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诚然,从有道德的生命的角度来看,倏忽已经很难再变得恶毒一点了,但是如果让倏忽自己评价,他的一千张脸会面不改色地给出“我的确过分心善,我想要将丰饶的福祉送给全寰宇的人,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变得稍微心狠一些吗”的回答。


    倏忽上次吃亏吃大了,他的老对手腾骁给他的那一刀着实太过凶悍,他差点要在多花上数百年的时间才能缓过来。


    但他的运气确实不错,找到了不少可以被他吞噬全部能量的恒星,总归是把自己恢复了回来,而后,他与幻胧合作,用过分的丰饶之力“摧毁”了一个已经走出了原生行星的文明。


    幻胧获得了毁灭的成果,而他获得了又一次挂满枝头的脑袋——针对他这样的装扮,幻胧还有些好奇地问过他,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才会养成这种把脑袋当果实一样往纸条上个挂的习惯。


    倏忽想了想后, 对她说:“因为我是我这个族类的树中的最后一棵,我们这个族类是雌雄异株, 我属雄。”


    很好理解吧?对于植物来说,如果自己被砍倒了,但是自己的种子落在其他地方,生长出了新的植株,那么就可以理解为是生命的延续——尤其是雌雄同花或者雌雄同株异花。


    但是对于倏忽来说,他连培育出果实的机会都没有了, 自然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株这个品种的树木——他的怕死也就非常容易理解了, 对于还没进化到某个层次的文明来说,繁衍自己的种族可以说是整个族群意识之下最重要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就会格外追求什么,倏忽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走上丰饶的命途,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长不出果实,所以在获得了远超往日的力量之后,他就开始手动给自己“嫁接”果实。


    至于说这些果实是不是旁人的脑袋什么的……倏忽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但是脑袋的形状好看,和果实也比较靠近,更重要的是,脑袋里面装着脑子,甚至可以帮助他多线程地思考问题。


    总之,至少从倏忽的角度:他觉得和幻胧合作是个绝妙的主意,哪怕他们双方都是那种在达成了各自的目标之后就会瞬间毁坏这个盟约,并且,一旦仙舟不再能够成为他们的威胁,他们就会立刻刀兵相向——对于幻胧来说,倏忽无疑也是个绝妙的材料;而对于倏忽来说,幻胧这种形态的生命毫无疑问能够能够让他在延续性命的这条路上走出更远的距离。


    他知道,在他们联手毁灭的那个世界里——幻胧因为自己的兴趣,以普通人的模样进入了这个世界,并且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同一时间,倏忽还在吸食着附近一颗恒星的能量,幻胧之所以能够在这个世界中掀起慌乱的情绪,并且趁乱让丰饶的种子可以过快地造成文明的自我毁灭而不是先让这些人们吃上一段时间丰饶的红利,自然也有这颗可以近距离观察到的恒星的熄灭的缘故),而在这段时间中,幻胧从被她顶替了存在的那个普通人一生所有的收藏中找到了一张游戏卡带。


    古早的游戏卡带,看起来就只是某个曾经流行过的、质量非常可靠的游戏,但是实际上,幻胧在得到这个游戏盘之后,靠着和公司多年的你追我躲,以及在此过程中逐渐产生的对于光锥这种武器的了解,觉察到了上头萦绕着的流光忆庭的味道。


    是流光忆庭的手笔。


    幻胧很不介意在游戏人间的时候为自己开辟一些支线,正是这些支线,这些闲笔,是她自信自己能够像是推动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那样,只要做出一点小小的动作,随即就会有一连串的文明彻底毁灭自身。


    于是,她去了解了下这张卡带,并随后破译出了它与一个模因世界相连的秘密。


    幻胧听说模因世界皮耶格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就像是先前所说,她非常喜欢在游戏人间的时候做一些表面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因此她也比起其他只知道行毁灭之事的绝灭大君知道更多这个世界的秘密。


    她知道这个世界是由流光忆庭的忆者们构成,也知道这个世界拥有一对神奇的本源:一本承载世界的书,一支书写世界的笔。


    她对这两样东西非常心动,同时也对毁灭这个由忆者们自己“创造”的世界非常感兴趣,于是,两种积极的情绪累积在一起,就这么促成了她的这一次出行。


    哪怕拿到一个也可以,幻胧和倏忽约定好,她会带着忆者化作的奇物来到战场上,并且在突然间用这种可以干预现实世界的东西影响巡猎令使们的动作和反应。


    倏忽和巡猎的将军们打过那么多次交道,都成一生之敌了,要是这个破绽都抓不住,并且不能用微弱的优势逐渐推成绝对的胜势的话,幻胧觉得他死了也行——她才不和这么废物的令使成为盟友。


    这样的算盘从头到尾都打得很好,每一步的实现概率都不太小,但是幻胧没有想到的是,不想和废物成为盟友的她,在找到了机会钻空子进入皮耶格尔之后,自己反而成为了废物的标准写照。


    ——硬实力比不过水晶骑士,直接在对方对于世界的规则压制下完全发挥不出令使级别的战斗力不说,甚至就连搞脑子都搞不过年轻小辈。


    而此时的倏忽尚且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糟糕的消息。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和幻胧约好,并且他也觉得这个计划非常有可实行性的话,他甚至都不让呼雷那么轻易地去面对镜流。


    总得有人出去应战,不是他就是呼雷,而倏忽不打算那么早出去面对腾骁他们,那么,也就只有呼雷还算是能用——但是呼雷败得太快了,以至于此时的他开始犹豫自己是否还要再等待幻胧。


    生命很容易从一场失败联想到另一场失败,一蹶不振是发生在很多人身上的事情:因为挫败的一次失去信心,随后觉得之后的挑战全都是自己无法通过的。


    之前倏忽完全没想过幻胧或许会失败的可能性,但是现在他突然想到如果幻胧计划被耽搁了,那么他要怎么办?


    就这么拖着吗?


    拖是拖不下去的,丰饶民也就是普通的生命而已,顶多活得长久一点,在一场总是被动承受的战斗中,他们也会生出逃跑的想法。


    拜托,虽然巡猎是丰饶的大敌,仙舟更是走到哪里巡猎到哪里,但是仙舟总共就只有六艘啊,其中还有一艘几乎从不露面的,天地之大,他们总能够找到一个可以让他们随意作威作福的地方。


    一个月才几百块卖什么命啊,同理,一点儿好处都看不到的战争有什么好打的,倏忽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但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不能这样下去。


    倏忽那一千多个头颅眼前同时转过了方才那个现在已经被吸成了一抔黑土的步离人士卒脸上的神情——事实上,外头那些丰饶民互相推诿责任的声音他也听见了。


    ……他此时的选择会引导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能够继续和仙舟打下去,又或者是,一场非常直接的失败。


    倏忽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和仙舟是什么时候结仇的了,但仙舟确实横亘在丰饶之道得以贯通的最大的障碍,他非常确定如果这一次没有成功,在之后的岁月中,他仍然会抱着那一颗灭亡仙舟的心思,在这条路上飞奔。


    树枝徐徐地转动着,树梢上的那些头颅也跟着一左一右地摇摇晃晃着,仿佛随时,这些“成熟”的果子都会掉下来那么一两颗。


    有过去了片刻,其实也没有多久,那些刚刚才推出一个最人微言轻的死鬼出去送命的丰饶民就听到了身后的呼唤。


    倏忽的声音听着甚至有点儿好听,会给人一种他好像是个很平和很慈悲很为旁人着想的存在的错觉,但是这声音落在这些丰饶民耳朵里就像是催命的丧钟似的,让他们背后一排连着一排地生出好多鸡皮疙瘩。


    倏忽的命令是,让他们向呼雷被抓之后,现在在步离人的部落中说话能算数的那几个小战首们传令,要他们将自己手下的步离人,不管是战士还是脆弱的老人孩子,又或者是那些另类强大的萨满——也就是研究生物战甲的技术人才,总之,只要是步离人,通通都可以带到他的面前来。


    这几个丰饶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中有一个试探着问倏忽:“但是,倏忽大人,步离人的数量有那么多……”


    这个世界上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站下所有步离人的地方,哪怕是让最大的恒星冷却下来,变成一个固态的球,这个球的表面也站不下这一群又能活又能生,平均一对夫妻可以生出大概几十个孩子来的狼人。


    一根枝条从半空中落下,随后非常清脆的“咔嚓”一声响起,这个丰饶民的脑袋就这样被从躯干上拧了下来,那张尚且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恐惧深色的脸,就已经随着脸之后的整个脑袋,像是果实一样被挂在了枝条上头。


    这颗脑袋随着枝条再低垂到了剩下的人、以及那个已经轰然倒在地上的残余身体前头,将倏忽方才的命令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再没有人敢和倏忽讨价还价,剩下的丰饶民全都跑了,跑得飞快。


    *


    仙舟一直在密切监视着丰饶民联军的动向。


    以太卜为首的太卜司全员几乎是每时每刻将穷观阵运转到了极致——从观察到运算全部拉满,而这些运算出来的结论会直接被送到将军的案前。


    此时,腾骁看到新发送过来的消息,皱着眉头将相关的内容转给坐在自己一旁的丹枫看:“步离人正在集结,但并不是准备正面冲锋的动静,相反,此时他们聚集在倏忽身边。”


    腾骁无法理解这种调动,围绕在倏忽身边,是为了做什么呢?难道倏忽觉得他会准备偷偷出现在他身边,直接用自己毕生的一切,燃尽熔炼出最后的一刀和他同归于尽?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腾骁早早地反省过自己这几年来的心态。


    曾经,尤其是在仙舟苍城被罗睺吞噬掉的时候,他的确是抱有自己和倏忽同归于尽一换一是非常划算的一笔买卖的想法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啊,至少他知道,自己只要防住了倏忽,剩下那些本可以给仙舟造成极大麻烦的丰饶民,可以用更经济实惠而没有伤亡的方式解决。


    腾骁一下子就失去了把命留在战场上的念头。


    丰饶民拼光了之后的倏忽就不足为奇:仙舟那么多的将军,谁还不能外出公干配合一下,把倏忽这家伙用每个人分到的神君来回犁上一遍?


    犁到只剩下最后一坛子草木灰了,就给元帅带去,让元帅亲自出手给它封印起来,不管倏忽还有没有复生的可能,总之,只要有这个迹象就出动神君,大不了和它磨上个数百年数千年的。


    可别把仙舟人不当长生种啊!


    丹枫沉吟:“会不会是因为呼雷被擒,所以倏忽需要给这些步离人做做动员,或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一个他更容易拿捏的傀儡,给他灌注更多的丰饶之力,强行让对方能够在战场上勉强取代呼雷的作用?”


    很合理啊,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呼雷的实力是打出来的,但是谁说靠着技术不能造出一个看起来比呼雷更强的战首?虽然这种战首很有可能在遇到镜流之后再被活片一次刺身——白珩的用词也体现在了镜流上交的报告当中,腾骁将军只能感叹说镜流竟然没有将白珩改掉的那些用词改回来,可见她们的情谊确实是高山无棱江水竭。


    活切刺身什么的,一旦进入了脑子之后就彻底改不掉了,丹枫揉了下太阳穴,但发现好像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于,他还在一瞬间想到了个不太对的地方:


    既然镜流的剑上带着冰,而呼雷是被冻住的,那这到底是应该叫活切刺身,还是叫冻切刺身呢?


    这么地狱的问题,最好是别出答案了,丹枫在想到这一点后又沉默了片刻,最后选择闭上眼睛,暂时将与此有关的一切想法都压到记忆的最深处去。


    道德层面上的自我批评,还有良心会不会痛什么的,就都大半夜的再说吧。


    腾骁“啧”了一声:“但是,如果只是为了再造一个呼雷,对于步离人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呢?呼雷已经失败了,再来一个呼雷也是一样。”


    他无法想象倏忽花了那么大的经历,最后却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甚至可以说价值为零的目标。


    又或者,他是想要靠着制造出足够多强度过关的步离人战士,冲击目前纯粹以数量取胜的植物方阵吗?


    可是这也一样不怎么靠谱。


    他看了眼镜流给过来的言简意赅的报告:上面写着,因为呼雷是所有步离人中最强大的那个,因此她确定对方一定是绝佳的肥料,目前已经和云华女士联系上了,并且,她把令夷给派过去了。


    用呼雷种植物,再用这些植物去打步离人:不管是曜青仙舟的态度还是其他仙舟的态度都是绝对支持的。


    正因为狐人对步离人的恨是深入骨髓的,所以这种不会让呼雷死得那么痛快的处理方式会被他们举双手双脚赞同。


    所以……倏忽到底是什么意图呢?腾骁的眉头稍稍皱起,他试图站在倏忽的角度思考,但是很显然倏忽的心态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因此腾骁对于倏忽的预言成功率,不说几乎全部是零吧,那也没有比随便扔骰子蒙选择题的正确率好上多少。


    而且,这方面的正确率,在他的道德底线下降到约等于没有道德之前,都没什么快速提升的可能。


    但是不管如何,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拿呼雷去种菜……不是,种植物。


    高强度的植物打高强度的战役,用植物取代仙舟人的战场才是足够文明的战场,至少植物肯定不会介意自己的残躯和丰饶民们的尸体一起被焚烧殆尽——草木灰是很好的肥料,丰饶民也是,因此这只能算是化作春泥更护花,是对植物下一代的保护。


    现在遇事不决……还是先种菜吧。


    *


    步离人部落并不知道倏忽将他们叫来此地是为了什么目的——和普通步离人不一样,那些小部落的战首们在呼雷战败之后一边忧心忡忡,一边却又忍不住地开始为自己盘算起了未来。


    步离人的大战首,是从一个个部落的战首之中用颇为血腥的战斗角逐出来的,换言之现在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上位的可能性与基础。


    是时机是机遇,前方虽然相当危险,但是丰厚的报酬确实与机遇共存。


    因此,这些战首们大多抬着头看向上方的倏忽,只有少数的神情有些晦涩难明,仿佛在担忧些什么。


    还有几个步离人部落选择了拒绝遵守倏忽的命令,去传令的丰饶民自身又不是什么特别强大的存在,于是当对方硬气的时候也只能选择下一个。


    倏忽也知道有人抗命了,然而到了这一步,他再亲自去将那些人一齐带过来也不太合理。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道暂时就先这样吧,随后,那些枝条撤开了像是云雾一样将他的本体遮掩起来的茂密绿叶,露出后头那几乎参天的植株本身。


    一些枝条上的脑袋垂低下来,那些本应该死去许久的,而如今被强行地拽在生之一侧不得离去的脑袋上,眼眶之内的晶状体泛着上了年龄的昏黄,没有光的、乌漆漆的眼珠子盯着面前的步离人:“呼雷战首的事情,希望你们节哀。”


    步离人对于这一句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们都已经被倏忽集合在这里了,换句话说,倏忽想要让他们做点什么的意思已经写在了脸上,这种客套,顶多是想要让他们付出更多。


    但是既然慧骃还没有拼完,仙舟的植物还没有被前头的那些炮灰消耗完毕,为什么要上步离人?呼雷战首倒是确实冲锋在前,但也看看着冲锋的结果是什么吧?


    步离人的士气本就相当堪忧,他们几乎全靠着呼雷战首为他们临时提振士气,但是本应该是强心针的一剂变成了在心脏上抽血,原本就跳动得不甚有力的心脏这下更是一下子地萎靡了下去。


    倏忽那一千多对的眼睛能够很彻底地扫过面前那么多张脸,他承认自己从这些步离人脸上看到更多的是避战的情绪,同样,他也完全能够理解。


    就像是在智械危机之前,甚至是在智械出现之前,有机生命们认为自己比起无机生命来是高贵太多的存在,于是当他们成功将机械物体运用在了战场上之后,一些技术发展得更快、生产线铺得更开的文明就开始彻底机械化自己的部队。


    不得不承认,倘若一刀过去捅死一个对手,那么哪怕随后自己也被一刀捅了腰子,那好歹也能在眼前黑下去之前全靠自己说:一换一,不亏。


    但倘若换走的是一条机械狗,甚至这狗还能送回工厂里面维修一下——更有可能制造一条全新的机械狗比维修当前这只更划算,那很多人都会觉得自己拼命的行为相当不值得。


    如今的步离人就是这么个情况。


    做为丰饶民中相当有脑子的一群人,这种情绪在他们中弥漫的情况相当厉害。


    倏忽突然就不想给他们再做临终关怀了,用一句话来形容他当前的心理,那就是:和你们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可能治理得好丰饶命途? !


    那些长度惊人的枝条一时间全部倒向了那些步离人,倏忽说:“我很抱歉听到呼雷战首的事情,所以,我想你们或许需要一些更为强大的力量。请你们互相保持皮肤接触,好让我赐予你们更多的赐福,愿药王慈怀的甘露能让你们的爪牙更为锋利,撕穿更多仙舟人的胸膛,咬下更多那群疯子的头颅。”


    随后,那些枝条垂落在了那些小战首们身边,枝条顶端的叶片都是苍翠欲滴的颜色,显露出全然的生机,用肉眼就能够看出,这是最为精纯的丰饶力量。


    在利益面前,哪怕步离人都知道倏忽的下一步一定是让他们上战场,他们也很难克制住配合倏忽的要求:他们相当追求强大,这一点从他们的战首差不多就是彻头彻尾的社达主义者上就能够看出个七七八八,更强大的力量谁不要呢?哪怕再获得了利益,再吃下了好处之后再反悔也是一样的,倏忽还需要他们去对抗仙舟的普通云骑军,不是吗?


    倏忽的枝条此时已经直接或者间接地连接上了在场几乎每一个步离人,一千多个脑袋嘴角上挂着的微笑在这一瞬间扭曲得什至有些诡谲。


    那些凝聚在了枝头的纯粹生机,在这一瞬间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这以亿计数的步离人身体之中流失的气血。


    倏忽不打算再用他们承担和云骑军士卒一对一兑子的功能了,对战争不狂热的步离人只能成为他的养料,反正他的枝条足够多,辐射的范围足够广阔,当做一支大军使用也够了。


    他看着那些步离人逐渐变得干枯,一些步离人想要逃离,但是已经连接在一起的肢体那么轻易就能够松开的么?快速流失的气血和生命已经将它们像是被封锁在真空中的食物一样死死地锁了起来,虽然死亡在这一刻尚且没有真正到来,但是死神的脚步声,却已经可以清晰地听见了。


    终于,在遍地都只剩下黑色的废渣,成群的步离人就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个彻彻底底之后,倏忽将自己的枝条张开了,像是吃饱喝足之后伸了个懒腰一样。


    他的枝条变得更为翠绿。


    差不多了。


    如果幻胧失败,或者幻胧没有回来的话,他会选择强攻。


    活化行星罗睺的那种方式肯定是不行了,这种给予过多的丰饶之力直接将仙舟人催化成魔阴身的行为如今只会让仙舟人拍手直呼给得好,给得更多些。


    那就只有从根源上杀死仙舟人才行,比如说,拧下他们的头颅挂在枝条上,让这些腾骁最熟悉的仙舟面孔转过来面对着他,让他们呼唤着将军的名字,然后再露出森森的白牙和笑容。


    倏忽并不惧怕植物。


    只要他不对外提供丰饶之力,那么除非仙舟真的动用了建木,否则那些伤害都无法真正影响到他。


    他会直接越过仙舟的防区,找到仙舟人。


    *


    镜流去快速地冲了个澡,顺便换了身衣服。


    可想而知,她这含血量极高的一身是绝对不能再穿上战场了。


    正面战场上的情况因为呼雷的被擒,短时间内呈现出比较轻松的态势,不少前线的云骑选择回撤,在战争之中享用着短暂的休息。


    她知道在自己去洗澡之后,白珩绝对会在她的这份报告上修改两个字,让看起来冷冰冰甚至血淋淋的文字变得稍微柔软一点俏皮一点。


    镜流想到这里,镜子中的她的脸上流露出少许无奈的微笑:也就只有白珩是这个样子的,看起来像是从来都不知道要紧关头,实际上比谁都更清楚地意识到这时候人们需要的是什么。


    她无意制止对方对所有人的小小关心,所以,如果让将军见笑了,那也无所谓——甚至她觉得将军或许还应该感谢一下白珩把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少许。


    镜流快速攥干了头发,没有吹,就往外走了:战场上瞬息万变,她需要及时跟进情况,做为剑首,战场上处处都有可能需要着她。


    ……虽然,在寒冰射手的普及率已经到了每个云骑小队都有一盆的程度之后,她被需要的情况已经大大减少了。


    几个云骑小队可以凑在一起,用寒冰射手打出更有性价比的冰冻迟缓效果,随后再对仙舟的雷·弩之类更具杀伤力,但是装填速度没有那么快的武器完成充能,从而从容不迫地打出更高的伤害。


    她出门,带着一身尚且没有消散干净的水汽,迎面看到丹枫,镜流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罗浮战力,将军之下,她与丹枫相平,需要出动对方就等于需要出动她——除非是持明族遇到了什么事,但这一次的持明族出动得也不怎么多。


    丹枫言简意赅:“找你。将军估计倏忽打算进攻。”


    他同镜流并排朝外走,脚步略快:“但是,有一定概率,出动的只是倏忽一个。”


    镜流愈发不解起来:“就只有他一个?”


    丹枫:“就只有他一个——但他把几乎所有步离人吸收了。”


    镜流转过头看他,面容仍然是没显出多少震惊的平静,但是语气的上扬却证明了她并不是完全不震惊:“什么?吸收……?”


    丹枫:“吸收。他将这些步离人转变成了自己的养分。瞰云镜观察到了倏忽吸收步离人的景象,消息来自玉阙仙舟,可信度够高。”


    玉阙仙舟嘛,太卜集中训练基地,瞰云镜更是联盟重宝,曾经间隔着无数的星海观测到了反物质军团覆灭造翼者的记录。


    如果是玉阙仙舟传回的消息,那么,镜流宁愿相信她自己是假的,也不会觉得来自那边的消息有什么不真实的地方。


    所以,此时的镜流:“……”


    她不是很明白倏忽的想法,觉得对方的选择就像是在那些如今仙舟上早就没人看了的玄幻小说里头选择战前献祭的反派,甚至行为间还带着一种对波喜欢站左边的必输美,只能说既然到了战场上,那么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倏忽选择了这样对待步离人部落,那么……


    嗯,反正倏忽是一株自由的树,他可以自由地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问:“现在将军打算怎么做?”


    丹枫说:“将军觉得,倏忽或许是想要绕过那些丰饶民和植物,直接影响到云骑军,还有仙舟。”


    他觉得这大概是腾骁将军这辈子能做出来的最为正确的一次对于倏忽目的的判断,因为至少他被说服了——先前有不少次,腾骁将军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镜流:“的确有可能,而且挺不像是将军预估的水平。”


    她难得说了个冷笑话。


    “所以,现在我们应当去调动士卒后撤?”


    丹枫顿了顿,说:“有一个……比较奇怪的计划。”


    镜流心说她的徒弟都是景元了,这天下哪还能有什么让她觉得奇怪的计划,直接说来就是,还至于这么吞吞吐吐的,但是,当丹枫说出“是这样的,他们打算用从皮耶格尔弄来的那只笔,写上一条规则,把用呼雷培育出的那些植物短时间内变成云骑军,把倏忽的大招给骗出来”这样一句话的时候,镜流还是用了足足三秒的沉默来表达自己对于这个计划的敬意。


    是的,模因世界皮耶格尔的那支笔,镜流知道这东西,也知道它的效果,但是用植物来伪装人……是说把豌豆射手和向日葵变成云骑军的样子吗?她试图想了想那样的画面,但是只想象出来了一些套着毛绒皮套的云骑军在那边尴尬地笑着的样子。


    一时间,镜流都不知道应该说是自己的想象力太过匮乏还是太过丰富。


    “是景元想出来的吧?”


    丹枫很快证实了她的疑问:“还能有谁呢?”


    镜流抬手捏眉心:“有人跟着他学坏了——”她对上丹枫略有些心虚的目光,很快补充上了一句。


    “当然,没有说你的意思。”


    ……这句话里头欲盖弥彰的意味也太浓厚了。丹枫叹了口气,决定把这当成是一句褒奖,思路活跃,这是件好事啊。


    的确,这是景元的想法,但不能说百分百都是景元的主意。


    事情……事情是这样子的。


    *


    将时间稍稍往前倒退上那么十几分钟,瞰云镜那边的消息第一时间传了过来。


    白珩做为传奇飞行士,在战场上,她拥有相当高的优先级,在关键信息的获取上,她差不多和镜流平级。


    她说出这个猜测的时候,云华女士刚刚匆匆忙忙地来到了临时植物栽培场,并且对于景元那一刀下去切了个巨大的伤口并往外放血的行为表达了相当的不满。


    “太业余了!”她控诉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浪费,哪怕这些血液是可以再生的资源也不能这么用啊!”


    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术刀,开始在被禁锢到几乎就要被直接浇筑在高强度材料里的呼雷身上切割口子,对他进行精准性放血。


    令夷怀疑她已经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自己研发出了一套专门针对步离人的放血技术,甚至专门研究了不同的血液中丰饶之力浓度应该搭配上怎样的放血速度。


    植物开始大批量地生长起来,云华女士在旁边监测着数据,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尤其是搭配上白珩告诉她的,镜流到底杀了呼雷多少次的记录。


    “如果你没有夸张的话,”云华女士看着白珩(白珩将右手四指并拢,先是贴在胸口,随后又将这并拢的手指向上举起对天,就差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吹牛了),对着她点了点头,“那我觉得,呼雷表现出的恢复力,并不是一个步离人应该有的程度,或许……可以给他做个全套一点的手术。”


    如果说,镜流只是表达了自己想要制作活切呼雷刺身的心,而白珩则是在嘴上创造了这个肉眼可见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云骑内部知名梗的说法,那么现在云华就是打算把它变成现实了。


    她暂时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等到战后吧,现在不太合适。”而且身边的机械设备什么的也确实都不太够用。


    或许是为了强迫自己将想法从给呼雷做个解剖手术的冲动这个黑洞里扯出来,云华女士用力地将自己的目光从呼雷的身体转移到了一旁的植物上。


    哦,植物,这些植物总是能令人高兴的,可以说,全世界除了令夷之外应该就只有她是最喜欢这些植物的。


    ——白珩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那份消息的,然后她念了出来,连带着景元在群里给出的意见。


    景元说他觉得用一群虚假的云骑军去骗出倏忽的大招是个相当不错的选项:因为,倏忽选择了将占据整个丰饶民军队中大多数的步离人中的绝大部分变成了自己的养料,那么或许意味着,他想要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非常勉强的。


    而这种一次性的提升,在动用过后就彻底消失了,难道他还能将剩下那些丰饶民也献祭了吗?


    综上所述,倏忽当前这种情况,无非就是只憋了一个大招, cd读条什么的都拉满了——想要最有性价比地砸在仙舟人身上罢了。


    那就去骗,去偷袭啊,战场上无耻的事情多了去了。


    虚构云骑军主力,顺便抽调一部分云骑,直接*绕到剩下那些丰饶民军队背后,釜底抽薪地趁着倏忽不在,把他变成一根光杆。


    不管倏忽憋着什么坏主意,等到了那一步的时候,他也就算是差不多完蛋了。


    而蒙骗这一步,正好可以用世界笔来解决。


    “也可以不完全虚构,把植物伪装成仙舟人也挺好的。”


    听完白珩的播报,令夷看向自己面前这一簇簇的、正在茁壮生长着,速度几乎和韭菜没什么区别的植物。


    “植物会攻击,身上也沾着丰饶之力,需要的话高度也可以进行调节……效果还不错,对吧?只需要给它们增加移动的能力——这又不难,让应星哥弄点专门移动用的载具就可以了。”


    载具要什么科技含量呢?完完全全、一丁点都没有。


    于是,这个大胆的计划就这么成型的,并且直接在群聊中@了腾骁将军。


    彼时还在临时指挥处的丹枫看着腾骁沉默良久,随后发出了一个单字:


    阅。


    第72章


    不能否认, 呼雷是一款优秀的培育器。


    在呼雷持续提供的帮助之下长出来的植物,产出速度不能说是韭菜那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只能说是像是童话故事当中那个小孩子的豌豆一样,表现出了通天的产出效率。


    “云骑军集结起来之后一共有多少?”罗浮仙舟上全体云骑军的数量令夷是知道的,但是此地集结了有多少,这就是她不清楚的了——尚且还有不少数量的云骑被留在了罗浮上,也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曜青仙舟以及其他仙舟的援军——所以,她不确定自己要产出多少的植物。


    哪怕她已经有所估计、有所预期地想到了此地云骑军的数量绝对不会少, 但是当那个上亿级别的数字传入她耳中的时候, 令夷仍然眼前猛地一黑。


    哦,她刚刚在提建议的时候怎么就忘记了还有数字上的限制——她的大话都被白珩发出去了,景元给白珩的私信才终于被白珩看到,他问她这个数量的植物真的能培育出来吗——景元,确实是一款思虑周全的猫,她以为景元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地忘记了植物的好用,景元笑她忘记了自己身不是铁,吃的饭也不是钢,只是只狐狸而不是什么博识尊的机械大脑。


    但是……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令夷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充满了对于人类主观能动性的信任,不就是成批量地产出吗?说得好像谁不行一样——反正她绝对不会是最先不行的那个,看看呼雷吧,呼雷还是这些植物生长能量的供应商呢,呼雷说了什么了?


    呼雷想说也确实没法说,此时他的狼牙之间被横上了一块极其坚硬的材料做为口枷, 考虑到呼雷的个体高高度, 这块材料的尺寸也相当不小,令夷甚至怀疑它是不是从某个建筑工地上头直接拖回来的。


    被切开伤口、伤口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愈合、却又每时每刻都在被撕裂的状态绝对是不好受的,呼雷的咽喉中发出了低沉的、完全如同野兽嚎叫一般的声音,哪怕已经是被限制住的声音,在这个空间中仍然和打雷一样响亮。


    云华女士问令夷:“小令夷,你害怕吗?”


    她看起来像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把令夷揽进自己怀里去,让她在自己温暖的胸怀中获得安慰的架势,而她的目光也确确实实地带着一点看孩子的慈祥— —大概在整个罗浮仙舟上,还在用这样的目光看向令夷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令夷摇头。


    区区响声有什么好怕的,至于说对方步离人战首的身份……呵,早在她开始种菜……不是,种植物的时候就已经无所谓了。


    谁看着肥料会产生出恐惧呢?这个世界上有密集恐惧症、有巨物恐惧症,还有深海恐惧症,但她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肥料恐惧症。


    不仅如此……


    “据说,在一些欠发达的文明中,他们认为天上的电闪雷鸣能够带来更好的收成,”令夷低头看了看正在发出巨大噪音的呼雷,其实也就是电击合成氮氧化物,作为氮肥促进植物生长,“就当是在打雷吧,植物长得好就行。”


    她这话确实相当刻薄,做为一个玩笑,它甚至有些过分地狱了,但是此地并没有步离人,所以这种地狱性也只能让云华女士笑得更开心一点。


    “嗯,你说得对,是这个道理。”云华女士的眼角都笑出了眼泪,在将这些眼泪擦去之后,她又一次在呼雷的身上划开伤口,锋利的手术刀像是永远不会被什么东西阻碍一样,而割开之后,为了防止伤口愈合,她还会在伤口上插入一些撑开的道具。


    凶狠,看着半点和“文明”这两个字不沾边,但是,和“巡猎”这两个字却走的越来越近了。


    朴素、公正的复仇心理,大概就是用这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血还血的模样表现的。


    *


    工造司。


    应星早就习惯了在工作中随时随地会出现全新需求的情况了,就算不在生活中,他也依旧习惯了朋友们随时提出一些看起来稀奇古怪,实际上也确实相当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让他制造的情况。


    但是这一次的要求,技术含量实在是太低了。


    因为工造司内的工作要求总是很复杂,而且相当多的技术手段在执行过程中是不能被打扰的,因此应星常年不加入那种十万火急的讨论群。


    他是直接和将军,还有策士长对接的,有什么需要就转发过来,他负责实现。


    应星:“……”这种事情也需要通知他吗——等等,造这种便行车的目的是什么?在战场上cosplay帝弓司命,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弓,对准了丰饶民军队把他们给吓到不敢向前吗?


    哦,不,等等。


    应星虽然没有受到前情提要内容,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对于相关设备的要求上觉察到端倪:除了灵活转向之外,还需要一个质量有所保证的固定器,还有尺寸、数量… …这些信息全部融合在一起,最后能混出来的无非就是要给盆装载体这么个结论。


    在得出了这个结论之后,他就向景元发消息询问情况了。


    得知整个计划的应星:“……那你们的需求量是真的很多。”


    好在回到了仙舟势力范围之内后,他能够启动的流水线也足够多,加急了生产的话,产出量总归是能够比令夷那边的产出效率要快——她可只有一个人。


    有点凄惨,应星心中一瞬间转过了令夷一整只狐狸扑在地上,尾巴的毛发和耳朵上的毛发都可怜兮兮地缠绕在一起,表现出一副已经被这个世界狠狠蹂躏到变得灰扑扑的样子。


    很好,现在终于有人要和他一样享有半永久黑眼圈了,哪怕在心中转过了这般凄惨景象,应星仍然心如铁石,不,应该说是心如打铁工具,比铁石要更坚硬上无数。


    ——然而事实上,在这个应星的黑眼圈都因为出差一趟而情况略有好转的档口,情况最先变得糟糕的,不仅不是他们两个干活的,甚至还不是腾骁将军这个已经连轴转了干活的,而是呼雷。


    呼雷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死去,胸中的赤月是每一任步离战首的倚仗,这种和曜青仙舟的丰饶神迹胎动之月有些相似,但只能算是胎动之月的劣化版本的赤月心脏能够为每一任战首提供充足的丰饶赐福。


    毕竟,这轮血色的月亮,只为步离战首一人而照耀。


    他在血战中夺下了这轮月亮,他并不介意有更强大的后继者出现,从自己的胸口中剖出这枚取代了心脏的东西,将他的尸体留在身后,踩着他的血迹朝着更前方走去。


    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就愿意看到自己被这样侮辱,仙舟人,尤其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两个狐人还有那个持明族……她们的所作所为几乎就是对于丰饶的亵渎。


    从他的躯体中流淌出来的力量,或者干脆可以说,是从他身体中强行抢走的力量,让他持续性地变得虚弱,并且越来越虚弱。


    那些植物,他曾经以为这是又一种全新类型的丰饶造物,但是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些植物比起普通的丰饶作物来要受控很多,他在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这些植物的根系或许会长到自己的血管之中去,然后他兴许可以利用这些植物操控着赤月在仙舟人尚且毫无防备的时候离开自己的身体:虽然这样一来他必定会死去,但是也会给仙舟造成不小的麻烦。


    他已经知道了倏忽对步离人的所作所为——他的听力并没有被封锁,但是,会被倏忽骗去的步离人,也不过是在自然的筛选中被选出来的不够合格的步离人罢了。


    他清楚地知悉有几个小部落的战首是绝对不会被倏忽一叫就动的,他希望这些步离人会及时离开战场——在看到了那么多步离人没能回来之后,他们应当产生这样的警惕。


    而至于说呼雷的仇恨,呼雷其实没有仇恨。


    他的根本目的只是让天上的群星变成步离人放牧的原野,或者说,是他统帅、甚至不一定需要统帅,可以只是认可的部族竞自由的空间。


    而至少,仙舟人是这个梦想的最大阻碍者,他们获得了同样的东西,却转头开始阻击其他丰饶民,这在呼雷看来是一定不能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阻碍。


    因此,他仍然想着要挣脱,要给仙舟一个来自内部的打击。


    然而现在他感受到了这些植物的根本性问题,它们极端可控,在沉默中成长得相当茁壮,而参考他上一次遇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从这些植物身上看到的杀伤力等等… …


    呼雷一时间感到前途有些迷茫,更何况,从边上这些人几乎毫不避讳的对话之中,他已经知晓了倏忽正在一直等待的人和东西已经落入了仙舟手中。


    还有多少胜算?


    好像已经没有多少了,倏忽现在在做的是一搏,而这一搏具备多少的后继之力,按照呼雷对于倏忽的了解大概也没有多少——顶多是倏忽还能活着,苟过了一百年之后再继续卷土重来,但是时隔那么久的时间,仙舟恐怕都已经恢复过来了,那时候的卷土重来又有什么意义?


    思及此处,呼雷选择了放弃思考。


    对于步离人来说,尚且还有生路,还有余留下来的火种,虽然只怕会过得和当初的造翼者差不多,经历同样的科技大退步等等情况,但是就像造翼者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真正的亡国灭种一样,步离人也不会。


    他们还有兽舰,还有视肉,还能够继续在群星之间放牧——先……就这样吧。


    这是呼雷在确定自己的自尽不会起到多少作用,并且也确实没有这个自尽的能力之后,最终做出的决定。


    此时的他,从面部上的神色、血色等等来看,比起刚刚送来的时候,似乎是要虚弱了一些。


    就连镜流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令夷和云华女士在联手之后做到了——其实也很好理解,镜流的伤害虽然强,但上限也就是把呼雷杀上一次,能够消耗掉的丰饶之力有限,但是令夷的植物,现在都不是一块田一块田地种上的速度了,她是十几块田批量生产,并且全部连接在了呼雷的身上。


    这些植物消耗起丰饶之力来的效率那可绝对低不到哪里去。


    于是,当赤月的回复效率比不上植物的消耗效率之后,呼雷,这个看起来是杀不死的步离战首,也会表现出“人被杀就会死”的模样来。


    本来,这应该是个被相当重视的情况:呼雷如果能够被杀死的话,那是一定要送到曜青仙舟去,当着体量最大的狐人群体,被官方宣布他的罪行之后,用足够严厉的刑罚处死。


    但是现在根本没有人还有那个精力继续观察呼雷,植物就像是成年后的猪一样纷纷出笼,并且快速地衔接上了从工造司送出来的那些移动载体。


    现在,用来造假的素材已经可以使用了,数量仍然留待积累,还差大约……五分之四吧。


    差是还差了不少,但是至少从身高上来看,这些植物和普通的云骑军确实是差不多了。


    而且,植物还有不同的身高——令夷将田地的尺寸设置得稍微有了些偏差,而这些偏差就造成了植物身高的高低略微的参差。


    如果仅仅衡量身高,而不介意面相和身材的话,它们就和一群真人站在一起的效果差不多。


    至少腾骁将军对于这样的外观是非常满意的,他在努力将这些植物想象成了云骑军的样子之后,对着景元点了点头:“可行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高一点。”


    果然,这小子的想法是真的多。


    他确实是很适合接任当将军的,腾骁心想,再历练上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他的退休生活就在前方,光明的未来正如同向日葵那样灿灿烂烂地放着光芒,已经指日可待了。


    如果景元不愿意就范的话……腾骁心想,如果景元不愿意就范的话,那他就去偷、去骗、去用强权逼迫景元就范。


    或许是因为退休的生活太过美好,而当将军的日子却除了获得荣耀与满足之外皆如坐牢,因此腾骁下意识地没有去想:如果景元这小子是一条滑不留丢的鱼,那么,他或许没那么容易骗到他。


    *


    植物的数量总算是到位了。


    到了这一步,在那么大量级的抽取之下,虽然那颗劣化版的胎动之月——赤月——仍然维系着呼雷的生命,没有让他就此因为油尽灯枯而死去,但是他身上的那些肌肉确实快速地溶解了下来。


    现在,令夷完成了自己的高速操作——有这样高速运转的狐娘进入仙舟,狐娘也已经和下面那只步离人一样,快要变成狐娘干哩……


    她靠在白珩的怀里休息,而云华女士,她的工作量虽然没有令夷那么大,但是她的工作持续时间毫无疑问是不短的,但是此时,当令夷已经变成了一只彻彻底底的废狐狸的时候,云华女士却仍然精力充沛地站在呼雷身边,在那已经变得远远不像是雷霆,而更像是一个衰朽的老人在夜间睡不安稳的呼噜声的嚎叫里,踢了踢他的某处伤口。


    “我估计,他的身体里大概有个类似丰饶神迹之类的东西,但是质量要差很多,他的回复效率存在上限,小令夷,我估计你要是一次性上个一百多块田的支出,他很有可能就要被拖死了。”


    她跃跃欲试,决定到时候向将军申请一个特别的手术场所,在那地方把呼雷给剖了。


    但是在此之前,云华女士想到了另外一件颇为重要的事务。


    在来这儿支援令给呼雷放血之前,她一直在治疗着从前线上退下来的战士,而在这些战士中,有不少失去了朋友、亲人,而这些失去大多都是因为呼雷的残暴导致。


    还有狼毒——狼毒的影响对于狐人飞行士来说,已经不是他们靠着自身顽强的意志就能够解决的问题。


    她当然给这些伤病员用了药,但是众所周知心理疗法也是一种很好用的疗法,而丹鼎司的司鼎呢,也是需要对这一疗法足够熟练的。


    于是,她举起玉兆,对着当前正处于恢复期,看着仍然很没有血色的、看不太出来这就是呼雷的那个高大骨架子拍了张照片。


    并且将它随手转发进了给伤病员们拉的群里,并且配文:


    等我向将军申请了准许证,到时候咱们现场直播呼雷不死之谜现场破解解剖啊,不过得先等养一养,现在这样子,我怕我下刀之后真能弄死他。


    *


    被改造过的“云骑军”出发了。


    倏忽和仙舟联盟这边都是老对手了,对于仙舟会怎样了解丰饶民这边的状态、而仙舟人又会根据那些线索做出怎样的判断,他心里大概也有点数。


    就比如说,他之所以几乎完全没有掩饰地让让那些步离人成为了自己临时突破的牺牲品,就是因为他知道哪怕仙舟人知晓这背后大概率是个陷阱,也绝对无法拒绝将丰饶民中实力不够强大的那些基本盘尽量扫清的机会。


    数量足够多的群体,才能够拥有更大的容错率,而且,他们可以用更短的时间扩大族群、从而更加提升容错率。


    仙舟一直在做的,就是尽量让这些丰饶民失去和仙舟对战的信心。


    于是,他在完成了自己实力的提升之后,又将剩下的丰饶民进行了分兵。


    ——这是非常大胆的决定,一定程度上什至可以称之为自寻死路,但是到了这个关头,倏忽的态度已经不是赢得这一场战争,而是给仙舟一波沉重的打击,让对方花个三五十年的都恢复不了元气,然后自己趁机跑路。


    拖得越久,幻胧会及时出现的希望越是渺茫,而倏忽也愈发确定当前他需要制造的局势就是比烂,然后比谁恢复速度够快。


    简单点说,这就是尽量用自己的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而倏忽一届丰饶令使,最厉害的当然是他的恢复能力而不是别的什么能力了——而仙舟,做为一个文明,文明可不是个人,被打个半死之后被奶一口就还能活蹦乱跳着回来。


    那些已经死了,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地,死得一点儿身躯都没能留下的,是就算让药师亲自出现都救不回来的死者,对于仙舟来说,就是完全无法愈合的伤口。


    直接因为战争而数量锐减的一代人,一个直接断了一代的文明休养生息过来,需要的时间可不止个几十年。


    因为抱着这样的目的,所以在倏忽看来,那些丰饶民全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存在,死一个、死一群、死个彻彻底底,都无所谓——反正,他还能够再制造出新的丰饶民,而那些求药使中,一定会出现更多的丰饶民。


    毕竟,药师从不拒绝。


    此时分兵已经完成,他看到一批云骑军朝着被他派出来的那些丰饶民冲了出去——这些丰饶民中有不想上战场的,还有偷偷摸摸从战场上溜走的,倏忽到这时候已经对军容军纪什么的完全不在乎了。


    谁会在意一只蜉蝣的重要性呢,只要这枚棋子能够站到指定好的位置上就可以了。


    随后,倏忽也像是人一样深吸一口气,做了做出发之前的准备。


    哪怕是对于他来说,完全孤身一人面对仙舟大军也是非常少见的情况,更何况,这一次的联军中还不仅仅只有腾骁这么一个老对手。


    但他还是要出发了,倏忽能够感觉到时间的紧迫,他从那些步离人的献祭中获得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却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他是通过诱骗的方式让那些步离人放下了心防,但后续的生命力抽取多少还是带着强制的意思了。


    所以,倏忽感觉自己这个容器有一点快要撑不住那么多的力量了,他需要缓慢地适应,而不是这么突然地一蹴而就,但既然现在已经一蹴而就了,那就只能尽快将这些力量用出去。


    *


    如果认真地计算速度,那丰饶命途是绝对比不过巡猎命途的,巡猎自带高速buff,最擅长后发而先至,时常有“虽然你先扣动了扳机,但是因为我的装备比你的更好所以不好意思我的子弹先打中了你”这样的巡海游侠式壮举诞生。


    所以,倏忽很清楚自己如果想要造成更大的伤亡,必然需要行使一些骗术。


    他不可能比腾骁更快,所以他不可能在不欺诈的情况下先一步靠近仙舟,为此,他将自己的部分身体留在了原地。


    树嘛,和人不一样,人对半劈开了之后不太能活,哪怕是仙舟人在掉脑袋之后不短时间内快速接上也是会死的,但是倏忽可以把自己竖着切开之后,仍然保持两个身体的活性,唯一的问题就是切开的时间久了之后,另一半的身体也会拥有意识,并且会觉得自己才是真的倏忽——不过不影响,因为他本就打算用这一小半的身体来挡住仙舟后续的反攻。


    是的,捞一票就跑,直到此时,倏忽甚至已经在内心里放下了那点自尊和廉耻(哪怕本来这两种东西他也就没能拥有多少),他承认,自己此时的一切计划就是保本。


    一个虚假的形象用来蒙骗仙舟,瞰云镜的观测速度也要符合基本法,势必无法做到那么快,而在将信息传递给罗浮的时候,也一样需要时间,这些间隙就是他动手做最好的时刻。


    撕裂下来的身体此时仍然并未完全脱离本体意识的掌控,它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枝条仍然在摆动着,做出各种指挥丰饶民的动作,而倏忽的主体意识,则开始朝着罗浮本部集结之处而去。


    战舰横列,艨艟连云,星槎穿梭其中,仙舟仿佛真的用他们的军械复刻了一个小尺寸的银河,并用万千雷弩射出的比星光更亮的光辉宣告着什么才是真正的神选正统。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军队,倏忽都会怒其不争——凭什么,为何要束缚住自己,一起将丰饶的神迹传遍整个寰宇不好吗?


    既然无法同行那就毁掉吧。


    做为令使,倏忽不至于连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都做不到,要是真的连这种技能都没有,每次被腾骁扬灰之后他还怎么能有机会恢复,早就被仙舟找到然后钉死在了复活点。


    稍微恢复一点就被神君犁上一遍,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帝弓七天将合力伺候他一个,长此以往,就算他是丰饶令使也受不了啊。


    因此,当倏忽出现在仙舟的这些战列舰边上的时候,至少从他的角度——世界静悄悄。


    这是屏息凝神的最后一刻,是要将那一口存在胸膛中的浊气突出的前一秒钟,不管是不是在太空中,不管四周是否是真空,总之在这一瞬间,一个看不见的罩子会出现在意识四周,世界是安静的,能够听到的只是自己体内的声音。


    倏忽蔓延出了自己的枝条,这些枝条悄无声息地延长,覆盖出了比当年的曾经笼罩在整个仙舟之上的建木更大的范围。


    生命的气息。


    为了避免出意外,那些“果实”,也就是在他的枝头上挂着的那些脑袋,全都被他留在了原地,没必要,因为很快他就会拥有全新的脑袋,用仙舟人的脑袋做成的果实,腾骁应该见过一次,在苍城仙舟的时候……有可能,他记不太清了,毕竟他已经用这一招获得过太多的脑袋。


    仙舟没有发现异样,这些士卒还没有,倏忽感觉到内心涌现出的诡异的感情,他既平静,又兴奋,还有扭曲的想要从腾骁脸上看到各种神情的好奇。


    当他看见那些因为连接在自己身体上,这才得以继续勉强延续生命的脑袋的时候,他会想什么,他的心中会为那些即将要丧命在他的刀下的仙舟人哀悼流泪吗?他一定知道,他无法彻底杀死他倏忽,但是他却会杀死这些仙舟人——一个仙舟的将军,却即将屠戮最多的云骑士卒,这样的意识是否会让他逐渐陷入癫狂?他是否会在日后的一个个梦里翻来覆去,认为巡猎的光矢其实应该射向他本人?


    倏忽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瞬间,这个瞬间并没有让他等待上太久,他感觉到所有的载具中的那些生命表现出慌乱,他知道仙舟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一直都在盯着的大敌豁出了很多,终于在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贴近到了他们的身边,比腾骁更快地触碰到了他们——他需要让腾骁看到那些脑袋,就在他要挥砍出那一刀的时候,让一颗鲜活漂亮的脑袋贴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开口说话,那些枝条就像是轻柔的情人的手一样,轻轻地贴在了他们的后颈上,抚摸着、摩挲着、在腾骁狂奔而来的、他听不见的咆哮声中,掐住了那些脖颈然后——


    咔。


    但是……等等!


    这声音和他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倏忽都拧过多少个脑袋了,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的,在声音和手感上头都可以说是熟能生巧,但此时不管是声音还是手感都不一样!


    他提起一根枝条,却惊讶地发现挂在枝条上的不是仙舟云骑士卒的脑袋而是向日葵的大脸盘子。


    再重申一遍,植物是真的很好用呢,居家旅行照明建材净化环境必备。


    这个世界上很难再找到比植物更好用、更适合做为耗材的东西了,至少这些植物基本上都有个头,比如说向日葵,比如说豌豆射手,对吧,都是在细细的茎干上有一个可以被套住,可以表演上吊的更大的突出。


    连接在倏忽收回的枝条上的向日葵没有在发光,圆圆的花盘能够看得到密密麻麻的葵花籽,如果有哪个吃货前来,大概会觉得这葵花籽甚好甚妙,多摘两盘下来就可以炒一锅奶油味葵花籽吃——但是倏忽就做不到这样的松弛。


    他甚至还来不及学习这样的松弛心态,一把刀——不,是两把刀,就朝着他呼啸而来了。


    一把是玄铁打造,势大力沉,虎虎生风;


    另一把是金色神光凝聚,追魔扫秽,神威煌煌。


    同样呼啸而来的,还有随着刀身一起深深地嵌入他树干上头的,来自腾骁的狂笑,那狂笑甚至带着发自胸腔深处的震动:“傻了吧?你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呢?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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