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在感染力和表现力方面, 狐人永远不会落后于任何人。


    狐人,尤其是狐人小姐姐们,个个人美声甜, 天生来不仅仅是卖茶叶圣体, 一旦进入这一行就能挤兑得其他人纷纷失业, 从此不得不去开辟一片蓝海,甚至还能够进行一些极具煽动性的演讲, 从而奠定一个截然不同的局面。


    仙舟那广度令人震惊的教育,教了她历史上一些非常经典的演讲,虽然令夷的水平还没有达到能够现场发挥地完成一份原创的、那么优秀的演讲,但是她可以借鉴那些演讲中运用到的素材、结构以及技巧啊。


    因为坐在这里的几乎所有人,在一开始都是被她的声音吸引的,因此在令夷开始讲话之后,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四周的观众席非常的安静,顶多,有一两个坐在高台上的步离人看着令夷背后垂着的尾巴,小声交头接耳地说她的尾巴真漂亮。


    “步离人”。


    毕竟会欣赏狐人的尾巴的步离人, 鲜少存在于现实世界中。


    令夷的语气得以变得激昂:“现在的税收,已经从曾经的百分之三十五, 变成了百分之七十!而你们知道在大约十年前, 这个数字是多少吗?是百分之二十, 而在更早,它其实只有百分之十五——我们的税率一直在增加, 一直往上涨, 并且增长的速度越来越快,有时候我都在怀疑, 是否有一天它会变成百分之九十,或者干脆百分之九十五——天啊,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要怎样生存呢?”


    她做了很多准备,包括去调查市政厅内储存的数据——不一定准确,但是她同样也问过了那些打电话过来的人,所以,这个数据至少是具备一些说服力的,而不是凭空漫谈。


    “不是生活,是生存。生活是需要质量的,对吧?我记得在诸位之中,有一位正在还房贷的女士对我说,她当初就是看中了房子带阳台,才宁愿多花了一笔钱买下一套房子。但是,那个阳台是违法的工程……它,额,它特别脆弱,没有什么承重能力,勉强可以晾晒两件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是种一点花花草草。”


    “我们有权利要求我们的生活过得更好一点,对吧?毕竟这是我们的生活,我们已经如此努力地去为了让它变得更好一点而拼搏了,但是……”


    她耸耸肩,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在演讲中间插入了一个小小的暂停,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她呼吸声中的颤抖战栗。


    不管她是在忍耐着愤怒、忍耐着共情后的眼泪,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如此——至少全场在短时间内变得躁动了起来。


    终于,令夷第一次获得了大量的、因为她激怒了旁人而产生的暴怒点。


    ——如果按照比较标准的选手试图通关流程判断,她这么迟才获得这些暴怒点,大概是要不及格了。


    但是,很显然,现在的她已经开始走向收尾的部分,她铺垫的那张大网,现在正在缓慢地收紧起来。


    “……但是有些人阻挠着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明明他们自己已经在享受这个世界了,却还想要更多,他们从来都没有低头看过我们一眼,不在意我们的生活,不在意我们是否能够生存下去。我猜测,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们就只是一群肮脏的臭虫,影响了他们世界的美好吧?”


    “我已经辞职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么现在我就可以比较肆无忌惮地对大家讲起这份工作……很可笑的,它是一份非常潦草的工作。从我入职的第一天开始,就非常、非常潦草。”


    “我在办理入职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呢……就是,我走进市政厅里,对前台,当时市政厅里唯*一的员工,也是我后来唯一的同事说,我说我想要在这里工作。”


    “然后,我的同事打了个电话,他就说有人要来干活,然后我就上岗了,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来考核我是否有这项资质。”


    “听起来非常随意,但是考虑到我们这个世界已经随意了那么多次——其实好像也还行,对吧?怎么说呢……就是,能接受。”


    “我也能接受,我的接受程度还是挺高的,甚至包括接下来我的那位同事交给我的工作要求。”


    “但是,我不得不说,我对市政厅的那群老爷们有很大的意见,因为他告诉我说,我的工作是敷衍每一个打电话过来的人,随便各位的态度是怎样的,我需要做的就是嗯嗯啊啊,然后一直不答应改进。”


    “当然、当然,大家都知道嘛,我完全没有按照这份工作要求干活,对吧。”她笑嘻嘻地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看台,“所以,我就这样成为了接热线的员工,遇到了大家。”


    “我在市政厅内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官员。请记住,是每一天、每一个,全都没有遇到。”


    “所以……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们的政府机构有多糟糕。好吧,糟糕就糟糕了,我想,反正我能做点什么。”


    “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喜欢,我承受了很多……很意料之外的好意。”说到这里,她像是害羞似的暂停了一下,低下头,一些坐在前排的人都能够看到她脸上的一点浅浅红晕,顿时开始欢呼喝彩。


    “所以,我想我应该还能为大家再多做点什么,所以……很抱歉,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哪怕是因为好心。”


    “我去那些市政厅老爷们的金库里拿了一些钱,就是那些……是的,就是那些我给出来的钱。抱歉,因为它确实违反了法律,所以在今天之前我并未告诉任何人。”


    “对不起,在那时候我还……我还相当不成熟,我以为只要我弄到了钱,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况且我看到了那些金库,里面的钱好多好多,堆积成山。”


    “我心想,少一点点,他们应该没办法发现吧?我都快要在黄金闪亮的光芒里头睁不开眼、晕过去了,他们应该不会清点得那么仔细吧?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他们发现了,比我想象中的敏锐很多,然后,接下去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他们选择了加税,并且是直接翻倍。”


    “这毕竟是因为我而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想我必须得负担起责任来。”


    令夷在手指上擦了一点姜汁,味道淡淡的,几乎闻不出来,但是用来催人泪下,尤其是催自己的却相当好用。


    她开始哭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同时却又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抽噎的声音:“那么多的税……那么多,我应该把他们的金库全部偷光,一分钱都不留下来的。”


    令夷抬手,用手帕擦掉眼泪,顺便将那点沾染在眼角的姜汁也给擦除。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在不断地进入更深的深渊,看看我们身边,生命遭到威胁,财产朝不保夕,生活质量从未提高——那我们纳的税都上交到哪里去了?都进了市政厅那群老爷们的口袋里,成为了他们享乐的工具么?!”


    “所以我决定要站出来反抗,至少也要让大家看到我的决心,而且,我也确实觉得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钱越来越少,一个月的工资甚至买不起五条面包,再这样下去,哪怕是我们中家底最丰厚的人,都会因为买不起面包而饿死。”


    “饿死,又或者是在反抗中死,从结果上来看,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饿死,是倘若这种状况延续下去之后百分之百会导致的结果,而反抗,只要我们的力量足够强大,只要我们足够团结,死亡的概率其实未必会有那么高。”


    *


    令夷没有花太长的时间演讲,她的煽动属于是比较温和的那种,不太容易让人觉得太过激进从而产生不舒服的滋味。


    并且,在讲完自己想要说的话之后,她将自己前两天又兑换了的钱放在了体育场上。


    虽然数量不算多,但是随便拿随便取,她已经决定和市政厅的老爷们撕破脸,就不再介意自己会不会暴露的问题。


    随后就是例行的关心环节,谈话、聊天、共同的立场、共同的仇恨……一切环节照常,她仍然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维持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从而将这个新生的集合连接得更为紧密一点。


    有人坐在她对面,激动地说:“热线小姐,您今天的表现真是太棒了。”


    令夷露出略微羞涩的微笑,低下头:“谢谢你的喜欢。”


    如果让景元来的话,她觉得对方应该能表现得更好,毕竟这种需要优秀口才的公开环节,她还是稍微欠缺了一点天赋和锻炼。


    但是没关系,至少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相当完美——哪怕不看体育馆现场的人情激愤、人声鼎沸,光是看她后台的暴怒值的累积,就能够得出一个结论:


    这群人已经被调动起来了,至少其中的绝大多数,从现在开始,已经成为了她手中的士卒。


    而他们正嗷嗷叫着,要给这个世界来一场巨大的内战,哪怕在演讲结束之后,从体育场中撤走的那些人也依旧在义愤填膺地嚷嚷着,对着天空挥舞拳头,大声喊叫一些粗鲁但却又充满了激愤的短句……他们已经决定了要给这个世界一些冲击。


    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不是一场暴乱,当有人冲进城市之巅的那些豪华住宅中,将武器架在那些市政厅老爷们的脖子上的时候,当养尊处优的上等人脱口而出一句这是暴乱”的时候,他们将自己心中已经逐渐开始神圣化的少女严肃地说出的一句话重复了出来:


    这是一场革·命。


    “这不是一场暴乱,这是一场革·命。”


    又或者,可以称作一场内战。


    血流成河是肯定的了,而那些受到令夷影响最深的则逐渐开始从习惯性的暴怒情绪中抽离,总之,当整个世界为之一新,新的秩序被定下,新的规矩出台,虽然比先前要多,但是对于人们生活的压迫却比先前要少,并且,能够更大程度上保护身处下层的人们的生活之后,令夷就及格通关了。


    她的暴怒点倒也没有白白浪费:毕竟,那些市政厅的老爷们在这座城市的历史中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夺取了权柄,最主要就在于他们掌控了最多的暴力,不仅仅是服务于他们的军队,更有一个特别强大的存在,庇护着他们的安全。


    令夷与那只巨大的、如同长着翅膀的飞马,又有点像是一头龙,身上覆盖着反物质军团最常见的外骨骼盔甲的末日兽战斗了大约半天时间。


    如果不是她撑住了这场战斗,那么兴许另一边的情况不会那么顺利。


    总之,在赢了之后,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也还蛮有仪式感地在市政厅中接听热线的那个电话下头压了一张告别的纸条。


    一次告别,一句祝福,以及从此之后就往前走,如果没有机会的话,大概不会回头的未来。


    她在通关之后又一次看到了水晶骑士,水晶骑士微笑着告诉她,她的通关速度在朋友们中排行第二,已经很快了。


    她第二?这个排名其实挺正常的,毕竟令夷可是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自己应该怎么办,并且一刻也没有停息的,她甚至还觉得按照自己这一次开局时刻的灵机一动,能给自己冲个第一呢。


    没想到还是慢了点。


    “啊,真不错,差不多的速度,你的又一位朋友通关了挑战,要把你们送到一起去吗?”


    赛后交流一直是不能欠缺的一环,要不是有这个环节在,令夷觉得自己也进步不了那么快,优秀的案例肯定是要学习的,她可太想进步了。


    *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最先通关的是丹枫。


    和她差不多时间的是应星,反而从来在这些通关策略方面点子最多思路最活的景元还没出来。


    同样的,水晶骑士说,幻胧也还没出来。


    “她太习惯于自己过往的经验了,以至于她下意识地运用着她过去的成功,但她却忘记了,此时的她并不是那个强大的她。”


    水晶骑士如此评价。


    “我并不看好她。”


    在水晶骑士提供的休息大厅中,令夷看着那些都是用忆质模拟的事物,决定尝试一下巧克力——反正对于忆者们来说,制作一块犬科可以食用的巧克力根本不算是个问题,而她确实很好奇那种大厚块的巧克力是个什么味道。


    她嚼着巧克力,感受着那种兼具了硬质和快速在口腔中融化的滋味,问丹枫遇到的是什么情绪。


    丹枫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段时间,他甚至还闭目修行了一个周天,他坦然地说自己是因为运气好,所以遇到了一个自己专业对口的情绪:


    恐惧的夜城。


    在惨白色的城墙内外,夜色弥漫,而在夜色之下,藏着会从某处突然出现的怪物,怪物会收割走城内居民的生命。


    哪怕是城内最小、最不懂事的孩子,在听到妈妈用颤抖的哭音说“怪物来了”的时候,也会因为恐惧而收敛起啼哭,不敢再发出更多的声音。


    丹枫说恐惧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让那里的人变得勇敢起来所需要的其实只有三样东西。


    一、能够治疗绝大多数伤口的医药;


    二、能够提升战斗力的战斗方式;


    三、一场为他们带来振奋的胜利。


    毕竟,在仙舟面对步离人的时候,那些对抗着步离人释放出的狼毒的云骑军们所需要的,也就是这三种东西。


    好在,这三样东西丹枫都能够提供。


    他在刚刚知道了这个世界的背景之后,就决定先当一个知名的“勇者”。


    就是那种整个城池都知道他大名,都是擅长隐匿起来的存在,这时候要比的就是谁的观察能力更敏锐,谁更能够快速找到隐藏起来的敌人。


    踊跃这项技能,在这个版本所表现出来的含金量就摆在这里了……什么叫版本之子,这就叫版本之子。


    走出了城,没有被夜色中的怪物刀了,反而反手刀掉怪物的丹枫的英名传遍了整座城市,他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个世界天降的管理者,而做为龙尊,他优秀的管理能力更是能在这个岗位上发挥得极好,随后,他开始筹备那三项必须。


    丹枫掏出了丹鼎司公开的、随便任何人去学习的医书,在挑选了几个最有天赋的人进行教学之后,他留下了教科书,让这个世界的医学自己发展;


    随后,他将自己知晓的一些战术以及强身健体且没有副作用的法术在城中公开宣传,很快打造了一套几乎是全民皆兵的阵容;


    最后,他带着这些人完成了一场胜利,虽然有点惨胜,但是丹枫靠着潜伏在水雾中,用斩首计划一次又一次地重创对面的怪物,成功刷爆了来自怪物的恐惧点,就这样一路把自己的战斗力堆到了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怪物族群的水平。


    ——他创造了希望和勇敢,而胜利的光辉最后驱散了恐惧的阴霾,丹枫成功通关。


    严格来说,除了去刷怪物的恐惧点这个操作让人有些意想不到之外,其他的都是非常标准的超高数值面板玩家通关的标准操作。


    什么都别管,只要赢就可以了。


    这种操作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打出来的,需要拥有足够多的技能,而这么多的技能本身……正常人其实都没什么机会全部学会、学透。


    令夷分析了下自身的情况,随后发现其实自己去这个世界赢面也是很大的,毕竟她的植物列表中有一种就叫做路灯花,别的能力都没有,只会释放出能够驱散迷雾的光芒——看起来就非常的专业对口。


    但她只能留下植物,却不能从根本上武装那些恐惧的情绪,所以在治标治本方面确实还是比不过丹枫。


    随后,她清了清嗓子,特别将糊在喉咙口的巧克力用温热的水流往下冲了几次,这才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一整套阶·级革·命理论下来,应星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开口道:“平常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是个危险分子。”


    令夷觉得他这话说得太不对了:她怎么算是危险分子了,她分明就是带去进步和积极的优秀青年。


    而且,效果也很不错啊。


    她反驳:“如果你和一个危险分子拥有同样的效率,那你是不是也算半个危险分子?”


    应星耸耸肩,神情相当坦然而随性:“我什么时候不承认了?”


    他对应的是虚无的骨城——从命名上来看,不是很能看出来这座城市是怎么个模样,因此他大致形容了下这座城市,以及里面居住的那些“生命”。


    这些生命就像是从虚无的河流中走出来一样,附着在他们身上的血肉全部被剔除了出去,只剩下一个个像是所谓“血罪灵”似的存在,从这条黑色的粘稠的大河中走出来,全身都是白骨,组成了一个由亡灵组成的世界。


    骷髅架子、梦魇生物……一级级往上,最强大的是死灵法师,而他们追寻的是与死亡完成交易,获得强大的力量,从而摆脱死亡。


    听起来就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


    “我出现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亡灵法术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突破了,整个学界一片恐慌。”


    应星说:“很显然,赛道选择问题。”


    解决起来也不麻烦,只要走别的路线,然后击败这个世界最强的死灵法师,从而证明死灵法师这条路不是唯一,也实在是没有必要继续坚持下去,就可以动摇很多人的心思,从而引领出另外的态度。


    只要不再去和死亡做交易,不再如蜘蛛那样靠着一根蛛丝悬挂在死亡之河上,剩下的事情都好办。


    而应星面前有一条非常成熟的道路可走。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和靠着从死神那边交易过来的亡魂来操控骨骼相比,很显然还是机械动力更为牛逼。


    当然,在这个世界,想要搞到好用的机械原件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废料都搞不到手,想想看吧,金属冶炼也是需要工业技术的,在这个万事万物都用骨头架子解决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好用的金属。


    但是没关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错,这困难还不至于难得倒仙舟的百冶。


    用骨头以及少许其他魔法材料制造机甲,这确实是个非常行得通的方法,而各种能量供应,以及强度提升什么的,就要从各种亡灵魔法的辅助魔药里头寻找办法。


    他的前期实验花了大约一个月,后面就开始八倍加速,在一天之内完成了打败所有亡灵法师到成为这个世界的魔法学院终身院长的一系列成就。


    完全没有靠着来自水晶骑士和假面愚者给予的加成点。


    应星的嘴角不怎么明显地上翘:“如果不是前期的实验花费了太多的时间,我能通关得更快。”


    第62章


    只能说是各有特色。


    这样的通关过程,就算是腾骁将军来了也没办法挑出什么刺,只能承认他们一个个的确实都是人才,每个人都身怀绝技。


    “所以, 景元呢?他还没出来?”


    丹枫一直都会记得,自己是这群人里面年龄最大的,因此哪怕平常看不太出来,他也始终将“需要把这个队伍带起来”的责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在他、以及其他人的预期中, 景元应该是很早出来的那种, 而不是需要等待……


    令夷抬头,看到这间休息室的屋顶上绘制着绚烂的图卷,在这一幅描绘了水晶骑士是如何遇到最初的同行者故事的典型蛋彩绘壁画中,随着她的目光落在壁画中的水晶骑士上,那位骑士也确实从壁画中跳了出来。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令夷回头看向同伴:“要不……同时开战第三个挑战?毕竟是竞速呢。”


    她的语气有点犹豫。


    趁着现在幻胧还没有通过第二关挑战,他们这边的几个可以先看看第三关的内容,甚至直接开始挑战第三关,这样等景元完成挑战,拿到第二枚镜子碎片的时候,说不定第三枚碎片已经被他们拿到一半了。


    这样是效率比较高的做法,但是景元毕竟是非常重要的队友,很难说这个队伍少了一环之后会被削弱多少的竞争力……


    所以她现在还非常犹豫, 到底要不要速开……


    水晶骑士露出一个不易被觉察到的微笑:“不用担心, 第三个挑战很简单, 它只是一道题,仅此而已。”


    题?


    令夷睁大眼睛:“文字题吗?就是那种, 和选拔公务员一样的考试题?”


    水晶骑士:“是填空题, 放心,没有数据计算, 如果你能够回答出这道题来,你只需要一秒钟就能够得出答案。”


    他轻轻敲了敲令夷的额头:“所以,不用着急。”


    *


    一道填空题……令夷怎么都没想到最后的挑战会是这种形式的。


    总不能是那种公考里的运气题吧,就……没头没脑的,就像是考验的对象不是答题者的大脑是否灵活、思维是否缜密、道德价值观念是否正确,而是考核的答题者这辈子的运气是不是够好。


    大概是她的神情忐忑得有点太明显了,应星又塞给她一块巧克力,这一块比她刚才自己拿着吃的还要厚,有一种在考验她的牙口是否足够坚硬足够强壮的美感。


    “趁着你还能吃,多吃点,出去之后,你就是第一个吃了那么多巧克力还和没事人一样的狐人了。”


    令夷尝试着咬了一口,发现自己的牙口威力在这块巧克力面前似乎太过弱小了。


    没有力量!


    她或许会需要一把菜刀来把这块巧克力砖切开,然后再一点点地吃掉它。


    这里没有菜刀……没关系,可以有。


    在她想到“我想要一把菜刀”的时候,一把菜刀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令夷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发现水晶骑士正在转身回到壁画之中。


    她一边切着巧克力,一边对应星说:“也说不定呢,如果有人决定坐在丹鼎司的急救病床上,一边抢救一边吃,或许能吃得比我现在更多。”


    应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丹枫已经震惊地看了过来。


    丹枫:“……丹鼎司的医师们都很辛苦的,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别有为妙。”


    就请不要用这样怪异的事情来给他们增加工作量了。


    令夷摸了摸鼻子:“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啦。”


    应该也不存在这样的狠人吧?对丹鼎司的医师们是很恶毒,但对自己也多少是有点恶毒了。


    丹枫的眼底浮起一点回忆的色彩,随后说起了一个在在场所有人出生之前(丹枫轮回之前)的,记录在丹鼎司卷宗上头的“故事”。


    在仙舟人刚开始和步离人交战的时候,双方伤亡都很惨重,因此那时候民间涌现了一大批对于步离人深恶痛绝,感觉对于一切的俘虏再怎么过分也不为过的人士。


    当然,也不止是民间了,在丹鼎司里也有。


    有一位医师看到步离人的长相,就产生了如果靠着喂巧克力这种对于犬科来说的毒药,有没有把步离人毒死的可能——更科学一点的说法就是,比较一下到底是步离人的再生能力更强,还是巧克力对于他们的毒性更强。


    原来还真的有这种相似的前科……


    令夷好奇追问:“所以后来呢?”


    丹枫:“吃死了,但是——”


    还真的能吃死啊!令夷惊讶,她还以为步离人的再生能力已经好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呢……顺带一提,虽然吃死了这个结果本身就挺让人惊讶了,但很显然,一句话中“但是”之后跟着的部分才是真正重要且炸裂的。


    “因为耗费了太多的巧克力,而后期那位医师已经被沉没成本绑架,所以,他把自己搞破产了,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吃住在丹鼎司,打免费的汤配不要钱的馒头。”


    丹枫语气冷静平和地说完了这个故事。


    令夷:“……”


    这结局是真的……非常悲剧,她听了都想在身下的沙发上划一个“惨”字。


    “惨”字尚未划下第一笔,伴随着四周的空间上出现一道像是涟漪一般的圆形波折,景元从扭曲的空间后面钻了出来,他的胸前,有一块看着非常尊贵、非常制式的铭牌,正在随着他进入这个空间而消散。


    景元走过来,发现大家都在:“哈,实在是抱歉,来晚了一点。但是看你们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很着急?”


    准确来说,是不知道应不应该着急,毕竟看不到幻胧那边是个什么情况,现在的进度到了哪里,所以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应该乘胜追击把完整的进度给赶了。


    景元:“我出来的时候也问过了,他们说幻胧的进度才刚刚到百分之二十左右,但是先通过第三个挑战再复盘肯定是更好的主意。”


    当他得知第三项挑战只是一道填空题后,他用狐疑的眼神扫过其他几人。


    没说话,但是意思已经相当明确了:难道你们觉得没有我,这道填空题你们就做不出来吗?虽然非常感谢各位对我的认可,但或许你们对自己都太妄自菲薄了一点。


    应星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说景元自恋得过分了;而丹枫解释说:“我们毕竟是团队。”


    令夷抬手摸了摸鼻尖:真的,她其实差点就真的要把景元扔下来——但是这种听起来就很没有同事情团队爱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景元为妙。


    毕竟,现在的景元也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他们。


    *


    既然人已到齐,那么不开启下一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水晶骑士又一次被召唤到此地,并且下意识地看了看令夷手边的巧克力。


    当得知这些挑战者选择开始答题,水晶骑士招招手,在自己的面前具现化出十几卷漂浮的卷轴,随后表示:“你们可以在这些卷轴中随便选择一卷——这就是最后的挑战,关于挑战者对于皮耶格尔这个世界的了解与热爱。”


    如果成功走到了这里的挑战者是皮耶格尔世界的本地人,那么此时供此人选择的卷轴就不会是这一批——水晶骑士会询问的问题就会变得“本地化”很多。


    而对于那些从以外的世界进入此地的人们来说——“这些问题是你曾经在游戏的诸多周目中所经历的,所以,倘若你在游戏中玩得开心,那么,你一定能够回答出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答案。”


    很显然,这道题就是专门给令夷来作答的,她一拍脑袋:“早知道我就早点回答了——况且,其实我们也真的不用着急诶,幻胧大概不玩游戏。”


    考虑到水晶骑士对于这个世界的热爱,他大概不会容许任何不爱皮耶格尔的人获得到改写世界的笔这样神奇的物品吧?考虑到这一点,幻胧从根本上就不符合可以获得这支笔的条件。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用自己身为令使的强大强抢,但是水晶骑士一样是令使,而且是一位格外强大的令使,身边还有一群和他一起创业多年的朋友们,他的团队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


    看着那道的确很简单。


    在每一周目中都有着大量剧情的一页世界中的一家想要完成剧情就一定要去(“实际上是我特别喜欢,抱歉,在这一段的剧情设置上,我藏了一些私心。”水晶骑士如是说。)的酒馆中,每一次酒保都会非常认真地推销的那款鸡尾酒的名字——是的,这就是题目。


    这可是每一周目都要去上不止一遍的地方,它甚至可以被称为那一页世界里头的信息集散中心。


    这种几乎快要刻在了DNA里面的台词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就像是在另一款游戏中经常刷屏的“中原杂碎,好吃不贵”一样。


    令夷快速完成了回答,从头到尾花得最多的时间甚至都不是答题思考与回忆,而是感慨自己竟然已经在那家酒馆里面喝了那么多次酒,以及,这一次来到皮耶格尔,她竟然没能去一次这一页世界。


    水晶骑士能读到她脑中所想,对于忆者来说这再容易不过:“你可以等下一次再来,不管怎样,皮耶格尔总是欢迎客人的,你唯一会遇到的问题,就是想要再这里度过你的一生而不想着离开。”


    毕竟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等结束了之后还有一场战争要奔赴——水晶骑士做为流光忆庭中非常根正苗红的秩序一派,已经为了庇护一个世界献出了几乎一切,他非常能够理解仙舟的一切行动,同样的,倘若不是皮耶格尔情况特殊,而他已经与这个世界深度绑定,他甚至会乐意去帮助那些正在反物质军团、虫群,或者是丰饶民的影响下被毁灭的文明重建家园,以及,帮助那些世界抗争、反击。


    三枚镜子碎片组合融汇,像是没有被打碎过一样重新聚合成一面光滑的大镜子,而镜子边缘装饰着的那些花纹,仍然和在游戏开场动画中展现得别无二致。


    而此时的镜中,一根羽毛笔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可见,就像是从镜子深处漂浮上来一般,令夷伸手抓住了它。


    这支特殊的羽毛笔看起来就和普通的羽毛笔没有任何区别,令夷将镜子还给了水晶骑士,随后细致地上下打量了下这支羽毛笔。


    “我原本以为它会看起来更炫酷一点呢。”


    毕竟忆者们都是一群很有个人风格的存在,按照他们的话说,就是人人都拥有自己的记忆美学,这种理念后来还被反物质军团抄了过去,每个绝灭大君都会有毁灭世界的偏好——他们很没有创意地把这称作是毁灭美学。


    而且水晶骑士自己的镜子,以及他本人,就很有几分独特的气质和审美,而且,那位喜欢收藏货币的忆者自己,也属于是很有一套自己审美的类型。


    水晶骑士接过自己的镜面:“我也这么以为过,不过,按照皮耶格尔的形成,当时也没有多少时间给我的那位友人调整外表的装饰了。如若不然,我觉得她一定会精细地制作这本世界书,或许都不会用羽毛笔,而是用精美的、笔杆上雕花的钢笔呢。”


    他有些感慨地看着这支羽毛笔:随着他逐渐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他对于皮耶格尔的把控逐渐更进一步地加深,后来者甚至几乎要覆盖掉了友人最初“形成”的那部分,撰写世界的笔也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靠着自己的力量,也可以完成对于世界线的篡改。


    但是它仍然是陪伴他许久的宝贝,也是一件异常强大的武器:“虽然离开皮耶格尔之后,它会受到现实宇宙的限制,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力量,但是,在一些情况下,它仍然可以在小范围内段时间地塑造出一条类似真理的规则。”


    这样强大的功能,无怪乎幻胧冲着它而来——这东西要是用在丰饶和巡猎的战场上,在最关键的时刻,只要能够成功针对腾骁将军或者其他帝弓七天将中的随便一个,对于仙舟都会有不小的打击,而为此付出的代价……丰饶民,至少从宏观层面上来说,能够付得起几乎一切代价。


    水晶骑士说:“我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现实世界,因此,要如何在现实中运用它,我也并不怎么清楚。”


    在他表示自己多少有些爱莫能助之后,水晶骑士问他们是否打算径直离开这里,还是有什么别的想做——毕竟,倘若要离开的话,这副仍然靠在沙发上的样子就多少有点……


    景元:“暂时当然不会离开了。”


    在令夷上去答题的时候,他已经问过应星先前自己错过的全部了,他知道幻胧此时仍然被困在情绪的城市中尚未能够通关——而在进入皮耶格尔之前,已经获得的一条信息就是,幻胧在皮耶格尔世界中无法做到随意来去。


    她需要按照水晶骑士的规则通关,不能随心所欲地制造破坏,出手强行抢夺这支羽毛笔。


    幻胧在这个世界里被限制得格外厉害。


    所以,既然这支羽毛笔在皮耶格尔之外会被限制,那也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之内它是没有那么受限的嘛!


    这样一来,即可得出现在便是难得的,兴许也是他们这辈子最有机会以下克上击败幻胧的时刻这样一个结论。


    那么,既然这个结论都已经得出了,不如等待幻胧从那个情绪的世界中出来,然后趁着这个她弱而己方强大的机会给她来一下狠的。


    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幻胧就要栽了也不一定呢?


    水晶骑士听到了他们这样的诉求,笑了笑,随后点头应允下来:“当然可以。”


    于是,令夷他们便开始一边等待,一边听景元说他在情绪城市中的经历。


    事后复盘,永远都是不能错过的重要环节呢。


    景元的眼睛看向并不存在的远方,仿佛此时的他拥有了看穿墙壁的能力,可以看到在这一片忆质形成的空间之外的其他空间中所发生的事情。


    在这种带着三分怅惘、三分追忆、以及四分激情燃烧过后的平静的神情中,精准地把控了一张饼图的景元将少年人难免的中二造作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这里能够有一根道具烟(而且一定要是那种能够制造出迷迷蒙蒙烟雾感,甚至能够让他吐个烟圈的)的话,此时的景元绝对会完美复刻那句话:


    点一根烟,说起了从前。


    应星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


    景元被送入的,是代表着混沌的情绪所形成的混沌迷城——代表着*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迷惘,对于自身命运的迷茫。


    这座城市的外观不如其他的情绪城市那样明显,没有四处可见的红色和混乱表现暴怒,没有漫天的雾气也没有黑色的死亡之河以及满地行走的骨头架子。


    这里看起来是一座正常的城市,但是一切也都相当不正常。


    首先,悬挂在所有人脑袋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这个世界很快就要毁灭了,有一只域外天魔(丹枫:“域外天魔是什么?”)正在到来此地的路上,它已经被观测到了(应星:“一种玄幻小说设定。”他同时看向景元,非常怀疑对方平常起不来的那些白天所对应的半夜是不是在偷偷看小说。),并且按照当前人类的实力,他们无法对抗这种摧毁了他们所科考到的、比他们当前的科技要发达很多的前文明的怪物。


    于是,他们摆了。


    没有人制定目标,没有人规划明天,这里有相当多的哲学家们,抱着自己的桶坐在街道上,缩在那个小小的桶里,全身说不出是放松还是紧绷,脸上的神情看着和大脑发育不完全,小脑完全不发育的生理缺陷者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学校里的教师们仍然在上课,但是今天上课的内容或许与昨天一样,或许与一个月之前的一样,学生做着功课或者选择根本不做,每一天的选择或许与前一天不同,但没人要求讲新的知识,老师也不会管任何人。


    没有管理者,或者说管理者们都已经抱着他们人生的小桶来到了街道上,把自己装在那些桶里面,顶多露出双腿和脑袋,茫然地看着天空,仿佛天上写着什么能够让他们参透这个世界最深秘密的文字,而他们需要为此付出全部的时间和头脑。


    或许有人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选择死亡,也没有人在乎,走过吊死鬼双腿的人就像是没有看到这些一样继续往前走……


    他们说:“世界将要毁灭了,但是毁灭的一瞬间应该不会疼,所以继续过日子吧。”


    生活仍然在继续着,但不是活着而是死去。


    令夷咋舌:“难度好大。”


    这样一潭死水的社会可比她遇到的暴怒世界要困难多了啊,毕竟在暴怒的世界,只要你有动作,四周的人就会给出反应,而在这种社会里面,或许你一通表演下来,对面的人根本看都不看——完全没有效果。


    难怪呢,难怪这次景元是最后一个从情绪城市中出来的,合着他拿到的这张试卷难度就和其他人不是一个等级的。


    景元端起一杯茶,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表面,让那氤氲的湿热水汽漫过自己的鼻梁:“确实,这是一道难题,但是,它还没能难住我。”


    当一只猫进入了偶尔的臭屁阶段时,人类最好给出的反应是顺着猫——不管怎么说,当一只毛发繁密且蓬松,尾巴长长、眼睛圆圆的猫骄傲地将尾巴尖尖往上翘,嘴角也跟着弯高的时候,那种可爱真的是人类所无法抵御的强大啊。


    “用逃避和无视来解决问题,这是非常典型的虚无主义。”


    景元说。


    “用来对抗虚无主义的方法有很多,其中比较合适的,我觉得是存在主义。”


    如今学界对于存在主义的定义是非常浪漫的:在认识到了世界的荒谬之后,仍然为自己无意义的一生做出选择,并且为之承担责任。


    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存在主义者会赋予它意义。


    丹枫点头,神情中带着肯定:“的确,这是非常积极的态度,但是,和虚无不同,坚定的存在,本身需要的是足够强大的意志。”


    他好奇地问景元:“在所有人都已经意志崩塌的时候,你是怎么为他们重建坚强的?”


    景元耸耸肩,轻松道:“靠造谣啊。”


    第63章


    景元造的第一个谣, 是关于上层政府与域外天魔的。


    “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人是在认真工作的,所以我很轻松地进入了宣传系统,然后我对外公布,统治者关于域外天魔的宣传是假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世界失去监管机构,好让他们在每天白天躺桶之后,回去享受奢侈的人生。”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老师在教学方面几乎没有任何的建树和推进,并且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景元的造谣在经过了一系列精细的加工,以及铺天盖地的宣传(感天动地,这个世界在彻底摆烂了下来之后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个草台班子,他觉得自己凭借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成任何事)之后,彻彻底底以画面、文字、声音等多感官的形式,强行挤进了所有底层人的心里。


    同时,他靠着自己那几户可以说是无师自通的造谣技术,提前把当前执政者们可以打的任何补丁都给提前堵死了,比如说自证——那就是摆拍;再比如说调监控——那就是作假。


    实在不行甚至还能说那些躺在大街上的是替身, 当景元有所准备,并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准备颇为充足的时候, 没有人!可以!从他设下的险境里面完好无损地逃脱!


    所以, 第一个谣言非常成功。


    域外天魔是降维打击, 并且是没有人能够逃避过去的降维打击,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摆了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些发现自己所在的行星已经被虚无捕捉, 并且永远没可能从中逃脱的文明中有很多人选择走上了虚无的命途, 而且绝非混沌医师之类试图对抗虚无的类型。


    但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 那可是触手可及,并且可以用匹夫之怒来改变不公,或者,往稍微阴暗一点的方向思考,他们可以通过怎样的方式让自己过上这样的生活。


    欲望这种东西,不会因为陷入了虚无主义就不存在的,可能一些特别虚无的人,或者是步入了荒诞的人会这么认为吧。


    一切都没有意义,或者爷不在乎之类的,但是大多数人确实也没有进入到那么深的状态。


    饭还是照样要吃的,有钱人还是照样会去买更美味的吃的,而那些掌管一切的,就连躺的桶都比其他人躺的要好上不少。


    里面还能垫上点儿柔软的布料和垫子呢。


    人啊,一旦因为反智主义而进入了偏听偏信,甚至是盲听盲信的状态,之后就算是基本被媒体拽着鼻子走了。


    而且因为人类天生来对于小道消息的偏信,所以,只要掌握了特殊的消息宣发渠道,就可以得到更为立竿见影的效果。


    就比如说各种野史吧。


    正史靠着读书人以及官方的扶持流传下来,但是野史可没有这个待遇,靠的就是百姓们听完之后的口口相传,而且,越野的史,它流传下来的概率就越大,传播范围也会更广,就比如说曾经兴盛一时的钩子文学,它的传播广度和影响力度……就绝对不是一般的野史可以媲美的。


    所以,景元开始成功牵着整个社会的鼻子走,在用反智的大多数将少数真正睁眼看世界的人给搞下台去之后,他做为掌控了一切喉舌的存在,把自己给搞上台了。


    这个世界虽然开始“拨乱反正”了,但是很显然,它还没有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迷惘的人需要指路的明灯,而很显然,景元觉得这个所谓的明灯啊,他肯定是当仁不让的啦。


    听到这里的丹枫:“……”


    先前曾经挂在他脸上的赞赏和认同,此时已经悉数消失,并且被强烈的怀疑替代。


    在方才景元讲述自己经历的过程中,他那搭在大腿上的手时而握紧时而放松,嘴唇也抿得非常犹豫——那是欲言又止与止言又欲的交替出现所导致的结果。


    景元……你……


    可真是个危险分子啊。


    景元的后续操作完全就是政治手腕,什么开始执行“一个孩子都不能掉队”政策,用严要求以及更多的教学来保证至少农业、工业和科技基础被重新夯实、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无限拔高;用相对严厉的法律来规范人的生活模式……


    总之,就算是让仙舟元帅来看了,都只能说景元啊,你天生就是个当将军的料。


    毕竟对巡猎的纯粹、对罗浮的感情、以及足够正确的三观都能够保证他对仙舟一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而这些手段就能够保证他的一切足够好的想法都能够排除万难地得到推行。


    丹枫想到近几年来腾骁将军在面对内部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处理时愁眉苦脸的样子,一个有些大不敬的想法渐渐升起。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所谓迷惘的情绪已经在文明多年中断前进的衰落之后,加快恢复发展所带来的经济增长等中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毕竟,当这个世界还在滚滚向前,当经济增速年化还在百分之五以上,当所有人都还在吃着时代的红利的时候,享受一天好似一天的日子就已经能够占据人们几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时间了,更何况这也不是单纯的享受,所有人都是要努力干活的。


    这样的“土地”,不适合虚无迷惘的情绪滋生。


    一旦现实的成就能够通过物理的方式让人确定其“存在”,换言之,也就是让他们不必自己劝说自己是正在不断地推动石头,并且从中获得快乐的西西弗斯,而是能够在快乐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就够了。


    严格来说,都到了这一步了,本来应该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但是域外天魔是这种迷茫的虚无情绪产生的根源,所以,至少在这个世界,不是解决了情绪问题就算结束,毕竟挑战的要求是消除大量会造成皮耶格尔世界危机的情绪,而摇摆不定的情绪可不能算是被解决。


    这也就是为什么景元会出来得那么晚——因为他还需要等待到域外天魔降临的那个节点,并且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


    域外天魔的强度如何,现文明唯一的了解就是从前文明留存的那些记录中找到了相应记录。


    因此,想要仔仔细细地将这个敌人研究彻底,必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有那么点无从下手。


    于是景元根本就没有去研究域外天魔。


    他花了大概半年的时间,用飞船将一些材料送到了一颗遥远的星球上去,并且用机械将那些材料进行了组合。


    在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观测到了那颗星球被巡猎的光矢命中的现象。


    黑暗森林法则,对于一个被星际和平公司连接起来的星际文明宇宙来说并不怎么可靠,然而,相似的道理在丰饶和巡猎的对立关系当中,却是仍然成立的。


    巡猎的光矢,永远会落在已经无可救药的、被丰饶民影响了个彻底的世界上的。


    仙舟对于丰饶民的了解最为深刻,甚至还掌握了一些丰饶民都没能掌握的丰饶技术——因此,对于仙舟来说,想要弄出点动静来,召唤一发光矢的难度并不能算大。


    而且,这个结果也算是论证了:这个情绪组成的世界,也承认各种客观常识——就比如说,星神的存在,以及星神的伟力对于凡人来说永远都是降维打击。


    只要这一套成立那就好办了,剩下的就是把该做的威胁做好,然后同域外天魔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交流并不困难,对于世界来说,足够强大的生命基本上都是走上命途的,或者干脆,如同贪饕那样的黄昏古兽,甚至会自己走出一条命途。


    因此不用担心这些生命的智力,它们不蠢,就是纯坏。


    域外天魔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慌得不行,尤其是当域外天魔看到了那颗被光矢毁灭的无人星球之后。


    曾经,他们是悬挂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威胁,而现在,这个威胁变成了巡猎的光矢,跨越时间空间而来,只要射出就代表着一定命中,效果比一切其他的威胁都好。


    景元做了一套优秀的判定选拔机制,将这种威胁手段传承了下去,并且没有给予任何公投的机会……总之,在尽量确保了这个世界的延续之后,他成功通关,脱离了世界。


    从治标治本的角度上来说,景元倒也没能做到直接将域外天魔解决了,但是这种威胁只要能持续下去,就确实能够让域外天魔形同虚设,这样……也算是足够了。


    况且他的通关确实相当有效率,这样的难题,花这么多的时间——水晶骑士都得承认顾及整个皮耶格尔都找不到第二个能够这样快速上位,并且用不那么“正确”的手段将所有人带上一条正确的道路的人。


    只能说是天才,眼光上的天才,手腕上的天才,甚至还是表演上的天才。


    别看景元说得简单,但是那些省略了的部分可以说是够普通人学习一辈子的难度了:哪怕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只能靠着惯性继续往前,像是政府喉舌之类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好去的,另外他要怎样才能说服别人为自己干活、要怎样才能做到那样大量地投入……细节处全都是真功夫。


    至少令夷觉得如果自己身处在那种环境,可能就不能和景元一样快速地给自己套上一个政府内部知情人员良心发现的身份,而是得继续从民间自媒体人开始做起——她对于体系之内的了解,以及对其动刀的胆子还是不够,换言之,还有的好学呢。


    令夷又问了些细节上应该如何处理的话。这些问题让丹枫的眉头接连着跳动了好几下。


    想要了解得那么细是什么意思,别说她以后还想在别的地方复刻这样的操作。


    正当他快要忍不下去,打算站出来提醒令夷这一套在忆质的世界里面用用就算了,在现实世界中高低有点危险(总不能真的干涉其他文明的内政吧,要干涉的话先把仙舟的籍贯退掉再说,仙舟是仙舟,又不是星际和平公司),就听见令夷打了个哈欠,然后很奇怪地问:“说起来……幻胧那边还没结束吗?”


    关于要怎么运用这支世界笔,先前在景元不紧不慢地讲着自己是怎么通关的时候,他们也就顺便试了试,大概总结出来了一条最根本的用法:撰写规则而不是随心所以。


    举个例子,这支世界笔可以添加上一条“所有人面前都会出现一份巧克力舒芙蕾配海盐焦糖冰激凌”的规则,但是却不能写上这样一条“请给我一份巧克力舒芙蕾配海盐焦糖冰激凌”。


    这本是应该限制使用者,让他们无法针对一个人的规则,但架不住幻胧和其他人的差别太大了。


    又是纯粹的毁灭命途行者,又不是和平爱好者,心怀鬼胎不提,还是纯粹的能量体生物……


    这种规则性的东西用在她的身上,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的。


    因此就算是针对她的规则都已经想好了,只等她从情绪之城中出来——甚至于,此时他们的聊天场景都已经转移到了幻胧所在的绝望之城的出口位置。


    但是,一直到现在,幻胧都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名为绝望的情绪之城出口处,大门紧闭,除去他们的聊天之外鸦雀无声,并且看起来将要继续静谧三千年。


    幻胧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通关啊?


    情绪之城真的不能算是那种特别有难度的副本吧……至少对于令夷自己来说,她得承认自己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经历过的就有过几次比这个更需要脑洞的。


    她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啊……原来其实绝灭大君的水平这么烂的吗?


    不至于吧……就算她不习惯变得弱小之后的自己,但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应星都引导学界改革了,景元甚至都刷了一轮总统成就了,幻胧这边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很显然,幻胧表现出来的进度的令人疑惑程度已经彻彻底底地拉满了,应星问:“我们能进去吗?”


    丹枫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进去……哪里?”


    “绝望。”应星看着那道关闭的大门,“我不相信幻胧会那么容易被困住,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话用在绝灭大君身上也一样适用。”


    丹枫随即的表情就像是应星刚刚讲了一个很冷很冷,甚至可以触发离神的冷笑话。


    令夷:“那就问问水晶骑士吧?”


    就令夷目前见过的几个忆者来说,他们每一个都具备着随时出现的能力。


    因为无法感应到全宇宙的信息,所以需要提前留下一些信物,好用来感知,但只要有了信物之后,只要喊出对方的名字,或者是做出任何当初约定好的行为——忆者就能够感知到,谁、在哪里,然后出现并提供帮助。


    而对于水晶骑士来说,虽然他没有给出自己的信物,但整个皮耶格尔都能算是他的身躯和灵魂,因此在这片区域中,他可以被认为是近似于全知全能的。


    他确实可以被随叫随到。


    事实上,还没等令夷确定下来自己是否要发出邀请的声音,这位骑士就已经从方才那对他名字的简单提及中感受到了像是蛛丝颤抖一般的信号,他从无中走出:“需要帮助?”


    *


    水晶骑士并未否认其他人也可以进入幻胧正位于的这片名为绝望的情绪之城的可能,同时,他也没有否认幻胧可能在作妖的可能性。


    那毕竟是一位令使,对吧?而且还是一位危险的绝灭大君。


    他询问:“你们是否决定要进入绝望之城?”


    在获得了肯定的回答之后,他点头,表示自己允许了,以及幻胧的结局如何,他并不在乎,正如宇宙中的文明生命会为了当初被反生命方程式影响到的智械吵得不可开交,一部分说智械们已经造成了那么大的伤亡,而另一部分这说他们分明是被逼无奈的,他们也是受害者;但是,没有文明生命会觉得反物质军团有什么好洗的。


    这玩意就和它的主子一样,外头的皮是黑的,里头也不带着半点白色,哪怕放在漂白剂里面浸泡上个三天三夜的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绝望的情绪需要被消除掉。


    “不管幻胧想要做些什么,至少到现在为止,她都没能很好地消除掉足够多的绝望,”水晶骑士如是说,“而我做为皮耶格尔的守护者,希望这些情绪能够得到妥善的处理。”


    附加赛么。


    懂的。


    在通过这道被GM从外面打开的结束之门走入情绪世界的时候,令夷站在门口,莫名感觉当前的这个画面像极了在皮耶格尔世界的结局。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其实原本已经快要忘记的问题,在一只脚已经踏入门槛的时候,回过头去,问:“我能向您询问一个人的结局吗?”


    水晶骑士:“当然。”


    令夷:“我想知道,那个将《流光忆庭的骑士》重复了一百多个周目的玩家,她在这个世界的结局是怎样的。”


    虽然仙舟一直以来的宣传口径都是长生种与短生种没啥区别,但是不管是仙舟人还是其他短生种,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会觉得长生种确实拥有比短生种更多的机会、更多的选择。


    所以有时候,她确实会很在意一些短生种身上发生的意难平。


    “哦,你说那位见证了皮耶格尔上百次轮回的灵魂。”


    水晶骑士对这位肝帝级别玩家的印象很深——任谁和同一个人“搭档”,经历过了一百多次的轮回,都会印象深刻的。


    “她的结局尚且没有到来,因为她对皮耶格尔的在意与贡献,在她的身体步入死亡的时刻,我询问她是否想要转变为模因生物,留在皮耶格尔,而她选择了同意。”


    “所以,她的旅行和冒险仍然在继续,只不过并不是以我的外在形象,而是以她自己的模样,现在她是一位赏金猎人,提着鞭子和枪,做着和她曾经所做过的一样的事情。”


    这真是个好结局,令夷的眼睛明亮地眨了眨,彻底了结了这点心心念念的后续,将另一只脚(也包括她的尾巴)也迈进了门中。


    *


    因为绝望的情绪凝聚而形成的城市,从外观上看起来也挺正常的,除了一切都像是盖着一层灰色的滤镜之外,就是……挺正常的。


    速通了开始部分的了解世界观剧情之后,团队总结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是个困在了某个轮回之中的世界。


    它在重复着相同的一天,就像是曾经水晶骑士他们担心皮耶格尔会成为的,“死掉”的世界那样。


    轮回始于这个城市在空袭中被毁灭,但是在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死去的下一秒,他们眼前一黑随后又一亮,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四小时之前。


    在这个“轮回”刚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可以重新开始,躲过死亡的结局,重新活上一遍。


    他们欣喜若狂,随后开始了认真细致的准备,他们启动了防空力量,并且撑过了原本空袭的时间——但是这一次,在空袭过后的十分钟,一场地震来袭,巨大的地震,大量的死亡。


    以及,在第三天清晨,又是完好的城市,所有人都还活着的样子。


    人们在轮回中发现了他们在上一个轮回进行的一些建设可以被沿用到下一个轮回中的规律,于是开始修筑安全的庇护所。


    然而,当所有人都躲进这地下的庇护所后,死亡的阴影又一次降临。


    这个世界的基调就这样产生:


    绝望,但是仍然还在挣扎,因为这些人仍然想要活下去,每天一次的死亡太过痛苦了——在经历过最初的虚无观念之后,他们无法在死亡的苦难中习惯它、适应它,于是反抗仍然在继续,但是不管怎样都无法改变那个注定要到来的结局,哪怕一些人选择了提前自杀,他们仍然会在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活过来,随后开始又一次的轮回。


    第64章


    严格来说, 这座城市并不能真正被称为绝望之城,因为这里有的只是逐渐在变成灰烬的希望而已——它也是痛苦的,源于那些看到了水晶骑士与收集钱币的忆者“大战”过程中, 很多事物被从世界书上擦去的皮耶格尔原住民们。


    这些人心里清楚自己帮不上忙,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正在走向消亡,但是他们仍然想要帮上忙,或者至少,如果不那么热爱这个世界,以及自己身边的人的话,让自己逃离这“死亡”的命运——这种非常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描述的情绪,与之最接近的形容应该是绝望。


    于是,它就有了这么个称呼——只是为了方便而已,毕竟真正在这个情绪的世界里,他们的城市拥有自己的名字。


    所以, 想要消除这种情绪就只有唯一的一个思路:帮助他们解决这场无间断无休止的“轮回”。


    这个挑战确实不好处理,因为很显然要破解这儿的人为什么每天必然会遭遇飞来横祸的谜团就需要时间,其次,应对它也一样需要时间、甚至还需要大量的尝试。


    按照令夷对幻胧的揣测,她猜幻胧会首先在前几个轮回中尽量多地让人感觉到绝望,把自己身上的绝望点刷到天花板那么高,随后再通过一己之力解决掉剩下的全部问题。


    毕竟,在一整个宇宙的世界观之下,绝对的实力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意味着一切啊。


    这样算起来,好像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但是幻胧却没有动静……果然吧,就像是应星所说的那样,孩子静悄悄,绝对在作妖。


    水晶骑士还表示他并未感觉到幻胧有什么异样……但是说起来也是没办法,水晶骑士对于这些情绪所形成的空间能够施加的影响太小,情绪点已经差不多可以算是帮助的极限。


    想要彻彻底底地弄清楚幻胧想要做什么,对于水晶骑士来说确实有点困难。


    而现在这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先得找到幻胧,然后才能试试看是否真的能够对付幻胧,对吧? ——反正现在这支能够影响皮耶格尔世界的笔正在他们手上,写上一条所有人都不会死的规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可以写“此地禁止毁灭命途生效”,看起来针对的是所有人,但实际上真正受到影响的也就是幻胧而已。


    这样的加成在手,确实很难不生出一点面对幻胧的勇气。


    *


    对于这样一个轮回之中的城市来说,任何特殊的变量都是他们会认真抓在手中的东西。


    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一群突然出现的人,搞不好就是他们终结轮回,走上一条能够正常地活着,不用每天都再死上一次的生之路的机会。


    因此,不管是当前身份还是“黑户”的他们,抑或者是想要知道幻胧的下落,第一条应该被想到的办法一定得是去问政府。


    然而,当景元做为队内外表亲和力第一的“外交”专业人员,同这座城市中,从百忙里抽出一点空闲时间来热情地接见这几位变量的政府高官交谈的时候,他获知了个非常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些政府高官宣称,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外来者,以及,也没有人来告诉过他们,这个世界存在着一个外来者。


    这不应该。


    因为,按照这里的设定——不管是他们自行观察得出的、还是在路人的惊讶声中得到的、再或者是从面前的这几位政府高官们口中得知的信息组合起来的设定——这里的人们已经在不知道多少次的“轮回”之中熟悉了自己这一天会遇到的所有人,甚至有可能是整座城市的任何一个人。


    因此,当他们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庞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会是惊讶惊愕,随即可能会出现恐惧——但最后,他们一定会在反应过来之后快速地上报给这个坚强的、坚持到了现在,并且还在有效且高速地运转着的政府。


    嗯,其实出现这么个政府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因为但凡撑不住的人,都会直接跑路,而那些心志格外坚定的人,则会在一次次的轮回中逐渐上台,成为权力的中心。


    这可是希望诶。


    他们是不会将这件事情就这么敷衍地糊弄过去的。


    就算幻胧不愿意,并且因为自己的不愿意而弄死了几个想要把她拉来这里的人,在一次轮回之后,那些人一定会在爬起来之后立刻赶往此处,说明情况。


    那么,既然不管幻胧愿意不愿意,政府都会能够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出现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群众当中,真的有坏人啊!


    而且这些人大概率还和幻胧一拍即合(或者干脆,就是被幻胧忽悠住了),总之,在这个这座城市本应该上下一心地寻找到底如何结束轮回,如何回归正常的情况下,这种起了其他心思的存在,本身不仅仅可以被视作一种背叛,更可以被直接当成另有图谋的敌人。


    那些为了结束现状,已经过得不只是夙兴夜寐鞠躬尽瘁,甚至仗着轮回里面不会死人,从早到晚根本连觉都不睡的高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虽然关于自救的计划到现如今仍然还在尝试之中,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一条行之有效的策略,但是——或许这是因为他们下意识地就认为在经历过了那么多次的轮回之后,全城人应该都和他们一条心了的缘故呢?


    会不会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唱着反调,所以才……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对不对?


    他们以前不往这方面想只是因为觉得没可能,而现在一开始往这方面想之后,他们甚至觉得好像在某一些轮回中很难解释的现象,现在突然变得说得通了起来。


    微妙,是此时在市政厅中的气氛,沉默,是此时在市政厅中的声响,墙面上挂钟的滴滴答答,是此时除却心跳声和呼吸声之外唯一可以被听到的动静——它彰显着时间仍然在继续流动,而不是随着方才的那些对话,与这些人一样被凝固在了情绪的冰里。


    半晌之后,这些政府高官中为首的那个,同时也是他们中神情看着最为严肃的,下巴上透出一层青色的、剃过后又长出来一截的胡茬的厚镜片高瘦男人站起来,认真且郑重地对他们说:“感谢你们的到来,也感谢你们带来了这个消息,政府会尽快开始行动。”


    丹枫出言提醒:“以你们当前的力量,恐怕无法对付她。”


    “幻胧是令使,”景元连忙接上,“哪怕是被削弱的令使也一样非常人所能面对,我想,你们之所以没能发现她以及其他异常的踪迹,必然和她的力量干扰影响有着极大的关系。”


    “或许,这一部分可以交给我们——我们是专程追寻着她的足迹而来,目的便是为了阻挠她将毁灭带来此地。”


    *


    “这群人很好,做事很有效率,也不特别在乎颜面。”


    丹枫若有所思,他不算是那种多么擅长政治的人,否则,至少他和龙师们的关系就不会闹得那么僵。


    但是这儿的政府确实给了他很不错的感觉,比起龙师们只能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此时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想:人性其实是相通的,曾经的龙师也不至于是如今这副样子,否则当年的龙尊们、还有持明族人们又是怎样允许他们上位的呢?


    那么既然在这种情况下,有如此优秀的一个政府班子的出现,这岂不就意味着,经历过艰难困苦的磋磨玉成,其实龙师们也可以变得……


    丹枫心里有了些许想法,他没有表露在脸上,但内心中确实蠢蠢欲动,就像是当初*知道那些植物可以用来狙击丰饶民,而这些植物需要的养料只是丰饶之力的时候,他想着或许可以把植物搬去鳞渊境一样。


    丹枫想要,丹枫得到,看看现在的鳞渊境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吧,那满目过去,一半是珊瑚和龙卵的粉紫色,另一半则是植物的苍翠碧绿——其实还真别说,这种撞色其实挺好看的。


    丹枫的审美还是非常优秀的,否则龙尊的穿搭还真不至于那么显腰细,因此现在的鳞渊境就呈现出一副赏心悦目,非常适合拍照打卡的模样。


    要不是持明族的轮回至关重要不容外人入内,另外便是封印建木的重任也承担于此,只怕现在丹枫都已经批了一份将此地开放为旅游景点的命令。


    在历代的龙尊之中,他是最希望罗浮持明能够与外界打成一片,并且在相关方面执行力度上足ui打的一个。


    龙师们是否会迎接上一段令人想想就骨头发酸,从灵魂深处渗出恐惧的学习经历暂且不提,且说当下。


    关于如何从人群中寻找到幻胧的踪迹,这并不困难,与当地政府配合即可得到结果:他们可以发动群众,而众所周知,虽然群众之中可能出现坏人,但是同样的,群众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然而这样做会有一个小问题:它太容易惊动幻胧了。


    做为一个已经毁灭过诸多文明的存在,幻胧在与人类交流接触的各方面都有着很丰富的经验,她必然能够感受到那些风吹草动,然后飞快地、就像是沙滩上头潜在沙下、逃离得飞快的贝类一样,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地在沙地中钻出一条通道,将自己重新隐藏进浩茫的海洋。


    ——之所以他们的到来不至于惊动了幻胧,那纯粹是因为他们在落地之后的目标径直就是这儿的政府,丹枫提供的隐身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一路上并未惊动任何其他人。


    严格来说,绝大多数人尚且不知道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中又多了四个外来者。


    所以,想要实现目标,还是要另辟蹊径。


    应星:“我们不妨做个大胆些的假设。”


    理科是这样的,大胆假设,小心验证,工造司虽然是以工科为主,但是理科的学习也绝对不差,光是制造一台金人需要用到的数学原理就很不少,总之,应星的这种思维出现得可以说是非常正常。


    “假设幻胧并不打算把这个世界变好,而是打算加重这里的绝望情绪呢。”


    从幻胧没有和这个有效率能办事的政府机构接头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了,她想要走的绝对不是什么善意的路线——再说了绝灭大君诶,绝灭大君要是想要做点什么好事,那也太尴尬了。


    尤其是,她被剥夺了夺舍这些政府成员的资格——因为在一次次的轮回之后,这些政府成员已经随着那些更新的基建,而变成了死在一起、复活在一起的习惯。


    反正都是从自己的床上醒来,不管是那张床,只要是自己的床就行——他们干脆在政府大厅准备了足够多的地铺,死前躺上去,死后睁开眼,如是,一个轮回就算是重开。


    轮回之后夺舍也是要重来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幻胧这要是动手那还了得,除非她打算直接把这个世界弄坏掉。


    应星就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先前的思路出问题了:幻胧可能确实想要世界笔,但是相比起来,或许她更想要造就的是皮耶格尔的毁灭,顺便,从跟随着皮耶格尔一同步入毁灭的水晶骑士那边收回自己被限制住的力量,随后再继承整个世界的全部遗产。


    这听起来非常绝灭大君。


    而这种行为的难度并不大,只要继续让情绪堆积下去,然后累积自己的这边的绝望点就可以了——水晶骑士阵营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都可以靠着绝望点给自己刷高的基础面板,以及她身为令使那根本性上更为强大的、哪怕只是对于命途的更深把握,把对方留在这里。


    这样做也确实需要时间。


    “不管她打算怎么做,一天中最混乱的时刻就是轮回到来的时刻,混乱中不管怎么下手都最方便。”


    景元:“其实也不一定,其实我们可以创造出更混乱的时刻。”


    他看向羽毛笔:“你们说,如果突然有一天轮回消失了,人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混乱源于无法继续习惯。


    轮回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那么让轮回暂停一天就成为了一种对于习惯的打破,这时候也一定会产生混乱。


    而这时候,这支可以针对世界规则见效的羽毛笔的作用就表现出来了。


    这支笔在皮耶格尔世界之内的力量要远大于在世界之外——但是它书写出来的规则能够持续的时间也并未能够延长多少。


    因此,它仍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东西。


    用来彻底解决这座情绪之城中的问题是不可能力量,但是哄骗——那还是很有希望的。


    毕竟,要如何做,水晶骑士都已经给他们打过样了,不是吗?


    剩下的,观察就行。


    *


    幻胧觉得有些无聊。


    她为自己捏造了一具由信息组成的肉身,看起来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一双眼睛的颜色是与众不同、且看起来甚至有些诡异恐怖的黄绿色,颇有些像是那种大型的蛇类。


    这个世界的情绪正在逐渐变得愈发充盈、饱满,很快它就会像是空气充满泡泡一样,将这一整个情绪之城撑到它的极限。


    她等待着这个泡泡被撑破,等待着它掀翻这本在轮回中的世界书的底层逻辑。


    这是一场很成功的计划,一如既往,能够带来的是确定的毁灭。


    但是,它需要的时间确实也长了一点。


    其实呢,这一次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并未比其他世界的毁灭长上多久,但是幻胧在其他世界埋下毁灭的种子之后可以跑到另外的星球上去,不比在原地干等着,而这一次,她却需要在这里一直等待到那个关键的爆发时刻。


    而在这期间,她着实没有什么好做的。


    无聊产生得非常正常。


    幻胧大约在两个月之前来到了这里。


    做为岁阳,虽然她身为令使的诸多权柄都在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被禁止掉了,但是她的种族天赋并未被封锁。


    她在来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一些声音,并且快速地从这些声音中解析出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而随后——


    这只岁阳将自己原本用信息捏出来的身体解除了。


    靠着这一套,她成功躲避过了所有人的目光,并且,在经过了几个轮回的信息搜索之后,她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组织。


    这个隐秘的地下组织,是一群狂热的、信仰着某个民俗神明的人——而这位民俗神明,从他们可以被幻胧盯上这一点就可以判断出,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良的、无私的、教育人们奉献的神明。


    这是一位邪神,被他们称为“那位至高”的存在,向世界索取着生命和鲜血,索取着献祭。


    相传,一切结束之后,灵魂都会来到这位至高存在的白骨教堂,而在这里,祂将会衡量每个人所献祭之物,随后根据多寡进行审判,那些献祭得足够多的,会被容许进入至高殿堂,享受一切美好与纵情;而那些没能献祭足够多的,则会沦为燃料,成为至高殿堂维持运转的薪柴。


    这群人想要在死后拥有永恒的享受,于是他们决定举行一场献祭,一场将整个城市都献祭给神明的“伟大仪式”。


    很巧妙的一点在于这里:这也是让幻胧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在日后毁灭文明的时候参考的一条,因为这些思潮对于忆质是存在着影响的,而这些人又全都秉持着同一种思想(对于一位邪神的狂热的信仰) ,并且,这个隐秘的地下组织在多数时候都和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于是,诸多的忆质中真的就诞生了这样一位至高的存在。


    人类用想象创造了一个神明,随后赋予了这个神明力量,再然后,这个神明便开始按照他们幻想的方式影响这个世界。


    他们对于至高存在的祈祷实现了,那位邪神毁灭了这个世界——连带着他们自己,也将自己除了灵魂之外的一切都充作了献祭的东西。


    第一次,他们在听到空袭的警报的时候欣喜若狂,因为他们意识到,献祭终于成功——那也是那名为至高的邪神诞生的第一日。


    但是,在爆炸的温度与灰尘于转瞬间将他们全部吞没之后,他们又一次清醒了过来。 ?


    这不对吧?


    说好的献祭呢?怎么身边所有人都在说自己重开了啊?


    于是这群人开始老老实实地重复献祭,还用各种邪恶诡异的方法来连通那位至高神明,获得到底应该怎样献祭的神谕。


    还是和诞生的原因一样,因为思潮,神谕上的信息最终被解读为了因为一次献祭不够,所以神明要让他们在无数次的轮回中也献祭上无数次,直到痛苦之类的情绪充盈世界,同样成为献祭时的燃料,成为这位至高神明的力量。


    所以,他们就开始了每一天的献祭祈祷,每一天都有全新死法,每一天都在狂热中“回归”至高的怀抱,然后被白骨教堂的大门阻拦劝返,随后开始又一次的献祭。


    幻胧觉得很好笑——因为,做为令使的她,在现实中完全可以轻易地那从民俗神明转变而成的所谓“至高”臣服在自己脚下(哪怕她的本体并没有脚,但毕竟,幻胧一直都想要获得一个身体,所以她早晚会拥有这一肢体的)——并且,她觉得这些狂热信徒对于毁灭、献祭之类的认知也相当粗浅。


    但是既然对方已经走出了那么多步,她干脆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就可以了,也省得从零开始。


    于是,幻胧加入了他们,靠着岁阳这一种族自带的、非常玄学的初始设定,以及毁灭命途与这位至高邪神的契合程度,她被认为是这名邪神的神使。


    想想看吧,一团黄绿色的火焰在这群人乞求神谕的时候从天而降,占据了那个自愿成为祭品的家伙的身体,那群狂信徒凭什么不信啊。


    第65章


    “神使。”


    有人带着尊敬与恐惧地站在距离她大约两米远的位置,低着头轻声对她说话。


    “请您指引我们。”


    幻胧打了个哈欠,有一说一,让她感觉到无聊的不仅仅在于她需要“站在原地”等待着这个世界的毁灭,而在这过程中既无法再去践行她的毁灭美学,也无法为自己寻找一具足够强大的肉身,更是因为还有这些人不间断的“骚扰”。


    指引他们,给他们讲述神明的国度是个什么样子,白骨教堂是如何的恢宏,凡人无法窥探的神明全貌应当如何形容,怎样才能更好的献祭……


    这才是最让她感觉到厌烦和无聊的。


    一开始她还会胡诌点东西出来让他们惊讶、欢呼雀跃甚至顶礼膜拜,到了后面,她逐渐开始敷衍,将自己关于纳努克的了解拎出来做为原材料,加工之后讲给这些家伙听,每天都要想新东西出来应付这些家伙可是很累的好吗?就算是毁灭令使,就算是岁阳也不应该被这样消耗!


    但是就算这样, 以纳努克为原型的“故事”也差不多说完了,她现在已经开始每天抓一个狂信徒, 美其名曰教他们应当如何制造痛苦,更为精准地献祭, 把那家伙杀了当“教材”。


    只要撑的时间足够久,她就可以扔下相关用具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室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以及一群并不觉得这一血刺啦呼的情形恐怖,反而还在认真记着笔记的狂信徒。


    但是……啊,希望结束的那一天早点到来,幻胧觉得自己撑也估计撑不了多久,甚至她可能会为了让自己不要再被这群傻瓜烦,而表演一处神使已经回到了至高存在身边的戏剧。


    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


    神使幻胧留在了这座城中,从“神使降临在我们身边,教导我们应该如何顺应至高那伟大存在的意愿,如何尽快将一切献祭,并且早早地通过白骨教堂的裁断,成为死后无忧世界中享乐的存在”之后的第二个轮回开始,她便不再寄用旁人的身形,而是自行拟态出人类的模样。


    这群“至高存在”的狂信徒也一样将她捧上了天。


    她那双黄绿色的、在黑暗中亦能够荧光闪闪的双眼看着很相似一条盘踞在猎物身上的毒蛇,普通人倘若与她对视的时间一长,甚至会从心底萌生出冰冷的恐惧,而这些狂信徒却认为,这就是至高存在的分化出的灵性的象征,甚至其中的一些富人还从自己的宝石收藏中找出了颜色相近的宝石,做为配饰佩戴。


    他们坚定地相信着,当死亡到来的次数足够多,当被献祭的薪柴达到了足够的数量,那么神使幻胧便会带着他们去往白骨教堂,届时,他们就能够匍匐在至高存在之前,他们这些最虔诚的苦修者,献祭者,便能够在神的恩赐之下得沐永恒的荣光。


    而此时,他们正在歌颂着至高存在的无上伟大,以及幻胧神使的慈悲慷慨,并且祈祷着这个世界尽快步入毁灭,彻底成为祭品,被熔焚殆尽。


    幻胧听着祈祷的后半句,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是的,她非常期待着看到这个世界毁灭的样子——因为,它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这一座城市的消失,更是整个皮耶格尔的覆灭。


    知道多米诺骨牌吗?只要不是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应该都知道这种小东西吧?而现在,这座情绪之城就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只要推到了它,后续所有的骨牌都会倒下,噼里啪啦,发出非常好听的声音——当然,这些东西倒下的动作也是一场非常美妙的表演。


    皮耶格尔……可以说,这是除了仙舟之外,她所面对过的最为强大的一个文明了,并且这个世界特殊的构成也确实对她造成了很多负面的影响。


    但是她很快就要攻克它了,很快很快。


    她确实对付不了水晶骑士,哪怕如今《流光忆庭的骑士》已经不再是一款流行游戏,但是皮耶格尔的世界线仍然在拓展着,几乎可以和这个世界划等号的水晶骑士自然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但是,幻胧志得意满:她很快就会将这个世界的强大转化为她自己的强大,而到那个时候,仙舟也会成为她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建木……或者别的丰饶神迹,她并不是只挑剔的岁阳,随便什么丰饶神迹就可以了,但是建木是最好的,因为建木也是所有丰饶神迹当中最强的,用来构建的肉身应当也能够延续上最久的时间。


    不过,不是丰饶神迹其实也没问题——如果她拥有倏忽的躯体,她也会非常满足的,毕竟那种几乎完全无法被杀死的东西,哪怕是巡猎的令使也斩杀了他好几次却始终都未能将之摧毁,反而被倏忽一次又一次地复活给弄得精疲力尽……想来应该是和丰饶神迹同一水平,甚至可能更胜一筹的好东西。


    星啸还是谁就曾经登上仙舟过,还要求仙舟和自己一起剿灭造翼者,她和倏忽的同盟其实也可以随时破灭的来着,倘若仙舟和她合作,帮她获得倏忽的肉身。


    不过仙舟应该不会答应,谁让她是绝灭大君,并且还是个狡诈的绝灭大君呢?


    和她合作就是在与虎谋皮……是的,她也确实不会对任何帮助过自己的存在手下留情。


    更何况,她在先前已经将仙舟得罪得死死的了,燎原就是她的造物,而持明族里那群又老又蠢的龙师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同样与她脱离不了干系。


    兴许哪天巡猎的将军,又或者是哪位元帅会很乐意让巡猎的光矢也对准她来上一发……哦,不用兴许,他们现在一定就很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巡猎、巡猎……巡猎真是个讨厌的星神,永远站在仙舟的背后,就像是祂欠了仙舟什么一样,而纳努克就那么讨厌地恪守着他的命途,毁灭一切看到的、不会加入反物质军团的东西,并且会在其他都毁灭得差不多了之后毁灭反物质军团本身。


    ……真是的,要是早知道纳努克是这么个疯子,她怎么会走上毁灭的命途呢,她高低也要去当个求药使,先把药师的赐福弄到手,再去谈毁灭其他的问题啊。


    啧。


    整个世界都够讨厌的。


    其中以仙舟和巡猎为最——他们真是一群讨厌的麻烦,让她那么多的筹谋落了空,但也因为如斯的麻烦……反而引起了她更大的兴趣。


    幻胧结束了今天的“讲课”。


    鲜血沿着刀身上的血槽,再沿着刀柄,流到她的皮肤上来。


    这具用模因虚构的身体,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用模因构成的鲜血所具备的全部质感、温度……幻胧觉得模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她会慢慢研究的,但那也是在她拥有了一个强大的实体之后。


    那些邪神的狂信徒们开始沿着地下室的梯子往上一层的空间走去,他们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处地下室唯一的那一间位于地表的房子。


    这件房子有很多的单向窗户,在大多数时候,外头路过的人们都会倾向于认为这间屋子是一间被废弃的屋子,或者干脆就是有人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永恒的棺材。


    毕竟,在这个轮回不止、死亡不已的时代里,很多人把自己的房子做为棺材——要是一个个的都想要一台货真价实的棺材,那棺材铺就该忙疯了,又或者,他们得找到好几个吸血鬼家族墓地,把吸血鬼从棺材里面请出来——或则干脆打开盖子把这些二手的棺材好好晒一晒去除一下霉味。


    太阳已经西沉,夕阳厚重且不均匀地涂抹在西边的天空,已经到时间了——献祭的时刻,死亡的时刻,升华的时刻,一切都将要来到那个激动人心的、最为铿锵的高潮——在先前的经验中,每一次的献祭都集中在这三十分钟的时间里。


    他们开始了激动的等待。


    ……已经……二十五分钟了。


    还有五分钟,今天的献祭时间就要过去了,一般来说应该都不会那么慢的……这些狂热的邪教徒们皱起了眉头。


    此时,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当前的感受,那就只能是:


    死亡何时而至,我等待得有些心焦了。


    然而那场应该导致整个城市轰然崩塌的死亡却仍然不紧不慢地后台加载着,完全看不到任何昭示着它即将到来的迹象。


    逐渐的,迷惑的神情出现在了这些狂信徒们的脸上,他们在钟表指针转动的倒计时中等待着,耐心也随着那滴滴答答的倒计时而彻底漏光。


    ——现在,预期中应该到来的献祭时刻已经超过了有十分钟了。


    难道今天的至高神明遇到了什么事情,被绊住了脚,以至于不能尽快地收取、享用这些祭品吗?还是说……


    在这些狂信徒们最狂野的想象之中,毫无疑问有一条是名为“神明受创”的。


    毕竟幻胧在随口编造的时候借用了很多纳努克的形象,而纳努克最大的特点不仅仅是他的断臂,更是他胸口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永远都在流淌着金色血液的、贯穿了整个胸口的伤。


    神明也会受伤吗?


    神明当然会受伤了。


    所以他们产生了一些恐慌的情绪,这种情绪逐渐在人群中变得稠密起来——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献祭却没能如以往那样出现,这种惯常情况的打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


    街道上已经响起了欢呼的声音。


    哪怕在重复轮回了那么多次之后,在这种城市之中也还是会有一些天性乐观、性格的底色便是彻头彻尾的相信明天回更好的人的。


    而这些人最早跳了出来,开始欢呼至少在这一天轮回没有出现,他们可以活到第二天了。


    治愈说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会不会又开启一次轮回……谁知道呢,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们不想在乎这些事情,他们只想要跳起来,然后满大街地撒欢跳舞尖叫。


    这种热情的气氛很快感染了很多人,他们都冲到了街道上来,载歌载舞的样子就仿佛每个人都中了一张一千万的彩票。


    室内的这些狂信徒们面面相觑,最后,他们之中胆子比较大的一些选择走到街上去查看情况。


    长久以来,他们依赖于神明的索取,也就是说,这位邪神夺走所有人生命的瞬间,也可以从某种意义上被认为并不是他们这些人干的,至少不是他们直接做的。


    所以,对于外界来说,他们并不需要太多的接触,多接触就意味着更大的暴露的可能,而这个地下的隐蔽场所最好谁都不要知道,除了他们这些在过往就已经被验证了足够“可靠”的兄弟姐妹。


    不过现在,他们确实需要走到屋子外面去,看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看看是否那个逐渐给自己换血的政府真的做成了点什么……


    于是,他们走出了屋子。


    因为献祭没能如愿发生,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先前的那么多次忍受、那么多对自己的洗脑说只要进入了至高神明的白骨教堂,通过了裁断就可以被送进永恒的享乐之地的行为……或许会白费。


    这谁受得了啊。


    如何他们忍受的那么多的痛苦,自愿地给予出的那么多的献祭都失去了意义,那他们……


    所以,这群人的脸上实在很难出现兴奋的笑容。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在人群之中显得相当格格不入——为了保证别人不会问起他们为什么笑不出来,一些人甚至还将自己的下半张脸用尽量合理的理由遮了起来,就比如说用口罩,或者是围巾——到了黄昏傍晚时分了嘛,温度开始慢慢降低下去了,而且道路上的风还是很大的,稍微受到一点影响也是很正常的。


    他们开始向身边的人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自己错过的事情,在他们感冒发烧躺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政府做了点什么……


    身边那些载歌载舞的人高兴地告诉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知道这会儿发生的绝对是好事。


    他们实在是太兴奋了,以至于并不会很认真地观察身边每一个人的眼睛,无法准确地分辨出一些人眼底藏着的失望,以及想要将身边众人刀了、杀掉,用他们自己的双手完成献祭的想法。


    但是,人眼和人心所没能观察到的,自然会有别的东西代他们观察到——


    街角的摄像头默默地转向了人群。


    在很少有人会抬头看向、注视甚至是注意到的角落,摄像头正在小幅度地扫过这里出现的每一张脸孔,判断着他们的情绪,检索着,此时出现的人群中是否有值得怀疑的。


    很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摄像头捕捉到了几张面孔。


    就像是枪支的准星那样,这些面孔被十字的图案锚定了,而此时耐心的猎人尚且还在等待——等待着这些人能够带来更大的一条鱼。


    对轮回有所猜测的人、和幻胧有所接触的人……总之,是这一次进入这座情绪之城所一定要面对的,不管是关底的大轴boss ,还是排名倒数第二的压轴boss 。


    *


    这个世界的机械科技发展得还不错。


    至少在经历过哪里都是白骨,什么东西都要靠着自己慢慢锉、或者用不同的配比调和药水来把不同的零部件组合在一起的世界之后,应星觉得但凡自己不是进入了个连铁矿在哪里都需要自己探的地方,他都会觉得“哦,还行,还没有到最差的情况”。


    所以,他甚至有点老怀欣慰地看着那些对于他来说显得十分过时的零件以及相应系统,只摇头说了句难不住他之后,便快速地开始了他的改造工程。


    整座城市其实是实现了在户外监控全覆盖的,而且,因为在设计的时候,它的功能就包含了记录人脸用以识别犯罪等等的功能,于是现在需要加载上去的,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插件而已。


    这个插件的功能,是用来识别那些走在街上的人的面部表情,并且在回传的信息中加入是哪里的摄像头,在什么时间,拍摄到了某个人,以及——整个监控网络的追踪。


    关于此人是从何而来,又去向了何处,总之,一切前因后果全都被囊括在了这份监控素材之中。政府那边几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靠着这一份追踪系统,以及后续相关的其他面部识别、动作习惯识别等等……全部的系统,他们未来都可以用上很长一段时间。


    这样的好人,请务必多来几个啊!多来几个建设这座城市的,等他们把轮回的问题给解决掉了之后,不就能立刻进入高速迅猛的发展阶段了么?


    他们被告知今天的轮回或许有机会不出现,但是明天大概还是会有一次轮回的,对于这种几乎把这个世界当成了实验材料来看的言论,这些政府高官也全然没有意见。


    漫长的轮回将几乎所有还想要做点什么的人都逼成了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至少他们这些还在政府里头想着扶大厦之于将倾的人都还是这么想的。


    他们只是非常好奇,这些外来者是如何阻止一次轮回的。


    然而这好像是不传之秘,因为他们全都被那个名为丹枫的清冷青年给拦了下来,对方嘴上说得很客气,但是半步都不让他们靠近——于是只能作罢。


    事实上,想要用这支世界笔来抹去一次轮回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在尝试了片刻之后,看到了被充当载体的纸张上已经出现了一连串红色的“驳回”批示的景元抬手揉额角:“这支笔……有些过于机械化了。”


    把他的话进行简单的不客气化,便是:这笔一股子人机味,得像是写最为严格严苛的编程语言那样,堵住所有的漏洞,这样才能让撰写出来的句子见效。


    换言之,虽然之前在这个世界里尝试着写了用以围堵幻胧的那些句子没有被笔驳回,证实了在这个世界中它是可用的,然而当离开了皮耶格尔世界,这支笔的力量大打折扣之后,再想用它来影响幻胧,就需要提前在家里先搓好一整套的连招,并且保证可以在用出来后直接从头克制到死,别给幻胧半点喘息的机会——果然,这个世界的强弱分层还是泾渭分明的,哪有那么多越级挑战的机会,背后藏着的全都是苦心孤诣的策划啊。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一杯咖啡灌下去,随后再试着写下一句——就像是那些看到了应星在面对工造司的诸多试卷考验的时候有多么轻松写意,于是一时间纷纷被骗去了工造司,结果发现别说打铁了,就连一个星槎内部的需求程序编写他们都会一行一个报错,程序红了半篇,偏偏只要错了一次就要完全从头来过于是最后返工了起码五六次后心态崩塌但仍然没有过关的学生。


    像极了。


    令夷在边上看着,警惕地为他补足那些可能没有写得足够周全的地方,并且试图在每一句可能不那么严谨的句子里面打上补丁——别管最后句子的样子多丑,什么头重脚轻结构如何的……能跑起来的程序,它就是好程序。


    那些感觉到了今天的轮回突然消失的人,他们难道会知道这一句话里面打了多少的补丁吗? !


    于是,在这座城市通过总结经验得出的大致时刻到来之前,羽毛笔被紧紧攥着,在一张纸下写明了非常详细的一长段话,其中包含了这一次的轮回其实并不是消失,而是无法被人们观测,他们会以为轮回并未到来,并且度过安然而困倦的一夜,并且迎来崭新的、和先前并无区别的第二天。


    而全面的监测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没过太久,至少没有久到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人宣布自己饿了,并且开始询问有没有简餐的程度,经过加工的监控体系就传回了一系列的照片。


    迷茫的、喜极而泣的、怅然若失的……


    而在这其中,唯一一种完全无法以受害者心理解释的,发生在两条街区之外,整个城区最大的环形路口旁大约两百米的位置。


    愤怒、疑惑、急切。


    并且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个人。


    应星并未怎么怜惜面前的显示屏,他用油彩笔在保持着静态的地图上圈画出了一座风格看着有些阴暗的房屋。


    “这里。”


    第66章


    这些人一定和幻胧有关系吗?


    不一定。


    这些人需要被解决吗?


    那当然。


    政府的力量需要被动用吗?


    这还用问?


    所以,现在就需要他们出动人手,将这座建筑附近全部包围吗?


    ——没这个必要。


    幻胧并不一定和这些人有关,但是幻胧也不一定和这些人无关,所以安全问题是一定要考虑的。


    不能指望着有人能够一边顶着幻胧一边拯救苍生,哪怕这个幻胧被削弱了,那也是靠着世界笔这种一套连招从头到尾毫无任何破绽也没有一点点的衔接不上,并且绝不能贪哪怕一丝血皮,绝对不能让哪怕一个快慢刀来得及落到自己身上,甚至这还是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死亡”这个概念的前提下——这才能勉强尝试着和她来个交锋。


    等待着吧,对于他们来说,今天需要先行了解的,是那座房子里面出来的人,看看这些从面容表情上就已经暴露了一些事情的人们背后所象征着的到底只是愚*蠢,又或者是和这个世界底层的“谜题”相关的线索。


    而如果今晚顺利的话,明天在经历一次轮回——当然,是在这一昼夜,约等于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解决了怎样用世界书的“程序”解决掉他们会随着轮回一起化灰的问题,然后亲眼看看这次轮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倘若顺利得过分的话, 兴许就连这一次轮回都不用亲眼目睹就能够得到答案。


    而针对要如何先行了解那座房子里面的人这个问题,先前景元还真把它给用羽毛笔写出来了:这将会是一个静谧好眠的夜晚。


    这句话的指向性很明确, 但是强迫执行的力度却不大, 只是说了今夜会很适合睡觉, 却没有说每个人都应该在今夜睡得沉如死猪。


    实在不行的话直接往嘴里空口倒上几包咖啡应该也能够解决问题。


    苦就苦了吧,苦也就苦这么一回,真要是能给幻胧捅上一刀,光是四个命途行者逆伐令使这样光辉灿烂的战绩就够乐一辈子的了。


    景元想了想,随后突然将羽毛笔提起来,又在纸张上留下了一行字:


    今夜在晚十一点之前入睡的,都会拥有一个不被打扰的美梦;而今夜在晚十一点之前没能入睡的,都会觉得趁着月色出去走走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句话没有被世界笔批驳,应星“啧”了一声。


    “用来针对幻胧,景元,这主意不错。”


    假设幻胧在这间屋子里,假设她和这群人此时暂时站在同一阵营,那么为了避免过早地和她对上,最好是能够别碰到一起。


    那么,用世界书已经成型的规则让互相错开不要见面,或者干脆(虽然成真的概率非常小就是了)让幻胧睡着在床上别醒过来。


    景元:“只是一重保险,但愿能有帮助。”


    事实上,他并不怎么相信这句话能够多大程度上地影响幻胧——它的措辞同样相当不严厉,为了保证不会被觉察也不会被反抗,这些用词几乎是轻柔的。


    但是正因为面对的是幻胧,所以每一丁点的胜算都要认认真真地往自己身上加,因为若非如此,真的很难从对方身上抠出一次胜利。


    他放下笔:“再加别的,就画蛇添足了。”


    万一让幻胧觉察到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并不强制但却也带着敦促的力量,那就是绝对的不妙了。


    令夷在边上盯着这支羽毛笔,心里轻轻地叹息着:


    一支相当强大的笔,但也是一支受限相当严重的笔啊,甚至于这种设定使得令夷想到了星神。


    同样是最强大的存在,但是也受限于各自的命途,有些时候,与其将星神称为星神,甚至还不如说他们就是各自命途的代理人。


    *


    夜色渐渐地深沉下去。


    一轮月亮挂在了天空中。


    大概是为了呼应十一点之后还没有睡觉的人都会想要出门去逛逛这个全新的设定,今天晚上月亮当真出奇的美,是那种月色落在庭院中央,会让人觉得像是积起了一池清水,而摇曳的树的影子就像是水中交错的荇草一般的明亮美丽;同时,这个夜晚,也像是某人会贴在门口对着屋内连续大喊好几声“张怀民你睡了吗”的温度绝佳,适合散步。


    这些清晰的影子并不会影响潜入,因为丹枫对于云吟法术的操控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境界,唯一可以用来形容它的,大概只剩下“化境之上”。


    这种几乎无人上去见过的风景,大概就类似于道可道非常道吧,也没有人会给这种境界起名字,他们大多数都过了那个中二的年龄,也就只剩下景元会好奇自己能不能学会这个。


    如果会,并且能够和丹枫表现出同等的针对水雾的操控力——能够让光透过这层水雾,甚至还不至于在地面上或者水雾中形成彩虹一样的折射——那他会很乐意为这种境界在持明族的教科书上写个能够惊天地动鬼神的名字。


    丹枫:“……首先,你得学会在水下憋气三天三夜。”


    景元:“。”


    他悻悻地、装作无事发生地躲进了丹枫张开的水雾之中,在对方的帮助下完成了隐身。


    水下憋气三十分钟还行,仙舟人比起其他生命来多的那一个名为丹腑的器官存储的力量能够保证他们就算在没有氧气的状态下也能生龙活虎,而长生的诅咒则能够让他们不至于出意外。


    但是三天三夜。


    算了吧,就算是步离人都是要死的,何必来为难他。


    更何况猫的弱点是什么?


    猫的弱点不就是水嘛!全身上下那么长、那么丰满的毛,吸饱了水之后不仅会略有些狼狈地暴露出原本细长条的身材,还会被那一身沉重了岂止一点点的长毛往水底下拽呢。


    他选择放弃在教科书上留下自己大名的操作——其实原本景元连要给这个境界起什么名字都想好了,不如就叫景元境也是很不错的,他爹娘给他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可不是用来浪费的。


    丹枫在这方面还是比不上应星,他对景元的了解不够,做不到看他眨一眨眼就知道他心里又转过了什么千奇百怪的心思。


    他将应星也给掩盖起来,朝着目的地快速行去。


    现在是十一点一刻。


    那些没有睡着的人大概都已经走到街道上晃悠了,而那些睡着的现在也应该睡沉了。


    时间刚刚好。


    外头的街道上比令夷料想中的要热闹上不少,她有些突然地意识到,轮回的消失——哪怕这些人也不知道明天轮回会不会再次到来,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持有比较悲观的态度,不敢相信好事就这样到来了——对于此地的居民们来说仍然是一件相当重要、相当具有纪念意义、相当值得庆祝的大事。


    在这天夜里,一些人宣称,他们应该好好看看这美丽的夜色,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美妙的夜色了?多少次,他们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阳光从窗户外头照耀进来?有人或许已经忘记了月亮是什么样子的,月光又是什么样子的,还有,夜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令夷看到有人手中托着香槟盘,上头都是装了大概半杯的金色的、表面漂浮着一小层绵密气泡的酒水,那些轻盈的、弧形的步伐在街道上灵巧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分发酒精的快乐加倍效果。


    不过他们大多都非常安静,顶多在广场之类的位置有一点小夜曲之类的音乐,也一样轻柔,甚至比起夜莺来更不能打扰到人们的休息。


    因为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此时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


    从死亡到醒来,他们在被剥夺了夜晚的同时自然而然地被剥夺了最正常的睡眠。


    诚然,白天也可以睡觉,而且考虑到轮回的频率,谁还没有试过在白天躺平着再给自己喂点安眠药,准备没那么痛苦走提前走掉?


    但睡觉本质就是属于夜晚的嘛。


    一整个夜晚的,正常的睡眠,这才是迎接正常的新的一天时该做的事情。


    轮回导致的社会异形结构使得这些人彼此之间的关系比轮回开始之前要近了不少,很多先前觉得要记上很久的仇也都比较轻松地放过了——一起死过那么多回了,也没必要那么计较了,对吧?


    于是,此时的他们互相体谅着,一起度过这个难得的夜晚。


    *


    外面的情形与室内无关,此时,一团薄薄的、在光下都不怎么容易被看见的水雾正在阴影之中沿着走廊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这间屋子从外头看起来像是永远都被拉上了窗帘那样与世隔绝,但是从内部看起来,它还是颇为宜居的,至少各种沙发软椅什么的都非常齐备。


    那把万用的钥匙在转开门的时候几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门相当丝滑地被打开了,捏着润滑油瓶子(当然润滑油也被隐藏在了水雾之中)的应星松了一口气。


    进入室内之后,就能听到原本被墙壁和门窗给封锁在了室内的声音,一些杂乱无章的、重复的、恶毒的吟唱声——或许,与其称之为是吟唱声,更合适的称呼应该是叫声。


    有点像是青蛙,也有点像是公鸡,总之就是不怎么像是人类,这些声音被强行地捏和在了一起,从一堆互不相容的物体被包装在了同一个袋子里面,强行混合成了一大堆互相渗透的悬浮颗粒。


    他们循着声音朝着前头走去,脚步在地毯上留下了少许湿漉漉的感觉,应星将一个正在稍稍发热的机械核心交给了令夷——她用尾巴托着这枚并不怎么烫的核心,勉强将那些稀薄的水汽给蒸发掉了一部分。


    声音源于室内的天井。


    这一座天井并未与外界彻底连通,为了避免放飞无人机之类的情况对他们的宏伟蓝图有所影响,所以他们在天井上头也盖了一层单向玻璃。


    那种怪异的吟唱声正在进入尾声,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以及失去了人声的掩盖,变得明显起来的液体被煮沸的翻滚声。


    等到丹枫靠近门口的时候,最后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丹枫看到那个为首的老者举起一条胳膊,说:“在至高神明右眼的见证下,我献出我的左臂,向至高的您献上一份血餐。”


    他的左臂被切断,掉入锅中,那口锅被架得很高很高,以至于从丹枫的角度无法看到这口锅内发生了些什么。


    他只看到老人的伤口处血流不止,但所有人都开始笑。


    “还好有幻胧神使教会我们夜间的献祭仪式。”有人像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似的说,“否则我们现在一定慌死了。”


    “是啊,至高的存在没能投下死亡,轮回要是就这样终止了,那我们可怎么办呢。”


    “还要等多久来着?”


    “等什么?”


    “当然是神谕啊,蠢货,你有没有认真听幻胧神使都说了些什么啊。”


    “哦哦,说起来,幻胧神使呢?我以为她会在边上指导我们每一步应该怎样做才足够准确呢。”


    “神使说她打算出去走走,神使有自己的安排和想法,我们这些凡人只要全心全意地相信神使、笃行她的教导就可以了。或许是因为她觉得我们太聪明了吧?她对我们应该还是很放心的,除了今天……我们从来都没有出过岔子。”


    “嗨呀,神使不是说了情况了吗?至高带着他的英灵军队外出了,一场战争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至高一定能够胜利的不是吗?关键是要离开多长时间而已。”


    “……”


    这群人的嘴可以说是漏得比筛子更厉害,不过三五句话的时间,就已经把重要的信息给了个彻彻底底。


    幻胧还真的和这群人有着不小的关系,而且……


    “神使”。


    这个称呼听起来挺玄乎,不过分析一番之后几乎可以得出一个这玩意就是“令使”别称的说法,虽然从什么白骨教堂之类的描述来看,这位神明很有可能是个民俗神明。


    民俗神明这种东西,如果是放在外界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因为有星神在上,这些性质更为原始而不真实的存在怎么看都只是一些精神上的寄托。


    但是在这个模因世界,这种民俗神明就不能被这样等闲视之了。


    令夷低头,她也看不到自己的尾巴,虽然能够摸到。


    丹枫的云吟法术已经强势到了就连被隐身起来的人都无法看到自己身体部分的程度,她不由得浮想联翩:对于一群迷信的人来说,这种隐身法术的设定,简直就是对于这些人降维打击。


    哦,当然,她刚刚看向尾巴并不是因为想到了这么个特别的办法,而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尾巴。


    她的意识让尾巴变成了降落伞,但这前提是身边没有人。


    如果想要在人群中把尾巴变成降落伞,就需要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是这么想的。


    四周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加重了,同时还有一股诡异的焦味四散出来,那口始终燃烧着的大锅下点燃的火焰正在完成对锅内物品“收汁”的任务,另一个人走到锅边,将一些早就准备好的材料(每一样看着都颇为血淋淋的)一齐倒入锅里。


    随后,四周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口中齐齐念着诘屈聱牙的语言。


    月光突然穿透了天井上方的单向玻璃——此时此刻,单向的设定已经完全可以被无视掉了。


    月光格外明亮,像是有一支巨大的探照灯按在了屋顶上——而且,那光芒和在室外看到的月光光芒完全不一样,这光芒像是融化的黄金,给人十足的液态感。


    它照射到这只口径巨大的锅里,将整个锅中的全部都覆盖着,随后,有人意识到:这金色的月亮……姑且就如此称呼它,似乎是某个存在的一只眼睛。


    是的,一只眼睛,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因为随即他们从天空中看到了更多。


    不管是他们的确连接上了那位至高主宰,又或者是因为现在锅中正在沸腾着、不断地往外冒着的蒸汽带有致幻的效果,总之,丹枫他们也看见了,这个金黄色的球体背后的那个人——


    皮肤黝黑,垂着灰白色的头发,胸口有一道巨大的金色的创伤,同样颜色的血从伤口中飞溅出来,流满祂的腰腹、断掉的双手,甚至还有一部分沾染在祂的脸上。


    很显然,这是纳努克,毁灭星神。


    但是纳努克……幻胧给他们洗了多少脑?


    令夷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开口质问。


    而且这纳努克出现的方式也实在太不星神了——感受到星神的瞥视的瞬间,不都应该发生在被注视者的意识空间之中吗?


    应星低声说——在这个前方所有的狂信徒们都已经开始趴在地上,虔诚地匍匐着并发出大声呐喊(仍然还是那些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的空间里,他发出的声音被完全淹没了,除了安全这个词,再没有别的形容可以贴合:


    “集群意识。”


    景元:“要么是幻胧启发了他们,要么就是在幻胧到来之前,他们的集群意识就已经见效了。这个世界的轮回……大概还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比起这群身在其中、造成了这一切但是仍然迷茫的家伙来,他们这几个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会更为全面一点,哪怕仅仅是在游戏的那几十个小时里头感受到的,都足够“刻骨铭心”了。


    死亡是因为集群意识塑造的“神明”,而重生,则是因为皮耶格尔这个世界从其诞生的一开始就被写明的两条规则:


    第一,忆质生命不会死亡。


    第二,意识体的想法可以影响到现实。


    不能因为情绪之城位于皮耶格尔诸多时间线世界书分值的底层,就认为这些情绪之城不在皮耶格尔对吧?


    而这些集群意识之所以拥有这样的权柄,本质上也是皮耶格尔这个世界赋予他们的,因此他们创造出来的邪神,就算再强大也无法突破皮耶格尔的规则。


    因此,这座城市中的人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活了回来,第一个睁开眼睛的人心想:我是回到了死亡还没有发生的那个时刻吗?于是意识在最初给予了一点小小的推动,随后这点推动暗示了其他人的意识,由此如同滚雪球一般逐渐壮大,最重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事实”。


    也就是轮回。


    至于说他们在基建的时候希望这些设施能够留到这一次的死亡之后,而这些基建的结果的确就留了下来——这不就和这个本应该长得很有自家特色的邪神最终变得和纳努克一模一样是相似的情况嘛。


    这个邪神绝对不会拥有星神那样强大的伟力。


    那种强大的力量,别说是在这座情绪之城里了,就算是整个皮耶格尔加在一起也是没办法复现的,因此,哪怕能够感觉到这个在被削弱版的幻胧的影响下出现于此地的假冒伪劣版纳努克正在对他们、主要还是这座屋子内的所有人施加着他们完全无法被反抗的压迫,但对付这家伙的计划仍然可以在瞬息之间成型。


    应星拽着丹枫的肩膀,在龙尊不明所以的表情中快且短地高效完成了信息的沟通:“谁?”


    虽然帝弓司命永远不会拒绝仙舟,但若是问谁才是最好摇来的星神,那标准答案绝对是:


    如果你是个活在阿基维利陨落之前的无名客,那毫无疑问是开拓;


    如果你不是,那么答案就只有两个字。


    景元:“阿哈!”


    令夷抓着羽毛笔,她飞快地在丹枫那身素白为主的衣服(也正是因为如此,丹枫才会被迫成为书写文字的“纸张”)上写下一行字:


    这是个有趣的世界,非常值得星神的注视;这里有个非常有趣的假冒伪劣版纳努克,不禁让人怀疑,哪位星神愿意派出同样歪瓜裂枣的一个“自己”来将其斩于马下?


    第67章


    也不是每一位星神都能够豁得出面子,制造出一个假冒伪劣/歪瓜裂枣版本的自己来的。


    但是很显然,阿哈绝对不在这个要面子的星神列表之中——阿哈,凡有言必被知, 凡有乐必旁观, 当他衡量自己出手后能够得到的乐子超过了自己旁观所能够获得的乐子之后, 阿哈就会选择出手。


    那么当前的这种情况对于阿哈来说到底算不算是出手了就能够获得更多乐子的呢……


    很显然是算的。


    *


    后世,那些假面愚者们在开始讲述阿哈是如何面具提刀, 杯酒砍毁灭的时候, 往往会在自己身边准备上一份录像带。


    是的, 为了实现这个功能, 他们往往还会在身边携带上一份专门的播放设备。


    非常麻烦,也非常辛苦, 但是, 假面愚者会说这一切都值得, 因为——


    与世界书同时形成的羽毛笔可以被认为是这个世界的原始股份。


    诚然,它已经无法再如这个世界刚刚形成的时候那样彻底地改写命运的痕迹,在发展出了那么多的时空支线、又叠代了那么多次之后,它的力量限时还限制空间范围。


    但是这并不影响它一旦写下了某条规则, 在限制之下这条规则就是无敌的。


    哪怕让天才俱乐部的成员们来研究这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恐怕都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总之,在一系列神奇的规则的交流之下,最重这个世界获得的结果,是来自某位星神的回应,祂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就像是要去春秋游的小朋友一样蹦蹦跳跳,来到这个世界之外,随后揪下了身上的一团力量,又塞了个面具给这团力量,而后,那面具之后看不清脸的高大黑色男子身影飞起一脚,一个鞭腿就给这团力量来了个第一腿原动力,直接给它干进了皮耶格尔世界。


    就像是泰科铵球馆中的那些高端运动员们把球通过漫长的管道送到目的地那样轻松准确——前提是,这里的泰科铵球运动员绝对不能是来自仙舟联盟的。


    这团力量穿透了许多的纸张,它残留在这些世界书页面上的力量一边制造着破坏,一边又非常贴心地弥合了这些破坏。


    皮耶格尔的时间与空间都没能影响到这团力量,在某一页上,一群猴子正在一条河上运输着装满黄金睡蕉的船,而面具上溅射下来的一颗火星没能跟着这团力量一起来到更往后的页面上,而是留在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并且径直地碰到了一艘船首上伫立着一位国王的半身的海盗船。


    这颗火星快速地爬上了船,然后志得意满地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海盗王了!”


    而剩下的力量则快速地朝着剩下还没有解决问题的情绪之城而来,速度远远超过了水晶骑士能够反应的程度。


    一个强大的世界,一个几乎要发展成为某个微缩禹洲的世界当然有资格发出呼唤星神,并且令星神听到的声音;但是这个世界却没有成功阻拦星神的能力。


    被阿哈揪下来的那一团力量像是□□一般冲向了假冒伪劣的纳努克,当它也进入了这座情绪之城的那一瞬间,这团力量快速地演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一个戴着面具的愚者。


    在关键时刻,阿哈和假面愚者们还是非常双向奔赴的,至少祂没有变成悲悼伶人的模样——祂的手中提着一把细剑,动作灵活得像是一尾游鱼,另一只手中则端着一只酒杯,吐一口气,便让那只是外表变做了纳努克模样的民俗神明全身上下的伤口悉数愈合,手臂也从断裂变得连接。


    随后,愚人趁着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愣着的瞬间(当然也包括这个民俗神明本身)往这民俗神明的身上扎了一剑。


    “嘿!”祂发出欢快的声音,随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音色过分明亮了,在当下有点不合时宜,于是下一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祂就将声音压得低沉了起码一个度,而这声音完全无视了距离,直接在每个人的耳朵边上响起。


    “我乃驻守星门之无姓愚者咿呀——烬灭祸祖!你看我手中这柄惊破堪舆之剑呀!”


    听起来有点像是狐人大鼓里头的唱腔调子,但是令夷也不好说是不是因为自己负责捏住那支羽毛笔的缘故——毕竟,她也确确实实还听过一个非常狂放的,关于星神的同人说书。


    叫什么愚人戏:祸祖砺兵寻旧恨,愚人挥剑斩金身。


    实不相瞒,现在这团从她的视角来说恰恰来自天外的力量所变成的愚人,所作所为真的看起来就像是这一折愚人戏的前奏剧情。


    在那一折愚人戏中,好像就又这样一段台词,还有说纳努克身上的这些伤痕还有流出来的血全都是阿哈造成的,其实人家天生不长这样的说法。


    所以,如果阿哈曾经看过这一段剧情的话,方才那位愚人对于纳努克的治疗就变得非常有道理了。


    因为后续……


    哦,对上了。


    此时的天井玻璃之后,可以看得非常清楚的是:那位带着面具的愚人正在左右腾挪。


    并且左右腾挪地越来越快。


    等等……好像不是愚者的动作在变得越来越快,那巨大的民俗神明的动作也在变得越来越快,原本应当是祂眼角的月亮又从两人背后快速掠过天际,随后跟着的是太阳,日月交替更叠的速度几乎变成了一分钟一轮。


    这是倍速了吧?


    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愚人的动作已经快到了彻底看不清的程度,那些呆滞的狂信徒们只能看到在他们信仰的神明身上快速地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口,金色的血液流淌出来,就像是这名愚人垂一口气将祂身上的伤口全都变得愈合之前那样,祂的双臂也恢复了断裂的样子。


    愚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酿作含血密酒,名为狂灭日珥;去世界尽头的酒馆上个新品先。”


    祂手中的杯子贴上去,在负伤的民俗神明身上接了一整杯的金血,随后灵活地绕到了负伤的民俗神明身后,在祂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一段龙争虎斗最终以民俗神明的负伤离去而告终,但是一切真正的结果,还得是在大约一年多之后。


    当有人真的遇到了一位擅长说书的假面愚者,在道路上一边打着响板一边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寰宇上下最正宗的愚人戏,你听不了吃亏你听不了上当——”


    随后开始一边唱愚人戏一边播放一段录像。


    “看吧?保真的哦。”


    “这可是阿哈亲手给咱们送来的录像带,仅限这一次:阿哈真有面子。”


    *


    不过,那就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愚人一脚踹走了那个民俗神明,一只手扶着面具,对着下方的世界鞠了个非常潇洒的躬,随后,他将剑背在身后,转身,动作潇洒自如地朝着天际走去。


    一时间,夜色恢复宁谧,仿佛方才快速轮换过的七轮日月都只是一场群体性的错觉。


    但是,仍然留在天空中的那些金色的血液,仍然提醒着所有人:刚刚又一个愚者提着剑,将一个绝对是邪神级别的存在给赶跑了。


    顿时,在这间屋子里,这群狂信徒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一直以来都相信自己信仰的神明是最强的存在,而幻胧的到来其实某种程度上还加重了这种认知,因为虽然幻胧也不得不承认虚无星神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星神,虚无的命途才是笼罩着所有人的庞然大物,但是很显然虚无从不动弹,所以她做为反物质军团的绝灭大君,有事没事吹一吹纳努克也很正常,对吧?


    毕竟她也是毁灭命途的一员,倘若在心里保留着对生的渴望,一点都不想自己被毁灭的同时,还对纳努克这个直接上司没点儿崇敬之情,那她这个令使是怎么当上的——总不能纯粹是因为纳努克看这团离火之精觉得顺眼吧?


    而这些骚动也反应在了他们的集群意识上头,那些原本统一的、坚定的、组合在一起可以变成一个强大的民俗神明的念头,现在因为民俗神明本身形象的垮塌而随之变得支离破碎。


    这种情况要做个类比的话,大概就像是某个游戏里的强度党,一直以来因为社区的影响而觉得某个角色是个超强的角色,是那种策划单推,过了两三个版本之后仍然可以在游戏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找到关于此人的售后;然而当他们开始用这个角色之后,他们却发现这个角色的强度相当难评,大概就是机制被后续角色套用,强度被后续角色薄纱,剧情查无此人……整体来说,可有可无,仿佛空气。


    道心破碎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如果神明都被暴揍成了这副样子……那他们应许中可以在死后享受一切的那个天国真的还存在吗?


    或者说,它真的有被形容出来的那样无所不能吗?


    这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但是每个人都已经开始怀疑这位神明的权柄。


    这,就是民俗神明以及他的诸多规则被动摇的第一天。


    先前才刚刚将一条胳膊砍进了锅里煮着,像是对自己的身体全然不在乎,只想要让那位至高存在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取走的老者口中发出了几乎是哀嚎的叫声。


    *


    此时的室外的混乱程度,并没能比室内好上多少。


    因为室内通过那个天井所看到的一切,在室外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什么假冒伪劣版本的纳努克的出现,还是什么天外出现了一位星神,而这位星神一个鞭腿就把自己的分身踹进了世界并且完成了一场真正的降维打击……又或者是在快进的七天七夜之后假冒伪劣版本的纳努克消失不见,而那位星神的分身也走得全然不见了踪影……


    总之这一切的碰撞看起来就像是一出光怪陆离的梦,毕竟也就只有那种没什么逻辑也不需要起承转合去将其连接起来的东西才能够拥有如此荒诞但又如此吸睛的表现力。


    在瞠目结舌之后,他们开始猜测揣度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说一,在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之后——尤其是在最开始,因为那场仪式的召唤,导致假冒伪劣版本的纳努克的一只眼睛顶替了原本月球所在的位置,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砍下来的那瞬间——这座情绪之城里的居民很难不把祂和影响了他们那么久的轮回结合在一起。


    所以,当他们看到这个邪神被击败的时候,不管他们有没有为这位造型和举止都多少有点夸张的愚人鼓掌,至少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不少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觉得,既然邪神已经被击败了,那么它大概就无法再继续主宰这个世界了吧?轮回是不是要结束了?


    先前这些人也曾经发自内心地希望轮回就此结束,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但是这样的集群性的意识并没能够真正地影响这个世界的走向——这其实是因为他们虽然希望轮回就此结束,但却没能真正在心里坚定地认为轮回会结束。


    他们仍然觉得明天轮回仍然会发生,这就使得他们做为多数的意识并没能够影响少数人的意识。


    但现在就有个突破口了。


    在天上打成一片的时候并未和其他人一样光顾着抬头看而忘记了自己还有工作要做的景元:“再多用上几次世界笔,这里的轮回应该就会结束了。”


    从怀疑到坚信,思想的转变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需要先动用一些外力,让他们产生习惯,之后的事情,就会变得好办许多。


    丹枫给的隐身效果未能覆盖到他,当然这也不太重要,毕竟景元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仙舟上不甚起眼的骁卫,和前几代将军在做骁卫的时候武力值爆表的水平相比,他在直观战斗力方面就比较平平无奇。


    至少令使这一层次的大人物基本上关注不到他,更何他现在没有穿着仙舟的衣服,甚至还把一边的刘海放了下来,将自己一边的眼睛盖在了刘海下头,剩下的头发则披散在背后。


    认真看,的确还能够看出往日的影子,但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就算了吧,认不出来的,他甚至控制着自己眼睛张开的程度,看起来像是在心情极好的状态下喝了几杯,眯着眼睛准备找个什么地方睡觉,现在还没有倒下单纯是因为方才发生的那次巨变。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幻胧的痕迹。


    方才那些人在言谈间不是提起幻胧来了吗?


    他们说幻胧到街上去了,她应该不会走出太远,毕竟她也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方才发生在天空中的那一幕谁都看到了——那么大的动静,基本可以说是*阿哈单方面硬控所有人抬头将近十分钟,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部分人成天低着头工作而养成的颈椎毛病,被治好了全身随后又被砍得全身流血的,那可是和她息息相关的存在。


    他在密集的人群中间歇性地来上两句变换了音色的句子,说是不是那个邪神被打跑了,他们从今往后就不再会遇到轮回。


    这种托一样的句子拥有着还不错的传染性,很快他听到身边有人在传播和自己相似的观点了,景元相信应星和令夷两个人中绝对会有一个记得提醒此时此刻仍然在加班的那个政府,要好好利用这一次机会,将宣传方面的工作做到尽善尽美。


    他于是就闭了嘴,目光在人群中探查着,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一张又一张脸孔。


    在出发之前,他为了保证自己能够尽量容易地辨认出幻胧来,向政府那边要来了本地居民们的证件照集合。


    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过后,他虽然做不到将每张脸和每个名字对照在一起,但他基本上能够记得自己看到过哪些脸。


    这就是和政府,而不是和某个民间组织合作的好处,可以从宏观上获取更多可调用的信息。


    幻胧会借用别人的脸?又或者是给自己捏一张似是而非的脸?景元无法确定,他同样无法确定幻胧的神情会不会因为看到阿哈那充满乐子的剧情安排之后而失去了对于面部肌肉的约束。


    如果被造谣的是帝弓司命的话,他心想,反正他应该是无法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的。


    但随后他看到了一双黄绿色的眼睛。


    有一点诡异的颜色——他看了过去,目光并未停留,摆出一副自己完全没有留意到的神色,却在心里快速调动方才那掠过的一瞥所留下的瞬时记忆。


    脸是没见过的脸,神情中带着一点不是非常明显的焦急。


    啊……看来幻胧的表情管理水平也没有那么好,景元的余光追着对方的衣摆。


    *


    幻胧知道在这个世界中集群意识能够起到怎样的作用。


    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选择去找个好骗的年轻人,哄骗对方说自己是ta的机缘,随后开始扮演戒指里的老爷爷之类的角色,一点点将对方带上自以为救世但实际上是灭世的道路。


    ——因为,一个人的思维能够起到的作用还是小了一点。


    因此,当她知道今天的轮回没有照常发生(她当然不会是改变世界的羽毛笔写下规则之后的漏网之鱼)后,她就意识到这件事所导致的意识动摇会让整件事滚向一个多么危险的结果。


    程度惨烈一点的话,可能是所有努力付诸东流,不仅仅是她进入这个世界之后的,更是那一整个狂信徒团体这么多年来的努力。


    用好理解一点的词句的话,那就是在金价六百的时候入手了,乐呵呵地看大盘涨到了六百三,随后猛然发现金价跳楼式暴跌,直接来到了大概一年之前的四百附近。


    所以,她决定靠着这些狂信徒们的集群意识做点什么,她让他们尝试召唤神明——并且打算让自己做个在外头的托,一旦纳努克形象的邪神出现她就开始在人群中煽动所有人认为这就是世界末日。


    相信自己注定是要被毁灭的吧,相信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最后,在希望最强烈的时候获得最为强烈的打击,幻胧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刚刚绽放开微笑的脸上,美好的表情全部皲裂,反差得越是强烈就越是喜欢——这是她的毁灭美学。


    撕裂美好,创造痛苦,那自然是越美好的被撕裂才能越痛苦,不是吗?


    原本一切的发展都非常完美,纳努克的形象出现在天空,哪怕纳努克的外表属于是那种审美正常的人看了都会翘起大拇指来说一句“正点”的好看,但是,放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好看也不一定管用了。


    巨物恐惧症么,很多人都有的,一些觉得自己没有的单纯是没有见到过那么大的。


    但是,意外的搅局者打乱了一切。


    幻胧一眼就认出了那张面具,它属于整个宇宙中最大的搅屎棍,出现在哪里都不离奇的街溜子——阿哈。


    特么的欢愉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幻胧也因为这张面具的出现,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糟糕的情况:她的行踪被发现(这一点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宇宙中和她为敌的势力数量不少,其中令使的比重也绝对不低),对方追上来了,甚至有可能进度比她更快地已经获得了那支书写世界的羽毛笔。


    她不知道来者是谁,无从估计对方有多强,考虑到她自己就是令使,那……其实对面也是令使的概率同样不低不是吗?


    而且这召唤出来的星神还是阿哈……难道假面愚者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按照那群愚者的性格,这倒是不无可能。


    所以,此时的幻胧表面上看着仿佛状态还行,只是有点着急而已,实际上早就已经汗流浃背。


    她没想到外力的阻击会来得那么快。


    她现在需要实现一些血腥的手段,用恐怖压倒那些正在觉得一切会更好的人,而这个过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相信她当真是神使的人。


    她不打算继续克制了,用岁阳的基础天赋可以强行制造夺舍——哪怕在这个忆质的世界中,她的夺舍效果会因为种种不可避免的原因而变得很差。


    但她毕竟是个令使。


    以她的能力,夺舍可以变成像是病毒传播似的模式,从一个被夺舍的人传染到另一个,在慢慢吞噬这些人的情感和理智的过程中,同样能够制造出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水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无法触及的恐惧,以及希望的磨灭。


    第68章


    幻胧在推开房门的前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对。


    室内的声音不对,她预期的声音是紧张而慌乱的,可以方便她在开门的一瞬间,趁着他们心神不稳完成一次妥善的、毫无反扑能力的夺舍。


    但是现在听到的声音却并非如此,它有些过分安静了,这种安静令幻胧的心脏骤然间停跳了一拍(哪怕物理意义上,幻胧根本就没有一颗心脏)。


    与此同时,幻胧的直觉也告诉她,这扇门之后存在着危险。


    幻胧,有很多人试图研究这位在仅仅两三年之前还把自己的名字藏得很好,甚至连神策府中的大敌名录里头都没有记录上她名字的绝灭大君。


    但是, 除去一些残留在毁灭世界之中的蛛丝马迹之外,人们几乎无从了解这位绝灭大君, 因此人类给予了她非常危险的评价。


    但是,当景元回头去看这位绝灭大君的毁灭美学的时候,他和应星都能从中感觉到一个隐藏得颇深的“性格”。


    幻胧非常在意自己——在意自己活着,并且在意自己安安全全地活着,这一点从她想要给自己搞出一个安全的、可靠的、没那么容易被毁灭的身躯的行为目的中也能够察觉到端倪。


    她不是反物质军团中那些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战的绝灭大君,这辈子的主要目的或许甚至是杜绝自己遇到和那位被巡海游侠们弄死了的绝灭大君诛罗相似的境地。


    因此幻胧一定是谨慎的,遇到这种情况,她会选择什么好像已经是彻底板上钉钉的结果。


    幻胧伸手推开了门,但是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往后爆退,迅速与门口拉开了大约有三十米的距离,一枚带着破空声的球形物体飞驰而过,从她捏造的这具身体的耳垂边上擦了过去,倘若她方才没有在开门的时候快速朝后躲开,此时的她一定会被这枚小球砸在脸上。


    其实也造成不了多少的伤害,但是幻胧规避一切风险。


    就像是她制定的关于给自己弄一具以建木为核心的身躯这个计划:如果没有倏忽在前面冲锋的话,她一定会慢慢地完成这个计划,甚至为之花费上数百年的时间也不会太心急;而在她拥有丰饶的赐福与毁灭的命途两者结合的力量,把自己提升到约等于双倍令使的强度之前,她绝对不会主动和巡猎的将军对上……


    她担心这些攻击中藏着什么,就像是她担心被自己毁灭的世界中万一出现一个和当年因为家乡被繁育的虫群扫荡了个彻彻底底,还被反生命方程式控制的智械来来回回精耕细作到了地里没有一粒米,菜里没有一滴油的纳努克;或者是眼看着仙舟存亡在此一时的岚一样——这种愤而登神的行为简直就特么的离谱。


    虽然概率很低,但是万一呢? !


    怕死。


    这个性格被彻底拿捏住了的幻胧其实已经没有太多扑腾的余地。


    她准确地感觉到来自身后的一刀,刀中带着雷霆的霹雳声响,这一刀很凶,但是幻胧知道它无法落在自己身上。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虽然朝着后头快速后退,但是她的力量并未用老,仍然留着一点腾挪的余地。


    因为她知道自己身后会有攻击冲着自己而来,甚至已经预判好了它到来的位置。


    她先前已经感觉到了人群中又盯着自己看的眼睛。


    她没能确定是哪一双眼睛,对方也非常晶体,但是做为一个最最怕死的令使,幻胧从来是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所有人的。


    幻胧朝着空中跳跃,视线顺势往身后,那把刀砍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认得那张脸。


    对方将装束改了个彻彻底底也不妨碍她能认出来。


    仙舟的骁卫……他难道以为自己是从来不做功课的岁阳吗?若非把仙舟摸透了,她又怎么会想出慢慢腐蚀那群龙师这么个美妙的招数?


    她刚因为自己躲过的攻击而嘴角稍稍上扬,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周身的空间被更叠了性质,水声幽幽、水气氤氲,空间出现了边界,边界很小,以至于幻胧能够感觉到明显呢的压抑压迫:


    这种禁锢的味道……要么对方出动了流光忆庭的忆者(可能性不大,因为仙舟从来更倾向于自己的仇自己报);要么是公司中的存护令使,存护的命途行者中足够强大的那几个(幻胧知道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势力并非只有仙舟,公司同样很乐于给她来上几下,或者弄出一块把她封印在其中的琥珀);再要么,就是仙舟的那群人,已经将那支笔弄到手了。


    相比起来,最后一种可能性其实还要稍好一些,因为最后一种可能性里至少不包括在皮耶格尔之外,还有等在那里,等着对她围追堵截的人。


    仙舟的大部队外加上最强的将军,可都被倏忽调到他那边去了。


    但是……


    幻胧试图冲破四周的空间封锁,发现以自己被削弱之后的实力,至少在短时间内,她无法轻易冲破这层封锁。


    对方守在这里,她跌入陷阱了!


    事实上,幻胧预判了景元在自己身后的攻击,景元却又不是预判不了她会怎么做。


    若是比拼战斗力什么的,现在的景元确实还略逊一筹,但是如果只是比拼脑子(此处指的并不是研究科创等等方面的能力,而是随机应变、筹谋布局、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能力),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敢自信地说自己绝对能压过他一头。


    幻胧怕死这一点是早早就被推断出来了的,而当一个人怕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的行为风格会自然而然变得充满了谨慎,并且成为一种完全无法更改的习惯。


    因此,应星针对攻击轨迹进行了一些快速的计算。


    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幻胧会往空中跑,并且只要景元的位置被限定在了某个范围只中,那么幻胧的反应、她的躲闪范围绝对不会超过一个三米见方的空间。


    于是,那支羽毛笔又被提了起来,在已经被伤害过一次,于是就破罐子破摔地不介意变得更脏、更被玷污一些的丹枫的外套上写下了更多行字。


    撰写规则:植物只能伤害到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撰写规则: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没有情绪之城的原住民能够看到杀伤性武器。


    撰写规则:在空间点位某处,形成一个微缩空间,只有当人撞进去后,它才会变成一处密闭的,五米为边长的正方体小空间。


    撰写规则:当正方体小空间正式形成的时候,在空间之内,不朽的龙被视作仍然存在,不朽的命途被视作仍未曾撕裂!


    于是,此时,当空间闭合起来的一瞬间,幻胧能够看到一朵朵莲花的虚影开在了她的周身,她的脚下真的出现了水纹,流动的海水,水下甚至能够看到明显的龙鳞痕迹——这同样是对她来说颇为“熟悉”的情形,她早在勾结上龙师之前就知道了罗浮的鳞渊境,知道这里镇压着建木的残骸,知道这波月古海的正中央是持明族搬运到仙舟上来的故地……


    幻胧是那么想要拥有一个用建木做成的身体,以至于她甚至早早地想好了要是自己能够获得这么个身体,她会怎样设计自己的外表。


    莲花这个因素,她也将其纳入了自己未来的外表设计里最重要的元素之一,用来纪念她对持明族的胜利。


    一直到那群无能的龙师,一群糟老头子把她的计划败露了个彻彻底底。


    罗浮持明族的龙尊,开启建木仙迹的钥匙,同样也是她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她要陷害的存在,她已经陷害失败的存在,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


    幻胧那用忆质捏成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不属于真实的强大,诚然这里面有她自己的力量被削弱得太多的缘故,但对方也确实变得更强了——是在现实之中的攻守之势转换,现在她的力量不及令使,而对方的力量正在节节向上拔升,像是春雨之后的竹子。


    *


    虽然幻胧一定会紧张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每个人是否能够给自己造成伤害,但是不可避免的是,因为她才是那个令使,因此仙舟小队这边的状态其实和幻胧根本没什么两样。


    能赢吗?


    谁才是挑战者?


    话可不能说满,否则变成脆脆鲨的结局可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更有什者,或许这种脆脆鲨式的结局会被云骑军记录下来,在之后的数百年时间中,做为彻彻底底的反面教材,被反反复复地提起许多次,每一次后面跟着的都是“你们可不要和xxx学”。


    鞭尸是更可怕的事情,人没了,名声还在——偏偏还不能是“不废江河万古流”的那种名声流传,光是这样的场面就已经足够令夷汗毛倒竖。


    所以,安全,还有效率,真的都非常、非常重要。


    因此在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应该训练一套能够趁着幻胧没能反应过来快速把对方压下去的连招,以多欺少地实现把幻胧暂时ban了的效果。


    但是,这一计策在他们于屋内听到了那些正在搞着献祭的狂信徒们说到“幻胧”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训练出一套连招什么的是想都不要想了。


    没可能的。


    诚然,他们有合作将近三年的默契,但是这种默契尚且不够他们互相心意相通地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同时连招要怎样才能保证足够的毫无破绽……这也是个很大的问题。


    没有经过检验的连招能够起到怎样的作用,谁也不知道。


    所以,在那相对起“战胜、至少和幻胧打平”这么个非常艰难的任务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电光火石的几分钟“准备时间”里,令夷给出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疯狂,但也不能算是完全没道理的思路。


    她的灵感源于皮耶格尔世界本身。


    这个世界不是已经被做成了游戏世界嘛,所以她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游戏中一些可以让人快速通关的邪门办法。


    其中,她当初用得最频繁的毫无疑问是:


    强化我方最强大的角色,让这个角色当C ,争取做到一拖多。


    就在这一个角色上猛猛堆资源,反正通关评分如何无所谓,能过就行,只要资源堆过了某条线,一般来说这一招都是能够奏效的。


    谁说惨胜就不叫胜利了呢?


    强化他们中的某一个,这是当前情况下一个相当可靠的办法,把一个人的势力拔高到无限接近于令使,应该就能够和层次仍然是令使,但是能够发挥出来的战斗力却跌弱了太多的幻胧掰一掰手腕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被选择的人选其实相当局限了。


    如果此时的团队中还有镜流在的话,那选择的难度确实会变得困难很多,但是既然现在镜流不在这里,那么丹枫就成了那个指定的输出。


    景元还在成长阶段呢,不能对他要求太高的。


    况且,怎么说呢,景元和帝弓司命的关系亲近程度,估计远远比不上丹枫和不朽星神龙的亲近程度。


    人家可是龙裔,正儿八经的老不朽上三旗,要是不朽星神活到现在,做为龙尊的丹枫估计逢年过节还要花上好几个夜晚仔细盘算盘算自己和不朽星神之间的辈分到底差了多少代,要怎么喊才行呢。


    令夷问:“繁育虫群里头,塔伊兹育罗斯最初孕育的子嗣,是不是都成了令使级别的王虫?”


    仙舟对繁育是有所研究的,景元:“王虫若是死去,也会有一套比较复杂的流程,让其他的虫孑有机会成为令使,不一定是要初生的子嗣,但一定得是那个族群的首领。”


    于是,龙尊的这个身份等于又给丹枫加了一重保障。


    令夷看了看天空,在天心正中央,阿哈分出来的力量给假冒伪劣版纳努克造成的伤口所流出的金色血液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清理干净,仍然以肆意泼洒的形式,热烈且大声地宣告着方才发生的到底是一起多么单边倒下的胜利。


    但是,她的注意力重点并未落在这些血上,令夷在想的是:


    既然阿哈都能够被吸引过来,那么在这个世界虚假造神应该也不难吧。


    不朽的命途与繁育命途相比还是有着诸多的不相似之处的:


    繁育的虫群之所以在塔伊兹育罗斯陨落之后仍然表现出强大的祸害效果,一方面是当年塔伊兹育罗斯对于整个世界的毁灭效果已经到了三分之二的宇宙文明都遭到了影响到程度,所以因为上限过高,跌落也跌不低到哪里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很多人都认为繁育尚未彻底死去,不管是存护的琥珀王老克里珀用来封存这位星神的方式,还是繁育的那些虫子其实都是在复制祂本身的设定,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研究成效……


    总之,繁育是一款死了但是不一定死透了的命途。


    但是不朽却不一样。


    不朽的命途已经因为星神的失踪而随之消失,就像是秩序的命途已经被同谐彻底吞下——曾经信仰秩序的净庭现在正在走着下坡路,甚至可以说是式微到了随时有可能会分崩离析,彻彻底底地结束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的名字存在的程度;而龙裔们面对的情况也差不多。


    如果不朽星神仍然存在的话,这是龙师们经常说的一句话,他们认为他们会变得强大许多,毕竟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朽,是结合了丰饶、繁育,甚至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被分给了其他星神的权柄的命途,而不是现在这个孩子都生不了一个,死得彻底一点就真的死掉了,于是导致人口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的“不朽后裔” 。


    因此,让小空间中存在一个约等于复活了的不朽星神龙——对于丹枫来说,就是不朽命途重新罩在了他的头上。


    如果丹枫打不过的话,只要把他外套上的那些文字用水冲洗干净,小空间就会破碎——毕竟这支能够影响世界的羽毛笔留下的字迹全都被洗得看不出文字是什么样子的了嘛。


    不能因小失大,幻胧当然是要对付的,但是幻胧在全局当中其实是那个“小”,丹枫不能真的出什么事,同样的,这座情绪之城不能在过程中受到崩溃之类的威胁……至少不能影响到皮耶格尔本身的存亡安危,对吧?考虑到集群意识在这个世界的恐怖效果,那些人连一丁点端倪都不要发现才是最好的。


    于是,就有了这四条规则,以及此时被困在小空间之中,直接面对上了气势仍然还在不断往更高处提升,仿佛真的就要在这个忆质的世界之中突破因为不朽命途本身的问题而对他上限的桎梏,就这么水灵灵(物理)地拥有暂时令使全能的丹枫,情况怎么看都不容乐观的幻胧。


    说实话。


    丹枫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今天。


    持明族曾经辉煌的往昔对他来说更多是责任和压力,毕竟那些辉煌都已经过去了,那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老本吃得差不多,族群内部放不下往日的荣光,而外部的压力又随着配合仙舟征战而损失了不少族人(还没办法补全)的情况而愈演愈烈。


    有一说一,龙尊这个职位是真的很不好当,要是能够放下这颗责任心,丹枫也曾经在一些个冷清寂静的夜晚带着一点点赌气、难得的“自私”情绪对自己人说:谁要当谁当,谁爱当谁当,快点把他从这个职务上解救出来吧。


    当然,这些也只是转瞬从脑袋中飘过的念头而已,并不会真的长时间存在,绝大多数时候,丹枫会很好地承担起这份责任——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心底略微有点怨气,尤其是当他发现龙师们一个个的还都在拖后腿的时候。


    我要这持明族的身份有何用?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一直困扰着他,直到今天,在一些特别严苛的、限定得格外死的条件下,不朽星神龙还真的就被模拟着“复活”了出来,虽然强度比起真正全盛时期的那位星神当然差了老远,但是这个空间中需要的效果,也只是模拟在那位星神还存在的时候,丹枫本人能够拥有的实力强度而已。


    因此,他真的感觉到了持明族还在鼎盛时期的时候做为一位龙尊应该有的水平,就像是繁育命途下的那些王虫拥有了令使级别的实力一样。


    他抬起手,感觉到水流呼应自己的程度都比起平常来要厉害许多,而那些萦绕在自己周身的力量也比起往常来要强大上不知道多少,他险些就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度,一不留神让脑袋蹿到这个确实相当迷你的立方空间的顶上去。


    水流组成的青龙发出森森龙吟,如同一柄脱手的长枪一样,猛地朝着幻胧扎了过去。


    *


    能够影响世界的笔无愧于它的名头。


    至少在皮耶格尔世界之中,它就是当之无愧的神器。


    丹枫坚持到了现在呢。


    景元掐着时间计算着:“一分钟,希望丹枫早点结束战斗,不一定能撑得住那么久。”


    为了保证效果的延续,他们已经尽量将规则生效的范围缩小了,但是……那毕竟是关系到一位星神的规则。


    令夷紧张兮兮的,身边的植物严阵以待着,非常担心哪一瞬间幻胧就要从空间中凶恶地撕破跃出,身后跟着的是什至来不及擦掉衣服上那些规则的丹枫……应该不会吧。


    不过,她的紧张兮兮倒也没有影响她受伤干活,此时她、景元还有应星正在处理那群狂信徒,这群人解决起来不叫个事,把这群人抓起来并不比抓一群这个数量的猪麻烦多少。


    应星的自动化机械将会带着他们去往政府所在的大楼,而关于这群人的处置办法,以及关于轮回的猜测,他都已经写在了纸条上,同样会被自动化机械带去政府所在地。


    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完成妥善的处理。


    第69章


    令夷抬头看向半空。


    半空中什么都看不见,那个五米立方的空间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光线全部透过——背后的月亮,以及还没有消散的蜜金色血液四溅在天空的背景上头。


    同时,这个空间中的一切动静都没有传出来,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丹枫和幻胧这两个外来者。


    下方的人们在诡异的、快节奏的、多次反转的夜晚中,也已经在大街上载歌载舞/见识得足够多了,再要是有个什么反转下去心脏都快要受不了,于是纷纷选择回家,一时间,街上就只剩下了最后几个仍然在游荡着,似乎想要第一时间见证这个夜晚还会不会有个什么全新的后续转折的家伙。


    放在和平的时候,这些人注定是很适合当记者的,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只能说他们的存在就是碍事, 于是不得已的——景元向现任政府寻求了帮助。


    在政府胡扯了一通他们需要在黎明到来之前完成一次猜想的验证, 从而确保现在预计已经不会再重来的轮回再卷土重来之类的话后, 最后几个家伙也选择了回家。


    是的,在街上干巴巴地苦等着,好像确实不比给自己定个闹钟,大概在五点钟左右的时候起床,等着东边的天空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再全程拍摄下一轮璀璨的太阳从地平线,或者是从云层中跳出来的模样。


    ——在这个社会环境里,因为政府结构的改革已经在轮回这个巨大问题的逼迫下变得彻底公开化、清晰化, 但凡没有一点“位卑未敢忘忧国”胸怀的人都很难在这个岗位上坚持下去。


    所以,这届政府的可信度其实很高,属于是那种倘若他们对良心坏一点,直接对所有人说轮回已经结束了,大家可以安然高卧,都会有人相信的水平。


    空旷的街道上,至少现在,是真的非常空旷,倘若应星想要的话甚至可以控制着摄像头转到另一个方向,彻彻底底保证这边的私密性。


    不过他最终也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一并抬头,观望着先前空间张开的点位:他计算出来的那个误差不大的点位,这个点位成功捕获了幻胧,但是丹枫是否真的……


    事实上,当小空间之外在忧心如焚的时候,丹枫正在尝试着能不能通过永恒那莫比乌斯环一样的特殊性,从历史中拉出植物的虚影,再通过永恒这条浩瀚宽广到饶是他心里有所预期却仍然被狠狠震惊到了的命途之河,把幻胧的毁灭力量放在里头洗一洗,把它改造成更接近于丰饶那部分的力量,随后输出给植物。


    后面一半的实验效果不好,因为永恒的稳固性导致了它并不是很能够接容毁灭的命途,但是,植物本身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的好。


    一刻拥有,永远拥有,就像是只要还没有彻底在帝弓司命……或者是别的什么过分强大的存在的影响下一丁点碎片甚至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持明族理论上来说就能通过轮回转生做到恒定在“活着”的状态。


    谁能说还在卵里头的那些时间,持明族不算活着呢?


    但是,肉眼可见的是,植物对于岁阳能够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小了。


    在幻胧干脆利落地舍弃了对于她来说非但不算助力,甚至可以说是拖后腿的、用忆质捏造成的身体,回归岁阳形态之后,一些比较普通的攻击方式就对她全然无效化了。


    毕竟是纯粹的能量体,随便变换形态也无所谓,所以物理攻击全都出去了也是正常的,丹枫并未为此感到惋惜。


    他只是在尽量尝试多种手段……毕竟现在世界笔在他们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仙舟出个走记忆命途的强者,哪怕不是令使呢,就格外强大一点的,能够让这支笔在现实中发挥出和在皮耶格尔,也就是此地相似的效果,甚至将涵盖的空间面积再提升一点……


    六艘仙舟,七位帝弓天将,五位持明龙尊,在特定条件下能出现十二位常驻令使,平均一艘仙舟上有两位,哪怕需要读秒呢……一个看家一个在外征战,什么反物质军团,什么绝灭大君,不存在的,全都化作光矢下的灰烬吧!


    这么美好的日子丹枫只想象了不到一秒钟就没敢再继续往下想……他确定自己还是胆子太小了,但这种梦未免也过分美了点。


    他决定还是聚焦现实。


    对付落魄了的幻胧并不困难,持明族这种类型的长生种对于岁阳来说本身就和没有经过烹饪的、腌制了起码二十几年的老咸肉一样难啃,更何况丹枫还是个转世之后会获得一些关于前世的记忆和印象的龙尊——老咸肉的年岁直接翻倍了,而且还是十几倍二十几倍甚至更多……


    这时候入口的就不能说是珍馐美味一般的情绪了,只能说是一口树皮一口灰。


    丹枫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下意识地生出了少许歉疚情绪,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面对着绝灭大君么,他何必这么有道德。


    况且,岁阳对于心智的占据伤害不到他。


    完全开启了“不朽罩我”模式的丹枫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圆融”。


    自我之内,亘古如一瞬,永恒无所移;自我之外,江风明月轮番来取,瞬息沧海桑田——两者并道而行,而互相无法干扰,外物之于我,曾不能动损一毫。


    他的状态恒定在了最佳的瞬间,也就是幻胧无法夺舍的那个状态——或者说,恒定在了幻胧还没有夺舍的状态。


    幻胧在已经被剥夺的令使权柄之外最大的倚仗自此也没有了作用。


    诚然她的伎俩仍然很多,仍然能够玩出层出不穷的花样,幻胧也确实在尝试着能否使用这些伎俩从这个空间中挣脱开来——


    但是丹枫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世界笔的力量是有限的,他得趁着这条名为永恒的命途还存在的时候完成对于幻胧的处理,这样才能保证等到空间打开*之后幻胧直接从中逃之夭夭。


    他在自己的回忆里头搜寻了搜寻,随即找到了对于岁阳的收容办法条例。


    要说龙尊转生之后仍然保留记忆,记得前尘往事这么个规矩确实很容易让人在世世代代的情感压迫中变得沉重,但有弊就有利嘛。


    此时的丹枫就像是一本人形自走答案大全,只要在其中搜寻问题即刻得出想要的结果。


    所以说,在仙舟这种地方,活得久是真的能够学到很多很有意思也很有用的东西的。


    丹枫抬起手来,他开始利用当年仙舟在造化烘炉中封印岁阳的办法封印幻胧,这片空间足够小,幻胧无法逃窜,因此她不需要先行准备上点什么东西来暂时限制住幻胧的移动能力。


    只需要……海水、龙鳞,以及——


    永恒命途的力量在他的掌心一闪而过,取自自身的龙鳞因为拔下来的比较匆忙还连带着一点浅浅的血色——但是这一枚鳞片长好得飞快,或许是因为永恒带着强迫症属性,最受不了伤口不长好。


    一只泛着玉色的莲花模样的“香炉”出现在他的手上,丹枫承认他确实下意识地讲究了一下审美——但这完全是因为面前的幻胧给他一种一眼就看透,根本不用担心的直觉。


    他的直觉还是有点准的,额,只要不牵涉到持明族的时候。


    就像是他曾经怎么遇上现在这群年轻的队友,随后因为玩得确实挺好以及景元这家伙的辈分着实小的缘故,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来到了比镜流矮上差不多那么一辈,从此需要坐在小孩那一桌……总之不太有利于团队精神的话先放在一边不说,单单说现在的丹枫吧——他就像是初遇时那样,剑指向前,操控着一条水龙,对着燃烧热烈的黄绿参半的岁阳火焰砸了过去。


    货真价实的,砸。


    短暂的片刻持续冲击过后,丹枫扔出了那只龙鳞化作的香炉,这上头他刻画的禁制齐齐地闪过光芒,随后香炉盖子张开,将火焰已经被冲得暗淡低落了三分的幻胧“兜”了进去。


    香炉整体仍然在永恒命途的淬炼之下。


    事实上,如果将命途比喻成一条大河,而将命途行者比喻成一个个在大河里头跋涉的人的话,那么此时的丹枫就站在永恒河流的深处,那人迹罕至并且水流湍急的地方,低头把香炉在水里狠狠地浸泡。


    对幻胧的削弱用处不大,让他变成令使的力量消失之后对幻胧的压制也会变得很微弱,起不到多少效果;但是如果直接用此时强大的永恒命途完成彻底的禁锢,也就是做成一件效果有趣的奇物,随后将其带出这个空间的话……


    就像是他们持明族,身为龙裔,他们可以被理解为不朽星神的遗物(这种思维一点毛病都没有)。


    而在宇宙中的不朽命途已经被撕裂了那么久之后,他们仍然能大体上做到站在永恒的命途之中,只是被繁育撕去了生育的能力。


    那么,香炉,做为一个不朽令使的“遗物”,它在外界应该也能够见效……?


    反正一只香炉又不需要生育的能力。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出什么波折就对不起丹枫牺牲的外套了,再怎么说那也是龙尊的外套。而且,那是一件非常好的外套。


    莲花香炉落回丹枫的手中,从那些剔透的、质地如玉的雕刻线条之中,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一点透出来的火焰光芒。


    也是黄绿色的,颜色不怎么好看,带着危险的感觉。


    丹枫将香炉攥在手中。


    现在……他得从这个空间中出去,这个恒定了“幻胧无法从中逃脱”概念的东西在离开这个空间之后应该应当仍然会见效。


    所以现在他要怎么出去……丹枫站在狭窄的空间中,脚下的水波正在欢欣地波动着,像是跨越了那么多的距离,以及现实与忆质的差别,波月古海还在为最早期的持明族的回归而鼓舞。


    这些水正在挽留他。


    但是再怎么说,丹枫心想,他都不能把自己留在这儿只有五米见方的空间当中啊。


    片刻之后他想起来先前令夷他们怎么说的。


    把他衣服上的字给洗了,洗干净之后规则就消失了,而他们考虑到丹枫随时都能弄出水来,所以唯一额外塞给他的就只是一小瓶洗衣液。


    反正这件衣服大概率也不会再穿了,洗得不行就也没什么好有所谓的,洗衣液往上一倒,水里面浸泡一下,字糊了就差不多得了。


    至少景元是这么说的。


    反正牺牲的不是他的外衣,他一点都不心疼。


    丹枫叹了口气。


    先前事态紧急,他没怎么想就答应下来了,现在转念一想觉得这种离开这个小空间的设定简直离谱,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洗衣液倒在了外套上写着那些文字的部分,根据洗衣液上的使用指南,稍微浸泡了一会儿,随后才蹲下来,开始在这点理论上来说也是波月古海的一部分的海水之中,开始漂洗起了衣物。


    丹枫还是第一次手洗衣物,严格来说,他对于手洗衣物的全部了解就仅限于看过相关的文献素材——没有人指望龙尊自己洗衣服对吧?在这个科技都已经发展得如此先进的年代,人们光靠着名为“懒”的这一个驱动力,就已经将自己从无穷无尽的洗衣服业务中解放了出来。


    所以,他的搓洗非常的不连贯、非常生疏非常生涩,但是还好,有少许的墨色从这件衣服的表面上释放出来,流淌进了那些清澈的海水之中。


    波月古海的海水很显然对于自己被这样对待相当不满:凭什么,它们可是养育出了持明族的圣地之水,凭什么这么羞辱它们……


    但是随着那几条规则被洗得看不清文字,波月古海的海水也彻底化作了一些虚无的忆质,连带着整个被封锁的空间一起消失,唯一还留下的,是在上头恒定了对于幻胧的封锁效果的莲花香炉。


    丹枫盯着这件上面墨渍没有被清理得多么干净的外套,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有把它遗弃。


    留着吧,虽然他是绝对不会再穿着这件衣服了,但是他可以把这件衣服当成个纪念:


    用来纪念他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了名为不朽的命途;


    用来纪念他第一次洗衣服。


    这是个……非常全新的体验。


    *


    丹枫回到了现实中,令夷确实第一时间凑上来了,但是景元和应星保持了警惕,景元带着不信任的表情,问道:“如何证明你没有被幻胧夺舍?”


    丹枫:“……”


    他举起了手中的香炉:“幻胧在这里,另外……我会把这只香炉放到持明族历史博物馆,把它收藏起来的,可以了吗?”


    景元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很成功吗,丹枫哥?”


    丹枫也微笑,他没有将莲花香炉递给令夷,让她拿在手里把玩着看:“很成功,可以说是远远超过了我们最初想象的成功。”


    他看向天空:“只要能够保证我们在脱离皮耶格尔的第一时间,那位存护令使就能够出现在我们身边,将这枚莲花香炉拿去,用存护的力量封印起来,那幻胧应该就无法逃脱了。”


    在她令使级别的能力发挥出来之前,在她能够冲破那层不朽恒定在香炉上头的禁锢规则之前,幻胧都会好好地待在这里头,没有半点离开的机会。


    于是,现在就到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座情绪之城中的情绪被清除得差不多了,他们多等了一天,等到轮回没有出现,第二个夜晚如约而至,就像是今天早晨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用几乎是完美的朝霞昭告了一整天的好心情那样。


    为了确保治标治本,针对那些狂信徒们的信仰,此处的政府也做出了合适的应对。


    这群狂信徒全都被抓了起来,针对他们的“信仰”问题,这个一切以效果为上的政府直接采用了不那么道德的洗脑做为解决方案。


    这里的情绪也被清除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出意外,这些情绪会继续稳固地支撑着皮耶格尔,而哪怕有意外……


    水晶骑士微笑着送别,身边还有那位小丑打扮的假面愚者女士,甚至还有令夷曾经好奇过的那位,现在已经变成了忆质世界中的赏金猎人的短生种肝帝玩家小姐。


    他说:“就算出了意外,我也可以随时随地把你们喊回来帮忙,毕竟,你们拿走的可是一支能够书写世界的羽毛笔。”


    有一说一,拿别人的手短,所以,回来帮忙确实是应该的。


    而做为一个有意思的,略带荒诞的世界,皮耶格尔本身对于令夷来说也是个她很想多回来看看的地方——暴怒的情绪之城同样在她想要回顾一遍的范畴之内。


    水晶骑士非常贴心地为他们指明了方向,并且给了个小小的暗示:虽然羽毛笔无法调整那位在皮耶格尔世界之外的存护令使所在的位置,但它确实可以调节皮耶格尔世界本身的边界。


    稍微往外拓展一丁点,并不会多么影响到这个世界的发展,尤其是,只在某一个方向上这么做——于是,这支笔又多写了一条规则,几乎让皮耶格尔将自己唯一的大门“贴”到了那位存护令使的脸上。


    这条规则的效果可谓是超群的,因为这位令使甚至都受到了少许的惊吓:一群人几乎拥挤地贴在了他面前不到三十厘米的位置,他险些下意识地动手——事实上,他也真的动手了。


    因为丹枫在刚迈出皮耶格尔的第一步时就将那只莲花香炉抛给了他,而这位公司的存护令使下意识地接了下来,随即从中感觉到了遭受重创、但仍然邪恶而强大的毁灭命途。


    做为一位公司成员,而不是诸城者,这位令使先生也秉持着一切献给琥珀王的精神,平常更多在操心着公司物流、以及商业帝国的版图扩张问题,在战争战斗方面还真就没那么在意,于是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了慌张,脑子都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呢,手上先给这枚莲花香炉叠上了大概十几层的琥珀,将原本的玉色彻底压在了橙黄的琥珀之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这位公司的令使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他有些悻悻地抿着嘴唇,动作也略微有些迟钝,仿佛是一张播放起来略显卡顿的影像碟片。


    不过,这一切倒是没能影响他飞快地为自己找补:“这里面……装的是幻胧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这位令使微微一笑,说:“果然,好了,放心吧,我已经在外面施加上了更为强力的封印,你们可以安心地把它带去仙舟。我以琥珀王的荣光发誓,在整个运输过程中一定不会出问题。”


    如果他以自己的荣誉,或者以金钱来发誓的话,可信度尚且不怎么高,不过,既然是琥珀王——这就足够让人松一口气了。


    再怎么说,公司的性质也不是那群快活的假面愚者,他们不至于真的做点什么会让老克里珀荣光有损的行为——哪怕这只是口头上的。


    这位令使抬头,在将封印了更多层,这下彻底像是个茧子一样的莲花香炉琥珀扔回去的时候,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面前这些人:“你们是怎么把幻胧抓住的……算了,我可以在回去后自行阅读仙舟给出的报告。”


    他看起来有些嫉妒。


    “你们挺不错的。顺便,记得转告你们的将军,研究剩下的材料要转交给公司。”这位存护令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准备要走,但仍然依依不舍地回头。


    因为这次仙舟几乎干了所有的活,所以哪怕是公司的人也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千万不能忘记了!上次你们巡猎阵营的巡海游侠就把诛罗的尸骸全部送给了虫群当饲料,一丁点都没有留下!”


    他看起来对这件事相当有意见:不过直至现在,博识学会和公司仍然在寻找着塔伊兹育罗斯的遗体,所以,公司会眼馋这东西也相当正常。


    丹枫不置可否,只是在对方走远之后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剩下三人说:“回去吧,我来联系那位忆者。”


    第70章


    忆者的出现是传送性质的, 只要简单等待过了地图加载刷新的时间就可以了。


    而回到仙舟云骑的军队中,回到职责所在的战场上——通过一些神奇的命途结合的手段,也可以变得奇快无比。


    此时,在现实世界之中,仙舟联盟与丰饶民的战争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


    从令夷他们出发时,曜青仙舟与丰饶民军团的前锋之间发生的一些小打小闹的磕碰摩擦,到现在几乎可以说是全面开战,事态升级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而战争烈度的提升,同样已经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程度。


    在将封印着幻胧的这块琥珀递交给腾骁将军之后,除了丹枫因为身份原因留了下来,剩下三人全都被从战时临时指挥所中“请”了出去,在外面等待结果。


    景元猜测着:“大概是要给玉阙仙舟,或者是虚陵仙舟研究吧?”那两艘仙舟的学术地位更高一点,玉阙毕竟是超大号太卜司,从上到下都充满着给我一堆数据,还你整个宇宙的未来的玄妙和牛逼。


    至于虚陵仙舟……哈哈,哪怕是仙舟联盟内部都多得是不知道这艘仙舟在干嘛、要干什么、起到了怎样作用、战略地位是什么的人——景元这个骁卫并不例外。不过,腾骁将军曾经三番五次地透露出想要让他了解一点这方面知识的意思,看起来是已经把他当成下一届的将军去培养了,不过景元自己对于这份殷切的期待倒是… …怎么说呢,用沉默做为回应吧。


    不能说是默许,只能说是因为不想被将军提起刀来用刀杆猛击后背从而不得不抱头鼠窜。


    谁都知道,他的梦想至少到现在都还坚持没变:他想当巡海游侠,哪怕现在靠着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的优势以及各种严苛条件的限制,终于也和巡海游侠一样算是解决了个绝灭大君,他仍然对这个以“正义”贯穿了一生的组织充满了向往。


    巡猎的锋镝!划破天际的流星!


    当然,战争当前,他没有说走就走的权利和自由,更不会这么做,准确来说,景元对于罗浮的爱占据了他所有喜爱中的半数以上,以至于哪怕巡海游侠在剩下的那部分中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同罗副相比还是过于逊色。


    他短促地吐出一口浊气:“我不打算在这里等了,我去找师父,现在归队。”


    在走之前,他回看了令夷一眼——她仍然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头,脚尖稍稍内扣,贴在一起,膝盖夹着垂下的双臂。


    回到现实之后,令夷很难不去想白珩以及镜流的情况,尤其是白珩:镜流武艺高超,不正面遇上倏忽基本上就没问题,而白珩……倒不是说白珩不能打,而是她的坠机意外在战场上真的会大大加剧她自身的危险性。


    她同时也感觉到血液中的躁动。


    或许是因为战场上的主力还是步离人,又或许是因为这次的对手还是熟悉的倏忽,她的新仇旧恨(此处并不考虑到底是她本身对敌人的仇恨,还是她靠着自己的操作拉来的仇恨)叠加在一起,实在是……


    其实令夷还怀疑自己多少有一点点步离人的血统混在狐人血统里来着,否则她应该没那么容易因为战争的迫近而如此的……兴奋?


    应星没有留下,做为工造司的百冶,他不在的工造司照样能够运行,但是在发挥出来的战斗力上确实就要不如他在的时候,他已经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重新回归了这具战争机器,并且为它提供了更大的速率和效益。


    而景元也打算回去。


    这样的情况,就让她更想要直接到战场上去……但是她的长处是在于植物,如果没有了植物,她的作用就降低了很多,令夷知道此时自己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留在这里等待安排,她正在……


    她抬起头,幽幽地对景元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冲进去对将军说,别管幻胧了,先管管我。”


    景元笑出了声:“幻胧知道了一定会气死。”


    令夷扯了下嘴角:“总之我希望快点有人给我点安排。”


    她的嘴大概是开了光,去了一趟皮耶格尔,把世界笔往手里一拿的时候,顺带便也给自己加上了些许言出法随的能力——虽然腾骁将军没能从指挥室里出来,告诉她现在应该去哪里投放自己的植物,至少先把那些步离人的尸首都给利用起来,但是另一个说了算的人来了。


    是镜流。


    镜流全身上下沾染的血色几乎达到了她体表面积的一半以上,一头霜白色的长发彻彻底底地浸润满了鲜血,发梢到现在为止都还在湿答答地往下流着粘稠的、深色的血液,要不是她拿了一块手帕在下面垫着,这一路估计都得滴滴答答。


    她身后没跟着多少云骑军,但是里面混了个白珩,和镜流板死到根本没表情的脸相比,白珩雀跃许多,她也更早地看到了这边站着的、刚从模因的世界回来的两人,远远就兴高采烈地宣告好消息:


    “镜流把那个步离战首呼雷生擒了!诶,小应星不在啊——你们见到他的话,记得告诉他一声:支离剑超好用的,镜流说她用过的所有剑都不如这一柄趁手,要不是还有更重要的敌人需要解决,她都能现场表演一个活切呼雷刺身。”


    令夷:“……”


    景元:“…………”


    令夷敢用自己的尾巴——所有的尾巴毛,还有耳朵上的毛——打包票,镜流一定没这么说,就算这么说了,她的原话里也绝对不会包括“活切呼雷刺身”这么离谱的词组。


    镜流回头看了白珩一眼,开口反驳——她身后的云骑军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吊起来的心稍稍放松下去了一点,要知道,镜流剑首从战场上给了呼雷那最终决定胜负的冰霜一剑之后,到现在为止,她总共就说了三句话,分别说“拿下”、“回撤”以及“手帕”,他们差点在和冻住呼雷那一剑同样冷的气氛中也被冻成一块块瓷实的大冰块。


    镜流:“我只说要不是时间不够,我会活剐了他。”


    白珩点头:“对啊对啊,这不就是做成活切刺身的意思吗?”


    都是一片一片现切、同时活剐还得保证食材新鲜程度,实在是一款再刺身不过的处理啊。


    令夷:“……”


    那也得有人能够对着呼雷那个皮糙肉厚,往外释放狼毒的时候就像是这有毒还难闻的气味根本不值钱一样的家伙下得了嘴啊。


    就算是那些去过其他星球留学,品鉴过没有被阉割着长大的骚猪肉的仙舟留学生都受不了这一口——就算留子们忍耐力超强还难杀,也不至于要这么对待他们,他们又没有触犯什么天条。


    “呼雷被转交给曜青将军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看一眼。”


    白珩提醒令夷。


    步离人是狐人一生中最大的敌人,如果没有步离人的话,狐人至今或许仍然生活在青丘,看着星球旋转过数百次,在丰饶赐福之后变得更宜居了些的丰美水草之间安居乐业。


    曜青仙舟还算是不那么开放自由的仙舟,如果换成是仙舟联盟对外的展示窗口罗浮,估计这会儿天舶司中的那些商会领袖都要向上提议在和平时期用重金租借镜流剑首一段时间,狐人可以靠着捐献些许心意,让剑首“这一剑是为了xxx” 。


    可惜,这种想法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商业愿景,镜流绝对不可能答应。


    *


    虽然此时的令夷没空去看看呼雷的现状,但是,此时此刻,有的是人隔了老远、吃了狼毒丹药、配戴了隔离装置地看着这名已经被铁链穿过了锁骨,钉在架子上,层层隔离关押起来了的战犯。


    他已经被运输到了曜青仙舟上,暂时关押在了那里的十王司内。


    他心脏处的衣物上有着很明显的剑锋造成的破坏,冰曾经凝结过的痕迹甚至连步离人的再生能力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彻底消除。


    镜流接连三次捅穿了他的心脏,随后又三次割下了他的头颅,但是呼雷仍然活着,并且仍然拥有再拿起刀来对她发起攻击的能力。


    这样的再生能力实在是令人恐慌,四周的狐人有不少正在根据这些战场上的情报评估呼雷是否可能被仙舟处死。


    当然,也有人在奇怪呼雷的罪名怎么又加重了,先前给他估算的不是死上五次就差不多可以让他入土为安了吗?怎么现在加多到了二十几次?


    自然就有人会为不明所以的人科普:


    呼雷的身份地位,其实本不应该让镜流这样性格冷淡的人都说出要活剐了他这样的话来,但是,除去步离人这一族群的最高首领之外,呼雷还做了更多不可饶恕的事情。


    他将所有与自己相遇的云骑士卒杀死——除了那些他没能下得了黑手的,比如说,被腾骁将军带队的,或者是被镜流带队的——并且侮辱了他们的尸体,掏出丹腑、或者截断尾巴……他在战场上大肆炫耀着自己的武力,反复地对着仙舟露出尖锐的牙齿,以此挑衅镜流,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


    原本呼雷的所思所想,是利用对仙舟剑首的斩首,完成步离人士气的提振。


    两年前的那次逃离战场他至今仍然记得,从天空中空降而下的、将兽舰吞吃殆尽的黑色无名物——如果这份记忆仍然留存在步离人的心里,他们很难在这一次的战争中给出足够出色的表现。


    战争是士气调动的艺术,呼雷本质上不是个鲁莽的战首,否则上次被镜流抓住的估计就不会是鸣霄而是他。


    但是步离人需要表现得更好,丰饶民中的地位座次排序都是打出来的,像是造翼者曾经那么强,被反物质军团蹂躏过一次之后就名落孙山,步离人想要始终当着丰饶民中的老大,就要一直表现出最强势的对仙舟的战绩。


    而关于如何带动士气,至少对于步离人这个族群来说,最好用的方法就是战首亲自冲锋。


    所以,这就是呼雷的选择。


    曜青的将军如此评价:他其实已经做得挺对了,从步离人的角度,呼雷做为一个战首,在战术上的选择没有出错。


    可惜,丰饶民天生选择了一条不对的战略,而呼雷也没能拥有足够清晰的自知之明,他单挑打不过镜流。


    于是好好的规划就此随着战首被活捉而付诸东流,甚至于绝对会起到反向上分的效果。


    当这则消息传回去后,步离人或许会直接离开战场,或许不会——但是可想而知,倘若没有倏忽还在后面充当着最后拉着他们、不让丰饶民的人心全散了的“标杆”,此时的第二场丰饶民大战便应该是要结束了的。


    节奏很快,和曾经设想过的战争要持续上百年左右各处交火的情况很不一样,但是各方面都觉得很好理解。


    至少到现在为止,在倏忽还憋着他的打算,尚且没有在战场上出手之前,仙舟这边的形式整体来说都可以算是稳中向好。


    并未因为植物好用就产生了对于植物的依赖性,同样,对于植物的战略储备也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完成了相当大的部分,到现在,哪怕没有新的植物诞生,将那些放在花盆里,已经养了许久的植物端出来,一边让普通的机械手臂往花盆里定期定量地投放打扫战场下来收拢的步离人垃圾,一边将这些植物分组送上前线去缓解云骑的压力,可以说是不管从战略战术层面上都碾压了那群用“乌合之众”来形容对方只能算是写真而不能算是侮辱的丰饶民。


    也就是说,到了现在,最后无法被确定的那个变数,就只剩下了倏忽。


    是否能够将这场战争在其刚刚爆发的时候掐断、结束,让仙舟拥有更多更长的和平时期(一直走在寻找丰饶孽物并且持续大捷道路上的曜青仙舟不算),也就只看倏忽会做出怎样的应对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等待在此处的仙舟人,在临时指挥中心,正在和其他几位将军连线的腾骁同样在等待着倏忽的反应。


    ——或者说,一直到从来自皮耶格尔的好消息传回来之前,他都还在等待着倏忽先一步动手,而他则静观其变随后根据对方的行动做出反应。


    毕竟,虽说现在是罗浮云骑和曜青云骑配合战斗,其他仙舟也有驰援,但是,丰饶民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战场的面积铺开得也相当之大,横跨了差不多有三四个星系——互为犄角,但是在关键的千钧一发的时刻,想要快速地互相援助仍然存在着不小的难度。


    因此,腾骁将军的每一步战略都是非常谨慎的,仙舟人不像是丰饶民,可以随便死多少都能再造回来。


    他们这儿的命比起丰饶民来要值钱太多了。


    在这样的基础条件下,腾骁不可能不谨慎。


    但是吧,这是在先前。


    要是在顺风的情况下还过分谨慎的话,就会遇到如先哲所云“再,斯可矣”的情况。


    翻译过来就是:需要三思而后行吗?不,思考两次,就可以了。


    谨慎也要适度,否则就会失去战机,这种适量的艺术不管是在烹饪界还是在其他如政务、军事等方面都有所表现,也难怪曾经有一代将军传给后人的一句名言警句就是:


    治大舟如烹小鲜。


    但是呢,当被封印的幻胧出现在他的手上——这时候能够小范围地改写世界规则的羽毛笔反而就成为了添头,那可是一个令使,一个绝灭大君,是倏忽恶毒的盟友!


    但凡幻胧不是毁灭命途而是丰饶命途的,这会儿大概已经被送去当肥料种菜……不是,种植物。


    在这种情况下,仙舟方面其实已经占据了相当多的先机,因为倏忽一直不露面的行为已经被仙舟这边解读为了他在等待幻胧和自己合作。


    也就是说,他在等待队友和自己形成更强大的力量,随后才有信心和仙舟这边最多出动两位令使的情况对上。


    这是仙舟这边目前主流的观点,觉得倏忽打算憋一波大的,而幻胧是他能够放出这个大来的一个前置条件。


    大概他也没想到自己选定的盟友会出现马失前蹄的情况。


    腾骁坐在桌边,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小幅度地来回捻动,他的影像通过黄钟共鸣系统传递到其他仙舟将军们的面前,连带着他眉梢已经快要压不下去的喜气,以及他那逐渐变得明显到昭然若揭的想法。


    “你想要主动出击了,对吗?腾骁?”


    腾骁将军缓慢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好机会。”


    没有人会否认这是个优秀的战机,也没有人会否认:要是这一阵东风抓得好,能够有效地利用上从皮耶格尔弄回来的这两样“好东西”,倏忽被再杀上一次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要争论的是这一战能够打出的上限:


    到底是彻底将倏忽弄死,让他就没办法再度复生,还是说……


    正当腾骁将军心中的天平逐渐朝着“主动出击,将倏忽一军,然后用幻胧的消息让那些逐利的丰饶民如云散去”这一端倾斜的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走进来的云骑汇报了一则让他猛地拍响了桌子,差点儿把和他“连麦”的另外几位帝弓七天将的耳朵给拍出点什么毛病来的消息。


    ——呼雷被擒。


    腾骁坐不住了。


    都到这时候了,怎么能不出击呢?此刻正是良机啊!


    但他仍然坐住了。


    因为,越是到了这种让人手痒痒地想要拿起刀来的时刻,就越应该冷静。


    在割丰饶民的肉,以求仙舟未来更好的时刻,就算再怎么忍耐不住也要忍着,为了最大化的利益。


    *


    而当仙舟的将军们“齐聚一堂”,争论着应该怎样将利益最大化的时候,倏忽——这名百折不挠的丰饶令使——在丰饶民组成的联盟大本营中迎来了他的坏消息。


    呼雷被抓这个消息的确对于战争双方的冲击都是极大的,还想要造成更大的波澜涟漪,估计也就只剩下某位令使战死了,又或者是某位令使被抓并且被封印,会在仙舟联盟研究完毕之后送去公司再被从头到尾研究一遍的消息了。


    在一开始甚至没有人敢给倏忽汇报这一则不妙的消息:因为大家都知道倏忽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彻底的“丰饶”生命。


    他没有那么多的善意,反而总是在用丰饶行毁灭之举,在这件事上,甚至有人认为如果不是倏忽获得了丰饶的赐福,他至今仍应当是丰饶和毁灭命途对半开。


    当然,更为学术的研究则是觉得,他之所以走在丰饶命途上,仅仅只是因为他怕死——他不想被毁灭,并且这种想法占比要多过了毁灭其他世界,这才导致了他和幻胧实际走上命途的不同。


    毕竟本来,这两个家伙对于生命和外界的态度可以说是镜子内外互相对照的高度相似。


    没人愿意报信。


    因为丰饶民也是怕死的,尤其是死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甚至一丁点荣誉都没有——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也是对的,被推出来的那个步离人战战兢兢地将消息递交给了倏忽,随后下一秒就被一根极长的、几乎像是藤蔓一样的枝条卷起了脚踝。


    枝条带着破空声而来,随后却变得悄无声息了,因为那被卷起脚踝的步离人长大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就像是他的肺部已经萎缩,里头的空气快速*地离开了身体,但是没有走咽喉的管道,于是无法支撑他的喉舌发声。


    原本虽然畏畏缩缩但至少非常壮硕的身体迅速地干瘪了下去,很快就变成了一层皮毛蒙在骨头上的样子,随后又是片刻,便化作了一地看不出形状的黑灰,像极了被植物根系吸干了养分之后的荒芜土地。


    倏忽枝条上悬挂着的那些脑袋开始自言自语。


    “废物。”


    “步离人都是废物,呼雷也不例外,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了吗?”


    “只是拿他们当炮灰而已,现在既然如此……”


    “是啊,你不妨更心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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