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潇潇
陈蝉衣跌坐在地上。
陈如晦眼中迸发着光,怒火滔天:“要不是我问了容微,我还不知道居然发生这种事,丢人现眼的东西,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亏容微那孩子心地善良,起初还想帮你遮掩,我问了几遍他才告诉我实情。”
陈如晦指节咯咯作响。
“我要是不问呢?你是不是就准备在这里,这个狗窝一样的地方过一辈子?家你也不回了,郑家你也不嫁了?我陈如晦含辛茹苦养了你二十多年,把你养成个什么东西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那些声音阵阵回响,不知是脸上疼,还是心里更疼,陈蝉衣心脏痉挛似的收缩,转眼红了眼眶。
他的话,字字句句如刀,一下一下割着她最脆弱敏感稚嫩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父亲爱她,就像爱母亲一样。舒柔死后,陈如晦没有再娶,每年忌日也会独自一人待在书房悼念。
盛夏,白昼冗长,晚上七点,路灯还没亮。
堵车高峰期,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盖过聒噪的蝉鸣。
明南市寸土寸金的中心商务区,灯火璀璨。
A座写字楼三十六层,清和设计公司。
不同部门下班时间不同,有的部门已关掉灯,工作牌整整齐齐地挂在隔板上。
设计开发部,十来个人还在位置上。
陈蝉衣是其中之一。
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散开,她用力眨下眼,眼眶周又酸又涩。
稍闭眼休息两秒。
又拖着鼠标滚轮,从头至尾完整检查了遍,确保无误后,按下“确认发送”键。
邮件状态变为已发送。她瞅了眼电脑右下角。
周五,下午七点四十五。
陈蝉衣如释重负般吐口气,往后重重靠了下座椅。
紧接着她站起来,发觉腰酸得不行,抓着桌子边缓上好几秒。
与此同时,坐她对面位置的女同事蹭地站起来,狠狠地摔了下工作牌。
工作牌外套着卡壳,摔到塑料材质的桌子上,发出类似藤条抽打的声音。周围人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她也险些吓了一跳。
同事眼下一片乌青,目光茫然:“陈蝉衣!解放了对不对?”
陈蝉衣勾了勾唇,声音含笑:“对,山今置业的项目已经结束了。”
女同事:“呜呜呜!!真不容易呀!”
周围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然后便是桌椅移动的声音。
陈蝉衣也跟着笑起来,心情顿时轻松。
明南市房地产行业发达,居于龙头的要数山今置业。许多顶级、高档的别墅区,都是由山今置业进行规划的。
山今置业素来与清和设计公司有交情,许多建筑设计、装修规划布局以及人工智能家居设计,多数由清和负责。
数月前,山今置业新拍得一块地,欲在市郊交界处打造一片度假区。彼时,陈蝉衣通过校招进入清和设计公司,作为管培生,第一年需要在各个岗位轮岗实习。
一开始便被安排进设计开发部。
长达三个月,这个项目终于结束了。
设计部洋溢着轻松的气氛,交谈声中,在座所有人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叮”了声。
不知是谁吹了口哨,拖着尾音喊:“发工资咯!”
陈蝉衣也忙打开手机。
银行动账通知上,有一笔收入。
她已经正式入职两个多月,前期因为入职手续问题,工资只发了基础部分。人事说这个月补上其余的。
是一个较为可观的数字。
她弯了弯唇,找到和伯母万晓燕的对话框,点开转账选项。给自己留下必须的生活费,其他的都转给了伯母。
转完账,又返回聊天页面,有周蔚发来的信息。
[发工资了,周末去逛街shopping?”]
陈蝉衣欣然应允:[好啊。]
然后丢掉垃圾,就可以准备下班了。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
是伯母的电话。
她起身,扔完垃圾,去楼梯通道接电话。
“伯母。”陈蝉衣先喊人。
万晓燕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温度:“你哪来这么多钱?”
她如实回答:“发工资了。”
“你工资不是只有几千?”万晓燕问。
陈蝉衣解释:“跟您提过,前两个月工资只发了部分,这个月补齐了。”
对面不冷不淡地哦了声,“都转给我,你还有的花?”
“有的。”陈蝉衣朝外无意间瞥了眼,一盏一盏的路灯亮起,冷白色的光,铺洒在柏油路上。
万晓燕隔了一会儿才回:“你自己先拿着吧。”
闻言,她有点着急:“之前大学您不让我出去打工。您和大伯在家也没有太多收入,更何况……”
这是她欠的。
“不用这么着急还钱,好跟我们撇清关系。”万晓燕声音不算温柔,但也谈不上是讽刺。
陈蝉衣回:“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对面没让她再说下去,话锋一转:“房子租好了吗?”
“租好了。”陈蝉衣开心地描述,“一室一厅,黄金地段,电梯房精装修,房东夫妇人也很好。”
万晓燕语气充满质疑:“真的?”
陈蝉衣斩钉截铁地回:“当然是真的。”
“行,下次视频的时候看看。”
……
她有点心虚地应下:“好啊。”
也忙着转移话题:“您和伯父身体还好吧?”
“死不了。”
由远及近,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陈蝉衣?陈蝉衣?”
她朝着楼梯间外探头。
“你忙吧。”万晓燕出声,随即挂掉电话。
“伯母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望着手机屏幕,出神几秒,又听见自己的名字,才往外走。
“陈蝉衣!”陶冶火急火燎,说话喘着气,“可算找到你了,还以为你有事先走了。”
“陶经理。”她疑惑,“是要加班吗?”
“不不不。”陶冶大手一挥,“我记得你是云宁人来着?”
她点点头。
陶冶:“那你会打云宁麻将吗?
“啊?”陈蝉衣更加疑惑。
“哎,我未婚妻,云宁人。这几天工作忙,没时间陪她。今天跟我闹脾气呢!非得凑一圈人陪她打麻将,这么晚,我上哪去找会打云宁麻将的人呀!”
这话字面上虽然有责怪的意味,但陶冶脸上自始至终带着笑,整个人眼神鲜活。
云宁和明南离得很远,且云宁麻将十分复杂,自有一套玩法,其他区域的人不怎么爱玩。
受家庭环境影响,她知道基本规则。却很少和人玩,牌技也很烂。
“你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凑个角?”
陈蝉衣本就不擅长拒绝人。
更别说,陶冶望她的眼神如同瞻仰救世主般,就差双手合十,说句“行行好吧”。
她晚上本是想早点休息,其他没什么安排。纠结几秒,考虑到陶冶还是破格录用她进公司的人,平日里为人正直和蝉,便应下来:“会一点。”
“那就这么说定了!”陶冶用力拍了下她的肩,“改天请你吃饭!“
接着,他打量圈周围,向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放心玩哈,赢了归你,输了算我的。”
陈蝉衣眼睫轻眨了下,心里一暖,话未说出口,陶冶便走出几步远,朝她挥着手。
“直接楼下等我小陈!我再去找一个。”
陈蝉衣应着,回到工位,披上天蓝色防晒衫,便在楼下等着。
约五分陈后,陶冶的车停在楼下,示意她上车。
她拉开后车门,发现后面已有两个人,是隔壁部门的一对情侣。
陶冶简单地替他们互相介绍了下,随后出发。
陈蝉衣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后座的情侣形成结界,女生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下,抱紧男朋友胳膊,两人咬起耳朵。
只有陶冶,逢红灯就闲聊几句,气氛倒不至于太尴尬。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云水居。
不愧是明南市区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
周遭很安静,她朝四周环绕了圈,小花园和各种绿色植被很是养眼。
空气比市中心不知道清新多少倍。
门口换完鞋,四个人进入客厅。
屋内装潢低调大气,随处可见的木质中式家居,客厅中间已经摆放好麻将桌。
烫着大波浪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听见脚步声转头。
“快来快来。”她眼睛发着光。
陶冶快速上前,“老婆今天在家过得……”
女子脸骤然冷下,斜了他一眼,“谁叫你。”
陶冶一点不恼,仍是嘿嘿笑着,“这是我媳妇,任之婧。”
又向任之婧介绍了他们三个。
相互打招呼后,掷骰子确定各自的位置,便迅速开始打牌。
陈蝉衣坐在任之婧的左边。而陶冶在一旁负责端茶送水,给他们切水果,弄点小零食。
“我又胡了。”陈蝉衣推翻牌,“外加清一色。”
任之婧长叹一声:“你手气真好。”
已经打过几圈,数陈蝉衣赢得最多。
她少有地打过几次牌,每次都输得很惨。总是自己刚听牌,就给别人点上炮。
今日运气出奇的好。
直到一个电话,打破了她的好运。
陶冶手机放在麻将桌边上,屏幕忽地亮起来,轮到陈蝉衣抓拍牌,目光恰好瞥过一眼。
整个人被使定身咒般,脑子暂停运行几秒。
等她反应过来,陶冶已拿着手机朝阳台走去。
陈蝉衣合眼,轻轻摇了摇头,使劲将那两个字从脑海里赶掉,继续打牌。
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格外留意阳台的声音。
“下雨了?我瞅一眼。”
窗户被推开的声音。
“雨还挺大,你在路上?”
“这个点还堵得这么严重?其实吧兄弟,人已经凑够了。”
“我哪敢耍你!这不刚忘了,你过来吧,正好跟你说点工作的事儿!”
……
陈蝉衣竖直了耳朵,自动屏蔽麻将的声音,也只能听见陶冶说了什么,电话那边的声音,她实在听不到。
因着分心,她忘记碰牌、吃牌,连输三把。
“小陈怎么突然丢魂儿了。”任之婧半打趣地说道。
陈蝉衣讪讪地笑了下,不自然地蹭了下鼻子,假装镇定:“这一圈运气不好。”
又打了会儿,她不再惦念着那个名字,运气也渐渐好了点。到很关键的一张牌,她实在不知道打哪张。
其余三个人都在等她出牌,气氛异常地安静。
密码锁嘀的声音便尤为突出。
房间内的人都朝门口望了一眼。
陈蝉衣的视线也顺着过去。
陶冶在给人发信息,头也没抬道:“那双蓝色的拖鞋,今天知道你来特意新买的。”
男人懒懒地应了声,微微弯腰,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雨滴。
趿着拖鞋的声音来到客厅。
陈蝉衣呼吸有一瞬的停滞,瞳孔在触及男人脸的一刻自动变焦,全世界都被虚化,只留下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穿着宽松的黑色短袖,刚过膝盖的运动型短裤,神情慵懒。
视线略过她时,眉心微拧。
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被催道。
“出牌呀。”翌日清晨。
陈蝉衣睁眼,六点五十分。
楼上在争分夺秒的装修,电钻的声音透过几层楼,仿佛就在她耳边施工。
她翻身,尝试再入睡,未果。
索性直接起床,进行大扫除。
陈蝉衣租的房间很小,套内不到四十平。她平时也有定期打扫房间的习惯。里里外外打扫完一遍,不会觉得累。
电钻声和敲敲打打的声音伴随着她,直到十一点,楼上终于趋于安静。
她在单人沙发上休息片刻。一刻陈后,踱步到简易衣柜前选衣服。
几分陈后,指尖停留在一套米黄色短袖短裙。
利落地换好衣服,周蔚把店的位置发给了她,是明南市最出名的购物中心莱西广场新开的一家火锅店。
刚出楼道,就像投身巨大的蒸笼,她撑开遮阳伞,在门口打了个车。
周末,商场比工作日热闹几倍。
一楼大厅正在举办活动,大人小孩穿着亲子服绕着凳子跑,音响声助威声小孩子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陈蝉衣逃离般地小跑上电梯。
商场冷气很足。就算是夏天,火锅店照样人满为患,甚至门口排起了长队,从店门口到楼梯口。
好在周蔚有预约。
陈蝉衣跟在服务生后面,远远便望见周蔚向她招手。
随着她的走近,周蔚惊呼出声:“蝉蝉,你黑眼圈这么严重,昨天没睡觉??”
“是吗?”陈蝉衣摸了摸眼下位置,“晚上失眠了。”
她昨天失眠到半夜三点,出门前没有化妆,对着手机相机细看,眼下确是一片乌青。
两人边点菜边聊天。
周蔚合上菜单,模样神秘兮兮的:“你最近见过易明旭吗?”
“一个月前见过。”陈蝉衣喝了口酸梅汁,“怎么了?”
因着吃火锅,她扎起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流畅的脸部线条。火锅店天花板上数盏灯,照的她更明艳动人。
周蔚余光瞥到邻桌频频朝她们投来目光的男人,在桌底下轻轻碰了下陈蝉衣的腿。
陈蝉衣:“?”
周蔚朝她快速眨眼。
陈蝉衣顺着她的目光朝右边望去。
穿着灰色短袖的男人立刻低头。
周蔚挑挑眉,换了话题:“蝉蝉,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再喜欢过谁?”
陈蝉衣夹菜动作停顿一秒,沉默着摇了摇头。
接着,周蔚咬着筷子,小心翼翼地说:“我听人说,李潇回国了……你知道吗?”
不仅知道,还见过面了。
陈蝉衣心里想。
周蔚作为她的高中同学兼闺蜜,两个人高中时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对于她和李潇的事情,隐约有些了解。
出于多种考虑,陈蝉衣撒了谎:“不知道。”
见她继续夹菜,情绪没什么变化,周蔚才敢接着往下说:“蝉蝉,如果当初那件事没有发生……”
陈蝉衣沉默了半分陈,声音很轻:“都过去了。”
她话锋一转:“你刚刚提起易明旭,他怎么了?”
周蔚明了了她的态度,很快接着话回答:“他啊,最近又被阿姨催着相亲。可真是苦了我了!每次都要去陪他演戏。”-
吃完饭,两人去其他楼层逛。
某家奢侈品店前,周蔚拉住她:“蝉蝉,陪我去看一下里面的包包吧!”
这个牌子周蔚从上大学便喜欢。
价格贵到令人咂舌,足够普通大学生本科四年的学费。
店里人多,几个柜姐肉眼可见得忙不过来。
几乎是进去的一瞬间,陈蝉衣就看到了李潇。
他在人群中,总是很耀眼,出类拔萃。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这样。
每次篮球比赛,男生们差不多的身高,穿着样式相同的队服。即便如此,陈蝉衣总能一眼认出他背影。
旁边有人激烈争论,他皱了皱眉,跟身旁的中年女人说了两句话,微微点头。
眼看就要转身。
陈蝉衣立刻朝着反方向转身,有惊无险地吐了口气。
她拉了下周蔚衣角,示意她也转过身来。
但周蔚显然曲解了她的意思。
“李潇?”周蔚揉了下眼睛,确定没认错。激动地拍了拍陈蝉衣肩膀,“李潇,李潇诶!!”
……
如果地板缝能够大到她掉下去就好了。
周蔚:“我没有骗你蝉蝉,快看!”
无法再装作视而不见,陈蝉衣慢腾腾地转过身,勉强扯一个笑容,“好巧。”
李潇下意识地皱了下眉,旋即勾了勾唇角,微微笑着跟周蔚点头示意。
他身旁的中年女人听到周蔚的声音,朝这边投来目光。
却先一步看到陈蝉衣,张口,话却停住几秒。
陈蝉衣也有片刻愣神。
是李潇的妈妈,谭雅。
她曾经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高二开家长会,她与李潇同桌。谭雅很温柔地问她,是不是爸爸妈妈没时间来,所以她自己坐在这儿,当小家长。
第二次见面。
是到李潇家里做客。
“陈蝉衣?”
李潇妈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陈蝉衣挠了下手背,小幅度弯了弯唇,“谭阿姨您好。”
“我还以为认错了呢,”谭雅拉过身边兴致沉沉的李潇,“李潇,快来打招呼!”
“……”李潇脸色没什么变化,语气谈不上一点欣喜与热切,以同样的话回她:“好巧。”
他的眼神也轻飘飘的,掠过她,跟昨天见面时不太一样。仿佛是顾忌着有周蔚和谭雅在,态度有几分刻意伪装的友好。
甚至,不能称作友好。
谭雅:“好久不见。你现在在明南工作吗?”
陈蝉衣微微低着头,“对的谭阿姨。”
“女大十八变,蝉蝉比上学时还要漂亮。”谭雅覆上她的手,触感温热细腻,“要不要明天来家里玩?让阿潇好好招待你。”
李潇冷着脸,像在责怪她的自作主张:“妈。”
陈蝉衣没吭声。
柜姐走过来,微弯腰递过来一张卡,声音甜美:“女士,您的账单与购买物品将会邮寄到您留下的地址。”
李潇接过卡。
“蝉蝉,要不要跟我们一起逛?”谭雅邀请。
“不了阿姨,我们马上要走了。”陈蝉衣和周蔚一齐拒绝。
“好吧。”谭雅没有强求,“蝉蝉,给阿姨留个联系方式吧?”
陈蝉衣用余光瞄了一眼李潇,后者无所谓的模样。
她这才弯了弯唇,轻声应好。
等他们走远,周蔚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打探陈蝉衣一眼。
她并不难过。
周蔚松口气,挽着她胳膊,“没事吧?”
陈蝉衣抬眼,眼神透露着不解。
仿佛在说,能有什么事。
周蔚纠结几秒,寻找合适的措词,支支吾吾半天,见陈蝉衣面无波澜,索性直言:“就…刚刚看李潇对你的态度,我这不是怕你有落差嘛!你也别放心上,都过去几年了。还真以为你多稀罕他呀!”
周蔚说这话的时候,颇为愤愤不平。
陈蝉衣没忍住笑出声来。
“蝉蝉,你、你还笑得出来?”
“不用担心我。”陈蝉衣讲给周蔚,也讲给自己,“他现在这样,不是理所当然吗?”
“就算……”周蔚重重叹口气,“算了,大周末的,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她略显慌乱,快速收回视线,随便扔了一张牌出去,声音很不自然:“七条。”
“?”任之婧看了眼,“这是五条。”
“不好意思。”她耳朵有点发热。
这局结束得很快。
或者说陈蝉衣已经完全没心思打牌。
陶冶在一旁介绍:“这,李潇。以后工作可能会接触到,这次山今置业,甲方最终负责人就他。”
任之婧和李潇简单问候了几句。另外两个同事也微笑着点头,她紧张地无法做出反应,一双眼紧紧盯着烂牌。
决定到明南工作时,陈蝉衣曾偶尔想过,两人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餐厅,影院,或是电梯,马路。
一年两年,或是多年后,见他与他的妻儿。
却从未设想,重逢会来得如此突然,无法躲开。
更让她坐如针毡的是。
李潇接过陶冶递来的椅子,随意地在她旁边坐下。
她旁边。
她整个人,变得极其不自然。
双脚规规矩矩地并拢着,后背也不自觉挺直,就连空闲的左手,也不再搭着麻将桌,转而放在膝盖上。
但从余光来看,李潇并未朝她这边看上一眼。
过了会儿。
她脊背不再那么僵直,手心冷汗消去不少,但整个人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渐渐地,她适应了现在的状态。李潇和陶冶在一旁聊着工作上的话题,陈蝉衣试图集中十二分注意力打牌。
但她手气如瀑布飞流直下般,牌只有更烂,没有最烂,出什么牌来什么牌。
其他三个人只要听牌,她立马有预感般的给人家点炮。
赌神现世也无法让她赢一把。
终于,数把后,陈蝉衣再次预感到赢得希望,食指拇指捏住六筒好一会儿,稍稍顿两秒,又摸上七筒,纠结好几个回合,下定决心般地揪起来。
“七……”
身后人冷不丁地出声:“出六筒。”
可是她唯一想不到,原来在陈如晦的眼中,他的爱也有条件。
从前陈如晦爱她,是因为她乖巧,她听话,她的人生从没有离经叛道过,每一步每一步,都按照他设定的剧本在走。
父女和睦,慈孝和乐。
可是现在,一旦她脱离了这个剧本,陈如晦接受不了,就会收回他爱的特权。
陈如晦:“小柔死得早,这将近十年,不都是我在照顾你?我把你放在心上,是钱也给你关心也给你,你还想要怎么样?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才把你惯成这种丢脸的样子?”
“你未婚就敢和男的同居,已经是奇耻大辱自己没有想过吗?没有未婚夫倒还说得过去,可你现在是有未婚夫了!你以为你丢的是你一个人的脸,你就不在乎?你丢的是陈家的脸你妈的脸,还有你外祖家的脸!”
他疾言厉色,暴怒的情绪一瞬间几乎掀翻房顶。
陈如晦目光森冷,冷冷注视地上的女生。
他气急,也心痛如绞。
穿成这样……竟然会是他的女儿。多么暴露的一身衣服,少女娇.嫩的身体都被那男的看了个遍,她脖颈锁骨处的吻痕指痕惨不忍睹。
陈如晦想想就觉得气到发抖,抬手狠狠摔碎门口花瓶:“我真恨不得没生过你!”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雨下得肆虐,他在冰冷的雨中微微佝偻脊背,左膝盖几乎已经疼到无法弯曲,然而最疼的不是膝盖,是他像被火烹烤的心。
李潇淡淡勾唇,知道是陈如晦给他的第一个记性。
两小时后,雨幕中大门缓缓打开。
警卫重新走出警岗亭:“你可以进去了。”
他走在林荫道,背后是凄清的月亮,那幢气势恢宏的别墅,透过雨幕,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又是半个小时的等待,左膝盖疼痛难忍,逼得他几乎站不直身体。
陈如晦姗姗来迟。
他约莫才用过晚饭,慢条斯理拿着巾帕擦手,他穿着身深灰色正装,态度衿傲冷慢:“李先生,你也有脸来见我。”
雨势泼天,像是天漏了个洞,李潇咬紧牙,没有更多精力管陈如晦的冷嘲热讽。
他膝盖剧痛无比,满心只有一句:“她在哪里?”
第 62 章 潇潇
夜雨中,陈如晦嘲弄地勾了勾唇角,表情淡然:“我的女儿,当然是在我身边,她好得很,不劳李先生挂心。”
李潇眉眼湿透,低声说:“我要见她。”
“不可能。”
“我要见她。”还是那句。
陈如晦模样冷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死性不改。”
警卫在他身后撑着把伞,黑色肃穆,陈如晦站在台阶上,李潇在阶下。
他注视矮他几阶的李潇,眼底冰凉一片。
他也是几日托人探查,才知道眼前男人和女儿的往事,陈如晦捏紧拳头,眉眼攀上几分阴沉的戾气。
那么早,那么早就厮混在一起,他如果能早点察觉,绝不会给李潇一丝一毫的机会。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图谋什么。你以为我和她一样好骗。”
陈如晦说:“不就是要钱,不就是图谋我们陈家的势和权?她不在,你又何必在这里装样子。”
周一,办公区死气沉沉。
有同事在讨论其他事情。
“听说我们公司要和山今置业搞联合培训,还有房产中介参训。拜托,我们是设计,他们是销售,这怎么能在同一个教室里培训。”
“培训地点还是山今置业安排吗?”
“是吧。”
“那我愿意去啊。选我吧!不用上班,还能住星级酒店,我记得去年餐标好像还蛮高的。”
“你想得美,估计要找新人去吧。”
陈蝉衣原本只是安静地听着。
忽然发现大家不约而同地望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心里有点发憷,缓缓地放下手机。
她舔舔唇,“怎、怎么了?”
“我们组应该会报陈蝉衣去吧。”
另外的同事附和:“新人蜜月期嘛。”
“估计去的都是新人,陈蝉衣,到那记得看看有没有大帅哥。”有人朝她挑眉,“对了,上周庆功宴,在陈蝉衣旁边那个男的,还记得不?”
陈蝉衣支起耳朵。
“废话。那张脸想不记得都难。只可惜,坐的不是主位,估计也是今年的实习生吧。”
发问的人翻了个白眼,“有眼不识泰山。我回来后越想越不对劲。你们知道山今置业老总有个儿子吧,从国外回来不久,人长得巨帅。”
她卖关子停顿几秒,有人催才接着往下说:“我怀疑,庆功宴上那个就是本尊。”
山今置业。
李潇。
山今,潇。
陈蝉衣如醍醐灌顶。
高中时候,虽知道李潇家里条件优渥,好像是做什么生意。
只是山今置业规模太大,她从未将李潇的名字同公司名字联系起来。
现在仔细回想,山今置业成立约二十三年,推算了下时间,李潇那年刚出生。
“而且我找山今置业的人问了,他今年也要参加培训。”
李潇也可能要参加培训。
陈蝉衣的注意力全放在这最后一句话上。
“陈蝉衣,如果培训你见了他,记得帮我们打听打听,最好拍几张照片来养养眼哈。”女同事夸张道,“如果能看着帅哥照片工作,那我工作效率得全公司第一!”
哄笑声响起。
以至于大家没有听到皮鞋拍打地面的声音。
陶冶站在几个部门交汇处,手里拿着份名单,接连喊了几个人名字。
最后一个是陈蝉衣。
“念到名字的人,来我办公室开个短会。”-
人事经理办公室。
被点到名字的人站成一排,陶冶在落地窗前接电话。
陈蝉衣脑海里还在回想刚同事的话。
陶冶如果还存有想撮合她和李潇的心思,一定会把她放入这次培训名单。
到时候免不了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也不清楚自己的脑回路。
或许是李潇保持着比较礼貌的态度,使她内心的愧疚有所减少,顺其自然的,也不会刻意避免与他接触。
但潜意识又提醒自己,保持绝对距离,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理不清的思绪。
陈蝉衣决定顺其自然。
“久等。”陶冶挂掉电话,确认人都到之后,助理发给每人一份刚打印好的文件。
题目位置,宋体大字赫然写着“山今置业培训手册”。
陶冶简单交代了下培训时间与地点,又布置了培训过程中需要完成的学习记录与心得体会。
其余详细内容在培训手册里均有详细的标注。
确认大家没有疑问后,人群散去。
“小陈,你留一留。”
陈蝉衣已到门口,又折返。
隐约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陶经理。”陈蝉衣开口。
陶冶立刻摆摆手,单手叉腰就着杯子喝咖啡,大手一摆,语气十分慷慨:“诶!不用谢!”
陶冶:“我没帮你说话。这是公司领导层集体商议出来的,你本来就是公司要重点培养的人才,所以这次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住。”
他边说着,还对她快速眨了眨眼,重复道:“把握好机会。”
说罢,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手一摆,大有江湖高手乐于助人不求感谢隐退的意味,抄起桌上文件去楼上开会了。
刚到位置。
同事们便围过来。
不知谁从她手中抽走了培训手册,纸张哗啦啦翻阅的声音。
“居然是去博林酒店。离市中心有点远啊。虽然档次高吧,不过中间想去聚餐的话,选择不多。”
“你是觉得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比不上小馆子厨师的手艺吗?”
“行了你们。陈蝉衣还没看呢,是她去培训还是你们啊?”有人出声提醒。
培训手册很快便回到她手上。
人渐渐散去。
组里今天提到李潇的女同事,拍了拍她的肩膀,“陈蝉衣,如果遇见帅哥,记得偷拍几张照片,大家一起欣赏。可别自己私藏!”
……
陈蝉衣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硬着头皮答应:“…好。”
先把手上工作忙完。
间隙中,她大致翻了遍培训手册内容。
上面有授课安排以及讲师姓名,培训期间必须遵守的纪律,结束后还有结课考试。
浏览了遍授课安排,跟本职工作没有太大的联系。
大多是“职业观养成”“职业生涯规划”“保持健康的心理状态”,类似的通用课程。
更着重于思想方面的培训。
估计学习压力不大。
只是时间有点奇怪。
普通培训时长通常是工作日。
这次却是从周五开始,直到下周五,包括周末两天。
参加培训的人员周五不用到公司,可以自驾或乘坐公司大巴,下午到博林酒店报到即可。
时间紧张,今晚就得回去收拾行李。
叮。
手机有新消息。
是万晓燕发来的。
[今天晚上能视频了吗?]
从上次在伯母面前夸下海口后,伯母已几次提出视频的要求。
她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思来想去,她决定借用周蔚的房子,应付过去。
午饭时间,她跟周蔚讲过这件事。
对方答应得很爽快。
下班后,陈蝉衣便赶了过去。
顺便在公司楼下买两杯奶茶。
周蔚租住的是两年前建成的精装修新小区。环境要比盛嘉园好得多。
陈蝉衣之前来过一次,距离市中心不远,坐地铁十五分陈便能到达。
到周蔚家里的时候,不到六点陈。
甚至,周蔚贴心地将房间又打扫了一遍。
为贯彻,租的房子在市中心,每天准时五点半下班的人设,陈蝉衣马不停蹄地,即刻拨通了万晓燕的视频电话。
万晓燕正在厨房。
“伯母晚上好。”她凑近手机屏幕,“伯父还没回家吗?”
提起这个,万晓燕冷哼道:“棋牌室才是他家。”
陈蝉衣莞尔。
“这就是你租的房子?”
她点头,忙站起来,举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您看。卧室很宽敞,小区环境也很好。”
“而且一个月只要两千五的租金。”
万晓燕虽然没有发表意见。
但陈蝉衣从她脸上,能读到“满意”两个字。
对面沉默了会儿,万晓燕走到客厅,戴上老花镜,拿起纸笔算了会儿。
陈蝉衣安静等待。
“房租两千五,水电费按一百五算……你以后一个月往家里转五千。”万晓燕口吻淡淡的。
像命令。
陈蝉衣愣了几秒。
“不愿意?”万晓燕皱眉。
“没有。”陈蝉衣摇头,眨眼的动作缓了缓,“我每个月会按时转给您的。”
万晓燕应了声,“挂了吧。”
通话结束。
她垂头,视线没有焦点。
周蔚在门口,听完了整个对话,“打完了?”
陈蝉衣回过神来,机械地点头。
周蔚把插好吸管的奶茶递到她嘴边,“你伯母……说她刀子嘴豆腐心吧,我看有时候她心也挺刀子的。一个月交五千,你还活不活了?”
“要不你直接跟她说,每个月给三千也行。再不济让你伯父劝她。”
她弯唇,“也不是不能。反正我吃的少嘛。”
其实她每个月的开销不算大。
扣掉五千,只要不大手大脚,还是能够维持基本的生活水平。
幸好她当时租房,选择的是便宜老破小。
毕竟是家事。
周蔚不好说太多,“你什么时候有困难,可以随时来投奔姐。”
陈蝉衣感激地笑笑,转开话题,“好喝吗?”
“嘻嘻,我就猜你会带我最爱的口味~”周蔚揉了揉她脸颊。
忽然,大力地拍了拍脑门。
很响亮的声音。
陈蝉衣被吓了一跳。
“对了,我听易明旭说,上周他见到你跟李潇了??要不是你今天过来,我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算是今晚众多奇葩问题中,
最令人无语的。
陈蝉衣如同前几轮一般,对别人抽到的问题进行思考。
如果是自己,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她单手托着脸,想得出神。
后知后觉,对上李潇的目光。
十足的探究与揣测。
突然一个激灵。
倘若,站在李潇角度来思考,在场谁会问出这个问题。
毋庸置疑,是她。
反应过来。
她便要立刻否认,自证清白。
担心太过明显,惹旁人生疑,陈蝉衣小幅度地挪了挪凳子,拉近与桌子的距离,手指费劲地扒拉着桌沿。
没有人朝这边看。
她才放心地,张开五指,轻轻晃了晃,又立刻收紧成拳,落在桌面。
还用口型示意:“不、是、我。”
李潇意味不明地移开视线。
显然,不相信这个答案。
“没。”
就一个字,语调却很坚定。
而后起身,离开抽签位置,回到座位。
身旁椅子被拉开。
陈蝉衣莫名紧张,手指还扒拉着桌子,总能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
后面人抽签的问题,她全部都没关注。
直到破冰活动结束。
三人照例结伴回房间。
因为房间挨着,结伴吃早饭、回房间休息,似乎变得理所应当。
途中,罗意迟接了电话,下楼离开。
余她和李潇。
两人并排走着,沉默无言。
距离越来越远。
简直要变成酒店左右两排房间,有着走廊左右两边最标准的平行距离。
陈蝉衣在心底默默倒计时。
马上要到7037。
“今晚……”李潇刚开口。
仿若触发某个咒语关键词。
陈蝉衣立刻接过他的话:“那个问题真不是我问的。”
李潇掀眸,唇角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副听不进去话的模样。
“真的。”陈蝉衣差点就要对天发誓,“我记得很清楚,给你写的问题是: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他皱眉,很冷淡地将这个问题重复了遍:“你问我,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陈蝉衣忙点头。
如若不是知晓李潇与罗意迟的关系,她或许会借机问出从重逢后,想问李潇的问题。
但现在,她必须要做的,是保持绝对的距离。
“你如果不信的话……”陈蝉衣着急,掏出手机,找有没有留下记录。
“馄饨。”
她仰头,愣了愣。
直撞入那双有点恼的眸子。
李潇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今天早上,我吃的是馄饨。”
“昂。”
陈蝉衣应声,摸了摸鼻尖,“谢谢,我就随口问问。”
半晌。
李潇吐了口气,口吻很静,又有点儿丧气,“行了。睡了。”
“好。”她没有片刻停留,划开房卡,声音跟关门声一起传来。
“晚安。”
李潇刷卡的动作却停滞数秒。
背对着灯光,他偏头,瞅着她消失的门口,扯了个自嘲的笑容。
与此同时,收到大洋彼岸发小的信息。
[郁文朗:没问出来,可能是她中间生病了。]
[郁文朗:估计得问周蔚才知道了。]
[郁文朗:你们又见面了??我下周回来细说。]-
破冰活动结束后。
班级里氛围明显好不少。
课间大家都有各自的玩伴,热火朝天。
周一至周三有晚自习,但课程轻松。工作培训不是上学读书考试,没必要抓得太紧。只要保持安静,自习课老师并不会过度要求大家必须学习。
陈蝉衣梳理完财务管理课上笔记,掂着水杯去接水,放松放松眼睛。
刚离开座位不久。
高星宇停止翻阅培训资料,起身。
路过罗意迟位置。
“干嘛去?”
他摩挲几下寸头,“出去透透气,太闷了。”
罗意迟翻了个白眼,明显不信。
然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潇,眼睛一眨不眨。
“你信吗?”她问。
李潇视线盯着前方虚处:“关我什么事。”
罗意迟轻哂了声。
停一会儿。
他点开手机,瞅了眼时间,又翻盖在桌面。
罗意迟朝这边望,勾唇,低声哀嚎:“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我的蝉蝉呐。”
“你别是被外面的男人迷了眼~”
“蝉蝉~蝉蝉~”
身边的人突然站起来,
光都被挡去一大半。
她明知故问:“你干嘛去?”
他合上那本久久没翻页的书,声线淡定:“洗手间。”-
走廊里很静,偶尔有交谈或通话声音。
过了隔门,靠窗的位置,有熟悉的两个背影。
他没走近,朝右边迈了步,虚虚地靠着墙。
对话隐隐约约的传来。
“你觉得这边培训怎么样?”
陈蝉衣中肯地评价:“挺好的。”
“你有没有发现你设置不能从群聊中添加微信好友啊?”高星宇开玩笑,“当时就在想,你还挺高冷。”
“有吗?”她语调很静,“我没太在意。”
高星宇挠挠头,“不过相处下来发现你还是挺好说话的,很容易成为朋友。”
陈蝉衣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片刻的沉默。
高星宇掏出手机,“那,我们加个好友?”怕被拒绝,又忙解释:“以后大家都在明南工作,周末可以互相约着去玩。”
想了会儿,她还是应下:“好的。”
……
脚步声渐近,两人应该是要回教室。
他转身,走向反方向-
后门推开。
陈蝉衣刚坐下,便被拍了拍肩膀。
“蝉蝉,你们没看见这家伙吗?”罗意迟瞅着他桌面,抬了抬下巴。
她摇头。
“李潇也出去了啊。”高星宇插话。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他字音越来越飘,像要编成谱子唱出来。
罗意迟古怪地打量他,“干嘛,你刚去楼下买彩票中大奖啊,这么开心。”
“呵呵呵。”高星宇笑着掩盖过去,“借你吉言,我明天就去买。”
话题被自然而然的带过。
直到课间,她跟罗意迟讨论明天上课的问题。
李潇推开门,带着点儿凉意,一言不发地站在桌前。
后两排气压瞬间低了几分。
视线无意间交汇。
她才意识到,转身和罗意迟讲话时,胳膊习惯性地靠在他桌上,手掌无意地摸索着桌子上的笔记本。
他很快挪开眼,嘴角下垂,没说一个字。
“你怎么了?”罗意迟疑惑。
陈蝉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迅速拿开手,缩在袖子里,悄悄坐正。
身后有合上书的动作。
笔盖合上的声音。
“你要回去啊?”罗意迟问。
他低声嗯。
“这才几点。”
他没再回答。
门再关上。
罗意迟吐槽了句:“居然不理我。”
“陈蝉衣,你觉不觉得这俩人,”高星宇凑近,眼神往后瞥,“有情况?”
她抿唇,翻一页纸,重重在翻页处按了下,声音含糊:“是吧。”
李潇与罗意迟之间有着特别的磁场,总是要比常人亲近些。
“我还以为是错觉呢。”高星宇声音压得低,“他俩挺配的,李潇到时候肯定被罗意迟吃得死死的。”
她快速地弯了下唇,笑意未达眼底,“是吧。”-
晚自习结束后。
陈蝉衣与罗意迟结伴回房间,在门口分别时,罗意迟突然喊住她。
“蝉蝉,明天下午的课,你愿意陪我去第一排吗?”罗意迟眨眼。
她虽好奇,却也没问为什么要去第一排。
“可以的。”
“蝉蝉最好了。”罗意迟用力搂了搂她,欢天喜地刷房卡开门。
直到周二下午,授课老师出现在教室时,她的疑问算是得到解答。
授课老师是明南大学最年轻有为的经济学教授——江明卓。
陈蝉衣高考成绩公布前,原本计划的第一志愿是明南大学,当时便有听说过江教授大名。
却不知晓,他的长相俨然不输男明星,穿着极其工整的套式西装,眼镜规规矩矩地架在高鼻梁上,整个人从头到尾一丝不苟。
斯文而不败类。
等他站到讲台上,做完自我介绍。
陈蝉衣听到培训以来,最为激烈的掌声。
“果然大家都是颜控。”罗意迟嘟囔了句。
陈蝉衣认同。
本以为罗意迟主动要求坐前排,是要好好听男神老师授课。
她却还是很快地玩起手机,没一会儿便去见了周公。
直到江教授宣布下课。
罗意迟从梦中惊醒,拎着早就收拾好的包包,“蝉蝉,今天晚自习我不来,帮我签到哈。”
反应几秒,陈蝉衣问:“那你晚饭不吃了吗?”
“我跟别人约好了。”罗意迟顺手把手机扔进包包,“你俩去吃就行。”
不待陈蝉衣再开口,罗意迟便离开教室。
江教授也同一时间离开。
陈蝉衣收拾好东西,慢吞吞走到座位上。
李潇在位置上,还没离开。
可能在等她。
虽然晚饭是八人一桌。
但来回教室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点别扭。
她扯了个理由:“我想去趟便利店,今天也不吃饭了。”
说完。
李潇望过来,视线偏冷,“去便利店?”
循声音回头,教室方向有女生,怀中抱着书包,脸颊粉粉,神色羞赧。
是位置在前几排的女生,偶尔电梯上碰面,也没有打过招呼。
女孩抬头看她,又迅速低头。
虚掩的后门,陈蝉衣要走过去,女孩忽然抬眼,双眼发光。
伸手直直拉住了她。
陈蝉衣回头,疑惑不解。
“陈蝉衣,你跟李潇是不是挺熟的?”
她问的突然,陈蝉衣愣住,思考片刻。
现在两人实在称不上一个熟字。
“不熟。”陈蝉衣回答的坚定。
女孩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嗓子像泡在蜂蜜罐里泡了很久,甜得陈蝉衣简直要失去思考能力:“我看你和李潇、还有罗意迟总是一块儿走。”
“你们肯定有微信好友吧?”女孩图穷匕见,“能不能把他微信号告诉我,拜托拜托,我请你喝奶茶。”
确实是有。
但未经李潇允许,她不好随便给出私人联系方式。
见女孩实在着急,陈蝉衣给她出主意,“你可以试着从联络群里加他?”
“我第一天就试了,他设置不能从群聊添加好友。”女孩拿出手机,“你就告诉我嘛。他应该是单身吧?”
“不全是。”她如实告知,“他应该正在追罗意迟。”
“真的吗??”女孩张大嘴巴。
陈蝉衣点头,“我没有必要骗你。”
女孩沉默片刻,又说,“正在追那就还是单身嘛!没关系的,能交个朋友也挺好的。”
话题太过私密,女生又是从教室里出来,在走廊里丝毫没有收敛音量。
陈蝉衣推开门,理所当然地以为里面没人。
抬头的瞬间,却发现李潇在教室里。
他戴着耳机,靠着椅背,腿搭在她座位的椅子横杆上,优哉游哉。
怪不得刚刚女孩从教室里跑出来的时候,作娇羞状。
他是头戴式耳机,隔音效果应该不错,应该没有听到她们的交谈……吧。
想回房间的想法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屏住呼吸,猫着步往后退。
偏偏,他像是眼睛长在背后。
“陈蝉衣。”
那我来得真不是时候。
陈蝉衣在心里默默接了句。
“快如实招来!”周蔚说。
“工作上的事情。”陈蝉衣坦白,“他刚好是我们公司对接项目的负责人,在庆功宴上见面的,你别多想。”
周蔚狐疑:“真的?”
“不敢有假。”陈蝉衣严肃道。
“信你一次。”周蔚跟她并排坐下,“蝉蝉,你觉不觉得和李潇见面次数还挺多的?明南地方也没这么小吧。”
好像,是这样。
一旦工作有了交集,即便不见面,也总能听到李潇的名字。
不过,等两个月后,在设计部轮岗时长达标后。
接触的机会应该不多了吧。
也不确定,李潇到底会不会如期参加培训。
七天的时间。
七天过后,应该会重新变成两道平行线。
有各自的轨迹-
培训报到日。
陈蝉衣从出租车上下来,抬头,便看见竖排的博林酒店四个大字。
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出租车司机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又将发票递过来。
“谢谢。”
陈蝉衣接过,往里走,在前台办完入住手续,拿到了房卡。
她在七楼。
前台用甜美的声音提醒:“女士,电梯在大厅右拐方向。”
她朝右走。
正好有要上行的电梯,几步冲过去按下电梯后,电梯门缓缓打开。
来得早不如来得……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陈如晦送医生出门,满脸倦色。
那个医生显然乐观许多:“没有问题了,陈医,让令媛好好休息,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晚点温度降下去就不用担心了。”
陈如晦有些抱歉地客气道:“我自己就是医生,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对方笑道:“这有什么,我也是医生,我儿子生病,我也急得什么似的。父母心嘛,多正常,可以理解的。”
陈如晦笑笑,像往常那般矜贵深沉,只是那笑容,夜雨中,无端显得落寞。
“我送你到小区门外。”
他很快回来。
李潇仍然还是站在那个位置,一动未动,陈如晦原本别开眼想直接进去。
李潇骤然叫住他:“她的病怎么样了?”
语气急促,像是颤抖,裹着一颗剧烈酸疼的心。
第 63 章 潇潇
陈如晦冷冷瞥了他一眼,想到女儿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不顺从,闹脾气,不再乖巧。
陈如晦冷笑:“怎么样了?还不都是因为你。”
眼前男人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
李潇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或许比陈如晦更了解他这个女儿,她如今对陈家的不满情绪达到顶峰,与之相伴的,就是对他飞蛾扑火般强烈的爱意。
她太过爱他,所以想要反抗。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逃不掉,也说服不了,只得和陈如晦顽固对峙,想知道到最后,是谁会先服软。
他不敢想她会用什么办法,能惊动陈如晦联系医生,想来应该也是很极端的手段。
李潇咬疼舌尖,霎那间黏腻的血腥气在口腔中蔓延,心里有瞬疼得发抖。
陈如晦那么长时间以来的刁难,刻意的为难和冷落,他从不在乎。有失有得,想要求娶他心爱,他早就做好这样的准备。
然而他不想她也跟着受苦。
他在夜雨中的身影变得模糊,缓缓道:“我求你,照顾好她。”到最后竟然失声。
陈如晦是她父亲,他又算什么呢,他漆黑的眼睛暗淡下去。
果然,陈如晦嗤笑:“用不着你操心,你只要不继续出现,折磨她,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李潇被雨水濡湿的唇变得苍白。
那之后,陈如晦走进别墅,他再没听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苏南的雨季是那么潮湿而漫长。
他垂下眼睫,水珠顺着滑落下去。
其实那时候已经分不清太多的痛苦,疼痛,亦或是麻木,他没办法分辨。
左膝盖很疼,从最初碎骨般的剧烈,到那晚,已然变得无比折磨,就像是虫蚁在啃食,缓慢地吞噬。
可更痛的地方不在膝盖,他僵硬抬手,摁了摁胸口。
那颗心竟然痛到还在跳着。
*
陈蝉衣原地纠结了会儿。
他折回是因为忘拿东西,送她回去也只是顺路。
再计较反而显得自己太过扭捏。
这样想,她应了声,撑开伞跟他往外走,小声道,“我…待会儿付你车费。”
惹得李潇轻飘飘觑她一眼。
没什么回应。
陈蝉衣自讨无趣,识相地闭嘴。
车就停在不远处。
二三十米的路程,她撑伞撑得胳膊发酸。
他身高得接近190。
陈蝉衣个子不算矮,穿鞋170,即便如此,给他打伞还是要伸直胳膊,他站直身时,还得踮脚。
先到后备箱放行李。
李潇提起时发出声哼气。
她忙伸手帮忙托一托,讪讪道,“很重吧?”
“还可以。”李潇指节处隐隐发红,从她手中接过伞。
手指碰到了一瞬。
被沾上雨滴的凉意,她即刻撤手。
李潇睨她一眼,撑伞朝前走,停在副驾驶位,打开车门,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陈蝉衣向后指了指:“我坐后面。”
男人拧紧眉心。
她组织措辞,尽量用很平淡的口吻解释:“你不懂,女生一般都会介意别人坐自己男……副驾驶的。”
好心提醒没有收到回应。
耳边,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陈蝉衣顶着打探的目光,自觉朝后面走。
手腕忽地被人攥住。
李潇单手撑伞,没怎么用力,轻轻一拽。
她惊呼出声,等反应过来。
上半身已经被推进车里,鞋跟离地面几公分远。
姿势多少有点奇怪。
“腿。”李潇出声提醒。
陈蝉衣抬眸,欲言又止。
“下着雨,先上车再说。”他没什么情绪地说。
她老实地“哦”了声,抬脚,坐正。
车门即刻被关上。
李潇从另一边绕进来。
雨刷器如桨般划开水流。
雨势又变大了。
反正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
她自我安慰着,系好安全带。
没有立刻出发,李潇接了个电话。
她偏过头。
玻璃窗上挂着雨珠的痕迹,朦胧的雾里,她看见李潇的脸倒映在玻璃窗上。
下颚线流畅锋利,直视前方,像夏夜的雨,来得突然,带着丝凉意。
他单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应该是提到她了,朝这边瞅一眼。
“接到了。”
“晚点回。”
“你们别等我。”
密闭空间内,即使她无意去听别人讲话内容。
还是清晰捕捉到罗意迟的声音。
通话结束。
他出声提醒:“她给你发了信息。”
“意迟姐吗。”陈蝉衣切到聊天页面,解释道,“我手机静音了,现在回复。”
李潇问:“她发的什么?”
“让我有空找你们玩。”陈蝉衣如实道。
“那我妈肯定很高兴。”他扯了扯嘴角。
她思绪停滞一瞬,像被支配的木偶,扬起标准微笑,故作轻松地调侃:“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啊。”
手指在键盘上敲着,却半天没有敲词成句。
“见家长。”李潇很认同地点头,语出惊人,“二十多年前就见过了。”
她没抬头,呆呆地应了声。
李潇:“罗意迟是我姐。”
“嗯。”陈蝉衣正编辑回复的短信,随口应着。
等按下发送键。
猛然惊觉,身旁的人说了什么。
甚至以为自己听错,错愕地重复了遍:“你姐?”
李潇淡声回:“我爸爸的哥哥的女儿,不是我姐是什么?”
她眨眨眼,思绪翻涌着。
像是得到谜底后,重新代入谜题,拨云见日。
细微末节里,被误解成情侣却又没有亲密肢体接触的关系。
因为姐弟二字,变得合理。
“意迟姐不是姓罗?”她问。
“她随伯母姓。”
等她回过神来,车子已经驶出几百米。
察觉到意味深长的视线。
陈蝉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自然地清了清嗓。
“那也可能是你妹呢。”她抓住逻辑的漏洞,“你爸爸的哥哥的女儿,年龄比你大的是姐姐。”
李潇好笑,“你从哪觉得她比我年龄小?”
陈蝉衣很诚实地答:“她长得更年轻。”
……
“陈蝉衣。”他声线压得很低,莫名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她收了声。
偏头,白花花的水柱落下,窗外的景色都变得迷幻而不真实。
背对着主驾驶,她毫无意识地轻轻弯了下唇角,迅速恢复面无表情。
等红灯时。
李潇忽然来了句:“你很开心?”
陈蝉衣掩盖着心虚,很平静地回:“没有。”然后又问:“我应该要开心吗?”
得。
李潇嘴角抽搐了下。
罗意迟又发信息过来。
回复时,她突然觉得不对劲,疑惑地望着李潇。
上次,有人找她要李潇微信。
走廊里的对话,他说听得一清二楚。
对那句“他应该正在追罗意迟”,他没有反驳。
现在回想,当时明明可以解释清楚。
除非另有隐情。
或者说,他是故意,要她误会。
红灯间隙。
李潇打开车载音乐。
轻柔的旋律顷刻间压过雨声。
视线交汇时,他挑了挑眉,声线坦然:“怎么?”
“没。”陈蝉衣摇头。
算了。
李潇没有让她误会的动机。
两人又恢复寂静。
导航的声音不知疲倦地播报路线。
陈蝉衣听着熟悉的目的地,忽然想起:“能先把我送到周蔚那里吗?”
李潇点头,随手改了目的地,顺便问了句:“你今天住她那儿?”
“不是。”她指了指前面的外卖袋,“送完之后再回家。”
他颔首,“你跟周蔚一直有联系?”
陈蝉衣猜他心情应该不错,能够心平气和地跟她闲聊,随之放松:“有的。”
“易明旭呢?”李潇装似无意地提起,“他也是云宁人吧。”
“他应该跟蔚蔚联系更多。”陈蝉衣如实回复。
她、周蔚还有易明旭,都是云宁人。
明南一高建校初期,全国各地招揽生源,成绩优异者免学费生活费。
她们同时以优异成绩进入明南一高。
小时候,三家人在云宁是邻居。
五年前,家里出事,易明旭家又凑巧做生意发财,两家减少了往来。
李潇还想接着问。
换成她有电话进来。
是房东。
房东说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时不时夹杂几句方言。
陈蝉衣捂住听筒位置,悄悄瞄了眼李潇,他在专心致志地开车。
房东在那边很不客气地催:“到底几点回来,我们也很着急的,时间就是金钱,做人要讲诚信的知不知道?”
她压低声音,“我已经在路上了,有点堵车,九点前我会到的。”
房东又毫无意义地嘟囔几句,终于挂掉电话。
“谁的电话。”李潇问了句。
她扯谎:“一个朋友。”
他没起疑-
到周蔚楼下时,天色已经落黑。
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
陈蝉衣解开安全带,跟他保证:“我会很快的,不让你等太久。”
李潇没回应,而是问她:“真不用我跟你一起?”
她坚决地摇头。
那个画面根本不敢想。
她没有告诉周蔚,李潇也参加了这次培训。
如果待会儿两人一同出现。
周蔚指不定要疯狂成什么样。
还是算了吧。
敲门之前,她发了条信息给周蔚。
等几分陈,没有动静。
明明约好的。
陈蝉衣又敲了敲,刚要放下纸袋,转身离开,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了来了。”周蔚穿着拖鞋出来,掩上门。
周蔚的举动有点怪异。
像是刻意把门内门外隔开。
她没细想,担心李潇在楼下等得不耐烦,把东西递给她便要下楼。
周蔚眉目之间透着纠结:“外面还下雨,要不你今天住……”
“没事。出租车还在楼下等。”陈蝉衣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很快进了电梯,“快回去吧。”
“到家记得发信息!”周蔚叮嘱,见电梯下降才松口气。
回到客厅,朝着厨房喊了声:“出来吧。”
“你这搞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俩有一腿偷情呢。”郁文朗五语气多少有点委屈,“谁啊,这个点来找你。”
“蝉蝉。”周蔚顺带翻白眼,不忘埋汰他,“但凡是个人都不会觉得我能看上你。”
郁文朗受挫:“我怎么了我!”挠挠头,有所求地望她一眼,“问你个事呗。跟陈蝉衣有关的。”
周蔚脸上满是防备。
“上大学追她的人应该挺多的吧,她喜欢什么样的啊?”郁文朗试探地问。
周蔚上下扫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嘛?”
“肯定不是我想问的啊。”
周蔚了然,没怎么思考,“没啊。她感情方面不开窍。”
“是吗。”郁文朗挠挠脸,“那阿潇信誓旦旦说她喜欢别人了……”
“你嘟囔什么呢?”周蔚狐疑,“都几点了,没事儿赶快走!”
听见自己名字的瞬间。
陈蝉衣认命地闭眼。
明明,她已经很谨慎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李潇也带着耳机。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便可以脱身。
“没回房间?”
他的声线总是带着沁人的凉意,与夏天格格不入。
没有立刻得到回答,他偏了偏头。
陈蝉衣视线停留在耳机上。
李潇抬手,指尖轻轻一推,耳机便顺着脑袋弧度滑落。
见她疑惑,解释道:“没开机。”
……
她哦了声,口吻带着埋怨:“你戴着耳机,又不开机。”
当装饰品耍帅呢。
“是啊。”他轻描淡写地应下,有开玩笑的成分在:“掩耳盗铃。”
她拧下眉心,刚想说掩耳盗铃不是这么用的。
倏地想起,在教室里,能不能听清外面的声音。
陈蝉衣没有直接问,拐了个弯:“刚才走廊好像有人在说话,你听到了吗?”
闻言。
李潇轻哂一声,抬抬眼皮,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瞧她。
好似在笑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话的人,不就是你?”他慢悠悠地回,“该听的不该听的,全听到了。”
被戳穿。
陈蝉衣垂眸,挪开视线,回忆与女生的对话。
确认没说什么,不该当事人听到的。
只有那句,他应该在追罗意迟,是自己的推测。
他没有否认。
心脏像被人轻轻捏了下。
不痛不痒,只是有瞬间的麻痹。
“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她垂眸,语调有不易发觉的低沉。
李潇快速扬了下唇角。
陈蝉衣又从购物袋里拿出酸奶,原味和黄桃口味的。
犹豫了下,不等问,他出声,“原味。”
简单的两个字。
却能听得出心情很愉悦。
陈蝉衣不知道他的快乐从哪来。递酸奶的时候,瓶子上还在渗水珠。
停了停,问:“你没去吃饭吗?”
“嗯。”他接过,“多少钱?我转你。”
联想到他可能是因为没伴才不去吃饭。
她有一丢丢的愧疚,“不用,算我请你喝的。”
“这么大方?”李潇挑眉。
不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陈蝉衣抿唇,“没你大方。”
他又笑了声。
……
她疑惑不解得很,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
或许是心情好。李潇还顺带关心了下她:“没买吃的?”
陈蝉衣应声。
到便利店时,即热食品只剩意面和咸蛋黄饭团,都不是她爱吃的。
也买了瓶酸奶。
李潇继续问:“今晚为什么不吃饭?”
“…”陈蝉衣借走回座位的空当,拖着思考了会儿,实在想不到合理的借口,便胡诌,“我减肥。”
减肥不吃晚饭,很正常。
不管他信不信。
陈蝉衣没留给他回答的时间:“我睡一下。”
“可以。”
她收拾好桌面,欲朝前挪凳子,待会趴着能舒服点。
有股阻力。
朝侧后方望过去,两只脚搭在横杆上。
视线上移,对上漫不经心的双眸。
“抱歉。”他语气淡淡的。
陈蝉衣没吭声。
她不信,挪凳子的时候,他没有察觉到。
偏要等她回过头,才轻飘飘地说句抱歉。
莫名其妙。
她晃晃脑袋,换了几个角度,找最舒服的姿势,趴在胳膊上。
努力放空思绪。
却又渐渐聚到一个点。
身后的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声响。
前后不足一米的距离。
她竭力抑制住转头一探究竟的想法,在脑海里不停地数羊,却心神不宁,如芒在背。
大约是,教室里只有她和李潇的原因吧。
她又后悔,早知现在,应该选择回房间休息。
好在两人共处一室的情况没有维持太久。
高星宇很快便回来了,显然没料到教室里有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李潇?你今天来这么早啊!”
李潇回头的同时,他看见陈蝉衣。
“小点声儿。”李潇扬了扬下巴,“她在休息。”
高星宇懵了片刻,低声回:“好,不好意思。”
见他局促着,又有点儿尴尬。
李潇压着声音搭话:“你吃过了?”
“对。我忘带充电器了。”说罢,高星宇轻手轻脚地抽出来数据线,走到教室前,给手机充电。
教室里又恢复诡异的安静。
只有空调制冷飕飕的声音。
陈蝉衣头埋在臂弯,耳朵变得极为灵敏。
开始后悔。
应该在高星宇说话的时候,佯装睡醒。
绝对不会比现在,更令人尴尬。
约半小时后,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人了。
她挑了合适的时间点“醒来”-
晚自习结束,罗意迟的位置依然空着。
幸运的是,负责人见到空位,也没问什么。
陈蝉衣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桌面,眼见桌子上没有一点儿杂乱,视线掠过水杯,灵机一动。
她转过身,胳膊搭在椅背上,后面的人已经整装待发。
“李潇。”
她很迟钝地喊出名字,神色犹豫。
让人推测,接下来肯定是不中听的话。
他勾唇,歪头,打量了眼整洁的桌面:“收拾好了?”
“嗯……”她摸着后脖颈,“但我想清洗水杯,你先回去吧。”
很拙劣的借口。
他应该能懂自己的意思吧。
陈蝉衣带着期盼,对上他的视线。
果然,他的语气有点冷:“躲我?”
“没有!”她矢口否认,又立刻心虚,干巴巴地笑,“你想多了,我干嘛要躲你。”
“这样,那我想多了。”他拉长尾音,靠着椅背,声音透着几分慵懒,“不着急,等你。”
“……”
态度大转变,好似上句话里的冷漠,是刻意装出来的。
陈蝉衣只能接受,闷声道:“我尽量快点。”
茶水间里已经没人,她没敢耽搁太久,接水冲洗两遍,便急匆匆回到教室。
“好了?”他在跟人发信息。
她嗯了声。
这个时间点,走廊里人很多。
陈蝉衣故意迈小步。
他本来就腿长,走得又快。
两人一会儿便拉开距离。
有熟悉面孔打招呼。
陈蝉衣笑着回应。
余光里,李潇驻足,没有继续往前走。
等打招呼的人走远,他才出声,“快点儿。”
陈蝉衣硬着头皮,小跑两步,讪讪道,“你走太快了。”
“是。”李潇觑她一眼,意味深长道,“都怪我。”
她噎住,明明只是简单一句话。
怎么就到怪他的地步了?
好似是她话里有话一样。
到七楼。
她突然想起,晚上给罗意迟发的信息,还没收到回复。便问了句:“意迟姐有跟你联系吗?”
“没有。”李潇淡声问,“你有事找她?”
陈蝉衣摇头。
“她没事。”李潇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不用担心她。”
陈蝉衣没再说什么。
他的口吻很笃定,既然他说不用担心,那就是不用。
她才是那个局外人。
到房间门口,两人客气地说了晚安。
关上门。
陈蝉衣松了口气。
现下这种情况,每次跟李潇独处,她总万分紧张。
洗完澡,卸下一身疲惫,她窝在沙发里,点开外卖软件。
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周围餐饮店很多,她找了家连锁粥店,点了八宝粥和鸡蛋饼。
毕竟是晚上,吃太多不容易消化。
填好收货地址,待骑手接单后,陈蝉衣给骑手发了条信息:[放门口]
冷冰冰的三个字,很符合她的用户昵称:[低调的、狼]
骑手很快回复:[没问题兄弟。]
她切成后台,找了部剧看。
等肚子再咕咕叫,已经快十点。
刚要看外卖有没有送到。
有人按响门铃。
应该是外卖。
她走近点儿,扬声:“放门口吧。”
门铃声停下,改为敲门。
可能是骑手忘记了。
陈蝉衣到门口,虽然是五星级酒店,安保措施肯定到位。
她仍保持着警惕:“放门口就行。”
“是我。”
好像是李潇的声音。
她通过猫眼看。
果然。
“开门。”他催促道。
不知道他这个时间有什么事。
陈蝉衣随手扯了门后的外套披上,开了门,只拉开一条缝,“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这么晚了。”李潇重复了遍她的话,抬起放在身侧的胳膊。
在没仔细看清他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粥的香甜味已经率先散发。
“低调的狼先生,”他声音含着戏谑,“你的外卖送到我房间了。”
被他这么一喊。
陈蝉衣耳根子开始发烫,扒拉着外卖单,“我明明填的是7037。”
外卖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房间号是7037。
她找到证据,欣喜道:“你看,我没写错!”
他拖着嗓音“哦”了声,不在意这个点,“所以,这是你大半夜点给自己的外卖?”
“……”
她一时回答不上来,声音很没底气,“也没人规定,不能半夜给自己点外卖吧。”
“是。”李潇哼笑了声,“谁说不吃饭,是为了减肥。”
心知肚明。
陈蝉衣从他手上接下外卖,“那时候是真的想减肥。”
“?”李潇盯着她。
她艰难地圆话:“现在是真的没忍住外卖的诱惑。”担心他再问下去会露馅,忙转移话题:“你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李潇盯着她发红的耳根,捉弄的心思丝毫未减,“我减肥。”
减肥。
显然是在讽刺她。
陈蝉衣忍辱负重地没接腔。
“趁热吃。”他恢复正经模样,“吃完早点休息。”
她点头,客气地回:“谢谢,晚安。”
关上门。
望着外卖,陈蝉衣无声地叹气。
二十多岁,点外卖还要提心吊胆。
好像有点失败。
四十分后,到达盛嘉园。
陈蝉衣手机响了好几次,她细数挂断。
李潇起疑心,问到底是谁。
“骚扰电话。”她找了借口。
手机屏幕又亮起。
李潇:“是吗,我来接。”
“别。”陈蝉衣立刻将手机藏到身后,犹豫几秒,如实回答,“是房东,要跟我商量事情。”
他听得皱眉,瞟了眼手机。
九点半。
“你知道他们找你什么事儿吗?男的女的?”
“夫妻两个,”陈蝉衣选择性地避开前半句话,见他担心,“其实没什么,我不接电话,只是讨厌别人催我。”
李潇半信半疑,见她躲闪,转了话题:“不请我上去坐坐?”
“…改天吧。”陈蝉衣能猜出来他的目的,伸手解开安全带,“今天谢谢你,路上注意安全。”
房东又发几条信息,陈蝉衣没多耽误,便离开了。
转弯,车还停在那儿,没有立刻开走。
保险起见。
李潇在原地停了几分陈。
房东大半夜过来,虽然是两口子一起,但是联想到某些新闻,琢磨起来,怎么都不对劲。
视线掠过副驾驶脚下的雨伞,茱萸粉色。
是从她包里掉出来的。
李潇捡起,勾起一侧唇角,就近停了车。
他不知道陈蝉衣家住在哪儿,下车后拨电话过去。
没人接。
只能按着记忆,一层一层往上走。
有较为激烈的争吵声。
说是争吵,更像是一男一女合力争论什么。
李潇皱眉,稍微停顿了下。
片刻的安静后,响起柔和的女声。
气势减弱许多,充满无奈。
“您至少要给我一周时间找房子。”
*
陈蝉衣知道自己病得很重,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不断发烧,反复生病反复折磨,原本转低烧,持续烧了几天,快要见好。
可是后来一番折腾,她如今高烧难退,觉得整个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
病得越来越重,到了现在难以起身的地步。
没有药物,甚至没有食物,到最后,连屋内的灯光也被残忍撤去,她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她没后悔。
她厌恶陈如晦的独断专制,也曾经恨过他的冷酷无情。
那么多年的服从,忍让,到最后不想再忍,亲情就被一朝撕碎。
可她不知道怎样反抗父亲,唯一的方式,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了。
她睁开眼,夜半时分屋内黑漆漆,没有阳台的亮光,只能分辨是黑夜,却辨不清具体时间。
陈蝉衣望着窗户,沉默很久都没有说话。
嗓子有点涩,她眼瞳迟缓地动了动,被子里伸手,虚弱去够床头的水杯。
然而还没碰到,腰上就被阵力道紧紧箍住。那样的力气无法描摹,勒着她腰线,隔着厚实的被子,用力到全身都在抽搐。
陈蝉衣恍然一惊。
她的房间,很少人来,能睡在她身后还对她有那种情愫的,她以为是郑容微。
她微喘着若游丝的气,受了惊吓般转身。
黑暗中,他的眼瞳黑黢黢,敛去了光芒,她抬眸就对上他熟悉的,安静而沉默的脸庞。
第 64 章 「口中讲不出的一声告别」
他近在咫尺,却又显得那样不真实,那么多天连日来的想念挂念,如今成真,变得触手可及,她反而觉得像是场梦境。
陈蝉衣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瞬间眼眶湿了,抿着唇很久不说话,最后才道:“我爸让你进来的?”
尾音里揉着小心翼翼的哭腔。
李潇垂睫望着她:“嗯。”
“骗人,他怎么可能同意让你进来。”
他笑了笑。
抬手抚上她脸颊,原本温热细腻的肌肤,如今滚烫,在他心里烫穿个洞。他掌心蜷了蜷收紧,哑声道:“你男人比较有本事。”
她就哭了。翌日。
陈蝉衣早起时,收到了罗意迟的回复。
[我已经回酒店了~早上还是一起吃饭鸭蝉蝉]
她刷牙,刚要回复。
突然涌上一股恶心,没忍住干呕几声。
可能是昨天晚上吃了夜宵,消化不良。
洗漱途中,她干呕好几次,胃里很不舒服。
便回复:[我胃不舒服,今天不去啦。]
房间里没有能立刻饮用的温水。
她收拾完,径直去了教室,从茶水间接了杯热水。
刚坐下不久,身边的椅子便被拉开。
高星宇抽张纸擦着满头大汗,又转头瞅了眼身后空位:“早啊。你今天没和他俩一起吗?”
陈蝉衣声音有点虚:“我没吃早饭。”
高星宇擦汗的动作顿了顿,低下头探她一眼,关切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我去楼下便利店给你买个三明治吧,垫垫肚子。”
说罢便起身,去拿手机。
“不用麻烦。”她急出声。
相处一个星期,她也大概了解高星宇是个什么样的人。简直是当代活雷锋,见到地上有垃圾就要忍不住捡起来、吃饭时候有人要纸巾隔老远也会递到人身边。
陈蝉衣解释:“待会课间在外面茶水间拿点小面包什么的就好。”
“行吧。”高星宇挠挠头,“我这瓶牛奶给你。”
陈蝉衣没有力气地摆摆手:“我不喝牛奶。”
“这个牛奶好喝的,营养很高。”高星宇以为她是客气,“我……”
门外,罗意迟的声音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我办事你放心!”
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陈,后门被推开,茉莉花香的香水味,混合着冷杉的味道,同时在鼻腔弥漫。
无从得知,两个人刚谈论的是什么话题。
“蝉蝉。”罗意迟拍她肩膀,语气温柔,“你好点了吗?”
陈蝉衣微笑着,眨眨眼。
罗意迟眼底流露着心疼:“给你,在楼下便利店买的。”
热豆浆,配三鲜包子。
“谢谢。”陈蝉衣回。
高星宇半开玩笑道:“你怎么不喝我买的牛奶,偏心啊!”
“偏你个头的心。”罗意迟翻个白眼,“蝉蝉乳糖不耐受,不能喝牛奶。”
“你买的不也是……”高星宇凑近一看,是热豆浆。
罗意迟直接给了他一拳,“献殷勤献错地方了吧!”
“我不服!你怎么知道陈蝉衣乳糖不耐受!”
“当然是……”
陈蝉衣费劲抬起眼皮。
罗意迟立刻闭上嘴巴,改口:“你管我怎么知道的!”
陈蝉衣不动声色地瞥了李潇一眼。
他靠着椅子,没有参与三人的交流,手里拿着本课外书。
似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注意到视线,他撤下脸上的书,随意盖在桌子上,尾音上扬:“有事?”
很坦荡的目光。
她确认自己没有和罗意迟提起过。
“没。”陈蝉衣摇头,“谢谢意迟姐。”
“别这么客气嘛。”罗意迟讪讪地回。
随着老师进入教室,小插曲便这么过去-
培训接近尾声,课程安排也轻松起来。
大部分是心理健康引导、职业生涯规划。
课间休息。
“最喜欢这种画饼课。”罗意迟调侃,戳了戳高星宇,问,“今天下午第二节和晚自习是不是没课?”
“对。”高星宇应声。
陈蝉衣安静地喝豆浆。
恶心干呕的劲儿过去,还是需要吃点东西的。
趁后面两人聊天的空档。
高星宇朝左边挪了挪,跟她离得很近,问:“我们晚上要去吃饭K歌,你要不要一起?还有我们公司其他几个人。”说着还朝前指了指。
望过去,都是只见过面没怎么打招呼的面孔。
她咬着吸管,摇了摇头,“不用了。”
高星宇又试图开口,肩膀被人拍了下。
罗意迟居高临下望着她:“只邀请蝉蝉,不带上我俩?”
高星宇只犹豫片刻。
“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带带带,怎么不带。”高星宇求爷爷告奶奶模样,生怕她再调侃。
罗意迟哼了声,朝李潇挑眉:“你去不去?”
“去呗。”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来是出于本人意愿还是勉强。
“行,那就这么说好了。”
陈蝉衣欲言又止。
“不想去别勉强。”身后人淡淡出声。
罗意迟恍然,“蝉蝉,你不想去吗?”
“没有。”她停了停,“我都可以的。”
“那就一起去嘛,热闹热闹。”-
下午第一节课,大多数人都心不在焉。
班上大多数人都约好晚上去玩。
高星宇在班里人缘好,他们这边居然有十三个人。
综合人数考虑,最后选了一家火锅店。
火锅店在美食app上评分很高,八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店内人满为患。
幸好有提前预约,没有等太久。
味道还算中规中矩。吃饭更多的是图个气氛,稍微垫垫肚子,玩乐才是重头戏。
从火锅店离开时,不到七点,天色还没黑。
一行人又去了附近的KTV,开了至尊房间,面积和教室差不多大。
高星宇让服务员又送来些酒水,作为不同群体之间的纽带招呼大家:“咱先唱歌,大家都点上。”
陈蝉衣与罗意迟坐在角落。
罗意迟在跟人发信息,她显得有点拘谨。
BGM响起的那刻,灯光自动变换了模式。
陈蝉衣抬头。
正中央有巨大的水晶灯,朝四周折射出五彩的光,像交替的彩色波浪。
她视线略过李潇的同时,红光淌过他脸庞,似有感应般,他也回望了一眼。
“蝉蝉,你怎么不点歌呀。”罗意迟放下手机,跟她搭话。
她转头,干巴巴道:“我不知道点什么。”
“平常听你哼过那么多歌,我来帮你点!”
见陈蝉衣要阻拦,罗意迟笑嘻嘻:“咱俩一起唱嘛,我挺爱唱歌的。”
“好。”她笑着应允。
男生在一旁喝酒玩筛子。
不知谁提了一句:“我怎么总感觉,就两个人在唱歌呢?”
“对,翻来覆去就俩声音。”
李潇探了眼正在唱歌的人。
角落里,陈蝉衣与罗意迟安静地坐着。
罗意迟神情微恼,“她们怎么总是置顶自己的歌。”
“别生气。”陈蝉衣安慰她,“她们应该快唱完了。”
“如果下一首……”
还没说完。
“蝉蝉,快看点歌页面。”罗意迟拍她胳膊。
她们点的歌还是排在后面。
但有个会员用户,替她们点了一模一样的歌。
页面显示:会员享有置顶优先权。
两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罗意迟很快给李潇发了条信息:[好样的!]
口吻很痛快:“阿潇还是很靠谱的,对吧蝉蝉。”
“…对。”她愣神几秒,才附和着回应,用力扬了扬唇角-
男女分开玩了会儿。
高星宇便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规则很简单,由第一个人转转盘,每个人认领格子,转到谁便要接受惩罚。
简单的游戏,乐趣却不小。
几乎是一呼百应。
大家围桌在矮桌周围。
第一轮,由高星宇转,指针指向了罗意迟。
她选了真心话。
高星宇对罗意迟有着莫名的敬畏,问题自然也是很拘谨的:“给别人写过情书吗?”
“没。”罗意迟不可思议地反问,“我还需要给别人写情书?”
第一轮不痛不痒。
罗意迟接着转。
指向陈蝉衣。
没例外地,选了真心话。
罗意迟没有片刻犹豫地问:“蝉蝉,谈过最长的一段恋爱是多久?”
有人打趣:“万一她没谈过恋爱呢?”
话音刚落。
陈蝉衣回答:“八天。”
喧闹顷刻鸦雀无声了数秒。
又像炸开锅一样。
“八天??”
“谁甩了谁啊,才八天,这能算恋爱吗?”
“这连前男友都算不上吧!”
她眼神躲闪,回绝所有疑问:“说好只回答一个问题。”
幸好后面很久没再轮到她。
过了几轮,大家一直选择的是真心话。
高星宇回答过初恋在几岁的时候,转前提议,“都是真心话多没意思,这样吧,我转的这样强制大冒险怎么样?”
大家纷纷同意,都觉得自己不会是这个倒霉蛋。
最后指向李潇。
高星宇嘿嘿一笑,“说好了大冒险。”
“愿赌服输。”李潇挑眉。
高星宇早就想好了惩罚:“选在场的一个人,公主抱。”
立刻有人惊呼出声。
陈蝉衣好似是跟着人群,也惊呼了声。
她分不清周围人的声音,慌乱中抬眼,好几个男生在朝李潇挤眉弄眼。
高星宇像在邀功:“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陈蝉衣垂下眼。
李潇坐在她对面。
余光能看到他起身。
肯定会选罗意迟吧。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下眼,确保嘴角又带着浅浅弧度的时候,方抬头。
准备跟着大家起哄。
却迎面撞上了李潇的视线。
她条件反射般地,加深脸上的笑容。
他没有多停留。
在众人的注视陈,朝着逆时针方向走。
到了高星宇身旁。
高星宇呆住:“这什么意思??”
“要公主抱你的意思啊。”李潇口吻不像是开玩笑,“站起来吧,兄弟。”
几个男生开始鼓掌。
“哈哈哈会玩!”
高星宇脸色大变:“你干嘛选男的!!”
“谁规定必须要选异性?”李潇勾唇,“快点儿吧。”
罗意迟也笑出声,“别扭捏了高星宇!!”
一片哄笑声中,李潇完成大冒险。
高星宇则是缓了好几轮。
孜孜不倦地玩了接近一个小时。
陈蝉衣被抽到的几次,几乎都是罗意迟来提问,没有任何为难。
问她谈过几次恋爱,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如实回答,一次,没有。
就在大家提倡最后一局时。
高星宇转到了她。
高星宇语速很快:“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很常规的问题。
她却想了很久。
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应该还是会喜欢上李潇吧。
即使命运的轨迹不能更改,注定不能有好结果。
她还是会做出当初的选择吧。
“我不知道。”她轻声回。
“怎么可能没有,总要有一个理想型吧,你当初怎么喜欢的前男友。”
李潇望她一眼。
罗意迟见她实在说不出来,便帮忙解围:“蝉蝉随便说一个,就打比方,李潇和高星宇这样的你喜欢谁?”
“芜湖。”高星宇被旁边人推了推。
问题甚至变得比刚刚更难回答。
回答是李潇,难免会惹罗意迟与李潇不快。
可若是回答高星宇,日后见面该有多尴尬。
陈蝉衣咽了咽口水:“如果硬要形容,我喜欢意迟姐这类型。”
“哈?你喜欢女生?”罗意迟立刻双手抱胸,“蝉蝉,我是直女!”
周围人笑成一团。
陈蝉衣脸涨红:“我指的是性格。”
服务员甜美的声音划破回忆:“女士,您的红糖水。”
“谢谢。”
她接过,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手心,与李潇之前冲泡的不同,有些发烫,得放一会儿才能喝。
李潇没瞅她一眼,转而喊了声坐在空调前的陶冶:“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调高点?兄弟你没看见我脑门上的汗吗……“
触及李潇幽冷的视线,陶冶声音越来越小,很识趣地按着“温度+”。
止痛药开始起作用,陈蝉衣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手心里烫水的温度让她身上暖烘烘的。红唇张张合合。
本想说她不冷,不用调高温度。
只是她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李潇这个举动是因为她,贸然开口未免显得太过自作多情。
说不定还会引起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便没再开口。
饭局结束得很快,一群人到酒店门口时,天还亮着。
陶冶先送走一批人,只余下几个相熟的,包括李潇和陈蝉衣。
“小陈怎么回去?我捎你一路?或者让他也行。”说罢朝李潇扬了扬下巴。
陈蝉衣摇头,“不用了。时间还早,我坐地铁。”
“你就是太客气。”陶冶无奈,“顺路的事儿。”
她笑笑:“谢谢陶哥。晚上肯定堵车,坐地铁我还能早点回家。”
李潇站在一旁,没出声。
应该是在等陶冶。
“那行。我俩先走了。”
陶冶估摸着是赶时间,不住地望手表。
她打开导航软件,准备先徒步到地铁站。
清冷的男声从她右前方传来。
“真不用送?”
陈蝉衣缓了几秒,小幅度地转头,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
他是在跟自己搭话。
“不用。”她下意识地摸上腕骨,瞥见陶冶在跟人发语音,语速极快,“今天饭桌上,谢谢你。”
还未来得及回答。
陶冶打完电话,朝他俩走来。
陈蝉衣立刻后退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走吧。小陈到家后在工作群说一声。”陶冶说。
“好,再见。”她没敢抬头。
却听见李潇极轻的冷哼声。
车门开合的声音。
她松口气,刚迈出半步。
“小蝉?”
肩膀被拍了下,力道很轻。
声音很陌生。
喊她小蝉的人极少,大多是云宁那边的亲朋好友。
陈蝉衣疑惑着转头。
是易明旭母子。
两人见真是她,加快了脚步。
易母瞅着刚开走的车,蹙眉问:“小蝉,刚远远见你跟高个子男的谈话,是开大奔那个吗?你男朋友?”
易明旭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陈蝉衣解释:“不是的阿姨,是公司领导。”
“这样。”易妈妈点头,“之前听明旭提起,你来明南工作。早就想请你来家里做客,这不,明旭爸爸开了家新公司,最近几个月一直很忙。就耽搁了。你今天来这?”
“参加公司庆功宴。”她脸上仍挂着礼貌的笑,又与易明旭问过好。
易母:“你现在结束了是吧?自己开车来的吗,用不用送你一程,只不过我们现在住市中心那边,你离得远吗?”
“阿姨,我没有开车。现在正准备去地铁站。”陈蝉衣客气地回,“时间可能有点赶。我先走了。阿姨,明旭再见。”
易明旭刚要开口。
被人拽了下胳膊。
“好,小蝉有空来阿姨家里做客。”易母抢先道。
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易母收起脸上的笑:“你们最近见面没有?”
易明旭:“还没来得及。”
“来得及也不行。”易母皱着眉,“她刚毕业几个月,就能来这里吃饭。谁知道那是不是公司的领导?”
“妈,你别这样说陈蝉衣。”
易母:“离她远点。被她家沾上,准没好事。听到没有?”
易明旭沉默不语。
“旭旭,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她口气带着不满,“你以为还是几年前?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经过那些事,指不定心理上都出问题了。”
“够了。”易明旭握成拳,“我知道就是了。”-
八点半,陈蝉衣回到家。
洗漱完,她准备早点睡。
但楼上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重物落地的声音。
像是在家里开party。
她摘下耳塞,伸直胳膊,拔掉手机的充电线。不小心碰倒香薰,连忙按开床头台灯,把东西捡起来放好。
有几条易明旭发来的信息。
[到家了吗?]
[今天我陪我妈见客户,生意没谈成,她心情不好。]
[她说话直,你别介意。]
对话框里删删减减。
最终,她回复简单明了的两个字:[没事。]
不是客气话。
而是,真的没什么好介意的。
易母对她有看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很多亲戚都对她敬而远之,各种不堪的话她都听过。
相比较,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易母,起码面上客气,不会让人难堪。
易明旭很快回复:[真的抱歉了。这周末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当赔罪了。]
[不用了谢谢。]
陈蝉衣不假思索地拒绝。
为避免以后会发生不愉快。
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窗外漆黑如墨。
她刚要按灭屏幕。
来电提醒突然跳出来。
是一串陌生数字,归属地是明南,她甩掉拖鞋慢慢趴在床上。
带着某种猜测,陈蝉衣犹豫地接起电话。
果然。
“蝉蝉呀,阿姨这个时间没吵到你吧?”
“没有的谭雅阿姨。”
“是这样的,我记得你爸妈都在云宁对吧?有时间了你多来家里,阿姨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谭雅语气很温柔。
陈蝉衣默片刻,“好的阿姨,有时间我一定去拜访您。”
“那你和阿潇加个微信行吗?阿姨不怎么用,还是要你们年轻人多联系才行呢。”
陈蝉衣握紧手机,手指拨弄着枕套的花边,话到嘴边又咽下。
“当然可以,谭雅阿姨。”
挂掉电话以后,她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在添加好友那里按下搜索键。
输入号码。
蹦出来一个联系人。
昵称很简单,一个李字。
但是头像陈蝉衣很熟悉,是高三那年,他穿着英伦风的大衣,站在操场上倚着树等人的背影。
天色很黑,那时手机像素也不高,唯一清晰的便是人影了。
记忆却分外清晰地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浮现。
这个头像,他竟然用了这么多年。
陈蝉衣本意不打算加他微信好友,或许李潇打心底也是不愿意的,只是碍于谭雅的“威严”。
她心底微微颤动,一念之间,顾虑全被抛之脑后。
手指下意识地点了添加键,输入陈蝉衣两个字。
然后便把手机放到一边,随后翻身下床,去客厅倒了杯温水。
重新坐到床边那一刻,手机传来震动声。
【李已经通过您的好友申请,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上面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陈蝉衣松了口气,快速抿了下唇,捧着手机倒在床上。点开他的头像,进入朋友圈。
李潇朋友圈背景是一片草原,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居然是一年前毕业的时候,是他的毕业照。
陈蝉衣点开照片。
背景建筑很欧式风格。
李潇留学去的是英国。
六张照片,大多是李潇的单人照。陈蝉衣点击放大,他身着最普通的学士服,脸上表情淡淡的。
丝毫没有毕业的喜悦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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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发现自己很社死的拍了拍李潇。
估计是刚刚不小心多点了一下头像。
她立刻再点两下头像,屏幕上出现“您是否要撤回拍一拍?”
上天保佑,千万别让李潇看见。
李潇的第一条信息随之而来。
【?】
【撤回就当什么没发生过了?】
……
明明只是手误拍一拍,但被他这么一问,立刻多出几分不正经的意味。
陈蝉衣打字又删,删了又打。
【不好意思,手误了。】
李潇回的很快。
【哦,你确定?】
【不是偷偷看我朋友圈了?】
……
隔着屏幕,陈蝉衣都能脑补出来李潇嘚瑟的那个劲,她刻意慢吞吞地回。
【没有,你说了之后才想起来看。】
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解释了一下加他好友的意图。
【是阿姨让我加你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过阵子就可以互删。】
陈蝉衣想了想,还是把第二句话删除。
这次李潇回复间隔时间略长。
【行。】
很简单的一个字,陈蝉衣却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高中时候,她跟李潇会发最原始的手机短信,一条接一条。
那时候念及话费贵,每条信息她都尽可能的多打字,还开通了包月的短信包,3块钱50条。
现在聊天这么方便,不要信息费,却没有话可聊了-
退出聊天页面。
李潇便收到了谭雅女士的电话。
“儿子。”谭雅试探地问,“还没睡呢?”
李潇多少有点无奈,“妈,能不能把您的笑收一收。”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谭雅显得比当事人还要激动,“你跟蝉蝉聊过没?”
李潇垂眸,刚要开口,“妈,您以后……”
“我可没有强迫蝉蝉,询问过蝉蝉意见的!”谭雅着急解释。
他无声叹气。
“儿子,妈妈不会好心办错事了吧?”
李潇被她的语气乐到,“不至于。”
“那就好。如果蝉蝉真的很讨厌你,她会拒绝的。”谭雅试图说服李潇,“儿子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知道。”
挂掉电话前,思索片刻,李潇还是嘱咐了句:“您别太热情,她招架不住。”
谭雅不知道,他却很清楚。
陈蝉衣无论拒绝谁,也不会拒绝谭雅的请求。
从KTV离开的时候,接近夜里十二点。
夜里气温低,大伙儿打车回去。
陈蝉衣回房间后,罗意迟在李潇门口停了会儿。
“你也别太伤心了。”罗意迟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不就是八天的初恋嘛,你还有机会。”
李潇啧了一声,勾唇。
“你这……悲极生乐?”
李潇淡淡地扫了一眼,口吻带着点莫名的骄傲,“哦,忘了告诉你。”
“她谈了八天的初恋男朋友。”
“就在你面前。”
身后黑车的前灯闪了三下,无声催促。
南天桥车流不息,往下是城际高铁,裹着风,呼啸而过。
他颀长挺阔的身影被路灯拉长,淹进水里,破裂在夜色里。
“家月,你再亲我一口,我要走了。”
她眼前朦胧,斑斑驳驳的光影落在眼睫上,好像一生的暴雨,在那一刻,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全部浇在了她头上。
她浑身湿透,心神面目全非,以至于只能很无助地哭,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哭出声,哭到甚至忘记一件事。
她都没有听到他一句再见。
可是故事就是这样结束,如同暴雨降临,白日西沉。*
第 65 章 「在眼里告诉你叫我更珍惜」
离开南天桥的那个雨夜,李潇一个人在阴翳里站了很久,远处的灯光温柔亮着,好像她哭声还近在耳畔。
雨一直下,他浑身湿透坐在公交站台。
垂着眼,就盯着地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满身狼狈。雨水顺着发梢,下巴,衣襟,滴滴答答砸下来,摔到地上粉碎。
偶尔夜间有人路过,看见他模样,都会无声绕远点。
只有一个小孩,噔噔噔跑过来,递给李潇一张纸:“哥哥,你怎么在哭。”
李潇抬起头。
他扯扯唇角,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只能勉强弯唇,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哑声道::“没有……谢谢。”
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小孩看他很久,后来迟疑着走远了。
雨水泼进来,他愣了愣,从口袋摸出一盒烟,微微偏过头点了。
火光“啪”的亮起。
薄薄的烟雾中,男人的面廓锋利硬朗,却空而远淡,变成一团模糊,最后散了。风吹起他夹克,敞开的衣襟猎猎作响。
李潇想再吸一口,烟入喉,他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别墅那个清晨,陈如晦没想到他真能跪下去。
震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到最后,陈如晦才绷着脸:“我可以让你见她,我给你七天时间,你去照顾她。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陈家女,不会嫁你这种男人,你要是真的爱她,那就拿出你的本事再来见她。”
“如果没有,你又偏要纠缠,陈家或许会放过你,但你要清楚,你得罪的却并不只是陈家。”
“我言尽于此。”
纯正的李氏语气裹挟着冷笑从头顶传来,陈蝉衣本能地悄悄抬眼瞥向李潇。
他脸色有点臭,还有点自嘲?
陈蝉衣心里咯噔一下,脚尖点点地面,她刚刚说什么话刺激他了?
没的吧。
她小小撇撇嘴,果然,男人是种难猜的生物。
李潇把陈蝉衣变换的表情翻译个彻底,当即如她所愿折身走向节目组。
“我要换车。”
导演纪潮生先是一愣,视线在陈蝉衣与李潇之间来回游荡几下后,笑道:“当然可以。”
他话音一顿:“不过,现在顶配车要18个积分点的。”
陈蝉衣:“!”
早上才12个积分点现在就要18个,坐地起价什么的纪导你不如去抢银行。
她正要指责看起来就很老奸巨猾的导演、捍卫他们的积分排名,李潇干脆利落道:“可以。”
陈蝉衣傻了眼。
一秒之前,她和李潇的积分横扫所有嘉宾,稳坐云端,但转瞬间,他们又又又跌回到倒数第一的泥潭。
她很难不哀怨。
在向停车场进发的路上,陈蝉衣瞪着眼睛,小尾巴似的跟在李潇后面欲言又止,直到他发动那辆新换的、价值18个积分点低调奢华的保时捷时,她终于忍不住幽幽开口。
“李潇,你坐在这个椅子上不会扎屁股吗?”
李潇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听见她说话,朝后懒懒一靠,侧眸。
车窗外,城市霓虹斑斓迷幻,他眼眸深邃平静,就连身上浓淡不一的阴影也透露一种动人的故事感。
陈蝉衣静静与他对视两秒,忽而没了底气。
迷你小吉普的确配不上李潇的气质。
陈蝉衣叹气:
算了,大不了以后她也努力挣积分点就是了.
想通是一回事,但是第二天看到停在她面前的保时捷李务车,陈蝉衣还是难以自抑地心疼了一下。
她拍拍屁股下边的皮质座椅,诚恳地侧身向李潇:“我们下次坐个标配车就行了吧,你积分点又不是最多,禁不起这么造。”
李潇目不斜视,唇角勾笑:“还好。公共用品情侣积分平摊。”
“我只用花六个积分点。”
陈蝉衣点点头:“嗯,六个也还行。”
等等——
陈蝉衣像被人戳了一下,猛地侧眸:“平什么摊??”
她艰难地瞪着李潇,企图看出他在玩笑,但对方表情始终是没有套路的真诚模样。
陈蝉衣感觉有点上不来气了。
她用力攥住手想给李潇一拳头,好让他知道什么是人间险恶,但又苦于他在开车,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
喵了个咪的,更气了。
陈蝉衣狠狠背过身去:“李潇,你不要脸!”
“所以?”
竟然还敢笑?
陈蝉衣被男人的无耻打败,她内心给李潇画了十八个叉,并单方面宣战不理他。
因为两人暂时闹掰,车内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手机同时响起。
【喵呜】:喵~亲爱的情侣们,接下来你们将进入民国小镇,开启今天的心动之旅。
“民国小镇”游戏规则如玫瑰卡片所示。
「1.请每位嘉宾抽取“民国小镇”人物卡,完成后,系统将以现在情侣组合生成故事。」
「2.在“民国小镇”内拍摄三张照片,要求男女嘉宾各一张,情侣照一张,拍摄完成后,将有专人根据照片甜度打分,确定名次。第一名,50个积分点;第二名,30个积分点;第三名,10个积分点。」
「注:生成故事中,会有隐藏信息,情侣照拍摄时完成隐藏信息,将额外获得成绩。」
陈蝉衣读完,颇有信心点点头,拍照这件事对于她而言简直是专业对口,没什么难度。
她依照“心动指令”APP提示,点进抽卡环节,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十几圈后,弹出一张盛开栀子花的绿色卡片。
【苏潆,江沪女校大学生】
这是她的身份卡。
陈蝉衣点击保存后,余光悄悄瞥向一边,也不知道某人是什么角色。
最好是提鞋的,专门给她提鞋那种.
下了车,老电影中大上海繁华靡丽的气息扑面而来。
往日热闹的“民国小镇”显得些许寂寥,只有二三十个节目组的NPC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走动。
显然,节目组已经做过清场。
六位嘉宾少了很多顾忌,直接从各自的车中走了下来,看向节目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向大家打招呼:“来来,嘉宾们先到标有各自名字的更衣室换造型!”
陈蝉衣的更衣室在靠里些,她推开门,年轻的造型师看她的第一眼就满意地笑了起来。
“陈老师今天造型简单,改起来也快。”
“是呐~”
陈蝉衣闭上眼睛,浅浅笑着抬头,任由造型师摆弄。
约么二十分钟后,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雅致的小庭院里除了节目组工作人员,就是八架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每天两次的随机直播刚刚开启,观看人数就直线上升。
「沃去,不愧是元气甜妹界数一数二天花板,刚刚陈蝉衣经过花廊的时候,我眼睛都直了。」
「楼上老色批,嘿嘿我也是!」
「陈蝉衣可塑性真的好强啊,浅蓝色短衫、黑色过膝裙、白色筒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晃悠悠摆腿的样子真的好戳人。」
「岁月恬静,不过如是。」
陈蝉衣在走廊没等几分钟,另外两间房门也打开了。
林雅留着黑长直,妆容清淡,穿着素雅的旗袍,而一旁张珈蓝则烫着经典的波纹卷,一身红色的绸制衣裙踩着小高跟娉娉袅袅走了过来。
【张涵心,江沪大学教师】
【盛百薇,江沪百货留洋大小姐】
陈蝉衣:“哇哦。”
三位女嘉宾欣赏完彼此的新造型,张珈蓝就拉着林雅坐在陈蝉衣旁边,兴冲冲分享她知道的信息。
“刚刚何老师给我说,他今天的角色牌是银行家,叫顾玉堂。”
何谓自出道以来,走的就是温柔路线,再披上儒雅的民国银行家的身份,适配度直接拉满。
林雅柔声开口:“夏森然也给我发了消息,他的角色是沪城纨绔,高子阳。”
说着,她忍俊不禁:“别说,和他还挺配。”
张珈蓝兴致勃勃,往陈蝉衣身边凑凑:“衣衣,李老师身份牌是什么?”
陈蝉衣脸上的笑意凝固:“啊?”
张珈蓝和林雅对视一眼,艰难开口:“不至于吧,他都不主动告诉你他的身份牌吗?”
陈蝉衣挑眉,心里一通呵呵哒。
李潇这个小心眼子忙着和她世界第三次大战呢,他怎么会告诉她身份牌。
陈蝉衣眼睛一转,顺口道:“哦,他反派,倒时候看见,你们直接打死。”
张珈蓝:“”
林雅:“”
三人嬉笑打闹中,西苑竹林终于出现几道身影。
何谓西装革履,夏森然纯白衬衫外带格子背带裤,二人一个优雅克制,一个明朗不羁,一静一动间,把复古服饰的民国气息发挥到淋漓尽致。
「化身尖椒鸡,何谓大背头杀我。」
「夏森然真的是歌手吗?感觉他可以去演豪门小少爷,被女人玩弄的那种!」
「草,更期待李潇了怎么破!!」
「应神!应神!应神!」
张珈蓝眼睛放光,她按捺不住走到陈蝉衣身边搓搓手:“衣衣,我真的好想知道李老师是什么角色。”
林雅难得揶揄:“衣衣刚说过,大反派。”
陈蝉衣小声补充:“也可能是乞丐。”
话音落,皮靴踏在青石板的声音清脆明晰。
周遭霎时安静。
陈蝉衣顺着声音望去,西苑竹林婆娑,斑驳的树影印在雪白的墙上,一晃而过一个意气风发的侧影。
陈蝉衣怔愣间,李潇就站到圆门下。
他身量高挺,过圆门时不经意矮身低头,挺括的军装勾勒出他劲瘦精悍的身形和笔直修长的双腿;他微微抬眸,自带故事感和蛊惑感的眉眼仿佛隔着光阴诉说那场淋湿人的江南旧梦。
【靳庭,空军飞行大队一队队长】
在场工作人员忍不住捂嘴按捺尖叫,原因无他,李潇和这身军装实在是太适配了,就连陈蝉衣,也在他一步一步走来时,清晰感受来自尾椎骨处寸寸上爬的颤栗。
「原谅我以前不懂制服诱惑。」
「这就是娱乐圈顶级alpha的压迫吗?!!我现在呼吸急促,心跳砰砰砰的只想大喊李潇好帅!!」
「想魂穿应神腰间的皮带。(害羞捂脸)」
直播间弹幕一个比一放的开,直到名为“应神摇塌我两万八的床”姐妹发出简洁易懂但歧义满满的五个字“鼓鼓囊囊的”,直播间彻底炸了。
「姐妹,你最好说的是胸膛而不是别的什么。」
「姐妹,你最好说的是钱包而不是别的什么。」
热烈程度,连大粉们都不得不冒泡控场。
「姐妹们,裤子提起来看关键词,“民国”、“飞行员”,好一出BE大戏。」
「刀子捅我千百遍,我待刀子如初恋。」
「节目组:只产你们会哭的粮。」
节目组看见热搜拔拔上,满意地往下cue环节。
喵呜从摄像机后走出来,分别递给每组一张卡片。
陈蝉衣接过,象征生命的绿色卡片上盛放大片大片栀子花,上面烫金印有一句话:
【苏潆,今日生死悬命,必不得还。幸未与你完婚,此后缔约作废,黄泉相忘。】
陈蝉衣只是读完,心便揪了起来,下意识看向身穿空军军装的李潇。
他薄薄的眼皮半敛,看不出情绪,但周身却流露出一种近乎宁静的气息,连带陈蝉衣也放松不少。
“民国三年等不来一场雨,一生等不到一句‘我爱你’。”(注1)
“诸位嘉宾今天在‘民国小镇’的任务,就是逆转‘民国爱情,十有九悲’的结论,衣补他们的遗憾,留下每位故事主人公喜悦的一面,并通过照片的方式保存这些易碎的美好。”
“所有隐藏信息,都在这张卡片里,要求,单人照片只能互相拍摄,情侣照片会有节目组npc帮助。”
喵呜说完后,就悄然离开,一时间,西苑安静极了。
好几分钟后,夏森然“诶呦”一声,打破寂静。
他接过林雅手中印有玻璃花房的卡片,优哉游哉读道:“老师,寄汝家书,以血泣之。民国二十二年家中花房,我后悔没能送出那朵玫瑰。”
说着,夏森然被肉麻地打了个寒战,他撇撇嘴,问:“小雅姐,我的任务是写家书吗?”
林雅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一边思考夏森然艰难的语文水平,一边整理措辞:“嗯是送玫瑰。”.
众人陆陆续续走出供应休息的西苑,正式踏入“民国小镇”。
陈蝉衣现在脑子里有点乱,一下是苏潆与靳庭的BE爱情,一下是手中写着遗言的卡片,还有各种复杂的拍照要求。
种种事情绕到一起,等她回过神,已经走进青石巷。
青石巷白墙黑瓦,细窄的石板路生出青苔,斑驳湿漉地向尽头铺陈。
这是很典型的江南水乡建筑,天然带着朦胧的美感。
陈蝉衣带着欣赏偏头,看到恨不得贴着另一边墙角、和她走成平行线的李潇。
什么意思?
她带病毒吗?
她满腹怀疑又朝前走了好几步,发现李潇只是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不说话、也不想着完成任务。
这就不能忍了。
陈蝉衣从墙这边窜到另一边,拦住李潇的路。
“你为什么不和我讨论?”
李潇唇角有浅淡的笑意,像抓住她的把柄。
“不是你想冷战的么?”
陈蝉衣:“”
被直接点出心里话,她视线不自在乱瞟,冷不丁的,嗅到一股清冽的气味,像薄荷一样让人上瘾。
是李潇的味道。
他靠得太近了。
陈蝉衣想,只要她现在抬眸,就可以看到他眼皮上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漆亮的眼睛。
其实,他穿军装还蛮好看的。
陈蝉衣与李潇静静对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废料,一下别过脸去。
她摸了摸鼻尖,懊恼道:“废话,我现在和你说话就是为了快点拍照!”
像是为了证明她所言不虚,陈蝉衣当即就从长巷出口处,寻了一个拍照的好地方。
大理石砌成的台阶错落有致,盛放的广玉兰在风中招摇,站在黑色鎏金的大门前,陈蝉衣把节目组配备的小相机往李潇手里一塞:“拍吧。”
陈蝉衣站在广玉兰下,纯白的花朵在她头顶,她做出向上看的模样,所有的角度都是她拍杂志时总结出最上镜的角度,只要李潇简单机械按下快门,一张带甜度的照片就能完成。
咔嚓咔嚓声音响起。
陈蝉衣保持动作三秒后,接过相机。
好家伙,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出现了。
李潇不知道用什么死亡角度,拍出来一张绝世丑图,其杀伤力简直可以划分到她职业黑历史的地步。
是报复吧?
陈蝉衣咬牙切齿,但避免错杀还决定先问清楚:“你平常自己不拍照吗?”
“有摄像师。”
哈?陈蝉衣戳着相机里丑丑的照片:“你是艺人啊,总要发自拍在微博和粉丝互动吧?”
李潇言简意赅:“不发。”
陈蝉衣只觉得喉间一口热血。
不宠粉的男人拥有九千万狂热死忠粉,兢兢业业发动态的艺人还不到人家一半。
现代人都是M属性大爆发吧。
陈蝉衣揉了揉眉心,把胸腔郁结的浊气吐出后,颓然认命。
她打算教一下李潇怎么拍照,毕竟第一名能奖励五十个积分点,这对她来说是巨大诱惑。
陈蝉衣摆弄相机:“李潇,你看这里——”
她说着侧眸,正对上李潇俯身过来专注倾听的面庞,他眼皮敛着轻颤,上面有几丝淡淡的粉红的小血管。
这人怎么这么白?
脑海里声音弹出来时,陈蝉衣真心觉得她可能中毒了。
反倒是李潇,认真配合:“看哪里?”
陈蝉衣咳了一声,退堂鼓打得噼里啪啦响。
张珈蓝和何谓组,何谓是个绅士,估计拍不出什么尺度爆棚的图片;至于夏森然和林雅,夏森然一个哈士奇,能有多甜蜜的心思。
陈蝉衣端详着李潇给她拍的杰作,虽然垃圾了点,但好在她的脸能打,如果待会儿她给李潇拍好点,分数也能提上来。
想到这里,陈蝉衣底气足了点。
她收好相机,严肃地“贬低”李潇:“不教了,有些学生,就是把爱因斯坦请过来,也是笨笨的。”
双人海报总算是艰难地拍完了。
摄影师对着相机审了一遍图后,先请李潇到场边休息,开拍陈蝉衣的单人照。
李潇一离开摄像头范围,摄影师明显感觉到陈蝉衣不较劲儿了。
她蓬松的双麻花辫点缀彩色的糖果发卡,元气又乖巧。身上穿着雏菊色钩花镂空针织小吊带裙,裙尾吊着俏皮的流苏;纤白的手腕上系着气球,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对镜头笑时,像顶级插画师笔下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在摄影师的要求下,陈蝉衣蹬掉小皮鞋,赤脚踩在松软的草坪上奔跑。
飞扬的发丝、跳跃的银白流苏、五彩气球,通通被微风摇晃出漂亮的弧度,摄影师摁下快门的声音咔咔作响,在场工作人员们一眼也舍不得错过。
李潇静静地站在场边,看她灿烂地面对镜头,那骄矜欢愉的模样就像雪地里自由自在的小狐狸团子。
拍摄还在继续,陈蝉衣依照指示做出一个大甩手的动作。
兴许是刚刚跑动弄松了绑着的气球绳,她并不觉得自己用力,气球绳不知不觉就脱手了。
等陈蝉衣发现,一捆氢气球已然袅袅往上飘了起来。
她没来得及抬手去够,只觉得身侧出现一个身影把她完全笼罩着,随即,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从她肩侧抬起,稳稳攥住了快要彻底四散的细线。
“拿好。”
磁性悦耳的声音擦过耳侧,陈蝉衣一怔。
她向后抬眼,看见李潇流畅而优越的下颚弧线、淡色微薄的唇,还有好闻的冷冽的气味。
靠这么近干嘛。
她后知后觉地想。
“李老师,能不能请您给陈老师重新绑一下。”
远处女摄影师鼓足勇气、壮士断腕般说出了本该合理的建议。
她一边腹诽怎么会有这么操蛋的事,娱乐圈最不合的两个人成了情侣搭档;一面看着自己相机里的画面又不得不惊叹,更操蛋的是她拍了这么多情侣大片,最具有性./张力的竟然是刚刚李潇在气球断开、站在陈蝉衣身后包裹住她整个人拿下气球绳的画面。
她趁机拍摄李潇为陈蝉衣调整气球绳的过程,从艺术的角度内心疯狂啧啧啧。
果然,体型差就是仙品,谁不磕谁垃圾.
等三组双人照、单人照陆陆续续拍完后,已经快到中午。
导演纪潮生抖着慈祥的脸搓搓手:“各位辛苦了,接下来节目组为大家提供了豪华西餐,请各位乘车前往。”
节目组的车是七人座李务车,按照咖位来说,李潇显然应该在第二排右边的位置,但是因为他和陈蝉衣拍摄双人照时拧巴的气氛太过明显,以至于A组的夏森然、林雅,B组的何谓、张珈蓝都怕他和陈蝉衣坐同一排打起来。
何谓率先开口:“我坐副驾驶吧。”
张珈蓝收到信号,提议:“那我们女生坐后排?”
即便是李务车,后排肯定也没有前排舒服,就在张珈蓝要往车里钻时,李潇卡了一个身位,坐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张珈蓝向里巴望一眼,不愧是身高一米八七的内娱顶级香饽饽,他一进去,那股强大的气场让人感觉车里坐不下了似的。
不过,鉴于李潇突如其来的举动,车内的座次形式发生变化,最后三个大男人局促地挤在了最后一排。
A、B组四人也对这位顶流有了除身价火爆、性情冷淡之外的其他印象:至少人是个绅士,不龟毛讲究。
陈蝉衣并不知道,坐个车,大家内心已经上演完一场职场生存大戏。
她坐在最舒服的第二排先是无聊地看着窗外虚化成线条的树木和车流,约么二十多分钟后,她最终还是翻起了手机。
此时,李潇参加恋综《默契的你》仍旧霸榜热搜,是名副其实的top1话题。
陈蝉衣摸到《默契的你》官方微博,节目组的效率堪比动车复兴号,她们一个多小时前拍的图已经全部经过处理,放在官微的置顶。
「默契的你官微:
没办法不期待这场盛夏,为热烈的蝉鸣、为橘色的晚霞,还为默契的你。
@李潇,@小陈蝉衣,@何谓HW,@是珈蓝,@夏森然X,@林雅Ivy」
陈蝉衣默读简短的文案的两秒,已经又多了超过一万的点赞。
她毫不怀疑,这一季《默契的你》可以创造本年度流量神话。
「不得不说,《默契的你》的摄影师是一直有点东西的,连李潇和陈蝉衣都能给我拍出一股子初恋味道。」
「操操操,谁懂他从后面围住陈蝉衣那种拉丝的占有欲?!」
「楼上没毛病?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的!」
「谢谢,抱走应神不约。毕竟一米八七的空气和一米六的空气都不是一个层流。」
「笑死,托李粉的福,以后李潇就只能和一米八七的男人谈恋爱了。」
「这怎么就吵起来了,难道只有我觉得,这样的综艺才好玩?」
「赞同!这季的颜值可以支撑我看完全部,哪怕有人打架。(狗头保命)」
「他了个喵,既然都忙着骂战,那这句话我来喊,啊啊啊啊李潇、陈蝉衣,我大内娱的颜神!!!」
陈蝉衣拨弄评论区的手指停住。
她品读了这句话,自觉今天她的发挥要比李潇好,她应该排在李潇前面。
带着一较高下的情感,她把手机界面拉回到官微发布的图片,点开了李潇的照片。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特别正式的、仔细地去看李潇。
他钟爱深色的衣服,暗蓝调的衬衫,材质类似绸制,但更轻薄。衬衫正肩的设计,凸显他宽肩窄腰,阔腿西装裤在微风里摆动,带着几分随性落拓。
陈蝉衣手指在屏幕上拉开收回,手机屏幕上的图片也跟着放大缩小。
她停顿在李潇的面庞上。
他虽然是歌手,但表现力却比大部分演员都好,他天生有种和镜头相契合的能力,眼睛漆黑而深情,淡色的嘴唇却漫不经心地笑总之,是那种蛊惑人心又不负责但依旧会被原谅的长相。
陈蝉衣深表嫉妒:
某人不营业、不宠粉,还能有九千万死忠又狂热的粉丝,绝对不是因为才华,而是那张脸.
到了餐厅,一张摆满餐饮的白色长桌就在眼前。
不等工作人员安排,其他两组人已经不约而同一秒坐定。
何谓和张珈蓝坐在长桌一侧的左边,夏森然和林雅坐在长桌另一侧的右边,留出一个完美的、最远距离的对角线给她和李潇。
陈蝉衣:大家懂我。
她给大家比了个心,坐在了夏森然左边。
事实证明,对于中国人来说,没有什么关系不能用一顿饭来拉近。
虽然他们六个人中有明显的i人,但所幸有夏森然这个哈士奇,他坐在林雅和陈蝉衣中央,左一个林老师,右一个小衣姐,把两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饭桌上的话题也广泛而开阔,什么都聊。
夏森然叭叭叭说了半天,突然想起一直没有说话的、坐在右侧边缘区的李潇。
今早有关卡帕斯·梅德究竟说了什么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夏森然有点想问李潇,但又觉得他和自己小表姐是死对头,他这样有点叛变意味,两两相互矛盾,他一下显得扭捏起来。
半晌过去,他还是决定问问。
为了显得不那么刻意,夏森然一边若有若无把话题引到偶像相关,一边欲盖衣彰地给陈蝉衣和林雅一人递了一块甜点。
“那个,就刚刚,你说卡帕斯说了什么?”
李潇随手放下刀叉,视线微不可查扫过陈蝉衣的餐盘。
他像是努力回想,片刻,淡声道:“哦,他没说和你相关的。”
夏森然:“?”
他是心大,不是没脑子。结合李潇今早说话的表情,他百分之六十断定李潇在搞他。
呵,既然能爱屋及乌,想来也能恨屋及乌,看样子他和李潇因为陈蝉衣的斗争是少不了了。
夏森然咬牙打算发功,“李潇”三个字都到嘴边了,李潇抬眸慢条斯理道:“不过今年年底我的演唱会打算请卡帕斯做嘉宾。”
夏森然眼睛一亮:“!!”
李潇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向身侧服务生:“麻烦给我一下餐纸。”
夏森然窜起来:“我来!”
陈蝉衣坐在夏森然身边,抬手捂住了眼睛:
看吧,二十二三的小孩最好骗了,李潇一句话撂倒一个。
导演在一旁看得乐呵呵的,等到大家吃的差不多,他才走了出来:“经过这顿饭,我们第一期节目就正式开始录制。”
“先请我们男嘉宾暂坐原地,女嘉宾回到居住别墅,由任务发布官喵呜分别发布第一个任务指令。”
说完,她下巴一昂傲娇地往前走,小相机随她轻快的步伐,在她腰间蹦跶蹦跶。
李潇眼底带笑跟上,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花房。
陈蝉衣端详着眼前偏欧式的建筑,歪歪头:“这个好像是阿雅姐和小森他们的任务场景。”
男人不感兴趣地掀掀眼皮,瞥了一眼:“嗯。”
“那我得偷窥偷窥。”
陈蝉衣艰难地沿着布满荼蘼的外围绕了一圈,终于发现一道篱笆门,甫一打开,就看到夏森然手背在身后,拿着一株玫瑰,悄悄靠近在秋千椅上翻书的林雅。
小小的珞石花搭在秋千上,像被夏日的风吹起的捕梦网。
善良温柔的女老师知道有个本性不坏的小少爷靠近她,她以为又是捉弄,殊不知是一场浪漫的告白。
年轻人想用他培育的第一支玫瑰,换心爱的人一个吻。
陈蝉衣:完了,磕到了。
她从篱笆墙上悄悄退下来,捂着脸离开了别人家的地盘。
一路上,陈蝉衣满脑子都是冒着粉红泡泡的拍摄过程,再联系到李潇给她拍的黑历史,她危机感满满:“不行,我们这样拍不行。”
“不够亲密。”
李潇饶有兴趣重复:“不够亲密?”
陈蝉衣重重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斗志:“你知道男朋友视角照片吗?”
陈蝉衣捡重点给李潇解释一遍,针对如何把照片拍出拉丝感这一话题进行了深入简出的论述后,把相机塞还给李潇。
她向前小跑一步,定点回身。
蓝衣黑裙随她的动作轻轻摆动,身后被遮挡的光在她身上勾勒出暖绒绒的金边。
陈蝉衣蔷薇色的嘴唇弯出动人的弧度,李潇注视她时,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指尖。
十指相扣时,她抬眸向李潇,咕哝:
“这样拍会更好看一点吗?”
隔着一道分界线,陆承风猛地抱紧了他,这个拥抱漫长而沉默,就像是无声的告别。
李潇动了动唇:“我走之后……”
陆承风知道:“你妈妈的事我会帮忙管,还有你妹妹。”
“嗯。”李潇放缓呼吸,“还有,她。”
陆承风骤然鼻尖一酸:“我知道,我会去看她的,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去。到那边老庞会接应你,基地不能和外面联系,我会托老庞给你带信的。”
李潇闭了闭眼。
“早点回来。”陆承风说,“为了我们班团委,你知道她很容易哭的,我不会哄,你也不想看她哭是吧。”
安检口慢慢排起长队,李潇许久静默不出声。
陆承风推开他:“去吧,我答应你,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把华越做成行业龙头。我还欠你几千万,你要记得向我讨债。”
李潇微微颔首,拎过登机行李箱,转身没入人潮之中。
陆承风在安检口的警戒线外,矗立很久。
那道高大黑色的背影渐渐远去,淡出了他的视线,淡出了他的周遭世界。
最后就像一滴水落入海中。
那年福州阴雨下不完。
他消失不见。
第 66 章 「追忆中的种种关于你的」
被送回钟山别墅的第一周,陈蝉衣很是沉默,她不和任何人讲话,也不愿意吃饭。
别墅前庭有个小花圃,她没事会种种花。大多是晚香玉,还有几丛爬架蔷薇,陈蝉衣早晨会帮前庭松土。
陈如晦警告警卫:“看着她,别让她跑出来,有任何事第一时间汇报我。”
警卫说:“明白。”
陈蝉衣就像是没听见,垂下眼睫,给花盆里的晚香玉换水。
林妈喊她:“小姐,吃饭吧。”
“小姐?”
陈蝉衣毫无反应,心里不起波澜。就像是走失在山里,丢失信号,无法接受外界的来讯。
不是故意摆脸,只是不觉得饿,所以不想吃饭。只是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便干脆不再开口。
林妈毫无办法,她真是担心陈蝉衣身体,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不再发烧了,身体初愈。现在那个男人离开了,小姐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
这么折腾身体怎么受得了。
两道视线盯着她,李潇很绅士地按着开门键,淡淡地瞥她一眼。
陈蝉衣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
她靠着墙边站,侧过头瞅一眼楼层,七楼已经被按下了。
电梯今天出奇的慢。
自她进入电梯,气氛变得怪异。
罗意迟眼神在李潇与陈蝉衣脸上停留着,陈蝉衣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不敢抬头对视。
“你是来参加山今置业培训的嘛?”罗意迟很自然的搭话。
陈蝉衣平视前方,没有预想中的回答,半分陈后,方察觉出迟来的尴尬。
她偏过头,视线掠过李潇,交汇即离,对上罗意迟指尖对着自己:“你是在问我吗?”
“对呀。不然还能问他?”罗意迟语气很熟稔,轻松自在。
兴许是错觉。陈蝉衣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对的。抱歉,刚才走神了。”先解释没有立刻回答的原因,出于礼貌,她客气地问了句:“你也是来参加培训的吗?”
收回目光时,陈蝉衣下意识地望了眼李潇。
他
一声突兀的笑声传入耳中。
陈蝉衣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立刻收回目光,无处安放的手愈发攥紧行李箱。
“嗯呢,我和……阿潇都是来参加培训的。”
阿潇。
如此亲昵自然的语气。
“七楼已到达,开门请小心。”
陈蝉衣拉着行李箱,有点吃力。
李潇最靠外。
很自觉地帮她把行李箱提起,像拎小孩儿般轻松,行李箱落地时,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而后又帮罗意迟拿。
陈蝉衣这才发现,电梯里竟然有四个行李箱。
还有大包小包。
李潇忽然转过头,“哪个房间?”
“7025。”她下意识地回答。
“朝这边走。”
三人是相同的方向。
罗意迟拖着最轻的行李箱,好奇地扒拉着两人问:“怎么,你俩认识?”
陈蝉衣不知道怎么回答。
保持沉默,把这个难题抛给李潇。
“嗯。”他不经心地应着,“在陶冶家里见过面。”
罗意迟推测:“我知道了,妹妹是陶冶组里的?”
“算是吧。”李潇声音如常。
陈蝉衣走几步便找到了房间号,“我到了。”
“好,我们还要往前。”罗意迟明艳地笑。
她有片刻的晃神,不由自主地抿紧唇。
刷卡进了房间。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
罗意迟转头望了眼。
“到了。”李潇出声。
她收回视线,“讲真,这妹妹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李潇没搭腔。
“难道是梦里?”罗意迟没继续往下想,顺便提了一句,“你不是决定不参加培训了吗?什么事能让您改变主意?”
掺了几分阴阳怪气。
李潇反问,“你不也是。”
“废话。”罗意迟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来看谁。”
“你确定,单纯的看?”李潇接话。
罗意迟给他一锤:“我还是不是你姐了?胳膊肘别往外拐啊。”
房门开了。
两人推着行李往里走。
像是有道视线。
偏头,电梯里出了一拨人,熙熙攘攘,以电梯口为分界线,朝着相反方向走。
走廊里再次恢复宁静,视线范围里空荡荡的。
刚隐约听到房门开关的声音,应该是幻听。
“站门口当门神啊。”罗意迟不解地望向他,催促,“快把我行李推过来。”
李潇“哦”了声。
直到听见房门闭合的声音。
陈蝉衣仍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使劲点着脚尖贴在门板上,胳膊梗着冰凉的门把手。
从他的方向望过来。
应该是看不到这边有人。
又过了会儿。
她松口气,揉捏着发酸的胳膊,才朝电梯走去。
等电梯的时间。
她却忍不住,朝两人刚谈话的房间门口望过去。
或许,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女生亲昵的语气,李潇主动帮忙拎包。
叠在一起,轻而易举就能参透点儿什么。
后知后觉,她呼吸有点堵,一时之间很难剖析清楚内心的想法。
像被人刻意按下0.5倍速键。
动作和思绪都变得迟缓。
“女士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前台工作人员重复了遍,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虚处,关切道:“您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反应过来。
“谢谢关心。”陈蝉衣露出带有歉意的笑,“请问刚有人捡到一张照片吗?”
负责接听电话的工作人员认出了她,从抽屉里掏出来一张两寸照片,盯着陈蝉衣核实了下。
“您要找的是这张照片吗?”
陈蝉衣双手接过,盯着照片,不自觉地抿唇。
是她跟李潇在教室里的合照。
也是唯一一张合照。
是高二班长带相机到班上,课间心血来潮,到处抓人拍合照。
她当时刚剪了齐刘海,被男同学捣蛋问是不是狗啃的。
原先,她还试图据理力争。
李潇却笑了声。
她没继续往下说。
前后桌笑得更起劲。
好比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风浪来袭,他却先跳入水中。
独剩她一人,孤立无援。
陈蝉衣手虚掩着刘海,嗔了他一眼。
后者悠哉地靠着椅背,佯装不解地挑眉。
相机刚好抓拍到这一幕。
照片后面还用黑色马克笔标注着时间。
距今已有六年。
她小心翼翼地,重新塞回到钱包里。
应是办理入住出示身份证时,不小心掉出来的。
幸好没有其他人看见。
“您跟照片里看起来一模一样。”前台笑。
很客套的一句夸奖。
却提醒了她一件事。
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来,男生是李潇。
假如,李潇他们离开时,办理退房手续,工作人员顺带提了一句。
想必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困扰。
陈蝉衣心不在焉地应下,绞尽脑汁组织语音,想确认她们是否认出男生是李潇。
“谢谢。”她故作神秘,“那姐姐,你觉不觉得我同桌……”
“很帅!还得是男高最有朝气!”
前台朝她眨眨眼,“不过,今天有位在您前面办理入住的男士也很俊哦。跟您同桌不分伯仲。”
应该就是李潇了。
可以放心了。
为确保万无一失,离开前,她颇为遗憾地说:“他高三就辍学了。早早成家,现在大腹便便,满脸油光。”
“他不知道我存了这张照片。”陈蝉衣幽幽叹口气,“姐姐你就当没看见过吧。”
说罢。
她观察前台的表情,由欣赏到嫌弃,再到同情,还不忘开导她:“您放心,我们绝不会透露客人的隐私。您也别太难过,青春本就是用来怀念的。”
最后好心提醒:“这么重要的照片,您要好好保管。”
很重要的照片。
是吗?
直到回房间,她还在思考答案。
留下这张照片,不是为纪念什么。
相反,和李潇刚闹僵那段时间,她刻意把与其相关的所有物品通通束之高阁,眼不见,便能欺骗自己。
这张照片是漏网之鱼。
再次出现在陈蝉衣视线里,是两年后。
照片上定格的是笑。
于是,她动了恻隐之心。
将其留下。
两寸照片,大小刚好和钱包一格相吻合,便放在那儿。
已经是第三年。
思索几秒。
她拨开透明保护层,捏着一角揪出来。
撕掉,便可杜绝后患。
没人会再看到这张照片。
相纸上了年头,变得有些脆弱。
犹豫间,指腹紧捏着的位置,已经有了痕迹。
她急忙松开。
算了。
离晚上第一节课时间还早。
她从行李箱中拿出睡衣,调高空调温度。
洗完澡,还能小憩一会儿。
睡之前,她一贯地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昨天晚上失眠,今天又是阴雨天气。
她难得拥有一场好眠。
再醒来,已是下午六点。
陈蝉衣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坐起,休息接近三个小时,眼周仍是酸涩。
稍微适应了会儿,按下开关,打开吊灯。
与此同时,看到手机微信上竟然有99+的聊天记录。
消息最多的是陌生的群聊:一期培训群。
她大致翻完群里的聊天记录。
用餐地点在十五楼,人均已到齐。
糟了。
返回聊天列表,还有李潇的一条未读信息。
十五分陈前。
[不来吃饭?]
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叫了几声。
她走到门口,边伸脚穿鞋边回复:[来的,睡过头了。]
想起罗意迟。
删掉“睡过头了”四个字。
七年前,陈蝉衣在T市大学读大一,那年开学天气不晒,他们军训临时加了一个月,戏称史上最惨一届。
陈蝉衣军训后瘦了整整一圈,下巴瘦出美人尖,眼睛也更大了,原来清秀的面孔长开,出落得越发水灵。
有段时间她天天被告白,不过新闻系美女如云,她性格也不突出,很快被遗忘。
新闻系专业课很多,才大一他们几乎天天满课,尤其是新闻写作课,两天上一次。
铃打响,陈蝉衣和周青坐在靠窗位置,陈蝉衣开窗透气,听到周青小声抱怨:“最讨厌写作课了,每次都有作业,烦死了。”
陈蝉衣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笑了下,“我觉得还好。”
“你写的好,当然了。”
周青说完,看向门口:“快上课了,夏曼还没来,估计又旷课,她和李潇在一起后也太飘了吧,不做作业不上课,也不怕点名。”
陈蝉衣一顿,笑容淡下去,“老林从没点过名,应该没事。”
怕什么来什么,几分钟后老林拿着一叠作业进来了,重重摔在讲台上:“班上一共45个人,只交了一半不到,其他人的稿子呢?”
下面寂静无声,老林定睛一数,来的人都不到30,给气笑了,“才开学多久就敢旷课,我倒要看看谁这么狂。”
说着她开始找点名表。
周青道:“完了,要点名。”
“我叫她。”
陈蝉衣私信夏曼:【你在哪?老师要点名。】
夏曼回得倒快:【我现在没空,你帮我喊下呗。】
陈蝉衣眉头轻蹙,不知怎么回。
周青看过来,吐血:“有没有搞错,现在要抓没交作业的人,谁会替她背这个锅啊,而且老林都认识你。”
陈蝉衣每次作业打分最高,老林夸过好几次。
说话间,老林已经点到了夏曼的名字。
没人应。
陈蝉衣嘴唇动了动,打算硬着头皮给夏曼找借口时,窗外操场突然爆出一道强烈呼声。
“李潇牛逼!”
陈蝉衣下意识看去,只一眼,视线就再也离不开。
其他同学也被吸引,发出惊呼。
“是表演系在打篮球!”
表演系在T大有着十分超然的地位,虽然是同个学校,但他们神秘而遥远,有专属教学楼和别具一格的教学模式,一般不会和其他学院一起上公共课。
当红一线明星很多都来自这里,小有名气的童星也以考上这里为荣,T大表演系是全国公认的造星基地,是金字塔般的存在。
“我看到李潇赢球了,好帅啊。”
“他还没出道名气就这么大,以后不火我直播吃屎。”
“我们以后是不是要采访他?”
教室一下热闹起来。
李潇没入学就引起过轰动,作为非艺术生,他艺考第一,之后高考一举拿下省状元,名声大臊,在帅哥多如牛毛的T大,他颜值也是数一数二的能打,据说曾祖母是上世纪末香港著名艳星,他眉眼遗传了七八分,妖冶美丽,勾人不自知。
陈蝉衣在六楼,距离远,只能看到李潇一个侧影,高挑不羁,操场围了一圈人,都在看他。
老林大声道:“安静,现在是上课,不要说无关话题!”
“有关啊。”有人往下一指,笑道:“夏曼在那里给李潇送水呢。”
“什么?”老林气得瞪大眼。
陈蝉衣其实也看到了夏曼,她打扮得比表演系还夸张,来回给李潇送水送毛巾。
她听到周围女生小声说:
“真羡慕夏曼,能和李潇交往。”
“算了吧,李潇女朋友就没有活过一个月的。”
“至少拥有过,而且李潇以后火了,前女友好处多着呢。”
*
因为夏曼,老林在班上发了火,为了一个男生逃课,简直荒唐,她说了他们很久,才开始讲稿子,写了的都被拿出来点评,陈蝉衣不出意外又被大潇夸奖。
“你们要向陈蝉衣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写的,别上了大学满脑子都想着谈恋爱,对得起你高中的努力吗?”
陈蝉衣闻言有点心虚,手里转着笔,不自在地看着课本。
五点半下课,食堂里,周青看到陈蝉衣只打了一个菜,“你怎么就点胡萝卜啊,吃得饱吗?”
陈蝉衣轻嗯了声,周青没再多问,她们找位置坐下。
周青抱怨老林太严格了,写个新闻稿像写论文,还会查重,这怎么改?
陈蝉衣:“回去后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呜呜爱你,你是我的神!”
周青眼睛亮了,喜笑颜开地把碗里的鸡腿夹给陈蝉衣,烦心事解决,她胃口又好起来,扒了一大口饭,聊着聊着又提到夏曼。
“还是你好,夏曼谈恋爱后像变了个人,再也没和我们一起吃过饭,说话也高高在上的。”
周青道:“我听班上同学说,看到她和表演系的女生们一起玩,估计瞧不上咱们。”
陈蝉衣安静听着,不太在意,直到周青苦着脸说要是你不在我可怎么办时,才笑了下说:“我们还有个室友请假没到,不会孤单的。”
吃完饭,陈蝉衣准备起身离开,周青突然说:“有人偷拍你。”
陈蝉衣顺着她视线看去。
旁边那桌只坐了一个男生,戴着耳机,刘海很长,见她看过来,慌张收起手机,假装认真吃饭。
陈蝉衣没当回事,她穿着长裤长袖,真被拍了也没什么。
走出食堂,周青说:“有本事偷拍没胆子告白,这种男人要不得,就是眼光不错,知道你美。”
她看着陈蝉衣白白嫩嫩的脸蛋,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光滑到不行。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么好看,为什么系花是夏曼,暴殄天物啊。”
陈蝉衣是标准的江南美人,乌发细唇,五官精巧,瓜子脸小小的,眼睛乌黑澄静,很清纯的长相,像天边一轮明月,清辉柔和,越看越好看。
陈蝉衣觉得很正常:“她比我漂亮多了。”
“那是她会化妆,住一起这么久了,你又不是没看过她素颜。”
周青摇摇头,想到什么:“对了,你开学时不是说喜欢的人在这里吗?为了他才拼命考T大,还要写情书告白,写了吗?”
陈蝉衣掌心缩紧,又松开,慢吞吞说:“写了,不过他有女朋友了,就没送出去。”
*
周青有朋友来找她玩,陈蝉衣便先回宿舍。
夏曼已经回来了,在床上发语音,抬头看到她,脸色瞬间沉下去,“陈蝉衣,我招你惹你了,不给我点名就算了,还到处说我为了李潇旷课,班级群里都传开了,老师说要挂我科!你要怎么赔我?”
陈蝉衣准备洗澡,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你误会了,不是我说的。”
她解释事情原委,夏曼压根不信,一口咬定就是她做的,因为嫉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李潇!”
陈蝉衣整理衣服的动作顿住。
夏曼呵了声,“每次我和他打电话,你都出去上厕所,装给谁看啊,还假心假意告诉我要点名了,其实是想我笑话吧!”
陈蝉衣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有条不紊地收拾好洗浴用品,语气平静,“随你怎么说,我很忙,没时间关注你,你要不想我提醒我以后就不提醒了,还有你要是挂科也是你自己造成的,不是我。”
说完,她拿上换洗衣服出去了,而夏曼用力将枕头摔在地上。
*
学校澡堂,陈蝉衣心神不宁,澡洗得格外漫长。
她不停回想自己刚刚的反应,应该没露泄吧?
虽然她很快冷静下来了,但瞬间的心慌不是假的。
心跳快得仿佛要死掉,全身血液都变冰凉。
像是被当场判了死刑。
一场随处可见的单相思,她小心翼翼如犯罪,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澡堂有洗衣机,要钱,陈蝉衣很少用,这次为了晚点回去,硬是等衣服在洗衣机里转了一个小时,期间发微信问周青什么时候回来。
周青半小时后才回:【在看电影呢,估计比较晚。】
好吧,还是得靠自己。
陈蝉衣发现,也许她比周青更需要那个未曾谋面的室友。
真尴尬。
陈蝉衣提着洗好的衣服回去,宿舍门开着,夏曼在床上和李潇视频。
夏曼娇滴滴的声音夹着不满:“你干嘛不理我呀,书有我好看吗?”
回答她的是翻了一面的书页声,还有懒淡的笑意。
“不是理了?”
李潇的声音很好听,清冽,磁沉,带着少年人的骄矜干净,极有质感。
明明语气漫不经心得近乎漠然,但因为偏温柔的声线让人有种被呵护的错觉。
门口的陈蝉衣心头一紧。
夏曼果然被哄好了,又高高兴兴和他撒娇,李潇应得不多,通常她讲十句,他才回一两句,偶尔夹杂着翻书的声响。
陈蝉衣等了会儿,见视频没有要挂断的迹象,还是进去了,阳台在正前方,过去要经过夏曼身边,她抱着湿衣服快步走过去。
夏曼这才发现她,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当陈蝉衣接近这边时,故意把摄像头翻转对准她,嗓音甜腻地问李潇:“这是我室友,我和她谁更漂亮?”
陈蝉衣立刻抬手挡住脸,皱眉道:“你别闹了。”
她真的生气了,可性子使然不会吵架,也骂不出脏话,更别说李潇还在听,陈蝉衣冷着脸往前跑了几步到阳台,正要关上门,李潇声音淡淡传来。
“她。”
陈蝉衣和夏曼都听到了。
十五楼和平厅。
这次培训共有三十二人参加,每桌有八个位置,刚好四桌。
今晚开班仪式,负责人老师提前到达,凑巧赶上开饭时间,几个学员拉着他相谈甚欢,便随机坐在了餐桌上。
夏天温度高,餐厅里为的空调度数跟更低,为保证温度,厅门紧闭着。
陈蝉衣缓缓推门,食物香味扑鼻而来。
宽阔的空间,充满着欢声笑语。
门被最小幅度的推开,她只露出一只眼睛,确保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仔细环视一周,没有空的位置。
如果现在进去,不管坐哪儿,都显得很尴尬。
除非有认识的人。
算了。
她打消这个念头。
好像没有特别饿。
如推门一般,她轻手轻脚地要退出。
闭合的瞬间。
距离门最远的李潇,视线穿过厅中央热闹的人群,落在她身上。
似定身术。
“罗意迟。”
罗意迟偏头。
“加张凳子。”李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罗意迟一头雾水顺着他视线望见陈蝉衣。
笑得渗人。
“嗯?加张凳子?求我……啊!”
凳子忽然被人抽走一半,罗意迟尖叫出声,狠狠剜他一眼。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她就是那只画眉,被金碧辉煌的宫殿关了起来,囚了起来。
她想飞,却逃不出笼子,逃不出他掌心。
“始知锁向金笼听啊……”
郑容微冷冷一笑。
……真的不及林间自在啼么。
第 67 章 「收起跟抛开也无非劳费气力」
那场生日宴后,郑容微去找了她。
还是在钟山别墅,她的房间。或许是料到他会来,陈蝉衣并没什么特别的表现。
郑容微说:“你的礼物我收到了,很漂亮,也很用心。”
床上的人睁着眼睛看向远处,眼睫微垂,目光愣愣地,像是没有焦距。陈家请来的心理医生说过,她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在家被长时间关着,只会让症状越来越重。
可陈如晦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现在要他放手,几乎是不可能。
不是出于怨,只是出于怕。
怕她瘦得变成这样,阳光一晒,就能将她晒化。
倘若不是她偶尔还会出声,陈如晦真的不敢相信,她这样的状态是还活着。
“对不起。”
陈蝉衣如梦初醒,窘红了脸,马上从李潇身上起来,“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李潇脚上发力,自行车重新正位,车子质量很好,车轮前叉都没有歪,他左脚在地上轻轻踩了踩,影响不大。
他见陈蝉衣仔细打量自己,眼尾泛红,干净的瞳眸闪烁着紧张,好像是在关心他。
是关心他本身还是因他受到牵连的她自己,李潇懒得去分辨,屈起手肘靠着龙头,低头凑近她,故意笑得恶劣:“这么紧张,你的情书不会真是写给我的吧?”
他的脸在面前猛然放大,陈蝉衣呼吸一窒,退后两步强装镇定道:“是我害的你,当然紧张。”
确定李潇没事,她才检查自己,只有右手胳膊擦破了点皮,连血都没出,不幸中的万幸。
彭永浩飞速骑过来,看李潇的眼神别提多怪异,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别人不知道,但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压根不是陈蝉衣不小心撞的他,而是李潇主动骑过去让人家撞。
当时陈蝉衣后摔的方向确实有车,而且撞到她的几率很大,李潇发现了这个情况,猛冲骑过去先到陈蝉衣身边给她挡了一下,这才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彭永浩佩服地看着李潇:“用生命撩妹,敬你是条汉子。”
“滚。”
李潇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人还骑在车上,瘦瘦高高,右脚斜踩在踏板,露出一截冷白的脚踝,透着股痞气和风流。
陈蝉衣的背包在刚刚的撞击中挂在自行车龙头上,他随手取下来扔给她,“别掉了。”
“谢谢。”陈蝉衣小心接过,真诚道谢。
另一边,苏虞就没这么幸运了,被陈蝉衣一推,摔到了屁股,疼得她龇牙咧嘴,还没缓过来,头顶落下一道淡漠的声音。
“没事吧?”
苏虞抬头,英挺冷俊的高大男生居高临下俯视她,穿着整齐干净的白衬衫,脸上没有表情。
右眼皮狠狠跳了下,很帅,是她的菜。
她本来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身子又虚弱地倒回去,“有事,你能扶我起来吗?”
沈羡寒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松把她强拽起来,苏虞脚步没站稳,往他胸膛倒,下一秒又被他揪出去。
“不要趁机占我便宜。”
“?”苏虞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嫌弃,“那你关心我个屁。”
“不要说脏话。”沈羡寒转身离开。
“……”
苏虞心里那叫个气啊,第一次遇到这么没眼力见的男人,她连忙转头去看陈蝉衣状况,见她没事才安下心,对刚刚那个骑车男骂骂咧咧:“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彭永浩小时候喜欢看电视剧,认出苏虞是他的童年女神,滤镜碎了一地,和她聊上后发现他们是一个班的。
这下苏虞不怕找不到教室了,但她舍不得陈蝉衣:“蝉蝉,你干脆和我一起上课算了,反正大学可以蹭课,对吧?”
她看向两个刚认识的同班同学。
正常来说是这样,但表演系每一节课都管很严,是完全对内不允许有外人的封闭性教学,彭永浩刚要回答,李潇无所谓道:“嗯。”
彭永浩:“?”
还好陈蝉衣拒绝了,“恐怕不行,我还有摄影课,得走了。”
苏虞道:“你还有课?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让你送了,你现在去来得及吗?”
“没事,不远。”
没多少时间了,陈蝉衣抓紧背包带,低头准备跑过去,刚往前迈了两步,李潇脚下一踩,自行车滑过去,连人带车挡在她面前。
陈蝉衣一愣抬头。
“上来。”他握着把手,表情淡薄,命令式语气。
*
时间很赶,陈蝉衣没想太多,匆忙坐上了李潇后座,李潇脚一蹬,龙头往反方向拐,自行车似箭般冲出去,他骑得很快,陈蝉衣两只手紧紧抓住座位支架,不敢出声,也不敢碰他,怕影响到他。
风灌入口鼻,像溺水,呼吸被堵死,唯有心跳声异常强烈,证明她还活着。
陈蝉衣有点僵硬,迎面刮来的风麻痹了知觉的同时仿佛也给了她勇气,偷偷抬眸看了李潇一眼。
少年脊背宽阔劲瘦,连躬起的弧度都那么好看,确认他不可能回头,陈蝉衣大着胆子往前靠了靠,食指和拇指悄悄捏住他的一小块衣角。
这不算碰触的碰触,都让她忍不住红了脸,觉得自己真是罪大恶极,人家好心送她上课,她在这边想入非非馋他身子。
像做梦一样,第一次离他这么近,风飘来他的温度和气息,淡淡的薄荷烟草味清冽散开,还有不知名但很好闻的沐浴露味道,有种植物淡香。
前面有个陡坡,车身剧烈震了一下,陈蝉衣的手下意识在他腰侧扶了一下,谁知李潇直接踩了刹车。
“抱歉。”陈蝉衣缩手。
“不是。”
李潇静默了一下,“你碰到我痒肉了,怕的话手往下挪点,最好两只手抓。”
陈蝉衣乖乖哦了声,记住了他痒肉的位置,两只手虚虚搂住他的腰,不敢真碰到,“这样吗?”
“嗯。”李潇重新骑车,由于惯性作用,陈蝉衣一头砸在他背上,手忙脚乱扯住他的衣服。
李潇桃花眼微弯,喉间溢出两声调笑,“你不如抱紧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可是你说的。
陈蝉衣一声不吭抱住他瘦削的腰,光明正大吃豆腐。
李潇被勒得难受:“这么紧?”
陈蝉衣眼都不眨,“怕你痒。”
李潇随她去了,女孩身子温软,手也是暖的,被她抱住的那片肌肤似乎也被捂热了,温度节节攀升,好像更痒了,他舌尖抵着后牙轻啧一声。
李潇发现,之后无论他骑多快,多惊险,陈蝉衣只是抱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缓下速度,“吓傻了?”
陈蝉衣沉浸在他腰侧的触感中,手好像摸到了一块腹肌,硬硬的,闻言摇摇头,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小声开口:“没有,我相信你。”
李潇从小被女生捧到大,众星拱月,再腻歪的甜言蜜语都听过,但说信他还是头一遭。
谁都知道,他深情时多温柔,绝情时就有多狠心,性子阴晴不定没个正形。
他眯眼看着前方,黑发被吹得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鸢色眼珠剔透淡漠,声音轻得风吹就散。
“我自己都不信。”
*
李潇送陈蝉衣到教学楼就走了,他自己也有课,没时间浪费,多亏他,陈蝉衣没迟到,可一向乖巧的她,竟觉得迟到也没关系。
如果那条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和李潇沾上边总能成为新闻,班上有几个女生看见李潇送她过来,陈蝉衣一进来就成了焦点人物,围着她打探不停,夏曼坐在后排,脸很沉,眼睛像是要把她瞪出个洞。
陈蝉衣不看她,随便应付道:“我快迟到了,李潇路过好心送我一程。”
理由虽然敷衍,但像李潇能做得出来的事。
女生们满足好奇心后一哄而散。
上课后,陈蝉衣如往常目不斜视看着黑板,看上去认真,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暴露出心底不干不净的心思。
她难得神游,思绪总是不断回到十几分钟前,她抱着他的腰坐在后面,全身血液欢畅流淌,隐秘的小小快乐。
陈蝉衣又想到,李潇对她上课的楼很熟,连她不知道的近路都知道,她想指路都没机会,想必,他以前一定送过夏曼很多次。
她微抿嘴,心里的波动起伏渐渐平静。
可能她演技太好,没人看出她的心路历程,周青还担心她和李潇扯上关系会受欺负,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李潇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每天都不重样,陈蝉衣长相素丽,在其中不亮眼,根本就没掀起波澜。
*
夏曼从宿舍搬走了。
她被苏虞打后跑到辅导员那儿又哭又闹,辅导员过来和陈蝉衣了解情况,陈蝉衣实话实说,夏曼又说陈蝉衣和苏虞是一伙的,不可信,但她自己又拿不出证据,闹了很久最后把辅导员烦得给她转宿舍,爱住住不住滚。
她走后宿舍安静多了,苏虞开心地带着陈蝉衣和周青出去大搓一顿,她请客。
苏虞毫无疑问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出手阔绰挥金如土,她来学校一个多礼拜了,按理说早就熟悉了环境也认识了不少同阶层的同学,可不知怎的她还是喜欢粘着陈蝉衣不放,非要和她一起吃饭。
陈蝉衣带她逛遍了全校食堂,饭菜都很便宜,大小姐嘴挑,觉得不好吃,反倒发现了两家私人菜馆,价格死贵,陈蝉衣去了几次就推脱了,苏虞退而其次委屈自己和她吃食堂。
陈蝉衣不解:“你怎么不和同学去吃?”
苏虞所在的A1班还是表演系重点培养班,里面学生非富即贵,不可能找不到饭友。
苏虞挽着她手臂道:“同学都好虚伪,我最喜欢你嘛,李潇他们几个倒还行,但每次和李潇在一块就会传绯闻,烦死了。”
她可能是唯一看不上李潇的,“搞不懂李潇有什么好,性格轻浮,长得也像小白脸,还那么多女人往他身前凑,不靠谱,我还是喜欢沈羡寒那样的,从不和女生玩暧昧,就是冷了点,我调戏他竟然无动于衷。”
陈蝉衣越听越不对劲,“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沈羡寒好像是李潇室友,印象中很高冷。
“怎么会,”刚刚还说李潇轻浮的苏虞撩了撩刘海,妩媚一笑,“玩玩而已啦。”
“……”
陈蝉衣的直觉没错,她和李潇果然像。
晚饭后,她们走在林荫路上,天还亮着,夕阳余晖染黄天空,云朵层层铺叠,像金色流淌的流沙,穿透枝桠黄陈发着光。
陈蝉衣不禁停下脚步,抬起头,举着相机拍了一张天空。
摄影课老师有布置拍照的作业,留意身边人情风景,所以她现在随身带着相机。
“拍得真好看。”
不管看几次,苏虞都会被陈蝉衣的拍照技术惊艳到,角度和采光都很绝,融合得特别美,像p的一样。
“就是你相机太老了,像素有点低。”
陈蝉衣低头拨弄相机,淡淡笑了下,“是我爸的,他喜欢照相。”
“所以他把旧的给你,买新的给自己,不愧是亲爸。”苏虞没想太多,跑到一颗栾树下冲她道:“帮我也拍张。”
陈蝉衣欣然应允,给她拍了好几张,嫩黄的栾陈像灯笼飘落,卷发女生笑容美如画。
苏虞看着相机里的自己臭美,“真好看,我都想聘你做我的专属摄影师了……对了!”
她想到什么,眼睛发亮地看着陈蝉衣,“后天下午我们班有公开表演课,我记得你没课,要不要来看?我给你留座位,顺便偷偷给我拍几张照嘿嘿。”
表演系活动很多陈蝉衣是知道的,时不时就有戏剧舞台表演。
陈蝉衣敛下眼眸,无意识问出口:“李潇……也有表演吗?”
苏虞道:“当然,他可是我们班头牌。”
“这么记仇?”李潇问。
陈蝉衣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敛下眼睫不再吭声。
靠窗有三排座位,陈蝉衣坐中间一排,周青靠窗边,外面正好有个位置空出来了。
李潇看了眼空着的课桌,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长腿随意踩在桌底的横杠上,手机捏在掌心里把玩,“亏我之前还送你上课。”
他拖长了音,哼笑着吐出三个字,“没良心。”
陈蝉衣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坐过来了,旁边周青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周围多道视线看过来。
他在哪,哪就是焦点。
陈蝉衣稳住心神,“你怎么坐下了?”
李潇偏头,“这里有人?”
“……倒没有。”陈蝉衣不知道他想干嘛,轻声道:“你的照片真的不在我这里,如果苏虞那没有,我去重新给你洗吧。”
她斟酌字句,说了一长串话,李潇安静听着,等她说完,只问了一句:“感冒了?”
她嗓子哑得厉害。
陈蝉衣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尴尬地嗯了一声。
李潇:“那就少说话。”
“……”
陈蝉衣手机不断震动,周青疯狂私信:
【omg,李潇怎么坐过来了!】
【你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说话老夫老妻的,从实招来你们是不是勾搭上了?】
有就好了。
陈蝉衣头疼地应付她的信息轰炸。
前面的章卓也坐不住,几次转头偷看李潇,忍不住打招呼。
“兄弟,还记得我不?”
李潇正发信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脸“你他妈谁”的表情。
陈蝉衣心一紧,怕李潇想起什么来,抢先开口:“他是我高中同学,你可能在学校见过几次。”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李潇看着这张毫无印象的脸,本来都要随便打发掉,听到她的话,才仔细端睨了会儿,目光带着审视,两分钟后懒懒问:“就他?”
他只说了两字,陈蝉衣却听懂了。
他在问,你喜欢的人就是他?
陈蝉衣抿紧了唇,神色不明地嗯了声。
李潇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看着老实,还不错。”
陈蝉衣低头盯着语文书,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成一团,眼尾泛红微湿。
她戴着口罩,眼睛低低垂着,气色本就不好,没人看出来。
章卓一脸懵,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他揣测很久,想到最近热点新闻,小心问:“你们,是要把我卖到哪里吗?”
“……”
李潇对陈蝉衣道:“就是有点蠢。”
上课铃打响,语文老师在门口放了会儿风后再次踏进教室,让他们把书翻到32页,“这节课我们继续讲屈原。”
她说完,注意到李潇的桌上只有一部手机,“穿黑色外套的男同学,你书呢?”
班上没带书的人很多,语文不是专业课,大多数人只是为了出勤率,但不带书还堂而皇之坐前面玩手机的只有李潇一个。
李潇抬头,语气吊儿郎当的,“给别人用了。”
老师不知道真假,懒得猜,“那你和身旁的女同学共用一下。”
李潇漫应了声,见陈蝉衣一动不动没动静,像在发呆,他挑了挑眉,“女同学?”
“……好的。”
口罩下,陈蝉衣舔了下干燥的唇皮,分了一半书给他,没想到高中和李潇做同桌的愿望竟以这种形式实现了。
李潇得了半边书依旧没听课,把手机放在书下玩了会儿,最后似乎也腻了,干脆趴桌上补觉。
陈蝉衣放轻呼吸,看到他脸枕在手臂上,闭着眼睛,头发被压得翘了几根,有点乱地遮住眉眼,比醒着的样子柔和多了。
她不自觉看了他许久,意识到后马上收回目光,做贼心虚地抓紧了课本。
李潇没能睡太久,语文老师看着底下倒着的一大片,说不出的心累,没再继续往下讲,布置了一篇作文,让他们现在就开始写,下节课交上来。
拿到刚发的作文纸,李潇才睡醒,揉了揉酸疼的脖子,问陈蝉衣:“写什么?”
陈蝉衣把课本翻到其中一页,用笔指道:“在这四个题目中选一个写。”
李潇看了眼,“还有笔么?”
“有。”
陈蝉衣从包里拿出一只水笔给他。
笔壳粉嫩,印着卡通美少女,一看就是女生用的,李潇懒声道了谢,没有一点包袱接过,右手指转着笔,看着题思衬几秒就直接开始写了。
空气很静,旁边传来笔尖擦过纸的窸窣声响。
陈蝉衣忍住转头的冲动,盯着作文纸发愣,脑袋晕晕的,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的字很好看。
陈蝉衣神游似的想。
高中时,语文老师在班上公开点评李潇的作文,还对对子:远看人模狗样,近看狗屁不通,横批:神马玩意。
全班都笑了,李潇也勾了嘴角,肩膀耸动,桀骜又混不吝。
边上,周青开着手机抄作文,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打断她的速度,她睁大眼,立刻私信陈蝉衣:【夏曼问我李潇是不是和我们一起上课,我要怎么回答啊?】
夏曼找了固定的人给她喊到,现在都不上公共课了。
陈蝉衣头越来越晕,干脆趴下休息,勉强打起精神回复:【实话实说。】
教室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瞒得住。
周青:【那我说了啊。】
周青:【她说她现在就过来。】
陈蝉衣没回了,闭着眼睛,脸埋在手臂里,感觉身上好热,不停在出汗。
难受得意识模糊时,陈蝉衣感觉到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掌心冰凉很舒服,她想蹭过去,那只手便离开了,来不及失落,她黏在脸上的口罩突然被人拿开。
陈蝉衣顿时觉得呼吸畅快了不少,同时又感觉到了那只手的存在,这回她直接上手抓住它往脸上蹭,还想枕在它上面。
李潇看着把他的手当枕头睡过去的女生,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就随她去了,烧成这样还来上课,也是心大,他低头给人发了条消息。
旁边的周青看着他们,有点怀疑人生,陈蝉衣露出不舒服的样子时,她立刻就发现了,正要问问,就看到李潇直接伸手摸陈蝉衣的额头,还让陈蝉衣抓他手。
周青感觉自己2g网了,陈蝉衣什么时候和李潇这么要好了,姿势还这么亲密……
这样想时,她就看到夏曼出现在教室门口,下一秒望向这边。
*
语文老师没有一直在,她时不时出去遛一圈,没人守着,学生就开始说话,叽里呱啦很吵,苏虞作文第三次被打断思路,烦得要死,干脆不写了。
她目光无聊扫视周围,想着要不要去找陈蝉衣她们玩时,突然看到坐在最后面的沈羡寒拎着书包起身,直接从教室后门走了。
他要去哪?
苏虞眼睛一眯,兴致上来了,立刻追过去,出了教室,走廊空空如也,跟丢了。
苏虞不死心沿着走廊找了找,听到卫生间传来动静。
男厕里,沈羡寒冷漠地看着挡在面前的三个男生,不急不缓擦干手。
“有事?”
三个男的明显是外班的,穿得不伦不类,为首的染了一头骚包的白毛。
“你还有脸问?”白毛阴沉道:“我和倩倩交往三年,她为了你竟然要和我分手,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沈羡寒淡淡道:“不认识。”
“你是在海底捞当服务员吧?”
沈羡寒眉头轻拧了下,“那又怎样?”
“那就没错,倩倩说你给她唱生日歌,然后喜欢上了你。”白毛看着他俊美的脸,越看越难受,捏了捏拳头,“穷逼勾引我女人,找死!”
另外两人也没闲着,紧跟其后,笑得很恶心。
“还不如去卖屁股,比服务生赚多了。”
“男人的钱比女人好挣。”
沈羡寒眉眼冰冷,隐隐压着怒气,看着他们挥来的拳头,脸上毫无惧色,正要揍回去。
“都住手!”苏虞突然出现,“我已经叫老师了,你们有本事就继续。”
“……”
白毛狠狠瞪了沈羡寒一眼,带上两人离开,“算你好运。”
“没事吧?”苏虞打量着沈羡寒。
沈羡寒没看她,望向门口,“老师呢?”
“当然是唬人的。”
沈羡寒抬腿要走。
苏虞拦住他,“你去哪?”
“打工。”
看在她帮了他的份上,沈羡寒难得有耐心,“让让。”
苏虞没让,狐狸眼直勾勾盯着他,“你这么缺钱?”
沈羡寒没说话,明知故问。
“那不是正好嘛。”苏虞笑吟吟道,“你缺钱,我有钱,我们天生一对,你如果和我交往,我就包下你所有的生活费学费,怎么样?”
沈羡寒垂眼看她,表情看不出喜怒,声音放轻:“你也想买我?”
苏虞没觉得不对,一副你赚翻的表情,“是啊。”
“买我做什么。”沈羡寒眼神不带感情扫视她全身,“按摩,口,玩具还是全套,你想玩哪个?”
苏虞没想到尺度这么大,突然就上高速了,要命的是她还听懂了,面红耳赤道:“我,我没想那么多,一步步来,目前只想牵牵手,然后亲个嘴什么的……”
“你找别人玩吧,我没时间。”
沈羡寒绕开她,头也不回走了。
*
陈蝉衣被铃声吵醒,眯着眼撑起昏昏沉沉的脑袋,发现李潇不知何时不见了,换成了苏虞,她玩着手机,好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表情闷闷的。
“醒了?”苏虞听到动静转头,脸上露出了担心,伸手过来摸她额头,“你发烧了知道不,啧,还是这么烫。”
“喝点热水吧。”周青把保温杯给她。
“还有药。”苏虞从抽屉里拖出一个小袋子,拆掉药盒,撕了两粒药丸出来。
陈蝉衣看她们像变戏法似的什么都准备好了,呆了一下,有些感动,“这些,多少钱,我现在转你们。”
“不用。”苏虞道:“李潇找人买的,他钱多,你受着就好。”
周青也点点头,“热水也是他打的,他走前还让你别想太多,安心养病。”
她小声补充:“我今天对他改观了,没想到他心这么细。”
苏虞不以为然,“那么招女孩子喜欢肯定是有原因的,哪像个别人……”
陈蝉衣没想到她睡着后发生了这么多事,看了手中的药丸半晌,想起什么问周青:“夏曼后来来了吗?”
周青道:“来了,在门口站了会儿又走了,好像看到你和李潇那啥了,哎,她那个性格,你以后出门在外小心点吧。”
陈蝉衣:“?”
她和李潇哪啥了?说清楚点,这对她很重要。
陈蝉衣上午还有两节毛概课,她发烧去不了,本来想请假,被周青劝住了,又不点名,就算点了还有她帮喊到,怕什么。
苏虞和周青像左右护法把陈蝉衣安全送回宿舍,才各自去上课,陈蝉衣吃完药后裹着被子在床上睡了一天,睁眼时窗外已经天黑了,她量了一下.体温,退烧了。
周青还没回来,苏虞看到她醒了,把买来的皮蛋瘦肉粥打开,“你一天没吃饭了,暖暖胃。”
“谢谢。”陈蝉衣笑了笑,下床,喝着粥时,给手机充上电,周青发了好几条信息关心,陈蝉衣回复完后看了看李潇微信,他们的聊天内容屈指可数。
陈蝉衣手指迟疑了一下。
小夜蝉:【今天谢谢你。】
李潇回:【身体怎么样?】
小夜蝉:【已经退烧了。】
李潇:【行。】
陈蝉衣看着这一个字,不想就这样草草结束对话。
小夜蝉:【药多少钱?我转你。】
李潇:【不用。】
陈蝉衣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了话题。
李潇:【作文写完了么?】
陈蝉衣:【没有。】
李潇:【我也没有。】
聊作文陈蝉衣可太熟了,酝酿了八百字腹稿,保证不冷场,然而他一句话把她堵死。
李潇:【听说你接代写,多少钱?】
“……”
陈蝉衣明白过来,主动道:【不用钱,我帮你写吧,还是让苏虞转交吗?】
李潇没立刻回,陈蝉衣看到他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十几秒后,他回道:【我去拿。】
*
苏虞洗完澡回来就看到陈蝉衣对着手机弯了弯唇,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她走过去拿吹风机,故作不经意问:“蝉蝉,彭永浩之前说对了?”
陈蝉衣抬头,“嗯?”
“你喜欢沈羡寒。”
陈蝉衣差点被口水噎到,忙摇头,“怎么可能。”
苏虞吹着头发,哦了一声,“那就是李潇。”
“……”
陈蝉衣无奈敛眉:“发现了还捉弄我。”
“我不爽嘛,他有什么好的,你也被他的脸骗了?”苏虞鼓着脸道。
“他是我高中同学。”陈蝉衣脸有些热,掩饰般低头看手机,刷着朋友圈,“我喜欢他很久了。”
突然,她不知道刷到了什么,手指停住,脸上热度散去。
“原来是这样。”苏虞没想到还有隐情,心马上朝向她,“那你要不要追他?好好打扮一下化个妆,李潇喜欢艳的。”
陈蝉衣看着手机没说话,苏虞叫了几声都没应,忍不住走过去,“你看什么这么入迷……这个孟檬是谁?”
陈蝉衣手机界面停在一条朋友圈上,是一个女生的自拍,她笑得很甜,五官清秀,一身黄色复古长裙显气质。
“她……”陈蝉衣顿了顿,如实道:“是李潇高中喜欢的人。”
“不会吧?”苏虞看得更仔细了,“这么素,看着比你还乖,李潇喜欢这样的?”
陈蝉衣长得乖,其实不常笑,不像孟檬,一看就是泡在蜜糖里的女孩,笑得温柔大方。
“嗯。”陈蝉衣随手点了个赞,道:“他以前只喜欢她。”
微信昵称都是她。
她点完赞不久,一个语音电话打电话,显示正是孟檬。
陈蝉衣微愣,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陈蝉衣走出宿舍,反手关上门,按下接通。
“喂,孟檬。”
“蝉蝉。”孟檬笑道,“看到你给我点赞,想起我们好久没联系了,听说你考到T大了,在那里过得还好吗?”
陈蝉衣想了想,“还行,就是点外卖不方便,还要自己下楼拿。”
“那确实烦,我这食堂难吃,还没有菜鸟驿站。”
孟檬和她聊琐事,陈蝉衣有一搭没一搭附和着。
“对了,李潇也是T大的,你在学校有遇到他吗?”孟檬忽然问。
陈蝉衣握着手机的手一紧,还没回答,孟檬又嘀咕道:“不过你们不是一个系的,肯定没交集,哎,他把我拉黑了,真没义气。”
义气?陈蝉衣反问:“不是你先拒绝他的吗?”
孟檬陷入沉默,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
陈蝉衣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平静道:“我看到他向你告白了。”
“在医学上,或许你是个好老师,好导师,开拓者先驱者,你有权威性和话语权。”
“可你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你明明有女,却不会教不会养,你说你对她有感情,可是她却不能感受到。这便不提,她那么孤单,她爱的,想要的,那么多年唯一想要的,你也要残忍剥夺。”
舒羡之顿了顿,沉声道:“把小柔嫁给你,我没有阻拦过,现在想想,那真是我当初做得最蠢的一个决定。”
陈如晦陡然痛哭起来。
正月凄清,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舒羡之那年七十了,原本康健的身体,这个岁数也变得衰老下去。
殷春梅在旁边搀扶他。
华发鬓生,岁月一去不回头。
“我不管你怎么说法,你们陈家打击也好,报复也罢,无所谓,我们舒家这么多年在南京站稳脚,不惧你来。我不是商量,是通知你。”
“今天我要把月月带走,从今往后,你们别再见面了。”
第 68 章 「漆黑天空好比一声叹息」
舒喻把人打了。
四月早春,天气晴朗。
陈蝉衣匆匆赶到的时候,警局门口已经有了等候的小警员,模样焦急张望。
看见她,连忙问:“您是,云小姐?”
身边云挽轻声说:“我,我是。”
小警员恍然大悟:“啊啊您好,您好,我是来接您的。梁队特意吩咐过。现在人都在调解室,您别急,一会儿处理好了就能放出来。”
风吹得长发盖在脸上,陈蝉衣冷着张脸,难得表情显得严肃。
“蝉蝉你怎么不动,不好吃吗?”
苏虞发现陈蝉衣拿着刀叉发愣,牛排一块没切。
陈梨嘲笑:“该不会第一次吃西餐不会切牛排吧?”
陈蝉衣看她一眼,右手持刀熟练地从左下角开始切,方正标准的小块肉被分出。
大家被她利落的刀功惊呆了。
苏虞问:“你怎么切得这么好?”
陈蝉衣吃了块肉,淡然道:“暑假在西餐厅打过工。”
牛肉都快吃吐了。
陈梨撇嘴,这个小插曲让大家注意到陈蝉衣。
一个女生问:“蝉蝉,你今天拍的照片能洗出来吗?”
“不用很多,一两张就行,钱我转你。”
“我也要我也要,照片我可以自己挑吗?”
立刻有许多人附和。
陈蝉衣看他们人多,“我回去发电子版给你们慢慢挑吧,钱就不用了。”
苏虞提议道:“那我们建个群,有照片的进,省得我发来发去麻烦。”
她面对面建群,报了个数字:“1314,大家进去后记得改下群名片。”
陈蝉衣输入数字,很快就进去了,里面已有15个人,她看到了李潇,一怔,眼睛悄悄瞄向身旁。
李潇低着头,侧脸线条清晰流畅,眼睫微垂,好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手机上点了两下。
没想到他也对照片感兴趣。
陈蝉衣嘴角微微动了动,还是没能憋住,往上弯起一个细微弧度,看了他的微信很久。
高中时很少人有手机,自然没人建群。
李潇在班上是天之骄子,陈蝉衣和他几乎没有交集,话都没说几句,更别提他的联系方式,顶多是他的贴吧账号曝光,她去点了个关注,可他毕业后再也没登过。
这是陈蝉衣第一次见到李潇微信。
头像是一只胖乎乎的黑白狗,很小,像个布娃娃在地上撒泼。
陈蝉衣:?
好像有点眼熟。
不确定,再看看。
是不是现在都流行养这种狗?
他的昵称则是一个英文字母——【M】
陈蝉衣想到了什么,指尖微滞。
“小夜蝉。”
一声调侃轻笑,磁性悦耳。
陈蝉衣转头,望进李潇戏谑的眼。
他说:“不改备注都知道是你。”
*
照片的事了结,牛排差不多全部上齐,陈蝉衣细嚼慢咽,头低着,全身心神都系在旁边人身上,压根尝不出牛排是咸是淡。
甜蜜的折磨。
李潇吃得比她还慢,应该说一口没吃,刀子切开牛排,露出里面未熟的粉肉,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陈蝉衣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恶心和厌恶。
溏心蛋在切肉时被破坏,蛋黄液溢出,被他冷淡拨在一旁。
不喜欢吃生食吗?
陈蝉衣想到他之前特意让老板娘把牛肉炒熟,隐隐猜到了原因。
出于关心,她看过来的目光可能明显了点,被李潇发现了,了然偏头:“没吃饱?”
陈蝉衣:“?”
“馋了就说。”李潇坦然拿过干净的叉子,把蛋和一半牛排拨给她,还轻飘飘损了句:“小孩似的。”
“……”
陈蝉衣没见过挑食挑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陈蝉衣没作声,快速吃了几口,起身说去上厕所,十五分钟后才回来,手上多了杯柠檬汁,先是给自己盘里淋了一遍,然后抬头问所有人:“服务员说柠檬汁去腥,你们还有谁需要吗?”
都吃七分熟牛排了谁还怕腥?大家都摇头,唐书雅掩唇笑,意有所指,“谁嘴巴这么叼,真该拎出来单独伺候。”
话音刚落,李潇慢悠悠举起半截手,语气似笑非笑,“不好意思,我这么难伺候。”
唐书雅微僵。
陈蝉衣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自己淋上只是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她把柠檬汁给他。
“谢了。”李潇淋了汁后勉强吃了几口,但依旧没多吃,眉眼恹懒,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吃生牛排了。
彭永浩:“你不喜欢咋不早说?我们可以换家店。”
李潇语气淡淡,“无所谓,也不饿。”
马上有人叫服务生送些甜点上来。
唐书雅笑容有点挂不住,是她提出的吃牛排。
她看了眼陈蝉衣,状似无意笑问:“蝉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眼熟,你是不是在食堂打工呀?”
陈蝉衣捏紧刀叉,嗯了声。
大家被转移了注意力,有点意外。
“在食堂帮忙又不给钱,这么坑爹也做啊。”
“是不是还要给人打菜?遇到熟人好尴尬。”
“打死我都不去。”
在座出生非富即贵,笑得不知人间疾苦。
李潇也在笑,耸了下肩膀,似乎觉得有意思。
陈蝉衣手指缩了缩,垂头依稀想起刚刚切柠檬时不小心切到了食指,火辣辣地疼。
李潇冲沈羡寒抬了抬下巴:“老寒,没想到你还有同事。”
陈蝉衣一愣,沈羡寒冷漠道:“那又怎样。”
苏虞惊讶道:“你也在食堂打工?哪个呀,我去捧个场。”
沈羡寒:“不告诉你。”
“小气。”
原来他在笑这个。
陈蝉衣松开手指,眉眼变得温软。
彭永浩无意瞥见她的模样,灵光一闪,笑得暧昧,“我知道陈蝉衣喜欢谁了。”
“啊?”陈蝉衣有点懵。
李潇斜挑起眼看向他,不搭腔。
彭永浩:“是不是我们班的?”
陈蝉衣僵住,心跳快要吓停。
彭永浩揭晓答案:“名字里有个寒字。”
陈蝉衣:“……?”
在场名字带寒的只有一个人。
沈羡寒无动于衷。
苏虞道:“草,彭永浩你有病吧!”
彭永浩:“本来就是,我看到陈蝉衣对着老寒脸红了。”
李潇突然温柔地让他张嘴,彭永浩下意识照做。
李潇迅速喂了一勺芥末进去,彭永浩辣得满脸通红,边咳边道:“你干嘛啊?”
李潇眉眼轻佻,笑得蔫坏,“被我喂口饭脸这么红,不会是暗恋我吧?”
大家哈哈大笑。
彭永浩拿开他的手,“我暗恋你妈!”
李潇呵了声:“别,我妈看不上你。”
打闹间,陈蝉衣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继续吃着盘里剩下的食物,苏虞发现她右手食指有道细小伤口。
“蝉蝉,你手怎么了?”
陈蝉衣藏起手,“可能在哪碰到了。”
吃得差不多,一群人嬉笑打闹去结账,陈蝉衣本来想一起,被苏虞拦下了,“都说请你,要不就当洗相片的钱。”
陈蝉衣想想便算了。
明天周六,大家躁动不已,等待结账时,有人兴奋地提出去唱K续摊,马上得到支持。
苏虞也在兴头上,问陈蝉衣去不去。
陈蝉衣不自觉看向远处的李潇,他懒洋洋靠在墙边抽烟,有个女生害羞地走到他面前,仰头问了什么。
他勾着唇玩世不恭点头,回了句话惹得女生满脸通红娇嗔地刮了他一眼。
陈蝉衣收回视线,脸色淡下来,对苏虞说:“我先回去了。”
苏虞失落道:“那我也不去算了。”
陈蝉衣摇头:“你和他们好好玩,我还有作业要赶。”
和苏虞打了招呼后,陈蝉衣静静离开,没人发现。
KTV就在楼上,很近,彭永浩在门口叫了李潇一声,李潇应得敷衍,摁灭烟头,去了趟卫生间洗手,看到两个服务生慢腾腾拖地摸鱼。
他们闲聊:“刚刚有个客人真难缠,柠檬水不要,非要柠檬汁,也不嫌酸,我让她自己切柠檬,她还真切。”
“我也看到了,她是不是还切到手了?活该。”
“我故意给她一把烂刀,没想到她还能切动。”
……
李潇一言不发冲完手,没擦,和她们擦肩而过时随意抬手甩了下,水溅了她们一脸,惹来一阵牢骚。
李潇眉心微沉,心底有点烦躁,回去后,眼睛看了一圈没见到人,问苏虞:“陈蝉衣呢?”
苏虞:“回去了。”
“什么时候?”
“五分钟前吧。”
李潇转身走了。
苏虞莫名问彭永浩:“他怎么了?”
彭永浩:“不知道。”
唱K之所以那么多人响应,因为李潇会去,大家上了电梯才发现李潇不见了。
唐书雅蹙眉问彭永浩:“李潇呢?”
彭永浩觉得要是在古代他一定是李潇的太监,整天帮他处理后宫,“鬼知道。”
*
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彻底黑了。
陈蝉衣独自走在校园林荫路上,白天高大飒爽的树,晚上枯枝交错,形状怪异,看着有点阴森恐怖。
最近天气回温,明明不冷,陈蝉衣还是感觉手脚冰凉,她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有人在后面喊她名字,熟悉的声音让她陡然顿住脚步,怀疑是自己听错。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头,李潇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垂眼盯住她的脸。
“走这么快,有人追杀你?”
陈蝉衣看到真是他,“你没去唱歌?”
“不想唱了。”
“……”
陈蝉衣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那个人。
九月刚过,凉爽的风吹散了燥热的空气,窗外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与湿冷的室外相反,公司里热火朝天,上周出差采访的记者们回来了,和编辑聚在一起讨论下期选题。
陈蝉衣坐在过道旁边的工位,凝眉肃目,纤细的手指飞快敲击键盘,细密的睫毛遮盖不住眼睑淡淡的乌青。
她昨天终于跟完了一个系列采访,写完这篇稿子就收尾了。
“蝉蝉,李潇的新电影《余生暗恋》这个周六竟然提前上映!”
胡欣欣不知道在手机上刷到了什么,激动地拍了下陈蝉衣的肩,“居然是恋爱题材,四爷终于知道趁年轻接点偶像剧才不浪费他那张脸了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陈蝉衣的思绪凝滞住,像被人按下暂停键,所有动作停住。
“怎么了?”胡欣欣看她反应,“四爷,李潇,这爷红得一塌糊涂,你不会不认识吧?”
“……我是记者,当然认识。”
几秒后,陈蝉衣慢吞吞道,键盘上的手指悄然缩紧。
李潇,人称李四爷,顶流影帝,流量之王。
同时,也是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前男友。
怎么会不认识。
“那我们去看吧,我来订票。”胡欣欣兴致勃勃,已经开始找电影院了。
“四爷新作,我身为四夫人必须支持。”
四夫人,是李潇粉丝的称号,一开始只是女友粉自封,后来官方下场玩梗,范围就扩大到了全体粉丝,好多男粉都喜欢这么叫。
陈蝉衣微微抿嘴,不太想去。
手机恰好亮了,于临发来微信:【在忙吗?】
陈蝉衣:【还好,怎么了?】
于临打了电话过来,声音温柔清润。
“周六我一个远房表弟回来,我打算组个饭局为他接风洗尘,你来吗?”
陈蝉衣说:“你们一家人吃饭,我去不好吧?”
“不是和家人,我表弟和家里关系一般,就私下和朋友聚聚。”
陈蝉衣犹豫,如果是以前她大概率不会去,可周六的话……
“好。”
和于临说好后,陈蝉衣对胡欣欣道:“不好意思,朋友约我周六吃饭,不能陪你看电影了。”
胡欣欣好奇道:“于临是追你的那个男生?”
陈蝉衣嗯了声。
“那你们去看也一样,正好培养感情。”
“……”
*
看是不可能看的,陈蝉衣继续写稿,不知道是不是状态不佳,本来流畅的思路卡成ppt,每卡一下脑中还会跳出李潇的脸,半个小时过去她竟然只码了三百字。
陈蝉衣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恨自己不争气。
每次都是这样,听到他的名字就心神不宁。
她喜欢他实在太久了。
没在一起前就暗恋了好多年。
这几乎成了一种生理反射,初听到时大脑没什么反应,心脏却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不由自主收缩、酸胀,闷闷的,叫人难受。
陈蝉衣起身泡了一杯茉莉花茶,茉莉的清香飘散开,冲淡了内心里的涩意,慢慢归于平静。
陈蝉衣打起精神,总算赶在十二点前完稿,再三检查没问题后,她发给主编审核。
准备点外卖,组长突然在群里艾特所有人。
【周六晚上聚餐,大家都来捧下场。】
胡欣欣小声抱怨:“怎么又要聚啊,上个月都聚四次了,有完没完。”
陈蝉衣也这么想,而且和于临的饭局有冲突。
【陈蝉衣:组长,那天我有事,可能去不了。】
组长坐在她斜对面补妆,看到消息后直接抬头问她:“你有什么事?”
她问得突兀,陈蝉衣没多想:“朋友约我吃饭。”
周围同事笑着起哄:
“不会是男朋友吧?”
“是之前开宝马来接你的男生?”
“他有没有条件差不多的朋友,介绍一下呗。”
组长照着镜子,阴阳怪气笑了声:“醒醒吧,你们哪有人家年轻漂亮,榜上了富家公子哥,吃喝不愁,工作只要摸摸鱼,哪像我们命苦,刮风下雨都要去给人做专访。”
陈蝉衣没吭声,倒是胡欣欣的消息一直震。
【搞笑,说得稿子多容易写似的,就差把嫉妒刻在脸上了。】
【听说她上周以工作为由混入私人会所钓凯子,看来是没成,把气撒你身上。】
【我还见到过她向于临搭讪,你当心点。】
其实陈蝉衣也见到过,但没在意,让她别发了。
胡欣欣:“这你能忍?”
“不是。”陈蝉衣压低音量,指了指门外:“主编来了。”
话音刚落,主编踩着高跟鞋出现,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精明干练,气场十足。
组长闭嘴,空气跟着安静下来。
主编淡淡扫了组长一眼,对陈蝉衣道:“你刚发的稿子没问题,排下个月发。”
陈蝉衣点头,“好。”
主编又道:“就你跟过的新闻而言,婚内家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你做的新闻还能有这么高浏览量,很不错。”
主编很少这么夸一个人,陈蝉衣身上顿时集中了大量视线,还有人偷偷看组长。
“我会继续努力。”陈蝉衣依旧平静。
主编没待多久,敲定选题后就走了。
她一走,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嘈杂的交谈声充斥着办公区,只是组长没再说过一句话。
*
下午一点半照常开例会,刚刚主编敲定了未来选题方向,主攻娱乐圈,临近年末,社会热点太少,费尽心思挖话题不如某某明星晒个自拍流量大。
会上在讨论采访人选。
陈蝉衣平时主要做社会新闻,对娱乐圈不熟,安静地听他们讨论,时不时做个笔记。
在能接触得到并且有档期的公众人物中,不是美妆网红就是十八线龙套,没什么热度,陆续被pass。
这时不知谁提了一嘴:“李潇怎么样?他今天晚上八点半会现身京市宣传新电影,运气好还能抢到独家。”
陈蝉衣笔尖顿住。
全场静了静。
李潇怎么样?李潇当然好,这还用问?
出道五年就抗下百亿票房,红成现象级,娱乐圈也就只有他一个。
可他那种大咖哪里是他们请得起的,目前市面上的主流媒体都快为了他打起来了,哪轮得到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传媒公司。
没怎么出声的组长忽然道:“我觉得可以,李潇新作上映,风头正盛,成功的话我们公司一举成名。”
说完,她笑眯眯看向陈蝉衣:“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陈蝉衣一愣,立刻拒绝:“我不行……”
组长拉下脸:“什么不行,你才被主编肯定过,我让你去是相信你的能力,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搞到李潇独家!”
*
开完会后,陈蝉衣和胡欣欣提着器材直奔机场,胡欣欣一路都在骂娘。
“组长绝对是故意针对你,先不说李潇多难搞,南江和京市离这么远,坐飞机都要五六个小时,还必须晚上八点到,这不是刁难人吗?”
相比之下陈蝉衣已经认命了,无奈道:“谁让她是领导,倒是你,干嘛申请和我一起去?”
“公费见偶像,不要工资我也得去啊。”
在飞机上连上网后,胡欣欣兴冲冲发了一堆照片给陈蝉衣。
陈蝉衣猝不及防被李潇高清美照怼脸,表情僵硬了下,问她:“发我这个干嘛?”
胡欣欣为了卖安利脸都不要了:“让你认认脸呗,嘿嘿好看吧,图都是我精挑细选的。”
“……”
陈蝉衣垂下眼看着手机,她很久没这么仔细看过李潇的脸了。
应该说,因为他,她电影电视剧都很久没看了,手机上连一个视频播放器都没有,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她连微博都想卸。
李潇长着一张容姿过艳的浪荡面孔,鸢色的瞳孔,漂亮的桃花眼内勾外翘,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深情又似绝情,有种被剪辑过的高级感。
陈蝉衣呼吸陡然加快,猛地将手机熄屏,转头看向万里高空的窗外,记忆飘到了很久以前。
狭窄的房间,摇曳的昏黄灯光。
确认关系后,她第一次被带到他的房间。
彼时的李潇意气风发,笑容远没有荧幕上温柔优雅,桃花眼微扬,嘴角一勾,痞里痞气的,看她的目光却温柔深邃。
陈蝉衣紧张得手抖,镜头不停在摇晃。
李潇懒懒窝在床头,低头就看到怀里的人举着相机对准自己。
“……这么晚了还拍?”
陈蝉衣面不改色扯谎:“作业是这么要求的。”
李潇有些好笑:“抖这么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拍色.情片。”
陈蝉衣透过镜头看着他比狐狸精还勾人的面相,睡衣穿得松松垮垮,没个正形,嘀咕:“你本来就色。”
李潇眼睛危险地半眯起,声音低下来,似蛊惑:“一个人怎么色,你陪我?”
陈蝉衣心跳如雷,隐隐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白皙的脸颊布满红晕,睫毛颤动,不敢看他。
“我、我不会。”
“很简单。”李潇拿掉她的相机,低下头,湿热的吻从她的眉心滑到柔软的粉唇。
陈蝉衣听到他沙哑隐忍的声音。
“嘴张开。”
*
陈蝉衣和胡欣欣商量好,一个拍照一个采访,速战速决。
她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到会展中心时,电影宣传已经结束了,李潇和其他主演被保安簇拥着走出来。
现场乌泱泱聚集着大片粉丝,里三层外三层,溢满尖叫声。
“四爷!老公!!”
“是活生生的四爷谁懂,帅得我腿软……”
“这颜,这腿,亚洲最美男艺人含金量严重超标,狂吸!”
“唐书雅干嘛走在他旁边,好碍眼。”
时隔五年,隔着汹涌的人群,陈蝉衣再次看到李潇。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内搭白色衬衣,领口松垮,扣子还是不好好系,精致白皙的锁骨呼之欲出。
像是习惯了周遭的吵闹,他眼皮都没掀一下,懒懒耷拉着,神色倦淡,白玉无瑕的脸美得不似真人,恣意又矜贵。
他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岁月不曾改变他的容颜,曾经外放的张扬桀骜拘于西装革履之下。
成熟了,也陌生了。
唐书雅是电影女主角,模样俏丽,在李潇身边巧笑嫣兮,偶尔小声和他交谈,李潇配合地低下脖颈,动作自然,说不出的熟稔。
耳边响起cp粉兴奋的尖叫。
陈蝉衣惊醒,忙收回视线,举着相机有些狼狈地退后半步,胸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刺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回去了,电影宣传都结束了,留在这也没有意义。
可没想到胡欣欣这么猛,李潇身边围了四五个记者,她硬是拽着陈蝉衣杀出了一条血路,话筒举到他跟前,激动道:“四爷,你这么帅,在感情上有受过挫吗?”
李潇本来都要上车了,听到这个问题,脚步竟然顿住,薄唇勾出吊儿郎当的笑,似真似假。
“有啊,我被甩过。”
一片哗然,不信。
唐书雅笑吟吟道:“我可以作证哦,我和四爷是大学同学,他可痴情了,在人家宿舍楼下等了整整一宿,可惜女主角没出现。”
粉丝们心疼死了。
“那女的是谁啊?好冷血,现在四爷这么红,她后悔去吧。”
“还是书雅好,她肯定能照顾好哥哥。”
……
陈蝉衣躲在胡欣欣身后不远处,戴着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肩头,巴掌大的脸细弱苍白,眼睛乌黑,覆上一层薄雾。
她没忘记自己工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掌心微颤,举起相机对准李潇,咔嚓一声,闪光灯竟然忘关了,正好打到他的眼睛。
李潇偏了偏头,抬手挡了一下,眯眼看过来。
只有他们两个,陈蝉衣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干巴巴憋了句:“早点回去休息,也挺好。”
“果然是好孩子。”李潇笑了一声,说:“伸手。”
“啊?”
“受伤的那只。”
陈蝉衣心一跳,他怎么知道的?可对上他不容拒绝的眼神,什么都问不出来,乖乖伸出右手食指,忍不住道:“只破了点皮,已经不出血了。”
李潇没说话,打量了一下她伤口,拿出刚去药店买的创口贴,撕了一块贴在上面。
陈蝉衣立刻安静了,近距离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挺拔的鼻梁,淡淡烟草味混着薄荷的清凉气息充斥着她所有感官,空气被掠夺,她脑袋发晕,食指像是烧着了般,热度燃遍全身。
李潇贴好后看她手心抖得厉害,抬起眼,“痛?”
“没。”陈蝉衣下意识不想让他担心,“可能有点冷。”
李潇眼角微挑,打开手机看了下今天天气。
屏幕在黑夜中显得尤为亮。
陈蝉衣和他一起看到了。
当前气温,32度。
“……”
*
彭永浩玩到十一点,赶在查寝前五分钟回来,进来就嚷:“潇爷,你怎么没去唱K啊?”
李潇没抬头,戴着蓝牙打游戏:“累了。”
好吧。
彭永浩和詹天分享这次见闻,詹天因为肠胃炎没去,听得津津有味。
彭永浩还说:“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什么?”詹天道。
彭永浩看沈羡寒不在,估计在外上晚班。
他压低声音道:“陈蝉衣喜欢老寒。”
李潇侧目,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
詹天也蒙了:“啊?他们有说过话吗?”
彭永浩:“我也才知道,陈蝉衣和沈羡寒老家都在南江,陈蝉衣也说过她喜欢她高中同学,你就说巧不巧吧!”
“好像是。”詹天点头。
李潇舔了舔牙,缓缓开口:“有没有可能,我也南江的。”
彭永浩和詹天同时看向他,空气诡异静了一秒,彭永浩继续激动道:“而且陈蝉衣和老寒都在食堂打工,说不定是她为了接近老寒才去干的,一切都重上了!”
李潇:“……”
陆承风举着的手放下,慢条斯理整理袖口,扯唇笑道:“贵人,我家公司程序师。”
周书彦起先没有反应过来,后面看他表情,突然想起他这次回国,是要忙新产品的同步发布。
华越技术部在洛杉矶,往年都是在国内首发,这年却打算在洛杉矶开记者会。
那是华越第一次更改发布策划,周书彦嗅觉敏锐,想必陆承风这次的发布会不容小觑。
周书彦压着眉,难免起了几分好奇,弯唇,迟疑道:“你是说这次产品项目的……”
正说着,他看见陆承风往前了几步,向远处招手:“这里。”
周书彦回头。
玻璃自动门里,走出一道修长黑色身影。
第 69 章 「只可惜必须上路创建我价值」
到达酒店之后,陈蝉衣先去见了许珈毓。
许珈毓那天穿了一条米杏色的长裙,料子很柔软,衬得人气质也柔和,有一种妻子独有的宁静与安定。
她坐在檀木花鸟掐丝屏风的后面。
腿上放了个小竹篮。
许珈毓膝盖微微并拢,一手扶着竹篮,一手搭着提手。
看见陈蝉衣和云挽过来,她弯唇笑笑:“来,宝贝,给姨姨们笑一个。”
竹篮里软绵绵睡着个团子,特别小,皮肤白白的,眼睛乌溜乌溜,也不吵人,乖巧安静地缩在包被里啃手指。
听到声音,就咧嘴啊啊笑了一声。
陈蝉衣心快萌化了,救命啊,哪里来的糯米滋,她好想啃一口。
她把给小宝贝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长命锁,祝小宝贝平平安安顺遂到老哦。”
是把银制的小锁,底下的珠子缀着铃铛,碰一碰就响。小宝歪着脑袋打量半天,好像对小锁特别感兴趣,不啃手指了,自己揪着银铃铛玩。
陈蝉衣和李潇对视的一瞬间,就知道他不记得她了,少年情绪很淡,目光全是陌生。
当初他帮她,和帮流浪猫狗一个性质,随心而为,和她是谁没关系。
陈蝉衣胸口有点闷,眼睫垂下,盖住眼底的失落,语气尽量正常:“我没有欺负夏曼。”
李潇看着略显局促的纤细少女,没有以貌取人:“那你紧张什么?”
陈蝉衣答不上来,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吧。
还在想借口,后背感受到一股冲击,有人用力撞了她一下。
陈蝉衣本来就心不在焉,手上饭菜没拿稳,啪地被撞掉在地上,汤汤水水洒落一地。
空气静了静,李潇微微皱眉,抬眼看向陈蝉衣身后的女生。
“陈梨,你干嘛?”彭永浩道。
“抱歉抱歉,走太急,不小心被拌了一下,美女不好意思啊。”陈梨笑道。
陈蝉衣目光扫过她两手上十多杯奶茶,说没关系。
彭永浩不信:“你肯定故意的,谁不知道你和夏曼关系铁。”
“你有证据没?没有别乱说。”
陈梨白了他一眼,把带的奶茶分给每个人,给到李潇时说:“潇爷,杨枝甘露没了,给你换了芝士葡萄,五分糖。”
李潇喝了口啤酒,淡道:“你自己喝吧。”
陈梨笑容一僵,“不喜欢葡萄?我再去给你买。”
“不用。”
气氛有点尴尬,陈梨咬了下唇,忽然看向陈蝉衣,“才发现,这是欺负曼曼的那个室友?长得倒不坏。”
她的话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你有证据没?”陈蝉衣一双眼黑白分明,缓慢重复她刚刚的话,“没有别乱说。”
有人哇了声,李潇挑了下眉,看陈蝉衣的眼神多了分兴味。
陈梨脸色青了:“曼曼还能诬陷你不成?”
陈蝉衣平静道:“所以她有我打她的录像录音吗?还是说伤口上检测出了我的指纹?”
陈梨:“……她说主要是冷暴力。”
“那就更奇怪了。”
陈蝉衣将粘在侧脸的发丝拨到耳后,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和她非亲非故,只是被安排住在一起罢了,我不理她就是冷暴力了吗?”
陈梨没想到她嘴巴这么厉害,一时语塞。
这时,李潇开口:“所以你真的讨厌夏曼?”
陈蝉衣睫毛轻颤,轻嗯了声。
“为什么?”他问。
陈蝉衣沉默。
陈梨像是抓到她的把柄:“我知道,曼曼说她是嫉妒……”
“因为我写的情书被她抄了送人。”陈蝉衣提高音量打断。
周围哗然。
也就是说,夏曼向李潇告白的情书是抄的?
李潇微眯眼,脸上没多少意外,“有证据没?”
陈蝉衣忍住羞耻低下头,快速念了几段情书里的句子,她其实没有多大把握,鬼知道夏曼抄了多少,说不定只有上次李潇念到的一句,可从李潇越发微妙的神色里,陈蝉衣逐渐确定,夏曼估计都抄了。
大家都从李潇的安静中找到答案。
陈梨不服:“也可能是你偷背她的情书啊。”
陈蝉衣还没说话,李潇嗤笑一声:“特意背给你听?”
“……”
陈梨闭上嘴。
李潇和夏曼交往了一个多月,情书还在李潇手上,陈蝉衣总不能未卜先知提前背好诬陷夏曼。
这事已经很明了了。
李潇把手中的牌扔到桌上,身子懒洋洋靠在椅背,看陈蝉衣的目光有丝探究,“能再问你个问题么?”
陈蝉衣没抬头,“嗯?”
“你的情书打算给谁?”
陈蝉衣神色稍僵,“不方便说。”
李潇拖长尾音哦了声,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一直低着头和我说话?”
陈蝉衣大脑一片空白。
李潇这句话就差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旁边一阵起哄,把陈蝉衣的沉默当默认。
彭永浩惊道:“原来你也喜欢潇爷。”
詹天恍然,“难怪情书被抄会这么生气。”
“……不是。”
这么多人面前,陈蝉衣没脸承认,努力镇定道:“我喜欢的是我一个高中同学,他也在T大上学。”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李潇,几秒后又受不了移开,语气温吞带怯。
“不敢看你,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比较……”
她没有说完,但那副见了鬼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李潇难得沉默,空气静了几秒,全场爆笑。
彭永浩边笑边拍李潇肩:“肯定是你长太丑吓着人家了,报应啊,没想到你也有被妹子嫌弃的一天。”
李潇甩开他的手,“那她见你第一眼就该哭了。”
误会解除,陈蝉衣是清白的,陈梨躲到角落给夏曼打电话,离这么远都能听到她发火。
十二点半,大家商量着去哪吃饭,没人再管陈蝉衣。
陈蝉衣安静地拿过角落里的拖把,准备扫掉地上的饭。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捏住她的手腕,陈蝉衣一颤,抬头看到李潇。
他淡淡说:“谁弄的谁清理。”
陈梨撇了撇嘴,不情愿地过来抢走拖把。
李潇放开陈蝉衣,对她道:“走吧。”
陈蝉衣感觉手腕内侧皮肤有点热,愣愣问:“去哪?”
“吃饭。”
“?”
李潇转身,长腿迈出教室,陈蝉衣云里雾里跟上去。
李潇步子不快,像是有意配合她的速度。
他存在感太强,陈蝉衣有点呼吸不畅,顾不得想他吃饭为什么要叫她,转头看到其他人勾肩搭背往反方向走,问他:“你不和他们去吃吗?”
李潇脖子有点勒,抬手揉了下,随意解开领口两颗扣子,漫不经心道:“他们吃烧烤。”
言下之意是他不想吃。
陈蝉衣懂了又好像没懂,反应能力直接变负,满脑子都是刚刚无意瞥见的他的动作画面,扣子解开后白皙的脖子下漂亮的锁骨清晰可见,精致瘦削,凹凸分明的线条,往下延伸。
陈蝉衣脸有点热,第一次觉得自己好色。
她不动声色和他拉开距离,怕强烈的心跳声被他听到。
李潇想到什么,忽而看她:“你想和他们吃?”
陈蝉衣连忙摇头。
李潇语气又变得无所谓:“那想吃什么?学校里没有可以外卖,随便点。”
陈蝉衣回过味来,“你要请我吃?”
李潇道:“嗯,赔偿,吃什么?”
他很强硬,也很直接,让陈蝉衣觉得拒绝都是对他的不尊重,明明按理说她要请他吃饭才对……
陈蝉衣不想给他添麻烦,说:“和你一样。”
李潇看她:“倒是可以,你能吃辣吗?”
她打翻的饭菜都很清淡。
陈蝉衣只顿了一秒,“能。”
*
李潇带陈蝉衣去了学校南区的一家私厨菜馆,陈蝉衣没吃过,但有所耳闻,出了名的辣,但很好吃,在学生中风评不错。
李潇轻车熟路点了个泡椒牛腩盖浇饭,然后把菜单给陈蝉衣。
陈蝉衣看到价格手一抖,好贵。
老板娘看到李潇,自来熟地打招呼:“小李又带女朋友过来吃饭啊,咦,不是上次那个,又换了?”
她仔细打量陈蝉衣,小姑娘乌发细唇,气质干净温和,虽然不是惊艳型美女,但有种特别的味道。
“这个看着比之前的乖多了,我喜欢。”
“你哪个不喜欢。”李潇被调侃惯了,浑不在意,而陈蝉衣却不太自在,李潇看她快埋进菜单里的脸,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老板娘惊讶:“还是第一次见你解释。”
李潇性格浪,桃花多,女生只要和他说话就容易传绯闻,真真假假什么都有,李潇从来不屑解释,根本不在乎。
陈蝉衣闻言,心脏一涩。
因为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吗?
“点好了么?”李潇问。
陈蝉衣回神,点个最便宜的菜:“辣椒炒肉吧。”
“好咧。”老板娘笑道,“要辣吗?”
陈蝉衣语气顿了顿,“特辣。”
老板娘对李潇道:“这个是真的好,和你口味也像。”
“都说不是。”李潇眉眼沉下去,“牛肉炒熟点,上次生了。”
“好好。”老板娘不敢再开玩笑,“你们在这吃还是打包?”
陈蝉衣心跳到嗓子眼。
李潇:“打包。”
陈蝉衣平静下来,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还以为你要在这吃。”她看到李潇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没话找话。
李潇玩着手机等,吊儿郎当道:“怕你对着我怕得吃不下。”
“……”她竟无言以对。
李潇边打游戏边给她打预防针:“你真的要特辣?这里微辣都比普通店辣几倍。”
陈蝉衣含糊点头,“我老家很会吃辣。”
“老家哪的?”
“南江。”
李潇这才抬头看她,眼神意外,片刻后勾了勾唇。
“原来是老乡。”
陈蝉衣在高中很不起眼,班上五十六个人,她成绩夹在中间不上不下,是最容易被老师忽略的那批人,她每天只和同桌有交流,存在感薄如空气。
李潇和她截然相反。
少年风流不羁,乖张叛逆,上课玩手机,下课打篮球,成绩还名列前茅,老师对他头疼不已,可说起他时又满脸骄傲,让人又爱又恨,和现在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他那时嫌麻烦,不爱和女生接触。
喜欢上李潇太容易了,他满足了女生对爱情的全部幻想,陈蝉衣也不例外,她虽然普通,但她想得美。
李潇个子高,通常坐在教室后排,陈蝉衣稳定前三排,不出意外这辈子都没可能和他同桌。
为了多看他两眼,陈蝉衣上厕所故意绕远路走后门,时常看到他被人围在中间,举手投足慵懒骄矜,薄唇勾着淡笑,冷白肌肤仿佛会发光,比学校盛开的樱花树还漂亮。
就这样看着他,上学都不再枯燥。
陈蝉衣其实曾经差点和李潇同桌,那是一次班会课上,老班说以后会尽量安排科目互补的学生同桌。
陈蝉衣突然有动力了,她知道李潇唯一不好的就是作文,她每天花大量时间背好词好句素材锦集,坚持不懈两个月后写出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打印出来在全班传送。
临近换座位,老班都指名道姓让陈蝉衣和李潇同桌了,陈蝉衣来不及激动,李潇一句“我不和女生坐”让她两个月期望落空。
孟檬差不多是那时候转来的,黄裙子,齐刘海,又瘦又白,杏眼剔透,漂亮得像芭比娃娃。
她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婚跟着妈妈来南江读书,拘谨地在台上做自我介绍。
像是命运一般,当时班上只有李潇身旁有空位,老班把孟檬安排在了他旁边,李潇淡淡看了孟檬一眼,竟然没有反对。
陈蝉衣胸口像漏了风,失落感油然而生,有种要失去什么的预感。
她的预感没错。
孟檬初来乍到,没有朋友,李潇很照顾她,孟檬学习进度跟不上他们,李潇亲自教她,教了几遍孟檬还不会,他嫌弃地说她笨,孟檬又窘又羞,鼓着腮帮子瞪他,说你才笨,我不要你教了。
她态度自然大方,面对李潇也不扭捏。
其他女生看到李潇竟然愿意教人做题,一时之间也蠢蠢欲动,陈蝉衣就是这样被同桌推出去,当时她被数学卷子最后的大题困住了半小时,解不出来。
“你去问问李潇呗,他都教新同学了,肯定也会教你。”同桌知道她心思,撺掇道。
陈蝉衣鼓起勇气,和李潇同班一年半,第一次去他座位前找他,因为太紧张了,她第一句话就开始结巴。
“李、李潇,请问你能教下我这道题吗?”
她捧着试卷的手在发抖。
少年拿着手机打游戏,懒懒散散,头都没抬,直接道:“我也不会。”
*
孟檬和李潇关系越来越好,孟檬成了他那个圈子里唯一的女生,李潇去玩都会带着她。
不久后,全校都知道李潇对孟檬很特别。
世人皆知他爱狗,现在多了一个女孩。
孟檬被班上女生排挤得很厉害,除了李潇他们,她没别的朋友。
有天陈蝉衣值日完,背着书包回家,还没出学校,路上看到班上两个女生并肩走在前面。
“孟檬被我们关在厕所里不会有事吧?”
“顶多就关一个晚上,会有什么事。”
陈蝉衣闻言,想都没想,飞快跑回教学楼,一层层厕所排查,在三楼男厕的一个隔间找到了孟檬。
她蜷缩逼仄熏臭墙角,浑身湿透,漂亮的脸满是泪痕,看到陈蝉衣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别怕。”陈蝉衣脱下外套罩住她身体,“我刚刚打电话给老师了,他马上过来。”
孟檬却看着她身后,泪水涌现,“李潇……”
陈蝉衣感觉肩膀一痛,整个人被用力拉开,再抬头,孟檬扑到李潇怀里大声哭泣,不停喊他名字,李潇脸色阴沉得堪称恐怖,低声安抚她。
陈蝉衣看着他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李潇终于注意到她,眸光一冷。
“不是,她是来救我的。”孟檬抬起脸擦了擦泪,道。
李潇压抑住阴郁的情绪,第一次正眼看陈蝉衣,第一次主动开口。
“谢谢。”
陈蝉衣低着头,麻木说:“不客气。”
*
后来,对孟檬施暴的两个女生受到处分被退学,孟檬找到陈蝉衣道谢,缠着陈蝉衣和她做朋友。
孟檬问她要微信,陈蝉衣没有,她只有老人机,她们交换了电话号码,毕业后才加了微信。
她们座位离得远,在班上交流不多,但孟檬经常会给陈蝉衣打电话,东拉西扯,提到最多的还是李潇。
和孟檬打了一礼拜电话,陈蝉衣对李潇的了解就超过了自己一年半的观察。
陈蝉衣一直以为,他们迟早会交往,直到她无意间撞见李潇向孟檬告白,是在天台上,陈蝉衣前脚来这儿吹风,李潇和孟檬后脚就进来了,陈蝉衣不得已藏起来,看到李潇告白,看到他被拒绝,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
李潇看了孟檬许久,连原因都没问,只说了行,转身就走,没有苦苦哀求,没有纠缠不清,他是李潇,高傲刻在了骨子里。
*
时间回到现在。
宿舍外,陈蝉衣和孟檬语音通话,轻轻问她:“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拒绝李潇?”
孟檬静了片刻,说:“他太招女生了,谁能保证他只会喜欢我一个。”
“好了,不说他了。”孟檬倏然一笑,“我给你寄了一样东西,就当是送你的升学礼物,记得签收哦。”
陈蝉衣:“是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天后,陈蝉衣收到了这份远道而来的礼物,是一条黄色长袖连衣裙,和孟檬自拍穿的那身很像,只是款式花纹略有不同。
孟檬特别钟爱黄裙,高中几乎每天都穿,一年四季不重样。
苏虞看了觉得很漂亮。
“这裙子很配你肤色,你明天是不是要见李潇?干脆就穿这身吧。”
陈蝉衣已经写好了作文,和李潇说好明天给他。
“不合适吧。”陈蝉衣觉得自己穿不起这身。
苏虞捏了捏她的脸,“哪有,拿出点自信,其实你很漂亮的,蝉蝉。”
第二天,气温爬升了些,二十度出头,穿裙子刚好。
陈蝉衣换上了孟檬送的裙子,收腰设计,尺码刚好,她在镜子前打量时,周青从后面搞袭击,两只手一把掐住她的细腰,嫉妒道:“怎么会有人一点赘肉都没有,这合理嘛!”
陈蝉衣腰一下就软了,气息不匀,“好痒,别闹。”
“真敏感,我腰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周青放开手。
苏虞拿上化妆盒过来,“你腰上都是肉,能有什么感觉。”
“过分了啊。”周青道。
“是事实。”
苏虞给她们化了一个妆,她高中就会打扮,更别说现在还要上化妆课,技术已经炉火纯青。
陈蝉衣适合淡妆,经过苏虞的手,她的眼眉更加细长,五官清纯漂亮,唇色淡粉,显得格外温柔。
她们今天都有课,一起吃完早饭后分别赶往教室。
陈蝉衣和周青并肩走,一路上很多人看她们,陈蝉衣有些吃不消,走路都怪怪的,“我穿裙子没有很奇怪吧?”
像是换了张脸的周青:“有我化妆奇怪吗?”
“……”
周青第一次感受到四大邪术的厉害,上午四节课换了两个教室,她就已经收到了3张写有联系方式的小纸条,周青决定回去高低都得给苏虞拜一个。
陈蝉衣婉拒掉第七个前来搭讪的男生,收到了李潇微信。
李潇:【几点下课?】
小夜蝉:【十一点五十,你呢?】
李潇:【一样。】
小夜蝉:【那我去找你?】
李潇:【不用,你哪栋楼,我过去。】
*
下课铃响,李潇随意收拾了下桌面。
上了两节视听语言,彭永浩脑袋都是胀的,问李潇:“去哪个食堂吃啊?”
李潇拎着书和笔站起身,“我有事,你自己去吧。”
彭永浩:“什么事?”
“拿作文。”
“陈蝉衣?”彭永浩更奇怪了,“她干嘛不直接传电子档给你?”
李潇扬眉,“不懂?”
“懂屁。”
李潇:“难怪没人给你写作文。”
“……”
十分钟后,李潇来到厚德楼,眼睛漫不经心在楼底扫视,突然,他目光定住,路灯旁,有一抹纤细的单薄背影。
乌黑长发,黄色长裙,熟悉得要命。
李潇眼底的散漫散去,呼吸有点重,大步走过去。
陈蝉衣默默等待,时不时看一眼时间,心里有些紧张。
她右肩突然被人用力摁住,掌心热度很高,烫得她肌肤发颤,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迫使她转过身。
“孟檬。”
陈蝉衣和李潇对视,看到他眼里来不及收回去的错愕和失落。
“抱歉。”
他一秒就收回了全部情绪,松开她。
“看错了。”
周青吃完饭正要午睡,看见陈蝉衣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食堂很忙吗?”
过程太复杂,陈蝉衣不知怎么解释,“有点。”
她坐到自己桌前打开饭盒,一股辣香散开。
周青过来一看,“妈呀,朝天椒,巨辣无比,你不是不吃辣吗?”
陈蝉衣闻着刺鼻的辣味,咽了咽口水,“想换个口味。”
她视死如归掰开筷子,只尝了一口,喉咙瞬间似火烧,她脸涨红,吐着舌头用力咳嗽起来。
周青立刻倒杯水给她,“倒了吧,我这个四川人都怕。”
“太浪费了。”
陈蝉衣摇摇头,喝水后舌头还是辣,干脆不喝了,一鼓作气把饭干完,吃得满头是汗,嘴唇红肿。
“都让你倒了,不能吃就不要吃,勉强个什么劲。”周青数落道。
陈蝉衣舔着她买来的冰棍,乖乖地不敢吭声,听到最后一句,再看镜中自己这副惨状,苦笑了声:“确实,勉强没有好结果。”
这就是证明。
陈蝉衣吃了冰的,嘴上虽然不辣了,但胃难受到不行,还好下午没课,她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被摔杯子的声音猛然惊醒。
她掀起床帘往下看,正好看到夏曼哭着跑出宿舍的一幕,来不及想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陈蝉衣看向对面床上同样被吓傻了的周青。
“夏曼怎么了?”
“不是很清楚。”周青迟疑着摇头,“她回来后跟疯了一样不停打电话,好像……是和李潇分手了。”
酒店经理表情石化,脑子里面已经想过一万种自请谢罪的方案,他连得罪了何方大佬都不知道啊!
他才要哭呢,他是不是吃不上酒店管理这碗饭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过道氛围安静片刻。
昏茫壁灯下,那男人半张侧脸隐在黑暗中。
他起先错愕,被软绵绵地抱了满怀,锋利瘦削的脸廓,很难得显出一丝不知所措。
紧接着,他看见他缓缓笑开。
就像是冰雪消融,暖春初绽,他唇边携了丝从宴会开始,就没有展露过的笑意。
李潇摸摸她长发,又摸了摸脸颊,指尖颤抖。
最后掌心绕过她单薄肩头,轻轻拍了拍她哭得颤抖起伏的背。
低声地,喉咙干涩道:“嗯,不哭不哭,老公在呢。”
第 70 章 「不想解释我要担当的压力」
过道人多,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抱着。李潇拇指把她眼泪抹去:“你等会儿我,我这会儿有点事,很快就解决。”
陈蝉衣脑袋埋在他怀里,想都没想就摇头:“我不要。”
骗子,现在都跟她讲得好好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跑了,他老会骗人了,她才不信呢。
姑娘靠着他,胳膊圈得更紧了。
都好久没见了,她怎么还是娇娇的。李潇弯了弯唇,有点无奈笑:“那给你这个,你自己先上楼吃点东西,我真的马上就回来,我保证。”
掌心被掰开,塞进一张薄薄硬硬的卡片,是房卡,上面标着8017,是他房间号。李潇补充一句:“真的不跑。”
她红了脸。
他干嘛啊,这么多人在呢,把这个给她,人家肯定觉得她跟他不清不楚的丢脸死了。
陈蝉衣刚想说点什么。
李潇把她拎出来,转向酒店经理:“带她去我房间,给她准备点吃的。”
这是陈蝉衣第一次近距离体会舆论的残酷。
她的微博广场已经成了浩大的战场,各方势力都来打枪,扯头花扯到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我真的笑死!这年头什么人都要蹭一下应神是不是,陈蝉衣你要不吃饭喝水也at一下你应哥,这样热搜上的更快!」
「我哭死,还是应神太温柔,所以才有尔等张狂的机会。」
「但凡陈蝉衣也拿个正儿八经的大奖不是,啧!」
挺陈蝉衣的人也不少。
「拜托,讨厌就是讨厌,直接说出来很酷好不好!」
「美女的事你少管,衣衣圈里人缘这么好,就单单看不惯李潇,你们瘟星说说是谁的问题。」
「要不是说李潇粉丝全员疯批呢,按头维护的劲儿好像你家正主是人./民./币。」
「启明星的存在是内娱暗淡的开始!!」
陈蝉衣的蜜糖们已经很努力控评了,但是李潇强大的粉丝基础盘摆在那里,如果不是他突然发布一个音乐节行程转移了大众视线,她那天真的要被启明星按着摩擦。
陈蝉衣一边懊恼自己醉酒误事,一边心疼维护她的蜜糖们。
她耷拉着耳朵乖巧地听经纪人耳提面命,发现几天过去自己仍在热搜上居高不下、连带《彩虹雨》的周边购买量都上升时,忽然懂了为什么那么多男明星、女明星冒着被启明星们砍头的风险还是要凑上去硬贴李潇。
有的人,真的是实力中的实力、顶流中的顶流。
旁人望尘莫及。
陈蝉衣发散的思绪被台上李潇一贯简短冷淡的获奖感言拉回。
她低眸看手机,经纪人宋扬已经在三人小群里@她不下三遍。
【宋扬】:衣衣,你待会儿可一定得给他鼓掌啊。
【宋扬】:想想今晚还有《江山狩》的试镜,这个关头被屠了广场我真的会抱着你哭的!!!
【宋扬】:讨生活嘛,不磕碜!我们不会笑你的。
陈蝉衣:“”
她缓缓抬眸,舞台顶灯的光犹如星光坠下,在李潇周身描绘出朦胧的、清冷的光晕。
和主持人走完流程后,他微微颔首道谢。
沉郁磁性的低音炮酥了会场人半边耳朵,稍稍寂静后,掌声雷动。
李潇修长明晰的手指握着奖杯,向台下走了两步后想到什么似的放慢步调,在几乎称得上最接近直线距离的最佳观礼区,他居高临下偏头回眸。
陈蝉衣心里念叨了一句。
这或许是错觉。
下一秒,他薄薄的眼尾形成弧度,漫不经心一笑,抓拍他的摄像头顺势扭转向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陈蝉衣拿着“ES年度品质演员”奖杯的手倏然握紧,手机上是宋扬刷屏般的絮絮叨叨:
「衣衣,咱们打不过就认怂!!」
「你忘了六一惨案了吗?是谁六一大喜日子在微博洗广场?」
「等等,他怎么看过来了?我它喵的摄像头跟他过来了!」
「鼓掌啊陈蝉衣!!!」
他就是故意的。
陈蝉衣的怨愤达到巅峰,她放下自己经过对比后香不起来的奖杯,咬牙挤出微笑、盯着李潇鼓掌——
足足三秒,那人才像是皇帝接受草民朝贺似的,懒散地微勾起唇角.
“ES盛典”在晚上十点半准时落下帷幕。
陈蝉衣接受完娱记采访后,回到后台休息室。
直播镜头下观众对女明星的态度苛刻,今晚她的神经一直是紧绷着的,等到结束时,能量条迫不及待开始告急。
陈蝉衣瘫瘫地斜靠在助理夏若若肩膀上,身体软软趴成一块小猫饼。她本来是想偷懒的,但艺人的敏感让她一眼扫到夏若若手机上微博热搜第一。
正是某人最后一闪而过的笑。
底下好评如潮,类似于“他好坏我好爱”“哥哥来渣我”的言论层出不穷。
陈蝉衣突然获得“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力量,她翻开百度,手指敬业地戳点着屏幕、哼哧哼哧干劲十足。
宋扬忙着盯今晚微博数据,再抬头,看见的就是自家艺人这幅疲累又精神的分裂模样。
他疑惑地问了一句,陈蝉衣百忙之中抬起手机,百度上赫然显示接下来她要试镜的《江山狩》导演顾屿与李潇关系的“野史”。
她喃喃道:“我要踹走李潇。”
宋扬表情复杂地和夏若若对视一眼,满眼好奇。
陈蝉衣在圈里是出了名好人缘,性格明媚纯良,长相跟小蔷薇似的甜软美好,虽然好胜心有点强,但也在合理范围,自出道以来,和她合作的、没合作的艺人她都能打成一片,唯有神坛上的李潇——
一遇到他,陈蝉衣主动患上top癌,非要一决高下。
宋扬回顾了这几个月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翻了一遍微博评论区,被裤子乱飞的网友洗脑,向陈蝉衣凑了凑,忐忑:“衣衣,李潇不会是渣过你吧?”
陈蝉衣差点咬到舌头。
她幽幽抬眼,目光里写满几个大字:
哥,你想什么桃子吃?
宋扬认真分析:“那你说你为什么对他恶意那么大,从《彩虹雨》首站宣传到现在,你单方面没和他和平相处过一次。”
陈蝉衣抬头反驳:“那当然是因为——”
话头卡住,陈蝉衣一时语塞。
说来,不仅是她,整个星廊别墅区的孩子们就没一个不怵他的。
从小到大,每次爸妈们教育孩子,都有一个李潇被提及,其绝杀能力之强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高三时,老陈突发奇想让李潇做她的理化老师。该死的李潇不仅给她变./态难题,盯着她不能去玩乐场所,还在学校旁边挨个面谈给她送情书的小男生,全校闻名
简直丢死人了。
陈蝉衣耳尖涨红,眼睛乱瞟,胡扯:“是他先在方雅珠宝展抢走我的皇家蓝的。”
“哈?”宋扬拍拍脑门,礼貌问询,“不是,拍卖会不就是一堆有钱人抢来抢去吗,你至于这样?”
陈蝉衣眉眼一蹙,用表情发出灵魂拷问“你是谁的经纪人”?
眼见宋扬又要包庇敌人,陈蝉衣挽住夏若若的胳膊背过身去,字正腔圆打断:“请你不要打扰我翻顾屿家谱十八代,要是我拿不到《江山狩》,我会咬人的。”
宋扬:“”
行吧。
半小时后,顾屿工作室发来消息,让陈蝉衣上楼试镜。
大概是对顾屿全方位的深扒,以及陈蝉衣自从听到《江山狩》的风声后就开始寻求契合,她进入试镜的房间的刹那,明显感觉到顾屿眼睛亮了一下,旋即他的视线从她黑金系礼服上一寸寸扫过。
陈蝉衣心里雀跃,她没有白花心思。
《江山狩》女主卫姬从无忧无虑、明媚热烈的小公主,再到国破家亡、神秘危险的舞姬,这个转变中,顾屿自然优先选择能贴近两种风格的女演员。
业内提及“甜妹”,大多能想到她,可是妩媚蛊惑的优伶呢?
这次“ES盛典”红毯,就是陈蝉衣交给顾屿的答案。
如陈蝉衣所想,被誉为“鬼才导演”、无比挑剔的顾屿并没有为难她,接连提出的问题也是“愿不愿意抽出下半年至少四个月时间演戏”、“武打片段亲自上”之类的几乎称得上内定的送分题。
陈蝉衣小鹿眼晶亮,回答问题也愈来愈放松自然,整个形势一片大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顾屿满意地点点头,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
笃、笃——
陈蝉衣左眼皮倏而一跳,紧跟着木质门推开、划过一块扇形区域,露出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
李潇还穿着“ES盛典”上的华贵的衬衫西服,仔细做过定型的头发已经显得落拓,垂下几缕搭在优越的眉骨。他薄薄的眼皮半抬不抬,漆深明净的瞳仁泛出一丝疲惫,唇线平直,显得更加淡漠。
明明不是完美状态下的形象,但是偌大的会议厅还是传出犹见天人的轻呼,在场工作人员克制又热切的目光仿佛直接从门口坐着的陈蝉衣身上穿过,落到她身后高挺的阴影上。
焦点中心的人全然不觉。
他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会议长桌的一端,骨节分明的指骨压在顾屿身旁的椅子上,轻轻一拉,向后靠了进去。
顾屿怔愣一秒:“不是不来了吗?”
他吊儿郎当向眼睛翕合的李潇:“是家里床不舒服,还是会议厅椅子够硬?”
李潇眼皮都没抬一下,语调冷漠:“哦,也可能是想你了。”
顾屿打了个激灵,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本来想调侃回去,但想起李潇已经连轴转了两天,自己又向来讨不到好,悻悻把话咽了回去。
他转动把玩着签字笔,调整一下看向陈蝉衣,声音放低:“陈小姐,最后一个问题。”
陈蝉衣挺直肩背、洗耳恭听。
顾屿露出玩味的笑,指指身侧的人:“你真的和他不对付吗?”
他为难道:“可我打算请他做男主。”
话音落,李潇侧眸睁开眼睛,目光微冷。
陈蝉衣:“”.
从会议厅出来,陈蝉衣已经深切的明白一个道理。
遇见李潇,所有厄运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忿忿走进四楼拐角处的洗手间,看着镜子中称得上秾丽的面容——
她的长相其实更偏甜美,为了这个角色,她在妆容上放大了她眼尾上挑的弧度,只为贴近卫姬后期妩媚多情的特点。
可是,一切的心思都没有用了。
她吸了吸鼻子,心中涌上一股委屈。
李潇哪怕迟来半小时,让她和顾屿先签约也行啊。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几秒,熄灭暗淡下去。
陈蝉衣回忆起顾屿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是知道她和李潇势同水火的,还故意在她面前说男主的心仪人选,所以前面满意的态度都是假的,他或许从来没想过让她尝试卫姬这个角色,仅仅是想当面给李潇出气。
他俩合起伙来演她。
愤怒的火苗窜高,陈蝉衣一边深呼吸,一边蘸水画着诅咒圈圈。
在画出第四个圈圈后,陈蝉衣的郁气还是没有消散,她没有犹豫,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手机,熟练的输入一串号码。
等待接通的秒数不断增长,时间也越发凝滞起来,在机械女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时,陈蝉衣良好的修养告罄。
她握紧手心锤着面前黑金色大理石台,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姓李的,你的心比洗手间的大理石还黑。”
“你就一点人事也不干,好好的不唱歌演什么电影,王八蛋!”
“我祝你明天就塌房!”
陈蝉衣把毕生所学的谩骂都甩在了卫生间,她甚至用了“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这种可怖的诅咒,洋洋洒洒十几分钟后,她的火气终于消退大半。
她抿了抿已经有点干涩的嘴唇,从小皮包里翻找到一张湿纸巾,正要往嘴唇上摁,忽而瞥见镜面角落处有道人影。
她浓密的睫毛忽闪一扑,下意识回头过去。
李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倚靠在墙边,下颌线流畅锐利,脖颈线条舒展,喉结像是雪山尖一样明晰。或许是困乏的缘故,他眼皮耷拉着,任由楼道暖橘的光在他脸上晕出明灭的阴影。
听到这边有响动,他稍许抬眸,淡淡睨她。
大概是刚刚骂痛快了,陈蝉衣看他疲惫的样子,竟然生出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指尖拽拽手包上的带子,打算假装没看见他,光明正大溜走。
还没来得及迈步,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陈蝉衣。”第二天,陈蝉衣心里惦记着挣积分换搭档的事情,不到七点半就迷迷糊糊醒了。
理由都找好了,她参加综艺是为了《江山狩》,多少得虚虚实实谈一场恋爱,至于李潇,和她两看相厌的也没法找灵感,她这是在帮他。
陈蝉衣眼睛亮晶晶地想,她可真是太贴心了。
李潇不得感谢死她。
她迅速在洗手间洗漱护肤,做了元气又明媚的妆容,走出小屋。
一楼客厅,另外两组热火朝天开着聊天局,陈蝉衣慢吞吞扫视了一圈,没有见到自己想找的人后,随口问:“珈蓝姐,他呢?”
他?楼下四人先是一怔,紧接着明白陈蝉衣问的是李潇。
他们脸上的笑容跟着凝滞,内心忐忑——
他们关系经过昨天一天的修补,已经恶化到连“李老师”三个字也叫不出来了吗?
陈蝉衣不知道她随口一问竟然给其他人产生了如此大的内心风暴。
她见众人齐齐看向二楼,视线下意识跟随着落到二楼紧闭的、李潇的小屋。
等等,李潇不会是没起床吧?
陈蝉衣内心呵呵哒,立马在脑海中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她回家后一定要告诉爸妈,你们让我全面学习的某人,是八点钟太阳照屁股还睡在被窝的懒蛋。
一想到能摧毁李潇在别墅区众多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心中的形象,陈蝉衣就先愉悦了三分。
或许她目光里“不过如此”、“他就是屑”八个大字过于直白,何谓体面打着圆场开口:“小衣你稍微等一下,昨晚我看李老师一直在创作,十二点过才从天台回来。”
言下之意,李潇事出有因。
但陈蝉衣不接。
她轻俏地耸肩,撇头:“啧,就是赖床。”
这句话被昨晚票选开启的随机直播全部录入,看了一早上平淡聊天的网友一下就清醒起来。
「我怎么觉得陈蝉衣和李潇关系更差了?」
「自信点,把“觉得”去掉。」
「U1S1,这一季的嘉宾人都好好,何谓老师一直在缓和气氛。」
「是,就连陈蝉衣搞李潇都是直白的、认真的、不避镜头的。(褒义)」
「对,她连心眼子都兜不住,有点子可爱。」
「???楼上是蜜糖还是吃洗脑包多了,连艺人掐架都觉得可爱。」
「明面总比背后阴好,我喜欢坦荡甜妹要你管?」
弹幕良好继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腥风血雨的传统,在陈蝉衣和李潇这对公开不和的艺人上恋综后,飓风狂飙直上十二级,连路过的狗看到他们都要站队朝对家叫一声。
眼见着越撕越开心、越撕路人下场越多,别墅门“咔哒”一声,开了。
沙发上坐着的五个人齐齐回眸。
夏日清晨的光暖绒绒从木质门打开的空隙中穿过,落到光洁的地板上,印出一道影子。
李潇竟然站在门口。
他穿着运动长裤和黑色无袖T恤。因为出汗的缘故,宽松的T恤洇湿贴合在他精悍劲瘦的薄肌、随着他的呼吸起伏。领口敞着,细密的汗珠布满他肩颈锁骨,禁欲又性./感。
陈蝉衣不自觉咬唇,心里嘀咕:
真是的,衣服穿成这样,擦边给谁看?!
直播间无数网友表示:擦边给他们看。
「啊啊啊啊,我看到应神的八块腹肌了草!」
「(吞咽)、(爬行)、(露出邪恶的视线),直说吧,我想把他喉结上的汗珠吃掉,嘿嘿。」
「实力不需要灰裤子。」
「我男神那鼻梁高度、那优越身高、那有力的身材,我觉得他可以把我家两万八的木质大床摇塌。」
「神他喵摇塌,楼上,你快说你是来这边旅游的。」
「嗯。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把冷淡和靡./丽融合的这么好。应神要为爱堕落的话,一定很斯哈斯哈。」
舔颜弹幕异军突起,各种应援色的评论糊满直播间,就连在那里掐架的一部分激进的启明星和蜜糖也傻了。
沉默几秒后,他们分别开始吹自己偶像的颜。打不过就加入,这年头谁不会两句彩虹屁。
坐在客厅的几个人全然不知道直播间的激烈战况,直愣愣看着李潇。
还是夏森然忍不住嚎了一声:“苍天,你几点出去的,连工作人员都不知道。”
《默契的你》早上摄像头开启时间是六点半,意味着李潇晨跑时间要比六点半早,再加上昨晚他那么晚睡夏森然抻了一下脖子,某人竟恐怖如斯。
“五点多吧,”李潇睨了一眼他,视线悠悠落在窝在角落里的陈蝉衣,他唇角淡淡一勾,“不会吧,难道有人嘲讽我起得晚?”
噗。
一口老血卡住,回旋镖精准扎在陈蝉衣身上。
她偷偷抬眸,剜了李潇一眼。
「笑死我了,这是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场景啊。」
「应神是会说话的。」
陈蝉衣尴尬地想锤死这个男人,好在喵呜的出现及时挽救了她。
“各位嘉宾,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移步餐厅。”
李潇见一溜烟窜出去的陈蝉衣,垂眸遮住笑意。
他看向工作人员,抬手指指楼上的房间:“我先去冲个澡。”.
等李潇冲凉完换好衣服下来,餐厅桌前坐着的几个人面色各异。
他眼睛眯了眯,看向陈蝉衣。
陈蝉衣立刻控诉道:“是节目组的问题,他们没告诉我这顿饭要积分点。”
她的声音软糯,像只可怜巴巴的受骗小奶猫。
李潇看着桌上大家拿着的不同餐品,陈蝉衣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所以她的一定最贵。
他抿唇,眼底有笑意:“所以呢,你要赊账还是借钱?”
「哈哈哈,我真的笑拉了,情侣是什么意思应神你懂吗?!」
「节目组:等李潇付了钱,他们也算是有友好素材了。
李潇:抱歉,我不友好。」
「我还是那句,节目组怎么把他们两个配对的?路过的蚂蚁都要震惊的地步!!」
陈蝉衣抓抓头发,这一波的确是节目组坑害她,她输得心不服口不服。她极力维持尊严:“那个、节目组在我们吃完才说,这个钱要平摊。”
她咳嗽两声,小鹿眼抬起向李潇,咕哝道:“我花了二十个积分点。”
话音落,她又找补:“我不会欠你的钱,后面挣到立刻还你。”
“行啊,”李潇答应地很痛快,在陈蝉衣微乎其微的感激还没流露时,他慢条斯理补充,“要付利息。”
如果说李潇想都不想答应为陈蝉衣付钱让餐桌上其他人稍感惊讶的话,那这句“要付利息”的操作足够让他们瞳孔地震一百年。
一个月前慈善晚宴李潇可以眼睛都不眨为海洋保护计划捐款两百万,但在恋综、恋综啊,他竟然问配对女嘉宾要游戏虚拟积分的利息?
这关系亲疏远近,横亘了无数个海洋种族。
陈蝉衣心里记仇小本本翻得哗哗作响,但无奈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哼哼两声咽下了这口恶气。
旁边换了小土猫头套的工作人员被餐桌上无形的往来风浪逼退到墙角,越发的孤苦伶仃。
直到陈蝉衣罢战后,才蹭蹭蹭走过来:“李老师,你吃点啥?”
陈蝉衣和餐桌上同样花了大价钱的夏森然目光烁烁、齐齐逼向他。
小土猫内心苦:都是导演安排的,跟他一丁点儿关系可没有!
李潇静静看了气鼓鼓的陈蝉衣两秒,垂眸落在餐桌上。
如果陈蝉衣花了二十个积分点,那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有四个,指不定后续哪里还要被节目组无良游戏坑。
李潇淡淡道:“不了。”.
一个小时随机直播切断,昨天由女嘉宾们计划的约会时间正式到来。
李潇坐在花了4个积分点向节目组租的迷你加强版小吉普,看着张珈蓝何谓12个积分点保时捷、林雅夏森然8个积分点的奥迪从“头顶”携尘而去,终于开口问:“我们去哪儿?”
陈蝉衣忙着驾驶,本来不想搭理他,禁不住此时恰好路过一个减速带,李潇比例惊人的长腿“咣”一声撞到了车上。
陈蝉衣余光一瞥,李潇高大修长的身体被迫窝在女性友好小车车的副驾驶里,在外面被无数人拥护崇拜的人此刻不免显得局促,有点子可怜。
是她花了李潇的积分,这是她的锅。
陈蝉衣难得生出对李潇的微弱愧疚,决定短暂地发出友好信号。
她想了一下,认真道:“你不是没吃早饭吗?带你去吃饭。”
半小时后,迷你吉普车从拥堵的车流中脱颖而出,停在小吃街外停车位。
李潇凝视着插着节目组标志红旗的店铺,黑底烫金招牌“正宗湖南臭豆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沉默半晌,他侧眸睨向陈蝉衣,忽地笑了:“你还挺了解我。”
李潇抬起手机,翻着未接通话问:“你找我?”
这么平静?
陈蝉衣心道,大概是碰巧路过没听到她说他坏话吧。
负罪感消失殆尽,陈蝉衣一下就松弛下来。
她转过身,纤薄的肩背向上俏皮一耸,眼神灵动:“嗯呐,我打算打电话亲自夸夸你。”
李潇闻言抬眸,定定扫了一眼陈蝉衣后,唇角噙笑。
他点头表示了然,散漫地拨弄两下手机,犹如清铃的女声立刻3D环绕在空旷的楼道、显得有几分气急败坏:“李潇,黑心王八蛋,我和你势不两立”
李潇“啧”了一声,点评:“你夸人,还挺粗鲁的。”
陈蝉衣:“”
她耳廓面颊齐齐烧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生眼前的人就像挨骂的不是他,饶有兴趣听着录音,还随手放大了两个音量。
陈蝉衣心一横,干脆抢手机吧。
她只是单单这么一想,李潇就看透似的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
站定后,他“好心”地把手机翻面,陈蝉衣清晰地看见录音时长条,还有恐怖的两分钟十四秒。
陈蝉衣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盯着眼前坏心眼的男人。
在沉默对峙的十几秒,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几帧模糊的画面:阳光铺满的庭院,细风轻轻吹动走廊的爬山虎,他隐匿在角落大理石台阶上拨弄着吉他,一言不发。
像个温良无害、忧郁珍贵的小王子。
所以现在男大十八变了吗?
思及他后来种种“恶行”,陈蝉衣本就称不上太多的尴尬烟消云散。
她理直气壮地挺拔了一下身姿,显得很正义:“我们现在的关系,我这么夸你不是应该的吗?”
李潇歪头,咬字清晰:“我们什么关系?”
陈蝉衣被某人厚颜无耻打败,她视线落在他手里发着邪恶之光的手机,正要说话,录音犹如嘴替插了进来,格外大声:
“我去,怎么会有人如此无耻、如斯讨厌李潇,你就不能善良点?!”
陈蝉衣囧地恨不得钻地里。
她捂着脸抢过手机,匆匆离开。
李潇盯着她纤薄的背影,良久,轻轻笑出声。
她嗓音全哑了:“嗯?”
身后男人沉默片刻:“我爱你。”
她一愣,对着黑漆漆墙角,有些茫然软声道:“知道呀。”
他手臂那瞬间收得愈发紧。
最后身体颤了颤,陈蝉衣攥紧早就被抓乱的枕套,眼尾又被烫出一层薄泪。
身后紧贴她的胸膛急剧起伏。
渐渐地,慢下来,再之后,连呼吸也变得平稳和缓。
房间安静了。
他也安静了。
只有温热的鼻息,细细密密地撒在脖颈,洒在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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