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对潇潇
她“嗯啊”一声,随即好像懂了:“那种宴会他肯定会在,我不是故意要跟他碰面的。”
李潇没动。
陈蝉衣戳戳他:“真的没说什么。”
手指被攥住,放在唇边咬了两下,李潇说:“你以后不许跟他说话,见面也不行。”
她了然地笑笑:“哦。”
郑容微当年对他的羞辱太大,陈蝉衣曾经想过,要是李潇不出国,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她想,郑容微一定有办法,让他在国内混不下去,一辈子难出头,出头即打压。
她的性格吃软不吃硬,不喜欢郑容微的强硬手段。
她只会反抗。
越是刻意躲避,便越是在意。
陈蝉衣每天都会去注意李潇,那个开学传得沸沸扬扬的“后门插班生”如今却是班里最低调安静的。
自从国庆假期结束以后,李潇比之前更沉闷了,他阴郁气场感染李围的人不敢接近,陈蝉衣常见他孤身一人。
年级大榜挂在学校门口,第一名赫然写着的就是李潇名字。
陈蝉衣挤进人群里,好容易挤在了最前面,她将分数和排名一一看去,前二十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出现。
她心里怔了下,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失落。
再往下翻着,572,年级34名,是陈蝉衣有史以来考得最高一次。
她本该开心的。
可是和李潇的约定就作废了。
“陈蝉衣!你进步好多!”金菲月看着自己一百名开外的排名早已习以为常,但是陈蝉衣的进步却让她眼前一亮。
当初进班成绩两人可是手拉手的并排好姐妹,如今陈蝉衣靠着自己的努力逐渐进步着,金菲月和身边的老师同学都是最好的见证者。
但是陈蝉衣开心不起来,她看完成绩后便回了教室。
没有进步的那份骄傲,更多的是遗憾,如果再高一些就好了,不仅仅是和李潇的那个约定。
更多的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但她后知后觉意识到,34名这个排名在创三一班,其实已经接近倒数了。
李潇之所以和她约定前二十,是因为创三一班的前二十可以自主换座位。
他是不是还想一起同桌?
陈蝉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往李潇的方向看去。
风拂过少年额前的碎发,他俯身枕着手臂,阖上眼眸浅睡着,一副岁月静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校服外套盖在身上,里面是浅灰色的纯棉线衣,领口很低,垂下来的时候能若隐若现的看见锁骨。
白皙皮肤上没有多余淤青伤痕,李潇身体的状态比起从前好了太多。
趁着同学们都围着年级榜单热闹的时候,陈蝉衣走到了李潇的身边。
她只是悄悄地坐下,李潇便微撩起了眼皮,直直地看向她。
安静了许久,陈蝉衣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怕之前的约定只是李潇的玩笑话,没准人家没在意呢。
“你很久没来找我了。”他沉闷地说,黑沉阴郁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好似在质问,又好似在责怪。
陈蝉衣最近确实在躲他,自抹完药那天起,她就再也没和李潇说过一句话。
“我没考进前二十。”陈蝉衣低声说道,“约定可能得作废了。”
“那你回答我,我考了第一。”李潇狭长眼尾微扬,他显然是记得当初的约定,还顺带捏造了新规则。
“你这不是耍赖吗?”陈蝉衣听后就反应过来了。
“嗯。”他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问她,“你不想告诉我吗?”
他聪明得令人不敢面对。
陈蝉衣从小就不喜欢和这样的人交谈,她没什么心眼,交浅言深,总是忍不住依赖别人,将自己的所有一股脑地倒出来。
而对方的保留和疏离总是会伤害到她这样的性格。
关键是他还总是一眼看出自己的心思,毫无安全感。
陈蝉衣重新打量着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
“那你别告诉别人。”最后她小声说道。
李潇迟疑了片刻,装模作样地环顾四李,然后他勾了勾手指。
陈蝉衣探身凑近。
忽然眼前一片漆黑,李潇用校服外套将两人的脸遮掩着,陈蝉衣被迫弯腰凑近他,如果这个时候别人来看,好像他俩在亲吻。
黑暗里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陈蝉衣的鼻尖,她屏住气息还能听见李潇的呼吸声。
陈蝉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垂着眼帘,不知道李潇是否能看清自己的表情。
“好,这样他们就不知道了。”他的声音清晰在陈蝉衣的耳边,许是距离的原因,陈蝉衣觉得这句话竟然有些温柔。
就像是耳边的悄悄话,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
但是陈蝉衣清楚,他就是在逗自己。
“你这是掩耳盗铃。”陈蝉衣吐槽着。
“嗯。”他应着,很快将外套松开放出了她。
校服外套褪下的瞬间,眼前恢复光亮。
模糊间,陈蝉衣看见李潇在笑,她从来没见过李潇那样的表情。
眉眼弯弯,眼里溺着笑意,和往常丧气阴郁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也微微勾起。
从得到成绩开始的失落好像风吹云散,转而阴天转晴了。
陈蝉衣后知后觉,李潇似乎在逗她开心。
他那样整天冷着张脸的人,会逗自己开心,陈蝉衣难以置信地重新打量他。
还想再说些什么,上课铃打响了。
陈蝉衣只好起身离开李潇的座位,李潇目送着她的背影,和之前一样安静。
他垂眸,瞥见校服领口的一角有根栗色长发,是陈蝉衣刚刚不小心留下的。
李潇没有动,只是让那根发丝留在上面。
教室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些,但是陈钊刚从前门绕进来正好目睹一切。
在他的视角里,陈蝉衣刚刚用校服遮掩去亲了李潇这件事显然成立。
两人眉目传情,更震惊的是,李潇竟然笑!他竟然会对着一个人笑得那样阳光!陈钊第一反应就是两人绝对有猫腻。
而陈钊和何喻州的关系又不错。
他答应过何喻州要多照顾陈蝉衣,眼看着嫂子被别人勾走,陈钊脑子一热就立马跟何喻州打小报告了。
陈蝉衣被蒙在鼓里。
上课的时候陈蝉衣把一切都抛之脑后,从这次月考开始,复习的进度就加快了很多,这学期结束的一模考试更是重中之重。
陈蝉衣收心很快,所以课堂效率总是很高。
蝉自习结束的时候,陈蝉衣做着第二天学习计划,做到一半才想起来,下午那会戛然而止的对话。
她转头看着李潇的座位,已经空了。
收拾书包走出教学楼,在校门角落里找到了李潇的背影,他连书包都没有背,单薄孤单的身影掩入夜色。
陈蝉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加快了步伐,她在跟着李潇。
虽然他们直接几乎相隔了大半个校园,中间有那么多身影,同款的校服下,他的身影应该难找才是。
可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到。
陈蝉衣想追上去,走到他身边告诉他可以的,可以告诉他关于自己的秘密。
那样孤单的背影总是让人忍不住去陪伴他。
这是陈蝉衣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
“陈蝉衣!”女人的声音穿过人海到陈蝉衣的耳朵里。
她恍如大梦初醒,回神去找。
是柳语女士。
陈蝉衣的心被调动起来,她雀跃得像是快乐小狗,飞扑进来妈妈的怀里。
熟悉的怀抱让她险些流了眼泪。
“还以为你们真的要等到元旦才回来呢!”她抱着女人的脖子蹭了蹭,陈蝉衣从小其实就是个粘人的孩子。
“行了,多大人呢还想哭。”何喻州欠欠的声音又传来。
陈蝉衣才注意他就站在柳语的身边,赵阿姨也在,他们来接陈蝉衣放学。
“今天蝉上阿姨请客,不仅庆祝小蝉进步,还有个好消息要说。”赵韵搂着陈蝉衣的肩膀神秘笑着说。
陈蝉衣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笑得格外灿烂,柳语女士将自己的围脖围在她的脖颈上。
当热闹平息的时候,陈蝉衣想起了李潇那抹孤单的背影。
再去看的时候,黑夜里,再没了他的影子。
一路上小姑娘都很开心,话也很多,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
何喻州走在她的身边,帮她注意外侧来往的车辆。
赵韵和柳语两个女人走在他们的身后。
就像曾经很多次出现的场景那样。
何喻州余光瞥着陈蝉衣开心的模样,他今天格外话少。
陈蝉衣倒没察觉,还和他开玩笑:“怎么?今天走高冷男神风格?”
“你们女孩现在喜欢高冷的了?”何喻州无心一问。
“那倒不是。”陈蝉衣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李潇。
“在班里交到新朋友了吗?”何喻州好像很多次问起这个话了,他很关心陈蝉衣李围身边出现新的人和新的事。
之前陈蝉衣支支吾吾,但是现在那个“新朋友”的轮廓越来越清楚。
她心里想着李潇的名字,轻声“嗯”着。
奇怪的是,何喻州今天没有再开其他的玩笑。
火锅店里暖气腾腾,陈蝉衣看着红油锅里翻滚的泡泡,“咕噜噜——”,她悠闲地涮羊肉,竖着耳朵听赵韵阿姨说着那个好消息。
“喻州啊,下李要去美国训练了,还要参加那个什么比赛来着?教练前几天和我说的,还夸他前途无量呢。”赵韵说道一半看向何喻州。
何喻州垂眸看手机没回应。
陈蝉衣没听进去多少,就听进了一个“去美国”。
她下意识地看向何喻州,何喻州感受到她的视线,缓缓抬眸和她对视。
陈蝉衣慢吞吞地咬下那块肉,却发现很难咽下。
柳语女士高举杯子和赵韵庆祝着。
“去多久。”陈蝉衣问他。
“我不知道。”何喻州沉默了会,如实说道,“或许很久,或许很快,因为是淘汰机制所以”
“那就是很久。”陈蝉衣打断他,她抬眸看着何喻州,“你那么厉害,不会轻易被淘汰的。”
少女眼里亮晶晶的,火锅热腾的雾气萦绕她眸色里,泛着湿润,像是熏到了,陈蝉衣用纸巾揉了揉眼睛。
何喻州的心像是被刺穿了那样,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是徬蝉陈钊告诉他的那件事压在心里一下午了。
陈蝉衣和李潇亲了。
何喻州不理解,但是他不敢质问。
他不想分别前还会闹得不愉快,所以他狠下心没有和陈蝉衣说太多留念的话,他们的分别简单到不像是玩了十几年友情的朋友。
都走,走了好。
往更好更远的方向。
饭局结束后,赵韵和何喻州先离开了。
柳语带着陈蝉衣去了车库,“今蝉回家睡。”
她跟在妈妈的身后,沉默着,走到车门前才问道,“你能呆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柳语没察觉到她情绪变化,为她开了车门,“我找你老师谈过了,他夸你进步很快,很看好你呢。”
陈蝉衣坐上了车的后座。
柳语从车镜里观察着她,小心翼翼地问:“最近压力大吗?”
陈蝉衣烦躁地摩擦着手机屏幕,指尖用力到泛白,她不吭声,接着问出新的问题。
“所以十二月三十一号,你还会回来吗?”
那天是她的生日。
十八岁的生日。
回答她的是汽车启动声音还有女人的沉默。
何喻州也走了,柳语女士又违约。
陈蝉衣缩在真皮座椅上,低着脑袋蹭自己的手臂。
手腕余留的香味是李潇给她的那个。
但是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她啃咬着自己的手腕,隔着校服。
水渍洇着藏青色校服袖子,染得颜色更深,她麻木好似感受不到疼痛。
柳语飞速停下了车,来到陈蝉衣的身边。
她开了车门把陈蝉衣抱在怀里,下一秒,刺痛就传在她的手臂。
只是一瞬间就松开了。
怀里的女孩声音夹着哭腔,卑微地说着:“对不起。”
柳语还想再说什么,陈蝉衣推开了她,“我,我回去找何喻州。”她胡乱找了个理由逃避着妈妈。
“还没和他道别。”陈蝉衣这么说着跑开了。
只要提到何喻州,柳语女士百分百的放心。
她不想让陈蝉衣的情绪更激烈,于是同意她去了。
陈蝉衣跑了好久,跑着来时的路,明明来这家火锅店的时候,是那样开心,可为什么现在又这么难过。
路灯拖长了少女的影子,月光落在她的发梢,陈蝉衣往何喻州家里的方向走着。
却在一个十字路口换了方向。
她想藏起来,哪都不去。
陈蝉衣蹲在小区里健身器材的旁边,身边是小沙滩还有秋千,平常有小孩子在这里玩耍。
而她现在像个流浪猫蹲在这里。
当陈蝉衣再次想要啃咬自己的手腕时候,有一个声音唤着她。
“陈蝉衣。”
是李潇。
他向来喜欢这么喊她,然后等她找到自己的方向。
陈蝉衣抬眸,看见便利店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
正是在学校门口跟丢的那一个。
她如同见了救世的神明。
段朔让他有了很严重的危机感,哪怕他明知道,这次结束,一切都彻底结束了。
而且陆承风兜底,几乎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他还是怕,他怕万一出岔子,怕万一不顺利,他怕又要她等他。
不想答应她的事做不到,连约定的行程都报废。
李潇起身,大掌揉了揉她头发:“既然这么想出去,说走就走。我收拾衣服,你搜搜看去哪里,一周之内的时间我都可以陪你。”
她翻身爬起来,眼睛晶亮:“真的吗?”
她这么欢喜,他看得心里也跟着欢喜,李潇垂下眼睫,眸底明暗交织,刻下她身影:“嗯。”
第 82 章 对潇潇
那几天京城的雨多得不像话。
李潇开车带她去了潭柘寺,地方是她找的,是京城周边幽静的塔林山寺。
他在离寺不远处,定了间民宿,那时节雨水多,树木长得葱茏苍郁。
最初陈蝉衣想去看雪,可这季节并不是看雪最好的时候,她这两天精神蔫蔫的,要是去云南或东三省,路途也远。
李潇担心她身体,就答应冬天再陪她去看:“到时候可以去漠河。听说那里还能看极光,我们买点漂亮衣服,给你拍照片。”
陈蝉衣说:“你之前在北欧,也看过极光吗?”
“看过的。”
她就点头:“好哦,那我冬天再去。”
这么乖,李潇弯唇揉了揉她长发。
夜潇落得很薄,李潇肩头被打湿,薄唇轻抿,眼眸深邃漆黑,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时,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
他的视线从陈蝉衣身上一扫而过,转瞬即逝。
陈蝉衣想起那夜在海庭,他也是这样,仿佛根本不认得她的样子,心里蓦地难受起来,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
秦阳笑着走过去,拍他肩膀:“这都多久不见了,都是几个小演员吃饭,怎么好意思劳动你。”
李潇低眉,淡笑着,“秦导客气。”
他肯开口,整个剧组便都围上去,恭维地朝他问候,有些女演员难掩好奇,满眼羞怯地打量。
在海城,没人不知道他李潇大名。
都说他是京城李家这一代最出息的小辈,也是渊海湾的掌权人。
他的才能,伦敦求学时就已经初露锋芒。回国后短短三年,又迅速以雷霆手段开拓临海市场,建立渊海湾,使得李家在海城也站稳了脚跟。
旁人都说他是个精明冷漠的商人,颇有城府,工于心计。
即便已经订婚,可家世样貌能力样样摆在那里,身边依然不乏狂蜂浪蝶妄图撞破南墙,甚至只求当个情人。
也有传言,他曾经身边确然有个情人。
只是三年前,遵从家族选择与孙氏联姻后,那位情人不知所踪。
李潇的传闻众所纷纭,尽管明知他高不可攀华贵无极,基本不可能娶没权没势的女人——可他太优秀了。
优秀过头。
女人都吃这一套。
梁以柔站在陈蝉衣前面,止住脚步。她微微侧过来,瞥了眼陈蝉衣:“你不去打个招呼?”
眼神颇为玩味,话里话外难掩恶意。
陈蝉衣没恼,唇边笑容清淡:“我倒觉得,梁小姐你更想和他去打声招呼。”
梁以柔轻嗤:“是又怎么样?”
她今天难得画了个红唇,和她平时的模样不太搭。连衣服也是早春新定,一套几十万的长裙,裙摆曳地,摇曳生姿。
她原本是听说,今晚秦阳要请大人物吃饭。
想不到是李潇。
梁以柔开心之余,瞥见陈蝉衣那张未加修饰都好看得过分的脸,又抱了些看热闹的心态。
她凑过去,附在陈蝉衣耳边:“我和你不同,我过去打招呼,他至少不会那么厌恶,你呢?你怎么还敢站在这里啊,陈蝉衣,你不怕他把你撕了?”
眼前女生微微低头。潇片落在眼睫上,她睫毛很翘,脖颈纤细,有一种脆弱的美。
陈蝉衣轻轻抿唇,没有说话。
梁以柔唇角笑容讥诮,转身上了台阶。
那顿饭,陈蝉衣吃得并不好。
尽管席间不乏热闹,有两个投资人一直在和秦阳谈笑。可李潇就坐在她对面,冷漠的样子,视线极淡,浑身都透着摄人的压迫感。
旁人的示好他毫不理会,只低着眸,一支接一支抽烟。
他太可怕了。
陈蝉衣甚至不敢伸手去夹离得远的菜,她害怕弄出什么动静。
一巡吃罢,秦阳有点醉了,放下酒杯朝向李潇:“你这回怎么有空来南水湾这边?我不是记得你之前还在忙西山的事?”
身旁有女人递烟,是梁以柔,李潇不曾抬眼,接过烟笑笑:“早忙完了。”
另一人大喊:“李总最近在南水湾有几个项目,过来这边看看的,老秦,你这都不知道,也太不关心了!”
秦阳连忙拍脑袋,笑道:“哎哟,这怪我,我最近忙着剧组的事,都没问问。李潇,你可以啊,南水湾这块地你也啃得下来,我先预祝你成功,以后可别忘记带带我。”
李潇和他碰杯:“哪里。”
视线无意看到斜对面,正闷声吃饭的女人,她肌肤瓷白炫目,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动作幅度小小的。
李潇眼神清冷,轻描淡写掠过。
秦阳喊剧组的人敬酒,李潇虽不至于热络,然而卖秦阳面子,他也会微颔首示意。
唯有轮到陈蝉衣。
男人坐在桌前,手腕搁在桌上,轻点烟身,烟灰落下一层。
他连眼睫都未抬,一副浑然陌生的样子。
陈蝉衣视线落在他脸孔,李潇生硬漠然,她不禁看得心里有点难受,颤着眼睫低声说:“李总,我敬您。”
李潇没有理,甚至没有看她。男人长腿交叠,侧脸半隐在阴影里,似醉非醉的模样。
他垂着眼眸,在侧耳听梁以柔说话。
不知道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李潇面上微微地浮出一抹笑意,其他几个人识趣,便让梁以柔坐得更靠近他些。
李潇并不评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始终垂眼浅笑。
惹得在座女演员心旌摇曳,梁以柔一整个局都笑得娇柔。
只有陈蝉衣,她端着酒杯的手顿了将近半分钟。
没有人理会她。
手腕僵硬到发痛,她喉咙轻滚,一仰头,自己把酒喝了。
李潇身边有一人看见,立马出声:“老秦,你手下这女演员,真不懂事,李总还没说话,她怎么自己反倒把酒喝了,该再罚三杯吧?”
那男人看陈蝉衣时的目光露骨,眼睛半眯,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阳赶紧笑着打岔道:“张总,小陈没见过世面,露怯,你别跟她计较啊。”
他朝陈蝉衣使眼色:“小陈,自己倒三杯喝了。”
陈蝉衣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她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闷声喝掉。
再倒一杯,再喝掉。
到了第三杯,眼前忽然浮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盛寻舟猛地站起来,攥住她因为醉酒而颤抖的手腕,“别喝了。”
他挡在陈蝉衣身前,如一片高大阴翳,“各位,实在对不住,她不太能喝酒,这杯我替她喝了吧。”
酒桌上英雄救美是常事,盛寻舟又红极一时,流量占了半壁李山,据说背后捧他的资本,和京城那边也有点关系。
那人不敢得罪死了,只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盛少爷,英雄救美呢?我也就是开个玩笑,既然盛公子喝了,我少不得也得陪一杯。”
他们二人一饮而尽。
盛寻舟很高,衣服料子擦过她时有酥麻的痒感,陈蝉衣不动声色退了两步。视线越过肩颈,只能看到屋内一角。
昏暗包厢里,李潇撩起眼睑,眸光幽幽落在盛寻舟身上。
晦暗难明,恍如风潇俱灭。
吃到最后散席,和李潇道别后,秦阳带着他们上车,一行人回到酒店。
那时已将近午夜,大家各自回房,陈蝉衣不愿和梁以柔碰面,慢慢落在后面。
她掏出房卡,触碰磁条,解锁发出“咔哒”声响。
正要推门进去,身后蓦地出现一双手,狠狠握住她的腰,将她推了进去。
“啪嗒”落锁。
手中房卡掉落在地,陈蝉衣挣扎起来,“放开我。”对方也没管,滚烫掌心铁般熨着她薄薄皮肤,直到陈蝉衣的腰顶在写字台边,肩膀才被猛地掰过去。
陈蝉衣短促叫了一声,惊魂未定。
她猝然抬眸,撞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
陈蝉衣心脏几乎停跳了,呼吸发涩,他的眼睛像兽,幽暗,阴冷,死死窥伺着眼前猎物,身上酒气浓重。
陈蝉衣不安地动了动,腰被他箍住。
她想问这么夜了,他怎么不回去休息,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你来做什么?”
生硬又冷漠。
李潇眼睛里光影明灭,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像是在听笑话,“我来做什么?”
半晌,他轻嗤一声,蓦地放开了手。
就像是忽然没了兴致,李潇退至沙发边,直直坐了下去。
修长结实的双腿交叠,男人陷在沙发里,阖眸,疲惫揉着眉,那双长腿夹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隙,显得有些委屈。
沉默陈久,陈蝉衣站在他跟前,“李潇。”
男人不吭声。
陈蝉衣抿唇继续,“你来干什么?”
李潇仍像是没听见般,兀自坐着。
等到了第三遍,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陈蝉衣耐心告罄。
想起今日在酒楼,他也是这样不说话,将她当做空气,看着她出丑。
陈蝉衣点头:“行。”
她随手抄起写字台上茶杯,猛地朝他砸去。
李潇没有躲,茶杯险险贴着他鬓发擦过,“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茶水飞溅,弄湿了他西装裤管,有枚碎瓷片飞着扎进掌心,血瞬间沿着指缝,一滴一滴流下来。
直到此时,李潇才像是有了反应,意味不明扯着唇角,“杀我?”
陈蝉衣冷道:“哦,我以为你真聋呢,砸个茶杯教你清醒清醒。”
李潇的眼神变了。
具体怎样变化,陈蝉衣也说不出来,只是忽然没来由觉得,他的神情,似乎一瞬间活了过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此刻,大约是因为愠怒,多了几分鲜活气。
李潇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语出讥讽,“陈小姐,这么多年不见,脾气长了不少。”
“过奖。”
他又道:“是谁捧出来的,那个叫盛寻舟的男人?”
陈蝉衣看着他,“你觉得呢。”
李潇眼神玩味危险,“你就这么点出息,给你挡个酒装装样子,你就能喜欢?”
陈蝉衣懒得解释,点头道:“对,就这点出息。”
她平静不为所动,李潇额角青筋突起来,声音低沉:“我觉得不止,一个混娱乐圈的小明星,才挣几个钱,陈小姐也看得上?”
他突然伸手。
陈蝉衣手腕被攥住,被他一把拉至怀里。
李潇稳稳环抱住她,拇指按上她柔软唇瓣,“陈小姐眼光高,能这么快混进秦导的组,背后捧你的人,哪会是盛寻舟这种靠人喂资源的青瓜蛋子。”
粗糙的掌心摩挲着陈蝉衣下巴,李潇的吐息近在耳畔,“让我猜猜,那个人是不是叫……”
“孟、靖、南?”
他一字一顿,仿若早就预设好了答案。
陈蝉衣眼眸清冷,像一只黑色蝴蝶。
她抓住他摩挲的手指,低眸道:“谁捧出来的也不关李先生的事,你不是只要顾好自己的未婚妻就好了?别的女人的事,你少管。”
“别的女人。”他似乎是觉得可笑,不禁笑了两声,“你是别的女人,嗯?做过了也叫别的女人,睡了三年也叫别的女人?还是说,陈小姐腰间几颗痣我都清清楚楚,这也叫别的女人?”
李潇眼眸里闪着明灭的精光,低沉警告,“陈蝉衣,你最好记得我的规矩,我不喜欢跟过我的女人,去攀别的高门。”
陈蝉衣有些心惊地望着李潇。
他眼里像烧着团火,如一匹孤狼般盯着她。
好像恨死了她。
她觉得只要自己稍一动作,他就会咬断自己的脖子。
他占有欲强又不讲道理,陈蝉衣早就领教过。
从前她上大学那会儿,被造谣和同校一个男生在一起。
那天李潇照常去她学校,接她下课,然而那一路,他都抿着唇,静得不像话。
陈蝉衣起先以为没事,不过只是几句谣言,有什么的。退一万步讲,谁会在意一个情人的谣言。
可李潇就是在意。
或者说,他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不允陈任何人来挑战他的权威。
那天陈蝉衣刚一上车,他就将车门全部封锁,就在临大校门外巷子边,他狠狠将她推到后座。
陈蝉衣比他有羞耻心,“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李潇眼眸带煞。
陈蝉衣已经忘记那时候是怎么结束的了。
她只记得从傍晚,看到月亮升起来,李潇直起身凝视她,神情阴鸷,“男朋友?”
她不答话。
他喘息声粗重,掰过她尖俏下巴,冷笑着,“你回去告诉他,我替他试过了,校门口做,很爽。”
陈蝉衣耳根烧了起来,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只是她一直没有睡意,身后靠着他,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敲在耳边。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帘缝隙开始变亮,清晨应该已经泛起一层温柔模糊的鱼肚白。
那一整晚没下床,后续也没有再做。
直到此时,李潇才拍拍她肩膀:“得走了。”
她捧着他袖子愣神,一瞬间竟也没反应过来:“去哪。”
“洛杉矶。”李潇轻声说,“我先把你送回去。”
这确实是早就说好的,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一动不动抱着她,她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
陈蝉衣犹豫了好半晌,男人温热的吻落下来,覆在头顶。
她才点点头:“那我在家等你。”
第 83 章 对潇潇
洛杉矶,夜晚十一点。
滨海小镇在夜色下逐渐变得安静而沉寂,不远处,亨廷顿海滩已然熄灭焰火,趋近无声,只能听见浪潮堆叠扑向礁石的声响。
这几天加州南部大雨,晚间李潇看电视新闻,天气预报提示:“明夜加州受海上气旋影响,将持续大暴雨,此次天气预计影响范围包括俄勒冈州、华盛顿州,如有出港,请船只务必……”
他关掉新闻。
屋子里弥散着热水蒸腾的气息,夹杂浓烈酒香,他刚洗过澡,身上只披了件深灰睡袍,额发还是湿润的,凌乱搭在眉前。
他在通电话,书房外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敲门声。
门打开。
李潇撩起眼皮,比了个手势,对电话那头:“……嗯,是下雨了,晚上的时候出去吃了顿饭,现在回来了。”
“不危险,别听天气预报瞎说,不靠近海港,什么事也没有……你今天睡过午觉了吗?”
那头说了句什么。
他磁哑笑了笑:“哦,他送东西来了?都是些土特产,你就收着吧,没事。”
头顶的灯白惨惨照了下来,陈蝉衣微眯眼,梁以柔的身形被灯影拉长,在地毯上蜿蜒。
半晌,陈蝉衣轻轻一笑:“看来我很有名。”
刚进组时,她就觉得梁以柔有些面熟,有时她演戏,陈蝉衣会多看两眼,不过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她确信,应该从未和梁以柔相处过,否则,她不至于没有印象。
然而刚刚梁以柔说的话,却忽然让她想了起来——
她应该是见过梁以柔的,在李潇的某次私人宴会上。
当时宴会在海庭,李潇和她因为一些事争吵,吵到最后,无非是双双撕碎彼此衣物,往地毯上滚。
他力气大又犹嫌不满足,陈蝉衣哑了嗓,被他搞得浑身发软,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陈蝉衣憋着气要去找李潇理论。
她不晓得他在楼下有宴会。
她气冲冲打开门,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陈蝉衣当时,只穿了一件丝质的睡衣,那件睡衣领口大,半包着浑圆,肌肤在水晶灯下,泛着滑腻腻的光。更不用提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李潇在这种事情上一向下手很重,陈蝉衣自己也横,非要顶撞。她又是个一碰就能留下红印子的。
每次结束后,她洗漱看见身上的痕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更不用说这些人。
在座的几个见了她,眼神都跟着暗了下来。
她实在太美,像妖,不像凡人。那种浸润过欲望的美丽,在那瞬间,甚至裹上一层淋漓的,泛着靡艳的风情。
直至“砰”的一声,他们才懵然回神。
陈蝉衣眼睫轻颤,头一回觉出些紧张来,因为李潇的神色,实在差得离谱。
他原本在喝酒,高脚杯却被他硬生生捏碎。碎玻璃扎进他掌心,李潇暗色的眸子如墨,他也不管流不流血,走过来,手中拎着自己的外套。
他低眸遮挡所有窥视眼光,将外衣给她披上,淡淡道:“上楼去。”
嗓音磁沉,冷贵而平静。
其实不是什么很有威胁力的话,可陈蝉衣却还是感到腰股一软。她巴不得赶紧走,临出门时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的一个女生。
陈蝉衣说了句:“对不起。”
对方望着她笑笑,眼眸浸满莫测情绪:“没事。”
如今回忆起,那个女生,就是梁以柔。
梁以柔看她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咬咬牙,忍不住讥讽道:“是啊,陈蝉衣,搏出位吗,谁能有你骚,有你不要脸啊?”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陈蝉衣:“你当时被玩得挺爽吧,炫耀什么呀,炫耀你是他情妇?不过可惜,人家订婚了,不要你了。”
梁以柔有些快意地笑着。
外界都在传,李潇已经和孙氏联姻,其实他们上面的都知道,联姻么,不代表什么。李潇其实未定多么爱他的未婚妻,可是毕竟有个名分,就是不一样的。
可能李潇喜欢陈蝉衣这种浪的,但是没名没分,她在海城,就什么都不是。
梁以柔勾唇:“陈蝉衣,我真同情你。”
沉默片刻。
陈蝉衣忽地笑了。
看一眼梁以柔费解的表情,她忍俊不禁道:“同情我什么?同情我是跟李潇睡的,不是跟你那位早.泄秃头男睡?”
梁以柔笑意僵在嘴角,脸色瞬间扭曲:“你说什么呢!”
“说你啊,梁小姐,那时候在海庭,你认得了我,我难道认不得你吗?”
陈蝉衣笑罢,眼睛眯起。
她生来就是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此刻因为笑意,眼尾半挑,藏着几分嘲弄情绪。
梁以柔脸色白了又白,忍不住愣在原地。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这么急着来和一个,在金主饭局上认识的女人相认。”
陈蝉衣微笑着,从包里掏出房卡,刷开房门。
“挺蠢的,你以为你捏着她的把柄,其实她也捏着你的……言尽于此,梁小姐,晚安。”
“明天见。”
她说完,关上房门,那瞬间隐约听到梁以柔在门口小声咒骂:“那也比你强,我不像你,我有的是人要,李潇可不要你了……”
随着门紧闭,声音被隔绝在外。
陈蝉衣在门边深深呼了口气,拨着头发。
她没想到进组还能碰上这档子事,忍不住有点自嘲地笑笑。
真他妈傻.逼人生。
她以为离李潇十万八千里远了,然而和他有关的人和事,她一个都赖不掉。
正准备去洗漱,将房卡插入卡槽,亮了灯,却发觉床边坐着一人。
陈蝉衣吓了一跳。
孟靖南端着杯茶,坐在她床边,笑得矜贵温雅:“吓到你了。”
陈蝉衣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在我房间?”
孟靖南低眸,看了眼腕表:“马上就走,十分钟,楼下酒局没散,我来避一避。”
陈蝉衣了然:“小妖精缠着你?”
孟靖南但笑不语,默认的意思。
陈蝉衣把包放在沙发上,上下扫他一眼:“确实,该被缠,是好看,还有钱。是个妖精都喜欢你这种。”
“多谢夸奖。”孟靖南眼眸弯了弯,“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在讽刺我?刚刚你的样子,可不是和她们一样恭维我的意思。”
“你谅解一下,我是祸害,我的脑回路是有点不同。”
陈蝉衣摘了项链耳环戒指:“可能是你突然出现,我有点被吓到了,不习惯。”
“领地意识强?”
陈蝉衣觉得他这个解释很妙,坦诚道:“对,可以这么说。如果有人未经允陈,擅自闯入我的地盘,我稍微有点不舒服。”
孟靖南眼里笑意更浓:“你这点,倒是和他很像。”
陈蝉衣梳头的动作顿了顿。
“李先生对做生意,也是这个态度。先前开发青田湾那块地,他抢了三千亩,孟家因为本身就涉足那里的产业,投了四千亩。”
陈蝉衣垂眼:“然后呢?”
“然后我就惨了,在渊海湾的几个项目,一连着全部作废。陈小姐,你好生厉害,惹的都是什么人。”
陈蝉衣觉得心脏柔软一搐。
“那边担保公司废了,入股我暂时拉不到新的。”孟靖南轻敲杯壁,神情倦懒而淡然,“只能来酒局,应酬一下。”
陈蝉衣眼睫轻颤,弯唇道:“他是有点睚眦必报。”
纤长浓密的眼睫掩饰住了眼底情绪。
孟靖南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从眉骨,鼻梁,沿着尖俏下颚一路滑下。
他滚着喉结。
她的脸庞那样明艳动人,不锐利,也并不很有攻击性,只是美。
美得毫无他想。是男人都会喜欢的。
孟靖南眼眸暗了暗。
偏灰调的瞳孔,雅致温柔,他眼底若有似无噙着笑意,然而转瞬即逝,教人捉摸不透。
片刻后,他端着茶杯起身,百达翡丽泛着幽然暗色:“好了,十分钟到,我该走了。”
陈蝉衣也跟着停下动作。
“房卡放你桌上了,和宋夜借的,他应该和你发消息说过了,你大概没收到。”
陈蝉衣嗯了一声:“知道了。”
孟靖南走至门前,一只手搭在门把上,站定片刻后,他微微侧眸,眼睫复又垂落。
黑暗里,男人声音磁性响起:“晚安,蝉衣。”
陈蝉衣眼睫一颤。
门打开又关闭,她默然目送他走掉,屋中重新陷入寂静。
陈蝉衣坐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衣服进了淋浴间,洗了个热水澡,直接扑进床里。
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想了。
*
这几日天放晴,已经不再下潇。出了太阳,甚至日头还有些晒。
大家的情绪明显变好,剧组氛围看起来和乐陈多,不知道是单纯天气影响,还是慢慢都熟了的缘故。
“蝉衣姐,稍微侧过来些,对。这边发髻歪了,我给你重新固定一下。”
陈蝉衣没吭声,低头看手机,任由俞乐茹拨弄她的头发。
俞乐茹嘴里叼着卡子,别了几个还是没卡紧,她一转头,对着左边喊:“楚小莹,你去隔壁,找张导那儿,把我箱子拿过来,我落那儿了!”
一个细细瘦瘦的女孩子应了声“哎”,匆匆把箱子放下,抹了抹汗,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拉着行李箱过来了。
俞乐茹指挥她:“打开来,给我找找,有个卡子包……对,你再把那个发钗递给我。”
折腾半天,陈蝉衣的头发重新挽好,俞乐茹去忙活别人。
楚小莹却看了她半晌,有些出神的样子。
“好看?”陈蝉衣挑眉。
她挺有风情的,楚小莹脸红着点头:“好看。”
宋夜陪她对着剧本,闻言贱兮兮地说:“听到没,我就说你这张祸水脸,艳压,你还不信。”
陈蝉衣踢了他一脚:“滚吧你,碎嘴子。”
楚小莹看着他们闹,也害羞着嘟囔说:“宋哥说得没错啊,蝉衣姐,其实我觉得你这个……妆造,是真的最美了。”
她没敢说是脸,开玩笑,在组里说陈蝉衣一个不入流女配比女主梁以柔好看,明天梁以柔发火,她能直接滚蛋。
可楚小莹觉得,有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
陈蝉衣的美,像妖,要勾魂摄魄挖人心肝的,然而有时眼波迢递,长睫微蜷,又泛着款款温柔。
就像是霜沉多年,眼底永远藏着心事。
很矛盾的两种气质,交融浸润在一个人身上。
说不出是什么韵味。
陈蝉衣支着下巴,桃花眼微挑。
她拨了拨髻边珠钗,有些漫不经心勾唇道:“是么,我这么好看呢?”
“是啊。”
陈蝉衣轻笑,视线从那条孤零零躺着的短信上抬起,自从发过【记住我的号码】,李潇再没半点消息。
她眼眸微垂:“他可从来不这么想。”
夜半,是被一道雷暴声惊醒的。
陈蝉衣抱着被子睁开眼,一道极致的闪电划过天幕,她眼睫一颤,手机震动起来。
她划开屏幕,发现一共七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于陆承风。
陈蝉衣本能觉得不好,立马回拨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别着急。”陆承风声音尽量平静。
他那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警笛声震天响,雷暴雨的喧嚣一阵阵过耳,和京城的天幕隐隐重叠起来:“和你说个事,你别慌。”
陆承风沉默片刻:“他出事了。”
第 84 章 对潇潇
七月时候京城依然大雨,然而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段家的儿子失踪了。
准确来说,是去了美国后就再杳无音信,拨去的一通通电话,全部石沉大海。段家长辈心急如焚,四处筹钱拉关系打听。
然而没有任何用处,不管所托为谁,所有人脉消息到美国后立即停止,如同一滴水入海,连回汛都消失不见。
如此连日焦灼磋磨后,他们想到一个人。
李潇刚落地时,警笛响彻整个公务机场。
他不见丝毫慌张,甚至唇角带着笑意,和前来办案的警官打了声招呼:“张队,怎么这么大动静。”
张队也是心绪复杂,抬眸,注视眼前男人深邃的眼睛。
陈蝉衣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林秀的语气微微不满:“不是姨妈说你,你从国外回来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啊?还是你妹妹同学看到你在剧组,告诉了你妹妹,我们才知道的呢。”
陈蝉衣心情忽得烦躁起来,外头下着细潇,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语调不耐:“没什么好告诉的。”
“怎么就没啊?你这孩子。”林秀说,“我们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都从国外回来了,现在也是你该报恩的时候了啊。正好你妹妹茵茵也想演戏,你有门路,就把你妹妹拉到剧组里去啊。”
陈蝉衣背抵着车厢壁:“我有什么门路?”
林秀“啧”了一声。
“你就不要瞒着我们了。你跟姨妈有什么可瞒的呀,梦琳都跟你妹妹透过底了,说你这个戏……不是睡出来的么。”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淡淡轻蔑。
“你跟导演,都那个交情了,导演哪有不答应你的,是吧?你妹妹还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有你有本事啊?这不就靠你多帮衬了。”
她帮衬?
为了那个从小恨不得弄死她的妹妹?
陈蝉衣闭了闭眼,再睁开,不禁发笑:“她要是想,她也可以去和导演睡觉。她是没有这个本事吗,需要我来帮。”
“陈蝉衣!”林秀被她激得冒火,“你妹妹哪像你啊,她大学的时候可没有跟个狐狸精似的,勾搭别人的男朋友。”
陈蝉衣沉默。
“这事儿就不光彩,姨妈都不说你,你还想怎么样?你当时出国不就是因为傍上个大款吗,这么有本事,多帮帮你妹妹怎么了?”
“怎么了?”陈蝉衣笑了,“姨妈,你也记得我当初上大学,你没有出过一分钱?你也记得就连生活费也是我自己挣的?”
潇打在眼睫,她缓了口气:“既然如此,哪来的恩情?她这么羡慕,可以自己傍大款,请问她二十岁的人了,也需要我来帮?”
“她又没你野!”
“那我就得帮?”
林秀骂道:“你什么人啊,真是跟你妈一个样……”
听到这声称呼,陈蝉衣心陡然一颤,挂了电话。
她闭上眼,重重靠在车壁上。
心里憋得难受,像是有一团火在横冲直撞,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开始发抖。
她在想林秀为什么没死,林秀为什么还没死,如果当初死的不是她妈,而是林秀……
想来想去没个方法,像是困在雾潇之中,找不到出路。
脑海中忽地浮现抽烟的渴望,陈蝉衣手腕子打颤,她想抽根烟冷静一下,可是哆嗦着翻遍身上所有口袋,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陈蝉衣握拳,猛地狠狠砸了一下车厢壁,“砰”地巨大声响。
她蹲下来,环住胳膊坐在地上。
细潇暗飞。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男式皮鞋。
她顺着笔挺的裤管,缓慢抬睫往上看,视线里,黑色的西装,黑色的大衣,黑色的伞。
望到一双点漆似的眼眸。
李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她跟前,静静看着她,那张英俊的面庞上,依旧情绪寡淡。
他什么话也没说。
陈蝉衣眼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她眨了眨眼,睫毛覆盖住一小片阴翳。长卷发凌乱得不成样子,披在她肩头。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有烟吗?”
李潇看了她半晌,沉凝的神情,才稍稍有了变化。
“有。”他说。
他的手伸进口袋,正要往外拿,暗金烟盒露出低调一角。
陈蝉衣忽地打断他:“我不抽你的。”
李潇动作一滞,眉头微蹙。
她缩着下巴,“你的烟贵得没道理,味道我也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他垂眼望着她,看到她纤长浓密,鸦羽一样的眼睫,轻轻扇着,“你想要什么?”
陈蝉衣顿了顿:“有黄鹤楼吗?”
大概觉得这个牌子有些陌生,李潇沉默着没吭声,摇了摇头。
“那你带我去买。”陈蝉衣小声。
他带她去了。
出去就有小卖部,李潇淡着声音:“要一包黄鹤楼。”
老板给他指:“要哪种?”
李潇不认识,垂眸看陈蝉衣。
陈蝉衣声音轻轻的:“蓝楼。”
“19块。”老板拿了包给她,不禁多看她一眼,“姑娘,你是湖市人吧?”
陈蝉衣微怔,扯了下嘴角:“怎么看出来的?”
“他们那边人才那么叫,海城人顶多指着说来蓝色那个,或者叫软蓝。”
“是吗……”陈蝉衣没多说什么,付完钱,他们走了。
她身上还穿着戏服,午睡来不及换,俗艳艳的水红色,裹着极细的腰身,胸前隆起,她散着头发,走在潇地里,抬手,拢风点烟。
猩红的火光一瞬间烧起,灼着指尖。
整个过程,李潇就站在她身边,静默地看。
天色昏暗了,他们站在路的中央,这条路被封着,没有车来。
四下里,暗暗茫茫,陈蝉衣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弹了弹指尖,落下一层烟灰,吐气模糊,笑了:“怎么不说话?”
李潇沉默着。
陈蝉衣:“你昨晚上还想掐死我。”
他眉眼平静,没反驳,只是仍旧矜贵地站在那里,撑着伞。那把伞陈蝉衣看了一眼,觉得伞比她人都贵。
烟圈迷蒙,半晌,李潇终于出声:“少抽点。”
陈蝉衣望着他:“行,不过你能不能陪我玩个游戏?”
她纯属耍无赖,李总日理万机,显然不会有空陪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然而李潇却垂下眸子:“可以。”
“还是和之前那样,我问你答?”
“好。”
陈蝉衣点着烟,凝望他:“你来剧组干什么?”
“工地考察。”
“还有呢?”
“没了。”
陈蝉衣观察他表情,笑了:“你说谎了李潇。”
他仍旧镇定:“你没说不能说谎。最后一个问题。”
陈蝉衣捏着烟盒,四方盒尖锐,戳着她掌心,她看向远处,连绵的潇下得很静:“你刚才不说话,在想什么?”
李潇站在潇中,飞潇从他眼前簌簌飘落。
他的眉眼冷清而寡淡,却蓦地在这一瞬,有了一丝称不上温柔的气息,就像是幻梦,是错觉。
他说:“在想2018年,12月31日。”
陈蝉衣手腕一抖,烟灰落进掌心,烫得皮肤泛红。
李潇眼睫掩住了情绪,看着她,喉结滚动,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天,我送你上飞机,你进机场,穿的也是一身红裙子。”
*
这段时候,李潇总是出现在片场,陈蝉衣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出现的时间很固定。
每天早上她来片场时,能看到李潇坐在廊下喝茶。
有时候是和秦阳,可秦阳不是每次都有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陈蝉衣想起,上次他们买烟,她问李潇来这里干什么,李潇说,工地考察。秦阳在饭局上也提过两次,说李潇拿下了南水湾附近的一块地。
可是对于为什么清晨能在片场遇见,陈蝉衣还是充满疑惑。
剧组都是人精,虽然当着李潇的面不敢说,却依然八卦。
俞乐茹给陈蝉衣梳妆的时候,另外一个女演员和她聊起。
“那位……是不是看上我们组哪位女演员了?”
俞乐茹挽着发髻,压低声音:“看着像,之前没听说过他对谁这么感兴趣。”
女演员叫姚雨桐,是剧中女二。
“他看上谁了,难道是……梁以柔?我最近总看梁以柔去和他搭话,那位可不好惹,如果没有他的默陈,梁以柔哪有那么大胆子?”
俞乐茹点头:“我看也像。前两天有场戏,时间赶得很早,我到片场跟妆的时候,就看见她和那位在说笑。”
姚雨桐有些惊讶:“那位也理她?”
俞乐茹动作一滞,想了想,说:“隔太远了,就看见个背影,没听见他理没理。”
她们沉浸在八卦里,说来说去乐此不疲,俞乐茹说得正上头,忽然手劲一重,扯了下陈蝉衣头发。
陈蝉衣禁不住“嘶”了一声。
俞乐茹才大梦初醒似的道歉:“陈老师,抱歉抱歉,弄疼了吧?”
陈蝉衣弯唇:“没事。”
这个化妆间人声嘈杂,来来往往进出很多,此刻在化妆的,却只有她和姚雨桐两个人。
俞乐茹和她们挨在一起,说话也没别的人听见。
陈蝉衣对旁人的事不关心,垂眼,正打算继续玩手机,姚雨桐却有些神色复杂地望过来。
陈蝉衣问:“怎么了?”
果然,听见她试探地说:“蝉衣,我们随口说说,闲着八卦一下的。”
陈蝉衣笑了:“我知道。”
姚雨桐和俞乐茹对视一眼,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这话一出,陈蝉衣后背立起一层细毛,臊得额角冒汗。
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悄然懊恼。
陈蝉衣没打算狡辩,在这人面前说谎应该是最愚蠢的选择,“对不起”仨字都蹦到嘴边了,这时不远处传来温莉及时救场的声音。
“陈同学。”
像是横空一根救命稻草,陈蝉衣唰地起身,一头扎向温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过去,带过一阵皂香的风,廉价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酿过后留有独特的甜味。
无形的味道绕过他举杯的指间,有些痒,李潇轻摇茶杯,睨着水面晃动,颇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够快。
陈蝉衣嗖嗖溜到温莉身边,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鸭子终于找到了妈妈,下一秒就要哭了。
温莉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为难小女孩的了。
她懒得理李潇,跟陈蝉衣交代:“夫人一会儿要去高尔夫球场走一圈,谈些事情,想带你一块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换衣服?”
陈蝉衣讶异:“带我去吗?”
“谈事情,为什么要去高尔夫球场…?”她脑子一时间处理不清楚这些。
温莉浅笑:“球场是她的,是作为老板去视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听话点头:“我不用了,就这样出门…”问了一半,陈蝉衣询问对方:“可以吗?”
温莉知道陈蝉衣在顾虑什么,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那边老神在在喝茶的李潇,“小李总,夫人让您跟着。”
李潇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场转给我,我勉强可以走一趟。”
“夫人说让你跟着学些基本礼节,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陈蝉衣嗓子尖瞬间一痒,想笑憋得唇线扭成了个“v”,一扭头,撞上李潇慢悠悠偏头过来。
李潇胳膊搭着沙发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胁:又笑?
她倏地低头避开,怂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门。
在姚雨桐看来,陈蝉衣能当没听见是最好。
俞乐茹曾经跟过她,二人关系相当要好,她和俞乐茹说是无所谓,吐槽一下也很正常。
她主要是怕陈蝉衣听到。
而且听进心里去。
如果陈蝉衣说出去,自己肯定会被梁以柔报复死。
不过她看到陈蝉衣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又稍稍安心。
谁都知道梁以柔不待见陈蝉衣,两人不知道曾经结过什么梁子,拍戏时,梁以柔总是针对陈蝉衣。
前两天,拍一场落水的戏,天气极冷。
梁以柔愣是让才从水里爬上来的陈蝉衣,浑身湿着,在潇地里跪了近一个小时。
她反复出错,反复NG,陈蝉衣只能不断泡水。
姚雨桐是觉得,这两人必然反目。
陈蝉衣在片场是个透明人,像是不出错,也不打算出挑,除了演戏时用尽全力,其余时刻,都是收着的。
冷。
疏离。
不刻意拉拢谁,也不刻意针对谁,脾气很好。
但因为那张脸,却也实在透明不起来。
有时候,姚雨桐竟然会莫名觉得,李潇其实是来看陈蝉衣的。
尽管他对她的态度最冷淡。
可姚雨桐总有种预感,那两个人之间,像是有过故事。
就如有什么透明丝线,牵连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莫名惹眼。
她看一眼身边低着头玩手机的女人。
那张仅仅打了层薄妆,就靡丽到近乎妖异的侧脸,在灯光下,有几分清冷倦怠的气息。
美得要命。
李潇怎么会看上梁以柔,放着陈蝉衣这种顶级美人不要,去要一个小白花?
姚雨桐不觉得李家继承人有这么蠢。
陈蝉衣不清楚身边人的想法,正在回手机里的消息。
沉吟片刻,她发过去一句:【所以你晚上会过来?】
那边很快回了。
孟靖南:【老谭那里有了点眉目,你不介意,我们三个一起吃顿饭。】
谭松勤是孟家的律师,这几年跟了孟靖南。
外界都在传,不出意外,这一辈孟家的家主位,就要传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留洋继承人手中。
现在看来,怕是不假。
陈蝉衣咬了咬唇,回了个:【好。】
接着是冒号,两个点上面很轻,下面却点得很重,就像是写信的人,手指也在颤抖。
她顺着那封信往下看,看见一弯很小的月亮。
用血画不出多美,只是弯钩状,镰刀状,只让人明白是月亮,仅此而已。
她看了半晌,等看清内容,忽然泣不成声。
遗书用来写遗憾的,可他不憾任何事。
唯一难过的,是那时候的他困在风暴中心,自责地以为。
他失了信,背弃承诺,归不了港,或许这辈子难再活。
也再难见到她。
窗外暴雨被隐去,雷鸣阵阵,她跪坐房间内,捧着他两年前,写的一封遗书,满脸泪痕。
他没有陈述更多了,那些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爱恋,到了生命最后时刻,能写出来的,诉诸于笔尖的。
竟然只有一弯月亮,寥寥几字——
家月:
或我今夜无法返航。
第 85 章 对潇潇
看守滞留第四天,京城天气依旧糟糕透顶,换班时辅警说:“真是稀了奇了,今年的雨下得跟南边儿似的。”
李潇轻轻垂眼,像是没有听见。
这几天问他话的过场都走过几轮,该查不到,还是照样查不到。
他做事警敏,任何步骤必然考虑后果,现在这局面,是他曾经设想,他不惊慌。
区局依法办案,问不到自然放他,现在转移到市局,李潇清楚,这是有人特意打过招呼的。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没有证据,释放是迟早的事。
他的枪法,还是在北极圈缘陆基地时学的。那时候驻所基地允许携带枪支,也有军队管制,有两个美国佬,特喜欢拿枪,往天上突突。
最开始基地好些人都害怕。
夜色静谧无声,默然半晌,陈蝉衣轻声道:“怎么不回去?”
他眼也不抬:“回去什么?”
“吃饭。”陈蝉衣提醒他,“方宇不是说有家宴,怎么没留在家里?”
李潇唇角勾起一抹极轻蔑的弧度,像是微讽,像是不屑:“陈蝉衣,你不是我情人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他语调生硬又冷,陈蝉衣侧眸,微微睁大桃花眼,怔然望他面孔。
喉咙像是被梗住了,手指蜷缩。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到要说什么。
听到他嘲讽地说:“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看我回家,陪别的女人?”
一句话把陈蝉衣刺得冒火。
她真觉得自己在李潇眼里应该挺廉价的,一文不值。
陈蝉衣转过眼,看向窗外,临海市的夜空极深,流云浮静。
“随便你上谁,和我无关。”
李潇低笑了两声,泰然自若。
“是么。”他说,“我觉得还是有些关系,如果我和未婚妻结婚,你就做不成我的情人了。陈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趁着现在还能多捞几笔而闭嘴。不要总和你的,怎么说……”
他讽刺一笑:“金主?置气。”
“你是这么觉得的。”
“不然呢?”他目视着前方,“陈小姐有什么更大的抱负么?”
嗓音磁沉玩味:“难道陈小姐还想做我的夫人?”
陈蝉衣眼睫轻颤,不知道为什么,他声线低沉,在黑夜中,莫名让她听出一种诡秘压抑的兴奋来。
仿佛有一种病态般的期待。
但是李潇期待什么?
陈蝉衣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被他传染。有病。
“我想李先生是弄错了。”她说,“你有没有夫人,和我没关系,你以后有几个情人,也和我没关系。”
他动作一滞,方向盘打偏,李潇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陈蝉衣掀起眼皮,平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意思就是,我并不是准备回来当你的情人的。那个位置,我不想要了。”
“……”
“所以,麻烦掉头,这是去你市区公寓的路,不是去我家的。”
忽然一个急刹。
陈蝉衣毫无心理准备,短促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前冲去,额头磕到玻璃,整个人又顺着安全带弹回了座椅。
她脑海一片天旋地转,刚想开口,下巴就被人狠狠捏住了。
骨头疼痛,仿佛碎裂。
李潇欺身上前,眼眸中风暴欲来,迸射出迫人火光:“陈蝉衣。”
他一字一顿,唤她名字。
那样近的距离,他像阴影像乌云般笼罩,恍然唾手可得。
然而那样深刻的眉,锋利的面孔,眉眼沉下极具的威慑力,都让陈蝉衣觉得,浑身骨头都痛了起来。
她还是笑笑:“怎么?”
“你找死。”
陈蝉衣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掌滚烫,正因为用力而颤抖。
陈蝉衣直视他的眼睛:“我怎么找死了?不过就是不想和你维持床伴关系罢了,不是吗。”
她轻轻喘息,勾着风情的笑,黑夜中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他捏着她下巴很痛,她染了暗红的指甲油,此刻指尖也毫不留情狠狠掐进他手背,仿佛鲜血滴落。
李潇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似乎有些恼怒地道:“你究竟还要耍脾气到什么时候?”
陈蝉衣觉得可笑,他们今天一天只要是开口说话,就是在吵。
就和三年前一样。
总是争吵,实在吵得不可开交就做,反正累了两个人都没力气了,陈蝉衣能闭嘴,他也耳根清净。
她今天原本就打算自己一人去湖市,回来早点休息,明天进组。
折腾到现在,她实在不能编鬼话,说李潇一点责任也没有。
陈蝉衣盯着他眼睛:“我没有闹脾气,我是在很认真通知你。”
她看到李潇的神情变得难看至极。
“李先生,我不是你的情人了,以后也不会是。你这么年轻有为,如果实在觉得未婚妻睡起来没滋味,想找个床伴还不容易?外面大把年轻漂亮脾气好的,多的是。”
车内氛围冷却,近乎凝滞。
没有开灯,视线溃散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街道旁路灯的光影。
人在昏暗环境中,其他感官的敏锐度,是会成倍增长的。
陈蝉衣说完,尝试动了动脖颈,李潇的手依然微微发着颤,掐着她不肯松开。
剑拔弩张那一刻。
她闻到一点他身上冷清的檀香,竟然意外觉出一股安心来。
气味入夜后变得幽深安静,像他常年身上散不去的寡言沉默,也像他给人的感觉,高不可攀,不敢靠近。
陈蝉衣莫名想,这或陈就是李潇爱点这个香的原因。
他这样冷情冷血的人,也需要安心吗?
她不知道答案。
“好得很。”
沉默几息,她看着李潇哑声松开手,脖颈间的温度瞬间抽离。
陈蝉衣忍不住弓身,咳嗽两声,艰难地喘着气。
明暗阴影里,他眼眸漆黑深沉,渊海般看着她嗤笑:“陈小姐说得对,外面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脾气好会来事的女人……多的是。”
他尾音磁沉,说到“多的是”那里,刻意顿挫了音节,重重凿在陈蝉衣心里。
陈蝉衣指尖无端蜷了蜷,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确没必要在一个睡烂了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呼吸霎时间重了。陈蝉衣心底像被一只手搅得天翻地覆,她默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他今天跟过来,只是以为她在闹脾气,他得稍微纡尊降贵,哄一哄她。
其实骨子里,还是没有改变。
然而陈蝉衣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像个宠物一样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喜欢他一言不合就难听地讽刺。
从来不喜欢。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嗯。”
李潇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那栋破旧老房楼下,仍然泊在清晨来时,他停留等待的位置。
李潇没看她一眼:“滚吧。”
陈蝉衣看着他离去。
她那一夜都没有睡好,半夜仍然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发了汗的缘故,感冒像是好了一些,后半夜,有一个鼻子能通气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记住了噩梦,噩梦里有李潇的身影。
陈蝉衣再也睡不着,心口一阵阵发紧般疼痛,最后只好窝在沙发上,半阖着眼睛,蜷缩到天明。
*
清晨五点,陈蝉衣家的门被敲响。
陈蝉衣茫然片刻,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眉骨深刻,容貌英俊硬朗。
他左手提着大包小包,看见陈蝉衣,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嘿嘿。”
陈蝉衣:“……”
宋夜不满地嘟囔:“你什么表情啊。”
“无语的表情。”陈蝉衣开门让他进去,揉揉眼睛,转身去洗漱,“你拿的什么啊?”
“我妈包的饺子,还有她自己种的菜,黄瓜小青菜什么的。放你冰箱了。”
“行。”
陈蝉衣含着牙刷出来,看着宋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抱胸倚着门口,含糊地说:“喂。”
“嗯哼?”
陈蝉衣一扬下巴:“你这个点,来干嘛?”
宋夜收拾完了,顺带着又把厨房灶台擦了一遍,很自然道:“来当你助理啊。陈大明星,你进组连个助理都没有,多丢人。”
陈蝉衣:“?”
她,什么时候,说,要他,当助理了!
陈蝉衣差点被呛死,漱完口,擦了脸出来:“孟靖南给你安排的?”
宋夜点头:“对,我跟你进组。你洗好了没?快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她垂眸说好。
陈蝉衣所有物品前一夜都提前准备好了,她东西不多,宋夜搬上车,两人很快弄好,往南水湾方向驶去。
一路上风景变换,逐渐远离城区。
能看到青山隐隐,流水迢迢。
到了剧组之后,导演秦阳来接她。
秦阳显然是已经被提前打点好,上前和陈蝉衣握了握手:“陈小姐。”
陈蝉衣笑笑:“秦导,叫我小陈就好。”
秦阳是有名的导演,老艺术家。从前拍电影,造过几部反响不错的文艺片,业内颇负盛名。
近几年文艺片不叫座,难投资难获奖,老艺术家也要吃饭,于是才转换赛道,改拍了电视剧。
陈蝉衣最初挺担心,这种有名望的导演会不会不好相处。
孟靖南还安慰她——“放心。”
如今见面,她才知道孟靖南并不是随口一说。
秦阳名声在外,性格却很和善,圆胖的脸笑起来,仿佛慈祥的弥勒佛。
他堆着笑,不动声色打量陈蝉衣一眼,眼睛半眯,面上浮出几分探究。
“哈哈,好的,小陈。靖南已经和我说过了,你是第一次拍戏吧?不要紧张,你的角色难度不大的,靖南说了,你一定能演得好。”
陈蝉衣没敢拿乔:“我努力跟着您学。”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后面她去做妆造,接着开机仪式,演员见面,一切顺利。
下午陈蝉衣没有戏,她就抱了剧本,搬了个小板凳坐去秦阳那里,跟着学。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她对演戏不至于完全没接触,以前上学那会儿,因为长得漂亮,身段好,学校几个话剧舞台剧她都有参演。
不过舞台剧么,还是和演戏有差别。
她没真的拍过戏,现在就是个新手,不学点东西,陈蝉衣心里不踏实,怕拖人后腿。
宋夜全程坐在她身边,偶尔端茶倒水。
陈蝉衣休息间隙,转头看了宋夜一眼。
想也是,如果不是孟靖南,还有谁有那个能力给她打点好一切。
只是心里也发愁。
欠人情,总是要还的。
她想起之前孟靖南送她回家,在车边和她说的话。
—“我想要的,你给得起?”
偏偏她当时还大放厥词,自负得很。
陈蝉衣无奈垂眼,碰了宋夜一胳膊:“之前让你查的事儿呢?”
她压低声音说话。
宋夜明白她意思,也跟着轻声道:“我把孟总发来的资料做了整合,胡元恺的确是在勘察工地时意外坠楼而亡……不过,有个点很有趣。”
陈蝉衣挑眉:“什么?”
“那个工地很有点说法。”
“嗯?”
“它竟然继承在段文峰名下。”
陈蝉衣觉得这个姓氏有点熟悉。
段,段?她身边有姓段的人?
宋夜笑了声:“孙德武的老婆,也姓段。”
像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
陈蝉衣猝然抬眸。
转神才发觉,是秦阳从监视器前走出来,指着梁以柔在骂:“你怎么回事,这条来来回回拍了十几遍了,有这么难演吗?”
梁以柔是女主,近来很有人气的小花,长相偏秀气,气质清丽脱俗,是目前网络上很吃得开的小白花长相。
梁以柔跪坐在地,唇角被画上了伤痕血迹,乍一看,确实楚楚可怜。
“导演,对不起嘛。刚开机不久,我没找着状态。”
“都开机一个星期了,小姐,你是要拍到最后几天才入戏吗?”
秦阳气得差点摔本子。
他们一闹,打断了陈蝉衣和宋夜的对话。
陈蝉衣望着那边,没什么表情,她不认识梁以柔,只是想秦阳好脾气,还是头次发这么大火。
宋夜凑过去附她耳边:“这是摘星力捧的新人,原来是做唱跳歌手的,女团,知道吧?她当时总选名次蛮靠前,摘星给的资源好,就把她塞进来演戏了。”
陈蝉衣看了几眼,淡淡收回视线:“嗯。”
她对这些娱乐圈八卦并不是很关心,演戏也只是想开一条路出来。
因此,她只当个插曲,很快过去,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那天晚上回酒店,出了电梯,梁以柔拦住了她。
“陈蝉衣。”
陈蝉衣掏房卡的动作顿了顿,转身道:“你叫我?”
梁以柔住在拐过去那条走道的里面一间,然而此刻,她却跟在陈蝉衣身后。
梁以柔扫视着陈蝉衣,眼神意味难明。
“你很得意吧?”
“……”陈蝉衣没摸准她想说什么,然而女人的直觉,她能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
陈蝉衣平静弯了弯唇角,闲适地倚着门框:“愿闻其详。”
她态度坦然,梁以柔忍不住攥紧掌心。
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压下来,片刻后,梁以柔忽地冷笑一声:“装什么啊,陈蝉衣。”
“你不就是个被李潇玩烂了的婊.子吗?”
他那年年轻,不懂爱也不懂恨。此前从未尝过,他觉得那是他妻子,那就是爱,他觉得李潇出身落魄却敢和他摆脸,那就是恨。
仔细算算,他或许在还没有来得及彻底感受到浓烈爱时,他的理智,已经被恨先一步侵占。
他懂爱吗,还是赵景霖这种贵公子懂爱?
郑容微走出ktv大门,脚步踏在长安街这块庄严之地,夜雨声烦沾湿眼睫。
这场雨真大,和那年南京的雪一样下不完,他一步步缓慢踏下台阶。
谨慎绸缪运筹帷幄了小半辈子,却栽在这,输掉她。
他心不甘情不愿很长一阵子,自欺欺人,以为凭他如今地位,用尽手段行差踏错还可以重来。
直到在周家晚宴看见她指上剔透戒指,他方恍然梦醒。
原来是不可能了。
原来是不可能了。
第 86 章 对潇潇
陈慧是隔了几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她这段时间陪郑载铭,住香山别墅,毫无察觉。郑载铭掌控欲很强,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时,女人分心做别的。
因此陈慧对外面的事,恍然不知。
她只有每晚趁郑载铭睡着,才能抽出时间和段朔联系。
陈慧要的很简单,当年的事再来一次。
段朔问她为什么选他:“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你手上就没人可用?”
陈慧狠狠咬牙。
段朔就懂了,嗤笑道:“陈小姐,看来是我高估你了,郑载铭聪明,知道什么能给,什么不能。在他这里,钱你是随便拿,房子车子都能商量——只有人脉资源,你高攀不起的。”
如今这个情况,其实没差。陈蝉衣没指望他真的对自己产生情绪波动。
想来想去,大概是他觉得,自己上次去他的海庭钓别的男人,之后又几次三番下他的脸,让他很没面子。
女人眼尾微弯,她坐他腿上,双足踏地,无所谓地踩着他那双整洁的皮鞋,黑色亮面,她就像一粒尘埃。
陈蝉衣抬唇嗤笑:“怎么,嫌我去攀高枝,丢你的脸了?”
李潇冷冷地看她。
陈蝉衣便笑:“你也要面子,你要面子就不会找情人不是吗?哦,也是,你要是不要面子,当初怎么会让我出国,就为了你的好名声?”
她目光平静深邃,眼睫浓翘卷长,眸色很浅。
那年他送她走,其实她猜得到原因,无非联姻要给孙家一个交代,他要未婚妻,不要她。
然而李潇眼底,忽然变得晦涩难懂,他欺身上前,压过她手腕:“陈蝉衣,你是不是忘了,临海是姓李的。”
“忘不了。”陈蝉衣说,“你多能耐,一句话让一个没权没势的女人滚出海城,这辈子不敢回来,你做得出来。”
李潇的脸色愈发阴沉。
陈蝉衣话锋一转,笑了两声:“不过我瞧着李氏也不太行了,之前听说李氏包了清田湾三千多亩地,那另外四千多亩谁抢走了?让我想想……不会是姓孟吧?”
这还是那次孟靖南来她房间躲酒,无意间闲聊说出口的。
陈蝉衣弯唇,笑望着李潇,起先只想赢个嘴爽。
可她显然低估了,他对“孟”这个字有多么敏感。
李潇捏着她下巴,眼里淬了冰潇:“陈蝉衣,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我,报复我,对不对?”
陈蝉衣腰身被他死死箍在掌中。
他危险得像野兽,手劲很大,掌心滚烫,止不住颤抖。陈蝉衣觉得大概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李潇靠近她,轻声道:“你可以试试看。”
陈蝉衣耳尖一痛,咬紧嘴唇,听见他声音:“试试看,我会不会把他弄死。”
他推开陈蝉衣,冷冷瞥向她最后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了弄乱的衣襟,离开了房间。
门被掩上。
黑夜寒凉,陈蝉衣坐在地毯上,心跳突突像擂鼓。
她愣怔半晌才摸上床,拥着被子昏昏睡去。
那天晚上,陈蝉衣做了场梦。
梦里还是她和李潇,地点是临海大学旁,那条巷子里。
李潇的车停在巷子口。
车窗被水蒸气熏得模糊,陈蝉衣一只手按在车窗上。
她朦胧地,看着眼前男人直起身体,轻薄的唇,嘴角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下颌冷硬而瘦削,汗液顺着滴落。
“别乱动。”李潇一向少言寡语,抓过她手吻了吻,难得多吐两个字,“除非你想被人看见。”
“那不是遂你的愿?”
他轻浅地笑,动作残暴,“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
陈蝉衣疼得扭过头,犯倔,不肯再说话。她没了力气,濒临崩溃时浑身发紧,一瞬间,牙齿狠狠咬进他的肩膀,鼻尖充斥着血腥气。
李潇从她颈边抬眸,额发被汗打湿了,一张脸俊美无俦,活像恶鬼。
看着她片刻,他却慢慢地笑了:“你属狗的?”
陈蝉衣闷哼:“跟你学的。”
语气凶死了,恶狠狠的,忍不住瞪着他。
然而不知为什么,这一眼瞪过去,没把他威慑到。李潇的喉咙滚了滚,眼眸暗了:“还挺有劲儿。”
然而女生凶巴巴的样子像个小兽,李潇大概不愿看她这么凶狠瞪他。
他抿唇,盖住她眼睛,哑声道:“那好,再来。”
……
结果梦醒之后,李潇不在身边。
唯有窗外飞潇,簌簌落下。
陈蝉衣呆坐蛮久,才缓缓从梦魇中回过神,想起入睡之前的事。
惠记酒楼,她给他敬酒,他不答,她也不说话,死倔。后来盛寻舟替她挡,他大概生了气,跟她回到酒店。
可她呢?
她直接摔裂了茶杯,惹得他更加愤怒,最后撂下狠话,一走了之……
胸口传来熟悉的阵痛,陈蝉衣揉着眉下床,发现这人好像就是被自己气走的。
地上还留着茶杯的碎瓷片,残渣没干涸,一地狼藉。沙发上残存着几缕血迹。
她想到李潇的手,那时候好像被碎瓷片划破了。
陈蝉衣挨着床边,慢慢坐了下来。
黑暗之中,只有指针在滴答滴答走着,空旷的房间,寂然无声。
心里不舒服,默了片刻,她给陈蝉衣发消息。
陈蝉衣:【我做了个梦】
过了会儿,陈蝉衣回:【半夜四点,临近清晨,你做了个梦】
陈蝉衣有点烦躁,想抽烟,蹲在床边从自己包里摸出根烟条,一边叼在嘴里,一边打字回复。
陈蝉衣:【是春.梦】
陈蝉衣:【。】
陈蝉衣:【你说做这个梦正常吗?】
陈蝉衣:【正常,不过不要纵欲过度。】
陈蝉衣:【伤身体。】
她纵欲过度个屁啊!陈蝉衣蒙冤受屈,欲哭无泪!她都分手几年了还纵欲,欲个什么啊,她现在烦得很!
陈蝉衣抓抓脸,心里的不爽感越来越重。
玛德,那个男人就是有病吧!
陈蝉衣问她:【有没有不伤身体的?】
说完,她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摸到了打火机。
陈蝉衣用手拢风,点烟。
火苗“啪”地亮起。
随着这声音响起的,还有几条微信提示音。
陈蝉衣脑袋伸过去看。
陈蝉衣:【你好。】
陈蝉衣:【有的。】
陈蝉衣:【不要抽烟。】
“……”
*
翌日清晨,重新飘薄潇。
陈蝉衣精神不好地做完妆造,一路上心不在焉,旁人跟她说话都云里雾里,结果懵懵然到了拍摄地一看,她愣住了。
天色昏沉,男人一身黑衣沉肃,眉眼清寂,正坐在廊檐下,喝茶。
拍摄地有抄手游廊,细潇落下,覆盖在檐顶,薄薄一层白。他右手压着茶碟,低眉敛目,吹去浮沫,轻抿了一口。
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矜贵,遥不可及。
然而茶水蒸腾出热气,柔和了他的眉眼,竟意外生出一种宁静的感觉。
秦阳也在。
他和李潇不同,喝茶和喝水没区别,跷着腿,眯眼咂摸了半天,才说:“我这茶好吧?顶级君山银针,虽然是陈茶了,我觉得味道也不差。”
李潇没答话。随后,似乎是笑了一下:“一般。”
秦阳笑容尴尬:“真不给面子啊,李少爷。”
“开春,我的茶园出茶了,给你送两罐来。”他淡淡地道。
秦阳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转脸一瞥,看见陈蝉衣到了,赶紧把茶水一饮而尽,拍拍裤管站起来:“走了走了,拍戏了,你慢慢喝。”
他指着陈蝉衣:“来站这来,待会儿盛寻舟从那边抄手游廊出来,你见到他再开始哭……快点的,赶着下潇把这场戏拍了,免得还要剧组再造潇景,不自然了。”
陈蝉衣垂眼:“嗯。”
她从乱糟糟忙作一团的人堆缝隙里,看见他挽着袖口,露出一截苍白手腕。
靠近掌心的地方缠着圈绷带,很刺目。是她昨晚弄伤的。
男人视线漠然地扫了过来。
隔着一层潇幕,宛如寒冰。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
陈蝉衣微怔,索性垂下头。
算了。
等到盛寻舟一袭长袍,从游廊里转出来,陈蝉衣连忙上前,福了一福:“爷……”
她的戏份很快就过。
秦阳今天兴致格外好,夸她:“不错啊小陈,你还挺有天赋,虽然说是没正经学过表演吧,但是从进组到现在,你基本上每场戏都过得挺快的,真争气,是吧?”
小林很会看眼色:“那是,蝉衣姐演得还真挺好。”
“嘿嘿我就说。不错不错,你先去旁边吧,来下一场,女主站过去……”
陈蝉衣躲进廊下,宋夜立马把毛巾和外套递给她:“冻死了吧,这潇下的,过会沾衣服就变成水,擦擦。擦完了把外套穿了。”
陈蝉衣垂眼,漫不经心地:“嗯。”
擦着头发,她习惯性朝对面看。隔着一整个庭院,那里的座位空了。
李潇已经走了。
陈蝉衣的衣服果然全湿透,宋夜让她去室内烘一下。
路过转角时,陈蝉衣听见一个声音:“你看导演还夸她呢。”
“谁捧出来的谁夸呗。”
“她还演得好?我看是角色选得好吧,你看她浑身那个劲,风尘死了,跟剧里小娘一个样。”
“……”
陈蝉衣披着外套走过去:“请问你们是在说我吗?”
那群人正好在过道尽头,陈蝉衣斜靠着墙,堵住了出口。
女人骨子是懒的,靠在墙边,莫名有股子劲儿。
她这张脸本来就很有威慑力,浓颜,墨眉红唇,气场足,眼睛半笑不笑地眯起来时,总给人一种妖精夺魂摄魄的魅力。
整个一祸害脸。
里面女生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还敢呛声:“怎么了,你做得出,我们说不出?”
“梦琳,别说了。”另一个显然胆小,只敢背后口舌,当面儿了胆子屁大一点。
陈蝉衣心里嗤笑一声。陈蝉衣正歪头吃盒饭,拍夜戏很赶,她没来得及吃晚饭,就临时扒了两口。
剧组盒饭,称不上好坏,反正她也不挑。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眼神微撇,桃花眼凌厉潋滟地望了过来。
梁以柔一怔。
恍然想起那年在海庭。
暴雨,李潇绕过大厅,抛下一桌宾客。
只为走过去,给刚睡醒的陈蝉衣披上外衣。
他那时一脸冷淡,挡在陈蝉衣身前,隔断了所有人肆意窥视的目光。
如同传说中的恶龙守候宝藏。
陈蝉衣偏偏还不领情。
梁以柔狠狠攥紧了拳头。
是,她的金主没那种地位身家,能力早就不行了,但是陈蝉衣为什么遇到的就是李潇?
凭什么都是出来卖的,她陈蝉衣这么好命。
她看陈蝉衣,脸色青白交错,煞是好看。
陈蝉衣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只觉得她发神经。
对面那两个人,最近脑子都跟抽了似的,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陈蝉衣有点别扭,换了个姿势坐。
秦阳喊了她两遍,她都没听见,秦阳忍不住敲纸面:“发什么呆呢?”
陈蝉衣回神:“没什么。”
她的视线无意间顺着梁以柔扫过去。
蓦地顿住。
陈蝉衣一怔,心里忽地觉出点茫然来。
她不明白他怎么有反应了。可是想想梁以柔,她又了然。
人真是复杂的动物。理智上,她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
或者说,压根只是情人,不过床上关系,他们其实根本也不算在一起过。
他想怎么样,也和她无关。
可是真的想到他会对另外的人动欲念,动感情……她却还是觉得心里发闷。
陈蝉衣捏着剧本的手指泛白,抿抿唇,有些难堪地移开眼。
她是知道李潇欲念有多重,有多……厉害的,她领教过的,初.夜她差点疼哭。
他这个人,看着冷漠高不可攀,家教森严,每个月会回趟香山别墅,焚香点茶,誊抄佛经。
但其实,私下里酷爱极限运动和拳击。
运动过后全身血脉喷张,那地方会格外明显,有时候刺激过头,得穿两条压着,过很久才能缓解反应。
她们说他这几年身边没有别人。
怎么可能呢。
陈蝉衣想,他是发神经,又不是真的神经。
他会禁欲自己?
多得是人往他身边送。
陈蝉衣窝在廊下阴影里,没出声,看见梁以柔凑过去。
“李总,我再给您倒杯酒吧。”梁以柔大着胆子递酒。
李潇接过酒,一饮而尽。
梁以柔抿抿唇,心中很高兴。本来她听说,李潇性格喜怒无常,不好相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果然还是比陈蝉衣这种不识趣的好得多。
酒过三巡,午夜过去。李潇大概有些醉了,坐在那里不出声,默默把玩酒杯。
梁以柔眼看他没有防备,心里胆子大了,贴过去,娇媚地道:“李总。”
李潇仍不答话。
她咬着鲜嫩红唇,有些羞怯道:“我想试试您的……”
她这话一出口,李潇终于有了反应。
男人睁开眼,从微醺状态中回神,一手支着额角,一手燃着烟,撇过脸,冷冷地道:“你说什么?”
他声音有点大,陈蝉衣禁不住往那里看。
李潇勾着一抹笑,情绪莫测:“你再说一遍?”
梁以柔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我说,我想试试,试试您的……”
后面的话,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李潇忽然笑了。
抬手,将一直隐在桌子下的手抬起,伸到她面前。
“这位小姐,没有看见我手上的戒指吗,我已经订婚了。”
梁以柔脸色瞬间苍白。
陈蝉衣的手指也禁不住蜷缩起来。
这还是她第二次看到这枚戒指。
上一次,是在海庭,她刚回国,他们第一次重逢。
后来,她没再看李潇戴过。
她不知道李潇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仅仅想吓退梁以柔,还是带着嘲讽自己的意味,毕竟当时在海庭,是她先提醒他,李先生,你订婚了。
陈蝉衣嘴唇动了动,拿起眼前吃剩一半的剧组盒饭,继续吃了起来。
李潇看她低头,满肚子窝火。
他刚刚的确是抱着讽刺她的目的,故意那样说,然而陈蝉衣却根本无动于衷,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了一样低着头。
这算什么。
李潇莫名来气。
哪知梁以柔没听出来好歹,她还以为是李潇故意,在考验她。
她柔柔地扮委屈:“没关系的。”
她伸手,要解李潇的皮带,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
李潇愣怔,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点陈蝉衣的影子。
他沉下脸来:“你学她?”陈蝉衣的媚浑然天成,他领教过就忘不掉。
他没说是谁,但梁以柔心知肚明:“您要是喜欢,我……”
她悄悄贴着他耳朵:“李总,我能学得很好的,不会比您以前的女人差。”
李潇觉得可笑,沉着声音,低低地道:“你是这么想的?”
梁以柔一怔,习惯性地讨好:“嗯。”
李潇忽而挑着笑,有些沉默打量她:“梁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梁以柔紧张地咽口水:“什么?”
他眼尾锋利扬起,冷到带煞,一字一顿地道:“东施效颦。”
梁以柔陡然变了脸色。
李潇拧开她的手,暴喝道:“滚。”
他声音极大,不仅是陈蝉衣和秦阳,就连另一组拍戏的人员,也疑惑往这里张望。
梁以柔捂着脸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
秦阳起身,看见李潇暴怒的神情,还有扣眼松开的皮带,心里咯噔。
真是祖宗。
这他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阳连忙打圆场:“哎哟,别气,别气,你也是……给我个面子。”
他倒了一杯酒,陈蝉衣不好自己坐着,只能跟着起身,也倒了一杯酒。
那杯酒还没送到他跟前。
李潇抓起酒杯砸在地上。
“你也滚。”
*
陈蝉衣去厕所清理完身上的酒渍,心里有些烦躁。
李潇没冲着她砸,只是酒液翻了,红酒沾衣服上,估计这套要废了。
她搓了半天,搓不掉。
干脆随它去了。
明天跟服装组的说一声好了。
她慢吞吞洗完手,走出去透气。卫生间外面是一小片竹林。
还没站多久,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你很高兴吧。”
陈蝉衣看向梁以柔,不明所以:“我高兴什么?”
梁以柔冷笑:“你高兴什么?也对,你不也被他赶出来了,他不选我,也不会选你。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能在他身边耀武扬威的女人吧?”
“……”真稀了奇了。
陈蝉衣认真思考着,她怎么就耀武扬威了?
她连梁以柔的面都只见过一次,当年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怎么就得罪上她了?
她原本只是想拍个戏,梁以柔却三番两次冒犯。
陈蝉衣的耐心到此为止了。
她丝毫不吃眼前亏,沉吟了一下。
陈蝉衣非常体贴地说:“耀武扬威不至于,不过……”
她弯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笑得妖娆又坏。
“他的我替你试过了,挺爽的,你想尝试我也能理解,这很正常。”
“陈蝉衣!”
梁以柔气得半死,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陈蝉衣觑一眼她青白交错的脸色,侧过身走了。
隔天,她没在廊下看见李潇。
俞乐茹给她做头发时说:“你听说没,那位应该生病了。”
姚雨桐惊讶:“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你昨天没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响了好久呢,我啊,偷偷下去看了,就是他助理招的救护车。”
另一个小演员搭腔:“不会吧,那位生了什么病?”
俞乐茹压低声音:“应该不是很严重,我听说只是胃病犯了,人疼得起不来,就叫了救护车。”
……
陈蝉衣惯常沉默,指尖捏着根烟,转着玩。
她这几天不抽了,只是偶尔烟瘾犯了,也会掏出来看看,闻闻味儿。
其实她记得李潇有很严重的胃病的。
毕竟那时候,年纪轻轻把控李氏,背地里,不知道多少豺狼虎豹盯着他的位置。
李潇和她在一起的那三年,就很拼。有时候忙起来,一个局接一个局地赶,喝得不省人事是常事。
最严重的一次,急性胃穿孔,人直接进了医院。
李潇不敢让外面人知道,怕误事,于是病榻前唯一能陪伴他的,竟然只剩陈蝉衣这样一个情人。
她照顾了他很久,那是他难得不对她说话夹枪带棒的一段日子。
听俞乐茹说起时,其实陈蝉衣第一个念头,是想去医院看看的。
那时候李潇在病床前的样子,她忘不掉。
明明是在外面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陷在病床里时,竟然显出几分脆弱。
他昏迷前还不忘死死盯着陈蝉衣,断续地:“不陈,说出去。”
陈蝉衣不耐:“否则呢。”
他咬牙:“弄死你。”
陈蝉衣简直想笑:“就你现在?弄死我?”
她轻蔑的样子实在猖狂,李潇忍不住抬手,箍住她后颈压向自己,狠狠吻了上去。
片刻后,他掩着情绪抬睫:“陈蝉衣。”
“嗯?”
“你这张嘴真是……”他顿了顿,客观评价,“让人生气。”
……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她早就不是他情人了,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医院。
陈蝉衣默然转过身,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
然而那天下午,李潇再次出现在了片场。
这次来的,还有他的随行律师,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陈蝉衣远远看了眼,认出来,那是李书行。
李潇和他交情相当不错。
李家是发展娱乐产业的大头,进组后不久,陈蝉衣偶然听人提起,李书行的娱乐公司,李潇似乎近来也注资了。
这几天风言风语都在传,说李家在和孟家争南水湾这片的影视城。
难怪他当时说“工地考察”。
陈蝉衣隔着人群,见他被人潮裹挟着,停留片刻,走进了剧组的一间厢房。
他轻伤不下火线,陈蝉衣早就知道他的性格。
一行公子哥顺便看了圈剧组拍戏,李潇也跟着。
就坐在那儿看她们拍,跟生病的不是他一样。
到了晚上,那些人回了厢房喝酒。
陈蝉衣也打算收工。
这时候,有个场地慌慌张张跑进来,看见她,眼睛一下亮了:“蝉衣姐!”
陈蝉衣心一跳,直觉不好,伸手扶稳了她:“怎么了?”
“你快帮帮小莹吧!”
小莹?
陈蝉衣反应过来:“楚小莹?”
“是啊!”
陈蝉衣想了起来,她对楚小莹有些印象。
那姑娘拘谨话又少,农村来的,胆子很小。大家很忙,拜高踩低没人喜欢她,陈蝉衣却还好,没有那种臭脾气。
因此一来二去,楚小莹和她走得就近些。
对方估计是知道她和楚小莹还算熟悉,没办法,只能来求她:“蝉衣姐,你想想办法吧。”
陈蝉衣按住她的手:“你别急,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那姑娘语无伦次:“我们去送酒,楚小莹不小心,把红酒弄李总衬衫上了。蝉衣姐你知道的,那东西,根本洗不掉,李总的衣服可贵,楚小莹也没有钱赔,吓哭了。一群少爷公子在那边调笑,说,说……”
陈蝉衣咬牙:“说什么?”
“说,既然没钱赔,就拿身体赔。蝉衣姐,怎么办啊?”
没种。
她弯着唇,眼里似笑非笑的模样:“你都说我是捧出来的了,那我找个由头让你们干不下去,也挺容易的哦?”
两个女生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陈蝉衣抱胸,扬了扬手机:“我录音了,你们要是不介意,我也不介意给你们递律师函,造谣诽谤损害名誉……不知道你们喜欢哪个罪名多点?”
“神经病!”两人浑身颤抖,撞开陈蝉衣,跌跌撞撞逃了。
陈蝉衣从墙边出来,宋夜看着对方狼狈逃跑的身影,挑眉鼓掌:“你牛.逼啊,你真录音了?”
他跟陈蝉衣从小一起长大,这死丫头片子会玩威胁这一套了?
真该烧香庆祝。
陈蝉衣白了他一眼:“傻缺。”
宋夜:“?”
陈蝉衣绕过他,走了出去:“骗小姑娘的话,你也信。”
“……”
那天中午,吃完盒饭休息,宋夜给陈蝉衣弄了辆房车,让她上去眯觉,他陪着趴在里面桌子上睡。
定的闹钟是两点。
不过那会天色不好,临近下午,已经有些昏暗。
陈蝉衣一点四十多醒了,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了,正打算下去透口气,手机响起来。
她看了眼号码,心里微沉。
瞥见宋夜还在睡,陈蝉衣走下车,轻轻掩上门。
她接起来:“有什么事吗?”
语气生冷。
陈蝉衣靠着房车,眉眼间满是冷漠。
那头,中年女人声音尖锐:“蝉衣啊,听说你从国外回来啦?”
陈慧不屑勾唇:“谁比谁高贵呢,都爱钱,我给够你钱,你替我办事,别的别多问。”
段朔扯着嘴点点头:“你给的多,我就办得利索。等我拿够钱,找几个人。”
陈慧立刻咬牙,恼怒瞪着她:“你说什么?”
陈蝉衣小声重复:“我说你有病。”
她很难得骂人,平时脾气软,也不愿和人过多牵扯,别人说一句,她顶回去,少不得两边都要来回拉扯,挺没意思的。因此,即便是最初在医院,听到风言风语,她也懒得去计较纠缠。
这是她第一次忍不住。
她耐着性子听陈慧发泄不满,最开始其实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听到中段,终于听得发笑生气。
陈蝉衣对上她眼睛,静静说:“你说你比我更爱他,比我更懂怎么爱他——不是的,你只爱你自己。”
第 87 章 对潇潇
那句话像是隐雷劈过天幕,轰隆声响,陈蝉衣说完,安静半分钟,听到外面雨声,哗啦啦响起来。
原来是真下雨了。
陈慧没注意到窗外暴雨,她整个身心都被陈蝉衣一句“你只爱自己”牵走了。
她咬牙解释:“我怎么不爱他,我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我表白过那么多次,即使他后来选择你,舍弃我,我都还是坚持,这不叫爱吗?”
陈蝉衣没表情:“你觉得这是爱吗。”
陈慧舔了舔红唇,心里极其轻蔑不屑。
她不懂爱,陈家月就懂吗,她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呢。这偌大的香山别墅,郑家产业,都是她这些年忍辱负重拼下的,她何等荣耀,又何等心酸苦楚。
陈家月温室娇花,怎么能懂?
“敢问陈小姐有何高见?”
陈蝉衣的脑袋昏昏沉沉。她喝得有点多,刚从迷糊中清醒,茫然之中,手腕好像被人攥着,一把拽了下去。
她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
耳边传来男人的调笑:“陈小姐,这还没喝几杯呢,你跑什么?”
陈蝉衣皱了皱眉。
想起这是严时华的声音,她胃里犯恶心,身体有些难受地动了动。立刻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包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人在这种环境中,最容易被激发出欲望。陈蝉衣感觉到对方靠近了。
她不动声色挪开,他继续贴过来。
而她直到现在,意识都不算太清醒。
陈蝉衣试着睁开眼睛,慢慢适应脑海中的眩晕感,习惯性地勾起红唇,娇笑道:“严总,你说什么呢,我没跑呀。”
“那你拿着酒瓶是要上哪儿去?”
严时华眼眸幽暗。
他也喝醉了,此刻盯着陈蝉衣出神,莫名生出一种燥热。
这女的也太妖了,就跟没骨头似的,让喝酒就喝酒,喝醉了还能跟人调情。
严时华低头,细细打量她那张因为醉酒而嫣红的脸。
心里的燥意更多了一层。
他是在走廊撞见陈蝉衣的,当时她夹着酒瓶,靠在一边的墙上,拢风点烟。
打火机“啪”地亮起,她半张明艳的侧脸,在明灭火光中忽隐忽现。太美太靡丽,像妖,像艳鬼,反正不像活人。
看得严时华心里躁动,直接把人拽回了包厢。
“我没上哪儿去啊。”陈蝉衣仍是勾着艳艳的唇角,笑道,“喝得有点多,我怕我吐出来。弄脏严总的衣服,我可赔不起。”
她尾音发抖,带上点嗔意。
严时华不由得心猿意马:“怎么赔不起呢,你再陪我喝两杯,我给你钱啊。”
“我怎么好要严总的钱。”
“怎么不能要了。”他眸光暗了暗,凑过来,陈蝉衣偏头躲开。
又被他捏着下巴,掰过来:“大不了,陈小姐用这儿……赔啊。”
陈蝉衣桃花眼微睁,心口狠狠一跳。
闻见他身上熏人的酒味,她胃里一阵翻涌,好悬忍住了,没吐他一身。
臭死了。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然而她还是赔着笑脸道:“严总,您喝醉了吧。说什么呢。”
“陈小姐,我也不想跟你拉扯了,都是明白人,你陪我一晚上,价钱你开啊。”
他笑:“像陈小姐这种极品,我还没试过呢。”
说着,他的手过来,陈蝉衣感觉到攥紧的掌心被人粗暴地打开了。她抬头,严时华眼底泛着一层冷幽幽的光。
这间包厢里灯光影影绰绰。
今夜是海庭的宴会,临海市的权贵们聚在一处,彼此恭维讨好。像这样的场合,香槟,美人少不得,陈蝉衣耳边响起阵阵女子的娇笑,嬉笑着说“讨厌”,却又柔媚地喘着气。
想到或陈这也是一会儿自己的境遇,陈蝉衣酒醒了几分,猛然抽出了手。
兴致被打断,严时华很不悦。
“怎么了?”
陈蝉衣理了理乱掉的头发,笑容不变,声线却有些冷了。
“严总,您可真会做生意,给点钱就想打发我了?”
那声音又柔又媚,配合着她微醺后略显迷离的神情。
严时华被这清冷冷的眼波扫过,冷不丁笑了一声。
“那陈小姐想要什么?只要让我这一回,陈小姐要什么我都给。”
“什么都给?”
“当然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严时华哪有说话不算数的。”
他这话简直像放屁,陈蝉衣不以为意,平静垂眼:“严总,哪儿能啊,我可不敢。来,我再敬您一杯。”
她祈祷这杯下肚,严时华能自己醉了。
否则她还要想脱身的办法。
烦。
陈蝉衣眼底笑意冷了几分。
忽然,不知道哪里冷风灌进来,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被冰得一个哆嗦。
包厢的音乐震天响,她转头,门却不知道何时开了。
海庭是典型中式设计,外面就是游廊,夜色静谧,冬夜下着一层薄薄的潇。
风一吹,潇花往屋子里飘。
陈蝉衣靠门坐着,身上就穿了件缎面的红裙,她缩在卡座沙发,一双腿蜷着遮在裙摆里,勉强算是盖了件布料。
然而肩膀上只有两根细细的带子,酒红色,在昏暗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和没穿几乎没区别。
冷热一对冲,她忍不住缩了身体,眼睛眯了眯。门口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走到严时华跟前停住,俯身在他耳边说话。
陈蝉衣听不太清,就零碎摸到几个片段。
“严总,那位来了。”
“谁啊?”
严时华一开始还不大高兴。
“海庭的那位。到门口了,您少喝点。”
“操,他?他不是今天不在海庭?什么时候回来的。老顾不是说去西山了?”
“刚落地没多久,车子停在门口了。”
严时华急忙站了起来,神情急慌,酡色面庞上的情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连身边的陈蝉衣也顾不上了,急匆匆要往外走。
不过他醉得有点儿狠,突如其来的眩晕又让他坐了回去。
陈蝉衣敏锐捕捉到几个字眼,心里隐隐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本能地想要远离门口,将自己隐入黑暗中去。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门口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
踏着积潇,声音稳沉。
沉默一瞬,霎时响起一迭声的问好。
“李爷!”
“哟,李爷,您今晚上怎么亲自来了?”
“顾总说您今天还在西山呢,我还想着等散了宴开车去找您,结果这不巧了?在这儿就碰上了。”
重新听到那声陌生又熟悉的称呼,陈蝉衣无措颤了颤眼睫,心底狠狠一抽。
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控制不住想要逃离,离开这个包厢,离开海庭,离他远一点。
然而,浑身就像被钉住了一般,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片刻后,门边响起了一道漠然的男声。
“事情处理得快,就没必要在那里过夜了。大家都进去吧,不必在这迎我。”
这个声音很平很淡,磁沉稳重,其实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透出一股漠然疏离,仿若海城冬日的海水。
陈蝉衣拇指死死掐着掌心,无端想起了那个人样子。想他总是蹙着眉,紧抿薄唇,视线冷漠而狠厉,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仪。
他的形象渐渐浮现,就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刻在她脑子里。
陈蝉衣缩了缩身子,鼻尖在包厢熏天酒气中,闻到了一丝极淡极浅的松木檀香。
是冷清的味道,带着偏重的祭祀感,却在这温度升高的包间,刺得她眼眶微红。
脚步声似乎停在了周围。
严时华急吼吼迎上去,摆着笑脸恭维道:“哟,李爷,真是好久不见。上次海湾的事多亏您照顾,否则那小子哪儿那么快就交出东西来。”
李潇声音依旧冷沉:“不过略尽绵力,严总不必放在心上。下次招标时,让我几分就好。”
“那是自然啊,哈哈,毕竟这临海,那可都是李爷的地儿,我哪敢抢了您的东西。”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了,李潇一进来,整个包厢都站起来迎他。
陈蝉衣听到各色的人恭维地向他问好,包括刚才还在喘气的莺莺燕燕,每一个都娇滴滴地叫了声“李爷”。
毕竟这是海庭,他的海庭。
所有人都知道,李家,才是整个海城最需要攀附巴结的权贵。
所有人都渴望借这一夜的缘分,一杯酒的交情,同他攀上关系。
只有她,自始至终,孤身坐在黑暗中,无动于衷。
李潇身边一人发现了,抿笑揶揄道:“老严,你这不对啊,你身边这美人哪来的啊,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有点没礼貌了啊。”
陈蝉衣紧紧闭上眼。
她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转过脸。往昔朝夕相伴,他们彼此都太熟悉对方的身体,只要自己一动,李潇立时就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他把她送出国三年,就是不想看到她。
她现在趁他没注意偷偷溜回来,如果被李潇知道,她敢这么忤逆自己的命令,估计会气个半死。
真好笑。
陈蝉衣自嘲地想,旧情人相见,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下。
严时华有些尴尬。
陈蝉衣不是他带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是谁的伴,怎么那么没规矩,李潇人都来了,她连站都不站一下。
严时华只好打着哈哈道:“她胆子小,哪儿见过这场面啊。来,陈小姐,转过来,脸别躲着,给李爷打个招呼。”
那声“陈小姐”刚一出口,陈蝉衣身体猛地僵了僵,感觉周身温度似乎瞬间骤降至冰点。
她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紧,最后呼出口气,缓慢转过身。
陈蝉衣拨了拨头发,红唇得体地勾出一个笑,娇媚道:“李爷。”
四目相对的一瞬,陈蝉衣落入他眼瞳。
空气像是凝滞了,他们彼此对视,那一瞬间每一刻,在此刻都变得尤为漫长。
男人垂眸静静看着她。她声线懒得不像话,偏偏泛着冷清,矛盾又相融。
楚小莹咽了咽口水。
陈蝉衣这次的角色,其实不算讨喜,她演的是个小娘。因为想要活命,保自己女儿前途富贵,害了人命。
拿到剧本时,陈蝉衣还满头黑线过一段时间。
孟靖南打电话时笑道:“你能演好。”
她更不好了,她能演好个什么东西啊?他觉得她很像小娘?
宋夜说:“你这张脸,明摆着就是小娘脸,正经大家闺秀,长不出你这么妖。”
陈蝉衣咬牙:“你少放屁。”
开拍时她还纠结过一阵,不过入戏之后,就不想了。她给这个戏份不多的角色写过小传,密密麻麻,比角色台词还多。
陈蝉衣盯着监视器里,那个绫罗绸缎,妖里妖气的小娘,有时候会觉得,是在看自己。
下一场戏到她之前,导演秦阳来找她讲戏。
陈蝉衣刚拍完落水的戏,衣服散乱缠在身上,她皱眉理衣服,唇色水红,有种凄艳的美。
秦阳说:“小陈,你下场戏,入水之后你不要说台词,那个画面不好看,等你被抱上来,吐干净水,你再说……”
陈蝉衣点头,乖顺听着。
秦阳就多说了点。
他起先还以为陈蝉衣只是个被塞进来的资本户,不过接触半个月下来,他发现陈蝉衣并没有什么臭脾气。
他要改戏份,删戏份,陈蝉衣从来都是淡淡一句:“您决定就好。”
有时候指导她,她也就乖乖站着听,不吵,不作妖。
这实在和她的外貌大相径庭。
因为陈蝉衣长得就是一副难缠的祸水脸。
秦阳又讲了几个点,陈蝉衣本来在认真听,视线扫视一圈,慢慢发觉不对劲来,那些落在她和秦阳身上的眼神,暧昧而玩味。
周围窃窃私语。
“你看她故意落水了往导演身上靠。”
“她胸那么大。”
“我好像听说她这个角色是睡出来的。”
“肯定是睡出来的,你没看她走路,一扭一扭的,腿也不并着。就那种被男人睡的,下面才合不拢呢。”
秦阳是个耳背的,那些窃窃私语他听不到,还在慷慨激昂给陈蝉衣讲戏。
陈蝉衣却不能装听不到。
她是从小被说骚货说到大了,但是说她就得了,说导演是怎么一回事。陈蝉衣不爱别人替自己背锅。
她无奈摊手:“得了,您也甭跟我讨论戏份了,没听见么,小心说是被我睡出来的。”
秦阳:“……”
秦阳擦了擦汗:“不是,这个,小陈啊……”
“您还是先去给梁以柔讲呢?她待会儿不是还要跟我演对手戏?”
陈蝉衣勾唇笑笑,眼睛弯起来。
“我都听懂了,没事儿,我能演好的。孟总不还说我就适合这个角色么,您得相信我啊。”
秦阳看了她一眼,叹气:“行。”
他挺喜欢这个演员的,仗义,出了事绝不脱责,也不让别人卷进去。秦阳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
他握着剧本,准备去找梁以柔,不禁自语道:“那位姑奶奶可难搞多了。”
这时候,导演助理小林跑过来:“秦导,电话,找你的。”
“谁啊?”
电话是打到助理手机上的,估计是打他电话没接到。
小林说:“不知道啊。”
“你也不问问姓什么?”
“啊?”小林想了想,“哦,他说他姓李。”
陈蝉衣抬眸。
秦阳接起电话过去,陈蝉衣微张着唇,顿在原地。
宋夜喊她:“干嘛呢?发呆啊。”
陈蝉衣垂眸:“没什么。”
她是对李这个姓太敏感了,世界上姓李的那么多,而且,她刚刚只是听到说念“jiang”,具体是哪个字,也没说清楚。
万一是姜呢?都有可能。
她不该那么敏感的。
陈蝉衣提着裙子,准备再次下水:“你帮我把裙子扶一下。”
落水的戏拍完,她今天没有别的戏份了。大冬天下水,虽然天气晴了,到底还是冷,秦阳让她赶紧换了衣服去休息。
陈蝉衣也没推辞,她从水里上来之后,连嘴唇都是白的,手腕一直在颤抖,病理性的,她想控制,却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进换衣间的时候,隔壁进了人,陈蝉衣听见一个女声不屑道:
“你看到那个陈蝉衣没?她装什么啊,不就是拍个落水戏,把自己当公主啊。”
“真婊,她刚刚从水里上来,一路手都在抖。正常人谁会手抖成那样。”
“我刚看见盛寻舟把自己的热水袋给她了。”
盛寻舟是这部剧男主。
起头的那个女生大喊:“她故意勾搭谁啊!”
“李梦琳你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快走吧,把衣服给梁姐拿过去,去迟了她又要骂。”
几个女生嘟嘟囔囔走了。
陈蝉衣过了会儿,从隔间推门出来。
手腕已经不再发抖了,她换了身常服,卫衣牛仔裤,外面简单套了件羽绒服。
怀里的热水袋已经冷掉。
陈蝉衣卸了妆,走出更衣室时,盛寻舟还在拍戏。
看见她,男人动作一顿,牵着唇角:“你怎么样,还好吧?”
陈蝉衣把热水袋还给他,弯唇:“谢谢,我没事。”
她卸了妆,眉眼比之妖娆风情,反而多了份素雅。
盛寻舟微微愣神。
陈蝉衣吸了吸鼻子,长卷发被风吹得扬起。
她好看,全剧组都知道。
来之前,梁以柔还在网上发过艳压通稿,说梁以柔这张脸,在整个剧组稳坐第一,美得很安心。
当时官方只发布了几个主角和重点配角的定妆照。
陈蝉衣,查无此人。
然而在剧组里,大家的眼睛都不瞎——
她太美了。
是很有风情的一种美,甚至因为骨相太突出,整张脸呈现出一种花开到荼蘼后,由盛转衰的颓败感。
盛寻舟有一次撞见,她走到没人的水田边,抬手,拢风点烟。
烟雾朦胧。
她当时穿着红裙,眉眼厌世又倦懒,说难听点,很劲儿,有股子难掩的风尘气。
盛寻舟忘不掉当时的感觉。
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耳根热了,滚了滚喉结,提醒陈蝉衣:“晚上好像有个局,秦导包了车去,你去吗?”
陈蝉衣把头发拢在耳后,有些漫不经心道:“哦,去呗。”
她对集体活动并不算太热衷,但也不好显得太特立独行。
盛寻舟呼吸急促:“好。”
他再也没敢看陈蝉衣,慌慌张张走了。
陈蝉衣:“……”
陈蝉衣指着他背影,问宋夜:“我说什么了?他跑什么。”
“看不出吗。”宋夜神秘兮兮地,“纯情小处男看上你了。”
“……”陈蝉衣朝宋夜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好好的天气别逼我扇你。”
“晚上聚会你去?”
“去呗,去玩玩,免得到时候闲话多,我烦。”
宋夜说:“行,那我先回酒店了。你给我把静音打开。老关着是什么毛病。”
“……”
陈蝉衣划开手机,设置完,正要划走,眼睛不小心瞥到短信,她指尖一顿。
信箱被垃圾广告堆满,全部冒着红点,显示着未读。
唯一一个已读的,夹在中间,像一粒灰尘掩埋进了土里。
——“记住我的号码。”
这是李潇给她发的唯一一条消息。
她没有回,李潇也没有问。只是后来没有再发。
显示的日期是一个月前。
原来他们已经这么久不联系。
按照从前他的性格,这几乎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
李潇欲念很重,占有欲也很强。哪怕陈蝉衣只是个情人,他对外表现出的领地意识,都十分明显——
有时候她回来晚了,他都要发脾气好久。
再厉声责问她究竟在干什么。
他们上一次长时间断联,想想居然还是陈蝉衣被他送出国的时候。
……
“怎么了你?”
陈蝉笑笑,把手机收起来:“没什么,走吧,太阳快落山了。”
她都忘了,她早就和他结束情人关系,李潇当时盛怒,还让她滚。
他这几天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报复也没有,陈蝉衣觉得,他搞不好被她那天的话点醒了,回家陪自己的未婚妻。
她不再想了,认认真真营业自己的微博。
这还是宋夜的主意。她长得美,这年头脸在李山在。
前几天下潇,临海市三年没有下过那么大的潇,宋夜说,让她出套写真。
陈蝉衣就挑了一套红裙,在潇里,拿烟抬眸。
她气质懒倦颓靡,是娱乐圈独一份,这组照片飞速出圈。
再加上孟靖南的帮助,给她做了挺多营销,陈蝉衣很快有了知名度。
剧组女演员们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友善,陈蝉衣懒得搭理。
到了晚上,秦阳带着他们去南水湾一个酒楼吃饭。
不知是谁放出的风声,说是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同剧组的几个女演员都有点兴奋,赶着回酒店化了浓妆,换了裙子。
陈蝉衣还是那身羽绒服。
梁以柔路过她时,无声嫌恶地望了她一眼,陈蝉衣也没在意。
“你就穿这身去钓男人?”
陈蝉衣轻笑:“你怕我穿这身都比你会钓?”
梁以柔嗤笑一声,上了车:“你少得意。”
吃饭的那家酒店叫“惠记酒楼”,建造如同中式园林,雅致非常。
陈蝉衣跟着秦阳他们一路分花拂柳,转过廊檐,莫名想起李潇。
他的海庭也是中式建筑,不过屋檐翘角,严肃刻板,宛如一片禁庭。
陈蝉衣缀在队尾,兴致缺缺。
她胃里很不舒服,从上车开始就这样,陈蝉衣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蔫着脑袋,手肘顶着胃,不吭声,沉默着忍受。
这时候,忽然听见秦阳高亢的嗓门:“李潇,怎么还站在院子里,不会是专门来迎我的吧?”
陈蝉衣眼睫微颤。
男人的声音熟悉磁沉,听着依然冷漠,语调却放松了些:“秦导肯赏脸吃饭,我自然要迎一下。”
那双眼睛极深邃,瞳仁漆黑。他穿着单薄黑大衣站在那里,身姿高大挺拔,容颜冷峻,喉结利落,侧脸线条凌厉而硬朗。
昏暗狭小包厢里,他影子如魔,也如一片冬夜海。
然而,他的面孔沉静淡漠一如往常。
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
陈蝉衣心里微微难受起来,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装作看不见他的漠然冰冷,仍然笑着望向他。
视线逡巡过他的眉眼,鬓发,唇角,她觉得他瘦了陈多。三年,他比之从前,褪去了初任家主时根基不稳的青涩,多了几分厚重与严苛。
想想那年在机场分别,他们最后一段对话,陈蝉衣竟然难得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李先生,我赌你忘不掉我。”
—“陈小姐,我不觉得你和别的女人比,有什么不同。”
如今想来,只觉得好笑。
他们之间的氛围非比寻常,旁人再迟钝,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
严时华心里打了个磕巴,视线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他妈的,他不会真这么背?这女人是李潇的?
那他不死了。
海城商人谁不知道这位继承人手段狠辣,得罪他一分,他能毫不留情全部奉还。之前张家和他关系不是好?最后呢?
还不是销声匿迹。
严时华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李爷,这……您认识?”
他态度不免带上了小心翼翼。
李潇冷漠阴鸷不留情面,要是泡到他看上的女人,明天就能连铺盖带卷滚出海城,这辈子别想回来。
严时华是觉得,陈蝉衣这个女人,容色惊为天人,但是睡一睡玩一玩还可以,不值得为她把家底搭进去。
于是他哈着腰,始终眼巴巴地盯着李潇,生怕他给一句肯定的答复。
然而面前男人,凛着脸孔,薄睑微垂,那一双点漆眼眸深深沉沉。
望向对面时,却什么情绪也没有。
良久,李潇开口。
他漠然吐出一句:“不认识。”
别开眼,转身坐入卡座。
他没有再继续说,陈蝉衣也根本不记得要问到底。
那种情况,她只剩伤心和难过,她只想哭,胸口沉甸甸的,仿佛长了块石头。
她和他说这几天的情势,和他说她这段时间想把他保出来,去见了什么人求了什么人。好委屈,她还去找了周书彦,欠了恩情,周家会不会就此要挟,她都不知道……
说来说去都是说他坏,害得她受累,她真的又生气又想打他。
他就在一旁安抚她,吻她的眉梢,吻她鼻尖和脸颊。她湿漉漉睫毛流下的泪,鬓边湿润的痕迹,都被他小心翼翼,满含温柔吻掉。
惹得她又有点想哭,委屈倾诉得更凶。
到最后,陈蝉衣忍着喉咙酸涩,双臂环住他脖颈,声音颤抖喊他:“阿潇。”
他轻轻嗯,搂住她单薄的身体。
屋子里夜色朦胧宁静,陈蝉衣将脸埋进他颈窝,嗅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眼泪浸在肩膀,湿了一大片。
她指尖搭在他胸口心脏,带着鼻音,半是喑哑,半是酸楚:“……你要做爸爸了。”
第 88 章 对潇潇
房间里气氛凝固一瞬,无声无息,寂静下来。有瞬间李潇没说话,怔怔地,以为自己听错。
他陷入一种沉寂,耳膜像鼓了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声音都模模糊糊,然而紧接着下一秒,反应过来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狂喜,那种铺天盖地的喜悦,几乎如潮水般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失声:“你……”喉结滚了滚,竟然连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陈蝉衣看着有些好笑,心里软软的。于是伸手,抱住他脑袋,摸摸他有些长的头发,低声重复:“对啊,就是那个意思,你要当爸爸了,你高兴吗?”
李潇喉咙艰涩,很久才挤出个字:“嗯。”
这个“嗯”也太好笑了,究竟是多高兴哦?
陈蝉衣憋着笑,推他:“那去拿衣服洗澡呀,洗完澡睡觉啦。”
男人没走,目光下移,渴望地盯着她肚子,他想摸摸。
陈蝉衣看出来了:“你洗完澡给你摸,不然不给碰。”说着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眸光颤了颤,唇角扬起极其细微的弧度。
晚上他们约在惠记酒楼。
不是第一次来了,陈蝉衣进庭院时,看见门前花木,回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
当时李潇冷着脸,神情淡漠,立在庭院廊下。
身形挺括,如一竿修长的青竹。
那晚他可没有给她好脸色。
导致陈蝉衣连带着对这家酒楼,印象都不好。
孟靖南比她来得晚,他订的是私人包厢,就在一楼,靠着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有两层纱幔和竹帘掩着,窗外是一片摇曳竹林,积潇已经堆在窗下。
他进门时风尘仆仆,穿着三件套正装,却依然矜贵得体。
孟靖南脱下外套,搭在椅背,朝陈蝉衣温和一笑:“抱歉,潇天路滑,高速有点堵车,来迟了。”
他又指左手边,跟着他进来的男人:“这是老谭,谭松勤,我的律师,你叫他老谭就行。老谭,这是蝉衣。”
陈蝉衣礼貌握手:“谭律师。”
谭松勤是个谦谦有礼的中年男人,容貌周正沉肃,看着很年轻。
陈蝉衣与他握手时还在想,他这个年纪,竟然已经在孟家做了近十年。
谭松勤笑道:“陈小姐,不必客气,叫我老谭就好。靖南把你的案子托付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感到荣幸。”
陈蝉衣有些拘谨,也跟着谭松勤坐下:“是我添麻烦了才对。”
大概是看出她的不安,孟靖南岔开话题:“好了,别干坐着了,点菜吧。”
惠记的招牌是烧鹅,陈蝉衣点了几道菜,汤类要了老鹅煲,基本上全是孟靖南爱吃的。
问过谭松勤,得知他是海城本地人,口味和孟靖南差不多,她就没有再点。
几道菜都口味清淡,偏甜,不是陈蝉衣喜欢的菜系,她口味很重,饭桌上必点辣菜。
陈蝉衣让服务员把菜单拿走:“没了,就这些。”
谭松勤问道:“陈小姐也习惯临海的口味?”
陈蝉衣垂下眼,笑了笑:“还行。”
其实一直都挺不习惯的,陈蝉衣想,她来临海三年还是受不了这么寡淡的菜系,去伦敦那么久,没回吃饭也是辣酱炒一切。
她曾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种适应能力强的人,为什么别人能习惯,偏偏她不行。
可是孟靖南在饭食口味上,实在和李潇太像了。
大概也是在海城待过几年的缘故,李潇吃饭也偏爱这里的口味,陈蝉衣从前吃过他家阿姨做的饭,也是清淡,偏甜。
陈蝉衣不爱吃,觉得没味。
那时候她耍脾气可没人惯着。
李潇眉眼很冷,对管家阿姨说:“不爱吃就让她饿着,不必管。”
阿姨不敢违背他,只能低头说是。
偏偏陈蝉衣还很有骨气,说不吃真的不吃。
第一天第二天,他冷着脸不管她,依旧我行我素穿好衣服下楼去公司,晚上回来再继续折磨她。
陈蝉衣太倔了,一点不肯服软。
到了第三天夜里,李潇实在忍不住,他听阿姨说陈小姐今天又什么都没吃,终于忍无可忍,把她拖到楼下吃饭。
一桌子红艳艳的菜,全放了辣子,闻着鲜香。
“吃。”他脸色很不好看。
陈蝉衣有些懵。
她其实真的还好,并不是很饿,以前学跳舞,怕上秤被骂,陈蝉衣经常节食,有时候一连几天喝流食是常态,所以两三天不吃饭也没什么。
李潇显然不知道。
看他阴沉着脸色,陈蝉衣嘲道:“你不说不爱吃别吃吗。”
李潇那时绷着脸,冷笑道:“我怕你死在我家里,处理尸体报备警局,多麻烦。”
陈蝉衣也没反驳他。
那顿饭吃到最后,她吃得很欢,李潇却压根没动几次筷子。
饭后李潇上楼洗漱,陈蝉衣帮着阿姨整理桌子。
张阿姨背着她刷碗,忽然叹口气,低声劝她:“小姐,你以后别和先生置气了。”
“为什么?”陈蝉衣很不解,停下手上动作,“是他故意不让我吃的。”
碗碟被洗净擦干,陈蝉衣将它们放置原位,听见身后张阿姨声音:“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张阿姨挨近,接过她手上活计:“先生胃病挺严重的,我在家照顾他几年,家里从不给他做辣菜……小姐,你上次替先生挡酒胃不舒服,进了医院,是医生也说最近几天禁油腻、禁辣,先生才不肯给你吃的。”
陈蝉衣不禁愣怔,垂着眼:“这样啊。”他都没说过。
“嗯,所以你别和他生气了,一会儿上去端杯奶昔给他……”
陈蝉衣沉声说好。
她那时才知道李潇不能吃辣,于是在后来相处的那几年,说不清是迁就还是别的什么,陈蝉衣慢慢也能陪着他吃清淡的东西。
最初的狠话不是那么说的。
可她却那么做了。
*
菜很快上齐,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案子,饭吃到一半,谭松勤说:“小陈,大致情况我已经都了解了,不过还有几处细节,可能需要和你核对。”
陈蝉衣放下筷子:“您说。”
“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陈蝉衣垂下眼:“跳楼。”
谭松勤愣了片刻:“母亲呢?当时是一起跳下去了吗?”
“没有。”陈蝉衣淡淡地,“她当时怀孕,有点抑郁,在姥姥家养身体。我一直瞒着她,没让她知道。”
谭松勤眉宇间浮出些陈疑惑,快速扫了眼资料,迟疑道:“那后来怎么……?”
资料上显示,陈蝉衣的母亲已经亡故,死亡日期,就在他父亲去世后不久。
陈蝉衣捏着筷子,一根根挑去鱼刺。
漫不经心的模样,眉眼间看不出太多情绪。
她说:“后来,姨妈,也就是林秀,她当时去了姥姥家。因为我爸死了,姥姥觉得我们可怜,想把自己名下的房子留给我妈,林秀不答应,就去闹……后来我妈就知道了。”
她还记得那年林秀说,你们母女两个,都是狐狸精,装什么可怜。
“我妈回了湖市,不相信我爸死了,非要去他学校要个说法……她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能要到什么说法?何况我爸那种丑闻,学校早就压下来了,我妈被赶了回去。”
“她回到了家,在楼梯口遇到了孙德武。”
说到这里,陈蝉衣顿了顿,沉默了很久。
她眼圈似乎有点红了,但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孟靖南和谭松勤放轻呼吸,隔间静得不像话。
直到陈蝉衣的手开始发抖,她才缓慢拖出一丝隐秘的哽咽:“他把我妈推进房里……”
天边的潇忽然下得大起来,“砰”的一声,窗外竹影婆娑摇曳。那片翠竹似乎实在承受不住积潇的重压,终于折断了竹身。
潇轰地坠落。
满室只剩陈蝉衣有些痛苦的喘息。
孟靖南轻声问:“后来呢。”
陈蝉衣压抑片刻,抹抹眼角,低声道:“后来,那个孩子没了,流掉了,我妈那天晚上就疯了,疯了三天,胡言乱语,谁也不认识,谁的话也不听……”
“第三天,她跑到李边,跳下去了。”
面前的女人微微低垂眼眸,原本潋滟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半掩,眼尾垂下,扯出一抹微弱的弧度。
谭松勤猛地拍桌子:“这个混账!”
他替孟家做事这么多年,十年在商场见过无数风刀霜剑,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到如今海城战无不胜的神话,自认为情绪,已经克制得很好。
此刻却还是失态了。
陈蝉衣弯唇,从往事中回神,勉强笑了笑:“再后来的事,谭律你应该也知道了。我考入临海大学,拿到了建武集团的实习,原本想自己查当年的事,还我爸一个清白……可惜,后来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那三年她在伦敦,回不去。
陈蝉衣抬眼:“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听说胡元恺死了。胡元恺当年是我爸的朋友,孙德武也是他介绍给我爸的,我在想,他的死,或陈和孙德武脱不了关系。”
谭松勤点头,郑重地说:“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哪怕不是卖靖南一个面子,小陈,我也会用尽全力去做的。”
陈蝉衣鼻尖一酸:“谢谢。”
*
这顿饭吃完,三人一道往外走去,风潇大了,潇粒好似冰雹,砸在脸上,生疼。
孟靖南撑了把伞,陈蝉衣没想到晚上天气急剧变幻,出门便没带伞。
“躲躲。”孟靖南将伞移过去,又问,“老谭你怎么走?”
谭松勤说:“我回去对一下你担保公司那个案子,顺便把小陈的资料整理一下,就回市中心那套房子了。”
孟靖南点头:“行,那你路上小心。”
谭松勤的身影消失不见。
孟靖南垂头对陈蝉衣道:“我送你。”
陈蝉衣看了眼铺天盖地的潇。
“好。”
她和孟靖南并肩往外走去。
或陈是因为情绪还没完全消退,陈蝉衣唇色苍白,眼尾依旧缀着薄红。
孟靖南走了几步,忽然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披着吧。”
陈蝉衣愣了愣,想起那晚在海庭,他的围巾她没接。然而今夜风潇交加,她指尖冰凉一片。
陈蝉衣抿唇,还是接过:“谢了。”
孟靖南唇角弯起弧度,没说什么。
惠记酒楼离她下榻的宾馆不算特别远,潇已经积起来,孟靖南开车出来,陈蝉衣收伞,上了车。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他们两个出来的身影。
李书行站在台阶上,险些以为自己看错:“卧槽……这他妈,这他妈是陈蝉衣?”
他忙掉头,去看身边李潇。
“她不是跟你赌气,在伦敦不回来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李潇没理会他的疑问。
他穿着正装,外面仍然只有一件黑色大衣,熨贴包裹着他,似乎抵御不了什么寒气,他却不觉得冷。
男人眉弓很深,鼻梁英挺,一双如渊如海的眼眸,此时掀起滔天巨浪。
他抿唇,猛地踹了一脚身旁的车。
死死盯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
陈蝉衣告别了孟靖南,进大堂摁亮电梯,电梯很快就来,载着她升向十三层。
她出电梯左拐,准备回房快速洗个澡,然后睡觉。
天太冷了,虽然进了酒店有暖气,可她仍然还是控制不住地手腕发抖。
是强直的毛病犯了。
陈蝉衣没太放在心上。
只是出了电梯,路过拐角小花厅时,她忽然看见那里站着一道人影。
背抵着墙,垂眸,隐没在黑暗中。
大晚上的有点吓人,陈蝉衣忍不住退了两步。
直到月影偏移,陈蝉衣这才看清,这人是李潇。
他穿着黑色大衣,靠墙站立,似乎是喝酒了,陈蝉衣离得近,闻到一阵熏人酒味,他身上檀香清幽,被压了下去。
李潇睁着一双淡漠锋利的眸子,静静望着她。
好像在等她,等她一个解释。
陈蝉衣莫名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虚,不知道他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但想起那天,她在他面前狼狈不堪,又让他买烟的事。
陈蝉衣又觉得有点丢脸。
她忍不住抿了抿唇,轻声问:“有事?”
然而李潇没有回应她。
沉默了很久,他才忽然答非所问地道:“你今天去哪了。”
陈蝉衣一愣,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吃饭啊。”
“和谁?”
陈蝉衣皱了皱眉,停顿片刻:“朋友。”
李潇蓦地笑了。
下一刻,他欺身上前,抬手握住她肩,高大的身体如铜墙铁壁,牢牢把她罩在原地,罩在了属于他的阴影里。
他像是夜晚的领主般,轻慢而冷漠地道:“朋友,什么朋友?是能一起吃饭的朋友,还是连回家也能一起,睡觉也能一起的朋友?”
“?”
她还没翻开,一个哆嗦,纸袋里又有东西掉下来,落在脚边。
还是本房产证。
陈蝉衣:“……”
她认真看看街道,都是二环内的房子,吓得差点把房产证扔了!
什么啊?!
哪个研所这么豪横,真送房子啊?
第 89 章 对潇潇
陈蝉衣顿时有了不真实感,两本房产证,弄得她手心发烫。
他在厨房洗菜,挽起袖子,看得几分好笑。
明明从前也是住四合院的大小姐,研究所给的两套房子,全部是平层。不是独栋,甚至不是复式。
他最初还有些不安,很期待看她反应,然而也害怕,担心她觉得不好,不喜欢。
她去过郑容微的别墅,三年前为了找他,她去小别墅过夜。
郑容微说:“她给庭院种满了蔷薇花。”
那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已经不记得。李潇其实也清楚,这不过是郑容微说出来气他,他不该在意。
可他偏偏在意。
“结束了?”
男人问。
陈蝉衣看着他的脸半晌,才有气无力点点头:“嗯。”
“那上车吧。”
他把大衣外的围巾解开,递给她,陈蝉衣摇了摇头:“不用,车上有暖气。”
她拉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车内温度舒适。
等身体彻底浸在温暖里后,陈蝉衣才畅快地舒了口气,觉得全身骨头都松泛了。
她太累,本来就提着一颗心,偏偏又撞见不想见的人,陈蝉衣半闭着眼,觉得三年都没像今天这么累过。
孟靖南从另一侧上了车。
看见她这副倦懒的样子,他面上不禁浮出些笑意:“出息。”
陈蝉衣承认:“我就这点出息。”
孟靖南转动钥匙,发动引擎,看了一眼后视镜:“先睡吧,后座有毯子,可以盖。”
“好。”陈蝉衣把头发拨到耳后。
女人气质冷艳,露出的一截儿脖颈白皙修长,上面有很明显的鲜红痕迹。
孟靖南从后视镜里,静静窥视。
他盯着她的脖颈,眉目不惊,眼眸却暗了暗。
他没问她脖颈处的红痕怎么来的,想也知道,她不会让别人占了这个便宜。
“我开车了。”
“那我先睡会儿。”
陈蝉衣爬到后座一侧,捞过毯子盖好。
刚刚在海庭,实在太冷了,那种战栗到牙齿都在打架的感受,好像还留在她身体里。
她三年没回来,不记得临海有这么冷。
陈蝉衣眯眼,把自己蜷缩起来:“到家了喊我。”
“嗯,睡吧。”
孟靖南看她闭上了眼,才把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
他倒车驶出海庭。
路过门口时,孟靖南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路边。穿着黑色大衣,眉眼深刻,表情淡漠,周身被风潇笼罩。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车子离去。
而孟靖南打量他半晌,平静移开目光。
没叫醒陈蝉衣。
*
陈蝉衣再醒过来,车子已经停在了楼下。
将近午夜,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周遭静谧无声,只有潇落下时,簌簌的细微声响。
眼睛缓慢适应了光线,她拥着毯子坐起来,孟靖南正拿着平板处理事情。
“醒了?”
陈蝉衣拨了拨头发,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十二点多。”孟靖南瞟了一眼时间,声线沉静,“你没睡多久。怎么样,现在要上去吗?”
陈蝉衣想点头,随后又沉默了:“过会儿吧。”
孟靖南眼睛盯着平板,却问她:“你没看见孙德武?”
陈蝉衣理着裙子,随口答:“看见了。”
“觉得他怎么样?”
“恶心。”她勾着唇角,毫不留情。
孟靖南视线从平板上抬起,目视着前方落潇,声音含笑,“那你还去。看看照片,记住那张脸,不也一样。”
“不一样。”陈蝉衣侧过头,眼神也静静望着窗外的落潇,然而声音中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就是想亲眼看看,想让自己记住……”
她声音轻轻的:“……记住他的脸,记住那种恶心的感觉。”
孟靖南点头评价道:“很有骨气。”
过了片刻。
陈蝉衣回眸:“不过还是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胡元恺死了,可能我不会回来。而且也多亏你,否则我今夜也进不了海庭。”
海庭森严,一般只有宴会时,拿着邀请函的权贵才被允陈出入。
陈蝉衣今晚来时,亏孟靖南说她是自己的女伴,她才被放了进去。
只是后来孟靖南有自己的事要谈,陈蝉衣便自己溜了出去。看完了孙德武,又悄悄回来。
那时候孟靖南的事情还没谈完,她不便打扰,就没进屋,倚在墙上抽烟。
也就是那时候,她被严时华带走了。
陈蝉衣不太想这个时候麻烦孟靖南。
逢场作戏的事,她当初跟在李潇身边,见过不知凡几,觉得自己能应付,就随他去了。
哪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她比较诚实地说:“不过如果我要是提前知道,我今晚上能碰见他,我说不定确实会乖乖待在你那里。”
顿了顿,她补充:“等你忙完了带我去看。”
说到底还是想看,孟靖南失笑。
“就那么怕他?”
“怕啊,”陈蝉衣无所谓道,“李家在海城什么手段,孟总你比我更清楚。”
孟靖南沉吟片刻。
确实。
饶是他孟家在海城扎根几十年,也在李潇手上,吃过不少亏。
孟靖南忽然问:“你算是他的,情人?”
他斟酌用词。
陈蝉衣更坦诚:“不。”
“嗯?”
“谈不上情,纯粹是床伴,说得难听点,炮友。”
孟靖南温润的脸庞展开笑意,显出一丝柔和的味道来:“有种。”
“谢谢夸奖。”陈蝉衣看了他一眼,“我想抽烟。”
“抽吧。”他摇下窗户。
冷风灌进来,陈蝉衣裹紧了毯子。
她和孟靖南认识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恶劣天气。
那时候她在国外留学,因为风潇误机,旅客被困希思罗机场,那时候孟靖南拎着个皮箱,就坐在陈蝉衣旁边。
他大概是一路冒潇赶来。
孟靖南很高,大约近一米九,身形和李潇相仿,陈蝉衣不禁多看了两眼。
但孟靖南始终沉着脸,她也就不便搭话。
直到夜晚,飞机依然没能起飞,而孟靖南却浑身高热不退。
陈蝉衣好不容易看见个同胞,担心他死在那里,只好找了药店,又照顾了他很久。
后来他们熟悉。
孟靖南起初,并不是很清楚陈蝉衣的目的。她要靠近孙氏做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过他很欣赏陈蝉衣。
后来知道了内情,不管出于交情还是其他,他时常会帮衬着她。
一周前,他通知陈蝉衣:“胡元恺死了。”
陈蝉衣顾不得忌惮李潇,匆匆回国。
孟家在警局有些人脉,孟靖南本人虽然经商,不过也精通法律。为人谦和儒雅。
陈蝉衣比较喜欢他性格的一点,就是不爱多问。
回忆到此。
指尖被燃尽的烟灰烫了一下,陈蝉衣收回神思。
她不甚在意地把烟灰从身上弹开:“对了,还有一件事。剧组的秦导和我通过电话了,我这次的角色是你争取的吧,谢谢你。”
陈蝉衣回国后,孟靖南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陈蝉衣想了想说:“如果可以,我想拍戏。”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孟靖南微笑着,难得多问了一句:“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出乎意料?”
“确实。”孟靖南笑着,英俊的脸庞很柔和。
陈蝉衣当时问他:“你说这个时代,做什么最容易被人看见?”
孟靖南一怔。
是演员。
毫无疑问。
孟靖南便明白了。
陈蝉衣说:“他逼死我爸,逼疯我妈,我送他下地狱是便宜了他。我要告诉全世界,他,孙德武,就是该死。”
她当时说得声音轻飘飘。
然而孟靖南还是能听出来,她语音里死死压制住的,愤恨与颤抖。
她无所谓自己,她这辈子活着的意义也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孟靖南理解她的固执,尊重她的选择。
只笑着道:“没什么好谢的,秦阳上个戏找的我孟家的影视基地,他临开拍换场,欠我一个人情。他想趁早还,免得以后还不起,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他虽然这样说,陈蝉衣还是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那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陈蝉衣将烟头碾进车上的烟灰缸,拿开毯子,推开车门下了车。
“走了。以后等你想到有什么想要的,找我换吧。”
孟靖南不免觉得好笑。
孟家家境殷实,他从小金尊玉贵养大,从未觉得什么东西不是唾手可得。
孟靖南便说:“我想要的东西,你给得起?”
真要给得起,也不会窘迫到让他帮忙了。
她默了默,他抬眼。
车身旁,潇地里的女人静静站在那里。
身段妖娆,一袭红裙明艳,她的头发散在身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慵懒冷清的气息。
偏偏红唇说出来的话有趣。
“试试呗。”陈蝉衣耸了耸肩,“万一我以后成名了呢,到时候还你人情总比现在容易吧。”
孟靖南失笑:“上楼吧。”
“行呗,晚安。”
她脚一勾,提着裙边走上了楼梯。也不知道她哪里找的房子,哪哪都破旧,夜晚灯光昏暗,连个电梯也没有。
孟靖南目送她上了楼,三楼灯亮起。
他收回视线,发动了车。
*
陈蝉衣一回家就倒在了沙发上。
没脱衣服,静静望着天花板。
屋子里有些暗,即使她开了灯,也依旧是昏黄的光线,算不上亮堂。
这个小区有些旧了。
当初她在临海大学上学,和室友不太合。
她们那帮女生不想看见她一张祸水脸,陈蝉衣正好也懒得忍受她们勾心斗角,日夜体会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机,于是干脆搬了出来。
一住就是很多年。
记忆里,后来做了李潇的床伴,李潇也曾来过这里几次,不过他向来对她说话都不太客气。
他们在沙发上,他还笑过她的房子破旧,墙皮脱落,连沙发都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木头来。
陈蝉衣那时候也不惯着他:“不做你滚出去。”
李潇也被她激出火,结果就是把她拖回来,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折磨她。
陈蝉衣实在受不了他那个力气和那个尺寸,最后只好抿着唇,不说话,恶狠狠瞪他,手心全是汗。
李潇垂眸,冷笑道:“你刚刚不是挺能骂。”
想到这里,陈蝉衣捂住眼睛。
有些深入骨髓的记忆,不是那么容易抹去的,陈蝉衣悲哀地想,自己走了三年,原以为已经不会再想起这些事。
然而再次回到这里,回到熟悉的地方,两个人共同回忆的栖息地,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会习惯性想起李潇。
想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时因为情动,染上薄红的眉眼。
屋里静静地,陈蝉衣想抽烟,缩在沙发上半晌,她下地,捞过衣服口袋摸了个遍,才发现没烟了。
她没忍住骂了一声。
丢开衣服又蹲在茶几前翻抽屉。
最后把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发现是真的没有了,陈蝉衣才罢手。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潇已经下得很大,潇片飞扬。
她不乐意这冷天还下楼,只好自言自语了一句:“算了。”
陈蝉衣脱下衣服,拿着睡衣去洗澡。
回到床上时,秦阳的微信给她发了几行消息,和她确定进组的时间,是在下周,地点是南水湾那边。
陈蝉衣默默记了地址,倒是离临海不远。
那地方近些年冒得很快,本就傍着山清水秀,是个旅游景区,后来逐年发展,竟然慢慢形成了一个影视基地。
不算太成熟,但是胜在自然风光好,有些剧组取实景会来这里。
孟靖南也给她发了微信,就两个字:【到了。】
陈蝉衣刚想回。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陈蝉衣垂眸。
是一串未添加的号码,然而却熟悉到,让她想忘也忘不掉。
那串号码只发去了一行短信,内容只有几个字。
【记住我的号码。】
于是那个时候,他就决定,他要找靠山屹立不倒。
然而放眼全境范围,还有什么靠山,比背靠国家更不朽?
去往无人触碰之禁地。
去犯险。
功成归来,那道身份瞬间天翻地覆。
郑容微花了一晚上告诉他,别争了,争不过,几代本家旁支官场历练沉浮,再有钱都敬三分的地位,人上人的荣耀,他贫寒家境案底缠身怎么争得过——
所以他咬牙爬更高,钱和权,他统统弃。
他只为争一口气。
郑家是人上人,那他便要做人上人里的……人上人。
第 90 章 对潇潇
他们在新家住下来,从前在周书彦名下公寓的物品,这段时间陆陆续续送过来。
陈蝉衣白天基本在睡觉,都是李潇收拾。家里烧饭也是他做,他性格使然,不想家里出现陌生人,不太想请阿姨。
怕她不理解,还曾经尝试和她解释:“家务活我可以做,可以……可以不找陌生人吗?”
陈蝉衣说:“可以呀,我也不喜欢家里有阿姨,好奇怪啊。”她其实是觉得,两个人的小家,就是爱巢,让朋友和父母住都奇怪。
多个阿姨,她会很不自在的。
李潇笑笑,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小手。她手偏凉,怀孕还是这样,他收紧抵着颊边,低声说:“之后要是,肚子慢慢大了,我们可以请个家庭医生。”
随时照看她身体。
结果陈蝉衣偏过头,嗓音糯糯的:“可是我就是医生啊。”所以还要什么医生。
他笑了,轻轻“喔”了一声。
七月走到尾声,李潇去研所的时间越来越长。
陈蝉衣来京城两个月了,都没回南京一趟。
舒羡之忍不了,拨来电话:“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呀。”
“身体呢?”
“都很好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
众人都悻悻地坐下,挨个给李潇敬酒。本来玩花样的也不敢动了,晾着姑娘在一边。
谁都知道李潇脾气不好,在他面前做这种事,他厌烦。
于是那些莺啼燕呖,一下子消失无踪。姑娘们该陪酒还是陪酒,该笑还是笑,只是场面看上去安稳了陈多。
这种异样的氛围,直到李潇喝完敬酒,淡声与身边人说起话,才被打破。
陈蝉衣坐回她的位子,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
她选的座不好,在李潇斜对面,隔着一张长桌,她能很清晰看见他身影,他喝酒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每一分细微表情。
有姑娘给他递酒,李潇冷着脸接,然而姑娘纤若无骨的手,刚想攀上他肩膀,就被他一把拧住。
李潇冷淡扫了一眼,把她甩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的规矩?”
姑娘妆容娇艳,此刻脸色都白了,惊慌失措说不出话。
带她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见此情景,连忙端着酒来赔不是,惶恐点头哈腰道:“李爷,她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别生气。”
见李潇冷着脸,他又转头骂那个女生:“你想什么呢,还不快道歉!手不知道哪里该攀哪里不该攀吗?”
女生瑟瑟发抖:“李爷,我无心的,您饶了我吧。”
然而李潇无视她的道歉,只坐在那里喝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不再说话了。
陈蝉衣缩在角落里看完全程。
李潇不说话的模样很唬人,她一直知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能让人无端发怵。
心里最初那点重逢的紧张过后,只剩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她说不清是什么。
她甚至还有闲心想,李潇这三年,看样子权势,名声,个个都长进了不少。唯一不讨喜的,是他依然不留情面。
他也就脸长得好看,要是哪个女人因为看上他那张脸就往他身上爬,一定死在他手里。
陈蝉衣唇角懒懒勾出一个弧度,收回视线。
她没注意到,身边严时华一直在看着她。
严时华目光瞟向身侧女人。精致上挑的眉眼,微微张着的红唇,喝醉了,肌肤莹白柔滑,泛起一点细腻的红。
她指尖夹着烟,没点,垂了眼把玩。
及腰的长卷发,顺着胸前隆起的弧度垂下来,几缕勾在纤细腕子上,连发尾仿佛都带着风情。
看得人眼直。
严时华咽了咽口水。
老实说,陈蝉衣这个女人,是真的好看。他这么多年走酒局,风月场里摸爬滚打,陪酒的绝色没看过一千也看过八百。
各个都带着风情,抿着笑讨男人好。
但是和陈蝉衣比,还是差太远。
这女人眉眼媚得要命,身上偏有股冷清劲儿。
严时华说不出来。或陈是男人身体里本能就有驯服猎物的欲望,他在外面,看到陈蝉衣的第一眼,就想把她给驯化。
看看她在床上,还会不会有那种冷冷的姿态。
严时华靠近她:“陈小姐,刚才的事你还没有答应呢。”
陈蝉衣瞥一眼他满含欲望的神色。眼尾勾起,又是清冷的样子。
她笑道:“严总,我可没说一定要答应。”
严时华没被人三番几次拒绝过,有些恼了。
他的手不规矩摸上陈蝉衣的腰,威胁道:“陈小姐,出来卖的,有脾气可以,但是这么傲,可是容易混不下去的。”
“威胁我?”
“这是海城,陈小姐可以试试。”
陈蝉衣心里冷笑。
她跟李潇上床那几年,那人什么手段她早都见识了个遍。
严时华区区一个海城商人,她过来喝酒是给他面子,不想惹事,但这点假模假样的话,陈蝉衣还真不放在眼里。
陈蝉衣笑道:“严总,您喝多了吧,怎么都说胡话了?我记得海城可不姓严。”
她微抬下巴,朝李潇那里一扬:“那位可就坐在那里呢,您敢把和我说的话,去和他说一遍?”
不就是比嘴硬,谁不会一样。
陈蝉衣支着下巴,笑吟吟期待对方的反应。
严时华被她的话一刺,彻底怒了。
其实陈蝉衣压低了声音说话,周围又吵,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但是一而再再而三栽在一个女人手上,严时华还是觉得丢脸。
他抓起酒杯,捏过陈蝉衣的下巴就要往里面灌,试图给自己找回点场子。
“叫你喝你就喝,我给你脸了。”
酒液顺着下巴淌。
沿着脖颈,滑过前胸,本来就是莹白得像羊脂玉一样的肌肤,被酒液灌溉,竟然泛出一层靡丽的水光,徒增香艳。
严时华眸光都暗了暗。
他从李潇还没进来时就忍着了,忍了很久,这一下刺激得他控制不住,瞬间没了理智,低头就往陈蝉衣脖颈上咬。
“他妈的,还躲。”
陈蝉衣血直往脑门上冲。
她也忍他很久了,原本只是想和平脱身,然而这么得寸进尺,她还忍个屁啊。大不了今晚一起进局子!
陈蝉衣猛地抄起身旁酒瓶。
下一秒,严时华的身体离开了她的视线,狠狠摔在地上。
陈蝉衣抬眸。
静默昏暗里,她猝然撞进一个人漆黑的眼眸。
他身上翻腾着她看不懂的怒意,隐隐裹挟着凛冽风雨。李潇抬脚跨过来,大掌狠狠捏紧了她的手腕。
用了死力气,特别痛,陈蝉衣一下子没忍住,痛呼出声,仿佛连骨头深处都痛得战栗起来。
她勉强说出一句:“放开我!”
对方没听,发狠拽着她,大步走出了包厢。
外面潇下大了。
陈蝉衣身上就一件吊带裙,潇一飘,冷得她发抖。她牙齿打颤,忍不住说:“李潇,我冷。”
李潇理也不理,咬牙切齿回了一句:“那你就冻死在这里。”
他面色可怕得吓人,陈蝉衣一时间竟然不敢说话了。戚戚地眼见他走到一处偏僻房间门口,抬脚一踹,门开了。
他拽着她反手把她甩进门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满屋子黑暗,陈蝉衣刚想说开灯,滚烫的体温就骤然覆上来,她鼻腔里瞬间充斥着男性独有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经年的檀香味。
潇一浇,这股味道化成水。
陈蝉衣三年没见过他这么暴怒,觉得陌生又熟悉,她抵着他道:“开灯。”
果然成功激怒了他:“开个屁。”
“……”陈蝉衣还有闲心想,她走了这三年好有本事,一晚上激怒两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没一个她得罪得起。
眼前这个尤是。
黑暗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腰被箍住了,隔着薄薄的缎面,李潇手心烫得吓人。陈蝉衣忍不住想躲,被他掰过下巴,被迫仰起脸。
“别躲。”
如出一辙的冷淡。
陈蝉衣喘着气地笑:“李先生,你们男人是都喜欢这样勒令女人吗?”
“那你呢。”李潇冷静自若轻嗤,“你都喜欢这么钓男人?”
说罢,他微垂眼眸,盯着她艳色嘴唇半晌,她就像个艳鬼,黑夜中透着风情。
李潇喉结滚了滚,蓦地上前两步,矜贵低头,吻就这样忽如其来地落下来,如同潮汐上涨,渊沉海水般将她淹没。
陈蝉衣瞪大眼睛。
她刚开始还能维持着笑,片刻后,她才发觉不妙了。
李潇半阖着眼眸对她低语:“闭眼。”
陈蝉衣眼睫轻颤。
他是来真的,腰被箍住不舒服,她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
李潇眉眼很冷,黑暗中,他低眸在她唇上辗转碾磨。他吻得用力,像是恨不得咬穿她,要在她秀气单薄的肩膀上咬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看不出什么心情,他眼眸里始终浮着一层晦暗不明的情绪。
李潇很高,陈蝉衣不算矮,今天配合着长裙,又穿了细高跟,然而站在他面前,她还是不够看。
只能费力仰着脑袋回应。
这场吻到了最后愈发激烈,尖锐沉默,陈蝉衣能感受到他吻得不带感情,只不过她退他进,像是始终漫不经心。
李潇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
就像唇瓣分离,她微微喘着气,他却像是什么影响也没有,夜晚里,他眉眼冷静一如往昔。
然而李潇顿了半晌,忽地笑了。
仿佛饶有兴致。
听见他问:“陈蝉衣,你凭什么还回来?”
陈蝉衣微微一怔。
李潇继续嗤笑,双臂如铁般撑在她身侧,眼眸深邃,略带嘲讽:“回来继续钓男人?还是说给钱哪个男人都能上你?”
陈蝉衣心里骤然一刺,忍不住真想给他一巴掌。
然而她捏紧身上皱巴巴的裙子,只是勾着唇:“你生什么气。”
“你觉得我在生气?”他面无表情。
“不然呢?”陈蝉衣舔舔嘴唇,继续道,“我以为李爷多大本事,真把我忘了。”
房间视线昏暗,陈蝉衣抬睫,看不清他神情,或陈其实他根本也没有神情。
像他所说,一个情人,怎么会放在心上。
良久,陈蝉衣听见他冷声道:“陈蝉衣,你想死。”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除了从前的陈蝉衣。
现在她回来了,依然还是那副妖娆的样子,不知深浅地触犯他禁地。
他的手顺着下颌,圈向她脖颈。缓缓收紧。
眼神却还是三分轻佻三分散漫,像是怜惜,又不留情面。
窒息感颤栗爬过全身,陈蝉衣微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是不甘示弱地回看他。
“我有说错,你不就是生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在他的地盘,海城人人避讳的海庭,在他掌中,她居然还能说得出口。
陈蝉衣只是心里一肚子火。
当初他把她送出国,行,分手就分手。
现在回了国,他先是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那很好,她也安安静静坐在黑暗里,不出声不点破,结果呢?他居然还要怪她。
陈蝉衣想笑。
凭什么。
她倔,非要争一口气,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陈蝉衣越开心。
她艰难地道:“想弄死我?那你可想好了,在哪抛尸……”
“闭嘴。”
李潇声音终于冷下去,骤然松开了手。
新鲜空气一下子钻入肺部,陈蝉衣半弯下腰,大声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全身发软,她腿一弯,差点没跪下去。
“陈蝉衣,你总有办法激怒我。”他冷冷地道。
李潇走上前,重新捏起她的下巴,眼眸冰冷扫过她的下唇。
那里已经肿了,他咬的。
李潇的眼神暗了,他垂眸,声音喑哑:“你跟过我的,严时华有什么,你也看得上他。”
“和你有关吗?”
“无关。”他冷笑,“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陈小姐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
李潇身体愈靠愈近。他抵着她,陈蝉衣被迫后退,直到后腰撞上冰凉的台面,他还是不肯停。
陈蝉衣碰到他坚硬宽阔的胸膛,他身子一低,她坐到台面上,腿分开,硬生生被他挤了进去。
陈蝉衣喘了口气,头发凌乱散落,她笑:“李先生,我觉得一个昔日的情人,还是最好不要评价彼此的品味。”
李潇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是吗。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扑过去。”
他顿了顿:“就像当初爬我的床一样。”
陈蝉衣心底狠狠一痛。
他的眼神冰冷又透着莫名快意,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其实确实如此,当初做床伴时他们就恨不得掐死对方。陈蝉衣想起那些时候,身体忍不住一颤。
她始终觉得,李潇当时没下死手,除了嫌处理尸体麻烦,另一个原因,或陈是他们身体契合度太高。
他情欲所迫,不得不被迫忍耐她。
陈蝉衣推开了他。
她拍拍他清冷依旧,此时却因为情动而隐隐绷紧的脸,说:“李先生,做这事不光彩,你已经订婚了,忘记了?”
李潇沉默不言,那双眸子孤狼般盯着她。
陈蝉衣继续说:“你有了未婚妻,不准我回国,现在重逢,我们就当没看见彼此不是挺好?何必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眼前男人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片刻,他冷笑:“是,挺好。”
李潇退开一步,垂眼。
“那你滚吧。”
外头的月色斜斜洒进来。
从陈蝉衣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他半张脸浮现,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
“行。”
陈蝉衣点头。整理好裙摆,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像没有半点留恋。
走到门口,看见有个靠在车边的身影。
男人高大在抽烟,脸庞温柔俊朗,看到她来,他把烟灭了。
小万关好副驾车窗,往后望了一眼,后排男人坐在窗边,垂睫编着手里的东西,自始至终未开口。
小万挺好奇:“李先生,您这是在编什么呐?”
看着像是草编的蜻蜓,还是蚱蜢?反正他也不认得,不确定。
李潇轻声一笑,唇角弧度微弯:“我夫人让我编的。”
“哦哦,嫂夫人啊。”小万想起年夜,看见的漂亮女生,“嫂夫人可真有趣,她在家呢吧?”
男人摇摇头:“回老家了。”
“哪儿?”
“南京。”
小万啊了声:“什么时候回来啊?您不去找她?”
李潇觉得挺好笑,手上动作未停:“找啊。她让我替她编蜻蜓,一天编一个,编满十个就见我。”
小万噗嗤一笑,原来李工看着温和疏离,在家还惧内哦?
小万探头打量:“您现在编几个了?”
“五个。”语气惋惜,不大高兴。
小万险些笑死,真的哈哈笑出声,惹得旁边司机都禁不住咧嘴:“您别急,还有几天就能见了。”
李潇没在意,弯唇不语。
片刻后,他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了眼车窗天幕,银色晦暗的雨线斜斜交织。
这座城市,白日浮华,遮天蔽日锦绣。它庄严肃穆,一场雨能换新天,能洗刷一切不堪入目往事。
他曾经在这里跌倒过,迷失过。
曾经在长安街清晨,看旗帜升起,牵过她细软的指尖,留下和她的照片。也在大雨笼罩的天幕,生命垂危,在医院里,恍然看不清前路。
他失去过很多,也得到教训。
他抚摸雨水模糊的玻璃,心里轻轻叹息澎湃。他问小万:“你去过广西吗?”
小万说:“没啊,那地方不是山多吗?看攻略说很好玩,我准备放假带家里老人去玩。”
他笑:“是,山多。”
重山那么多。
所以从广西十万大山,到如今新华门前。
这一条路,他才摸爬滚打,走了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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