    乐意嫁过来的哥儿不多,难得又是他儿子看得上的,听说模样身段都不差,这桩要是错过了,下一桩更难遇上。


    林阿南却不好把这些说给钟洺听,也知钟洺和卢家不对付,便笑笑道:“多谢钟兄弟,只能说两家子缘分到了。”


    他说得简短,显然和林成家是当真不太亲近,钟洺观其态度,选择有话直说。


    “林兄也晓得我家和卢家素有嫌隙,说句惭愧的,之前还担心那哥儿嫁过来,会不会生事,以至于耽误了咱们两家的生意,我那三叔、四叔,还有几门子堂叔,可都攒着银钱等着修屋。”


    林阿南听出钟洺话中深意,忙表态道:“又不是多近的亲戚,无非是他嫁过来那日,我过去吃两盏子喜酒罢了,多了定不会有什么牵扯,你们只管放心,我做事素来一板一眼,修的屋是要住几十年的,岂是儿戏。”


    “得你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


    钟洺笑两声,转而说起旁的话,没两步走回船边,就此别过。


    回去路上经过熟悉的红树林,两人停下船拿了网兜,预备速战速决,捉两只海鸭,逮几只螃蟹就撤,晚上回家做个海鸭蟹肉煲。


    第103章 【加更】


    船板上捆了两只蔫脑袋的海鸭子, 唐大强把六个海鸭蛋小心挪进一只竹筐,海鸭蛋是意外之喜,他们没打算专门去捡, 结果正好遇见了,便带了回来, 身后还有八只大青蟹在桶里乱爬。


    钟洺看看天色,同唐大强说自己想下海一趟。


    “我打算下去两趟, 一刻钟一趟, 瞧着有好东西就捡上来, 没有就算了。”


    唐大强早在来时路上就听了他打算,嘱咐道:“要是深水里冷就赶紧上来,别逞能, 这里毕竟不常来,你没那么熟悉。”


    海底和陆上一样都有地形的说法, 不仅有隆起的礁石山, 也有突然凹下去的海沟,神出鬼没的漩涡,想靠着下海潜水混饭吃,水性好是最基本的, 还需有好头脑、好身手,乃至好运气。


    钟洺很快跳下水,唐大强守在船边等他上来,坐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 起身去翻出陶灶烧上火, 掰几块船上常备的老姜头煮姜汤。


    船下深海,钟洺在三丈深左右的地方停了停,随后缓慢下潜到六丈左右的地方, 周围明显要比浅水处暗上几个度,他睁大眼睛,专心找起海参。


    这次无论是螃蟹、龙虾还是鲍鱼,都没能让他分心去捉,一条黑白花的海蛇缩进一个洞口,钟洺只好放弃这一小片区域,免得被海蛇当成威胁,冲上来咬他一口。


    海参的颜色很容易和所处环境融为一体,水流让人眼睛凉而泛酸,钟洺几乎是一寸寸摸索过这片陌生海底,成功收获了五个花刺参,三个小些的红海参。


    还是太少,不过上次那么多,全因他接连下海五次,这次时间有限,只得下来两次,也没办法。


    他调转方向,看见疑似海参的东西就用铁夹去戳两下,结果不小心戳到了一只变了色的大八爪,它挥动着触手逃窜,不忘喷出一股浓浓的墨。


    钟洺后退避开墨汁挡住视线的地方,行到一片珊瑚附近,找到另外两只红海参,到这里他不得不开始上浮,出水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船边的二姑父。


    “你是直接下去还是上来歇歇?”


    “不上了,今天暖和,水底也没多冷。”


    唐大强伸手接过钟洺递来的网兜,往里一瞧,笑道:“收成不错。”


    钟洺抹一把脸上水,不然水珠子都挂在睫毛上,搞得他睁不开眼。


    “还成,我再下去一趟。”


    说罢憋一口气沉入水中,船上的唐大强把海参放好,给他盛一碗姜汤出来晾凉。


    钟洺方向感不差,不然早在海里迷了路,再度下沉到深处,拨开几丛高高的海草,惊走躲在其中的小鱼,他用夹子轻轻敲了下路过的扇贝,森*晚*整*在扇贝掠过的沙地附近看见一只趴着不动的大石参。


    收入囊中后继续在附近搜寻,海参和海参之间不会离得太远,不可能方圆大一片只有一只参。


    他耐心观察,又得了三只石参,丢进网兜。


    转过身换个方向游出一段,目之所及看见了好几种颜色的海蛞蝓,这东西本身没见过有人吃,大概因为颜色太艳,像是有毒,但产的卵绿油油的,也有点像海菜,海边叫做“海粉丝”,偶尔从海里冲到海滩上的竹竿、石头上会附着一坨,揪下来晒干能保存很久。


    以前钟洺不知道“海粉丝”是什么,因海蛞蝓又不会在岸上产卵,没人看得见,还是后来成了半大小子,贪玩下海,在海底见到了海蛞蝓在石头上留下的痕迹才知。


    海粉丝也少有直接吃的,咸里带腥,并不好吃,一般是煮汤当药喝,说是可以治咳嗽和瘤子,前者钟洺看见过治好的,后者还真没怎么有,估计就算是想治,也不能只靠这一样东西,还得拿去医馆让郎中入药调配。


    他扒拉走前面小小的海蛞蝓,在心中暗暗祈祷今天也能遇见黑狗参,一只顶别的十只,可惜有些事也不是次次如愿,复捞了两只红海参,且在收工前碰见一群花刺参,选肥的尽数捞起便结束。


    爬回船上,简单擦了擦头发和身上,他接过姜汤一口喝干净,继而披上外衣。


    海参在浅浅的海水里挤作一团,各个刺大肉肥,钟洺凑过去清点收获。


    十六个花刺参,按照重量算,一斤大概有三个,加起来五斤左右。


    七个红海参,只能凑到一斤多,四个石参,有个一斤半。


    依着上回裘大头的要价,这些卖出去他能赚个十两出头的银子,因只下了两趟水,好似也不差。


    姜汤入胃,浑身都热乎起来,回去的路上他来撑船,让二姑父在舱里打个盹,水上人都是起大早的,他年纪小撑得住,但一般人都会在晌午小小歇一觉。


    唐大强确实困得很,也没推辞,进船舱躺下,没一会儿就传出鼾声。


    ……


    在白水澳靠岸时算是傍晚,钟春霞早早在船上候着。


    “你们来回跑这么远,竟还有空去捉海鸭子。”


    她见相公和侄子带着两只鸭和一桶蟹回来,就猜到他们又去了那片红树林。


    “那地方被你们说得这般好,我听着也想去了。”


    “还有我,我也想去!”


    唐雀在后面插嘴。


    钟洺笑道:“也不是多远的地方,既想去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去,哪日得了空,一家一艘船,说这话就到了。那边好些海鸟,海鸭子满地随便捉,螃蟹比赶海时海滩上遇见的大多了,泥里还能翻出龙虾,等天再热些,林子里有海桑果能摘来吃。”


    海桑果是一种长在红树林里的绿果子,盛夏时成熟,能生啃也能炒菜,没熟透的时候是酸的,熟透后能从酸里品出甜。


    钟春霞看一眼自家眼巴巴的小哥儿,无奈道:“你快少说两句,你信不信这哥儿今晚都睡不着觉,做梦都梦见吃果子?”


    唐雀岁数也不小了,脸皮薄,瘪嘴道:“娘,你又说我!”


    说完就走进舱里去了,只给他们一个后脑勺。


    “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


    钟春霞抱怨一句,唐大强则道:“阿莺这个岁数时不也这样,过两年就好了。”


    长辈管孩子,钟洺可插不上话,不过他把去红树林这事记在了心里,想着确实该找日子带二姑出去转转。


    他和苏乙尚没孩子,走得潇洒,即使有生意在,有事去不成时也能拜托二姑帮忙照看,反过来,二姑却极少让他们帮什么忙。


    “我说真的,也不用等太久,下个月不就是海娘娘诞,到时大家都得歇上个一两日,咱们不如就直接从平山岛去红树林,回来晚些就晚些,人多也不怕,退一步,真要是赶不回来,大不了去鱼山澳借着停一夜船。”


    他朝舱里喊一声,“阿雀,听见没?”


    “听见了!”


    唐雀很快回应,听声音就知又开心了。


    唐大强也乐意带着家小去松快松快,他见钟春霞好像有些犹豫,开腔道:“阿洺说的是,那红树林离白水澳、鱼山澳都不远,咱们要去的话,竹哥儿肯定乐意跟着,到时再问问老三、老四两家去不去,要是都去最好,一大家子多热闹,也能多和竹哥儿说几句话。”


    到底是在一起过了十几年日子的人,唐大强最懂得如何说服钟春霞,一听可以多和自出嫁后聚少离多的小弟多待一阵子,钟春霞很快答应。


    说完闲话,钟洺从二姑父家的渔船上下来,提着海参、鸭子和分到手的螃蟹回家,海鸭蛋他没要,家里不缺蛋吃,什么煮鸡蛋咸鸭蛋,想吃何时都有。


    到了家中,见夫郎和小弟都不在,猜测可能是去了石屋那边去,他犹豫半晌,没跟着去石屋,而是烧了些开水,先把鸭子杀了。


    待苏乙牵着钟涵回来,鸭子都剁成快在锅里炖着了。


    “你回来了。”苏乙语气惊喜。


    “好香哦!”小仔则一脸陶醉地闻味道。


    钟涵松开苏乙的手,几步后扑进钟洺怀里,钟洺揽住他后背拍了拍,苏乙也眼睛亮亮地望过来。


    “何时回的,锅里做了什么?闻着炖了有阵子了。”


    他边说边走去堂屋的脸盆架,想舀水时发现里面已经放好了干净水,浅浅一笑,搬过小凳子让钟涵踩着洗手。


    “回来路上去了趟红树林,和二姑父逮了两只鸭子还有些螃蟹,做个海鸭蟹肉煲。”


    钟洺答罢,看小弟洗完了,扯下布巾给他擦手。


    “我还下水捞了些海参,不太多,鸭子要久炖才好吃,螃蟹我也收拾好了,你看着火候差不多就放进去,我趁这工夫去乡里一趟,趁早把海参送去卖了,趁早没心事。”


    要不是考虑到海参养一夜可能会吐肠子变小,他不得不今日去怡香楼送货,其实在海上时完全可以多下水几趟。


    “你这刚回来又要走。”


    苏乙觉得他太累,要不是去处是怡香楼,他都想帮着去送。


    “你不也出摊回来又去石屋,忙完了下来,想挣钱不就是这样不得清闲,不过我只是送去放下,拿钱回来罢了,来回也就半个多时辰。”


    “也好。”


    苏乙给他整整后衣领子,抬步送他出门。


    “等你回来正好吃饭,今晚早些休息,睡个好觉。”


    第104章 眼疾


    过了秤后, 花刺参有个五斤二两,红海参一斤四两,石海参一斤半, 裘大头算了算账,咂咂嘴道:“这回实是有些少。”


    而且还没有黑狗参, 上回他从黑狗参里很是得了一份利,现如今再看这些个寻常些的海参, 竟还看不上了。


    可见人的胃口都是越养越大。


    “原不是专门去的, 想着离岸太远, 要赶在天黑前回来,不敢多在半路耽搁。”


    钟洺同裘大头道:“过两日我再下几回水,凑个二十斤再送来。”


    他也想趁黄鱼渔汛来之前再挣一笔, 之后少不得有阵子起早贪黑,再没这个闲心了。


    “那就行, 我等着你。”


    裘大头跟钟洺解释, “多少咱们都有得赚,不是我嫌少,实是你不知那些个老爷官人的,包括楼里的管事、后厨的灶头催我催得多紧, 还有那欲讨恩客欢心的姐儿哥儿求到我这里来,想提前定上黑狗参,我手里却哪是说有就有的。”


    但他实则受了上回饭桌上詹九的启发,学着吊起这些个客人的胃口, 预备再把黑狗参的价钱加高些。


    且因怡香楼掌灶的厨子手艺不差, 几道海参菜都做得滋味上乘,配得上价,便引得那些人更乐意掏银子买去吃, 怡香楼也乐得从钟洺这里拿货,当中亦能给裘大头漏一层油水。


    “你在此处等上一等,我去喊灶头来看货。”


    没多久他带人回来,三人一番嘀咕。


    按说开了春后海参价钱回落,比不得腊月里价高,但因钟洺送来的都是鲜活好参,大而肉厚,做成菜半点亏不了。


    灶头也想多分些银钱,便说他去开口寻管事,就说这批海参品相难得,还依之前腊月里的价收,这么算下来总共是十四两七钱的银子。


    裘大头拿了三两半走,剩下的皆给了钟洺,钟洺又把零头的五钱也给他。


    对于裘大头这等市井人,钱财上不能短了他,宁可多舍些小头出去,裘大头倒也客气,愣是推让两回,只拿走二钱,给钟洺留了三钱零头。


    “实不瞒你,我偷闲出来这一会儿,是寻了旁人替我在楼里看场,回去后少不得还得请他吃口酒,这二钱只当是给他的酒钱。”


    说罢将银子揣进怀,往钟洺跟前凑一步,低声问:“上回予你那香膏用着可好?我近来手里得了些新货,香味更多,更有妙处。”


    在怡香楼里做事,成天听的、见的都是这档事,他说起来也毫不害臊,有此一问也是他算算时日,觉得以钟洺血气方刚的岁数,怕是早该用空了罐。


    钟洺干咳两嗓,“倒是……还有些。”


    何止是有些,分明还剩一多半,因那一罐子膏就带回去的当天用了一次,而后便被他家哥儿藏起,再见着是正月里。


    苏乙觉得东西贵重,放久了担心浪费,入了夜夫夫两个抱一处亲两口,心一软就松口答应,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被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至第二日钟洺再去昨晚的地方寻,发现苏乙把膏罐子藏得更深,要不是他知道自家夫郎不舍得丢东西,都怀疑是不是真扔进了海里去。


    裘大头有些不相信,打量钟洺一眼,拍他胸脯道:“兄弟,不是我说……你真忍得住?”


    “就算忍不住,也不能强来。”


    钟洺没有对着外人说床笫之事的习惯,含糊两句就翻了篇。


    依他看,那东西使上后确实能得更多趣味,就是每次用完小哥儿都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用多了想必也伤身。


    裘大头见一时做不成他的生意,很是有些遗憾。


    隔几日后,钟洺挑个晴暖天气,抓紧了时机下水捕参,此番不仅得了不少于十五斤的花刺参,红海参也多,足有个五斤,石参少些,凑了个三斤出来,但单只的个头都比之前捉到过的大。


    黑狗参也遇见了,一共六只,生的黝黑粗壮。


    为了这一大兜子海参,他下了六次海,冷倒是没多冷,就是眼睛给海水刺得泛红,到怡香楼时还将裘大头吓一跳。


    “你这眼珠子是怎的了,看着血糊糊的。”


    钟洺只知眼睛泛酸,真不知还泛红,裘大头见此,给他找一面巴掌大的镜子来。


    “你自己对镜瞧瞧。”


    钟洺看去,自己也是一惊。


    “估计是让海水灼的。”


    眼睛如此,他也不敢揉,想着稍后去医馆瞧瞧。


    裘大头也道:“是该去瞧瞧,眼病不是小事情,尤其是你们水上人,成日里风吹水灼,患眼病的多。”


    确是这个,水上人上了年纪后要么是胳膊腿疼,要么就是得眼疾,都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常生的眼疾在海边称作“鱼肉”,就是眼睛里长了个小肉疙瘩,消又消不掉,磨得人淌眼泪,久而久之就看不清楚。


    裘大头当他是为了捞参拼命,等灶头来时还特意指着钟洺道:“你瞧瞧,这海参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得来的,我兄弟眼睛都成这模样,估量着接下来有阵子下不得海,这批海参卖出去,咱们又得等一阵子。”


    闻言,灶头背着手一脸愁兮兮,平日楼里也会采买海参做菜,只是能买到多少、买到什么样的皆不好说,也少见鲜活的,多是赶海时捡来,刚死没多久的,吃起来软塌塌,入锅一炖就稀烂。


    后来自钟洺这里买了一回参,味道全然不同,楼里几个贵客吃刁了嘴,再给他们端圩集上买来的海参,回回都被挑刺。


    菜是从他手底下端出去的,客人说不好,管事只来寻他的错,焉知食材就不一样,哪里又能做得出一样的菜色来。


    这几日好不容易又有两批送来,他巴不得赶紧收下,进锅炖了,至于银钱给多少那都不是问题,一来不是他的钱,二来卖得越贵,他也能跟着分更多油水。


    “算着该是四十二两。”


    三人算明白账,灶头自去找管事,再去账房支银子,拿回来后给了裘大头。


    裘大头分走十一两,黑狗参照旧是要等着他晚上拿去出手,第二日分账。


    一回生二回熟,钟洺拿着银子走人,至道口处转了个弯,进黎氏医馆看看眼睛。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在海水里泡多了,估计那块水里不干净,人眼又不是鱼眼,日子久了,哪能在水里来去还无碍的。”


    黎老郎中絮絮叨叨说一通,嘱咐钟洺回去按几个穴位。


    “一日早晚各按一回,平常急着有事没事就闭目养神,我再给你开一瓶药丸子配着吃。”


    钟洺拿了药,到点心铺子提一包芝麻糕,回去要是挨夫郎数落,好歹还能喂他吃糕。


    片刻后,哥儿却是糕也不吃,只皱着眉头,盯着他眼睛瞧,又问郎中开了什么药。


    “就开了一瓶药丸子,说是明目的,还说没事时按按穴位,睡两觉就没事了。”


    “你说得轻巧。”


    苏乙语气发闷,“家里还有些枸杞子,对眼睛好,你回去拿着泡水喝,还有那穴位在何处,怎么按,你说给我,我记下来以后常给你揉揉。”


    钟洺以前从没因下水而生过眼疾,这次得了,便知道了其中厉害。


    “人都是贪心的,总想着多下一趟就是一趟的钱。”


    他反省道:“以后我悠着点来。”


    次日又去怡香楼,钟洺仍是不知裘大头凭六只黑狗参赚得多少,只知自己分到手四十五两,多了一只参,价钱也比上次多了十两?


    裘大头看着红光满面,定然没少赚,看见钟洺就像看到了送钱的财主,又问钟洺下回何时来。


    “入了三月就忙了,估计还是要等月底。”


    “月底就月底,你什么时候来,咱们什么时候开张,好饭不怕晚。”


    近来接连卖两回海参,晚间遂有了银子可数。


    把整银放到一边,苏乙拿着麻绳挨个穿起卖酱攒的零散铜钱,钟洺插不上手,因他眼睛还没好,被迫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面前一只壶,里面泡了些枸杞菊花水,闻着一股子幽幽清香。


    苏乙数数时不敢说话,生怕分了心数错,他闷头串钱,钟洺好生无聊,只能闭着眼睛摸膝盖上的猫。


    多多被他摸得舒服,翘着屁股喵喵叫,还企图在钟洺膝上打滚,结果一个没刹住,咕噜滚了下去掉在地上。


    “喵!”


    多多似乎觉得这是钟洺的错,抗议一声后不愿再回来,晃着尾巴从门缝挤进钟涵的屋里睡觉,钟洺手上没了事做,便往身边摸索,开始摆弄夫郎垂下的长发,在指头上绕来绕去。


    苏乙不受他打扰,耐着性子数完一串一百文,见钟洺实在闲得发慌,给他一根绳一把钱,反正闭着眼也能数。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穿完了二两银子的散钱,数得手指头都酸了,钟洺前半程还闭着眼,后半程实在忍不住睁开。


    然后发现闭目养神真的有用,歇上一会儿看东西的视野都变清楚。


    晚上睡前苏乙又让他躺下,给他好生按了一阵子各处穴位,到后来钟洺都不知自己怎么睡着的。


    接下来几日,因有苏乙盯着吃药,坚持按摩,钟洺眼里的血丝很快褪去,看着不再那么骇人。


    进到三月,渔汛纷至。


    打头阵的黄鱼一家子,以大小黄鱼为主,还有黄唇、黄姑、米鱼等紧随其后,鲳鱼也应季,村澳中各族纷纷开始筹备今年里头一回结伴出海,家家日夜不歇,缝补旧网,编织新网。


    三月初四是黄历上的黄道吉日,早上天一亮,白水澳近百艘渔船已全数整装待发,汉子们皆是精神十足,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伴随着头船吹号,帆起船动,大大小小的木船接二连三竞相入海,伴着朝阳与海浪,好一派壮观景象。


    第105章 鱼声如雷(小修)


    “听见了, 我听见了!鱼群朝这边来了!”


    这是钟石头养好腿伤后第一次出海,被派了个用竹筒探听鱼群的任务,他抱着一端探入海水中的长竹筒侧耳听了好半晌, 闻得像春雷一般滚滚而来的声音后,兴奋得原地跳起来。


    “爹, 快吹螺号!该下网了!”


    钟老四一句让他“小点声”的斥责都到了嘴边,但看到能蹦能跳的儿子, 打心底里又生出一股欣慰来, 怎么看他怎么顺眼, 遂任由他手舞足蹈,自己拿起螺号吹起一长一短的讯号。


    三声长号是出发、返航的意思,一长一短是下网, 两长一短则是起网,三声急促短号是有意外发生。


    这套螺号在水上人里是通用的, 哪怕彼此并非一家子人, 有时后船看到危险逼近,也会吹起三声短号向前船示警。


    “呜呜”的螺声响罢,尾音似乎久久不散,片刻后, 六叔公所在的头船上也传来了同样的螺号,两艘船所处方向不同,发出一样的指令,意味着鱼群的路线已经确定。


    汉子们全都只穿一件敞怀的麻布背心, 下身着短裤, 赤脚踩在船板之上,得了指示,立刻默契地操纵木船, 依着头船在的方向调转,在合适的地方围成一个圆圈。


    这样的圆圈可大可小,少则十几艘,多则二三十艘,数张大网接连抛下,就此截住鱼群的去路。


    “咕咕——咕咕——”


    鱼群逼近,不用竹筒也可听到水底下传来的黄鱼叫声,为什么黄鱼会叫,没有人说得清,但老练的水上人都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一点引鱼入网。


    其一是用竹筒辨听鱼声,判断鱼群从何处前来,在它的必经之路上下网截留。


    其二是等鱼群靠近,所有人齐齐敲响竹筒,杂乱的噪声通过海水传递,鱼群会因此失去方向,晕过去后被水流带入网中。


    同一时间,这片南地的辽阔海面上,几乎各处都上演着同样的景象,听声、下网、敲竹、起网,数以万计的鱼群路经这片广袤的海,运气差的会被渔船一网打尽,运气好的避开人群,得以成功游向下一片海域继续繁衍生息。


    庞大的鱼群顺利入网,一张网能装下的数量有限,如若为了多网些鱼而拖长时间,反倒会因为重量太沉起网不易,最后得不偿失。


    “准备起网!”


    下网一般是两船协作,一船两人,齐心协力向上拉网,转眼间渔网成功出水,入目所及皆是一片金光闪闪。


    沉甸甸的黄鱼填满整张大网,满溢而出,靠近网边的鱼随着渔网的上升而滑落,结结实实的鱼获一条压着一条,人站在上面网都不会沉。


    根本不用太多,差不多两网之后全部船上皆已装满,黄鱼不像带鱼,并非出水即死,而品质最好的鱼胶需趁鱼还活着时取出,除了鱼胶,黄鱼的脑袋里还有两颗鱼脑石,是一味药材,因这个缘故,春季海上的渔船和捕蛰季一样,一日里要往返数次,捕鱼运鱼。


    “海上有船回来了!”


    不知谁家的小子沿着木板桥跑啦跑去地报信。


    他说完不久,第一批返航的渔船出现在海面之上,起初只是一片黑点,片刻后可见船帆轮廓。


    苏乙跟着二姑、三婶和四婶伯他们候在岸边,提前准备好了木盆、木桶、竹筐、砧板和平整的大石头,还有磨光了的杀鱼刀。


    船一靠岸,看清是谁家的船后,家眷们一拥而上,帮着卸下船上鱼获,就地开始处。


    因为两头都繁忙,苏乙只和钟洺匆匆打了个照面,钟涵也没在水栏屋里等,春季比捕蜇季还要紧迫,又没有开水锅那等容易烫着孩子的东西在,所以哪怕是四五岁的孩子也会带在身旁,有的已懂事,还可能帮着做活。


    钟家一堆孩子,除了还做不好事,只求别帮倒忙的钟平安,人人都领了活。


    “雀哥儿,今天你姐不在,这里数你最大,他们几个都归你管。”


    梁氏笑着同唐雀道。


    酱摊的生意不能停,唐莺一早就自己乘艇子去了乡里,帮着照看钟洺家的酱摊子,考虑到她一个人东西带不多,钟洺和苏乙已经提前把一批做好的酱存在了詹九家,这样不必她一个姐儿家的来回扛。


    唐莺一走,可不就是唐雀最大,他扬起头道:“三婶放心,我肯定能管好!”


    活计很快分清,三个大人负责剖鱼取胶,唐雀和钟豹负责洗干净鱼胶上的鱼油和鱼血,钟苗和钟涵则需要把鱼脑石从鱼脑壳里抠出来。


    小孩子最不知干活辛苦,只当玩乐,钟苗和钟涵抠两个就要放在一起比大小,洗干净后的鱼脑石大多数呈白色,也有一些是淡淡的黄棕色,可以磨粉入药。


    取完鱼胶的黄鱼全都被剖开了肚子,内脏丢进一个大盆,其余的一部分晒成干鱼,一部分制成鱼鲞。


    到了下午,不少人还会单独运一批鲜活的黄鱼送去乡里码头的圩集上售卖,钟洺和苏乙不打算凑这个热闹,渔汛来时因为收获太多,根本卖不上价,一斤仅几文钱,不少乡里人一买几十斤,多也是要拿回家晒鱼干或者腌进坛子里慢慢吃的,钱太少,实在犯不上折腾,


    杀了一上午的鱼,哪怕系着围裙,包着头巾,血水依旧溅得到处都是,等到最后一艘船靠岸,无论是出海的汉子还是守家的女子哥儿都暂且一歇,吃过午食下午继续。


    一口口大锅架在海边沙滩临时垒的石头灶上,竹制的笼屉摞了数层,每层都是满满的黄鱼,其上摆葱丝姜丝,淋一点黄酒和酱油,又在盘子周围摆一圈切成块的年糕。


    另有几个灶用来煮粥和炖菜,出锅后人人都拿着自家的锅碗上来盛,有的回船上吃,有的懒得走路,就近找块石头就坐下开饭。


    钟洺和苏乙也没回水栏屋,那边太远,身上又脏得很,便去到了船上。


    船上的东西早就全都撤走用来装鱼,哪怕此刻鱼都卸走了,也残留一股子鱼腥气,船板上随处可见亮闪闪的鱼鳞。


    钟涵还发现一只还活着的小螃蟹,他拿起来看了看,把它一下子丢回海里。


    新鲜黄鱼的鲜味无法描述,像是在舌头上跳跃,就连清蒸出来的汤汁都让人不舍得放过,软糯的年糕蘸满汁液,一口鱼肉一口年糕,时不时夹一筷子菜,喝两口粥,一顿饭下肚,三个人全都撑得有些坐不住。


    钟涵吃饱了就犯困,钟洺打了几盆水冲船板,收拾出个勉强干净的地方,铺上一件衣服让小弟躺着打瞌睡,他和苏乙站在船头消食,低声聊着今日在海上和岸边所见,时而相视一笑。


    过了半个时辰,家家都吃完了,留在岸上的去刷碗洗锅,要出海的撑船离岸。


    头一日忙下来,人都累散了架,但还要强撑着在睡觉前简单洗个澡,顾不得等头发晾干倒头就睡,第二天睁眼还是一模一样的流程。


    连着半个月早出晚归,收获甚丰,除了交给族里的,钟洺自己也攒了三十多只大大小小的鱼胶,分得了不少鱼脑石。


    这场渔汛会持续两月,但因当中有个海娘娘诞,三月廿十便是过节前最后一日出海。


    “嘿!我们这网子里有只大龟!”


    大黄鱼像成袋撒开口的金子一样涌入船板,当中隆起的部分动了动,一只大玳瑁探出头,在鱼群里拨弄了几下爪子,一口咬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条鱼。


    “你个贼龟,还知道抢鱼吃,赶紧给我下去!”


    钟守财喊一嗓子,叫上同船的兄弟和自己一起两头抱起海龟,放在船边推入海里。


    不过这只海龟当真是贪吃,它回到海中发现周围还是鱼,依旧流连忘返不舍得走,又就近往钟洺的船边游,钟洺不得不拿了长竹竿把它往外赶。


    “你再不走,当心被杀了掀龟壳。”


    钟洺对玳瑁这种尖嘴猴腮还会咬人的海龟没什么好感,但海龟这东西命数长,听闻最长的能活到一百年,越大的越有灵性。


    是以惜命的水上人哪怕知道玳瑁价值不菲,也不会冒险捕杀活玳瑁,免得哪日出海走霉运船毁人亡。


    当然,这么干的人少,但不证明没人做,不然那些个城里贵人用的各色玳瑁制品又是从何处来的。


    玳瑁不怕竹竿,转身张嘴欲咬,钟洺正打算给它来个狠的,让它赶紧离开,省的一会儿缠在渔网上,就见它突然看见了什么似的,四条腿拼命划水,迅速沉入海面之下。


    钟洺一惊,赶紧收了竹竿,让附近船上的人都往后退,担心去年冬日钟石头遇袭的事重演。


    不过这次他们运气好,吓走玳瑁的是条青鲨,但青鲨本身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一脑袋扎进渔网,被钟洺和唐大强两艘船中间的渔网一把捞起。


    除了大头鲨和豆腐鲨,海里其它的鲨鱼都会咬人吃人,是水上人的头等大敌,遇见海龟、鱼狸他们会放走,遇见鲨鱼可不会。


    钟洺在竹竿一头挂上铁钩,用力将其拽上船,“估计有个七八十斤!”


    青鲨的鱼翅算是鲨鱼翅里稍次的,但也比没有好,像是五十斤以上的青鲨可以制四枚鱼翅。


    唐大强点点头,“一会儿运回去,趁早拉去乡里卖了!”


    钟洺心情也不错,这条鲨鱼进了他们两家的网,卖了钱也是和二姑家分,鲨鱼肉虽然不好吃,但也不是没有人要,此外还有鲨鱼筋、鲨鱼皮。


    后面两样他打算自己留下,到时算算账,多给二姑家一把银钱就是。


    其中鲨鱼筋肯定是留着绑鱼枪,至于鲨鱼皮……


    钟洺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的鱼皮手套。


    之前苏乙从这双手套上得了灵感,和钟洺说出自己的打算,他想试试看多攒几条大鱼的鱼皮到一起,鞣制后缝一身鱼皮衣。


    如果做成功了,说不定钟洺日后就能穿着鱼皮衣下海潜水,而做衣服和手套不能一概而论,鱼肯定是越大越好,钟洺之前就想到,鲨鱼的鱼皮该是最合适的。


    今日总算是让他遇见了。


    下午拖着鲨鱼到码头,青鲨的鱼翅算不得上乘,但价钱也不便宜,寻常的食肆不会常备,免得卖不出去,像是黄府那样的人家又看不上。


    他本想着摆在街边叫卖试试,不成想还没等走到南街,那素来在码头看船的汉子凑上来问价,说是丈人快要做寿,想买去孝敬自己的丈人家。


    之前钟洺就猜测这汉子能在此处做事,肯定有些乡里的人情在,这么看该是娶了门好亲。


    钟洺给他让了让价,自己卖的鱼翅未经处,要比处好的干净鱼翅便宜些,切下来的四枚鱼翅卖了五十两。


    鲨鱼肉虽然味道不好,可因少见,也有食客专门好这口,以三十文一斤的价钱卖给几家食肆,得了二两多银子。


    卖之前钟洺剥下了鱼皮,抽出了鱼筋,这两样原本食肆也不会要,拿回去没用处,他帮着处好人家倒还要谢他。


    装好银钱,一身轻松的钟洺去南街一趟,想着顺路把表妹接回去,到了后见詹九从乡下进货归来,大约是路过此处,正和唐莺在说话。


    “表哥,你来了!”


    唐莺见了钟洺,还离着几步远就挥手打招呼。


    “今天生意也不错,卖了不少酱出去,还有人问咱们怎么不卖黄鱼的。”


    钟洺听她说完,冲她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今天最后一日,往后几天到过节都不出摊了,咱们提早些回去。”


    又同詹九寒暄两句,谢了他的照拂,说改日请他吃酒。


    “过几日海娘娘诞,我们一家子都要去平山岛海娘娘庙,我记得你娘也说过今年想去拜一拜。”


    海娘娘诞时乡里也有游神会,詹九娘往年只在乡里看一看,接接福气,先前说想去,实则是想趁机给詹九求个姻缘。


    “你不如回去问你娘一声,她和我二姑、三婶她们年纪相仿,该是能聊到一起去。”


    詹九应下来,说回家问问再说,钟洺又道若是去的话,他届时早上撑船来接,詹九却摇头。


    “这么麻烦做什么,若是我娘想去,我且带着她在码头跟艘船就是了,乡里又不止我们一家子要去,到那日咱们平山岛见。”


    第10森*晚*整*6章 求子 鞣制鲨鱼皮


    清晨。


    全家人里钟洺第一个起床, 收了搭在旁边的床单和几件衣裳,放轻步子出了房间。


    身后苏乙还在床上沉沉睡着,柔长的黑发安静地披在身后, 钟洺多看了两眼,才舍得慢慢阖上木门。


    他花了点时间洗漱, 在陶灶上架起瓦罐烧水,另一口锅煮粥, 等水开米熟的间隙里, 抱着盛了脏床单的木盆下了木梯, 蹲在木板桥旁就着海水先简单搓洗。


    苏乙洗床单还要用木棒捶打,不然沾了水的布太沉,实在是洗不干净, 但钟洺力气大,直接按在盆里大力淘洗, 中间部分的痕迹很快消去, 过后又抬回屋里,换了水缸里的清水漂洗。


    等苏乙揉着后腰打着哈欠出门时,洗好的床单和衣裳已经被晾在了围栏内的衣架上,随风摇晃飘展, 吹进一阵清爽的皂角香。


    他对着衣架的方向浅浅一笑,水上人家的汉子和女子、哥儿都一样干活,同在船上,家务事也不会分内外, 但相对而言, 看孩子依旧多是当娘的和当小爹的出力,此外乐意连洗衣裳都包揽的汉子更是少数。


    钟洺却是勤快得很,昨晚刚扯下来的床单, 今早就洗上了,估计挂在外面吹个两日就能干。


    不过总是这么洗也不是事,家里的床单都是棉布的,越洗越软的同时也会变薄,他琢磨着还是缝个布垫子来用。


    想着想着,脑中画面难免走偏,他赶紧红着脸刹住思绪,和钟洺说一声后去叫小仔起床。


    早食后,苏乙打算领着小仔去钟守财家探望白雁,钟洺则准备留在家里继续鞣制鲨鱼皮。


    说起鞣皮子的办法,因上辈子在北地时上山打猎偶尔也会得兽皮,他见过军营里的旁人做过,自己没真的上过手。


    这回得了鲨鱼皮,他为防做坏,先将鲨鱼皮清干净后晾起,转而剥了几张别的鱼皮抽空试了试,觉得差不多了才敢拿出鲨鱼皮来正式鞣制。


    鞣皮子不是一日之功,为了这张鲨鱼皮他从前日就开始忙活,先是煮了一锅树皮水,晾凉后把鱼皮放进去泡,昨日见泡得差不多,摸着比之前更厚,这才拿出来抖干净,挂起风干,至今日他晾衣服时去看,鱼皮虽还湿润,却已不再滴水。


    到了这一步,才是鞣皮子里最重要的环节。


    送走夫郎和小弟,钟洺拿出一包在乡里药铺买的芒硝,买的时候他就拜托药铺伙计给磨成了粉,之前试做时已用去了一小半。


    若是鞣制带毛的兽皮,芒硝粉需要加上粗面和热水后搅合成糊,抹在皮子上反复搓揉,结束后再将这层糊糊除去。


    结果他按着这个法子试了试,发现鱼皮太薄,这么一折腾,鱼皮反倒太容易破掉,遂灵机一动,不再加水,但用两种混在一起的粉拍在皮子上,再将表面干燥的鱼皮搁在手里反复揉搓,用竹筒来回擀压。


    第一层面粉很快融入鱼皮,使湿润的鱼皮变得干燥,钟洺见有戏,接连来回试了几次,方确定这法子能成。


    眼下家中无人,连多多也被带走了,他便直接搬走堂屋的桌子,在堂屋的地上铺一张旧竹席,摊开鲨鱼皮,开始往上倒面粉。


    而另一头,苏乙牵着钟涵,手臂上挎一放鸡蛋的竹篮,已到了钟守财家的船前。


    “昨日守财听阿洺说你俩今天要来,我一早就盼着了,快进来坐。”


    白雁身上穿宽大的旧布衫子,额上包蓝色头巾,看着气色远不如未有孕时,她肚里的孩子已有七个多月大,肚子一月比一月大,现今坐卧都有些困难。


    “嫂嫂快别起来,都是一家子人,客气什么。”


    钟洺见白雁要起身来迎,赶紧出言拦下,钟守财也上去扶了把媳妇。


    等苏乙和钟涵落座,他寻个由头下船忙别的,省的哥儿们在一处说话不自在。


    钟守财走后,白雁笑着让苏乙和钟涵喝糖水,又端桑葚果和梅子干出来让他俩抓着吃。


    苏乙也把鸡蛋拿出来予她,里面还有一丁点,加起来也就十个的小鹌鹑蛋,这还是詹九在猎户手里收的,说是山上野鹌鹑下的,让猎户摸回来,卖的比鸡蛋鸭蛋还贵好几倍。


    钟洺想着家里人没吃过,从他手里买了四十个尝尝,再想买更多却是没有了,野鹌鹑一窝最多十个蛋,猎户摸蛋时总要留上两个,不能让人家断子绝孙,凑了许久才凑出几十个来。


    “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给嫂嫂带了些鸡蛋和野鹌鹑蛋补补身子。”


    白雁怪他道:“就几步路远的地方,回回上门还带个东西。”


    又说那鹌鹑蛋不常见,“这么些可不少钱,你拿回给涵哥儿吃,我们哪还用吃这个了。”


    苏乙笑道:“家里还有些,足够我们吃一顿的。”


    白雁收下,把桑葚果往前推了推道:“你们尝尝这个,守财起早去山上砍柴时遇着几棵野桑树,采了些下来,我尝着怪甜。”


    这时节的桑葚紫红饱满,摘掉细小的叶梗,咬一口便是酸甜适中的滋味,只是容易把指头和牙齿都染上颜色。


    虽说是野生野长的东西,但甜果子到哪里都金贵,一座山上就那么些,还有不少都喂了鸟雀,摘起来不是容易事。


    苏乙只尝了几个就停了手,钟涵见他不吃了,自己也不吃,白雁留意到后怪他俩太客气,硬是又抓两把出来让他们吃个尽兴。


    说起怀孕的辛苦,她叹气道:“以前看别人怀孩子时不觉得,轮到自己才发现,这可是怀胎十月!一年才不过十二个月,一想到咱们女子和哥儿能让娃娃在肚子里住十个月,我都觉得自己厉害。”


    她狠狠地咬一口梅子干道:“早几个月还好,现在顶着个大肚子,干什么都不自在。”


    苏乙看她腿脚全都浮肿起来,一按一个窝,看得人忧心忡忡。


    “吃墨鱼蛋也不管用?”


    “也不算没用,只是总不能天天吃,任它蒸着、煮着、烤着……实在是都快吃腻了。”


    她咂着梅子里的酸味,钟涵看在眼里,也拿一个咬,结果酸得眉毛鼻子都皱起来,把两个大人逗乐。


    “觉得酸就不吃了,你吃桑葚果。”


    白雁笑眯眯道:“我自怀了孕,之前喜欢吃辣的,这阵子又喜欢吃酸的,也不知到底怀了个什么。”


    苏乙问她想要个什么,白雁道:“我那公婆肯定是想要头一个是小子,还说要去海娘娘庙求呢,我心道你要求应该早些求,现在还管什么用,难道还能变了不成。”


    她转而道:“我自己倒是想要个姐儿,姐儿乖巧不闹腾,最是贴心的,却又想着,要是头一个是姐儿,以后就是家里长姐,不知要操多少心。想多了也就不想了,无论是小子、姐儿还是哥儿都好,都是自己的孩子,挑来挑去做什么。”


    苏乙深以为然道:“是这个,你这个当娘亲的能替肚里娃娃想这么多,他们定会谢你。”


    话音落下,就听白雁“哎呀”一声,他以为白雁有什么不舒服,却见对方笑着道:“有时候真的怀疑他们是不是也能听着咱们说话,你刚说完,这孩子就踹我一脚。”


    说罢让苏乙和钟涵看自己肚皮,还真有一处动了动,向外拱了下。


    苏乙半晌没回神,好像头一次真切意识到人的肚子里可以住一个小人,那小人还有手脚,会在里面乱踢乱蹬。


    钟涵更是看过后就不敢动,还问白雁疼不疼。


    白雁摸摸他的小脑袋,含笑摇摇头。


    他们陪着白雁坐了好一会儿,快把一碗桑葚果都分着吃完了,再待下去就是午间饭点了,自是不能留下吃饭,况且钟洺还在家等着。


    苏乙说要走,不让白雁起身送,白雁便拉着他手嘱咐道:“你记着我跟你说的,等海娘娘诞那日,你们小两口多带些贡品香烛去,好生拜一拜,海娘娘心善,同她求子很是灵的。”


    作别白雁,一大一小两个哥儿回家走的路上遇见多多,身后还跟着一只狸花母猫,两个猫好像是认识,多多凑上来跟苏乙和钟涵打招呼,又回头冲那母猫喵喵叫。


    “多多,这是你媳妇?”


    苏乙看看母猫再看看多多,觉得很有可能,不过再看那母猫身形,却是看不出有没有揣崽。


    多多“喵”了一声回应,转身带头往家走,看样子还想把母猫也领回家,那狸花母猫却没跟着它走,半路就朝旁边跑开,多多左看右看,犹豫一阵,最终还是选择先回家。


    钟涵追着多多跑在前面,苏乙紧随其后,他带去的竹篮又原样带回来,里面多了五个咸鸭蛋。


    到家进门,两人一咧嘴牙上都是黑黑的颜色,钟洺反应过来后笑道:“这是吃什么了?桑葚果?”


    苏乙在那吃得开心,差点忘了这档子事,当即抬手掩嘴,然而指甲缝里却也都是一个色。


    钟涵跑去洗手,发现洗不掉后懊恼道:“大哥,嫂嫂,怎么办?”


    “过几日,多洗几次就掉了。”


    钟洺问他俩还吃不吃桑葚,“要是还想吃,我也去山上寻寻,或是去乡里买现成的。”


    他们这里山上都是野桑树,但下面村户里不少人家会种些桑树,采桑叶养蚕缫丝,春日里会挑桑葚果来圩集卖。


    桑葚果一旦熟透,很快就会烂掉,一年里也就这么十天半个月里能吃到味道最好的。


    “我俩都过了嘴瘾,不吃了。”


    苏乙说罢,钟涵也摇头,他虽然喜欢吃桑葚果,但确实不喜欢牙齿和手指上的颜色洗都洗不掉。


    “那就罢了,再等等,到了四月里枇杷果就该下来了,比桑葚还好吃。”


    他卷起地上铺的鲨鱼皮,让苏乙摸摸看。


    “鱼皮韧劲大,估计要多鞣几回才能到可以缝衣裳的程度。”


    苏乙也上了手,轻扯两下又捏了捏道:“我想着这鱼皮是越软越好,那双鱼皮手套还是硬了些,虽是耐磨却不太贴身,你要下海游水,衣裳不贴身反倒是累赘,不如不穿。”


    他不会鞣皮子,却懂制衣裳,钟洺一概听他的。


    “那我慢慢来,反正这几个月也用不上,而且一张鲨鱼皮也不够。”


    水上人有捕鲨的好法子,不必以身试险,只是鲨鱼不容易遇见,好在距离下个冬日时间还长,到时应当怎么也凑够了。


    隔日即是海娘娘诞。


    凡是女子皆头顶簪花,哥儿手挎花篮,就连各家的船上也都多多少少放了些鲜花,结成姹紫嫣红,织就香风阵阵。


    及至平山岛,因是诞辰,又是“圣日”,热闹甚至远胜九月里,钟洺和苏乙记着家里长辈和白雁的嘱咐,一进大殿就赶紧奉上贡品,拈了香跪下祈祷。


    往日只求风调雨顺、出海平安、家人康健,今日还添了一句,愿海娘娘保佑他们能早日得一孩子,无论小子或是哥儿都好。


    第107章 糖画


    海娘娘诞是三月里的盛会, 因日子重大,周围几个村澳的人都会聚集一处,除却上香祈福、听戏赶集, 还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那便是借着这等时机, 安排家中适龄的小子与其他村澳的姐儿、哥儿相看。


    从开春一直到入秋前后都是水上人的忙季,春日里相看, 若是合适便提亲下聘, 至冬日里赶在年前成亲, 算是最常见的安排。


    过年时钟春竹回娘家,被问及齐家有没有合适姐儿或哥儿能介绍给钟虎,当时钟春竹就说了一人, 是齐勇叔家妹妹生的姐儿。


    “那姐儿过了年十五,是个娴静性子, 模样不差, 年前也提起过要给她说亲,倒是没找到太合适的,当初也曾提一嘴,问我娘家村澳有没有好后生, 我还提了咱家虎子的名呢。”


    有这么个前情在,出了正月,钟春竹就托人过来递了信,道是帮着说定, 三月里海娘娘诞那日在平山岛相看一回。


    到了约定的时辰, 钟洺带着夫郎和小弟一起去暗中看热闹,一家人分了几棵树,躲在后面往外探脑袋。


    水上人规矩轻, 所谓的相看就是找个时机寻个地方,让两家孩子见一回,事情没定下之前两边的双亲可以不必出面。


    “大哥,我看不见!”


    钟涵小声抗议,钟洺一把将他提起,放在自己的肩头。


    “能看见了?”


    钟涵头顶树叶嘻嘻笑,这下何止是能看见了,他还能看见一家人的头顶呢!


    钟平安见此,也垫着脚要他爹抱,钟老四任劳任怨,也把幺哥儿扛在肩上。


    同时对面一片林子里的树后也是人影晃动,想必是姐儿家的亲戚。


    齐勇和钟春竹却是在钟家这一头,见人来了忙指道:“来了来了。”


    钟家一堆脑袋赶紧看去,见一蓝衫姐儿领了一年纪相仿的小哥儿,手里攥了一小把野花,两条麻花辫垂在肩前,乌黑油亮,正款款朝这边走来。


    钟虎早就由钟石头陪着在原地等待,两边人打了照面,钟石头和那陪着来的哥儿都默契地让到一旁,并不多话,只听钟虎和齐家姐儿说什么。


    距离颇远,属实听不清那边的对话,梁氏着急道:“这傻小子,半天了只知道傻乐。”


    钟老三虽也着急,却替儿子说话,“这叫憨厚,小子多话,那叫油嘴滑舌。”


    梁氏忍不住,暗中踩他一脚。


    钟洺和苏乙则在另一棵树后,他们两个当初没经历过这等相看场面,只觉得新鲜。


    钟洺悄声问夫郎,“你觉得能不能成?”


    苏乙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事实上现在若问他当初是何时对钟洺动心的,他也说不出来。


    “这事上讲究个缘法,不过看他们聊得颇高兴,应当是有戏。”


    过了半晌,遥遥见那姐儿朝着钟虎行了个礼,把手里的花递了出去,钟虎接过,也给姐儿回了一礼,是早前从乡里买来的两朵布做的头花,俱是鹅黄色,在这春日里尤显得娇俏。


    “成了成了!海娘娘保佑!”


    梁氏双手合十,转身冲着海娘娘庙的方向连拜三回,钟春竹也笑着同齐勇道:“咱们两家这下要亲上加亲了,以后晓姐儿既是你的侄女,又是我的侄媳妇。”


    钟涵一个半大哥儿,能看懂什么,见大人们都乐,他也跟着乐,等到钟洺和他解释,他才晓得那大姐姐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堂嫂嫂。


    “阿豹哥和阿苗姐总说羡慕我有亲嫂嫂,现在他们也要有了,以后就不用羡慕我了。”


    钟涵被钟洺放下来,主动去牵苏乙的手,牵上后还晃了晃。


    很快齐家姐儿跟着家里人先走了,钟虎也满面春风地回来,梁氏拍拍他胸脯道:“你小子还有些本事,我还怕人家姐儿瞧不上你。”


    钟春竹笑道:“怎会瞧不上,咱钟家的小子各个都是捕鱼的好把式,要模样有模样,要体格有体格,嫁到咱家只等享福就是。”


    又说等他回去探探齐家的意思,“我估计差不离了,等探得意思,我就使人传信来,咱家赶紧请了媒人上门去提亲,尽早把日子定下。”


    钟老三把儿子的肩膀头拍得邦邦响,“此事若成,你可得好生谢谢你姑伯和姑父。”


    过后钟老三和梁氏夫妻二人,复回正殿里还愿,钟洺带着夫郎和小弟四处闲逛,买零嘴、看杂耍,还抢得几个福果分着吃。


    遇见制糖画的,摊子周围站了好些人,他们也去瞧两眼。


    之前乡里年节常有吹糖人的,鼓鼓的一个,多是做各种小动物,糖画看着比糖人更精细,摊子上插了一排做好的,一个个数过去,才发觉是十二生肖。


    “这个看着新鲜,咱们也买上三个。”


    钟洺往外掏钱,同小弟道:“你去跟阿公说,要我和你嫂嫂,还有你自己的属相。”


    钟涵接过钱,制糖人的老汉跟前道:“阿公,我要一个大老虎,两个小白兔。”


    苏乙正好比钟涵大一旬,两个都属兔,钟洺又比苏乙大一岁,属老虎。


    “好,这就给你们画新的。”


    手艺人摆摊做生意,永远是看的比买的多,不过赶上这等大方的,一下子就能卖出好几个去,就不算白忙活。


    一个糖画他卖十文钱呢,用的那点糖稀才值多少。


    黄灿灿的糖稀随着人的动作游走,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图样,做好后待其凝固,从纸上揭下,对着光举起还能在墙上映出影子来,故而糖画还有个名字叫糖灯影。


    这么好看的东西,让人轻易不舍得吃,钟涵探出舌尖舔了舔,惊喜道:“好甜哦。”


    担心来往的人多把他手里的糖画挤碎,钟洺把小弟抱起,让他也拿着自己那只糖画,于是钟涵左手老虎右手兔子,自顾自玩起过家家。


    苏乙则好生欣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咬掉了兔子耳朵。


    等到一点点啃完糖画,他们也在平山岛上绕过一大圈,都到时辰要走了,总算是在人堆里遇见了詹九母子。


    詹九娘拿出刚买的糕饼给钟涵吃,两家人寻了个人略少的角落站着说话。


    “一上了岛就找你们,可人实在是太多。”


    又说给詹九求了个开了光的姻缘符,让他好好戴着,詹九一脸难为情。


    “你们可不知,求姻缘符的都是姐儿和哥儿,就我一个汉子,当真是把我臊得不行。”


    若他自己来,定是要求个事业符,姻缘符算什么。


    “这是你娘一番心意,你还不好生收着。”


    钟洺说他一嘴,转而提及钟虎和齐家姐儿相看一事,听得詹九娘羡慕不已。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在膝下,之前盼他别闯祸,后来盼他成事业,现今只差盼他娶亲抱孙。”


    只可惜陆上人和水上人相互不得嫁娶,就算是私底下成了事,官府也不认,不仅不认,还要罚你,有这么条规矩在,水上人才会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


    若非如此,她觉得水上人家的姐儿哥儿都不差,哪个不是大大方方的,要是能讨来一个当儿媳儿夫郎,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阿婶,你们是怎么来的,一会儿怎么回?”


    苏乙看钟涵吃糕吃的掉了不少,掏出帕子给他擦下巴,顺便问詹九他娘。


    “我们是乘艇子来的,一会儿也一样乘艇子回。”


    苏乙笑道:“我们晚些时候要去红树林赶海,阿婶和詹兄弟要不要一起去?去的话乘我们家的船就是。”


    听了这话,詹九娘确实有点动心,但一听那地方怪远的,可能回程都要天黑了,要真去了岂不是给人添麻烦,到时钟洺小两口怕还要操心把他们送回,便说不去了。


    詹九在后面看着着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却仍是什么也没说,令钟洺觉得很是奇怪,因平日里詹九实在不是个这么有分寸的人。


    到目送他们母子俩离开,钟洺方转身同苏乙说了自己发现的这点不寻常,苏乙听罢,回忆着詹九神情,思索道:“詹兄弟爱凑热闹,估计是自己想去,又不好把阿婶一个人抛下,再者说,他是个外来汉子,没有阿婶在,跟着咱们一大家子估计也不自在。”


    这么说也有道,钟洺不再深想,看看天色,是时候该回岸边船上。


    又过两刻,一家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加起来共五艘船,前后相隔不远,一概往红树林的方向走。


    一路上钟春霞、钟春竹都在一艘船上说话,两人交换了几个绣花样子,又说了一阵钟虎和唐莺的亲事。


    钟虎不在这船上,唐莺却在,给姐儿家说的脸皮泛红,愣是从船舱里钻出去,到船头上陪她爹撑船去了。


    快到地方时,见得一大片绿色树冠葱郁葳蕤,水鸟结伴飞起,欢叫不停,惹人开怀。


    “今日时辰算得正对,咱们来了,大潮也退了。”


    钟洺说一句,跟着打头的唐家船与齐家船前行,在处水深足够,停船也不会搁浅的地方抛锚。


    “你们去,安哥儿太小,带着进去还要顾着他,全都玩不尽兴,正好我留下,看着几艘船。”


    钟平安还是不能撒手乱跑的年纪,钟春竹生的哥儿齐泽也是,不过他一早说好,把小哥儿留给齐勇照看,让他留在船上,自己跟着姐姐哥哥们下船耍去,一年里本就见不得几回,再不让他去,他可要恼。


    这么一来,留在船上的就成了齐勇和郭氏,虽不是一艘船,也不像那么回事。


    但见钟老四沉默半晌,主动同郭氏道:“我看着安哥儿,你下船去吧。”


    又跟钟石头道:“照顾好你小爹。”


    钟石头有些不敢相信。


    “爹,你真不去?”


    “不就是红树林,我都来过多少回了。”


    他摆摆手,不耐烦似的,“你们赶紧的,前面都等着。”


    郭氏犹豫一瞬,便松了手把小哥儿往前送,钟平安一见小爹要走,着急地跺脚要追上去,直喊“小爹”。


    这孩子从小被郭氏娇惯的,不像钟涵那么懂事,钟涵三四岁时早不会这么闹了,无论跟着钟春霞还是钟洺,都是乖乖巧巧。


    钟老四不是第一回带孩子,见状熟练地把他眼睛捂住,牵着进了船舱哄,看不见时自然就不哭了。


    钟洺走在一行人最后,听见孩子的闹声回头看去,见他四叔没来,来的是郭氏和钟石头,钟春霞也觑见这一幕,冲钟春竹努努嘴,让他也看。


    钟春竹反应过来后道:“这样也好,他们两个汉子还能搭伙说两句话,扯杆子钓两条鱼,也不算无聊。”


    他虽和郭氏不对付,在这件事上却是能感同身受,哪怕是亲生的,谁也受不住睁眼闭眼都围着孩子转,偶尔也要交出去,干些别的松快松快。


    红树林里一踩一脚泥,进来后在场的汉子都警醒着,留意着树上和地上有没有蛇和毒虫,其余人专心致志地低头摸蟹子和海鸟蛋。


    “大表哥,你上回说的海桑果,现在熟了么?”


    唐雀还惦记着钟洺说过的话,舔舔嘴唇道。


    “现在还太早,果子结了,但肯定没熟。”


    钟洺抬头看一圈,很快发现几棵聚在一起的海桑树。


    他和钟虎个子都不矮,直接抬手就能摘下几个,直接掰成两半闻了闻,不用尝都知还是酸的。


    钟春霞却道:“摘了就摘了,别扔了浪费,没熟的也能做菜,烤鱼和烤蛎黄时淋上些,还能拌生腌。”


    说着说着就都馋了,钟老三在旁边听一耳朵,果断做主道:“今天都敞开了玩,不急着回,等凑一筐蟹子,再去船上撒网捕几条鱼上来,若是饿了,咱们就直接在船上烧灶做饭,烤鱼烤蟹吃。”


    第108章 海蜈蚣


    红树林面积不小, 之前钟洺一家来时没走全,这次他们人多,因怕走散了出意外, 也未曾散开,不图非要探个明白, 为的是凑在一处说说笑笑着热闹些。


    脚下厚厚的湿泥里四处可见打洞的螃蟹,用夹子或者铁耙一捉一个准, 在这里转一圈, 可比在白水澳的沙滩上赶海收获丰富多了。


    “这还有个大海螺, 估计是潮水带上来了,结果卡住走不脱了。”


    苏乙弯腰从虬结的树根间捡起一个海螺,掂着重量就知里面是有螺肉的, 这里海鸟多,有时候遇见了海螺、贝壳, 实际都是空壳子, 里面都让鸟给吃光了,惹的心情起起落落。


    斜前方不远处,钟虎和钟石头还有钟豹,三个人大呼小叫地捉弹涂鱼, 这鱼小小一个,过油煎了很好吃,就是滑溜不说还会蹦,捉起来不容易。


    这三人又是用手又是用网, 好歹是逮了十几条, 搞得浑身上下都是泥。


    唐雀、齐浩和钟苗、钟涵则在专注寻海鸭蛋,他们心思细,走路时都小心翼翼, 生怕踩破了蛋,苏乙也跟在他们身边,一来是看着别出事,二来也想多找些海鸭蛋回去做咸蛋。


    他现在腌的咸蛋越来越好了,筷子一戳各个流油,拌在粥里别提多香。


    “阿乙,上回你说在这里摘了些老鼠簕,可还记得是在哪里,我们也去摘些。”


    苏乙一经提醒,也想到上次摘的那些后来吃坏肚子时煎水吃完了,别说,还真是有些用处,是该再采些存下,当即回忆一番,指了个方向道:“我记得好像是那边。”


    钟洺跟着看一眼,开口道:“确是那边没错,不过林子里的老鼠簕不少,不单那边有,往前走走总能看见。”


    上一次他们并没费心找,单是路过时就看见不少,因那次是第一次来,只想着捉蟹逮鸭,老鼠簕只随手拔了些带走而已,实际那地方生了一大丛。


    钟春霞一听便也不着急了,她一边用铁夹探路,一边观察着泥巴里有没有隆起的鼓包或是孔洞。


    “小仔,你还记不记得蜡烛果?”


    钟洺走着走着见了熟悉的树,一出声,几个孩子都仰头看来,他遂指了指头顶,绿叶间藏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花蕊嫩红,花瓣细长外翻。


    “等这些小花开败了,长出来的就是蜡烛果了。”


    他伸手摘一把花在手里,分给孩子们去玩。


    钟老三他们也闻声过来看了一眼,都说这蜡烛果树的木头当柴烧最好,不过皆都懒得砍了扛回去,之前的吃食那么多,为几捆柴受累不值当。


    往前走一刻钟,见到了丛生聚集的老鼠簕,大人们全都上阵拔了些装进背篓,梁氏拔时还被泥里钻出的海蜈蚣吓了一跳。


    等看清是海蜈蚣,不是什么有毒的毒虫,她徒手捏着海蜈蚣捉起,给身边的钟老三看。


    “我记得你以前就爱吃这个,炒来下酒,自从有了阿苗可是许久没吃了。”


    海蜈蚣长得和陆上的蜈蚣极像,长长的身子,好多条腿,水上人钓鱼常是捉海蜈蚣来当饵料,什么鱼都能钓得上,除此之外,海蜈蚣也能做菜和入药,汉子最爱吃这个,说是大补。


    钟苗在姐儿里胆子算是大的,唯独怕腿太多的虫子,因这个缘故,连虾蛄都不太爱吃,除非有人给她剥出肉来,她自己是绝对不上手的。


    钟老三喉结一动,悄声和她商量,“咱们偷偷捉,不让她瞧见,有日子没吃,我还挺馋的。”


    梁氏瞥他一眼,“你想吃什么时候不能吃,自己捉了去二姐、老四船上做了打牙祭,躲着阿苗就是,还拦着你了不成?”


    钟老三笑道:“这不是平日里忙得很,也想不起来,今天看见才惦记。”


    另一边钟苗看自己爹娘凑在一起说小话,好奇地跟过来道:“爹、娘,你们捉到什么了?”


    梁氏怕吓着她,赶紧背过手把海蜈蚣甩掉。


    “见着只小虾子,太小了就没要,已经丢了。”


    钟苗没多想,“哦”一声后转身继续去找唐雀、齐浩他们玩。


    钟老三却是上了心,溜达两圈去寻唐大强和钟洺,问他俩要不要捉些海蜈蚣吃。


    “你们要是看见了,别丢了,那是好东西,凑上一盘子用野韭菜炒,味道好得很。”


    唐大强干咳一声,海蜈蚣的好处汉子都知道,只是他和钟老三是平辈,说这个就罢了,钟洺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虽已成了亲,却是两码事,他这是提醒钟老三别说多了。


    钟洺看二姑父和三叔互相挤眉弄眼的,有些想笑,且不说他都成亲大半年了,就算是没成亲那会儿,这些事照旧是知道的。


    不过既然长辈不明说,他也一概装傻,只说看见了就捉。


    回到夫郎和小弟身边时,看他俩摸到两个海鸭蛋,一大一小,都是青壳子。


    “三叔喊你过去说什么了?”


    他随口一问,听钟洺道:“说是海蜈蚣是道好下酒菜,咱们遇见了也捉些。”


    苏乙不嫌那东西,他跟钟洺道:“我知海蜈蚣是好物,说是能入药,以前我还捉过不少,本想卖去乡里药铺,后来被个路过的游方郎中买了,二十几条,给了我五文钱。”


    以前他挣钱不易,每一文钱的来路都清楚,也记得分明。


    钟洺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事,皱眉道:“二十几条算是多了,那人竟只给你五文钱。”


    苏乙莞尔道:“原是便宜了?我也不懂,只觉得这东西咱们海边常见,都是挂钩上钓鱼不心疼的,他能给我五文,我还觉得挺多。”


    后来他又捉过几回,却是再没遇见过那个游方郎中,想去药铺,要么是人家伙计见他穿得不上台面,人又瘦小好欺,拦着不让他进门,要么就是看一眼,说他们只收炮制好的干海蜈蚣,打发他走,于是苏乙再也去过。


    后面的事他没跟钟洺讲,都是森*晚*整*过去事了,现在提起,估计钟洺还要问是哪家医馆,为此生阵子气,何必呢。


    “不过那东西全是壳子,没多少肉,能好吃?”


    苏乙不懂海蜈蚣对汉子的妙处,还真当个事琢磨起来。


    “你要是想吃,下回我捉些给你炒一盘,我觉得要是多放些油,炒得焦焦的,应该味道不差。”


    钟洺顺势答应,心里那一点小火苗和弹涂鱼似的蹦两下。


    “那下回有空,咱们就这么做。”


    一家人在红树林里转了快一个时辰,走到腿都酸了,膝盖上的泥巴也快干了,才相携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


    到红树林外围,大家伙齐齐上阵,一顿围追堵截,捉了足足十只海鸭,一家两只,吃个过瘾。


    回船的路上孩子们都累得不说话了,只能听见鸭子的嘎嘎乱叫。


    留守船上的齐勇和钟老四果然凑在一起钓鱼打发时间,桶里已经有了不少鱼获,两个孩子头挨着头在舱里睡着,下面铺着席子,身上盖着小被子。


    人太多,回来的动静也大,加上鸭子叫,一下子都给吵醒了,睁眼哇哇哭起来。


    两个当爹的丢了鱼竿去哄,不料孩子爬起来见了小爹,只一味要小爹抱,不再他们,惹得齐勇和钟老四气得笑出来。


    “小没良心的!”


    齐勇忍不住挠儿子脚心两下,给齐泽挠得脚心发痒,忘了怎么哭,转而咯咯笑起来。


    “一会儿再惹他岔了气。”


    钟春竹不让他乱来,把儿子抱在怀里,嘴里念念有词。


    “走,小爹带你去找你哥,一起看小鸭子和大螃蟹。”


    此刻钟平安夜趴在郭氏怀里吸鼻子,不过他和齐泽还不一样,是干打雷不下雨,别看哭嚎了半天,实际一抹眼睛还是干的。


    “心眼子一万个,不知随了谁。”


    郭氏这句话让周围其他人听见,都暗自挑眉,心说还能随了谁,反正不是随钟老四。


    钟石头对爱哭的小弟不感兴趣,路过捏他脸蛋一把,给钟平安捏得咧嘴要哭,还因此让郭氏照着手背打一下。


    “让你别惹他,总不长记性。”


    钟石头皱皱鼻子,对着小弟做鬼脸。


    有那么多人帮着看钟涵,钟洺和苏乙不必多挂心,两人抢着干活,打了海水蹲在船尾,用竹刷子挨个刷去螃蟹身上的泥。


    “孩子小是闹腾,你看四婶伯和五姑伯回来就不得闲,别的什么也干不成。”


    苏乙回头看一眼,笑道:“不过也热闹。”


    钟洺把一只刷干净的螃蟹丢进空筐子里,朝夫郎身边凑了凑,笑道:“咱家以后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除了过年,家里人难得聚这么齐,谁都不舍得开口说回家,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吃顿饭,把钓上来的鱼、捉来的蟹、摸来的螺和虾都尽数料了。


    唯独海鸭子暂没杀,鸭蛋倒是蒸了蛋羹,鸭蛋羹的颜色比鸡蛋羹还要黄一些,细品滋味不太相同,几个孩子都还吃。


    海桑果没熟时味酸,带着一股独特的果子香,若敢空口吃,其实回味里也能品出一丝甜,苏乙想到白雁近来爱吃酸的,预备回去后给她送去几个,就算是觉得太酸吃不下,做菜也是好的,浪费不了。


    捉来的海蜈蚣实际凑出挺多,早就不止一盘了,由于吃食不少,船上也没酒,最后没做,只一家分了些,说各自带回去炒了吃。


    当下除去苏乙,其余几个汉子都挨了媳妇夫郎的一记瞪。


    苏乙不经意瞧见,心里也渐回过味来,就说为何钟洺突然想吃那多脚的长虫了,原是在这等着。


    第109章 收税


    在红树林的半日玩得尽兴, 夜里没往回赶,还真去鱼山澳靠岸歇了一夜,次日方归。


    临别时也没多恋恋不舍, 因四月里有钟洺阿爷阿奶的忌日,钟春竹仍要回娘家一道去烧纸祭拜, 到时还能见。


    而那一盆子赶上人的小臂那么长,互相缠在一起的海蜈蚣, 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钟洺把它们丢在桶里, 桶盖上压了石头,丢在船上养了两日,待其肚子里的脏东西排的差不多, 苏乙才挨个剪掉头尾,洗干净肚子, 下厨炒出。


    除却一盘炒韭菜的, 还单独分了些出来,和白面一起煎成饼,因除了那方面的大补,海蜈蚣本身确也是味好药, 温养脾胃,益血益身。


    只是端上桌后,钟涵一个劲摇头。


    “我不要吃虫子。”


    “海蜈蚣不是虫,就像沙虫也不是虫。”


    钟洺给小弟夹一筷子, “先前说是害怕沙虫, 见了就跑,上次你嫂嫂拿来和冬瓜与瑶柱烧了份汤,你不同样吃得欢, 这回你也尝尝,可香了。”


    钟涵努努嘴,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饼,一脸戒备地闻了闻,又分出一点塞进嘴里嚼嚼。


    钟洺笑看他,“怎么样,不难吃吧?”


    钟涵“唔”一声,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不过坚称只吃这一块,多了坚决不要。


    苏乙却是不挑食,一筷接一筷吃着挺香,既是好东西,做都做了,不好浪费,何况味也不算差。


    另外那一盘给钟洺的,就如他先前所说,多使了油,半炸半炒出来的,闻着有一股焦香气,硬壳子皆炸酥了。


    他还学着乡里食肆,借那做菜时剩下的油水,剥了些花生米丢进去炸,出来后混为一盘,正是上好的下酒菜,越吃越香。


    入夜熄灯,床帐垂下,钟洺吻上小夫郎红通通的脸颊。


    “夫郎把海蜈蚣做的那样好吃,我想少吃些都不成。”


    苏乙呼吸微乱,清楚地感受到钟洺盎然的兴致,夫夫在一处天经地义,况且钟洺每次不单是顾着自己得趣,也会念着他舒不舒服,对于这件事,厚着脸皮说,他也是喜欢的。


    不过今晚的钟洺确实格外有精神。


    衣衫褪净,枕褥间情意渐浓,小哥儿趴在枕上,抿唇承受着身上人一次次的“冲撞”,纵使有枕头在,压抑不住的绵软声音仍泄出两分,顺着门缝传到堂屋。


    多多叼着一只耗子正巧路过,不由竖起耳朵,有些迷惑地朝旁边看了一眼,停顿片刻,随即踩着无声无息的小猫步上前,把今晚打猎的成果端正摆在门口处,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


    “多多!”


    大清早钟洺推开房门,险些一脚踩上死耗子,他当下实在是又气又好笑,一嗓子喊出口,赶上多多刚从钟涵屋里探出脑袋,闻声立刻溜走。


    钟洺总不能追上去揍猫,只好自己去寻了个铲子,把耗子尸体铲起来丢到外面去。


    虽说家里养的猫能捉耗子是好事,但却不能由着它这么干,更不能趁机夸它。


    要知道耗子这东西脏得很,乡里就出过水井里淹了死耗子,之后一条巷子的人吃了那处的水皆害病的事,哪能往屋里带。


    一家人洗漱时,钟洺说了多多把死耗子摆在屋门口的事,听得苏乙和钟涵都哭笑不得,不过当日喂它时,还是多给剥了两只虾。


    ——


    海娘娘诞后依旧是黄鱼季,日日海上鱼叫不断,网网满载“黄金”。


    码头上每日来往的渔船都运载着大批黄鱼,午后第一批上岸的黄鱼最是新鲜,乡里和村户里来的人竞相采买,回去腌成鱼鲞能吃到冬日里。


    也有一些这时节路过的商船会收购干鱼、鱼胶和鱼脑石,有些人家会不嫌这阵子价低,趁早卖出一批去,多换点现成的银钱在手,好应付接下来进村澳收春税的税吏。


    “今年收春税的人来得晚,往年二月底就来了,眼下都拖到了三月底还不见动静。”


    这是嫁进钟家后第一次缴春税,苏乙早早就记挂着,税吏一日不来,他就一日不踏实。


    尤其去年还经历了圩集市金涨价和增添鱼税,大家如今见了面,提起春税都是忧心忡忡,生怕上面当官的老爷又一拍脑袋想出什么主意,往他们头上平摊更多杂税。


    “咱们家今年交两人的口税,一艘船的船税,渔课税、盐税那些都是定数,只看今年是不是要涨。”


    桩桩件件,都是银子,他家相对富裕些,自是不愁,换了日子难的人家,年年缴税和割肉一样,送出去的都是血汗钱。


    苏乙低头算到一半,问钟洺道:“之前也忘了跟林阿南他们打听一句,修了水栏屋的人家会不会要多掏税钱?”


    “还真没记起这事,不过修都修了,要是真要多掏钱,也只得认了。”


    虽说过去没这名目,那些当官的从不会放过刮油水的机会,就算胡诌个名目出来让你多掏银钱又如何。


    “依着去年的名目算下来,怎么也要十几两。”


    苏乙轻叹一声。


    拿口税和船税来说,他们一家子三口人、一艘船,无论男女哥儿,满十五即是一丁,一丁的口税去岁已是一两二钱,今年只会涨不会跌。


    船税一条上,越是新船税钱越高,他们家的渔船是老船了,按着六两一年缴。


    别的就不好算了,条例年年变,全看那些上门的小吏怎么讲,问你要多少就是多少。


    只要家里掏得出银钱,钟洺就不担心,令他生疑的是税吏迟迟不上门的缘由,需知收税可是衙门一年到头里的大事,税银钱粮若不能按时收缴完毕,一县的官吏都要吃数落。


    除非是出什么大事了,只求别是海寇来犯,或是哪里起了战事的苗头就好。


    他存了心思去乡里打听,不止寻了詹九,还问了相熟的食肆掌柜乃至裘大头。


    不少小官小吏也是花楼常客,还有那等商贾之家,出来偷腥的老爷公子,因家中商号遍布四处,商船、商队南来北往,出入府城、县城,消息亦灵通。


    裘大头这回动作比詹九快,这日钟洺上门去送十五斤海参,他请钟洺去自己屋里坐,说有消息讲。


    钟洺还记得那屋里能把人熏个倒仰的味道,遂主动提出请裘大头出去吃盏好茶。


    “实是我回去还要做酱,吃不得酒。”


    裘大头不挑这个,好茶不比好酒便宜,他不是日日腌在酒罐子里,有时也乐意吃些茶提神。


    两人出得怡香楼,路过詹九家所在的巷子,进去喊一声,见詹九也在家,便邀着一路走,就近找了个茶肆坐。


    入了内,钟洺要一盏好茶,两碟茶点,一盒子各色干果,听裘大头细说来。


    不听不要紧,一听还真让他们俱都吃了一惊。


    “你是说,咱那县老爷犯了事,现已给摘了官帽发落了?”


    裘大头点头,低声道:“是如此,现在县衙没个说了算的,可不乱了套,春税一事自就耽搁了,不止没去你们村澳里收,就是乡里也不见得有人来收。”


    他屈指在桌上点了点,“你们可知他是犯了什么事?”


    一般升斗小民哪能议论县老爷的长短,难得有个机会,裘大头简直称得上眉飞色舞。


    其实钟洺并不多关心此事因由,他得知仅是因为县官换人而耽误了收税,心已经落回肚子里。


    不过转念一想,上辈子听同乡说起过的那位带来新稻种的县令,是几年后才到任的,也就是说此前九越县的县令都没换过人,干满了两任六年方拍屁股走人。


    今世却是这么早就起了变动,可见重生一世,许多事都不尽相同,也不知这么一变,那位重视农课的好官还会不会来了。


    不过裘大头既打听来了,听听也无妨。


    得了钟洺和詹九投来的探询视线,裘大头指尖蘸水,故意卖关子,在两人眼前画了小小的圆圈。


    “听说是和这物有关。”


    詹九吐出瓜子皮,不解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球?一个果?”


    他想了想,催裘大头道:“求你快说,是要急死我俩不成?”


    钟洺看着那个小小的圆圈,倒是一下子福至心灵,有所悟道:“裘大哥说的,莫不是珍珠?”


    裘大头拍下大腿,“还得是你这脑子好使。”


    又朝詹九道:“我看你那脖子上顶的东西像个球。”


    詹九:“……”


    这谁想得到!


    不过说他比恩公脑子笨,他也认,自己本也不是个多聪明的人。


    裘大头知晓的也是转了好几手的消息,其中还不知有没有他自己的添油加醋,钟洺听就听了,也没当个真,不过至少一件事不作假,那就是县令其人牵扯到了私采官珠一案。


    詹九嘴巴微微长大,一副挺没见识的模样。


    “可他是县老爷,在这片地界,他就是土皇帝!谁敢查他?”


    “谁说没人敢,就一句话,当官的也怕当兵的!珠池本就是归卫所管,指挥使多大的官?府城里的官老爷见了都要让三分。他给卫所添堵,人家不想办法把他给办了才怪。”


    钟洺在旁边默默吃茶,听裘大头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詹九嗑瓜子磕得起劲,心里却是把这条线捋明白了。


    怪不得昔日他受人陷害,县令不由分说直接定罪,原来他自己就是“官商相护”里的“官”,把罪责一股脑推到钟洺身上,草草结案,想必也是为了让卫所那头找不出错。


    回想起来,好似自己那些与前世不同的所作所为,冥冥之中,影响深远。


    他得此机缘,重活一世,难道真的只是海娘娘有灵,予他一人悔过重来的机会么?


    他自问绝没有这么大的功德,只是神明在上,许多事终不可妄自揣测。


    县衙里没了知县,在朝廷派来继任者前,大抵是县丞顶上,收缴春税一事虽有延误,仍旧赶在春末时分来了。


    里正接了令,去乡里一趟,回来时便将税吏将上门的消息传给各户听,到收税那日,渔船尽数在港,家家人皆聚齐,只等着税吏一船船地查问过去。


    谁家添丁进口了,有孩子满十五了,少不得要在册上记一笔,以及似钟洺这样娶了夫郎的,便要将苏乙的名从卢家挪到钟家里来。


    或是遇上谁家买新船了,还要专门量过船的大小高矮,以此定船税。


    税吏一行走走停停,到水栏屋前时,钟洺和苏乙请人进屋吃茶,又塞去一包沉甸甸的铜子打点,税吏得了好处,算出个十五两的数来,没专门在建屋之事上纠缠,颇为出人意料。


    送走税吏,苏乙长舒口气,转身回屋,悄声同钟洺感慨,“咱家人少,只你我两个丁口,换了人多的,光口税就要小十两银子。”


    白水澳上百户人家,全部收罢,得银千两,谁听了不说水上人是一块好肥肉,路过皆能刮层油啃一口。


    种田的农户苛捐杂税实也不少,但人家好歹能有祖屋祖田和祖坟,只要祖祖辈辈乐意勤恳经营,运气好些,别赶上天灾人祸,家底总能越积越厚。


    若子孙当中有聪慧的,还可走科举路子,耕读传家。


    不像他们,辛劳一辈子,银钱再多又如何?到头来留下的只得是一艘漂泊无定的船,一座飘在水上的屋。


    有些事禁不住想,一想就难免发愁,钟洺注意到夫郎眉间一时扫不去的郁色,沉吟片刻,选择跟在其身后,进去屋中反手带上了房门,牵过眼前人的手,第一次与人提了自己始终藏在心里,未曾更改过的打算。


    他欲脱得贱籍,到岸上去,哪怕他们去不得,也定要让下一辈的孩子去得。


    总之无论使什么法子,多赚钱定是没错。


    第110章 梅童鱼


    “多多、满满你们看, 是小金鱼哦。”


    水盆里一群小鱼游曳,不过掌长,鳞上金光似较大小黄鱼更盛, 实际并非什么“小金鱼”,而是水上人常讲的“大头丁”, 或是叫梅童鱼的。


    过了立夏,业已入梅, 是吃梅童的好时节。


    钟涵和两只猫蹲坐在盆子前, 三双眼睛盯着小鱼看。


    鱼自眼前游过, 多多伸爪去抓,被路过的钟洺一把揪起后颈皮。


    “这是我们晚上要吃的鱼,可不能被你祸害了。”


    弯腰把多多和它领回家的小母猫赶出灶房, 钟洺喊小弟一起,去下面船上摘两把红薯叶子来。


    之前种的几样菜颇见成效, 老姜生出了绿叶, 葱根徐徐往上拔,红薯下面长出白色的须根,头顶的叶子一日比一日茂盛,但长得最快的还要数韭菜, 几日就能割一茬,再也不必上山去采野韭菜。


    因都养活了,钟洺和苏乙有了信心,又搬了口陶缸挖了土在其中, 洒了些鸡毛菜种子进去, 日日浇水,如今也冒出绿芽了。


    虽说家里不缺那几文的菜钱,可眼看门前屋后和船上多出几抹自己培出的绿意, 着实惹人开怀。


    “嫂嫂,这些够不够?”


    摘完叶子爬上木梯,钟涵举着小竹筐往灶房跑,递给苏乙看。


    “够了够了,小仔真棒。”


    苏乙笑着夸他,因手上忙着给鱼刮鳞,示意他把竹筐放在一旁,“慢些,别摔了。”


    钟洺随后进来,提着一条泡好洗净的腊肉。


    “过年时腊肉存了太多,这是最后一条了,赶紧吃完,以后若不是年节,便不买腊货了,鲜肉也够吃的。”


    “这腊肉能剩到今日,也是因为平日里总吃鲜肉鲜鱼,早把它忘了,正好今日和红薯叶一起炒了。”


    苏乙回一声,半晌后刮干净盆中十几条梅童的鱼鳞,扯掉鱼鳃,叠着放入盘中。


    梅童身小肉嫩,不必剪开肚子清洗,有些人做时连鱼鳃也不扯,只要够新鲜,整条做出来都是香的,不会发苦。


    “今天这些梅童用雪菜蒸,再煎个豆腐吃。”


    哥儿系着围裙在灶房里转一圈,看向米缸道:“今晚还是吃粥?”


    钟洺想了想道:“要么蒸个干饭吃。”


    家里的米缸总是满的,白米粝米都有,不过因水上人还是喜欢喝粥,蒸干饭的时候不多,上次吃还是六七日前了。


    “好,那就蒸干饭。”


    炒腊肉、煎豆腐确实和干米饭更相配,腊肉盘子中的油积了浅浅一层,把薄薄的肉片和红薯叶放在米饭上,连带米粒都是油光光,亮晶晶的。


    梅童鱼刺细而少,撇去当中一根鱼骨,剩下的鱼肉可以用勺子舀着吃。


    用“嫩”字形容梅童都尤显得太重,鱼肉轻软,好像在舌尖化开一般,喉间一滚就落下肚,一整条鱼吃罢,仍仿佛什么东西都没吃到,肚中依然空空,唯有唇齿间萦绕的鲜美不散。


    十几条梅童三人分吃,没多久就都不见肉只见骨,两道菜随之见了底,苏乙和钟涵都吃饱了,米饭却还有剩,钟洺直接端过来倒进自己的碗里,混了点余下的菜汤拌在一起囫囵吃掉。


    由于蒸了米饭,苏乙留下了两盆乳白色的淘米水,打算用来洗头发。


    “小仔,进去找你嫂嫂,你俩一起洗澡。”


    自从狸花猫某一日跟在多多身后进了他们家门,可把钟涵忙坏了,恨不得一天给猫喂五顿饭,后来见狸花猫的肚子大起来,便知它多半真揣了多多的猫崽,于是给它起名“满满”,和多多凑了一对。


    现在成天眼珠子黏在猫身上,盼着它早日生小猫。


    钟涵摸摸两只猫毛茸茸的脑袋,撑着地板爬起身。


    “我知道啦。”


    他仰头看钟洺,“大哥要去哪里?”


    “看天色夜里说不准要下雨,梅雨天没个准,我去转一圈把晒的干货都收了。”


    他推小弟进门,见两只猫凑在一起互相舔毛,浅笑了笑,绕到屋后去看笸箩摆晒风干的鲍鱼、海参和大号对虾。


    最近几次下海,他得的鲍鱼海参不再全数拿去乡里卖,而是会留下一些自家吃,等攒的多了,也能给二姑三叔家送上点。


    海风里的湿气明显比平日里大,这样的天气,就算是夜里不一定下雨,干货留在外面也会返潮,钟洺加紧把笸箩摞起端进屋,挂在竹竿上的干鱼、墨鱼、鱿鱼也都全数解下暂丢进筐。


    其中鱿鱼晒得时日最长,摸着已经干透了,趁烧水时,他在旁边空闲的灶上架个铁丝网,往两只大鱿鱼干上刷一层黄酒、一层酱油,铺在上面慢慢烤,等烤软了撕成细丝,闲时可以当零嘴嚼。


    另一边,灶房角落立了个折叠的竹屏风,撑开后能当现成的澡间用,因洗澡时热水不能断,总要添几桶进去,柴火不熄,所以灶房里永远热气腾腾,不会受凉。


    鱿鱼干翻面时,苏乙喊钟洺提两桶热水过去。


    “好香,你们两个用澡珠了?”


    钟洺把捅递进去,见钟涵趴在浴桶边上,苏乙莞尔,“本没想起来要用,小仔说要洗香香,我就拿出来用了。”


    家里的一盒子澡珠还是钟洺之前去县城里买来的,总共三十粒,苏乙哪舍得次次洗澡都用,不过要是钟涵开口,他便很舍得,而且化一粒在水里,两个人都是香的。


    “大哥也香,不过不是澡珠香。”


    钟涵和小狗似的探头闻闻钟洺袖子,“大哥你在做什么吃的,你还没吃饱呀?”


    钟洺:“……你大哥又不是饭桶,闲着也是闲着,我烤些鱿鱼做鱿鱼丝。”


    他轻弹一记小弟脑门,问苏乙道:“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苏乙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好。


    有钟涵在身边玩飘在水里的木头鸭子,这回擦背是极为正经的擦背,没有半点心猿意马,结束后把热水添进,又泡了一会儿,苏乙才领着小仔,包起头发从里面出来。


    而鱿鱼干也差不多烤好了。


    “张嘴。”


    “啊——”


    钟涵张开大嘴,钟洺夹起两筷子鱿鱼丝,投喂给大小两个哥儿。


    “味道如何,淡了还是咸了?”


    苏乙品了品道:“不咸不淡,正好。”


    钟涵也跟着点头。


    钟洺闻言把灶火熄掉,等鱿鱼干彻底放凉后慢慢撕,不过要放到柜子里去,否则半夜容易被馋嘴的小猫叼跑。


    待钟洺也用剩下的热水洗完澡,苏乙已经回屋,对着窗外的方向,用木梳一下下地通头发。


    钟洺走上前接过其手中的木梳,梳齿插入发丝当中,他不由问道:“莫不是在想那日我跟你说过的事?”


    好好的人,又在发愣。


    苏乙沉吟一瞬,轻轻颔首。


    缴春税那日钟洺忽而对他讲,若以后得了机会、寻到路子,有意带着家里人去乡里生活,花多少银子也不怕。


    又道若是他们两个等不到这机缘,单给孩子谋个城里的身份也好,听得苏乙心神一震。


    他问钟洺何时有这些打算的,钟洺实话实说,道是早就有了。


    “我知二姑他们都和你讲过,说过去我眼高手低心浮气躁,不甘心一辈子当个打鱼的渔夫,在乡里胡混了许多时日,到成亲时总算改了性,肯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钟洺望着小哥儿的眼睛道:“其实我一日未改这心思,不过是意识到了路多艰难,懂得了徐徐图之的道。”


    他又道:“我并不图咱们的孩子定要出人头地,有个好前程,只要不再是贱籍,不再是这个人下人,足矣。”


    苏乙那日听罢想了许多,正如钟洺所言,同为水上人,他也深知这条路的艰难之处。


    但他过去没有这念头,现今听了钟洺所说,却也生出了这份心。


    一旦心思起了,心也就跟着热了,无论钟洺到时打算怎么做,他想必都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搏一搏。


    他顺势向后倚靠在钟洺怀中,微微侧首,脸颊便挨上了汉子的胸膛,窗外月淡星稀,仅有浪花卷岸,声声入耳。


    钟洺看着夫郎发顶的小小发旋道:“先前不说,也是怕扰了你的心神,终究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看我话说的颇狂气,实则哪有那么简单,或许能如愿,已是很久以后了。”


    苏乙抬手轻抚钟洺的手臂,强壮结实,还能摸到一条小小的疤痕。


    常干活的汉子手上和手臂上没有不见疤的,不说渔网,很多鱼的鱼鳍、鱼尾都是一道利器,甩一下就是一道伤,除非浑身都裹严实,否则怎么也防不住。


    “我相信你若想做的,就一定能做成,任那是多久之后,我都陪着你。”


    钟洺欣慰地扬起唇角。


    “只要你这句话在,我就心安了。”


    梅雨淋漓。


    一件衣服挂在屋外几日也干不了,又因在海边,潮湿更甚,但水上人早就习惯,半干不干地套上就罢,反正沾了海水一样湿。


    只要不是大雨,濛濛细雨挡不住汉子们撑船出海,而且雨天水下鱼群往往更活跃。


    “阿洺,又下水去?”


    钟洺拎着网兜和鱼枪,朝过路人点点头。


    他近日不再跟着族里去捕黄鱼,鉴于乡里的酱摊生意雨季里也平平,已重新将大多数时间花在下海潜水上。


    小半月里,追着鱼群网了不少品相好的黄姑鱼、米鱼等,取了鱼胶出来存放,还在越攒越多的鱼脑石里挑出来好看的,打算去乡里寻匠人磨一套棋子出来试试,之前听常家兄弟提起过,说不少文人喜收集棋子,其中就有鱼脑石所做的,还分出上中下三品来,那等润白如玉的,能卖好价钱。


    钟洺留了心,想着到时看看成品,说不准日后也能当个生意做。


    与此同时,黄鱼季渐至尾声。


    回去帮忙出海网鱼的虾蟆澳匠人如约归来,趁雨小、雨停时加紧时间敲敲打打,使唐家的水栏屋很快正式封顶落成。


    爆竹响过,白水澳又多了一户人家住进水栏,难免有人艳羡,有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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