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九十!”
宋磬声终于忍耐不住, 他猛地扯下盖头,睁大了眼睛,可他视线里什么都没有, 空茫茫的湖面上只有无尽的狂风与落雪。
“阿鹤……”宋磬声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步, 而后迅速走向黄金湖,大声喊道:“阿鹤!”
平静的湖面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宋磬声站在湖边,眼眶通红, 呼吸急促, 不断起伏的胸膛体现了他内心的挣扎。
湖底泛起微微波光, 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
宋磬声屏住呼吸, 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湖面,在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期待的究竟是裴野鹤的能量, 还是期待浮出水面的是裴野鹤本人。
凌冽的寒风卷着雪, 狂乱地拍在他身上,吹得他睁不开眼,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大睁着眼眸,竭力想看清不断接近湖面的东西。
如风一样的灵体浮出湖面,发出气泡被戳破时的轻响, 灵体一出, 天命之子必死无疑。宋磬声顿时卸力, 他腿脚一软,不受控制地跌坐在湖边。
如雾般的灵体分散开来, 随着呼吸进入宋磬声的躯体,它们忠诚地履行着前主人的心愿, 竭尽所能地为新主人服务着。
片段式的记忆冲入宋磬声的脑海,诚实地展露着裴野鹤的内心,可宋磬声不想看,他闭了闭眼,将所有记忆都压回了心底。
雪太大了,大到他只是在湖边坐了数分钟,整个人就被雪覆盖了。
他觉得自己像被分裂成了两个人,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尽快找个地方避雪,可身体却像灌了铅般沉重,重到他只想呆在原地,动也不想动。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宋磬声从地上爬起,艰难地挪到了树下。短短一截路,他像是爬了一座山一样吃力,等到了树下,就只剩背靠着树干喘息的力气了。
这是无意义的。
宋磬声告诫着自己。
他已经做了选择,且结果无可更改。正如裴野鹤所说,他不能回头,也不该回头,更没必要在他死后展露痛苦。
姚湛空死的时候,他身侧有裴野鹤,可裴野鹤也死了,那他就该爬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处理好这一切。
他应该利用裴野鹤的记忆和他的哨兵之力下山,下山之后可以在别墅短暂地歇一歇,然后买机票,回国,去小区,打开保险柜,查看江凛的资料,筹谋下一步该怎么走。
一步一脚印,清晰明了。
可他没力气动弹,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裴野鹤说过,人死了,是该哭一哭的。
可他也说过,要把他的死亡当成普通的告别,不要难过,也不要哭。
他迟钝地回忆起姚湛空死时的场景,他吸收了姚湛空的能量之后,躯体就重塑了,可相较于躯体重生时的鲜明,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裴野鹤的心愿是什么。
宋磬声喘了口气,撑着地面想换个姿势,可就在他以手触地的瞬间,他的指尖泛起了一道莹白的光亮……
这光亮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是他骄傲的资本,陌生则是因为他已经失去它很久了。
宋磬声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随着手掌翻转,一抹莹白的星光逐渐壮大,像是火焰一样在狂风中稳稳的跃动着。
他的A级向导之力,回来了。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宋磬声却闷哼一声,抬手压住了心脏,身体总是比大脑诚实,等他熬过那一阵钻心剧痛,意识才后知后觉地给出了心痛的答案。
他的向导之力,就是裴野鹤的遗愿。
裴野鹤的遗愿,就是他能好好活下去。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他依然会因失去裴野鹤而痛苦,可他没有回头,也不再迟疑,只闭眼展开翅膀,熟悉着裴野鹤的记忆,而后振翅而飞,离开了埋葬着裴野鹤的坟冢。
裴野鹤的死亡是事实,而事实无可更改。
“失去”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痛苦的。可他再痛苦,也不该留在原地,而是要一面前行,一面接受。
裴野鹤抱着他离开了姚湛空的墓地。
可没有第三个人带着他走出裴野鹤死亡的阴影。他需要独自消化,独自接受,独自面对。
姚湛空给了他躯体,裴野鹤给了他力量,他所要做的,只是往下走。
可他毕竟不如裴野鹤熟练,这双翅膀总也不听他使唤,一个小时的路他折腾了足有三小时,等他跌跌撞撞飞回别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饥饿的肚子传来抗议,巨大的体能消耗也让他眼前发黑。他手脚无力地脱去被雪濡湿的外衣和裤子,拖着虚软的身体走向厨房。
他本想找些零食凑合一顿,可他刚打开冰箱,映入眼帘的就是两排做好的寿司。一排是酱汁鳗鱼,一排是黄桃芙蓉虾,两种都是他爱吃的。
被强行压下的记忆找到了冒头的机会,将裴野鹤做寿司时的片段挖了出来。
在自己的脑海里看别人的记忆,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事情,有点像带上了AR眼镜,低头就能看到那副不属于自己的躯体。
裴野鹤早已计划好今天的一切,所以他做寿司的时候,甚至都没考虑自己的那一份。做好之后,他走到宋磬声身前,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被吻的人正在熟睡,迷迷糊糊睁了下眼睛,看见是他便张开了怀抱,眯着惺忪的睡眼和他温存了一会。
宋磬声依稀记得,那时的自己并没有将这个吻当回事,他只觉得这是无数个冬天里普通的一天,但此时的裴野鹤,却已经做好了和他告别的准备。
又或许,他在布置这间别墅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今天了。
宋磬声没有给自己太多回忆的时间,他截停了思绪,拿着保鲜盒走到餐厅,近乎麻木地咀嚼着食物。
吃不出什么味道,也感受不到饥饿或是饱胀,只有隆起的小腹传来提醒,示意他该停止进食了。
可寿司还有七八个,现在不吃,以后也没有吃的机会了。
宋磬声机械式地往嘴里塞了一个,连吃两个以后,他卸力似地垂下手臂,筷子掉在地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哪怕理智时刻提醒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他还是会陷入一件又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里。哪怕吃完所有的寿司,用这些东西撑满胃部,除了会让他胃痛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宋磬声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仿佛所有的支撑都被抽空了。
空荡的大厅似乎还残存着性I爱后的糜I烂,一样的温度,一样的布置,只是少了一个人,就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颓然地坐着,胸口的闷痛一阵强过一阵,越忍耐,无法抒发的情绪就在心底积压得越深。
宋磬声抬手抚上心口,轻轻按了按,想让它舒服一点,可是没什么用,它还是难受。
相比心脏,胃更诚实一些,饿了也好,痛了也好,它总能第一时间向大脑传递需求。
涌上的作呕欲打断了宋磬声颓丧的瘫坐,他踉踉跄跄地站起,冲进卫生间,将刚咽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好在寿司轻淡,漱了口之后就不难受了,折腾了这一趟,宋磬声实在不想动了,他出了卫生间就扑到了床上。
意识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坠着,醒不过来,也睡不着,裴野鹤的记忆总是突兀浮现,又默默沉寂,光影般的片段交错浮现,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根扎进心口的刺。
宋磬声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就是一身冷汗。他也懒得去管,只窝在被子里,蜷成小小的一团,努力抱紧了自己。
现在的他,比爬出坟墓的时候脆弱得多。
那时候,他有恨,又想活,可他前路未明,又受控于系统,但多重磨难没能将他压垮,反倒让他越发坚定。他小心地为自己铺着路,一点一点接近姚湛空,谨慎地像一只刚刚出窝的乳猫。
可姚湛空死的那么轻易,那么突然,像是有一只大手猛地扯下幕布,暴露出了幕布后面,连戏台子都没有搭好的宋磬声。
姚湛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想,那我就愿意为你去死。
姚湛空用死消弭了他的恨,他就只剩下想活着这一个动力了。
他觉得,爱靠不住,命总是自己的吧。
可当裴野鹤也成了他永生路上的殉葬品时,他却在这一片死寂里,感受到了与被困坟地时别无二致的孤独。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得到之后,当初推着他往前走的两个理由,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干涩的眼眶流不出半滴眼泪,只能顺着泪腺倒流回心脏,与静静流淌的血液一同游走到了四肢百骸,让他连手指也变得无力。
怪不得主神制定了惩罚系统。
被爱,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腐蚀意志的温床啊。
他缩在被子里,裴野鹤的话再次响在他耳边:“要活下去,要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不要让他和姚湛空白死。”
宋磬声吸了吸鼻子,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他不会回头的。
哪怕他回了头,身后也没有路了。
命运将他推上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他的退路。
他爱过,可错付了。
他生了恨,却又被抚平了。
他不要爱了,想去寻永生,可当身边的人为他的永生殉了葬,他又开始动摇了。
可姚湛空不死,他的恨就无法消弭。
裴野鹤不死,他永生的执念也不会动摇。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阴差阳错,全是因果。
第122章 第 122 章
截止目前, 加上转机时浪费的时间,宋磬声已经坐了十七个小时的飞机,而这趟飞机落地之后, 迎接他的又是五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他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服, 头上带着顶棒球帽,压下的帽檐和黑色的口罩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 只露出一双疏离的杏眼,无声地将他与世界隔开。
广播里的甜美女声正说着官方的道别与感谢词, 宋磬声压了压帽檐, 将手机揣入口袋, 等人流差不多散尽之后, 才慢吞吞地走出机舱。
火车站距离机场有段距离,但此时距离发车时间还有近五个小时,这段时间足够他拿取行李, 再吃顿饭了。
一碗蟹黄拌面被端上了桌, 机场的食物价格翻了三倍不说,蟹黄也不是新鲜现取的, 宋磬声将面搅开,摘下口罩低头吃饭。
死了也就算了,他活着的时候,身边从来都是有人照顾的。可现在, 能照顾他的人都不在他身边, 他终于开始学习一个人的生活。
一碗面下肚, 宋磬声拉着行李出了机场,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报出了火车站的地址。
司机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一个人走还是拼车啊?”
宋磬声抬眼看向司机, 没听懂,“我说,去火车站。”
司机正要重复,视线却从他外套和手包上的logo得出了判断,他自顾自地替宋磬声做了回答,“那就是包车了。好嘞,您系一下安全带,咱这就出发。”
开车的师父很喜欢闲聊,宋磬声却不爱搭腔,司机主动了几次之后就哑了火,车内沉默了下去。
宋磬声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晕车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还有这毛病,可晕车也没办法,他必须要走这条路。
五天前,他买了张机票,从雅蒂兰斯回了古华。他先是回了左侧的房子,从保险柜里拿出了资料,又将封存了三个月的项链和戒指都戴在了身上。
之后,他时隔五个月,再次踏入了与姚湛空同居的房间。
全屋盖着白布,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房子这种东西,几个月不住人,闻起来就有点像棺材。
宋磬声环顾一圈,又在盖着白布的沙发上睡了个午觉,随后就去了墓山。
他带了一束玫瑰,玫瑰里掺着几朵百合和满天星,好像有什么寓意,可他没细问,只觉得好看,所以买走了。
他绕过自己的墓地,往前走了两三分钟就看到了姚湛空的墓。
他将花放在碑前,又在附近捡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和姚湛空说了会话。
“你能看见我吗?”他看着碑头的照片,低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死了以后,其实是有意识的。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不是说人死了以后就消失了吗?我为什么还能有意识呢?要是真的死了,其实也不错,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儿了。”
姚湛空活着的时候,他出于各种顾忌,总是没法和他把话说透,可人死了,成了一块碑,那些顾忌好像和人一起埋入了地底,没什么所谓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聊了聊姚氏,聊了聊裴野鹤,又聊了聊他自己。
“我有一点想你。”宋磬声轻轻摸了摸他的照片,“也有一点想阿鹤,我想回到小时候,回到我们四个一起生活,一起上课的时候。但是人生好像没法倒流,所以我们总是在小时候渴望长大,长大以后渴望回到童年。”
“人应该带着记忆倒着活,先失去,再得到,这样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可惜……”
可惜,人生本来就是一条不断失去的路。
宋磬声沉默片刻,又捡了些轻松的话题聊了聊,他在姚湛空的墓前呆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才起身。
“阿湛,我可能要有一段日子没法来看你了,我要去找江凛了,江凛他……”一想到资料上的内容,宋磬声就有点头痛,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他便也没和姚湛空说,只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去向,又说明了缘故。
涉及主神与天命之子的事情,他没法说,他说了姚湛空也听不到,索性就跳过了,只说道:“如果我这一去没有回来,那这一面,或许就是永别了。”
如果真如裴野鹤所说,他拿到所有能量就会立即离开此方世界,那他和姚湛空,真的就是永别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太阳也已经彻底落山了,宋磬声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忽然生出了点莫名的宿命感。
姚湛空陪了他一段时间,和他说了永别,就再也没来过。此时身份倒转,成了他去姚湛空的墓前,要是一语成谶,那这次见面之后,他或许再也没有来姚湛空墓前看望的机会了。
世间的事总是一环套一环,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终点。
之后的事情便没什么可回忆的了。
他在帝都逗留了几天,又在宋菱那里睡了一晚,陪她逛了逛街,又和她吃了顿饭,再一转身,已经到了他该报道的日子。
裴野鹤给他安排了新的身份,将他以“宋念生”的名字、A极精神控制哨兵的身份,安插在了“极地之刃”的后勤队伍里,成了所谓的“特派员”。
“极地之刃”就是江凛所在的部队,位于古华面向雅蒂兰斯的国境线,分为前锋突击小队、中锋作战大队、以及后勤补给中队。
江凛就是前锋突击队的队长,秦筝是他的副手,兼副队。
时间转回现在,司机师傅一脚刹车,成功让宋磬声惨白的脸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他在寒风里站了很久,直到浑身凉透,晕车的感觉才彻底平复。
火车站人很多,加上地处边境,安防也很严,宋磬声挤在密集的人流中,像一尾即将被压扁的鱼。
他脸色苍白,身材瘦弱,再加上一身名牌和那病歪歪的走路姿势,落在有心人眼里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一个干枯瘦弱的男人假装不小心撞向他,鸡爪般的手以违和的灵敏探向他的口袋,同时连声道着歉,像是被压榨惯了的贫苦人,“对不起啊先生,实在是太挤了,真对不……”
火车站人员嘈杂,压根没人注意这里,宋磬声也不想惹来太多关注,将人定在原地后,就绕开他往检票处排队去了。
他神色恹恹地核验了身份,又循着车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只是他到了地方却发现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宋磬声确认了一下座号,礼貌道:“你好,这是我的位置,可以麻烦你让一下吗?”
壮汉斜了他一眼,不动也不吭声,显然没将这个看不清脸的小年轻放在眼里,打定主意不让座了。
宋磬声叹了口气,眼眸一垂,身为普通人的壮汉就已经被他控制。
周围人不明所以,只知道那个没人敢惹的霸座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沉默着将位置让开,还主动伸手将那少年的行李放上了行李架。
宋磬声淡淡道:“谢谢。”
壮汉害怕得眼珠子乱转,可他全身不受控制,嘴里甚至蹦出个彬彬有礼的“不客气”。
此后的几个小时车程里,再也没了霸坐的男人,反倒多了个热心大哥,一身腱子肉有了好去处,不管是谁要取行李或者放行李,他都沉默地给予帮助。
宋磬声在噪杂的环境中呆了数个小时,终于听到了到站的提示音,他动了动僵硬的躯体,取下自己的行李,默默汇入了人群。
至于占座男,早在自己重获躯体控制权的第一时间就冲下了火车,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
宋磬声前十八年一直在帝都的贵族圈里打转,结识到的不是哨兵就是向导。可放眼全球,向哨与普通人的比例近乎万分之一,且大部分都是低等级。
对偏远地区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或许终其一生都见不到高阶哨兵和向导。就好比那个占座的男人,相比自己遇到了哨兵,他大概率会觉得自己撞了鬼。
宋磬声终于从污浊的空气中挤了出来,他找了个僻静处,默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而后在密集的人群里,锁定了那个穿绿色军大衣的青年。
“你好,”宋磬声向他伸手,“请问你是章文博吗?”
“是是是,我是,你就是上面……”热情的笑容定在了脸上,看清宋磬声真容的章文博彻底愣了,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暗忖道:这等天仙进了他们队,那群半大小子还不得疯了啊?
“是我,”宋磬声淡定地与他握了下手,道:“我叫宋念生。”
第123章 第 123 章
极地之刃作战大队一共有十二个小队, 章文博就是第九小队的队长,一向混不吝的男人此刻却一脸殷勤,眼疾手快地接过宋磬声的行李, 抬手就放到了后备箱里。
宋磬声正要推拒, 行李箱就已经被章文博接了过去,他只能拎着手里的包, 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来了这里, 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有什么事儿就打招呼, 也可以直接来找我。”章文博笑容灿烂, 一点也看不出抽签抽到任务时的不情愿。
愿意来边防的A级哨兵固然难得,可谁也不愿意做伺候人的活,一听宋磬声来自帝都, 许多人都默认他是个体验生活的小少爷, 自然不愿意往他跟前凑。
A级怎么了?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个香饽饽,可他们极地之刃的突击队长可是传说中的S级!要来的是个向导, 或许还有人想去献殷勤,但哨兵还是算了吧,谁愿意伺候硬邦邦的汉子。
宋磬声跟着他上了一辆军绿色的皮卡,外观有些破烂, 可内里却改装了不少好东西。
边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危险性更强, 自由度也很大,只要关键程序不出错, 在一些枪械和装甲车的改装上,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他们去了。
宋磬声折腾了一路,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偏偏这一路格外颠簸,他连闭眼休息都做不到,整个人头痛欲裂。可他没表现出来,只是一张脸白的不像样,连掩在围巾下的唇也没了血色。
章文博在一旁开车,视线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停在宋磬声脸上,每多看一眼,他的心就跳得更快,耳根子也开始泛红。
多好看的人啊,怎么能是个哨兵呢。
这要是向导,估计会被队里那群小子捧上天去吧……
“宋……呃……”章文博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论地位,宋磬声是A级,他是B级,怎么也该对他尊敬些,可要论身份,他是九队队长,宋磬声却没有实权。
宋磬声客气道:“叫我小宋就好。”
“那不行,”章文博有了主意,“我叫你念生吧,行吗?我怎么也算是你在队里的熟人了,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文博吧。”
多个熟人多条路,宋磬声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道:“文博。”
“哎哎。”章文博连声答应,嘴要咧到耳根去了。
“那个……念生啊,”第一次叫他名字的时候,章文博明显有点害羞,可叫出口之后,再沟通就轻松多了,他干咳一声,道:“这里离我们驻扎地有好一段距离呢,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等到了我叫你。本来我是该带你转转的,可晚上还要出任务,所以……我这……”
“不用逛,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还要谢谢你来接我。”宋磬声说话很客气,但不显疏离,反倒让人觉得真诚。
章文博大方一笑,“嗐,甭客气,出来接你,我也能借机透透风。”
宋磬声配合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利用路上的时间和章文博套套话的,可他实在头疼的厉害,一说话就想吐,所以只能让机会在沉默中默默耗尽了。
他打完招呼就戴上了口罩,加上帽檐压着,章文博没看出他精神不好,只以为他困了,所以专心开着车,不再说话了。
他们出了郊区就进了山,山路越走越窄,越窄越抖,车身颠来颠去,宋磬声也越来越难受,“文……文博,能找个地方停一下吗?我想吐……”
“啊?”章文博一脚刹车,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磬声已经拉开车门,几步走到了丛林里。
他这一路压根没吃什么东西,胆汁反流进胃里,吐出来的全是泛苦的黄水,他扶着粗糙的树干,只觉得自己腿软的都要站不住了。
“你还好吗?”章文博一脸忧心地靠近他,递去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先喝点水漱漱口。”
“谢谢……”宋磬声伸手接过,极寒天气下,塑料瓶里的水已经有大半结冰了,冰水刚一入口,就将宋磬声的精神冻了回来。哪怕身体还难受着,可那股想呕吐的欲望倒是压下去了。
“不好意思啊,又给你添麻烦了。”宋磬声仰着头,向章文博露出了一个苍白而感激的笑容。
难受成这样还笑得出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章文博心头浮现一丝陌生的软,忍不住伸手去扶他的腰,“我扶你去……”
“嘀嘀!”两声喇叭,惊得刚刚落枝的鸟雀猛地飞起。
章文博心头一颤,反手摸枪对准了大开的车门,下意识将比他高一等级的宋磬声挡在了身后,厉声呵问道:“是谁?!”
半开的车门被一条横出的长腿踢开,利落的军靴包裹着修长的小腿踩在地上,寒风顺着他大开的领口灌入,他却像感觉不到冷一样,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里还叼着根燃着火星的香烟,浑身透着股张狂不羁的味道。
章文博神色一肃,利落地收枪站立,敬了个军礼,道:“江队好!”
凭空出现在车上的人扬了扬下巴,吐出的烟雾顷刻间就被利风刮散,沙哑的嗓音平淡但极具压迫感,“身份,任务,逗留原因。”
“报告江队,我是作战大队九队队长,B级华南虎章文博。”他侧身一步,将身后的宋磬声让了出来,“接上级命令,前来接特派员宋念生,由于宋先生身体不适,所以停车稍作休整!”
车上的人连个视线也没往这边落,只自顾自地抽着烟,他抽烟的动作很猛,一口吸下去,火星久久不灭,一支烟几口就燃尽了。
章文博头一回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自己的偶像,紧张到连气也忘了喘,明亮的眼睛仰慕又崇拜的望着车上的男人。
宋磬声稳住混乱的心神,压根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江凛。他偏过头咳嗽了两声,唤醒了章文博的神智,也吸引了江凛的注意力。
江凛像是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他漫不经心地扫来一眼,随后就用拇指捻住烟头,指腹一用力,火星就被掐灭了,“上车,回营。”
章文博一个立正,大声道:“收到!”
男人扔了烟蒂,手指划过帽檐下锋利的眉峰,算是回了军礼,而后便收了腿,抱臂坐回副驾驶。
章文博转头来扶宋磬声,却被他轻声拒绝,“没事,我走得动。”
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的口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寒风毫无阻隔地进入腹腔,像是往肺里塞了把冰碴,直到车门关上,宋磬声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垂眼静坐着,鼻尖是近乎浓烈的烟草味,但这味道又与普通的香烟不同,更烈也更冷,比起烟,更像是某种安神的药。
车辆开了十多分钟,冷静下来的章文博又忍不住关注起宋磬声,他透过后视镜偷瞄着他,几次想关心,却都碍于身边人的身份而闭嘴了。
宋磬声刚刚吐过,身体虚弱得厉害,又在寒风里站了好一会,刚到车上还不明显,半个小时后,他明显感觉自己的鼻息热了起来,脸颊也开始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车上其他人也听出他呼吸不对,章文博顾不得身边传来的威压,提高音量问道:“念生,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烧了?还能说话吗?”
宋念生动了动指头,想说一句“还好”,可嗓子却像哑了一样,出口便是几不可闻的气音。
“坏了!”章文博明显焦灼起来,他握着手里的方向盘,大着胆子道:“队长,宋先生是上面派来的高级人才,他现在……你看……我们是不是……”
一句话在嘴里磕磕绊绊地饶了一圈,话没说明白,可他身侧的人却听明白了。
江凛抱臂阖目,语气冷淡:“好好开车,他死不了。”
宋磬声体温高升,可意识一直清醒着。
他无力地握了握手指,竭力放平心态,不想被多余的情绪控制心神,可他的鼻腔还是难免发涩。
他要是从坟墓里爬出来就遇到这一幕,或许能像当初面对姚湛空一样面对他,可他被宠了大半年,死去的骄纵早已从灰烬里复燃,再面对这种冷漠,多少生出点难堪与失落。
他知道这些情绪不该有。
于理,他是来讨他的命的,他不能既想他死,还想要他的爱。于情,也没什么好讲的,裴野鹤给他的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江凛做了手术,抹除了关于他的记忆。
对现在的江凛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明知道不该委屈,也不能委屈,可他憋着憋着眼眶就红了,虚弱的身体拖垮了他的意志,越是想忍,泪腺就越发敏感。
好在呼吸还算正常,听不出什么鼻音,多少维持住了他的体面。
宋磬声无声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属于裴野鹤的兽魂也为他带来温热的力量,给予他不少安慰。
是了,江凛不认识他也没什么所谓。
他有裴野鹤,还有姚湛空。至于江凛,忘了就忘了吧,没了过往的牵绊,才算得上真正的任务。
第124章 第 124 章
高热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颠簸的车辆也再次加剧他呕吐的欲望,就连车内似有若无的机油味都开始变得刺鼻。
宋磬声从坐着变成了躺着,他很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 可无力的手指刚刚攀上椅背就垂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从座椅上滚下去了。
章文博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实在放心不下, “江队,我……我想去后座看看宋特派员, 毕竟是上头派下来的人, 我怕真出什么事……”
江凛烦躁地“啧”了一声, 侧头看了眼身后的病人, 不耐道:“开你的车。”
章文博还想说话,却见江凛单手拉开安全带,侧身从座椅上方翻了过去, 抬手拖住了宋磬声垂在座椅一侧的头。
哨兵与哨兵之间没那么多讲究, 要来得人是章文博,估计抬手就将人拉进怀里了, 可江凛不喜欢跟人接触,能护住他的头已经算是例外了。
宋磬声烧得意识不清,可依然能感受到身侧多了个人,他光是忍下呕吐欲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自然也没工夫判断来得人究竟是江凛还是章文博。
他斜躺着, 修长的腿落在车座一侧, 头枕在座椅上,脸侧是江凛火一样灼热的大手。
呕吐欲让他的喉口不断蠕动, 每忍耐一次,生理刺激就能逼出几滴眼泪, 湿润的泪珠顺着鬓边渗入,不经意间濡湿了江凛的手指。
江凛猛地抽回手,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宋磬声,可车身一晃,他又忍不住将手扶了过去。
章文博难掩焦急,活像身后躺着的人是他老婆一样,“江队,念生现在什么情况?他是不是烧得很厉害?”
江凛抬眼看向后视镜,与章文博对视一眼,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燥怒:“闭嘴。”
哨兵间的等级压制是不可违抗的,章文博浑身一颤,不敢说话,也不敢往这里偷瞄了。
江凛闭眼凝神,用力揉捏着胀痛的眉心,将浮躁易怒的情绪归因于躁乱的精神海,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身侧的人。
他是哭了吗?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还是不愿意来边防?可他不是A级哨兵吗?发个烧而已,至于掉眼泪吗?
江凛压根没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很不正常。
车上一共三个人,要是躺在这里掉眼泪的人是章文博,他估计会膈应到连车也不坐,直接变身兽型飞奔回营。可躺在这里的明明是个娇气的陌生人,他不仅抬手拖住了他的头,还在精神海躁乱的情况下,分神去想他为什么要哭。
发烧……真的有那么难受吗?
江凛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他将视线落在宋磬声脸上,探究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可躺着的人却抗拒地将帽檐向下一拉,将本就只露出下巴的脸彻底遮去了。
光线很暗,但影响不到哨兵的视力,江凛没看清他的神色,但视线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宋磬声无名指上的戒指。
素净的银戒指上镶嵌着一枚三克拉左右的小钻,一看就不值钱,可同时也明明白白地显示了这位特派员的身份:已婚。
堪堪压下的躁动又有了暴起的趋势,看似平静的精神海下波涛汹涌,随时可能掀起巨浪,江凛力道凶狠地按了下眉心,强行忍住了烦躁。
停了的雪又起了,大片雪花撞向前窗玻璃,让本就不甚清晰的道路越发难走。
章文博有心提速。
早一点到营地,宋磬声就能早点接受治疗,可这条道上全是石头和坑洼,车速一快,车身就颠得要起飞,宋磬声不一定受得了,他只能以一个均衡的低速行驶。
江凛明显感觉到车速慢的不正常,也明白章文博在为车上的人做考虑,但这种时候,早点忍过去接受治疗才是紧要的。
他也不解释,只蹙眉催促道:“开快点。”
宋磬声本来都快昏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听见章文博高声说了句“是”,随后车身就开始剧烈颠簸。
翻江倒海的胃已经折磨得他没力气了,车身一抖,他就顺着座椅滑了下去,挡在他脸侧的手猛地下移,将他捞了起来。
捞他的人估计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他,只用手扶着他的腰,既没将他推回座位,也没将人端正扶起。
片刻迟疑后,车身再次颠动,宋磬声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随后,他就被塞到了一个充满松烟气息的怀抱里。
意识轻轻飘在天上,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疲惫的困意层层袭来,还没来得及细想,人就陷入了昏迷。
江凛僵硬地坐着,身上的肌肉紧绷着,硬的像石头,窝在他怀里的人倒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一闭,呼吸都轻了不少。
羽绒服很厚,衣服里的人又太瘦,没什么重量,也没什么存在感,说是抱了个人,他其实只摸到了衣服。
大家都是哨兵,别说抱了,在条件艰苦的边防,澡堂子里全是清一色的肉I体,一拳砸过去直接碰到肉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现在隔着数不清层数的衣服,抱住了一个瘦小脆弱的哨兵,却让他浑身紧绷,怕自己一动就会惊醒怀里的人。
章文博从后车镜里关注到了这一幕,他也没多想,只松了口气,一旦没了顾忌,车速就更快了。
一个小时后,山坳处终于出现了标识似的旗帜,车速渐缓,通过数项核查后,驶向了营地医院。
车刚停,章文博就冲向后座,车门一拉,抬手就要去接人,“谢谢您江队,我带念……”生去医院就好。
话还没说完,探向宋磬声的手就被猛地攥紧,力道大到章文博都有些受不住了。
可这样的巨力只维持了短短数秒,江凛很快松了手,平静道:“九队不是有夜巡?你批假了?”
“我操!忘了这茬了,那……这……”章文博一拍脑门,颇为为难地看着宋磬声,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我请个假吧,我……”
“不用,”江凛依然平静,“我有空。”
“啊?”章文博压根没想到江队愿意陪护,他愣了一秒,可集合哨已经吹响,没时间让他犹豫了,他飞快地道了声谢,又敬了个礼,跑向了集合地。
江凛拧着眉,神色不愉,锋利的眉眼显得有些阴沉。随后,他低头看向怀里两颊烧红的人,对章文博奇怪的不满忽然又消失了,他将宋磬声打横抱起,大跨步走向医院。
人已经烧到39度2了,温度枪刚移开,护士就翻开随身的册子,报了个床号,示意江凛先将人带过去躺着,他随后就带药来输液。
医院里病患不少,病房也是一室三床,中间仅用一张帘子挡着。
江凛将人抱进最里面那张床,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蹲下身给他脱了鞋。
要在今天之前,有人说他会半跪着给别人脱鞋,他可能会拔枪逼着那人低头赔罪,可当这一幕真发生,他倒也挺平静的。
只是将宋磬声的脚握在手里的时候,他才被这冰疙瘩一样的温度惊了一下。
这人就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吗?
来之前以为边防是什么地方?和帝都一样的金窝窝?竟然穿着一双普通冬靴就来了,边防最低温将近零下四十度,怎么可能是一双普通靴子能扛得住的?
他动作快过意识地将宋磬声的脚抱住,想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暖暖,可下一刻他就像触电一样将人撒开,脸色突变,猛地后退了两步。要不是身后就是窗台,他估计要退得没影了。
正这时,输液的护士也来了,他忙得昏头转向,也没注意江凛的异常,三两下就把针扎好了,“输完了叫我啊,还有两瓶呢。”
护士匆匆离开,白色布帘隔开的空间里,只剩脸色发青的江凛和烧得神志不清的宋磬声。
微妙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片刻后,江凛终于动了,他先脱下身上被体温熏热的衣服,用它仔细包裹住宋磬声的脚,又将人塞到被子底下,大步离开了病房。
他几步走到楼梯间,倚着墙叼了根烟,因为在医院,他没抽,只镇定情绪似得放在鼻尖闻了闻,同时低声喃喃道:“真是昏头了……”
他在楼道里呆了片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这莫名的记挂来源于哪里,明明是出来醒神的,可一离开,心神反倒更乱了。
也罢,怎么说也是失去意识的病人,说了陪护,多少该尽责。他将特制的烟药放回烟盒,转身回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睡得不大舒服,帽子和衣服都硌着他的头,帽檐下那双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不经意间透出了点娇气。
江凛垂眸看着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探出去照顾人的手却很温柔,他先是摘了宋磬声的帽子,视线凝在他脸上,怔了片刻后,又去脱他的外套。
许是烧得太严重了,宋磬声没有像以前一样蜷缩起来,而是平躺着,毫无戒备地任人施为。
医院里铺着地暖,温度不低,要是穿着羽绒服再盖着被子,多少有点热了。只是他左手已经挂上了吊瓶,只能先脱了右边的袖子,再将药瓶从袖口里褪出来。
脱外套这事麻烦又扰人,床上躺着的病人也跟他没交情,不至于服务到这一步,可江凛跟中了邪似得,压根没想到这些,只觉得脱了外套他能舒服些,所以就这么去做了。
他一手托着宋磬声的后背,另一手去扯他的袖子。只是他刚碰到宋磬声的右手,昏睡中的人就猛地蜷起手指,像是潜意识护着手上的戒指一样。
江凛脸色一黑,帮宋磬声脱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他磨了磨后槽牙,低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操!”
第125章 第 125 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半瓶液体输完,宋磬声也清醒了过来,身体还没力气, 所以他也没急着睁眼。
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又都是病人,大家都闭目歇着, 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与翻身时发出的动静。
宋磬声在寂静的黑暗中缓了会神,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眼就看到左手边站着个人。
窗帘没拉, 高大的男人背光站着, 微低着头, 把玩着指尖的香烟,清亮的月色披在他身后,更显得他身姿挺拔, 肩宽腿长。
向导的优势在于精神力, 五感本来就弱,哪怕宋磬声恢复了A级向导的身份, 视力也和普通人差不多,自然看不清背光中的面容。
其他人都已经睡了,他只能放轻声音,低声说道:“谢谢你啊, 文博。”
背靠窗台而站的男人明显一愣, 他先是愕然, 而后便是恼怒,“你是瞎了吗?”
黑暗影响不了A级哨兵的视力, 他显然认为宋磬声是故意的。
宋磬声看不清他,他却能看清宋磬声。那双水汪汪的杏眸中明显划过一丝迷茫, 他瞪大眼眸,以十分轻微的弧度歪了歪脑袋,似是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江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眸,见他看着自己愣神,不知为何,恼怒不见了,心底反倒生出些不可名状的紧张与期待。
接着,他就听见他从车上抱下来,从开始伺候到现在的人,用极轻极小心的声音说了句:“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那些期待与紧张顿时化作堵在喉间的一口恶气,江凛一步迈近,猛地将手按在宋磬声的枕头上,力气极大,几乎要气笑,“怪我没向你自我介绍了,我……”
“你是江凛。”上一秒还因惊愕而瞪圆的眼睛,这一秒就已经放松了下来,宋磬声勾起一个浅淡而客气的笑容,轻声复述道:“极地之刃前锋小队的队长,水蓝星仅有的三个S级哨兵之一,军营神话,古华骄傲……”
他微一停顿,而后道:“很荣幸见到你。”
这些名头本就是外面人冠上的,江凛压根不在意,可现在由这个病怏怏的哨兵说出口,他却莫名觉得脸热,手上的力道也放轻了。
恼怒一褪去,理智也跟着回来了,他这时才发现,二人间的距离近得吓人,他要是再靠近点,鼻尖几乎要相抵了。
发烧中的人连呼吸也是热的,掺杂着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像无形的气流般牵住了他的呼吸。
江凛浑身一颤,全身都僵硬了。
“嗡—嗡—”手机的震动像及时雨般打破了怪异的气氛,江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退回窗边接起电话。
“喂。”
病房里太安静了,宋磬声甚至能听见电话那头清亮的男声:“凛哥,你现在在哪?怎么还没回来?出意外了?”
江凛面对着窗户,视线落在窗中倒影上,就见“意外”正躺在床上,侧头看他。
他音色低沉,语气很淡,“没,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不方便说话,先挂了。”
那头的男人似是又说了句什么,可通话已经被挂断,只听了半句的:“那不行,我担……”
电话声一断,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江凛背对着他,可二人的视线却透过窗户中的倒影,模糊地对视着。
“谢谢你啊江队。”宋磬声轻声道:“刚来就给你添麻烦,真不好意思。”
江凛又开始烦躁了,他甚至摸不清自己烦躁的由头,只觉得自从遇见宋磬声,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心头像是拧着股劲儿,左右都不顺畅,越相处越觉得憋闷,连发泄都没有出口。
一瓶液体输完了,输液检测器发出轻轻的“滴滴”声,绿灯也转为红灯。江凛扔下一句“我去叫护士”后,大步出了病房。
值班护士换了个人,她细心地确认了一下宋磬声的状态和身份,又问起他的饮食情况,“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整整一天半,他只在机场吃过一顿饭,宋磬声大致回忆了一下,道:“十多个小时前吃了半碗面。”
护士换好液体,一边测温,一边说道:“那可不行,你得吃点东西,不然想恢复也没体力,但是这个时间可能……”
“我去安排。”江凛又控制不住地冒头了,话说出口才知道后悔,他吃不吃饭,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大晚上的,这里又不是帝都,上哪给他找餐厅?
可后悔已经晚了,护士已经将任务安排了下来,“清淡点,别有荤腥,白粥就行,最好放点红糖。”
边防这条件,红糖压根不好找,可江凛还是同意了。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宋磬声的脸,他觉得无论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心里的郁闷都只会更加严重。可要说他究竟想看宋磬声表露什么态度,又说不出个一二三。
宋磬声道谢他也烦,不道谢他也烦,像是生来犯冲,看见他就不爽。可烦归烦,他还是任劳任怨地拖着刚结束作战的身体去食堂了。
江凛走了,护士也走了,小小的布帘隔间里就只剩下宋磬声。
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再次见到江凛的惊讶已经平复了。
说实话,当他从帝都的保险柜里拿出江凛资料的时候,他其实松了口气。
在哨兵之力的影响下,江凛的容貌已经变了,要是再失去记忆,那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了。
姚湛空当初数次自杀,医生也曾向宋菱介绍过这项只属于军方内部的手术,可姚湛空没动这方面心思,江凛却消除了关于过去的记忆。
他的死亡就是江凛新记忆的起点。
江凛忘了过去的一切,忘了曾经的狼狈与不堪,在他全新的记忆中,他只记得二十一岁以后,成为S级哨兵的自己。
挺好的,宋磬声想。
不管任务是否顺利,如今的他已经无法像当初一样,毫不留情地杀死过去的江凛了。
好在过去的江凛也已经死了。
最艰难的选择,江凛已经替他做了。
宋磬声呼出一口气,抬眼望向窗外,心情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护士又来换了一次液体,挂完这一瓶,他就可以走了。
医院病房紧张,没事了就要出院,这是规定,宋磬声只能遵守。
可他没有住的地方。
原本,他需要先拿着报道文件去宿管处,才能取到宿舍钥匙。可这个时间,宿管早睡了,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算了。宋磬声随遇而安地想,实在不行就先在大厅的椅子上睡一晚好了,短短几天,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已经直线下降。
他正在想自己睡在大厅会不会有人驱赶的时候,拎着热粥的江凛就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正迎着月光,表情还算平静,宋磬声正要道谢,却见他忽得顿住,情绪一秒晴转阴,唇抿得很紧,明显在克制着什么。
宋磬声一愣,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因为还没适应手指上多出来的戒指,所以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去转动它。
哦,宋磬声反应过来了。
他问道:“军队不让带首饰吗?”
宋磬声隶属后勤,后勤不管这个,不耽误工作就行,可江凛却闷不做声地默认了。
宋磬声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摘下来的。”
在心口堵了数小时的气忽然就顺了,江凛瞬间神清气爽,语气也温和多了,“吃饭吧。”
宋磬声道:“麻烦你了江队。”
这声客气的道谢瞬间拉远了他们的距离,江凛正要往床边坐,听见道谢的同时立刻站直了身体,将手里拎着的粥放到了床头柜上。
宋磬声其实不太饿,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不管他想不想吃,想要早点痊愈,不再给别人带来麻烦,他就需要进食。
江凛抱臂倚在窗台前,冷眼看着宋磬声笨手笨脚地拆封盖,扶着盒身的左手刚一用力,输液管就回了三四厘米的血。
“啧。”江凛真觉得自己像随手捡了个祖宗,管了糟心,扔着不管也糟心,他捉住宋磬声的左手腕放回膝上,替他掀开了盖子。
“谢……”
宋磬声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江凛冷冰冰地截断了,“免了。”
宋磬声闭了嘴,舀起一勺掺了红糖和红枣的黄米粥。黄米比小米更适合病人,可在边防,黄米也比小米更难找,而他手里这碗粥一看就是现做的,能在短时间内熬一锅粥,估计用了高压锅。
米粥稠绵爽口,红枣去核又剥皮,再加上甜而润口的红糖,哪怕宋磬声再没胃口,也将一碗粥喝尽了。
味道如此熟悉,食材又处理得这么仔细,他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粥是江凛亲自熬的。
他不是……最讨厌做饭吗?
宋磬声有些茫然。
江凛厨艺好,但他从不主动做饭,每次都拿做饭当鱼饵钓宋磬声上钩,非得三催四请才能进厨房。
现在这是,转性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江凛,可视线刚瞄过去,江凛却幅度很大地将头转了过去。
宋磬声拿不准他的态度,但也知道他不想听自己道谢,只能换了个说法:“江队,等我病好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可他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江凛非但不领情,说话还很不客气:“你当这里是帝都?边防可没有专门服务你的厨子。”
宋磬声先是一愣,片刻功夫后,忽然福至心灵,佯装诧异道:“那这粥是你亲手做的?”
江凛冷嗤一声,算是默认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一碗粥下肚, 宋磬声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略有拘谨地坐在床边,低垂的视线落在地面, 江凛保持着抱臂倚窗的姿势, 整个空间静到只剩下呼吸声。
“躺回去。”江凛忽然出声,语气有种刻意放轻的低沉, “脚不冷吗?”
宋磬声蜷了蜷脚趾,本想说不冷, 可一想到江凛的性格, 他还是掀开被子, 收腿坐回了病床。
第三瓶液体是小瓶, 半个小时就输完了,宋磬声依次穿好衣服,跟着江凛出了病房。
“对了, ”他忽然想起还有医药费这回事, 于是抬手轻轻扯了下江凛后腰的衣服,道:“我把医药费给你。”
江凛大步向前, 根本没停,他的衣服只在宋磬声手里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秒,而后就被抽离了,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依然是那句冰冷的:“免了。”
宋磬声在原地沉默片刻, 而后微微提高声音道:“那谢谢江队了, 有机会一并感谢你。”
他声音不大,可医院寂静, 以江凛的五感,他不仅能听清, 还能凭借声音定位二人间的距离。
宋磬声不打算跟着他走了。江凛再走几步就出医院了,外面的风太大了,他刚输完液,口罩也不知道在哪,迎面被风一刮,当天晚上就要再次发烧了。
至于放在章文博车上的行李和文件,他倒也不着急,这里是部队,东西是不可能丢的,他明早天亮再去问人就好了。
江凛顿住了,他转头看向宋磬声,略有不耐道:“不走?”
“不了,”宋磬声好脾气地笑了笑,道:“我先在这里呆一晚,明天再去联系宿管。”
江凛没有说话,只用那双冷冷的眸子盯着他,宋磬声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道:“江队长再见。”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清江凛的眼神,只知道他转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后便推开大门离开了。
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门外的狂风还是掀进了一阵旋风状的雪雾,稀稀疏疏的雪入室便化,成了透明的水点。
江凛走了,大厅里就没人了。
宋磬声站在原地四下望了望,想找找联排的座椅躺一躺,他病没好全,腿还是软的,走了几步就觉得乏,也顾不得脏不脏了,只想躺着。
可还没等他视线扫过一圈,玻璃大门又被推开了,宋磬声下意识望去,就见走了的江凛又回来了。
“跟上。”江凛声音很冷,“我既然答应了章文博看护你,就不会把你留在这里。”
宋磬声从吃惊中回神,暗叹一声,道:“那就麻烦江队了。”
他们之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宋磬声本来已经做好了他又要推门先走的准备,可江凛却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他。
数秒之后,二人并排站着,宋磬声正要问他准备将自己安排到哪,兜头就罩来一件军绿色的大衣。
宋磬声一米七八,这件外套少说也是一米九的尺码,暖倒是暖,就是太长了,多少有点耽误行动。
“谢谢……”他下意识道谢,不出所料,照样没能等来一句不客气。
衣服一裹,狂风就被遮去了,宋磬声裹着大衣跟在江凛身后,走了两步之后就发现,前面的人刻意放慢了步调在等他。
他没再说谢谢,只尽量加快脚步,紧紧缀在江凛身后。
江凛像是刻意站在了风刮来的方向,宋磬声跟在他身后,明显感觉风小了不少。
两三分钟后,二人依次上了车。
上车前,宋磬声瞄了眼车牌号,已经认出这就是章文博来接他时开的那辆,这下好了,他不用再问人找行李了。
车辆一路前行,沿途的路越走越抖,七八分钟后就到了道路尽头。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伫立在路边,楼后就是山,显然是在山岩上挖出了块平地,建了个距离大本营不远的居住用的小独楼。
天色昏暗,只有车身的近光照明,但这光足够宋磬声看清楼身所用的建筑材料只是些普通砖瓦。
车停了,江凛先一步下了车。等他从后备箱里拿出宋磬声行李的时候,车前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抱着包、裹着军大衣的宋磬声就站到了路旁。
江凛不说话,拎起行李箱就往楼里走,宋磬声便也保持着沉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上去倒也算和谐。
楼里光线昏暗,宋磬声只能借着月光依稀辨别障碍物,一楼散着几把椅子,三张桌子拼成一个大桌放在中央,似乎还有厨房和卫生间,但江凛已经上楼了,宋磬声便也没细看。
他跟在江凛身后上了楼,二楼入眼便是走廊,分隔成了七个大小一致的单间,江凛带着他直往尽头走。
门没上锁,一拧把手就开了,江凛动作迅猛,向内推开的门像把大蒲扇一样,将屋内沉积已久的灰尘全带了起来。
宋磬声偏头避开尘土,忍住了嗓子里的痒意,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不用开灯细看也知道这屋住不了人,江凛犹不死心,后退一步打开第六扇门,这里倒是没尘,可铁架子高低床上叠满了大件小件的行李,压根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
宋磬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江凛的脸色,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江凛站在原地,内心挣扎不已,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让宋磬声住到他的房间里。可哪怕他站在原地纠结了四五分钟,他也没想过要将人送出去,送到随便哪个有空床的宿舍里。
江凛有足够的时间沉默,哪怕他站到明天早上,宋磬声也不在意,但不能让他陪着,他很累,累到恨不能原地躺倒。
“江队长,”宋磬声轻声示弱道:“我去楼下凳子上坐一晚吧,腿软,站不住了。”
宋磬声的声音一出,江凛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结就消失了,他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就见比他矮了近二十公分的人正恹恹地垂着眸,以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和脸颊处不正常的红晕。
江凛忽得一惊,下意识抬手去碰他的脸,他动作突然,宋磬声没能躲开,只来得及后退半步,侧脸就贴上了他冰凉的手背。
温度不对,明显又发烧了。
江凛又气又烦,气得是他退半步的动作,烦得是想不通这种玻璃做的人,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才来边防受罪?
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有带他去休息的最终念头。
他一路前行,一直走到第一扇门前,开门侧身,让宋磬声先他一步走入屋内。
“啪嗒”一声,江凛开了灯。
这灯是为谁开的自然不必说,宋磬声咽下涌到嘴边的谢谢,将身上的军大衣挂上墙上的挂钩。
房间不大,比姚园的佣人房简陋多了,一张竖放着的铁架双人床,床头是三个摞在一起的铁柜子,床侧一桌一椅,还有个简单的陶瓷盥洗盆。
“凛哥?”门锁忽然传来响动,来人习惯性地想推门而入,可这一次却是例外,万年不锁的门,头一回从内落了锁。
屋外的人愣了,回神后便犹豫道:“凛哥……你屋里是不是还有人啊?是,谁啊?”
“章文博接来的特派员,晚了,没宿舍,借住一晚。”江凛回答的还算有耐心,可他就是不开门,二人隔着门板,对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干巴巴地打发意味。
宋磬声垂眸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寒风被阻隔在窗外,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对话声。
这道声音他听过两次,最近的一次是在病房的那通电话里,而第一次,则是在南加州的加油站。
秦筝。
他的最后一个对手。
“那……那凛哥你有事就叫我。”
“行,睡吧。”江凛抬手在门板上轻叩一声,算是结束。
江凛转过头就看到了垂眸不语的宋磬声,他怀里抱着羽绒服,身上穿着件中领浅蓝羊绒衫,因低头的姿势,显出微微凸起的后颈,看得江凛有点牙痒——一种猎食者对颈骨天生具有的冲动。
秦筝一走,整个房间就安静了下来,江凛组织了一下措辞,尽量周全道:“这里有水,可以洗漱。一楼有卫生间,可以洗澡,但现在没热水。你睡下铺。”
三句话,三个停顿,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宋磬声“嗯”了一声,将手里的衣服放到一侧,旋即拧开了水龙头。
“等等。”他刚要伸手,江凛就扯住他的胳膊向后拉了一把,落空的水流冲入瓷盆,溅起冷到令人牙颤的水点。
“先坐。”江凛将他按在椅子前,随手关了水龙头,起身出门去了。
宋磬声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默默听着江凛的安排。这样的安静与服从,对江凛来说简直像是顺着他的毛□□了两把,一时间郁气尽散,神清气爽地干起了伺候人的活。
边防本就生活着一群糙人,边防哨兵更是糙中之糙,要不是军队内务有标准,这小楼早乱成一锅粥了。但内务归内务,内务之外的生活标准就没那么严苛了,这就让从不进厨房的江凛找不到热水壶,被迫拿铁锅烧了一锅水。
病号嘛,要是着了凉,再加重病情,得不偿失。
江凛自我说服完毕,端着盈满沸水的大锅上了二楼,一脸冷酷地说道:“行了,可以洗了。”
第127章 第 127 章
宿舍很简陋, 江凛的东西也很少,除了军队统一发放的必需品之外,没有任何私人物件。
洗漱之后就到了睡觉时间, 从窗户向外望去, 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亮光,估计快到凌晨五点了, 就算睡也睡不了多久。
江凛倒是洒脱,当着他的面脱去大半衣物, 没踩梯子, 单手拉住床头的栏杆, 仅凭手臂力量就翻身上了床。
下铺还好, 被褥枕头一应俱全,可上铺是空的,除了一张自带的垫子之外就没东西了。
宋磬声有心想将被子递给他, 可犹豫片刻还是闭了嘴:江凛应该不需要。
他脱去外裤, 和衣躺下,脑袋沾在枕头上的时候, 终于有了解脱的放松感,几个呼吸过去,人就已经缩成一团,睡熟了。
属于裴野鹤的记忆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睡着了也不安稳, 恍惚间, 他甚至判断不出自己是宋磬声还是裴野鹤。
这一夜漫长又短暂,漫长的是在身体里流窜的灼烧般的热流, 短暂的是刚沾枕头没多久,耳边就响起了出早操的集合哨。
他挣扎着想睁眼, 可眼皮上却像压了块石头,整个人像是浸在了潮湿的温水里,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他能感应到江凛翻身下床的动作,也知道对方将手搭在了他额上,又依稀听他骂了句什么,再后来的事情,他就记不清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又回了熟悉的病房,睁眼就是雪白的格子天花板,浅黄色的药液一滴滴地流入他的身体,再往前看,便是倚在窗边低头不语的江凛。
江队长……
宋磬声想说话,可喉咙干的像是塞进了一把黄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倒是江凛听到了他的动静,主动将头转了过来。
“醒了?”他皱着眉,抬手搭在他额上试探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还这么烫?先别说话,我去叫医生。”
宋磬声虚弱地眨了眨眼,算是回应,当他的视线追着江凛走出病房的时候,人又睡了过去。
“……太虚弱了,不是这几天的事,少说病了七八天了……行,你看着点吧……谈不上危险,但也得好好养养……”
江凛似乎又问了几句,女声放得更低,宋磬声便听不到了,他总是中途醒来片刻便又昏睡过去,意识一直飘在云端,能听见周围人说话,可就是给不出反应。
再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醒了?”他刚睁眼,身侧就传来了说话声,江凛拉着把椅子坐在他床头,二人距离极近,难怪他一睁眼就被发现了。
宋磬声轻轻点头,感觉身上松快了不少。
江凛看着他,刻意放轻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能坐起来吗?你需要吃点东西。”
宋磬声又点了下头,以手撑床,挣扎着想起身,江凛却按住他的肩膀,道:“我来。”
他摇晃着床侧的摇杆,上半张床缓缓支起,在大概六十度角左右停住。
床头放着个纸杯和保温饭盒,杯里盛着半杯凉透的水,江凛提起暖瓶掺了点热水,温度偏高,刚适合发烧的病人入口。
宋磬声刚想抬手去接,手臂又被按住,江凛还是那句:“我来。”
喝水的力气是有的,可他的目的就是接近江凛,大好的机会,宋磬声不想放过。
江凛从饭盒侧边拿出勺子,侧着杯身舀了点水,递向宋磬声。
他低头喝了,一勺又一勺,一个只管喝,一个只管喂,小半杯水下肚,他的嗓子终于没那么涩了。
喝了水,又开始喂饭。
饭盒里盛着点南瓜小米粥,似乎还放了点别的什么,入口便是软糯的甜。
宋磬声吃得慢,江凛也不烦,不仅手稳,就连视线也很稳,只在勺子和他的唇间移动,见他咽下,便又舀来一勺。
吃了个半饱,宋磬声便不想吃了。他喉咙难受,咽一口受一口的罪,半碗粥下肚,胃是舒服了,可嗓子难受得他冒了一脑门的汗。
“吃不下了,”他侧开脸,避开江凛递来的勺子,略哑的声音听上去颇为脆弱,“江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病好了再说谢吧。”江凛将勺子里的粥倒了回去,又斜着碗身,舀了勺浮在上头的稀软的米浆,道:“多少再吃点。”
宋磬声不好推拒,便又顺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江凛不看他,但不妨碍他看江凛。要仔细论,这是自相识起,他头一回有这样巧的机会近距离看他的脸。
病房里亮着灯,打在江凛棱角分明的面容上,他肤色偏深,五官俊美硬朗,睫毛又黑又长,且没什么弧度,直直一遮,暗色的眼瞳便隐在了睫下的阴影里。
相比其他两人,他的外貌变化并不明显,只是轮廓更加深邃,高大的身躯也比六年前更加硬朗坚实。
头上的白炽灯微微一跳,亮光一闪,江凛下意识抬眼,正巧让宋磬声捕捉到他异色于常人的虹膜。他的眼睛乍看时是黑色,可要是刚好在强光底下,便能看出一抹极暗的紫金,低调又神秘,实在漂亮。
可灯闪抬眼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江凛低头时,正和宋磬声的视线撞在一处。
一时间,两人都愣了。
他们相处时的亲昵已远远超过了初见时的程度,如果说同为哨兵,互相照顾,没那么多拘束倒也能说得通。但他们谁也不是装傻充楞的人,这距离,明显已经越界了。
将他抱进医院也好,替他做饭烧水也罢,做的时候可以不多想,但真到静下心来自我叩问的时候,江凛比谁都清楚:他不对劲。
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劲,他没细想,也不允许自己细想,他像被赶上架的鸭子一样,按护士的吩咐照顾着眼前的病人,不多说也不多做,只闷头盼着他病好。
而他病好之后,一个前锋,一个后勤,军营不大,可想要无约碰面,却是难了。
江凛飞快低头,收拾起了剩粥与碗筷,半句话也不说,拿着东西就奔水房去了。
宋磬声没动,他有些疑惑。
视线交错时的一秒钟里,江凛眼里突显的狼狈和躲闪清晰的落入他眼中。
江凛在躲他。
可是,为什么?
他和江凛接触至今,刨除他昏迷昏睡的时间,他醒着与他交流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里,江凛除了为他做了顿饭之外,好像没什么特殊接触吧?再者,以实际情况来说,军营里的食堂都是定点开放的,大半夜的,他又是个病号,江凛为了照顾病人而煮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磬声想不通其中的缘故,下意识又去转戒指。这习惯也是近日里养成的,他不戴首饰,戒指上手的异物感就格外明显,他起初不习惯,老是下意识碰它,可渐渐适应之后,却又养成了一出神就转戒指的习惯。
病房门忽得被推开,换了身衣服的章文博大步走了进来,自然地占据了江凛的座位,坐在宋磬声身边,一脸关心道:“宋特派员,你怎么样了?”
宋磬声挂上浅笑,礼貌道:“我没什么事,已经好差不多了,就是没能及时去报道,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别的事。”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上报过了。”章文博将过程仔细复述了一遍,“我今天晨训结束就来找你了,你那会还睡着,我就没吵你,只是从护士站开了张说明,延长了报道期,顺便替你领了宿舍钥匙。”
宋磬声有些惊喜,“真的太谢谢你了,你太细心了。”
章文博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略显糙黑的脸浮现一丝不明显的红晕,他挠了挠头,倒也没忘从兜里掏出钥匙,放在了病床旁的柜头上。
“C栋宿舍2楼西,209,你是上面特派的A级哨兵,所以分配的也是单间。不过边防这条件,单间也好不到哪去,你多担待。”
“哪里话,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才对。”
“哦对了,”章文博脸更红了,吭哧半天,才别别扭扭地念出他的名字,“念生……”
最亲昵的名字一出口,剩下的话就好说多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先帮你把行李放回宿舍吧?顺便帮你把日用品领了,209空了有段时间了,估计灰挺大,你病成这样,回去肯定没力气打扫,我帮你收拾收拾,你出院就能回去休息了。”
宋磬声惊了一瞬,连忙摇头道:“不用了文博,我已经很麻烦你了,这些事我自己都可以做,我已经好差不多了。”
章文博笑了,“没事,这都小事,我……”
“你该夜巡了,章队长。”江凛不知来了多久,手里正拎着滴水的饭盒,神色颇冷,“没听见集合哨吗?”
“啊?”章文博一愣,下意识向窗外看去,纳闷道:“不应该啊,我刚看过时间,我……”
不过话是江凛说的,章文博即便心有疑惑也不敢反驳,他起身让开位置,先向江凛行了个礼,又对宋磬声说道:“那,念生……我明天再来看你。”
宋磬声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章文博走了,江凛却也跟了出去。
“章队,”他神情很淡,用随口闲谈的口吻说道:“宋特派员已经结婚了。”
“啊?”章文博像被雷劈了一样,一脸失魂落魄地呢喃道:“结……结婚了?”
“是的。”江凛一刀斩落,即断了章文博刚刚萌动的春心,也掐灭了自己心底蓬发跃动的火苗。
最好的结束,往往都发生在开始之前。
第128章 第 128 章
章文博走了没多久, 江凛也离开了。
宋磬声喜提住院资格,在医院踏踏实实睡了一夜。他本以为白天睡了那么久,这一夜定然要失眠了, 可他身体太虚弱, 闭眼之后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晨光微晞之时, 宋磬声就已经醒了,他精神好了不少, 体力也恢复了大半。生病的时候还不觉得, 可现在却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急需洗一场热水澡。
但他也明白,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边防风大天寒,他还没彻底恢复好, 万一受凉发烧, 麻烦的还是别人。他再难受,也只能随便擦洗一下。
查房的护士还没来, 其它两床的病人也还在睡,宋磬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此时凌晨五点半,距离早哨还有半个小时, 他正好可以趁着人少, 简单擦洗一下。
宋磬声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就去了水房,洗漱池是一条贴了瓷砖的水泥池子, 七八个水龙头有间隔的并排,流出的水冷到冻手。
他不敢直接洗, 只能小心地拧开一股细流,慢慢适应之后才做了简单的洗漱。
因为水冷,所以他洗得格外慢,少说花了十多分钟,洗完之后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楼道里一阵匆匆脚步声。
宋磬声回头一看,正和水房外一脸复杂的江凛对视。
“江队长?”宋磬声惊讶的视线从他眼神移至他的手,一眼就看见江凛手里拎着的饭盒,他顿时了悟,脸上带了笑:“谢谢你啊。”
江凛沉默着看他,从发现人不在床上时的惊慌,再到看见他好端端地站在眼前的安宁,短短数秒,他的心跳就有了极大的变化。
“吃饭吧。”江凛没再多说,只移开视线往病房走去,本想多关心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全被咽了回去。
宋磬声跟在他身后,本以为又是粥,结果等江凛打开餐盒的盖子,他才发现是碗小馄饨。
虾皮和紫菜飘在汤里,薄薄的皮下是清晰可见的嫩色鲜肉,宋磬声一口一个,吃了这些日子来最舒心的一顿饭。
江凛默不作声地看着,紧绷的脸色渐渐放松,视线也变得柔和。
说来也怪,往常大家都是一起吃饭的,他也不觉得谁吃饭的样子有什么特殊的,可今天却是例外。他坐在这里,只是看着他吃饭,就觉得心里平静的像被太阳晒过,全身都是暖的。
宋磬声吃完后,江凛就自然地起身过来收拾了,他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抬手拦住江凛的手,“我来吧江队,我已经好差不多了。”
江凛手腕一绕,他还没反应过来,碗筷就移到了江凛手里,“水冷。”
他扔下两个字算作解释,不等宋磬声说话就快步离开了。
正好碰上护士来查房,宋磬声来不及阻止,只能看他离开。
护士移开体温枪,低头勾了下查房表,顺便说道:“温度37.6,还行,再输一回液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你这回是病了好几天,一直没吃药才拖成这样的,身体是自己的,以后要多注意。”
她本来并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平日里忙得飞起,除了医嘱之外绝不多言,可一对上宋磬声的眼睛,就觉得他不像是会照顾自己的,所以总忍不住多嘱咐两句。
宋磬声乖巧点头,“好的,我记住了,谢谢你。”
护士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离开的江凛也没再回来。
三瓶液体输完,宋磬声就起身去办理离院手续了。手续倒是轻省,电脑端走个流程就是了,可他离了医院,却发现昨天章文博放在桌上的钥匙不见了。
宋磬声桌上桌下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只好先拎着包去报道,至于钥匙,只能去宿管处再要一枚了。
虽然已经是来边防的第三天了,可他直到此刻才看清这里的环境。倒也算不上差,只是看惯了帝都的繁华与科技,再看依山而建的营地,就有种倒回八十年代的错觉。
此时约莫十一点,正是日光大盛的时候,没了城市里车水马龙的喧嚣,庄严整洁的营地在日光下显得安静而肃穆。
宋磬声有些路痴,但他有嘴,态度又很礼貌,一路问了四五个人,终于顺利抵达行政处。
这里毕竟只是边防数个营地中的一个,规模算不得大,行政区和后勤区集建在同一栋楼里,拢共两层,一层后勤,二层行政,小楼后面就是三个并排建立的箱式仓库。
宋磬声顺着报道信上的指示找到管理办公室,抬手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略显沧桑的“进”之后,他才推门进去。
办公室沿袭了部队的朴素,喝水的老领导捧着个掉色的瓷缸,脸上挂着幅圆框眼镜,看上去温和又慈祥。
“程主任,您好,我是宋念生,首都司令部的特派员。”宋磬声鞠了一躬,道歉道:“不好意思,我本来两天前就该来报道的,但是中途病了,这两天一直在医院。”
“哦哦,是你啊,小伙子长相很灵气嘛。”程主任放下手里的瓷缸,毫不见外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现在呢?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差不多了。”
“那行,先坐。”程主任指了下木桌那头的椅子,见宋磬声落座,他才慢悠悠道:“你的情况我了解,A级精神控制系哨兵很少见,也很适合后勤情报管理,但是……”
程主任话锋一转,“A级哨兵啊,屈居后勤,多少有点屈才了。我这里有个更合适的位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宋磬声认真听着,等着程主任的后文。
“我们极地之刃有个前锋突击队,你应该听过吧?”
宋磬声眼眸微动,“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比起后勤,你更适合做前锋,你觉得呢?”程主任笑眯眯地望着他,看似温和的眼神里隐含探问。
从程主任接到关于“宋念生”这个人的资料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人是帝都裴家塞进来的,背景极硬,又是A级精神系,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出众,可裴家送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要说历练,怎么不将人塞到前锋突击队去?要是只在军区谋个职务,为什么要将人送来边防?
但程主任对帝都的弯弯绕绕没兴趣,他只觉得人既然被送来了,就应该物尽其用。谁让边防条件艰苦,大多数哨兵都不愿意来呢,好不容易来个A级,塞到后勤算什么事啊?
帝都势力复杂,精神控制系能很好地加固帝都的防御,的确该塞到情报处。可这里是边防,遇见身份不明的人压根不用问,不及时击毙,近身之后说不定就是个自毁型的人体炸弹,哪里还轮得到拷问。
但宋磬声怎么说也是个珍贵的A级哨兵,又是罕见的精神控制系,要是加入前锋突击队,在执行潜入任务时不亚于如虎添翼,怎么也比在后勤担个空职来得好。
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个新兵,肯定不能上来就参与作战,但他可以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也能借机和前锋小队的人磨合磨合。
眼下就有个很好的机会。
程主任见他垂眸思索,怕他拒绝之后自己不好再提,只能以退为进,“小宋啊,你也不必现在就决定,毕竟是大事,还是要好好考虑的。只是目前后勤组里没有适合你的位置,你要是愿意,可以先以助手的身份配合前锋队出一组任务。”
“不难,”见宋磬声抬眸,似有询问之意,程主任立马说道:“最近雅蒂兰斯小动作不断,接连在接壤小国卢文城里派了不少驻兵,卢文城本就是夹缝中的小国,他们要是在我们背后达成了合作,古华可就麻烦了。”
“这事发生的突然,他们的动作也很隐蔽,要不是我们的人一直紧密注视着卢文的动作,想必会有大麻烦。好在上头像是提前预知了这件事一样,竟然这么巧,及时雨一样派来一位精神控制系。哈哈……”程主任故作洒脱的干笑两声,镜片后的眼神满是期待。
“我愿意去。”宋磬声无视了程主任的惊喜,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但我没有任何经验,我需要有人辅助我。”
“当然!”程主任道:“越没经验越好,没经验才能像普通游客一样融入其中,你身上没一点军人的感觉,绝不会引起怀疑。”
宋磬声:“……”
程主任没发觉他的沉默,“侦察与刺情本来就是前锋队的任务之一,你愿意出任务,自然也需要他们配合。前锋突击队里有个斥候,叫候弘毅,是个A级雪豹,我觉得你们搭档正合适。”
“小宋啊,”程主任看他的眼神和蔼的不得了,“这段时间你好好养病,我让弘毅那小子多去看你,你俩有空多聊聊天,彼此熟悉一下,方便出任务的时候彼此配合。”
宋磬声点头答应。
“那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先去休息,有事我们再联系。”
宋磬声与程主任握了握手,刚打算走,就见程主任掀开他的资料册,念了遍他的电话号码,问他:“是这个吧?”
“是的。”
程主任又翻了翻他的资料,“20了啊,看着像16、7的……我看看啊……20岁,未婚,A级白鹤……”
“啪”的一声,程主任合上资料,将文件塞入身后的档案柜,道:“行,那就先这样,你去休息吧。”
宋磬声没再说话,点了点头之后就打算离开,只是临到出门,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程主任,”他扬起右手上的戒指,“休息时间可以戴戒指吗?”
程主任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你又不是作战大队的,只要不影响开枪作战,随时都可以戴。”
只是……
他看着宋磬声食指上的戒指,好奇道:“你结婚了?”
他的身份信息显示未婚,而他的资料又在程主任手里,说的越多要解释的就越多,宋磬声想了想,道:“没有结婚,但是有爱人。”
第129章 第 129 章
因为手里有证明身份的文件, 所以宋磬声轻易要到了第二把钥匙。
可当他上了二楼,一路右走至209时,却见宿舍门已经打开了。
橙黄的桌椅刚被擦过, 水泥窗台上整齐的摆放着刚拆封的漱口杯和牙刷, 高低铁架床的上铺放着他的行李箱,下铺已经铺好了军绿色的床单, 刚拖过的水泥地还没干,久未通风的地面沾了水, 泛出一种淡淡的土腥气。
哨兵本就体热, 房间又通着暖气, 拿着抹布弯腰擦床头的人仅穿着件黑背心, 露出宽阔如山峦般的肩臂和紧实的腰身。
宋磬声愣在原地,屋里的人感应到他的存在,漫不经心地偏头扫来一眼,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出院, 视线相对的瞬间,江凛也愣了。
他极缓地眨了下眼, 腰身渐渐直起,下意识将手里的抹布藏到了身后,可他不藏还好,一藏倒是多了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
一股像是尴尬又像是后悔的情绪划过眼眸, 江凛站直身体, 因为出了汗, 黑色背心紧紧贴在胸膛,将刀刻般的八块腹肌显得格外明显。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表情随之变得坦然,他将手里的抹布随手扔上桌, 抬手拉开桌前的木椅落座,“出院了?”
宋磬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回答道:“开了点药,不发烧的话就不用再去输液了。”
“嗯,”江凛冲着下铺扬了扬下巴,淡道:“那行,坐吧。”
态度之平静,像是宋磬声才是那个贸然闯入他房间的人。
宋磬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先如他所说般坐到床沿。
除了互通姓名之外,他们之间可以算是陌生人了,真要清醒着坐到一处,其实没什么可聊的。
宋磬声是想要道谢的,可他一说谢谢江凛就黑脸,除了谢谢,他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跟江凛聊什么。他本就不擅长找话题聊天,只能放任气氛越来越沉默。
江凛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熟悉的燥郁再次爬上心头,他下意识就去掏烟,比寻常香烟粗一圈的烟药已经衔在唇边了,可他按在火机上的手还是收了动作,将烟塞回了烟盒里。
“行,”他起身,眼神桀骜,语气冰冷,“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也算完成托付了,走了。”
他说完就走,甚至不等宋磬声回应。
“江队长,”宋磬声猛地站起,在他身后提高音量道:“要是不忙,坐下喝杯水再走吧?”
江凛明明已经迈出了房门,可短短几个客套的字就将他叫了回来,修长的腿生生拐了个弯,他从门口折返,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原位,道:“不忙。”
宋磬声松了口气,起身靠近了江凛,无视他忽然变得僵硬的身体,从他身后拿下漱口用的新瓷杯,用暖瓶里的热水涮洗了一遍,这才倒满水,推向江凛。
热水是江凛打的,水杯是江凛买的,他借花献佛,献得还是佛前的花。
不过也没办法,他压根没时间准备。
江凛倒是给面子,不管渴还是不渴,至少将杯子端了起来。
宋磬声终于找到个话题,他暗自松了口气,道:“出院之后我就去报道了,程主任说后勤目前没有适合我的位置,想让我和前锋队的同志配合做项任务。”
江凛是前锋突击队的队长,他倒是可以借此和他聊聊候弘毅的事情。
江凛挑眉看他,长直的睫毛半掩着他眸中的神色,语气玩味道:“你?前锋?”
宋磬声轻轻皱了下眉,可郁气还没升起,就被江凛下一句话打散了,“病成这样,程主任还让你配合前锋队出任务?”
“不是现在,”听出江凛话里的关心,宋磬声语气也轻了不少,“也不是什么危险任务,是去卢文城查探一下情报。”
江凛垂眸喝了口水,表情懒散,可宋磬声却明显感觉他心情变好了。
如果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普通哨兵,那这样直观的情绪感应,多半是阿鹤的力量在帮他。但江凛对裴野鹤的能力有同等级的抗性,他能感应到江凛的情绪,只能说明江凛的精神海还残留着他的精神链接。
在十八岁以前,他曾对江凛做过多次精神疏导,甚至由于他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江凛对他毫无防备,他的向导之力可以直接进入江凛的意识深处。
哪怕他已经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六年,可他的精神海深处依然残留着宋磬声的痕迹。
江凛自己或许意识不到,但只要他的情绪有明显变化,这种波动就会传递到宋磬声的意识里。
他小时候就觉得江凛善变又难搞,全凭向导之力感应他的心情,如今有了残留的链接,对他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江凛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你病好之后?”
宋磬声回忆了一下程主任的话,“大概吧,程主任的意思是让我和候弘毅先接触一下。”
“猴子?”江凛眉梢一挑,眸光顿时变得锐利,“你们两个?”
情绪又变了。
宋磬声抬眸看向他的眼睛,斟酌着措辞道:“江队长有别的建议吗?”
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好像藏在心底的心思都无处遁形了似得,江凛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声音也变低了,“猴子有些跳脱,只适合单人作战,不一定能和你打配合。但程主任说得没错,这项任务的确很重要,不过人选需要再议。”
宋磬声很理解,“是,我也觉得这项任务很重要,我是新人,交给我参与确实有风险。”
江凛没说话,视线却再次落回他身上,慢悠悠道:“新人有新人的好处,用对地方就行。”
水也喝了,宿舍的主人也回来了,江凛再次起身,抬手拎起外套,作势要走,宋磬声起身去送。
房间不大,两三步就到了门口,一声“江队长再见”还没说出口,就被江凛一句“走吧,去食堂”给截断了。
十二点了,确实该吃中午饭了。
宋磬声没有拒绝,锁上宿舍门之后就跟在了江凛身后。
外面风大,他习惯性地将衣领拉高,埋头赶路。
他低着头,只顾跟着江凛往前走,自然没看见周围人投向他们的视线,低声私语也被狂风吹散,没一句进入他耳朵里。
但江凛听见了。
“那是江队吗?我靠!竟然碰到男神了,不是说江队不常在营里吗?”
“是他是他!没错,但他身边那个是谁啊?新来的向导吗?感觉不像是前锋队里的人。”
“不知道啊,但能和江队一起走的,除了前锋队里的人,就只剩下向导了吧?就是不知道这向导是这种……还是那种……”
“我感觉像专属私人向导,不是说江队不接受向导吗……”
猜测越来越离谱,可江凛的心情却越变越好。
宋磬声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被风吹得低下了头。
军营不大,食堂自然也离得近,走了七八分钟就已经到了。
“米还是面?”江凛问他。
“都行。”宋磬声很挑食,但他挑得很有分寸,不该挑的场合他什么都能接受。
“那米饭吧。”江凛一锤定音,拿了两个餐盘就往前走,没有递给宋磬声的意思。
恰逢吃饭时间,人流很是集中,江凛那张脸知名度很高,骤然出现在食堂,嘈杂的议论和追踪般的视线就再也藏不住了。
宋磬声有些紧张,想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可他身后已经排了好几个人,压根没地方退,可要往前走,他就要和江凛贴上了。
尽管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多是好奇和善意,但不善交际的宋磬声还是有种头发丝都快要竖起来的尴尬,尤其来自身后人近距离的视线,让他的后背都快要烧起来了。
他全身戒备,有点后悔和江凛一起出门吃饭了。
江凛侧眸看了下身后的人,被宋磬声恨不得撬开地缝钻进去的模样逗笑。
他错步让开,低声道:“站我前面吧。”
因为在忍笑,所以嗓音有些哑,很正常的语气听上去却像哄人一样温柔。
宋磬声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江凛身前,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这里是边防,又是冬天,没那么多菜可供挑选,江凛荤素各选了四样,分两荤两素装在两个餐盘里,付了钱之后就端着去餐桌了。
“坐那里!”宋磬声难得主动高声说话,他指了指被绿植挡住的窗边的座位,强调道:“我们坐那里吧,江队。”
江凛唇角微扬,很爽快,“好啊。”
右手临窗,左手是装饰用的绿植叶子,宋磬声坐在视线死角,终于找回了熟悉的安全感,可这一放松,他就被餐盘里超量的饭菜惊住了,“这也……太多了吧?”
“能吃多少吃多少,”江凛道:“不会剩的。”
宋磬声懂了,那就是一起吃的意思了。
他本想将米饭分江凛一半,可看他餐盘满着,只能尽量从边缘开始吃,不让自己的筷子碰到另一侧的米饭。
一共八个菜,几乎涵盖了食堂提供的所有菜色,江凛倒是很自然地从他盘子里夹了好几筷子菜,可宋磬声很拘束,从不朝江凛的盘子伸筷子。
在他看来,失去记忆的江凛就是全新的江凛,是陌生的江凛,他和陌生人之间总得保持合适的距离。
“难得有青笋,”江凛将自己餐盘里的清炒笋片盖在他米饭上,很自然地催促道:“吃啊。”
宋磬声手指微僵,忍不住开始翻过往的记忆,好查证江凛是不是真的这么没界限。可还没等他翻出个一二三,他的餐盘里又多了块鸡肉,耳边同时响起江凛的催促声:“快吃,凉了。”
宋磬声低低呼出一口气,只能轻声答应。
第130章 第 130 章
青笋挂了点汤汁, 清爽脆口,比他餐盘里的菜花、土豆片之类的好吃一点。
宋磬声吃了青笋,不着痕迹地往江凛餐盘里瞥了一眼, 满满当当的笋片堆积在右上角, 好像他抬一筷子就能吃到。
他戳了戳眼前的菜花,眼睁睁看着江凛将他戳过的菜花利落地夹走, 犹豫片刻,他还是向着江凛的盘子动了筷子。
江凛八风不动地坐着, 眼眸低垂, 像是没发现他的动作, 又像是发现了也不介意, 再退一步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呢。
一点隐约笑意一闪而过,他屈指将自己的餐盘往前推了推, 桌面本就不大, 两个铁质餐盘并贴在一处,合成了一个大餐盘。
“不喜欢吃鸡肉?”江凛问他。
宋磬声看了看鸡小腿上挂着的浓郁汤汁, 轻轻点了下头,道:“想吃点轻淡的。”
江凛修长的手指微动,伸向宋磬声盘里的筷子就将那块鸡肉夹走了。
没了这块负担,宋磬声吃饭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大约十分钟后, 他见江凛已经吃完米饭, 遂小声提议道:“江队,这半米饭我没碰过, 你……”还吃吗?
江凛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道:“给我吧。”
宋磬声拿起干净的勺子,用边缘切出一块完整的米饭,还没等他递向江凛,一双筷子就自下而上挑起压实的米饭,将它端走了。
最大的压力没了,宋磬声不再盯着江凛的餐盒,开始埋头解决自己眼前的饭菜。又过了五分钟,他收了筷子,看向江凛,道:“我饱了,江队你……”
两个人,八个菜,解决得七七八八,一点没浪费,江凛一个人就吃了2/3。
“那走吧。”江凛收起餐盘和筷子,递送到回收处,顺便洗了手。
宋磬声站在据他不远的地方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平静,心态也很平静。
江凛并不是个容易与人亲近的性格,可从他到边防至今,他和江凛的距离像有磁石吸引一样,拉近的速度快到惊人。
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发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向导之力也不稳定,几乎没时间完整地审视如今的江凛。
可现在烧退了,人也精神了,再回顾这几天的经历,他隐约有猜测:江凛或许是因为残留在他精神海深处的链接,所以才会对他有天然的信任和亲近。
这是好事。
秦筝和江凛共事了近两年,游走在死亡线上的战友情自然和言听、叶颂桦之类的不一样。他贸然空降,有残留的精神链接做辅助,怎么也能加大一点胜算。
至于该怎么让江凛死,他还没有头绪。
但他也没一开始那么着急了。
因为目标不如一开始清晰,他也常常会感到些许茫然,但这种茫然并不空洞,反倒让他觉得安宁:一种,终于有心力和底气去体验生活的安宁。
江凛动作很快,洗完手就向他走来了。
宋磬声刚想仰起笑脸和他说话,就见他脚步一顿,拿起了手机,“是我…明白…马上过去。”
江凛脸色肃穆,与宋磬声擦肩而过时也只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留下一句简短的:“再会。”
宋磬声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
吃饭时那种似有若无的亲近顿时如风中泡影般消散,大风一吹,宋磬声立即回到孤身一人的处境。
他低着头往宿舍走,等开门时才反应过来,他忘了问江凛把钥匙要回来了。
下次吧。
宋磬声也不大在意。
他进门时环顾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其它需要收拾的地方,可就连单人衣柜里都被擦过,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拎包入住。
他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除了衣物和生活用品之外,行李箱里就只剩姚湛空的手机和裴野鹤画的那幅画了。
他和裴野鹤去佛罗德的时候,裴野鹤曾在飞机上画了一幅画,后来卷起捆住,一直没让他看。
他没有继承这部分记忆,只知道裴野鹤将它放在了别墅二楼,他走的时候将画一并带走了,后来又买了个画筒将它装了进去,至始至终都没打开过,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裴野鹤到底画了什么。
阿湛的手机和阿鹤的画又被放回了行李箱,他设了个密码,将箱子重新放上了二层空铺,又将带来的东西大概归置了一下。
一番忙碌下来,额上已经渗了汗,他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眼神落在背包上才想起来还要吃药。
午时刚过,窗户阻隔了风雪,就只剩下暖烘烘的阳光,暖气一烤,宋磬声想洗澡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屋里暖,外面就不一定了,单人间里只隔出了卫生间,想洗澡还是要去一楼的公共浴室,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人赤裸相对,洗澡的念头又被打消了。
他掂了掂暖瓶,打算接点热水擦擦了事,至于洗澡,可以等明天没人的时候再去。
主意敲定,宋磬声就开始行动了。
等他擦洗完身体,出了狭小的卫生间之后,透明的阳光已经变色为橙黄,他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太阳,静静等待第四天的结束。
入夜之后,他躺在床上,习惯性地蜷缩在一起,双手环抱着自己。
鹤形兽魂很大,展开的翅翼蔓延到了他的肋骨处,他动了动手指,抚摸着肋骨处毫无痕迹的兽魂。兽魂处的哨兵之力也像接收到了某种感应一样,散发出淡而莹润的光泽,宛如裴野鹤的怀抱一样温暖着他的躯体。
“晚安,阿鹤。”说完,他又摸了摸胸前的项链,道:“晚安,阿湛。”
做完这两件事,他就安静地闭上眼睡去了。
项链安静的贴在他胸前,兽魂也像某种守护一样附在他的皮肉上,他们已经死了,但留下的痕迹却一直守护着、陪伴着宋磬声,让漫漫长夜变得不再孤独。
…………
宋磬声是被早哨铃叫醒的。
铃声一响,寂静的早晨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楼道里响起躁乱的脚步和说话声,十多分钟后,该集合的集合,该巡防的巡防,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执行起自己的任务,整个宿舍楼都空了。
宋磬声从床上爬起,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体温,发现没有复烧的迹象后,他穿好衣服,挑了件足以裹住小腿的长款羽绒服,拿起洗漱用具去了一楼的公共浴室。
浴室里的热水是定时供应的,早晨的供应时间是6点到7点,距离热水停供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他好好洗个澡了。
宋磬声探头望了望,不出所料,这里没人。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迅速脱掉身上的衣物,带着洗漱用品钻进了浴室里。
浴室简陋的过分,不过三十平左右的房间,中间多了一堵墙,墙上每两米就镶着一个水管,没法调节水流大小,拧开就是淋头盖面的热水。
宋磬声毫无防备,赤I裸冰凉的身体被水狠狠烫了一下,他惊呼一声,猛地避开,烫过之后他才学乖,知道先用手和胳膊试试水温。
等适应了水温之后,他才钻到水下开始洗澡,可他洗到一半就觉得吃力,胸膛像是被什么压住,每次呼吸都格外费力。
宋磬声扶着墙壁站了一会,想缓缓再洗,可他越缓眼前越黑,水流冲在身上的力道好像都在加重。
他不敢再停留,匆匆冲了身上残留的泡沫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了换衣间。
没了热气的蒸熏,他的呼吸渐渐缓了过来,身体也好受了不少,发丝上的水珠凝成一道细细的水线,顺着他单薄的脊背滑落,没入裹在腰间的浴巾里。
他刚打开衣柜,想换衣服,就听楼道里传来迅速接近的脚步声,宋磬声顿时慌了,拿衣服的动作变得格外迅速。
可他快,匆匆找来的人动作更快,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寒气扑来,宋磬声手臂上细小的绒毛似乎都在发颤。
宋磬声顾不得头上的水,迅速将套在头上的毛衣向下拉,他正烦恼该怎么当着陌生人的面换裤子时,帘子一落,浴室里却没人进来。
他顾不得细想,慌里慌张地套上了裤子,等将衣服穿好,这才松了口气。
紧绷的精神一松懈,一墙之隔外,那近乎躁乱的精神波动就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宋磬声规整浴巾的手一滞,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帘子外面:刚才的人,是江凛?
可是,江凛来这里做什么,他们前锋队的宿舍里,不是有单独的浴室吗?
宋磬声不着急出去,他怕自己见风受凉,又要发烧。
知道门外是江凛就好办多了,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穿好袜子,换了鞋,还拿毛巾吸走了头发上大半的水,等将自己彻底收拾好之后,他这才掀开铺地的帘子,看向门外的人。
“江队长?”宋磬声像是刚发现是他一样,微讶道:“你是来洗澡的吗?”
江凛精神躁乱,耳根发红,整个人远不似平日里的镇定冷漠,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提起手里的早餐,语气冰冷地说道:“病还没好就空腹洗澡,你是想用头试试浴室里的地板硬不硬吗?”
宋磬声顿时明白了,“原来我呼吸困难是因为洗澡之前没吃早饭吗?”
江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里的神色说不出是无语还是无奈,他屈指敲向宋磬声的额头,却在即将触碰到时收了力道,顺着他的额头刮了下他的鼻尖,道:“先回去吃饭。”
他动作自然,力道又轻,宋磬声只觉得他轻轻蹭了下自己的脸,丝毫没感觉这动作有多亲昵,又有多宠溺。
见江凛走了,他便也举步跟上,与他一同回了二楼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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