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最重要。”
“其他人呢?”
“我没那个本事, 持明龙尊法力滔天,在战场上未尝一败,我能够创造出救你一个人的空暇, 便已经很不容易了。”
令夷斜着眼睛,看向一旁跪坐在船舱里的娜迦:“我也就是比你们稍微强一点而已,别指望更多,要是我连那位龙尊都能打败的话,我就不会被派到这里来了。”
然后, 她就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令夷用眼角余光看到:娜迦抬手起来,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颊,片刻之后她开口,对着令夷说了句“对不起,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没能反应过来”。
不管她是终于意识到了此时令夷才是那个实质上掌握着她的性命,掌握着此时这个临时构建起来的关系中主导权的那一个,又或许是她良心发现了,意识到在令夷刚刚救了自己的情况下,她说话的语气不应该如此冲……
总之,她道歉了,随后表示,她之后不会这么冲动。
令夷叹了口气:“你们这个组织……运气怪不好的。”
她非常坦诚地使用了“你们”而不是“我们”, 娜迦在听到她的表述后,苦笑了一下:“其实还是因为我们的实力不够, 所以……”
她能够理解, 做为一个可以从龙尊手下正面逃走,并且让对方吃上一点小亏的强者, 令夷看不上他们这个组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还好吧,还是那句话——这可是持明龙尊啊,要是他今天没有出现在十王司,我们就已经成功了。”
令夷回头看了一眼娜迦。
“据我所知,饮月君应当不经常出入十王司吧?”
娜迦摇头:“不会……十王司在仙舟诸部门之外,对狐人和持明族来说,也算是除了生死大事之外井水不犯河水的部门。”
“也就是说,今天夜里,持明龙尊带着一群龙师出现在这里,是鬼迷心窍了?”
令夷嗤笑了一声,她始终都记得景元给她讲的,在卧底中应该怎样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太大破绽的“陌生人”的技巧,从性格上做出差距的话,就要从言行举止的每一方面,都去模仿自己身边的某个人,因为有了参考,最终反馈出来的效果也就最为真实。
她一直都挺注意的,顺便,因为想着在仙舟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寿瘟信徒大概都不是什么温良和善的存在,于是就从自己认识的人中找了个看起来最不好惹的模板套用——应星。
之所以不用腾骁将军……难道会是因为她不想用,又或者是她对腾骁将军不够熟悉吗?不过是不敢罢了。
但是用应星哥做为参考模板的胆子是有的,而且很大。
她感觉自己在言谈间加入点冷嘲热讽的调性也做得相当到位,感觉有一个小号的应星哥正藏在她的大脑里头,对着外面的世界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谁也不会被他放过。
用应星的模板是真的很能够让人感觉到自己被嘲笑了,娜迦脸上就有点挂不住,这样明显的讽刺令她下意识地开口:“其实我也觉得不对劲……太巧合了,但是,不会是——”
令夷:“你非常相信你们在持明族中的同盟么?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就算是持明族中身份地位高到了龙师这样的,对上龙尊饮月君,结果也就只有这样——今天那位龙师的反应,还有其他人的反应,可不像是能够给你们提供百分百有保障的帮助的样子。”
太怂了,问就是太怂了。
和这样的盟友合作,怎么可能能够把寿瘟……不是,慈怀药王的光辉传扬遍布整个仙舟,让这些迷途的羊羔……或者是兔子们,回归慈怀药王的怀抱。
娜迦迟疑着,但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因此,她的态度其实也一i家表达得颇为明了了,她同样不觉得持明族内的那位……说是卧底也好,说是别的什么也罢,总之就是一直以来在和他们合作的那位,是什么特别可靠的存在。
毕竟,对于药师的信仰,几乎是根植在每一个短生生命心中的,最为底层的逻辑:
想要活下去啊,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得安慰而自在。
哪怕是自然界中那些以繁衍为终极目的,就算是死在了繁衍之后也并不介意的生物——倘若将它们的整个儿族群视作统一的个体,那么这条规律则同样适用于他们。
所以,在丰饶这一侧的合作,从始至终,对方到底是个为了解决问题而愿意风险自我的理想主义者,还是个单纯的贪生怕死之辈如熊虫——这一直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也正因为如此,丰饶这边的联盟关系,一直都无法维持上太长时间,而且哪怕被人暂时地统合在了一起,它发挥出来的效果,其实也不见得就有多好。
毕竟彼此之间很难有足够的信任,与巡猎这边大家都是为了相同的目的,于是算是一群关系极好,能够倾盖如故,白首如新的好同志们的情况一比,就能够形成非常鲜明的反差——顺便,看起来更落魄了。
又过了一会儿。
船体四周波月古海的浪声细密而令人着迷,它非常柔软,而且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静谧,簌簌、咕噜咕噜,令夷猜想古海中的鱼都已经在这样的安眠曲中睡着了,而她现在也觉得有点儿犯困——这船在水波中前进着,虽然整体上是平稳的,但也会给人一些,额,轻微的摇晃起伏感。
或许给人类小孩的摇篮躺起来就是这个滋味。
令夷没有躺过摇篮,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为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了——或许是死了,或许是被交易给了其他的步离人,她对此全然不知,她是和其他的狐人小孩子一起被养大的,在那种饭尚且不一定能吃饱的地方,一个摇篮……这未免也太过高估步离人的道德水平。
这么说吧,令夷觉得,在步离人们现有的道德数值上,乘以一个-1 ,差不多就应该是一个会给奴隶提供摇篮的主人该有的道德水平。
所以,此时此刻,她对这条船上安安静静的片刻还是享受的,甚至在某一瞬间感觉到了点很富有哲学韵味的句子从自己脑海中飘过。
不过令夷不太可能成为诗人,也不太可能成为哲学家,于是这个短暂的时刻很快就被打破了,娜迦说:“……是的,你说得对。”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想熊虫已经告诉过你了,他的嘴真的很松,我们在进入丹鼎司后没多久,就接受了持明族的……赞助。”
娜迦在仙舟的词库里面检索了半天,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于是在耸了耸肩之后,她用了这样一个词。
“我的学识,还有我在丹鼎司内的成绩,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无法支撑我进入最顶尖的班级学习,如果不是他们给了我这个机会,我……”
娜迦的大脑里头有很多东西杂乱地堆在一起,对她来说,今天晚上其实有点类似于一场世界观的崩塌,毕竟,先前她一直以为持明族内部的那些,支持着她完成相关研究工作的人有多么的厉害。
毕竟,他们可以左右操控丹鼎司的选拔,可以弄到持明髓这样的违禁物品,还拥有那么古老的药方——最为古老的药方甚至比仙舟联盟的仙舟本身年龄更大,怎么看都像是那种,额,玄幻小说里面的超强隐世传奇组织。
但是事情却是,那些曾经让她有了这么个机会的持明族确实厉害,甚至还是持明族中顶顶的高层了:那可是龙师啊。
但是,她今天亲眼目睹了持明龙尊对于龙师们的一场单边倒的血虐——不仅仅是韶英龙师那被捏住了脉就无法挣脱,就像是一只在手术台上被用针捣毁了脊髓,从此死得一动不动,甚至连一些神经性的反应都没有的牛蛙;更是那些在丹枫身后噤若寒蝉的其他龙师。
只是这一个照面,娜迦就已经看出来了,事实上只要不是个瞎子就都能看出来,只要龙尊一日仍在,持明族中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种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感觉,当实力的差距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仿佛天空都要掉落下来的恐惧。
据说,在一些世界里,那里的文明曾经见过经步离人生物科技改造的兽舰翱翔过天空,带来血与火的灾难——于是,哪怕在灾难过去,文明中剩下的人摸索着,在技术大断带的情况下重建家园,他们口耳相传的仍然不是如应星这样,迟早要把步离人全都解决掉的豪言壮语,而是对于外神的恐惧。
不可直视、不可思考、不可触碰,不能理解……总之条条框框都像是恐怖故事。
这就是实力过大的差距会造成的影响。
娜迦:“我……他们……他们看起来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什至忍不住去想,他们是否想要制造出一颗颗的棋子,好去对付那位……龙尊。 ”
令夷想说,其实在韶英龙师被抓捕起来的全过程中,她的功劳才是最大的,否则丹枫哥还真的不一定能那么轻松地抓住这个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落跑的龙师。
但是,对于娜迦来说,她又不知道这个,于是自然而然地怀疑到了丹枫的身上。
——令夷在做卧底的时候可没有暴露过自己对于植物的运用,最多也就是先前的仙人掌刺,但是她下一秒就拽着娜迦逃离了现场,娜迦又能够从何处联想到这植物其实和她有关。
说句实话,这些植物在仙舟也是真的出了名了,毕竟,在塔拉萨的那场战争放在内部宣传上用也是真的绝佳素材。
策士长直接扒拉着腾骁的披风,整个人跪趴在了地上,拽着他的披风一边没有眼泪纯干嚎,一边在干嚎中参杂上大量的尖叫:“我的素材,我的素材——将军!我的素材!这是我们罗浮等待了三百年的素材!”
要知道,对于仙舟联盟来说,内部宣传真的是那种……每年都要来一次的、非常让人头痛的东西,在过去的数千年时间里,能够写的东西都已经写过了不止一轮,能够水的句子也已经水过了天晓得多少遍,想要整出点新东西是真的很难啊。
“去年是携手公司,共建美好家园;前年是居住环境,要容纳更多人的家园,住得下、住得起、更要住得好。”
“再往前是……”
策士长掰着手指头把这十几年来的主题如数家珍地背了一遍,随后对腾骁说:“要是今年不能用这场大胜做宣传,我就只能把三十七年前用过的那个题材搬出来,重新再写一遍了!”
策士长的话乍一看起来仿佛有点委屈甚至于憋屈,但是身在现场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的壮烈,她的语气大有一种“如果你不答应,我今天就撞在这里的柱子上,给你来一场匹夫之怒,血溅七尺的震撼”的味道。
于是,腾骁将军最后只能把人从地上扶起来,不动声色地扯回自己的披风、拯救下这块可怜的、距离破洞已经不远了的布料,随后答应了策士长,这玩意可以写超大标题。
于是,关于植物的超绝大胜,现在已经在罗浮的街头巷尾流传得相当广泛了,只是植物背后的人到底还是隐身了起来,并未被普罗大众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怀疑是否是不朽的龙的遗迹被后人发现了,饮月君从中获得了一些传承自上古的玄妙法术,其实也很是正常。
在一些民间小说家的口中,故事的版本已经叠代到了丹枫站在封印面前,将长剑往脖颈上一横,面对着“献祭,然后才能进入此地”的大门,表示自己不能牺牲任何人,自刎之后又被不朽之力救活,然后获得了那位古老星神残留下的一点儿精魂的赞许,说他这样的品行才是能够接受传承的人啊……这样的版本。
天晓得再过几个版本之后,故事会不会变成丹枫割肉还母、剖骨偿父——虽然他既没有爹也没有妈……这么想来,其实或许还会出现一些对初代饮月君的造谣。
什么不朽的龙纵情万界,在某块石头上遗留下一滴体·液,然后石头采天地之灵气,集万物之华精,最终某天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隙,从中蹦出一条小龙… …
这种传闻,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说会当前的问题上来,娜迦对于丹枫那错误,但是又没有那么错误的实力认知,迫使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持明龙师们之间的关系。
龙师们没有坦白身份,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她不是这段关系中需要向对方索取帮助的人,她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娜迦不在意这个,但是她很在意,为何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发生——因为先前和持明族的接触比较多,她好巧不巧地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龙师们其实是一个非常团结的整体。
比起熊虫来,娜迦在丹鼎司时学习的成绩就要好很多了,这成绩足够让她接触到很多熊虫接触不到的辛密,而这些辛密——她现在还不能对着令夷说出口,因为哪怕她在想,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她们也还没有到可以开始说这些事情的熟悉程度。
交浅言深,有时候那“言”出口的内容都会让对方怀疑其中的真实程度。
于是,此时此刻,她只能对令夷说起她的担忧:“我完成了对于药物的研究——龙师们的资料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你应该可以想象,不管是花费的大量时间,还是这其中的危险性……总之,我觉得我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很重要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龙师们,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好,为了收集的材料不会被人怀疑也好……总之,他们选择了将风险转嫁,让这款药物最后在娜迦的手上首次被制作出来。
“整个过程,至少是在制作的过程中,几乎只有我一个人。”
是她,亲手,甚至几乎可以说是独自(只要少量地剔除熊虫在整个实验室中执行的那么一丁点儿打下手环节)完成了整个儿掺入了持明髓的新版药物研发。
“为了回报那些持明髓,我将药方给了他们,或许是……他们觉得我不好管控,所以想要把我灭口?我不知道。”
娜迦平常不是个笨人,但她现在的大脑杂乱,像是被猫玩过、甚至是狠狠蹂躏过的毛线球,因此一些想法互相触碰之后还真的碰撞出了不一样的火化。
令夷不知道她最终怎么得出了龙师们是想要牺牲他们中的一个,换来所有秘密被永远地埋在阴影之中这个结论的——她反正只是为对方提供了个怀疑的情绪基调。
但是这个最终的结果其实还蛮符合她想要的结果的,所以她就没有就许多的细节逻辑问题与娜迦展开争论,而就只像是个才来到罗浮不久,对于这里的一切都不够熟悉的外来者那样,冷冷淡淡地问娜迦:“所以,你接下来打算做点什么?”
大概到了娜迦这个层次,好歹也算是个中层管理者了,并且手上也是经手过一些线下活动组织,而不是一天到晚只在实验室里面站着的——所以,她虽然脑子很乱,但倒也没有完全茫然无措。
“先靠岸,我要去取一些东西。”
令夷:“不趁着云骑军大概还没有被调动起来,先去港口坐飞船离开仙舟?云骑军和新装的探头可到处都是,等到你上了通缉犯名单,哪里都去不了的时候,你就老实了。”
不是人人都有一技之长,不是人人都能保证自己在各种情况下都能活得很好,至少令夷觉得自己不可以,而娜迦,她还不如她呢。
但是娜迦看起来心意已决。
“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娜迦说。
“我承认那个药方是有价值的东西,但是离开了仙舟,没有可以获取持明髓的环境,这个药方就算再有用,它也会变成一张废纸。我得去把剩下的药拿到手,然后……我要威胁仙舟的将军。”
令夷顿时对这个此时正落魄得什至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寿瘟信徒多了几分敬意。
正常人可不敢有这样的豪言壮语。
听听看她说的是什么话,她说她想要威胁仙舟的将军。
上一个这么有胆的人好像还是倏忽,哦不对,是神策府的策士长。
但不管是这两位中的哪一位,他们的实力和地位都远远不是面前这位能比啊。
令夷挑眉:“所以说,你打算怎么威胁?”
“用丰饶的力量,还有仙舟的将军最最在意的,仙舟人。——放心吧,别拿那种目光看我,我又不是没脑子的蠢货,我不会不自量力的,这个计划虽然有点铤而走险,但这是在我现在所处的这个情况下,我暂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一夜之间失去了持明族中内鬼的资助,失去了能够调用人手的组织,脑子到现在也还是乱乱的,留给娜迦的选择空间是真的不多了。
“你当时也在,对吧,你知道我们除了会给那些人发保健品之外,还会赠送免费的鸡蛋。当时十王司和丹鼎司的人来检查的时候……”
娜迦的鼻孔张开到最大,恶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呼吸的声音相当粗重,很显然,她已经想到了那位和她“远无冤,近无仇”的青年道士,对方到底是脑子哪根筋搭上了,竟然说她的鸡蛋里有毒……问题是,还真的被他瞎猫碰到死耗子地猜对了。
“他们没收了剩下的鸡蛋,但是,在这几天被关押审讯的时候,我听到了他们的安排——丹鼎司的人没能检测出一个微小的细节,我用稀释过很多倍的持明髓做为稳定剂,掩盖住了额外添加进去的一点狼毒的效果。”
“你知道的,持明髓是不朽力量的寄存之处,代表着稳定和正面的状态,狼毒刚好也在其克制范围之内——我是说,步离人的那个狼毒。”
也就是他们在月狂状态下可以释放出的,能够让很多狐人在感受到的瞬间失去抵抗力,甚至于逐渐出现一点向着步离人转化迹象的恐怖天赋。
令夷挑眉:“这是你留的后门?”
娜迦说:“是的,持明髓的活性非常神奇,哪怕被抽离身体,也还会和本体保持密切的关联,用不那么医学的话说,是休戚与共。所以,只要有一点点留存的持明髓,我就可以通过杀灭它的活性,让那些狼毒被释放出来。”
她对着令夷露出一个白牙森冷的笑容。
“我用那些,换我的自由和安全。”
第42章
令夷不是很关心娜迦有没有什么像是小说一样的过往,同样也不是很关心娜迦是否是因为过去的阴影而变成如今的模样。
人坏了就是坏了,对他们的可怜应该留到把他们送去幽囚狱之后——或者,不管是药师、帝弓司命, 还是纳努克, 送她去见祂们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此时并未问娜迦,她为什么想要长生,而只是公事公办地说:“等等啊,有问题。”
娜迦:“什么问题?”
令夷:“是浓缩的狼毒?别忘了, 这东西对狐人的效果特别好, 但是对仙舟人来说效果就一般了。”
娜迦:“是浓缩过的狼毒,对仙舟人也可以见效。”
令夷:“试过吗?”
娜迦:“试过的。”
令夷:“你要怎么保证,当你开启这场威胁的时候,他们不会被送去丹鼎司接受治疗?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是,你下的毒,丹鼎司里面应该不缺能够将其解除的医师。”
娜迦的水平是还不错啦,但是如她先前所言的那样, 在丹鼎司里面同期学习的人中,尚且有不少人排在她前面, 哪怕这里面有三分之二都是书呆子, 那也还有三分之一实操能力和她一样优秀了, 甚至比她更为优秀的。
就更别说,除了她所在的这一届之外,还有那么好几百届的前辈、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出了很远很远、甚至正在推动着医学技术滚滚向前,宛如历史的车辙那样拓荒着前方无人行进过的原野的人,有“诸位都是天才,可惜我是天才中的天才”这样天赋异禀到完全不讲道理的人……
有一说一,娜迦先前也就是靠着持明族的龙师在背后输血,靠着丹鼎司的前辈们走出来的路途给她参考,她自己*现在孤身一人……
令夷的语气相当冷静,甚至到了冷淡乃至于冷酷的地步:“你拿什么和他们打?”
娜迦并不介意她的语气,她甚至笑了笑,说:“我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差距,放心吧,我是做好准备了的,我比你更清楚情况。”
“事实上,这些狼毒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它本身的毒性能够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而在于,它能够强势地完成对于人体的改造。”
“现在想想,我觉得那些龙师们,大概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在谋划着怎么让不朽命途对他们的赐福,同时也是如今对于他们的限制,通过基因编码的方式更改成限制更小、更接近于慈怀药王的赐福了。”
时到如今,娜迦回顾自己多年来的学习,意识到,自己从持明族那边学来的诸多医术,其实相当一部分,就是一条为她铺平、铺好、直接铺向了一个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确定好的结局的道路,而她走在这上面,像是傀儡一样,直到已经走到了那个终点之后,终于浑浑噩噩地明白过来自己先前到底是以一个怎样的状态朝前行走— —不管她现在的状态是否正确,不管那被她自己研发出来的药物是否真的能够彻底压制住被催化而提前进入的魔阴身状态所导致的诸多问题,生理上的、精神上的……总之,这个判断确实没错,那些龙师的目的,在熊虫将他们曾经在持明龙师们的帮助下获得了更多学习的机会、更多研究的机会,甚至是持明髓这样的绝对违禁物品这个事实合盘托出了之后,龙师们正在逐渐培养丹鼎司内的“自己人”,并且看起来是打算利用地理位置以及诸多方面的便利,把丹鼎司变成他们的禁脔这么个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令夷心想,就凭着这一次的录音,回去之后丹枫哥就有的是借口整顿持明族了。
而娜迦则在叹息之后继续说她的准备:“狼毒本来就具备一定的传染性,我听说,步离人的战首中最为强大的那一个,就拥有通过狼毒,将一些狐人转化成为步离人的能力。”
“传闻可信度到底有多少暂且不提,但反正,我确实从萃取的浓缩狼毒激素液中,找到了一定能够同化其他细胞的成分,我将那些成分放大了——所以,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全新的传染病,传播方式为,体·液传播。”
“你知道吗?在人类最初向步离人转变的那段时间,他们会表现得特别像是步离人的幼崽,他们会感觉自己的牙齿痒痒的,有着非常迫切的欲望,想要啃咬一些东西。也就是说,他们会有着非常强烈地将狼毒传递出去的欲望。”
令夷:“丧尸吗?”
这种传播模式,怎么看怎么像是那种末日电影中会出现的场面。
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把这个病毒当回事,直到受害者开始蔓延,灾难逐渐开始遍布整座城市,最终扩展到整个世界——就是这个味道。
娜迦先前完全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现在被提醒了之后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所以说啊,人类一切的想象力,都很难超越那些天马行空的小说家。
好像还真的是这个道理。
“而且,虽然狼毒使人朝着步离人的生命形式转变的能力是可逆的,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狼毒不断传播会会需要大量的能量,而在这个过程中,它消耗的是仙舟人的寿命。”
娜迦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自豪,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为自己的研究而自豪,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才智稍稍平凡哪怕那么一点点、不够优秀那么一点点,就无法研究出来的优秀成品,其中的每一个功能都是那么的致命。
她笑着对令夷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大概就是我此生的最高成就了,但如果这次的行动,我能够成功的话,那我这辈子都可以坐在它的成功上。”
不管是留在仙舟,还是离开仙舟,去那些从属丰饶民的阵营之中——她都能够过得不错。
娜迦其实还挺期待从令夷这边获得点反馈,但是令夷还就真的一点儿反馈都没有给她,只是很平静地说:“我们到了,上岸吧,动作快点。”
先前完全没有过逃犯经历的娜迦“哦”了一声,尝试着自我说服:或许是因为这位从罗浮之外来的高人曾经遇到过更大的场面,对,想想也是,她既然能够露出属于步离人的长爪,那她肯定也和步离人接触过,步离人的生物科技一直都是非常出色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嘛,理解。
她并不知道,此时令夷心里在想的是:看来一定要在她来得及触碰到持明髓之前把她弄晕过去——搞这么危险的东西,不在幽囚狱中牢底坐穿实在是辜负了这一身的天赋。
娜迦尽快调整好了情绪,跟着令夷上了岸。
上岸之后,她很快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先前一定是那种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先前一定完成过许多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们绕过了一处云骑封道,令夷就像是对云骑军的巡防习惯了如指掌一样,滋溜一下从那个间隙里面溜了出去,轻而易举,谁都没有惊动。
随后,当娜迦以为她要直接一路小跑着和自己一起回到那个安全屋中去的时候,令夷却又拉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处菜市场。
在菜市场里,她很快找到了一家理发店,随后直接将不明情况的娜迦推了进去,对着那位干练的,一看就是店主的女士道:“收头发对吧?看看她的。”
仙舟人的确就算被砍下来了脑袋,只要准确地拼接回去就还能再长出来,但是头发这东西是一种很……很玄妙很神奇的玩意。
头发少就是头发少,天生的,甚至在仙舟上你还能看到地中海——毕竟,只要将熬夜的压力等等加大到了就算是丰饶的赐福都救不回来的地步,那么什么啤酒肚啊黑眼圈啊秃头掉发啊……各种各样的毛病都还是会找上你来的。
所以,在仙舟上,假发也是个非常不错的生意,有不少人会售出自己的头发——反正按照仙舟人的新陈代谢,长头发也是很快的事情。
换点零花钱,买点小零嘴,其实也挺好的。
娜迦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在丹鼎司求学的时候,就有很多同学天天跑到这种理发店来购买假发——仙舟人那漫长的生命足够他们学习三百六十行,所以手巧一点的,自己都能学会怎么用真发制作假发,反正相应需要的药剂设备他们丹鼎司全都有,自己从实验室里拿点出来,省钱得很。
但是,现在吗?
娜迦:“?”
她还没有来得及发出质疑的声音,就被一旁说着“收的收的”的那位女士推到了皮椅上头,下一秒,围兜就已经绕着她的脖颈系好:“发质是还不错,但是这个长度还是有点短嘞,给不了太多哦,最多十巡镝啦。”
令夷:“十二。”
店长:“不行的啦,除非把她的头发剪到只剩下这么点长——但是那样的话就变成寸头了哦,女孩子不好看的啦。”
令夷:“那就剪,钱先给我?我要去买菜。”
她拿了十二巡镝,站在门口对娜迦说:“十五分钟后,我来接你——你想吃点什么?”
娜迦一下子愣住,片刻后,大脑中实在是没能检索到几道菜的名称,于是给出了万用回答:“随、随便。”
令夷:“嗯,那我看着买。”
等娜迦在剪掉头发,彻底给自己换了个形象,瞧起来甚至有点叛逆女高后,她从皮椅上站起来,发现令夷已经在等待着了——她没有走进店里来,而是在门外给一个狐人少女讲着发色的搭配以及毛发护理。
娜迦怎么也想不到,像是她这样……这样……她没能找到一个适合用来形容她的形容词,于是想了半天之后也只能感觉,像是她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生活化的一面。
不……应该说这种生活化的一面是她表现出来的。
一个能够从持明龙尊的封锁中带着人冲出去的强者,她的原本面目怎么会是什至能够教人应该怎么护理毛发、怎么在不同的平台上选择最合适的折扣入手护理精油的日子人呢?
果然,这就是技术,这就是含金量啊。
娜迦肃然起敬:这种形象的反差,确实很能够帮助她们隐藏在人群中,尤其是令夷已经在船上的时候把自己的耳朵、尾巴上的一次性染料洗掉,露出了稍微偏褐色一点的、“原本”的毛色。
这改头换面的确实非常彻底,特别是搭配上令夷手里提的一块牛腩肉,以及另一个袋子里的两个土豆、一只洋葱还有一根胡萝卜。
她的口袋里还露出小半截咖喱块包装的盒子,上面依稀可见标注:是微辣款。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个准备回去炖咖喱牛腩的狐人,而不会觉得她是刚刚从十王司逃出来的。
娜迦确信,倘若自己以后打算成为仙舟的心腹大患,那么她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向这位前辈。
令夷看她从理发店里出来,点点头:“行,挺好的,板寸精神,走吧,回家。”
而在她转身的时候,先前听她讲了一堆毛发护理心得的狐人少女还依依不舍地对她挥手说再见。
走出几步,令夷小声问娜迦:“还远吗?”
娜迦:“不远,顶多十分钟到小区。”
随后,她停顿了一下,说:“我之前在准备这里的时候,是考虑过要在里面生活一段时间的情况的,所以,里面有锅,也有盐糖醋之类的酱料,还有米。”
有一说一,十王司给嫌疑犯的待遇是真的不怎么好,关进去的这段时间里,娜迦总共就吃了三顿饭,而且每一顿的饭菜都不怎么好吃——要么是冷冰冰没有半点热气的,表面凝聚着一层冷油,要么就干脆是一些菜拍死卖盐的但是另外一些菜能让人嘴里淡出鸟,总之每天的吃饭活动都和上刑一样痛苦,令人从此便对幽囚狱中的生活产生了最初的恐惧——此时的他们尚且不知道幽囚狱里不包三餐。
于是,她对今天或许能吃上的这顿咖喱牛腩怀抱着不小的期望。
*
地方确实距离菜市场不算远,算是个价格不算太贵、整体还比较生活的街区,从出入的人流量来看,这儿的入住率并不低,绿植覆盖率也还不错,公区正有几个老人靠在健身器材上,非常摸鱼地偶尔动上两下,聊天的嘴却一刻不停。
小区有些年岁了,上楼的时候可以看到,扶梯上的漆已经斑斑驳驳,掉得差不多快要看不出它曾经是个什么颜色了。
娜迦没有把钥匙带在身上,若非如此,现在她也进不了这扇门,她将钥匙藏在了门口的地毯下面,用线绑在了地毯上头,就算有人把地毯掀起来,如果不看地毯,也是找不到的。
但是进门之后,她就把钥匙带在身上了。
关上门后,令夷问:“要先做饭吗?”
这么朴实的问题,又一次令娜迦愣住了几秒,她随即问:“先后……有必要吗?”
令夷:“你要是打算直接威胁仙舟将军的话,肯定要做好时时刻刻给他对峙的准备,你还有功夫、还有心思吃饭吗?”
娜迦差点想说,她可以把破坏持明髓活性的事情交给令夷来做,但是看到令夷的表情,她最终也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那、那先吃完饭。”
令夷“嗯”了一声:“你自己做。”
娜迦:“?”
令夷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的理直气壮:“我不会,你肯定会。”
丹鼎司的宿舍水平还挺不错的,两人一套,一层楼住八个人,配备一间公用的厨房。
令夷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她发现哪怕是丹枫都会一个蛋炒饭和煎鸡蛋,虽然也就会这两个,难度稍微进阶一点的番茄炒蛋都不会。
想想看吧,这就是丹鼎司的住宿环境和情况——就连龙尊都学会了做蛋炒饭,还有谁能学不会的。
娜迦:“好吧。”
她从令夷手上拿过那些蔬菜和肉,先把它们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先得打扫一下。”
有些事情还是要承认的,比如说如果让令夷来做菜,她不站在对方身边,还真的不会非常敢于将这菜吃下去,甚至于就算是从头到尾都看着对方怎么做的,她还是会在心里担心自己是否因为实力差过她太多,以至于没能看清楚一些小动作。
自己做的话,至少比较安心,牛肉可以多洗几遍。
这间屋子,娜迦大概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来过了,所以屋内的卫生弄起来并不怎么容易,大扫除在一个小时之后才终于宣告结束,而开始把牛肉里的血水焯掉,则是又在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将牛肉在高压锅里煮汤的时候,娜迦一边往香料包里面放那些炖汤时要用的大料,一边对令夷说:“先放半个洋葱进去吧?味道会变香一点吗? ”
“大概吧?”令夷看着她低头在备用玉兆上面搜索的背影,不怎么确定地说,“放了应该也不会难吃,反正本来咖喱牛肉里面的洋葱就会煮得比较软烂。”
“你说得对,那就来点。”
“哦,好。”
娜迦听到这段时间来分外熟悉的声音从自己背后响起。
不管如何,至少对于这个将自己从十王司中救出来,并且一路陪伴着她、帮助着她的人,娜迦还是非常感激的。
哪怕因为先前龙师的事情,使得她对于令夷多了一点从前不会有的防备,但这点防备之心很显然不会发作在这个瞬间,毕竟,她甚至连装着持明髓的容器放在哪里都没有说,更没有打开那个花了她三个月月俸买下的保险箱——那个保险箱足足有三层二十位密码。
她于是回头了——在回头看向令夷的一瞬间,她看到的并不是那张在这几天的“旅程”中逐渐变得熟悉、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偶尔依靠的面庞,也不是那个从菜市场买来的、表面覆盖着一层艳丽的紫色的洋葱,而是……
一只硕大无朋的,像是沙包那么大的坚果。
坚果那异常坚硬的表面直接拍在了她的额头上,力气用得很大。
令夷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骨裂的声音……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是没关系,反正丰饶没那么容易死,活干得粗糙一点不是问题。
在一下子成功把人拍晕过去之后,令夷掏出了一团缠绕水草,在浴缸里放了水——感谢娜迦一直以来都担心自己需要在这栋公寓里面蜗居上一段时间的想法,她一直都按时交水电费——然后把人打包扔了进去。
浴缸就这么点大,水就放了那么点深,就算用上两团缠绕水草也淹不死人,而缠绕水草的固定作用,那可是成千上万的步离人在发货使用之后默认好评的。
差不了。
趁着被坚果敲晕过去的劲还没有过去,令夷完成了这一整套工作,这才对着那时刻连接监控的微缩摄像头说:“来吧,再欲擒故纵也纵不出什么来了,持明髓收回,把人抓了就差不多啦。”
再纵下去,指不定要纵出点什么来呢,就这种会自己跟着玉兆上的做饭方法做咖喱牛腩,但也可以兴致勃勃地说自己是怎么给那么多人下药,还特地把这种毒编辑成了能传播得足够广,致死率也不低的可怕玩意的人,也就只有在十王司里牢底坐穿,才能将其的危害性降到最低。
说完这句后,令夷皱了皱眉:她感觉自己的语气已经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仿佛应星哥那种说话不咋客气的调子已经镌刻进了她的DNA里,反而是平常的那个她变得略有些难寻踪迹。
不,这样不好。
令夷本质上还是个乖巧懂事还客气讲礼貌的狐娘,她抬手揉了揉脸,把手洗干净之后,回到了厨房里,接上娜迦刚才干的活,继续把牛肉给炖了。
——她说的不会做饭当然是假的,做为一个独立生活过快两年,而在获得独立生活资格之前,生活待遇更是不如狗(迫真)的爱美姑娘家,她当然不可能顿顿下馆子。
还得把生活费省下来点买尾毛护理精油呢。
所以,像是咖喱牛腩这种做起来不算费劲、放冰箱还能吃上两三天的菜,她还是很熟练的。
于是——
当公寓的门在娜迦的呜呜挣扎声中被打开,一队云骑军以及同样穿着制服的景元站在门外时,他们看到的就是个身上沾着一股牛油那淡淡奶香味的、腰上系着围裙的狐娘。
完成了交接工作之后,她也没有把围裙解下来的意思,甚至还挽留景元。
“哦对了,要不把人先给云骑军吧,我们可以再等一会儿。”
令夷看向身后的灶台:“饭还有十五分钟,牛肉汤还有五分钟,咖喱牛腩盖饭很快就好,我饿了。”
第43章
好命的猫和勤劳的狐娘可以吃热腾腾刚出锅的咖喱牛腩饭, 甚至还有现买来的果汁气泡水可以解腻。
但留给其他人的,就是需要送进微波炉去叮一下,而且叮完了也无法恢复刚出锅这会儿的美味程度的饭盒了。
景元:“应星哥绝对会后悔不来的。”
令夷一边用筷子轻松地将煮得松软绵密的土豆戳开,一边赞同道:“不是每天都有机会薅丰饶的羊毛的。”
虽说药师不一定认这些丰饶民, 以及力图成为丰饶民的家伙就是了——如果从药师自己的行动轨迹来看, 祂大概会更想要选择仙舟成为祂的选民。
毕竟,其他文明有可能一次都没遇见过药师, 但仙舟在有记载的历史上就遇到过三次——只可惜, 强扭的瓜不甜, 因为过分的心不甘情不愿, 所以这生瓜蛋子它甚至还不解渴。
但是就先这么算吧,从敌人手里薅出来的东西,永远是香甜的——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丰饶孽物卖身所得被无情收缴呢。
心情上的加成,令这一顿饭变得格外美妙,要不是看在牛腩、土豆和胡萝卜都不太够分了,但还有将军、白珩姐、应星哥、丹枫哥和镜流姐姐等好几位要分的份上,令夷还能再来一碗。
她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嘛!
——针对持明髓这一案件,至少令夷能够参与的部分就到此结束了, 剩下的收尾工作,便是交给大人们去烦心的事儿了, 至少令夷本人, 就只需要在一旁听听结果……
顺手从白珩姐那边接过一把奶油味瓜子, 并做点评:“现在的瓜子都是磕开了,只买瓜子仁没有瓜子皮的, 虽然是能够大把大把吃了没错, 但是磕瓜子的乐趣就全没了。”
白珩深以为然:“然也,然也, 下次还是得买带皮的,哦对,这边还有巧克力味的,放心,狐人可食用。”
针对那些鸡蛋的问题——其实,这里面最大的难度在于回收始终都保持活性的持明髓,至于剩下的那些成分,对于云华女士来说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搭配思考而已。
剩下的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被娜迦用在某些项目上的持明髓被从房间中找出。
面对着先前令娜迦十分自豪骄傲,并且肉疼其价格的三层保险箱——一旦被人用暴力手段开锁就会将内部的存储物转移到一个单独开辟的小“洞天”内(因为洞天的开辟与折叠需要用上虚数能量,而就算是被岚开放了整条命途的仙舟都无法那么随意地在这些小事上肆意使用虚数能量,因此这种小洞天其实也就是一个被自然扭曲、但是可以寻找到定位的空间坐标而已),从而保证小偷或者他人无法得到它——在面对工造司中最年轻的天才时,根本就没有发挥出销售对娜迦保证能够发挥出的效果。
应星只是看了一眼这玩意,随即表示这款锁都是什么老掉牙的东西了,工造司在大概半年之前就出了一篇论文,论证了这种技术上存在着怎样的漏洞,如果用某种方式打开就会失效,用某种方式打开甚至有可能直接导致箱子乃至与之关联的那个扭曲空间坐标的毁灭……给他三分钟就可以取出这里面装着的东西。
顺带一提,这篇论文的作者,其实就是在半年前,还没有在这样的来回奔波,以及诸多提得非常刁钻的要求中逐渐扭曲升级的应星师傅本人。
取出的持明髓,占到了云华女士估计,那位持明婴儿被抽取的持明髓总量的六分之一——这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了,而配合上那些积少成多,从尚未被食用的鸡蛋,以及那些食用了鸡蛋的人体内(好消息是,持明髓的活性并不会因为火焰被破坏,不朽的力量至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保证的,若非如此,龙裔也不至于能够在寰宇中的每一个地方出现刷新,仿佛整个世界的npc一样)提取出来的持明髓,总共也凑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超过一点的量。
丹枫和龙师们的对峙还在继续,因为此时龙师内出现了韶英这个家伙,算是在曾经算是“密不透风”的墙体上出现了个漏洞,于是丹枫便得以用更为强势的态度去面对他们。
就像是将手中的金色悠悠球……不是,重渊珠转起来,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骇人听闻的话:“你们应当知道,倘若我想,我什至可以影响诸位的轮回,譬如说— —让诸位再无踏入轮回的机会。”
他占据上风,距离胜利也不会很久,但是距离剩下的那些持明髓弄到手肯定还要不短的时间,所以与其等待,不如早点先给持明婴儿注入一点,让她的身体能够早些恢复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总比不恢复来得强。
目前,从云华女士走路的轻快姿势,以及经过她身边时能够听到的哼唱小曲声来判断,她的心情应该很好,同样的,那位持明族婴儿的情况大概也很好。
至少,比起先前那段时间的状态来,是要好上很多的。
如此全面向好的情况一度让令夷觉得时间就停留在这会儿也挺好的——当然,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按照仙舟的历法,是时候该放放假了。
是的,仙舟也是有历法的。
哪怕在航行过后,仙舟上的生活就没有了四季的轮换,但是当年仙舟启航的古国却是有四季的,于是相应的历法节气都继承了下来,在气候没有什么变化的情况下,一个星历年仍然被划分为春夏秋冬。
而在夏天和冬天,有加在一起总共三个月左右的假期。
假期真的是个好东西,白珩打着哈欠出门上班的时候对令夷露出了艳羡的表情:“好好享受吧,等你也长大了,就没有这些假期了。今天出去吗?不出去的话,那个柜子里放了一点我玩过的游戏,你可以试试看,《流光忆庭的骑士》虽然很古早,但是剧情美工还有玩法什么的都很顶级,建议试试看。可以单通之后再玩联机模式,两个剧情线不太一样,都挺有意思的。”
令夷是很听劝的宝宝,尤其是,她知道白珩在吃喝玩乐方面很有一套,听她的,一般情况下都出不了错。
于是,放假的第一个上午,令夷真的如白珩建议的那样,打开了她多年珍藏的柜子,从中找出了一份真的非常、非常古老的游戏。
这游戏初次发行都是在两百年前了,大概对于白珩来说,她也不是这份游戏的第一位持有者,不过白珩保存得很好,哪怕在两百年的光阴过去之后,封面上仍然能够清楚地看到“销量突破十亿份”、“年度第一游戏”之类的宣传词。
令夷摸索着打开了游戏,发现这游戏确实有种时代的味道,毕竟这年头想要找到一款无法开启全息模式的游戏也是挺困难的。
开场是一位仿佛从水晶中走出来的骑士,他的面容是由一些硬质的线条组合而成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英俊,还有……额,熠熠生辉。
画面都是手绘风格的,看起来是那种非常昂贵的、非常讲究的,一帧一帧画出来,骑士牵着一匹同样像是从水晶中走出来的马。
就这么一个画面,令夷就觉得超赞了。
这种古老的画风真的很让人着迷……!人类很难不喜欢上那些带有一点儿年代感的,艺术性藏在每一根线条里的东西,这种画面总会给人一种创作者往里面倾注了无数爱意的感觉。
骑士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这面镜子不是水晶的质地,看起来相当华贵,背后装点着很多精致的细节,诸如珠宝镶嵌的绚烂翅膀、不同种类的花卉……手柄上什至还有一条金色的、栩栩如生的灵蛇盘绕其上。
很显然,从游戏的标题上就能看出:这位骑士是一位流光忆庭的忆者,而他大概是出于某种对伊德莉拉的欣赏,又或者是出于对于浮黎的敬仰之情,于是选择了这种美丽的、和记忆星神同款的外表。
这位骑士从镜子里看到了其他忆者的面容——没有人说话,但是一首听起来非常空灵,甚至于是圣洁的歌曲在镜子之后的那些美丽面容之间响起,仿佛有谁正在歌唱一首悲伤的曲调。
啊……节奏好慢,音乐也是舒缓为主,而不是那种一上来就用快节奏把人的心紧紧钓住,随后一路平推紧张的剧情,等过了片头之后才开始放缓节奏,一边过剧情,一边完成新手指引环节。
从这种风格就能够感觉到它的古早。
但是,人类对古早都会有些宽容,就比如说令夷看小说的时候,会对古早小说中的那些比较特殊比较过激的情节和xp有更多的包容;再比如说,她对于古早的番会有一种特别的包容,会经常大叫“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
所以,古早的游戏也可以获得更多的偏爱,更别说这游戏的美术是那么的让人心爱——看啊,那面镜子中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随着记忆的迷雾被拨开,画面随着拉镜被放大,镜子开始讲述一段,被一位在臂钏上装饰、悬挂着来自各种不同文明的钱币(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金币,毕竟在星际和平公司将“文明”带到星球上之前,绝大多数的星球都实行着金本位制度)的忆者奉上的记忆。
到这里,这游戏的美工立刻发生了转变,从一开始朦胧的、用色也不是那么的艳丽,线条用得不多的江户星早年流行过的风格,变成了油画的风格。
仍然是一帧一阵连接起来的画面,因此看起来略微有点儿不够顺滑,但并不妨碍它仍然美得令人心惊,逐渐变得浓稠、厚重起来的色彩,以及可以在一些细节上看到的油画的笔触,都让这段画面同样令这辈子逃离不开颜控这个范畴的令夷爱得要死要活。
一开始,这是个非常美好的世界,静谧,自然,美好,忆者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店铺,但是店铺并不重要,因为她最主要的工作和爱好,始终都是收集记忆,当然,还有收集钱币。
就像是一些忆者特别喜欢窥探他人的记忆,就算在记忆中吃了大亏都改不了这个毛病;就像是有些忆者喜欢用拍摄电影的方式来阐述自己的记忆美学……不同的忆者们有着不同收集记忆的方式,金币也可以是其中一种,它载托着文明,也将人们联系在一起,做为一种社会活动的产物,钱币上面负载的记忆纷繁复杂,就像是一出节奏飞快的群像。
生活本来应该这样美好下去的,但是有一天,天空突然被撕破了一个巨大的洞。
从这里开始,艺术风格又变成了定格动画,那巨大的洞是用撕裂油画画布的方式表现出来的,令夷已经彻底陷入了对这款游戏到底请了一位怎样的美术总监,以及到底在美术上花了多少钱的震惊——
她略带几分恍惚,但也认真到没有错过哪怕一帧画面地,看完了这段剧情。
其实剧情的内容很简单:
神秘星神诞生的时候,祂在宇宙和忆域的边界凿出了大量的泄口,毕竟祂诞生在浮黎的善见天中,这虽然是忆域之外的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对于流光忆庭的忆者们来说,这样一位……一位多少和记忆有点儿过不去的星神,是她们需要有一点儿了解,顺便有一点儿警戒、小心的。
毕竟,这位星神离开他们的“家门口”也太接近了。
这段故事就发生在神秘星神迷思诞生的瞬间。
喜爱金钱的忆者目睹了其毁灭的世界,正是靠近忆域的一颗星球,它在神秘诞生的瞬间,被海量的、从忆域中喷涌而出的忆质吞没,整个世界在难以用这颗星球拥有的科技水平描述的、忆质与现实的冲击下,很快朝着模因转变,而他们对于世界末日骤然来临的恐惧也使得所有人在一瞬间开始制造大量的模因……
忆者当然活了下来。
毕竟她已经成为了模因生物,对于她来说,现在这片地方反而被改造得更为宜居了——但是一个世界毁灭了,她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也只能将这个世界差不多三分之二的人、还有他们的文明,收容入了一本手边的古董书籍里。
是的,故事。
那些人都已经变成了模因生物,而没有忆者的天赋,也没有经过训练,他们只能活在信息之中,他们需要载体,而无法直接利用忆质在他人的意识中构建出自己的存在,于是这位忆者就选择了书籍做为载体。
此时,在定格动画中——
忆质的喷涌平缓了下来。
最初的爆发变得宁静,* 对于宇宙来说,这只是一场再微小不过、再简单不过的适应,就像是星神出现、星神消失那样,除了虚无之外,或者说,甚至包括虚无在内,宇宙能够适应一切的突然变化,并且,是以对它来说再快不过的速度。
但是一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一本书籍,以及,还有更大的问题存在。
定格动画变成了水彩,边缘略显模糊、没有线稿,只有互相过渡的色彩,一只像是水母一样的东西从画面上游过,结合上书本字体的模糊,令夷猜测这大概是在表现神秘的力量在忆质喷涌过后不久,从忆域蔓延到了现实宇宙之中的历史。
神秘影响了这本书籍,现在它变得格外混乱,那些转化为了模因生命的人类被打碎然后重组,这一次,就算忆者再怎么穷尽自己所能,也无法拯救他们了,因为她无从抵抗神秘的力量,最后,只能摘下自己的臂钏扔出去——这些臂钏上的钱币,记录着她最后的记忆,连带着它们记录下的这个世界的记忆,一同随着忆质,来到了另一位忆者的手上。
是的,在直面彼时还刚刚新生的神秘之后,这位忆者也没能幸存,她最后的力量,化作了一支羽毛笔,留在了那本书的边上。
而这一切,都被一只色彩迷幻的半透明水母包裹——这个水母足足有一个世界大小。
忆者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死去,这段记忆中的她说,所以,她已经失去了回去的能力,然而那本书中的世界,它仍然还需要拯救,那些深陷混乱当中的文字,那些转变为了模因生命的人,或许还有人能够救救他们。
镜头重新被拉回带镜面,镜子中的回忆是以玻璃马赛克拼贴画的形式在动作着的,虽然艺术含量更高、同时抽象感也更重了,但是……
它真的好好看啊!
令夷宣布自己已经因为这段开头的动画剧情彻底入坑——《流光忆庭的骑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游戏,哪怕她还没来得及开始玩!
从开头到现在,没有一个角色开口说话,只有那空灵圣洁的、在世界毁灭时突然高亢而悲凉,像是天鹅之死一样,而现在转变得带着几分哀伤的曲调仍然像是清凉的小溪一般流过触碰这段故事的人的手指。
然后,水晶似的骑士说话了:“我会前往。”
游戏正式的剧情就从这里开始,首先,骑士需要赶往这本可以被称为“世界书”的所在地,而他距离此地颇为遥远,哪怕可以通过忆域走捷径,也需要先赶到附近的忆域孔洞才行。
而在这段路程中,他……
他难免碰上了一群丰饶民。
现如今对于神秘星神出现的时间尚不可考,寰宇蝗灾有没有发生还是个问题,当然,纳努克肯定是不会存在了,祂是最为年轻的星神,所以此时宇宙中堪称巨大害虫的就只有丰饶民一个族群。
令夷:还真的是……猫憎狗嫌的存在啊。
水晶骑士看起来是个狂战士,但实际上战斗的方法还挺独特,很有流光忆庭的味道,是召唤物体系——还好这是一款没有内购的游戏,否则令夷已经可以开始想象这游戏要怎么让人抽卡逼氪了。
诚然,这游戏的研发部门不是星际和平公司,同时这么个具备艺术追求的工作室估计也不至于太逼氪,但感谢公司的影响,现在的令夷对可能出现的氪金点非常敏感。
令夷先前没怎么玩过召唤物体系,所以打得有点别扭,不过这游戏设计得很好,她很快就第一关找到了点手感,打通了过去,准备一鼓作气地把第二关也给通了——而就在这时,她的玉兆震响起来,她转头往边上瞥了一眼,发现是景元。
景元不太直接打一通电话来,他会发消息,静静等待,过一会儿再发点,因为确实很擅长用消息勾人心魂,所以很少有人能够一直无视他头像边上的小红点。
他打语音?
真的假的?
令夷暂停游戏,接起来:“景元哥?咋啦——”
她话还没说完,景元那边已经插嘴了——这同样是非常不常见的情况,一般来说,景元都很客气的,哪怕对面是丰饶孽物在大放厥词,他也能够给予对方一些把话讲完的权利,曾经还被应星吐槽过是那种,反派死于话多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景元身上。
令夷瞬间安静下来,她听到景元说:“龙师那边的情况问出来了,丹枫哥这会儿人在神策府,虽然他安安静静的什么话都没说,但我觉得他好生气。”
这个神策府,令夷是必去的,毕竟关于龙师们的后续情况,她也非常好奇,这些龙师们到底做了点什么?
而现在她更好奇了,丹枫是个擅长为难自己的人,但是他其实不怎么容易生气,属于是内耗但是不怎么外耗的好人——甚至有时候内耗得厉害起来,别人努力宽慰他也不怎么宽慰得动。
腾骁将军给出了“一条犟龙”的评价,并获得了相当多人的私下点赞。
明面上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虽然丹枫不至于为这个生气,也不至于那么在意面子,但大家还是想要为龙尊保留一份颜面在的。
所以,让丹枫生气,并且是景元口中的“很生气”,龙师们干了什么天忿人怒的事情啊?
令夷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龙师们其实不是第一次抽取持明髓研究这么一条,但显然在先前那么多事情的铺垫之后,丹枫不至于为了这一条伤了自己的肝。
所以……令夷快速将游戏盘收好——
游戏暂停!闪现,神策府!
第44章
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 丹枫快步走进了神策府。
步子比平常快,但是没有腾跃,属于是不着急赶路但是每个动作都很用力的样子——在看到这里的一瞬间,腾骁将军的眉毛就已经挑起来了,哦吼,完蛋。
而后,丹枫一言不发地径直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在他等待了三分钟,而丹枫仍然一言不发之后,腾骁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般的完蛋。
他原本正在处理公务,这会儿手上的动作都放轻了,感觉自己要是发出了什么太大的动静,绝对得被丹枫斜着眼瞟。
……不对啊,他才是罗浮的将军,虽然说神策府不是他的地盘,但这好歹也是他任期内的办公室啊,他丹枫凭什么——
腾骁将军最终也还是憋了这口气,只是掏出玉兆来给景元发了条消息让他快来。
事实证明,最高级的骗局往往只需要使用最低端的骗术,景元对于腾骁将军的消息没有半点怀疑,他直接来了神策府,然后……然后就在这里开始了和腾骁将军一样的坐牢。
不能吧,这不能够吧, 这……这也不合适吧。
景元在自己被坑害了进来之后觉得天塌了一半,他被骗了,他被骗了? !将军怎么能够仗着他对他的信任如此地坑害一个年轻且正直的云骑骁卫呢?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
景元在小事上头从来都不会委屈了自己, 像是早饭,想吃虾饺和虾肉烧卖,那就都点,可以每一份都只吃一个,剩下的全部打包投喂别人— —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依旧秉持了一直的习惯。
他先是给白珩发了条消息,随后觉得还不够。
如果是一层一层这么转出去的话,那其实应该要有利息啊!
于是,他邪恶的猫爪伸向了应星。
发给应星的那条消息石沉大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景元于是猜测应星或许在工造司里面闭关。
应星是没有休假的,同样也没有所谓的周末,毕竟工造司年轻这一辈的顶梁柱眼见着就是他了,一部分人想要他再上一层楼;另一部分人则想要准备各种各样的难题来为难他,于是他已经彻底忙成了一阵龙卷风。
景元见状,确定应星是无缘来遭逢此劫了,于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之后,邪恶的猫爪又一次出击,而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令夷。
景元心想:原本也没打算把坏事做得那么绝的,但是没办法,应星哥身上有天命,他注定了无法和将军享受一样的冰封感,那么这个福气——就由你来承受吧!
令夷也就是不知道他的这个心理,否则绝对会翻个白眼然后说:“我就不提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了——您怎么就不敢把这福气给镜流姐呢?”
*
令夷急匆匆地赶到了现场。
整个房间里有一种被抽了真空的感觉。
空气全没了,令夷一走进去之后就感觉到些许窒息。
她动作幅度都不敢大了,整个人有些战战兢兢地看向一旁仍然坐在一把长椅上头,双手手肘压在膝盖上,双手手指交叉,托着下半张脸的丹枫。
确实……确实!
景元说得对啊!丹枫哥现在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很低气压、很……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很像是头顶上悬挂着一把随时有可能掉下来的剑,把所有人笼罩在下面,并且就算它最终没有掉下来,它背后的那些乌云也很有可能进行一连串地电闪雷鸣,金蛇狂舞。
于是原本还想要偷偷和景元分享一下自己刚刚吃到的、超级香香的饭的令夷也闭嘴了,分享好饭什么的可以推迟,但是现在开口说话就有一种站在雷雨大作的空旷的平原上,全身淋得湿透透的,一只手的手腕上缠绕着一只风筝,张开双臂仰天长啸“贼老天,有种你来劈我啊”的找死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能活都是想活的,更何况,就算草木也会想要活得更久一点吧?
倒是丹枫在看到她进来之后,原本那副不想和人说话的样子倒是缓和了几分,他坐了起来,身边原本已经僵硬成了一块冰的气氛也随之稍稍松动。
因为小时候的营养不良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补好,所以令夷到现在也没能迎来自己的身高疯长期,就算是加上耳朵,比起身边那一群就算不算上神君,平均身高也要往一米九左右跳的“巨人”来也显得过分鸡立鹤群。
于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哪怕她已经能够自保、哪怕她已经是个非常优秀的少年,放到战场上也很出挑——她仍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被当做幼崽看待。
正如穷啥不能穷教育,苦谁不能苦孩子,同样的,就算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也不能对着幼崽发泄——丹枫在这种问题上向来很有分寸,并且,相当早熟。
(毕竟,按照腾骁将军的划分,一度也是把丹枫往幼崽这条线下面划去的)
一旁的腾骁将军轻轻地、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完成了一个深呼吸——他吐出一口浊气,眼珠子朝着边上瞥了瞥,看向丹枫,然后,那原本僵硬的身体也稍微放松了下来。
靠着狐人灵敏的听觉,令夷甚至能够听到他的骨骼拉伸所发出的嘎哒嘎哒声。
哦,他们在这里坐了一定很久,令夷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实在是太及时了,她几乎是拯救了这群被冻在了神策府中的人。
她顿时有点骄傲,尾巴尖轻轻左右甩了两下——但这并不表示她会打破此地的寂静,她找了张椅子坐下,尽量无视了来自腾骁将军的怂恿,以及来自景元的“我好无聊,一会儿是去撸个猫呢,还是去看最新出的巡海游侠电影呢,要不组团吧”的暗示眼神。
此时的室内,虽然一片寂静,但是,如果目光能够发出声音,那它绝对是闹哄哄的。
丹枫身边交错过非常多的眼神交流,他倒也不至于感觉不到这些交流的存在,于是,他叹了口气,周围的冰封彻底开始融化,恢复在这个季节里仙舟该有的气温:“抱歉,方才让大家受惊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方才真的是气到了才会这样,而现在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面对着这么一群人在生闷气,就觉得……
别以为丹枫真的不知道腾骁都在背后怎么评价他,“犟”什么的……丹枫其实没觉得人家评价错了自己,所以也就默默地认了下来。
反正这一次,大概腾骁有得在背后嘀嘀咕咕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的尖耳朵稍微有点儿充血泛红——而一旁的白珩心想,看见了看见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恨不得现在掏出一个玉兆来就是拍——随后,丹恒开了口,一开口后发现自己的声音比起平常来沙哑了不止一点。
丹枫:“韶英承认了是他抽取的持明髓——不过我看不像,应该是别人做的。另外,还有一些勾结丰饶,在丹鼎司内培养……”
他顿了顿。
“培养那些想要走丰饶孽物这条路,和当初的药王密传一样的人。”
腾骁缓之又缓地开口:“嗯。”
这是他已经知晓的消息,或者说,在看到丹鼎司中出现了其他几个司都没有出现的问题之后立刻意识到的——丹鼎司,诚然,这是个最适合施加一点小小的手段,使之腐化并逐渐令腐败蔓延开来的地方。
丹鼎司曾经是仙舟部门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毕竟在巡猎尚未诞生的岁月中,仙舟人信仰丰饶,而一切对于丰饶的研究,都要首先经过他们。
曾经与如今,这样显著的对比,外加上漫长的人生……势必会让一些人产生不满。
而与此同时,他们被赋予了最多的机会,是距离建木最近的洞天之一,平常需要研究的东西就包含了丰饶之力,哦,当然,还有医生的本质。
对于医生来说,他们一天到晚都在研究什么呢,在研究如何让人不要被病痛带走——天呐,对于很多没有那么崇高思想境界的人来说,他们只能看到:所有问题的答案就躺在一旁的建木上,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去问问神奇的建木呢?
而龙师们……合情合理。
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那么崇高,而当没有准备的崇高者与已经有所准备的腐朽者凑到一起去的时候,崇高者胜利的概率太小了。
“我……好吧,是云华,她对我说,应当用一些手段——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她的良心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好人受到影响妨害,那手段但用无妨。”
一旁的白珩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很显然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么在这个过程中,那些坠毁或者干脆爆炸了的星槎,要不就这么过去了吧。
“她问出了点结果,是关于幻胧的。”
事实上,这正是让丹枫从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就开始生闷气,并且因为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成功把自己造到了神策府来,像是一尊幽怨的雕塑一样坐在椅子上,顺带把周边所有人都暂时石化了起来的缘故。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已经知道那团星火之精是反物质军团的绝灭大君,是毁灭命途的令使之后,这些龙师会仍然那么的……
听从她的计划。
就算他们真的想要长生,难道不觉得毁灭的命途与丰饶的命途也是相当冲突的,做为一名令使,幻胧最喜欢看到的场面中绝对有一页属于他们的死亡吗?
一群……一群蠢货!
平常绝对不会爆粗口的丹枫都受不了了,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冲破道德和礼仪的约束,竟然是因为持明族内那些本应该德高望重而智慧超然的龙师们!他们……
就算是刚刚完成转世轮回没多久,脑袋还混混沌沌的不怎么聪明的小持明都知道与虎谋皮的道理,而这群龙师竟然不知道——他还宁愿这群人只是坏呢!谁知道是又蠢又坏!
同时他还对自己生气,算是非常生气了。
因为,在此之前,他竟然完全没有怀疑过这些龙师们,诚然他是出于对族人的尊重,以及一些……反正就至少比他表面上看起来更充沛的感情吧,但是那么大的阴谋在他身边织就了一张网,但他毫无察觉,他也是个笨蛋!
那种倔犟的性格在此时表现得可太彻底了:他就这么陷入了对自己的责怪当中,然后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他没有走出这个循环,而别人,基本上都以为他其实是在为那些龙师生气,所以……
至少云华女士想起来了生气伤肝的问题,于是紧急为丹枫,也为她自己准备了一壶护肝茶,之所以是一壶而不是两杯——
她这不是觉得腾骁将军兴许也需要来上一杯嘛。
云华未雨绸缪,云华关心将军,云华好。
腾骁将军的模样瞧着不太像是需要一杯护肝茶,但是白珩看起来是真的需要这玩意,她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完了,然后撸袖子:“我要开星槎创死他们。”
她好像已经放弃挣扎了。
星槎杀手的身份,就此彻底坐实。
腾骁将军:“稍安勿躁,嗯?”他猛地转头,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白珩,于是语气不怎么客气地严肃了一点:“你想都别想。”
阻止了星槎杀手的又一桩星槎命案之后,腾骁将军说:“从什么时候开始?”
丹枫:“很早,大概……六次轮回之前。”
他这里的轮回,说得是他自己的轮回,那真的是很早的一位饮月君了——在那个时候,龙尊轮回的间隙,在持明族内部的政治氛围最容易乱起来,在它最适合被趁虚而入的时候,一点星火之精,或者可以直接称呼其为“岁阳”,撞进了一位龙师的胸怀。
她确实施加了一点点的影响。
然后,当她离开这位龙师的身体后,他的话语就变成了一个个更微缩版本的幻胧。
后来,当龙师们的腐化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又一次悄悄出现,为他们带来了合作的计划,由是延续至今。
当然,龙师在整个过程中,也不是完全地在当被幻胧操控的木偶蠢货,他们弄到了,或者说,幻胧也挺乐意被他们知道的——她的目标。
她的目标是建木。
丰饶的神迹,若非另一位星神的光矢,否则万物无法将其毁伤——她想要用这样神奇的植物做为原材料,为自己捏塑一具身躯,用来保证,有一天毁灭的力量(主要是针对的对象)变成了她自己。
对于这样的目标,腾骁有点瞠目结舌,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命途行者吧,居然在毁灭他物的同时想要维系自己的苟活……嗯,怎么说呢,做为令使,这很难评。
尤其是,做为一位从来都和星神走在同一朝向上的巡猎令使,腾骁唯有给出“难评”这两个字做为自己的回应。
这种想要吐槽的心理,甚至暂时压过了他对于“那位绝灭大君竟然那么早就盯上了仙舟”的震惊。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眉头之间的那两道平行的、像是刀斧在山岩上劈砍镌刻下的皱纹又一次加深,随后道:“罗浮一直与公司合作,在银河中搜捕着幻胧和倏忽的痕迹,上一次公司检测到了两方的会面,但随后,他们又失去了幻胧的踪迹,到最近也没能重新在宇宙中发现她出没的踪影。”
这是很正常的,像是绝灭大君这种可以比较轻易地毁灭恒星系的令使,当他们想要自己不被观察的时候,除非直接上天才俱乐部的成员们,否则是真的很难挖掘出他们的踪迹。
不过,公司有公司的优势,这优势哪怕是在令使面前也不能不被称之为可怕——他们早晚会找到这位令使的,而那时候,巡猎将会和他们一起出击。
为什么是一起?
因为公司最近被反物质军团坑了个大的,他们的一大笔货物商船循规蹈矩(至少,公司自己宣称,是相当的循规蹈矩)地运送着大概和一颗普通壮年恒星等重的货物,而反物质军团毫无征兆地找上了他们。
货物没了,这里头甚至还包含了要献给琥珀王的好东西。
公司为之震怒,随即表示他们一定会报复回来。
不让他们帮助琥珀王打灰? !那特么的就把你们这群**崽子**的玩意打成灰!砌进墙里!
但是公司一般来讲并不怎么喜欢冒风险,于是他们选择和一位可靠的伙伴一起完成向反物质军团报复的行为,而很显然,仙舟就是这个可靠的伙伴。
仙舟要复仇、战斗力非常优秀,而且往往要得没有那么多,所以他们则可以拿走大部分绝灭大君的……残骸,放进存护令使的力量里头,日一声打成糊糊然后给琥珀王送去。
这不是什么很好的材料,但用来给墙抹抹灰还是足够了的。
“我们会追查到幻胧,然后让她付出代价。”腾骁说,“至于现在……额,丹枫,别生气,往好处想,那些龙师原本可以在暗处捅你一刀狠的,但是现在他们没机会了,有韶英这个先例在前,联盟盟约中的一些条例就可以稍微绕一绕了,龙师们的问题可以转嫁到神策府来。”
他看着丹枫,露出个有点儿无奈的笑容来:“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不就是再加个龙师吗?没关系,应付得来,实在不行让景元去,给他点时间和机会,龙师能被他骗死。”
丹枫有些尴尬:他其实没那么想在这件事情上求助,大概是出于一些羞耻心的影响,但现在想来,的确让神策府插手,严格地不讲半点情面才是最好的解法。
他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那么,准备一场演武仪典吧。”
腾骁握着拳头,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他的话题转变得过分着急,以至于令夷“啊”了一声。
不好意思,作为一个新仙舟人,她入籍仙舟满打满算才将将三年,她是真的不知道演武仪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场擂台赛,这么理解就行了,反正也不复杂,看谁的武艺更高,谁更强,大概就是这样。有时是用来找点乐——与民同乐,有时是用来彰显军力,还有些时候,可以算做是出征之前的士气鼓舞,以及士卒调动。”
景元为她解释,“罗浮曾为联盟首舰,多数情况下,演武仪典都在罗浮举行,也就是说,罗浮的云骑,需要守擂。”
最后那半句带着少许的心不甘情不愿——“我原本以为演武仪典按照四百年一届来办,至少也得再过上个四五年的,那时候我靠着年龄和磨出来的经验都能称霸普通局完成守擂,至于难度更大的争剑首,不还有师父在吗?她去了还用得上我?现在看来,我得突击一段时间了……要是真输了,白珩姐,你可千万得开着星槎把我救出去。”
他都不敢想万一自己马失前蹄,会被镜流和腾骁联手教育成什么样子……他那时候都不一定能保证猫形,极有可能会变成一只破烂的猫娃娃。
什么五百组力量训练,五百组速度训练……他就眼看着这数字往上堆,越堆越高最后把他压死得了。
腾骁白了他一眼:“只要你平常不偷奸耍滑少练基本功,你能输吗?”
基本功景元倒是真没怎么偷懒,但对练武不怎么友好的仙人快乐茶他也是真没少喝。
腾骁:“不过我估计着,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准备也要个半年左右的时间,不过问题不大,反正想要找到个每艘仙舟都不在开战的时间也不容易。”
他先是再瞥景元一眼,半点不客气地让他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练,要是到时候没能当上第一,他就别想着再有什么周末啊放假的了。
猫咖,想都别想;仙人快乐茶,哈哈,和它说再见吧;出去浪的美好日子?可以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怀念,哦不,到那个时候,他大概已经在训练中累到沾枕头就闭眼,完全失去了做梦的能力了。
景元脸色一白。
腾骁将军威胁完了猫,问丹枫:“你去不去?”
丹枫:“我就算了。”
他没有上场虐菜的想法,对于争夺剑首也没什么想法——人家用刀枪戟的,至少还和剑首这个名字都沾了点制式武器的边。
他就是个用珠子的,他去争什么剑首。
这不纯离谱吗?
“那联盟剑首的比赛就让镜流去吧,罗浮内部,她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剑首了。她的剑,甚至已经名扬联盟到了上次元帅给我发消息的时候问了一嘴的程度,啧,我年轻的时候要是有这等剑术,我都未必来当这个将军,拿着剑开着星槎去银河里当个巡海游侠,美滋滋。我小时候还想过要让所有人叫我腾骁剑侠呢,可惜、可惜。”
大概每个将军都会有当巡海游侠的梦想,丹枫心想在他的过往记忆中,肯定不止一位仙舟将军表示过自己的终极梦想是想要成为一名巡海游侠。
要不是觉得神君也帅得离谱,并且喊全名的时候还意外有种招式读条的美感,他们的第一志愿都必不可能是仙舟将军。
当然……当然。
有时候也是……为了仙舟嘛。
外头有清脆的鞋跟与地面敲击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多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方才,是不是有人叫过我的名字?”
腾骁想了想,笑着说:“是演武仪典的事情,你徒弟对自己很没信心啊。”
镜流推门进来:“哦,是吗?”
她对腾骁点头,看向白珩和令夷的时候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随后回归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对景元道:“那就加练吧。”
先前,因为丹枫的原因而悬挂在神策府顶上的雷霆,此刻终于劈了下来,正中景元头顶。
景元:“……”
糟糕,出门前忘了看黄历,他今天就不该出那个家门!
第45章
虽然腾骁将军先前说的是,演武仪典大概会在半年后举办,但是实际的情况却是:每艘仙舟都有每艘仙舟的问题,尤其是当罗浮这边的问题爆发出来之后,其他的仙舟也都得到了通知。
元帅倒是没表现出什么铁腕手段,然而曜青仙舟上的狐人将军们似乎代代相传的都是慢不下来的性子,于是风风火火地也给曜青仙舟来了一遍检查……
总之,在罗浮在联盟的论坛里发了句“大家要不要来我这里参加演武仪典呀”之后,其他仙舟基本上都给出了“好呀好呀”的回复,随后又说“但是你等一下哈我这边先给家里做个大扫除”。
就这样, 半年拖一年, 一年拖一年半,终于, 在不到两周年的时候, 刚刚好在仙舟的冬季节假日时间内, 卡进了个演武仪典。
因为前期的工作流程都早早地通过了,该做的场馆改造建设什么的也都完成了,所以明明临近演武仪典开幕,但此时的神策府内意外的没有多少着急忙慌的气氛,反而还挺……
悠闲。
当然,之所以能够如此成功塑造出了相应气氛,其实和景元带过来的早茶点心脱离不开干系——这种一份就两三个的小点心本身就像是代表着闲暇感,是一种时间上的富裕者才能坐下来慢慢吃慢慢享受的生活方式。
不过,景元和时间上的富裕者的限定可以说是完全不沾边,但他仍然可以将这做为早餐,这就反应了人力之无穷。
不过就是强扭的瓜罢了, 不甜没关系,不解渴也没关系, 反正全都可以靠科技。
腾骁将军路过,看中了一碗艇仔粥,直接端走了,顺带给自己夹了一个叉烧包;
白珩路过,觉得装虾肉烧卖的那个小笼屉不错,直接连着笼屉拿走,转头就去找了镜流;
应星拿着一张条子从外头跑进来,整个人看着不是非常的整洁,有种在机关堆里面游泳了一整夜的感觉,眼睛下头的黑眼圈也还是很明显,他跑向腾骁将军,过程中目不斜视甚至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下意识地忽略了)景元的存在。
短生种的生长速度和长生种截然不同,两年前他看着和景元差不多大,顶多因为表情什么的显得更成熟一点,而现在他的下巴上,已经会因为熬夜而顶住一连片的青色胡茬。
总之,现在的应星已经是那种带着点儿颓废感的成年体了,如果在一些格外的、因为工作忙碌而不得不不修边幅着出来的时刻,他看起来甚至不应该被叫“哥” ,而应该被叫“叔”——还好颜在江山在,这种情况倒是没有发生得太多。
一直到他用那张条子向腾骁将军申请批下了那颗现在正存放在云骑军仓库中,但已经被他盯着好久,终于在成为百冶之后,他才终于走通了工造司的流程,可以将其拿到手里的陨铁。
材料到手,他终于了却一桩心愿,这才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超绝松弛感之·就算演武仪典在即也没忘记要吃个丰盛的早饭·此时正在将虾饺往醋碟里浸泡一下·景元身上。
那因为熬夜而略微封闭,一直到现在才将将松弛长开的嗅觉如同春回大地、枯木再荣,他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着的醋味,走过来,看着桌上剩下的打包盒,问景元:“还剩下什么?”
景元:“状元粥,你要吗?”
应星:“来一碗,还有什么?”
他蹭吃蹭喝蹭出了十足的经验,知道这家早茶店的粥也就普通一人份,对于他这个年龄的青年来说还是有点不够的,另外,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就啥都没吃过了。
景元:“油条、虾饺、烧卖——没有虾的、糯米鸡,叉烧包,你还要什么?”
应星直接从他那边拿了双筷子,挑挑拣拣地往原本用来包装那碗粥的盖子上每样都装了点,随后转身就走,快要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回过头来:“哦,祝你夺魁。”
景元:“剑首肯定是师父的。”
应星:“我知道,除了那个。等你赢了送你把武器,你想要什么?”
景元*朝着腾骁那边瞥了一眼,动作看起来挺隐蔽的,但实际上腾骁都看到了。
“哦,一把陌刀。”应星点头,“知道了,那你等下次吧,今天提的这块陨铁不够打那么大号的武器。”
景元:“……行。”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更换武器形态了,所以与其现在将就一下,还不如等以后再说。
左右应星又不会亏待了他。
应星:“这样的话,这块铁大概就会用来打一把赠给剑首的剑了。”
他们工造司的打铁人是这样的,费了好大的功夫弄到手上来的一块好铁,打造完了之后就要给出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贴进去了自己的时间精力和心血,最后得到的……
额,在这些人眼中,他们应该获得了举世无双的快乐。
他问腾骁:“将军觉得如何?”
腾骁心说他总不能吐槽这些工造司里的理想主义者们不赚钱也不赚剑,名声未必有用剑的人来得响亮但是还一连憨乐吧?
除此之外他还真的就没什么想说的——于是腾骁将军摇了摇头,只是有点好奇:“你就这么捐了?”
应星奇怪:“否则呢?好剑应该配优秀的剑客。”
况且,他觉得每个剑客都会很喜欢好剑,这会是一份让他们再满意不过的礼物。
那行吧。
他高兴就好。
腾骁:“所以,你觉得最后的剑首会是谁?我是说,你锻造剑的时候,总会在上面做点装饰吧——这就和最后谁会拿到这把剑息息相关了。 ”
从立场上来说,应星会站罗浮或者朱明的参赛选手,而从情感上来说……他和朱明的参赛选手其实压根不熟,而和镜流,好吧,和镜流至少有过几次交流。
所以,估计还是镜流。
在应星成为百冶之前,像是图玛-欧拉克罗星上发生的事情,他们又组团经历了几次,不过后面那几次的组团的人选就比较摇骰子了。
丹枫偶尔加入,白珩也参与了进来,并且在一系列挫败丰饶民(或者是反物质军团)的阴谋的冒险过程中,开辟出了诸多的支线,足够让大概一百个传奇小说作者从此一生不用担心素材和灵感。
当然,除此之外,她也用一篇篇的游记攒出了一整本《寰宇秘境》杂志——也就是星际和平公司下属的文娱企业创办的,全星际到目前为止最权威、最受欢迎、含金量最高的旅游杂志——的加刊。
加刊以白珩的名字做为副标题,内容则是引爆探险圈子的:每一个星球都有一个值得探访的秘境,今天,让我们来到空气森林/镜面中的几何城/盥洗室的泡泡国……
为白珩带来了相当多的工作外收入,并让腾骁将军羡慕不已:怎么他们组团出门的每一次都能有人功成名就,或者大赚一笔?他为什么就只能留在罗浮?
这些冒险当然也不会都只是有趣的,其中也有相当多的危险,情况最危急的那一次,丰饶之力全都耗尽了,令夷这边的战斗力被消耗殆尽,只能退到白珩身后被她保护。
但白珩也没有办法发挥出自己百分百的战斗力啊,她的星槎不在身边,不管是破坏力还是幸运都难以完全发作。
而应星无法在那样危急的现场改造金人,他带过去的、成品金人拢共就只有一只,甚至还是生存型而不是战斗型的。
——更倒霉的是,那次出发的总共就他们三个人。
总之,最后是在差一点就要团灭的局势下,先前未雨绸缪着发出去的求援消息总算是及时赶到——冰冷如月的剑光将密密匝匝包裹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快要组成把他们封闭在其中的茧子一样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敌人劈开,径直停留在他们面前,直到最后一点儿残留的冰晶凝结成一朵漂亮的霜花,剑气的最后一点残余才终于消散。
于是在那一刻,令夷理解了什么叫白月光,应星则对这一剑的强度颇为痴迷,回去之后废寝忘食地研究应该怎么在金人上复刻这一剑。
为了这个目的,他去找了镜流很多次,到现在为止,要怎么让金人发挥出镜流级别的实力他尚且没有头绪,倒是观察出了到目前为止,镜流的剑中最大的问题。
在那么多次的对练中,他确实终于拼着受伤找到了一次击败对方的机会——虽然那机会转瞬即逝并且没能被他利用上,但总有人能够利用这须臾的机会。
“你的剑太差了,”他对镜流说,“制式长剑无法承受你剑招的威力。”
镜流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剑术也不是身体素质,甚至不是年龄即将迈向四位数的魔阴身困扰——而是一把好剑。
镜流也如此认为。
随后,她听到应星那其实带着点自言自语意味的后一句:“很难……材料就很难办,但很有意思啊。”
——听到这句话,她就知道,自己或许有希望喜提一把好剑。
做为一个真正的剑客,做为一个以剑为心之人,镜流难免在那瞬间有了点儿激动的心情,于是当天她就去找了白珩喝酒。
她知道应星,并且知道对方是多么天才。
毕竟她三天两头去和白珩喝酒,而一旦和白珩喝酒,就能看到如今已经倒反天罡,变成了白珩在日常生活中监护人的令夷——以及,听她说起参杂了少许拦下白珩再多喝一点声音的冒险叙述。
至少三分之二的冒险故事里面有应星的痕迹,他一开始也没有那么热衷的,直到有一次去的星球上充满了各种有意思的原矿,他挑挑拣拣着带了一大堆回来,到现在家里还摆着几块尚且没有想好应该怎么用最妙的方式完成其锻造的原矿。
她知道应星曾经在一个全都是岩浆的星球上,在一群熔岩魔中成为他们的大贤者,举起最大的铁锤、敲出最明亮的火花,锻造出最强的魔剑。
(以及,她也知道了令夷是怎样在这个全都是火星子四射的地方差点儿把自己的尾巴烧掉了半条的。)
她还知道,应星原来已经报名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便要举办的百冶大赛,用他短生种的十几年光阴,去而那些老家伙们的数百年比较。
很……狂狷的青年呢。
镜流心想,这时候白珩已经把自己灌醉了,她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劝酒,自己敬自己就能接连下去两三坛子,更何况今天喝酒的时候她还非常不要命地混着喝了,来自不同地区不同品类的酒水全部混在一起,可不就得醉得和一摊狐狸泥一样?
她让白珩靠在自己怀里,熟练地在她哼哼唧唧的时候揉捏着她的额头,听令夷与有荣焉地说就算有寿数的限制又如何呢?总归应星哥的水平是罗浮工造司中绝顶的,而先前在朱明仙舟的时候,只要怀炎将军不出来,他也找不到什么能够在实操方面与自己对抗的敌手。
顶多,就是别人因为活得更久一点,所以研究过了更多的古籍,见过更多的题型——但是,他很自信他的临场反应能力,都会比那些人回想起自己到底是在哪本书中看到、而这本书后面又写了些什么的人更快、更准确。
真是一群有活力的年轻人,从来都没有和白珩这样真切且深入地和年轻人打成一片的镜流心想,而且他们很快就要成年了。
先前,直接导致了仙舟苍城被活化行星吞噬的那场战争,以及那些大大小小,延续多年的战争,其实是把仙舟的整个儿班子几乎打掉了半个年龄段的。
在那些战场上牺牲的青壮年,本应该更早地长成,像是在那些战场中幸存下来的白珩一样,成为仙舟如今的支柱,然而……
于是只能让他们这些年纪更大些的人继续在岗位上坚持着,好在这一代并没有断,令人发愁的青黄不接情况至少在短时间内不至于再出现,她还是很期待的。
大概是出于这种随一份子的期待,她还跟着白珩一起去看了那年举办的百冶大赛,刚到会场周围就被白珩往手里塞了根荧光棒。
白色打底,很明亮,加了超多的闪粉,可以想象,等到夜幕降临之后它会有多么的闪耀。
镜流:“这是在做什么?”
白珩:“还能是什么,拉了星际和平公司的投资,全网转播,所以就要把排面搞起来咯。”
这些应援棒就是给每位参赛选手的粉丝们准备的——是的,星际和平公司甚至还搞出了一把预热环节,早早地将各位百冶候选人们的长相、履历、还有传奇故事做成了宣传广告,打得铺天盖地。
而且,投放区域甚至还不止仙舟联盟,塔拉萨星上也都是——就连庇尔波因特,公司总部的大楼里,都有人在偷偷摸摸背着部门主人给自己心怡的选手打投。
应星的优势在这一集就显露无疑了,他的长相可以出道,而他过往那一连串密度极高、非常恐怖的成就能够让博识学会的人心甘情愿把他请走成为客座教授。
甚至,他还是个美强惨。
人设buff直接拉满。
于是他的热度真的很高很高,并且还有一些粉丝凭借着强大的赛博能力(天晓得这群粉丝里面有没有一位来自朋克洛德的好人)挖掘出了应星曾因为短生种的身份被为难的过往。
更美强惨,更怜爱了。
粉丝们非常认真地向这场大赛提出要求,如果不能公平公正地开赛,那么他们将会让主办方知道什么叫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连环举报。
镜流听到这里,一方面觉得这些粉丝确实想到了点子上去——因为确实,那些老顽固们很有可能不喜欢应星,从而想要对他做点什么……不那么公平公正的事情。
另一方面,她忍不住开始好奇:“谁想出来的这点子?”
很神,很有效,很不走寻常路,还很熟悉,看起来就像是……
镜流想到了她那个性格几乎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弟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一般情况下,她的剑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的问题;而景元,他不用动手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这是没办法的,从思路上,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要不是景元最近随着另外一队云骑军被暂时外派,一直到今天才匆匆忙忙赶回来,现在还才刚刚下星槎,还没来得及赶到现场来,她现在会直接问景元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哦,是令夷想出来的。”白珩给了镜流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名字,“她说这种情况不得不防,然后开始和我分析在这种情况下景元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然后她就想到了这个,她还说,请公司来投资,顺便说服联盟给公司开转播权,一边能保证赚钱,另一方面还能够保证那些老东西捂住自己最后的脸皮,不让它们掉下来。”
毕竟,如果当着全宇宙的观众的面特别为难应星……他们的老脸这辈子也就丢尽了,而考虑到他们不是短生种,这辈子的特性就是特别能活,他们这一次丢的脸能够被铭记上个……起码五六十年,挨骂也是五六年的挨法。
镜流蹙眉:“景元还真是把她带……”
她想说带坏了的来着,然而转念一想这种灵敏的思路也不能算是带坏,顶多让人感叹“礼崩乐坏”,于是摇摇头,片刻之后也笑了:“将军竟然会答应。”
白珩:“你不觉得吗?将军虽然每次都可严肃了,但是他几乎没有拒绝过——除了云华。”
腾骁将军看着是忠厚老实热血可靠双开门中年一枚,但实际上内心也并不怎么安分,倘若有一天他可以控制着神君对倏忽竖起中指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哪怕到时候要给元帅写上一份三页纸的检讨呢。
镜流:“也是。”
她和白珩坐在比较前排的观众席上,令夷则不在这儿,倒不是说她没有这个票,而是她自愿往后排跑了——她伙同几个志同道合的新朋友,也就是应星后援会里面的那些行动力超强的粉,给应星做了个巨大的横幅,现在正在星际和平公司员工的指导和帮助下,往场馆的墙壁上头贴。
除此之外,她还和这些人一起设计了荧光棒方阵,考虑到这个场馆容纳得下的人很多,今天到场的——至少应星后援会这边,也很爆满,所以用不同颜色的遥控荧光棒在观众席上勾勒出应星的剪影来也不是不行。
总之,当景元终于着急忙慌地跑到会场里来的时候,他当即就觉得下次演武仪典举办的时候也得给自己来上这么一套。
不是说谦虚不谦虚,内敛不内敛的问题。
这主要是应星哥都有了,他没有不太合适。
真令人羡慕啊。
而当他得知在自己外出并断网的这段时间里令夷是怎样代入了他的思维完成了这一系列安排的时候,景元造作地几乎哽咽:“出师了,我宣布现在你是和我一样的大师。”
下一秒,他就超快地变脸了:“真不敢想竞赛主办会在背后扎你多少次小人。”
毕竟,他们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手腕。
然而事实证明,老家伙们往往都比较顽固。
哪怕已经知道应星基本上赢定了,但他们还是出了一道附加题,用开盲盒的方式获取材料,然后用制作出的成品打擂台,并且限定了形象一定得是动物。
应星“运气”不好,只开出了一些废旧机巧,然而,确实如他参赛之前所说的那样,那又如何,反正他会赢。
他打造出一只通体像是黄金铸就的机关狮子,扑杀、奔跑,皆自如若生,没有半点悬念地赢得了百冶的称号——顺便,给了他那群粉丝们最大的底气,他们开始各处搜寻蛛丝马迹,控诉不公平,并且……对联盟举报那些老家伙们。
应星都夺冠了!在那么大的“运气”影响下都赢了!粉丝们在这个时候进行维权,肯定就没人能说他们是输了比赛但是嘴硬了吧?
偶像都那么牛逼了,他们当粉丝的肯定也得支棱起来才行啊。
于是,在一些位不具名、但应该是来自朋克洛德,和巡猎有点关系,听说是受某些仙舟纯路人“在观赛之后愤愤不平”雇佣来的好心人的帮助下,他们晒出了一张受贿清单,以及一些……其他不那么美妙的东西。
那段时间里,腾骁将军表面上骂骂咧咧,实则大晚上的天天躲在被窝里面捂着嘴笑,生怕自己洪亮的笑声把神策府的屋顶给掀了。
神策府在先前的几年时间里已经足够多灾多难了,还是不要再给它更多的压力了。
总之——如今的百冶已然到位、云骑骁卫正打算在吃完早饭后慢慢悠悠地散步去会场,消食之后完成自己的第一仗,而剑首虽然尚且没有到需要露面的时刻,不过以及被人邀请了要一起去看。
包括腾骁将军这个一定要在开幕式上发言的仪式重要组成环节在内,整个神策府都要往会场搬迁。
镜流环顾四周,略有奇怪:“令夷呢?”
丹枫从鳞渊境出发,毕竟会场距离鳞渊境其实蛮近的,没有必要绕远路,但是令夷不是住在白珩那边吗?
白珩出门的时候没喊上她?
“哦,她有事先过去了。”
白珩说。
她看着镜流有些怀疑的眼神,唉了一声:“放心吧,她没在给景元设计应援。”
第46章
有了上次百冶大赛的经验, 这一次的演武仪典,也同样有了星际和平公司的参与。
至少从广告的角度来看,他们的参与度是真的相当不低。
到处都能够看到大幅的海报, 以及海报上头, “放在角落里”的, 尺寸相当不小的公司logo。
在会场周围的街道上还能看到很多公司员工,其中很少一部分穿着仙舟风格的衣服,更多穿着的是公司的制服——他们看起来精神都还不错,没有因为演武仪典上的各种广告宣传、以及抓住这个人流量极大的时机拓展点业务,进行一下推销的想法以及落实而疲惫到看起来像是一只闭关了三天三夜之后才终于跌跌撞撞着的从房屋里面冲出来的应星。
此时,在令夷边上就坐着一位公司员工——这位看起来职级还挺高,但,做为一个从来都没怎么关心过公司内部职级问题的云骑铁饭碗,令夷并未很在意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今天, 在这间屋子里面, 这位来自公司的女士起到的作用, 就只是个中介。
真正重要的,是坐在她身边、坐在令夷对面的, 那位来自某个恒星系内文明联盟的高官。
这位高官的故乡正处于丰饶民的行军路线上,在大约两个月前的时候,恶兆先锋出现在了他们的星球上,带来了令整个联盟恐惧的消息,倘若他们不做点什么来抵抗这一命运,那么,命运的剧本上为他们安排的结局,将会是一场凄惨的、整个恒星系的覆灭。
因为,在丰饶民之后, 还有一群饥饿的虫群,原本这个星系是有抵抗虫群的能力的,但很显然被丰饶民屠戮破坏过一遍的星系则会失去自保的能力。
而众所周知,虫群什么都吃,还会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努力转化为虫子。
哪怕这种能力在塔伊兹育罗斯陨落之后便大打折扣,不再如当年那般好用恐怖,但它对于秩序文明的打击仍然是巨大的。
而在恶兆先锋之后,那些穿行在宇宙中的,一直以来以拯救文明为己任,并且深受整个星际文明体系信赖的命途行者们也出现在了这个星系。
这下用不得他们不信了,但是当前他们能够采取怎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呢?他们的技术没有到那么高的层次——在这个时候,一位神出鬼没的朋克洛德巡海游侠突然以虚拟投影的方式出现在了他们的会场上:“为什么不去问问神奇的仙舟联盟呢?”
诚然,对于仙舟来说,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后勤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出兵,确实有点难度并且还难度不小——人数一多之后,指挥调度就会变得相当困难。
但是,朋克洛德的巡海游侠说:“仙舟有特别的办法,而且,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所以,这位高官现在出现在了这里。
他原本预期着自己会遇到仙舟的将军,毕竟联盟一直以来都对外表现得相当友善,又或者是神策府中的策士长,考虑到仙舟将军们一天到晚的繁忙程度,那恨不得把一天拆分成四十八小时的快节奏,对方来不及接待自己也很正常。
却没想到自己会和一个看起来刚刚成年……或者还差那么一两年才成年的小姑娘面对面。
不过,这位高官并不敢轻视坐在自己对面的红发狐人少女,因为,做为中间介绍人的公司职员(这位职员意外地和那位来自朋克洛德的巡海游侠关系不错,算是公司中比较少有的异类)的级别差不多和他所在的星球的总统先生差不多,并且手中掌握的权利还要更大一点,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
于是,他非常认真地说明了自己前来的诉求,并且将相关的一套、非常标准非常清晰,当然也是非常厚的一沓文件转了过来,双手推给令夷。
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早上白珩去了神策府,而令夷没有跟着她一起去,而是直接转到了这儿来的原因。
令夷很不幸地无缘了这一次的演武仪典。
因为召唤师体系和当今的演武仪典版本不兼容——仙舟上拥有召唤物的那几位,要么是将军本人,要么就是一些医师啊什么的,而这几位都是不上场的,所以理所当然的,演武仪典也就没有给准备上“上场的选手有召唤物应该算是单人选手还是团队选手”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在这个真伤代表一切的比赛中,令夷从一开始就进入了ban位——但这并不代表她不重要。
因为,大约在一年多前的时候,终于经过了各种研究、通过了各方面的关系串联,甚至于还给天才俱乐部中的某位送去了一点切片用作研究之后,植物背后到底有哪些命途的影响就差不多被拆分出来了。
首先,毫无疑问的,欢愉。
腾骁将军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可算是不用把神策府中的家具都吃下去了。
随后还有一小部分的丰饶(完全可以理解),以及看起来像是四处捡垃圾弄来的一点各种命途的……“碎片”?大概就像是存护的锤子落下去的时候四处飞溅的那些碎片似的力量。
这些力量被欢愉凝聚在了一起,用丰饶做为表现形式,最后——也是最令人感觉到意外的,均衡的力量在其中也掺和了一脚。
总之,最后的推断结果是,阿哈和均衡的互联手一起干的——虽然不知道均衡的命途在这件事中出手是为了什么,但很显然阿哈大概就只是从自己多个琥珀纪以来的收藏中找到了点儿有意思的东西,扒拉扒拉之后把它们组合在了一起,做成了这么个玩意。
星神们的想法难以捉摸,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如果是阿哈的话,至少这些植物是相对无害的。
欢愉这个命途,或许是因为欢笑本身带有的正面含义吧,在大多数时候还是挺让人喜欢的,相对来说,它干好事的情况要多过它干坏事的情况。
所以……用就用了吧,反正还有均衡在里面维系着呢,如今的丰饶对于整个宇宙的影响不能说是太大,最起码和当年的塔伊兹育罗斯相比是真的没得好比,但是,眼看着丰饶还有毁灭就要成为宇宙中的两大害虫了……嗯。
药师管生不管养的习惯是真的不好,所以哪怕祂在大多数的文明认知中都是个好星神,祂仍然间接制造了太多的灾祸。
在这种情况下,均衡会怎么出手就是个很确定的问题了。
了解到这一层,再用这些植物的时候,心理压力就会小上很多,至少,在将这些植物运送到世界各处去的时候,就不会有过多的担心了——况且植物还有另一种特性,就是一旦丰饶之力的供给提供不上了,它就会自然消散。
安全系数得到保证,外加上令夷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把系统给升级了不少,逐渐彻底掌握了远程种植技术,植物就成了一种……可以出口的东西。
让植物去打丰饶民吧,来自朋克洛德的那位巡海游侠没有说出口的话就是这个——她是先前帮助仙舟这边完成了对于龙师的信号屏蔽的技术人员,也因此和仙舟建立起了更深的合作关系,从而有机会了解到植物的实质的仙舟以外人员。
让植物去打丰饶民,然后把丰饶民变成植物的养料,再用这些养料去养植物,再让被养得更好了的植物去打后来的虫群,最后,令夷一个人就可以选择回收这些植物。
哦,这是多么完美的一个计划,从头到尾都写满了——除了一点儿丰饶之力之外,秩序阵营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所以,”做为介绍人的公司代表微笑着,“现在可以开始谈了吗?”
*
仙舟并不介意给予帮助,所以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等结束的时候,令夷也只是错过了演武仪典的开幕式上的第一个节目——也就是,腾骁将军的发言。
她快步爬上高高的观众席,找到座位坐下,将尾巴放好,对身边的白珩说:“希望将军不要介意。”
早茶不怎么顶饱,而且她本来也没拿走多少,因此,此时又感到了嘴馋的白珩买了一盒锅巴土豆。
她将一块土豆送到令夷嘴边,然后告诉她:“没关系,反正发言稿也不是腾骁将军亲自写的,他不会介意你听没听的——我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土豆烤得表皮微焦,沾着微辣的香料,内里则是金黄、芬芳而软糯的。
令夷的舌头被烫到了,她嘶嘶地吹着气,总算将一块土豆咽了下去,随后环顾四周,看着各处观众席上应援打榜的颜色:“景元的人气好高——诶,第二名的人气也好高,谁啊?”
“那可是位明星选手,拳手伊戈尔·哈夫特,来自一颗偏远的行星。他先前在公司举办的比赛上接连获得了很多胜利,所以这一次也算是热门选手呢。”
白珩非常喜欢看热闹,对于各位选手的情况也在短时间内弄得相当了解了,尤其是对于那些大热的选手,不过是坐下来静摸一会儿玉兆的功夫,就吃了个透。
“他是有粉丝基础的,据说,每次胜利之后,他都会放弃全部的奖金,去对观众讲点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看完,腾骁将军就上台演讲了,我想着我做为下属总该给领导点面子,就去鼓掌了,没有继续往下看。”
白珩对于人情世故算是有点了解,但也就仅限于这点人情世故了,毕竟令夷一开始还以为她会打算在天舶司的公众号上写一篇关于腾骁将军发言的解析稿。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额,我想大概是化外民的欢呼吧,大概是对方学了一点儿仙舟话,想要在这个场合用上,但是……”
她压低了声音,凑到令夷耳边:“你猜他说了什么?他喊帝弓竟以光速炫七碗咸粥萝卜。”
“我猜他大概是想要说帝弓仅以光矢宣其纶音,还想说仙舟罗浮什么的,咳,我们仙舟的古文大概还是太难学了,不过这真的很有趣,我打赌从今天开始它会成为一个梗。”
令夷也觉得,仙舟萝卜什么的,指不定等这一场比赛结束,外头的小吃摊上就会多出一道名为“仙舟萝卜”的传统仙舟小吃。
《传统》
*
开幕式上的节目诚然精彩,但是同后面火花四射的战斗场面相比,观众们还是更为在意后面的内容——毕竟真刀真枪拳拳到肉的刺激,在这些观众们相对平安的生活当中,是真的比较稀有。
所以,紧随其后的第一场比赛直接点燃了全场的热情。
第一场嘛,热度肯定是很高的,正如在湛蓝星上举办的奥林匹克,每次第一个比赛项目的热度都很高。
景元没有作为开场——星际和平公司为了保证收视率和完播率(也为了保证他们穿插在直播和回放中的那些广告有人观看而不是沉沦寂寞)特别请求了神策府把景元的那一场放在最后做为大轴似的存在。
但开场也确实需要明星选手来引燃热情,否则很多观众看完开幕式指不定就跑路了——所以,这一场的选手,是拥有一条机械胳膊的伊戈尔·哈夫特,同一名来自塔拉萨星的命途行者少年。
这两位都是颇具实力的选手,如果不是在第一轮就运气不好地遇上,大概都可以在小组赛中获得不错的成绩。
尤其是那位伊戈尔·哈夫特,他的拳风特别凶猛,而且出拳的速度相当快,一招一式密不透风地朝着对手全身上下袭击而去。
他的强大是肉眼可见的,对于白珩这种久经沙场的观众来说,她在最初的十秒钟内就看出了伊戈尔的绝对胜利结局。
“那个伊须磨洲人赢不了的,不过他也挺不错了,感觉可以蹲一蹲后面的复活赛。那个伊戈尔打得是真不错啊,我觉得一般云骑军和他打,应该打不过他。”
白珩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不过,他是不是和公司签了什么协约,他现在用的招式都很好看,但是表演性质更重,而且放了点水,感觉是为了拉收视率,他要是用出全力的话,可以更快结束战斗。”
“他很缺钱吗?我怎么记得他先前放弃了很多次奖金……或许是突然缺了吧。但是无所谓,至少联盟禁止□□,偶尔放放水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令夷:“我感觉我也打不过他——如果不让我用植物的话。”
如果在赛场上用植物,多少有点作弊,毕竟除了少数植物之外,剩下的全都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演武仪典的擂台上是不签生死状的,在危及生命的关头,仙舟上一定会跳出一位实力超凡的安全员来解决这场纷争。
令夷不由得好奇起来:“白珩姐,难道你是这次的安全员吗?你的实力是有保证的,而且你又那么闲——不是,你又那么喜欢看比赛,反应速度还快,简直就是安全员的最佳人选。”
白珩斜了她一眼:“那我还能享受到看比赛的乐趣吗?上班和出门娱乐是不一样的,安全员,哼哼,我当然可以当安全员,但是我不。……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不够强吗?好吧好吧……服了你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对这种事感兴趣的,我的确是没有竞争过别人啦。”
令夷:“所以是谁啊?实力还在你之上?镜流姐是要参赛的,应星的金人……有点可能,但是他这会儿不应该正在闭关打铁吗?不会吧,总不能是将军本人——”
“是丹枫哦。”
白珩带着怨念:“天晓得他怎么也要竞争这个岗位,但反正……我打不过他,而且他还有一个绝妙的理由,直接说服了将军让他来当本次的安全员。”
令夷:“难道是这一次的联盟剑首争夺赛上,就算剑首们打出火气来了,他也一样能够保证他们不会真的伤到彼此?”
这个势力,至少丹枫爆发之下还是有的——对于那些联盟的剑首们来说,他们只有在真的打出火气了的情况下才会顾不得那些分寸,因此只要给他们一瞬间的冷静时间,他们就可以控制住自己。
不得不说,如果是这么个理由的话,丹枫可太合适了。
白珩咬着下唇,略微难以启齿地摇了摇头, *片刻后叹了口气:“其实是这样的——丹枫他说,他可以操控一团水悬浮在赛场上空,如果有谁打上头了,做出过激的动作来,他就把冷水浇下去,泼那人一头。保证冷静的,如果这都冷静不下来的话,他可以在水里面加入冰块,冰水化合物的降温效果更好。”
这就是独属于罗浮持明的天赋了,就算把其他仙舟的持明族拉上来,他们也做不到这一点啊,除非是控冰的那位,但是吹选手一脸大冰碴子的效果还真的未必有冰水混合物从头淋下,把人浇个湿透的效果更好。
嗯,从视觉效果上也会更……
更出圈一点。
令夷:“……”
令夷抬头向上看去,果然在最高处的包厢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已经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个,但仍然能够看出是丹枫。
她真心实意地感叹:“和景元混多了,就连丹枫哥都……都变得开朗了。”
看看这种“馊主意”,多有景元的风格。
白珩欲言又止,她很想提醒白珩,虽然景元确实是万恶之源没错,但做为第一个开始向他学习的人,她实在也算不上多么无辜。
啊,想想当年,刚刚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令夷是多么乖巧的一只软糯狐狸团子,但现在,她长成了什么样子呢?
她这个当监护人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掬一把伤心泪。
*
台上伊戈尔和伊须磨洲少年的战斗结束得挺快,在最开始大概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的“表演”之后,伊戈尔干脆利落地抓住了伊须磨洲少年的动作漏洞,将他击败了。
结束战斗之后,他表现得颇具绅士风度,在对手离场,自己也准备离场的时候,还像是调整“手感”似的,将那条机械胳膊三百六十度贴合着机械关节转了整整一圈。
有一说一,人类的身体和机械的结合是真的能够创造出极强的艺术张力,这种碰撞带来的感觉是纯粹的人类身体、或者纯粹的机械身体都无法带来的。
简单一点说:怪涩气的。
因此,在这一圈胳膊转完之后,令夷分明听到了场上的欢呼声变得更大声、更尖锐起来——女性观众们显然发了力,但也有相当多的男性观众同样兴致勃然,这可是机械胳膊,他们这辈子都拒绝不了机械臂和超大机械外装甲,这是刻在灵魂里的。
伊戈尔的人气提升得飞快,在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令夷跑到会场外的小吃一条街上采买零食,才刚刚从门口走出没多远,已经看到了一个巨形电子广告牌上头,出现了伊戈尔抡铁臂的那一幕。
广告制作者很显然是懂客户的,他们还剪进去了一段音频:是伊戈尔在转动铁臂的时候,铁臂之中的机关转动以及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其中大概还带着一点儿电流声。
确实,这些声音的加入让整个视频的吸引人程度再度往上提升了一个度,就连令夷都在某一瞬间生出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来个同款的冲动——但下一秒她想到自己四肢健全,就算买来了也没地方用,如果就是摆设在家里……会不会显得她像是个傻瓜?
她成功克制住了自己的购物欲望,为月末的护尾精油节省下了一笔资金。
而那屏幕上则开始播放广告词。
“伊戈尔·哈夫特同款铁臂!更快、更强、更稳定!”
电子广告牌上循环播放着激动、昂扬、澎湃的男声。
而在这激昂的男声中,她听到了有点儿耳熟,但又没有那么耳熟的声音,从旁边的角落里低低传出——它本来是控制在一个正常人听不到的低音量的,但是令夷怀疑,大概是这些正在说悄悄话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仙舟上还有一个占比不低的种族,名为狐人。
反正,她是听见了的。
掩盖在激情澎湃的声音之下,那个成熟,还带着点儿沧桑的声音有些干涩地发出了一声苦笑。
随即,那声音说:“我不是想开了……我只是想要尽量给我的家乡买点好装备回去,仅此而已。”
第47章
人类会慢慢习惯一些事情, 然后,那些比较富有生活情趣的,就会从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里头找到一点乐子。
就像是令夷——她是很热爱生活的。
每一个会在洗澡后、睡觉前还有出门前花上起码二十分钟(分别)护理尾巴的狐娘都是热爱生活的好宝宝。
在经过了起码去往十几个不同的世界,并在这些世界中展开不一样的冒险之后,她已经可以确定这样的对话意味着:哦,又一个需要帮助的星球找上门来了。
叮——
她在脑中模拟着《流光忆庭的骑士》接到新任务时,系统里会响起的那一声,像是水晶与水晶碰撞发出的清脆的提示音。
[您已接到一单新的救了吗任务, 请及时处理。 ]
令夷朝着那个角落走近了一点,她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听到了这段对话——哪怕她并不是故意的,但从方才那两句话的语气里,令夷便觉得,自己那么突然、突兀地走过去,恐怕有一点不太合适。
好在, 附近有一个卖琼实鸟串的摊子, 令夷走过去, 问店家要了两串,一边慢吞吞地掏钱付款, 一边继续偷偷地听。
她逐渐分辨出来了那个略微熟悉的、带着几分沧桑苦涩的声音——是伊戈尔·哈夫特,那个机械手臂的拳手。
而另一个声音, 她就听不出来了, 不过从腔调和话语上分辨, 和他说话的应该是一位公司员工。
令夷听到了灾难,听到了军队, 听到了援助, 听到了对自己专业对口的很多个词汇,以及, 公司的人正在劝伊戈尔放弃他的家乡。
“你的努力拯救不了它。”那位公司员工说,“这些钱对于你的家乡来说只是……仙舟人是怎么说的来着?杯水车薪,九牛一毛。如果你没有放弃以前的那些奖金,那么你现在大概可以买到武装……一百个人的装备?”
“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伊戈尔老兄,放弃一些,你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你甚至可以买张票去银河中最大的享乐场所,随便哪里,这些奖金……如果你能一直赢下去的话,你或许可以在仙舟买房,你知道吗?仙舟上的普通人,尤其是罗浮,日子其实是过得相当不错的,只要没有战争,就没人敢在仙舟上惹事,朋友,这里还有一位令使,哦,或许他们的丹鼎司还能治疗好你的胳膊,我是说,一条铁胳膊的强大的确毋庸置疑,但肯定还是原装的胳膊更好,对吧?至少,在你把它放到脑袋下面,充当枕头睡觉的时候,一条真胳膊会比假胳膊合适得多。”
“有时候你得、额,你得学会从一些责任感中走出来,我的朋友,这个世界上太多的星球正在遭遇灾难了,我不是不想帮助你,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同情你,但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公司员工,而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没办法给你我的全部积蓄——或许你只是、需要忘记你出生在那颗星球上,然后,把它当成宇宙中其他某个星球上发生的悲剧。不是我们没有道德和良心,我的朋友,只是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
伊戈尔没有再说话,但是令夷猜测他的那张脸——那张胡茬没有被完全刮干净,成熟中还带着少许热血的坚毅面孔上——此时正绷着哀伤的、但是强打精神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糟糕难过的笑容。
至于那位公司员工说的话,她决定将这番话当做狗屎,或者更恶毒、更确切一点的说法:步离人的排泄物。
虽然还有很多的星球是救不过来的——毕竟人力有穷——但是能救一个是一个,能救一双是一双,做总比不做好。
谁知道好消息会不会突然降临在某个瞬间呢?
令夷心想:不管巡猎星神是如何登神升格的,就当他真的是那位曾经和岁阳之祖燎原签订了协议的仙舟英雄好了,他在对着建木射出那一箭的时候,难道也那么自信地知道自己能够斫断丰饶的枝条吗?
不如建木的穷桑,他都没能彻底将其切断,更何况是建木——然而那一箭最终也还是射了出去,隔着万里的距离,洞穿在了建木之上。
在那一瞬间,丰饶蜷缩,而全新的命途强势地在银河中挤开一块空间,用巡天的光矢,流星与风雷一起,暴烈地宣告了自己的诞生,以及——
巡猎的复仇,从这一刻开始,将无止无休。
仙舟的星神告诉他们(是的,全世界也就只有仙舟敢这么说,他们拥有一位星神,而不是仅仅如星际和平公司那样的“我们信仰一位星神”),万事皆有可能。
不去做,你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成功呢。
就像是现在——在令夷终于把找零拿了回来,让老板帮自己把两串琼实鸟串包装好,随后仔仔细细地提着袋子,就像是里头装着的并不是哪怕摔在地上也顶多裂了糖壳的琼实鸟串,而是一份随便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摇摇晃晃地把自己弄成渣的豆腐慕斯蛋糕,慢吞吞地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在漫长的寂静之后,伊戈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了,这一次,他的音量没有怎么控制,以至于店老板、还有周边的其他人都好奇地转头看了过去。
伊戈尔说:“不,我的朋友,我仍然坚决。”
很好。
令夷轻快地加快了步伐。
回去之后得提醒景元打听一下情况,反正他最擅长从各种各样的人那边套到信息了,伊戈尔应该不会是个例外。
如果有需要的话,仙舟植物防卫反击有限责任公司,竭诚为您效劳。
*
白珩对于令夷竟然带了琼实鸟串回来,不过考虑到她也带了炸鸡薯条以及炸年糕,这点甜食就变成了甜咸永动机中不可缺乏的一环。
很好,现在吃炸鸡不会腻了。
她拿过一根琼实鸟串,咬下最顶端的一颗,琼实鸟果外头包裹着的那一层晶亮的、脆脆的糖壳在她的牙齿间咔嚓咔嚓地碎开,声音很好听,至少很诱人。
琼实鸟串酸甜的味道在她的口腔中爆炸开来,给了她更好的胃口,甜咸永动机果然不负其盛名:“你是说你在外面听到了伊戈尔·哈夫特与公司的人聊天——哦,我知道,他是雅利洛六号的人,至少选手介绍册上是这样写的,等我搜一下,这颗星球不算太出名,至少我一直没什么了解,等我看看。”
令夷也咬了一口琼实鸟串。
在两年前,她曾经非常喜欢这种酸甜的小零食,但是后来随着她吃了太多的糖,某天在舌头已经被糖麻痹的情况下被一块咬碎的、边缘非常锋利的糖块扎了一下,流了满嘴如冷铁一般甜腥的血后,她就对琼实鸟串多了一点小小的戒备。
现在的她吃起琼实鸟串来就非常的小心谨慎,一整个含在口中等待外面的糖壳融化,到它只剩下最里面的那一颗小小的红果,这才开始吃它。
虽然甜味和酸味由此分离,但令夷仍然非常满意。
她还是很喜欢吃琼实鸟串的,据说曜青仙舟上没有这个,她都不敢想那里的狐人小孩子们过得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她拿着签子,戴着手套的手从纸盒子里拿起一块表面炸得膨胀、金黄还发脆的年糕,感叹:“还好,当年狐人的祖先把我们进化成了这个样子。”
白珩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疑惑地发出一声“嗯”。
令夷有些后怕地说道:“如果我们保留的特性不仅仅是在耳朵和尾巴上,而是整张脸的话,我们现在就吃不了琼实鸟串了。”
想想看吧,满脸都是毛,长长的、绒绒的毛,会在吃琼实鸟串的第一时间黏上满嘴的糖,或许毛还会黏粘在一起,扯得嘴角皮肤痛痛的。
白珩:“但是店家可以发明只有一颗琼实鸟串的短签版本,然后在外面包裹上糯米纸——相信他们吧,为了赚到钱,他们会不惜一切的。”
*
是的,商家为了赚到钱会不惜一切,就像是星际和平公司的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策略一样——严格来说他们那不能叫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们在几乎每个选手身上找到了可以“卖”的特点,用穷举法以及除了仙舟之外的独播权换来了起码上百个在第一天的比赛结束之后就上架可供购买的周边。
当然,还有完全虚拟的货物,比如说解锁一段选手的视频和秘密音频,再比如说是更为虚无的打投——总之,公司绝对能够赚得盆满钵满,令夷终于意识到了哪怕是景元也有不擅长做的事情。
哦,不是说他的剑术,在镜流看来,他或许没有什么剑术天赋,但这并不妨碍拿着剑的景元仍然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参赛选手更强,哪怕对手用的都是他们最擅长的武器。
他只是,在赚钱这方面,输给了公司这个丧心病狂的庞然大物而已。
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也没什么可惋惜的。
而且景元是个擅长顺手的、脑袋活络的年轻人——他有什么必要舍弃公司自己赚钱呢?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让公司去干更麻烦的事情,让他自己躺着赚钱吧,谁会和巡镝过不去呢。
所以,他非常愉快地告知公司自己将会选用罗浮常见的鸟类,也就是灰色羽毛,脸颊上长着一双红红的绒斑、像是点了胭脂似的小团雀做为自己的形象代言。
星际和平公司负责搞宣传这一块的员工在听到他的这般发言之后双眼直接放光犹如在雾气浓厚的夜里打开的双闪一样明亮到刺眼。
“真的吗?!那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景元兄弟!”
像是这样主动自觉的选手哪里能找到第二个啊——难怪人家能当上云骑骁卫,瞧瞧这脑子,仙舟不重点培养他,难道还能去重点培养一坨肌肉旮瘩吗?
有一说一,景元确实做到了这条赛道上的最佳——首先,团雀确实非常可爱,就算是钢铁之躯的智械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心被智械萌得快要化掉了。
其次,没有人选择用萌物来代表自己。
这就是差异化。
再次……毕竟长得好看嘛,而且景元是真的很喜欢这些小动物,和它们互动的时候眼里面是真的有爱意在的——所以在拍摄广告的时候,别人都是从少许能用的里面找出一丁点不能用的,而景元则是有着大段的物料可以让那些工作人员裁剪出最好的宣传片。
这,就是实力。
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在多年之后,这或许会成为景元此人在百科网站上的简要介绍。
*
景元赢得很容易。
对手是一名云骑精锐,实力不弱,奈何直接遇上了冠军选手。
在刚刚抽到签的时候,这位云骑精锐就已经龇牙咧嘴地在那边和自己的同伴们(那些和他一样报名参加了演武仪典的云骑军)吐槽自己的运气到底差到了一个怎样令人绝望的地步。
“那可是景元骁卫,骁卫啊!他就算一只手都不用,光是动口就能说服我自觉地从赛台上跳下去,这种一边倒的比赛还有什么好看的吗?”
他的朋友们当即围住了他,不给他半点退赛的选择余地(哪怕这位云骑精锐也没想着要退赛,虽然知道差距,但哪有身为云骑却不战先退的呢),并且笑容可掬地举起了手中的录像设备:
“好看啊,怎么不好看了,还很有纪念价值呢——至少我们几个都觉得值回票价,嗯,千百倍地值回票价了。别担心,我们会帮你记录下这人生光辉一刻的,亲爱的朋友,到时候在你的婚礼上,我们还可以慢慢回顾你是如何在景元骁卫的手下挺过三个回合的。”
在笑着说完这番话后,他损友们中的一个欢呼起来:“挺过三回合,你是个英雄!”
云骑精锐:“……”
他恨恨地盯着这帮子损友,发出诅咒的声音:“你们,一二三四,接下来轮到和景元骁卫对战的一定是你们几个!”
“那又怎么样,”他的损友们嘻嘻哈哈,丝毫不把这诅咒当回事,“至少我们没在第一关就被淘汰,哈哈。”
但他们其实还挺有兄弟情义的——至少在这位云骑骁卫和景元打的时候,他们没有一边倒地为景元喝彩,而是为景元加油一句,再为另一边的兄弟加油一句。
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稳稳地端水,本身就已经能清楚地表现出他们对这位好兄弟的支持了。
三分钟后,在充满了景元式善意与关怀的切磋——是的,切磋,景元甚至不着痕迹地为这位云骑军指点了一些身法步法上的问题,随后,在他觉得差不多了,这点儿知识够云骑精锐回去后慢慢琢磨进步,再多就要贪多嚼不烂的时候,他挑飞了对方的武备。
云骑精锐并未在意,他跑过去捡起了自己的武备,收好,然后翻遍全身上下也没能找到一张可以递给景元的照片——但是没关系,他对着看台大声呼喊,让他的朋友把他的玉兆扔下来,随后向景元恳求:“景元骁卫,我有个一生一次的请求!您能不能帮我带一张腾骁将军的签名照啊! ”
开幕式中。
众目睽睽之下。
整个仙舟联盟,甚至是一些遥远的星系都看着呢。
腾骁将军乐呵呵地亲自下场,表示这种小事还用得着景元出马,他现场就能实现这位云骑军的小小愿望。
于是在下场之后,令夷眼睁睁地看见那些把赚钱看得比命还重的公司员工们又小跑着去找了腾骁将军——是的,他们打算给腾骁将军也出个周边得了,比如说什么煌煌威灵,遵吾敕命的神君。
老天啊,神君可太帅了,那些没有见过世面——至少没有见过巡猎令使的星系的人们会被帅到灵魂出窍的。
*
不管是从整体上衡量,还是从细节上来评估,这场演武仪典的开幕式都相当成功、相当精彩。
景元在后台换好了衣服、把头发盘起来、戴上了口罩,往已经等待他有段时间的“人群”里面一钻,就像是一滴水融入河流那样,快速地将自己的行踪藏了起来。
火是有代价的,就比如说伊戈尔。
景元已经通过玉兆看到了,伊戈尔·哈夫特想要离开演武仪典会场,但是他失败了,因为他的机械臂很快就被从会场中出来的、对于今天这场开幕式津津乐道的观众们发现,并且围在了当中。
做为一个没钱雇佣保镖,也确实没想到仙舟的会场上能够容纳那么多的人,把他围个彻彻底底里三十层外三十层的新晋仙舟网红,伊戈尔·哈夫特茫然不知所措。
景元不会重蹈他的覆辙,他在刚刚下场的时候就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人人都在寻找一个白色长发、扎高马尾的青年,但他把头发盘得高高,甚至露出了光滑的、没有碎发的后脖颈,于是人们理所当然地不会觉得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就是景元。
谁能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手艺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手艺,这样把自己藏在人群中的能力,景元也听到了一些如果放在平常他根本没有机会听到的话。
——此时,他们路过三个正在扎堆看着公司在会场外围开的周边小店,在货架上挑挑选选,顺便各种聊天的女生。
令夷的耳朵抖了抖,耳尖上的那一小撮聪明毛像是最轻软的蜻蜓翅膀似的也跟着颤了颤。
她听到了“景元”这两个字。
果不其然,当她小幅度地用手肘撞了下景元的胳膊后,景元也注意到了:这边的谈话正在说起自己。
“哦,他还喜欢团雀!好可爱啊!”
“是啊是啊,据说还喜欢撸猫,呜呜这是什么小可爱,妈妈爱你!猫猫我一口一个!”
算上鞋跟,身高差不多在一米七左右的少女“凶残”地讨论着要把距离一米九也不算多远的景元一口一个,只能说妈粉遇上正主之后的诡异画风是不管在什么圈子都逃不掉的。
白珩把别在耳朵后面的头发放下来,挡着脸颊两侧,然后低着头无声地大笑起来。
妈妈,天啊,她转头,对着景元做了个“一口一个”的嘴型,然后把脑袋转了回来,继续无声无息地笑得像是有谁往她的痒痒肉上狠捅了一把。
三位买周边的金主妈粉还在继续:
“魔法长发、会魔法的双手——能打架的话勉强算是吧、小动物们都喜欢他,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被下过毒或者诅咒过,但云骑骁卫呢,平常的生活怎么可能不危险!”
“哦!他就是个公主!”
令夷忍着笑,往前走出几步,出了那几位狂热且泥塑的粉丝们能够听到的范围,仍然努力憋着笑(但是笑声都快从她不断往下压却始终压不住的苹果肌中渗透出来了),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学着刚才路过的那几位粉丝,看着景元:
“哦,他就是个公主。”
景元完全没有脸红,哪怕耳朵都没有红一丁点:“我听说公主的宿命是吃毒苹果——哪里有苹果,没有苹果的话,随便来点什么都行,我饿得要死,候场的时候根本不允许选手吃东西——我还渴得要死,下场之后我喝了一整瓶水,但现在还是渴。”
又一次,众人齐聚白珩家。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白珩又换了一次住宅——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家里逐渐变成了一个和神策府功能相似的聚会必选场所,由是觉得一个略有点逼仄的客厅,以及没能双开门的大冰箱对于聚会来说还是有些不合适了。
现在的这一栋就不一样了。
在自己涨薪、还有来自令夷的工资补助的支持下,她换租了一栋别墅,一整个一楼都可以用来轰趴快乐。
而在离开演武仪典会场、坐上那艘星槎——特别注释,不是白珩自己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点好了一顿聚餐该有的全部伙食和饮料。
将那些外卖摆放得差不多了之后,她挑了个最大的软垫子坐下,给镜流和丹枫发消息让他们一起过来,如果可以的话,腾骁将军来也可以,顺便——要是经过工造司而看到新鲜出炉的百冶大人还没有正式开工的话,可以选择在万千金人从中实施斩首计划,把他顺带着绑过来。
先前令夷在场外听到的那点事情,就可以顺带着说一说了。
第48章
在政策上,仙舟向来有着多搞朋友少结仇,敌人的敌人就是友,朋友来了有美酒,丰饶民来了有将军的大方针。
做为整个银河目前已知的巨型势力(这样的势力总共也就没几个)中唯一完全可靠的秩序侧文明, 仙舟联盟对于那些科技水平尚且不够发达的文明来说, 就像是帝弓司命之于仙舟。
不是所有的求援都会被答应回复,因为帝弓司命可能接收不到信息/仙舟联盟可能正要和某处的丰饶民开战, 分不出手来帮助。
但,这是受限于现实的情况下,在理想的状态下,比如说仙舟最近确实闲闲的,找不到什么丰饶民,也没有反物质军团或者虫群这种寰宇灾害需要云骑军出动,为当地……至少是附近的这片宇宙清扫出一片安宁、安全的生存空间——那么,这时候向仙舟求援,联盟还真的会派人出去帮帮忙。
这种助人为乐的事情他们都干了多少年了, 不说养成了习惯,至少也可以说是对于全套流程熟门熟路。
白珩:“找到了, 上次伊戈尔·哈夫特的赛后演讲。”
因为没有多少人会对这样的演讲感兴趣,因此不仅仅是观众们会在获得冠军的伊戈尔开始演讲、试图为自己的家乡募捐的时候离场,甚至就连摄影都会把这一段掐掉之后再放到新闻媒体上去——他们不想让这么个拳王因为这种……小问题而被很多的赛事认为“麻烦” ,从而失去让他发挥出更大的经济价值、从他身上多赚两笔的机会。
所以,这一段视频还是白珩找了好久,才终于从一个原本要走,但是被伊戈尔言语中深切动人的感情打动,于是掏了点钱,还帮他把这段演讲放到了网上去的观众的首页寻找到的。
手持式设备, 有点摇晃,开头部分没能录进去,不过用来了解信息刚刚好。
腾骁将军不在此处,景元歪歪斜斜地陷在了个超大号豆袋沙发里面,将脑袋搁在一枚猫形抱枕上头,勉强醒着听,姿势歪七扭八,仿佛他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没有骨头的猫,以液态的姿势填平每一个凹凸不平的面。
这样的姿势,对于一名云骑来说是绝对的懒散松弛,但是,谁让腾骁将军不在呢。
而镜流就算想管,也会被白珩用冰激凌堵住嘴:“哎呀,第一轮比赛都结束了,第二轮在三天之后呢,你就让他休息一会儿又怎么样呢?”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听到视频中伊戈尔说自己的家乡正在被纳努克的军团袭击,说他希望宇宙能够朝着这颗小小的星球看上一眼——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之后,他坐了起来,嘴唇抿紧。
事实上这视频绝对不是个适合在聚餐的时候放出来的视频,因为它的情感多少会让人食不下咽,但是很显然这是个重要的事情,不能太过推后——它关系到战争和生命,还有文明的续存,另外……
其实对于仙舟人来说,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听这种消息还是挺平常的,因为到了一定危急关头,是个人都要被编入云骑军上战场,而到那时候,这种情况就是常态了:和丰饶民的战争,从来都是血腥而残酷的。
但还是……至少他们中的大部分常怀怜悯之心,所以,很难在有人列举自己的家乡是怎样惨遭屠戮的,又是怎样在艰难但是毫不放弃地战斗着的时候做到心如止水。
生命对于生存的渴望,为了生存的挣扎,从来都是最感人泪下的史诗传奇,这本身就是最容易让人心绪沸腾的因素。
令夷:“哦……”
她的尾巴毛蔫了下去,贴着尾巴本体:“反物质军团,他们既然想要毁灭一切,那为什么不能从虫群和丰饶民开始呢。”
白珩:“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做过呢?覆灭造翼者故乡穹桑圣树的就是反物质军团。”
事实上,还有一位绝灭大君登上了仙舟,要求朱明仙舟和他们一起追杀造翼者——这剧情多少很让人觉得世界逐渐趋向玄幻,有一说一,白珩在刚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甚至以为全世界都改信了阿哈,否则也不至于这么离谱。
但是……好吧,反正毁灭的命途还是很坚定的,并且非常遵循纳努克的道路,这和丰饶民与丰饶之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鸿沟状态的相差还是很大的。
令夷:“但是繁育的虫群和纳努克的仇最大,我听说是虫灾毁灭了纳努克诞生的世界,促成了他升格成为星神;而丰饶民……哦,丰饶民那么能生,当然应该先解决掉他们再谈剩下的宇宙。”
“总之,如果我是纳努克,我肯定会选择先去解决虫群。”
但是星神的想法并非凡人可以捉摸,倘若排除了天晓得为什么那么偏爱仙舟的岚,以及因为命途原因过分乐衷于找乐子的阿哈,以及现在已经失踪(或者更多人愿意称之为陨落)的星神阿基维利,剩下的星神们就是一群被祈愿但是从不回应的沉默的玉兆,仿佛祂们所在的位置是空号一样。
所以纳努克没有让反物质进团像是蟑螂喷雾,或者是其他一些比较……针对昆虫拥有不错杀伤力的药片或者喷剂之类的东西那样,将整个宇宙这个大屋子里面所有的虫子都给杀灭掉,同样也没有把繁殖速度和兔子下崽没什么区别的丰饶民给根除了。
不得不说,非常可惜。
“雅利洛六号,我记得这颗星球,”景元说,“它应该是公司供应链上的一环,信仰存护,但更偏向于筑城者而不是星际和平公司,消费便宜、风景优美,上头甚至还曾在开拓的虹车路过的时候,被阿基维利留下了个巨大的印子,就像是盖章一样,是个不错的打卡点。如果我以后能当个巡海游侠,我肯定会去一趟,打个卡。”
自从和那位朋克洛德的巡海游侠见过面之后,景元就重拾了自己儿时的梦想,他想当个巡海游侠,很显然,没有几个仙舟小孩不想当巡海游侠——帝弓司命在上,巡海游侠真的酷毙了。
镜流朝着他这边又一次瞥了一眼。
景元选择了无视。
他看起来很想要亲自去一次。
“但是别忘了你还要参加演武仪典,如果是什么十万火急、没有了你就无法完成的事情,腾骁将军或许会允许你不用继续参加演武仪典,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植物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白珩敲了敲桌面,摇摇头,用怜悯的目光看向景元。
“很不幸,宝,但是这一次你大概去不了。”
丹枫从方才那种看起来像是在沉吟的沉默状态中脱离出来,道:“大概我们都去不了,曜青仙舟检测到了倏忽的动向,他正在召集丰饶民,我们一直在追杀的步离人战首,呼雷,他响应了倏忽的号召。”
这也就意味着大战其实一触即发。
丰饶民那边的数量可太多了,只要他们的数量一日没有被砍下去,他们就一日仍然是仙舟最大的敌人。
而考虑到这群丰饶民的繁衍速度,令夷在心里骂了一句和白珩平时骂得一样脏的狐人短语—* —前不久景元才刚刚完成彻底分化,并且使得其火并之后四分五裂造翼者孔雀天使军团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一个被天晓得谁拿去的名字——这场行动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胜利,但是同步离人数量增加的速度相比起来,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这些扎根在整个宇宙上,像是杜鹃将卵产在其他鸟的巢中,并将其他鸟的卵推到地上去砸碎一样的蛀虫、菟丝,依靠着过量的攫夺将自己一层又一层地武装了起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又一场大仗即将开始,就在演武仪典之后,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上。
“那就植物,不影响。”令夷说,“但是,光靠植物不够用——这才是问题所在,对吧?”
反正植物送到哪里都是送,肥料……不是,丰饶之力送到哪里也都是垃圾的循环再利用,只要对应的星球能够把运费给出了、再支付一笔其实并不昂贵的给令夷的佣金,剩下的全流程都已经工业流水线化了,甚至参照好说明书,还可以将其视作自助。
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自从秩序陨落了之后,整个宇宙都变得乱糟糟的,乱糟糟的而且危险,灾祸横行,到处都是,那些不够强大的星球(比如说那些还没点出足够把地表的居民送到太空中去的文明)上的科学家会告诉学生们,一场伽马射线爆可以毁灭整个文明,不过那概率实在是太低了,低到人们几乎可以将其当做不存在——然而他们却不会告诉学生,甚至于他们自己都未必知道,比伽马射线爆恐怖的东西多了去了,而它们像是细菌一样在宇宙中增殖着,而且他们出现的概率也高过了伽马射线爆。
“光是今天早上,就有两个星球……额,两个文明需要帮助。而在伊戈尔的演讲里面,他说他认识十几个来自不同星球的人,都和他一样有着靠着赚钱或者提高名声,呼吁宇宙中的其他文明来帮助母星的想法。”
到这会儿,伊戈尔那番演讲带来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下去了点,令夷喝了一口气泡水——不能少冰,她感觉自己的牙齿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变成了某种类似大理石雕塑的东西,虽然没有胃口大开,但至少没那么受到先前的情绪影响。
指望着仙舟和救火队长一样冲到这里冲到那里的很不现实,而且对手那么多、加在一起实力也相当强悍,让联盟全部压上去,不算帝弓司命的话大概率也是打不过的,就更别说植物了。
在真正的战场上,植物仅仅对于清杂有着足够高的效率和作用,与其说它的功能是把所有敌人挡在外面,倒不如说是给那些侵略者增加成本支出,当破坏他们的成本被提高到了一个破坏行为本身变得有些鸡肋的时候,除非是彻底纳努克入脑的疯子,否则首领就会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带着手下人换一块不那么硬的肉啃。
就算退一万步,就当植物真的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好了,但令夷的力量也是有穷的——植物不可能被放任着恣意生长,仙舟不会允许,而且它们也确实没有这个功能。
让她一点点寻找需要帮助的星球随后找上门去?不可能,效率太低下了,不管怎么说,她都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在这个问题上,巡海游侠也帮不到什么忙,毕竟整个巡海游侠集体的数量,很难说能否超过仙舟云骑军队伍建设下,某一卫的人数。
斩首行动还行,毕竟干掉诛罗的战绩可查,但如果是面对大军……那也很够呛。
其实这种问题,说白了,伊戈尔·哈夫特的想法是很有道理,也应该说是最正确的。
靠着一两个强者到处当宇宙警察(此处的形容确为褒义)的用处真的不大,文明之间互相帮助才是正经的道理——有一说一,目前为止有能力组建起这样一张网络,并且完成监控的势力,还真的就只有星际和平公司。
仙舟从来都不把自己的势力往外蔓延,哪怕是伊须磨洲的关系也只是相对亲近,和公司这种密切地连结起了一张大网的势力是真的有不小的差距。
令夷想起今天在那位星盟高官离开会谈室之后,那位公司中极为罕见的、和巡海游侠关系不错的、立场几乎可以说是“背叛公司”的员工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对自己所说的话。
——“真可怜呐,对吧?其实公司是有办法帮他们的,但是,部门的老大们算了一笔账之后发现不划算。”
“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你们仙舟从来都不计较什么划算不划算的,花了那么大价钱研发出来的药物配方免费公开发放……啧,要不是认识几个巡海游侠,我大概都会觉得你们是一群疯子——和纳努克的疯子军团差不多,就是目的背道而驰的疯子。”
确实吧,她心想,在这种问题上,仙舟确实是有点“不太正常”的,但这难道不是那些“正常”的势力的问题吗?
“如果能有个互助平台就好了,听起来这像是家族应该干的活。”令夷放下她的气泡水,“但是感觉家族应该也不是很乐意……额,或者说,他们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谋求更多。所以,暂时还是算了,先找个机会问问伊戈尔呢?既然雅利洛六号自己的文明也可以和入侵的军团打得有来有回,那么大概军团并未在他们身上投入多少兵力,植物能搞定。”
还是先把当前的问题解决了,之后的事情……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想到这里,突然抬头看丹枫:“所以丹枫哥,倏忽那边是什么情况?”
*
不得不说,这话题转换得有点生硬,但是在一个结果非常明确,但也可以说是讨论不出什么结果的问题上继续浪费时间、消耗心情也很显然不是个很怎么样的选择,白珩立刻从桌上拿起一只火焰辣椒烤恐鸟全翅:“其实先前就已经有过动向了,我家在曜青那边的分支前段时间才说,我的两个表弟都入伍了,现在就在战场上。”
曜青那边已经小范围地打起来了,这个事实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奇怪,因为曜青从来都是巡猎锋镝的锋镝。
丹枫:“两年时间,倏忽已经养好了伤,该出来露露脸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丰饶民占有的星球被摧毁了不少,而他们的扩张入侵也被挫败了很多次,倏忽如果不能尽快为他们带来一场重新确立信心的胜利,只怕一些更为务实的丰饶民会开始考虑向仙舟投降。”
白珩“嗯”了一声,耳朵都挑起了质疑的弧度:“不至于吧,仙舟不是向来要求他们,要投降和解也可以,圈禁外加绝育,否则就只有去十王司一条路吗?”
镜流看向她:“长生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做为这儿把一辈子活出了最长长度的人,她对于长生的感觉要胜过在场全部。
“你可能不理解,”她看丹枫,“因为持明族无法生育,你们不会拥有后代,至少现在没有,所以你们无法理解,拥有长生之后的年长者,是怎样逐渐将自己的子嗣从最爱的继承人,逐渐视作仇敌的。”
“苍城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曾经最被看好的继承人,后来被砍了头。因为丰饶赐福,所以只剩下一颗头颅也没能死掉——后面的,你们自己想象就好。 ”
光是听着就超恐怖的啊!但是,了解过点儿仙舟过往创伤史的人就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别说是苍城了,罗浮也有。
“那可是自己的孩子诶……不过有可能吧,毕竟活得时间久了,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逐渐就不把孩子当回事了——或许还有很多孩子他根本就不认得呢。而且,不想死、不想被取代也确实是人之常情。”
令夷承认这种想法应该还挺普遍的。
“所以,现在丰饶民那边的情况是这样?”
景元:“现在有战争,每家每户都可以死很多孩子,想想看,每年都有多少丰饶民死在帝弓司命的光矢下头。”
令夷:“哦。”
过了会儿,她补充道:“那确实……还挺消耗的。”
这样就很好理解了,孩子死在战场上也是死,死在还是胚胎的时候也是死——总归仙舟的绝育是化学绝育而不是物理绝育直接来上两刀,那就还是可接受的。
尤其是生活,仙舟提供的圈养生活基本上能够优于过得最烂的那些丰饶民自由自在时的生活质量,这种情况下,选择投降也蛮正常。
所以倏忽一定要抓紧时间,至少给仙舟创造点伤痛,比如说再死绝一代人,又或者是和当年的苍城仙舟一样……总之,不管是畏威还是怀德,总归要让那些跟着他的丰饶民们有继续跟着他的动力。
他一定会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来打这一仗,调动他所能够调动的一切,不仅仅是步离人,还有所有他能够联系到的丰饶民。
但是,令人担心且不由得十分警惕的是:幻胧的踪迹一直都隐秘而不被探寻。
毕竟,幻胧是真的和倏忽联手过,并且从当前的情况来分析,双方并没有将此时的盟约撕毁或者终结的必要。
他们的目的还是挺一致的,并且从力量上也可以称为互补,在面对仙舟的最多能出七位令使这样丧心病狂的高端战力数量时,能够提供一点……互相帮助着活下去的守望相助的机会。
倏忽要是想要背水一战的话,不可能不把幻胧叫上——至少,倏忽绝对不会让幻胧闲着就是了。
而且,哪怕退一万步讲,比如说幻胧表现出了对于倏忽身体的觊觎——考虑到她对仙舟的图谋是出于她想要用建木给自己造个身躯的诡异目的,盯上倏忽好像也很正常。
倏忽也是树,倏忽也是丰饶命途,倏忽的强度也绝对不低——好家伙,平替啊!
而且单独一个倏忽,还比一整座船的仙舟要好打呢!
就算因为这个原因闹掰了吧,幻胧先前也被仙舟拔掉了好几处钉子呢,她的性格决不能算是宽宏大量——睚眦必报用来形容这么个玩意来都有点程度太低。
因此,至少腾骁将军是如此评价的:“这玩意绝对躲在什么地方,蔫儿坏地打算什么时候给咱们来一记狠的呢。”
……愁人。
这种仿佛全世界都要准备开战的滋味太糟糕了,令夷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感觉有点饱了。”
不是吃饱的,是气饱的,所以她还从现在的外卖盒子里头拿了两块肉馅饼塞进冰箱——她打赌自己再过一到两个小时肯定会饿着从房间里跑出来,把这两块饼热了吃掉。
第49章
伊戈尔·哈夫特呆在房间里, 坐在一张沙发上,他才去训练过,回来之后快速冲了个澡, 脑后扎了个小揪的短发尚且湿漉漉地往下滴水,那件白色背心也被身上持续往外散逸的水汽弄得潮潮的。
他那炫酷的、在短暂的三天时间里头卖出了五万份同款的机械胳膊被拆了下来, 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天花板的灯光照在机械臂的拼装线上, 划出一道冰冷惨白的颜色。
伊戈尔坐着发呆。
他发梢上的水滴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些水滴已经彻底冷下来了, 甚至有点儿冰。
又过了一会儿,这种大脑中什么都没在想,只有一片混沌的、发灰的迷雾的状态消失了,伊戈尔眨眨眼睛,他感觉到断臂的位置上,又有了点儿奇怪的感觉——事实上,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装上这条铁臂之后就不断出现,不是疼痛,不是伤口愈合的发痒,公司的手术水平和生物科技都非常出色,这条手臂在大多数时候都和他那条真正的手臂一样。
但他仍然会觉得有点异样,就像是有个声音时刻藏在他肩膀和机械手臂组合的缝隙里面,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像是母亲那啰嗦平淡但是充满关心的话语,低低的,沙沙的,像是黄昏时分吹过芦苇丛的轻风在低语——“哦,我的孩子,我的伊戈尔,你怎么把你的手臂切掉了呢,那一定很疼。”
或许他就应该放弃演讲,转而努力赚钱,赚得越多越好,然后尽量去买更多的武器,就像是他用这条铁臂来换取了更强大的战斗力一样,他们也可以用更高科技、更强的机械力量提升战斗力,从而狠狠地揍在那些反物质军团虚卒的脸上,把它们的牙齿揍出口腔,带着唾液和血——如果它们还有牙齿、唾液和血的话。
又或者,不那么道德的话——他甚至可以问星际和平公司借一笔款子,利率多高也无所谓,然后将它们运用在雅利洛六号的武器设备上头。
反正他没有孩子,妈妈……妈妈的年纪也很大了,他许久没有回过家,只是用联络器与妈妈视频,他看到妈妈的头发白了大半,看到她的眼睛眯起来,不能那么准确地分辨初雪八落和覆夏竹,还有球牡丹与暖阳花。
就算欠了公司的账以后都还不了了,对于一个没有亲人,并且在故乡也没什么朋友的人——他们也追不下去,对吧?而且他已经放弃过那么多的奖金,也给公司赚了不少,伊戈尔并不怎么觉得这个想法有多么恶劣,大概是因为对象是公司……大概。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像是一条刚刚开始学习用笔的小孩画出的直线,它其实并不平整,而且非常用力,就像是钱币笔尖深深地、重重地印在了纸张上头,在另一面突出来一个可以用指尖摩挲感受的印子。
伊戈尔从椅子上坐起来,他走去浴室扯了条毛巾下来,快速把发梢上的水给擦干净,回头去给自己装上了那条卸下来之后就快速转为冰冷的手臂。
金属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哆嗦。
随即,他听到了门铃声。
仙舟人很喜欢传统,这一点不仅仅表现在他们科技水平奇高但是一直保持着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形式外表的武器——比如说单分子震动刃或者是什么粒子束弓箭上,更表现在他们生活的细节里头。
门铃这种没必要上科技的地方,他们就会用那种雕刻得非常好看的黄铜小铃铛,声音古朴。
伊戈尔过去开门,从猫眼里头看到了个还算眼熟的人——没有任何一个选手会不知道景元。
很显然,这是仙舟的比赛,仙舟不会让外人获得头名(哪怕他们并不作弊),因此如果把演武仪典当成一场游戏来看的话,他大概可以算是镇守在关底的boss,别看外表好像很好说话人畜无害的,甚至还有点想打哈欠,但上手才能见真章,至少伊戈尔想,自己要是抽到了他的签,应该会如临大敌。
他想不明白为何对方会来找自己,理论上来说他们并没有什么……可交集的。
“请进。”
他看到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个狐人少女,一时间为自己那已经湿到几乎半透明的运动背心而生出几分羞耻:“抱歉。”
他随手扯了一件浴袍披上,匆忙地将腰带系上——他的外套刚巧都送去清洗了,这会儿正是他最不适合见客的时候,他挠挠头:“两位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是她。”
“毕竟在比赛期间,或许你会对陌生人多一点防范,所以我就顺道作陪。”景元对他点头,“是关于你的故乡,还有你……以前那些比赛获胜之后演讲的事。 ”
他将令夷往前推了推,动作很轻:“令夷,仙舟对外文明救援部部长——开玩笑的,这是我刚刚编的官职,但是意思大差不差。”
伊戈尔:“啊。”
他在脑子里将那一串景元现编的头衔想了好几遍,终于在半宕机的情况下完成了对于这些文字的理解,于是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但又喜悦,他热情地开口: “哦,那太欢迎了!”
*
伊戈尔退赛了。
非常突然,但是他在告别的视频中快乐到起飞地对所有观众宣布自己已经达成了这辈子的目标——他打拳的原因一方面是确实挺喜欢这项运动的,另一方面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拯救自己的家乡。
后一个原因占到了更大的比重。
在这段视频里,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凑到了屏幕前,几乎要将整个屏幕都占满的脸——也因此可以看到他眼角因为忍不住笑而皱起来的细纹,还有那双看起来像是被倒上了一杯高浓度酒精后点燃的眼睛。
“感谢仙舟……啊,非常感谢,现在我要带着拯救故乡的办法回家了。哪怕他们非常谦虚地说这东西只能帮助我们顶住大量虚卒的压力,至于兴风者之类的精锐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额——细节还没有完全商量好,比如说我的一位朋友建议我可以将这场在仙舟帮助下的反抗直播给全星网,其实我会有点担心反物质军团,但如果直播能够带来更多的帮助,我觉得直播一下也未尝不可……”
他又说了一些话,随后像是一只快乐且自由的小……大精灵一样,仿佛随时都会原地起飞似的提起了自己的行李:“我打算先暂时告别赛场,很抱歉,但这是一个绝对不会更改的决定,等哪一天我的故乡拥抱了胜利,我应该会回到赛场上来,也说不定呢。”
——这就是那段视频的全部。
那位和巡海游侠关系不错的公司员工对着令夷翻了个白眼:“又丢了一棵摇钱树,你们仙舟还真是……或许你们妨克公司也说不定。”
“而且你们真的很大方,如果换做是我的话,他一定会需要付出点什么。”
令夷:“所以你们是公司,而我们是联盟。”
“真好。”公司员工羡慕地看着她,“我也想和你、和巡海游侠那样,对自己所行的路特别坚定,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充满骄傲。”
常识:公司和以上的形容很显然并不沾边。
令夷:“哪里都有坏人吧,联盟里面也不是没有蛀虫。”
“但是公司的比例特别高——又或许我才是那个蛀虫,反正,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其实更愿意当仙舟人而不是公司的员工。”
令夷若有所思:“如果你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上去,你就可以选择主导一场改变,就像是在帝弓司命出现了之后,我们仙舟就彻底奠定了以巡猎为核心的信仰结果。”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除了光矢的杀伤力,以及开放给仙舟随便使用的虚数能量。
“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这位公司员工说,“但你们仙舟人看起来一个个的信仰坚定,你们为什么不能加入公司呢?”
“可能是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吧。”
令夷耸耸肩。
“等战争结束之后,应该会有很多人退伍,至少在联盟说需要他们再一次上战场之前都不会回来——就我所知道的,白珩姐想要当旅行博主,景元想要当巡海游侠,就连我们这儿的持明龙尊,如果可以的话我认为他更想当生物学家而不是龙尊。嗯,就是这样。”
“哦对了,公司那边还有有没有其他和伊戈尔一样的人啦?”
公司员工对这件事不算太了解,就算真的有很多人和伊戈尔·哈夫特一个处境,他们也不会罗列上一张名单,毕竟从始至终他们也没打算提供多少帮助。
“我回去问问。”他说,然后跑路了。
*
伊戈尔真的开了直播。
这是一件非常离谱的事情,但细究其背后的道理,倒也相当能够理解。
他甚至还认真地加入了景元的提议。
“这些植物……是来自仙舟的帮助。”
伊戈尔走在茂密的植物行列之中,他有些气喘吁吁的,或许是因为这些植物实在是长得有点太高了,翻越起来相当不容易。
“但是这些,是我们自己的武器,看到了?火炮。和很多文明的高科技没法比,但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杀伤力很大的武器了,我们用它们来对付……哈,对付虚卒。”
伊戈尔说,他的身边放着几颗炮弹,然后他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只记号笔。
“是这样的,我向大守护者申请过了,这是一个来自某位好朋友的建议……他和我说,我可以在炮弹上写下投资人的名字,就比如说……像这样。”
他在炮弹上写下了“孽物不止,巡猎无已”这句话,随后一遍笑着说“感谢仙舟联盟打赏的植物”,一边把这颗子弹发射向了远处的颇为明显的一处碎石堆。
炮弹落地的瞬间,飞沙走石,碎石堆直接被冲击波轰得炸开,暴露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潜伏到了这里,似乎正准备慢慢地、偷偷摸摸地靠近过来,好把这些植物给拔了,让它们的战线能够得以推进的虚卒队伍。
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虚卒队伍快速快速朝前冲来,但是没有用,如果正面突袭能够起作用的话,这些说不好到底有没有脑子的生命也不至于逼急了开始想着偷袭搞破坏。
豌豆射手在种植得足够密之后,那一颗颗豌豆弹射出去的效果可以直接约等于无人生还,在噼里啪啦的一阵单方面殴打之后,植物们停下了动作,恢复到先前那安静平和、且摇头晃脑的状态中。
伊戈尔耸了耸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副神情,以及他的动作都将“我就是试试看,没想到运气那么好”的想法表露了个彻彻底底。
“总之,全部流程就是这样,欢迎大家赞助,什么都可以写——只要符合道德符合法律。”
伊戈尔露出一个非常朴实的笑容:“如果我这边来不及发的话——”
他按下一个按键,瞬间屏幕中出现了十几个小窗口,那些窗口后面都是雅利洛六号的铁卫,并且,这些人大多数看起来都挺年轻。
“——我的战友们会和我一起发射,希望有足够多的订单可以让我们处理,也希望我们能够处理完那些订单,不过没关系,如果我们赶不过来,我会向大守护者提出再增派人手的要求的。”
伊戈尔盯着屏幕上弹幕的那一块区域,念出了第一个打赏的名字:
“感谢来自伊须磨洲的【做为水居者不爱吃鱼犯法吗】打赏的黄金雨,您要写的是''考试一定及格'',好的,请您查收——!”
目前为止,在当今的宇宙中,直播打赏玩得这么开的属实不多,于是这种直播间的火爆基本上就是必然的——公司员工表示自己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玩意还能靠直播把连成本带利息的都赚回来,甚至中间经手的每一位都有油水可拿(甚至于直播平台的打赏还是对半分的,因此也就是说是他们原本预估的价格的两倍都不止)……
少赚了实在太多钱了。
这对于以赚钱和业绩为己任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塌了一样的大事。
当公司员工得知这一指点出自景元之后,已经了解到这位奇才加入公司的概率约等于零,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会成长为仙舟的中流砥柱,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会成为一名巡海游侠的他将目光转向了令夷:“你有没有可能成为公司员工——我是说,你做为一个坐在办公室的、负责领工资的、有问题的时候可以直接去问你的这位朋友,而后续的文件工作也会有人帮你解决的,公司员工呢?”
令夷:“……嗯,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以及,其实我觉得我已经有了景元的五分真传。”
公司员工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后半句,在被拒绝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没过多久就向令夷告辞,但好在临走前还算是恢复了一点神智,点头道: “其实也挺好,我和巡海游侠的友谊可以地久天长——绩效也可以算是我的。”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景元在得知公司对自己的兴趣之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也没什么不行,干个十年左右的再去巡海游侠也一样。甚至如果公司开的工资高,还能把接下去那几年的花销费用都给存好。”
对于长生种来说,人生本来就有几乎无穷无尽的体验机会,去哪儿逛逛都很正常,十年,对于短生种来说是一生的十分之一甚至都多,但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短生种上学期间的gap year一样,轻而易举。
他才刚刚说完这话,就被站在他身后的腾骁将军用指关节敲了一下头顶,发出了和敲核桃相仿的声音。
景元:“啊——痛。”
从他的表情倒是看不太出来到底有多痛——当然腾骁将军也真不至于对他下重手。
腾骁:“想得那么远,先把你的本职工作干好,之后的比赛,不可松懈。”
景元心说他这个守擂剑士也当得挺好的不是吗?虽然罗浮历代的守擂剑士里头不以武力出众的估计也就他一个,但他这不也没有掉链子嘛。
腾骁将军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他轻咳了两声:“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懈怠。”
*
意外倒是没出。
其实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出意外的可能,当景元说自己不会掉链子的时候,那就绝对不会出问题。
除非在他来会场的路上放上那么三四百只形态各异,美色各有侧重,高冷粘人情趣具备的猫咪,彻底把他围个里三层外三层。
他这边毫无悬念地守住了擂台,没让人攻擂成功,而镜流那边的情况,则更像是那种传说中的武林大会( ps修真版)。
在剑首擂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还站着的时候,擂台台面上、以及四周都已然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在她被宣布胜利,从擂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她手中的制式长剑也因为凝结在表面的冰霜融化而彻底断裂,眼尖的人看到她手上的情况,便开始在观众席上叹息,说这样好的剑术,在战场上想要发挥出来,怕不是需要成千上万的制式长剑。
而且……这换起来也不方便啊。
或许,从这剑的利用上头,是不是应该再重新评定一下剑首的归属?
——参赛者们确实是不赞同的,毕竟方才在擂台上镜流输出得有多猛他们都是感受到了的,那寒冰之气哪怕闭上了眼睛仍然如同剑芒一样朝着眼睛刺来,他们这些直面了她的剑的人,直到现在都还觉得眼底有些生疼,还有点儿冰凉的残余。
然而在他们背后仍有势力权衡,罗浮的龙师们因为“意外”而从此失去了左右局势的权力,但是在其他仙舟上,那些老东西们能够发出的声音可没有哑掉。
这样的争论一直到一个顶着一双黑眼圈厚重到都快能被人当成墨镜的家伙出现在会场上,他抬手将一把剑扔在了地上(据现场旁观人员揣度,这未必真的是因为性格狂狷而扔剑,也有可能是剑太重而熬夜之人到了强弩之末,一路抱着剑而来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所以不得不以此来保证自己的颜面,毕竟还要付修复地面的钱的话……嗯,还是蛮贵的),看着镜流道:“除了剑首,没有人能配得上这把剑。”
镜流取了剑——那剑真的很重,并且非常锋利,扔下去的时候剑锋轻易将地板切割开来,就仿佛是在切割一块豆腐,要不是剑柄撑住了它,它都能滑落到下一层去。
不过,这剑在她手中却轻巧而灵便,随意地挽了个剑花之后,她露出了白珩宣布自己平生仅仅见过不到五次的笑容(“那都不是微笑了!”她在事后大声叫),感叹:“好剑。”
只要是工造司的人——不管是现在还在工造司中工作深造的,还是仅仅只曾经在工造司中混过那么一阵子的,总之就是稍微有点儿锻造鉴赏水平在身上的人——都能够得出同样的结论。
真的好剑,简直就是剑中的艺术品。
特么的,怎么就让罗浮把好事占尽了?
腾骁将军忍不住就要出声感叹:“一个新的时代——”
白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用的是一张出锅时间不到十分钟的鸡蛋仔,里面还特地放了葡挞馅料,奶香十足,外脆里软。
在腾骁将军咬碎鸡蛋仔脆壳的咔嚓咔嚓声音中,白珩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这种flag怎么能立呢!”
腾骁将军:“……”
虽然他很想说这话算什么flag ,但是,看在鸡蛋仔的份上,他实在是没嘴反驳白珩的话了。
而因为这一次没能开得了口,后来镜流和耐不住技痒想试试看自己上场有没有机会夺魁的丹枫斗法的时候,腾骁将军也没能开得了口;在白珩将剑首荣誉证书从镜流那边要过来,表示你也不在意这个,还不如让我回去摆着装装门面而镜流也没有阻止的时候,他同样没能开得了口;在景元一手刀砍在应星脑后,把他弄晕了之后和令夷一人抬起担架的一边,将这位熬夜快要把自己熬到大限将至的不睡仙人送去补觉的时候……
他也只能对景元的背影喊一句:“下次用力轻点。”
别把千年难遇的百冶的脑子给敲坏了……好吧,这点伤害还未必赶得上应星熬夜对大脑的损伤。
得了。
随他们去吧。
将军看着公司的人过来,将那把被应星命名为支离的剑造成的“创伤”抹平恢复,一边感叹这回遭殃的总算不是神策府了,一边忍不住乐得眼角堆起皱纹。
虽然确实有点扎旗的意思,不过,谁能不承认,一个崭新的、蓬勃的时代,确实已经到来了呢?
第50章
令夷开始准备行李——从演武仪典结束的当天晚上就* 开始了。
曜青仙舟那边的小摩擦已经升级成为了中等烈度的摩擦,双方的军队始终都没有全线开战,倏忽也暂时没有要下场的意思,但是这般将战场当做磨盘,将丰饶民和仙舟人投入其中,日复一日地磨碎多少血肉的情形总不能持续上太久。
有一说一,要不是因为情况不允许,她甚至有可能向腾骁将军打报告,问他能不能把建木带到前线去做为后备的力量来源……哦但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建木的不稳定性太高了。
唉。
令夷觉得多少有点可惜,因为她还记得倏忽先前那下饭的操作,主动把丰饶之力贡献出来给植物当肥料什么的……
她到现在为止经历过的一生对于长生种来说尚且十分短暂,但令夷觉得自己可能此生都无法再找到一个那么大量地给她供给能源,让植物能够发挥出那么强大的效果,甚至于武装一个星球的“好心人”了。
她的人生高光巅峰时刻,应该就是在那时候了。
现在倏忽也学乖了,不会老老实实地奉献自己点燃向日葵——噫吁嚱!荣光一去兮不复还!
白珩拍拍她的肩膀:“想什么呢?脸上又是笑又是慷慨悲歌的。”
令夷:“哦,没什么。”
她叹了口气,诚恳地看向白珩:“就是冤大头没有了, 特别难过而已。”
白珩知道她在说谁,笑着把她耳朵上的毛揉乱,让两撮聪明毛和两根歪七扭八的天线一样指向完全不对的方向。
“你的一辈子还长着呢。”她说, “指不定以后建木就真的能成你的肥料堆,说不定寿瘟祸祖也能是呢。”
令夷:“如果没有后半句的话——我原本是打算相信前半句的!”
白珩哈哈大笑:“梦想总是要有的嘛。哦,你得往包里面多塞一点防火膏之类的东西, 这次交锋所在的恒星系有一颗格外强大的恒星, 热量很高。”
令夷:“这样,我的都快用完了, 明天去要一点吧。”
现在网购肯定是来不及了,军中使用的效果其实也很好,就是有点粘,尾巴上容易沾上脏东西,令夷平常不爱用它,但严格来说,这也不是不能克服的困难。
但是次日,还没等她来得及写完申请表,一道新的调令下来,防火膏瞬间就没了用武之地——腾骁将军说:“你们暂时先不去和曜青汇合。”
将军站在帅案之后,渊渟岳峙,威严异常:“幻胧的踪迹找到了。”
幻胧——幻胧? !
令夷睁大眼睛,虽然时隔两年重新找到这位绝灭大君的踪迹确实值得庆贺,但是……
真的假的?她对令使?
哪怕不只有她一个人也怪离谱的,以凡人之躯干掉令使的到目前为止应该也就只有巡海游侠了吧?饶是那样,他们能够干掉诛罗也是因为边上有路过的虫群——并且虫群里头还有实力非常强大的虫子嘛。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腾骁将军私底下的好说话,令夷心里所想都写在了脸上,以至于腾骁将军噎了一下之后没什么好声好气地对她说:“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派人出去送死的将军吗?”
那当然不能,令夷谄媚地笑,听腾骁将军继续说下去。
“此次没有令使与你们随行,是因为有非常特殊的环境情况。”
“公司监测到,幻胧进入了模因世界皮耶格尔。”
“皮耶格尔是一位陨落令使用自己的全部化作的领域,那位令使的实力相当强大,公司内部的令使做出评估,确定以幻胧之力,无法突破这片领域内规则对她的约束。更何况,在皮耶格尔形成之后,还有不少''冒险家''去往那里——但所有不曾离开那里的冒险家成为了皮耶格尔的一部分,并且将自己的命途融入了皮耶格尔。”
根据公司对于模因世界皮耶格尔的记录和描述,这是个在一位令使层级实力的流光忆庭忆者改造过后形成的世界。
从忆域中源源不断喷发出来的忆质维护了此地的稳定。
在这个忆质与现实交织,甚至忆质的浓度还要高过现实的世界里,所有进入此地者的实力都会被约束在一个上限以下。
做为一团纯粹的能量体,幻胧的生命形态在这样的区域可以说是并不占优,因为岁阳最为擅长的精神影响,在流光忆庭面前只能说是个民科对比天才俱乐部的水平,而当实力也无法冲破这一区域的规则的时候,她就变成了个和先前那些去往皮耶格尔的人差不多的“冒险家”。
而根据一些从皮耶格尔回来的冒险家们的宣称,他们说这个世界是安全、美好而多彩的,一切的规则都不是为了约束而约束——就比如说,有一条最重要的底层规则便是,此处没有死亡。
那些没有回到现实中来的冒险家们,都选择了留在那里。
“就像是总有人会在外出旅游的时候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那个地方,”其中一个冒险家如是说,“皮耶格尔就是他们的精神家园,他们决定留在那里,而我们则是觉得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多走过见过的地方需要经历——但是,到寿命将终的时候,至少我会选择去往那里。”
根据他们的描述,很难理解为什么幻胧会去往这里——如果她想要带去毁灭,那也确实有可能,不过这道题的难度对于她来说应该也很是不低;又或者,她……
她想要在美好的生活中理解并非万事万物都是需要毁灭的道理,从而离开毁灭的命途吗?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是她当真走上了这样一条路,那么均衡很有可能会找上门来,并且对她说上一句“善”。
但不管幻胧的目的如何、此地到底是否如那些归来者们形容的一样好,总之有一件事是非常确定的,在皮耶格尔的这段时间,绝对是幻胧这辈子被削弱的最多的时刻。
趁他病要他命,难怪呢。
因为追查幻胧这个项目一直都是仙舟与公司联手在做,公司只是占比出资得稍微低了点而已,并不是真的不把它放在心上,因此这一次的任务里,公司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一位存护令使会在皮耶格尔外等候,倘若幻胧最终获得机遇冲破了皮耶格尔的防护,那么他将会与之缠斗——直到巡猎令使跨越光年而来,与其合力一同镇压幻胧。
不过,腾骁并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出现——毕竟这就意味着送进去的人,乃至整个皮耶格尔的颠覆。
“所以,把行李里头的东西换一换吧,顺便,关于模因世界皮耶格尔相关的信息,策士长会整理好后发在群聊里。”
*
人们身处的宇宙实在太大了,哪怕如今比起寰宇蝗灾发生之前的第二次大繁荣,也就是俗称的血锦时代来已经落寞了许多,据说只剩下了当年大约十分之一的星球上仍然留存着文明,但整个浩瀚宇宙中的恒星犹如恒河沙数,在这样的大基数下,神奇玄妙的世界便不可胜数。
简单来说:星网安利的那些帖子,哪怕只是一天看一个适合旅行/度假/冒险的文明,将短生种的一辈子穷尽其中,也绝对看不完。
因此,哪怕模因世界皮耶格尔确实是个人人去了都想要回去的好地方,但因为这个世界确实没有什么和外界沟通交流的地方,就连景元都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地方。
但是等资料发过来了之后,才看到第三行的令夷二话不说放下玉兆就去一旁的柜子里把放在最上面的《流光忆庭的骑士》这款她已经单人通关了三遍,拉着不同的队友群体通关了共计五遍的天花板级别游戏拿了出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应星:“皮耶格尔就是这款游戏的原型?”
丹枫:“或者说,那位流光忆庭的骑士,就是将皮耶格尔塑造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模因世界的令使。”
因为主动或者被动地都通关过这款游戏,所以没有人不知道这款游戏的背景都讲了些什么,像是丹枫这种连被拉去打游戏都会认真地做好各种攻略功课的玩家,甚至还能记得游戏里的每一种怪物和战斗机制,以及,应该用怎样的方法击败他们。
“我觉得幻胧应该不打游戏。”
“是吧,岁阳怎么打游戏啊,附身一台玉兆或者手柄吗?”
这么说来,他们比起幻胧就多了个非常明显的优势——至少关于这个世界本身,他们拥有更为深入的了解。
令夷双手高举过头,手臂伸直稍朝两边展开:“白珩姐万岁!”
如果不是有个吃喝玩乐全面精通,等退役了就要直接转型成为旅行博主的监护人,此时焉能有如此提前的进展——幻胧,汗流浃背了吧?
*
当真要讲起《流光忆庭的骑士》,还得将时间往前回拨上一截才行。
在整整两年没有发生过什么太重大事件的时间里,这款质量优秀到让人忍不住赞叹这个工作室到底花了多少钱在美术上的游戏,就成为了时常要出差的令夷平常最喜欢的娱乐方式。
当一个人玩过了一款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游戏之后,她的这一辈子也就定型了,从此看所有的游戏都要拿来和这款经典比(至少同一赛道的游戏就是如此),然后比划着比划着就开始觉得全世界没有任何一款游戏可以和它相提并论,于是又开始重温旧爱,一遍又一遍,最大的乐趣是在角色开口讲台词之前把自己已经滚瓜烂熟的台词给抢先说出口。
令夷……就是这样的一只狐娘。
也还好,这款游戏还真的就有那个可供她翻来覆去,像是大漠淘金一样地深挖一切的资源,甚至让她没有去抢台词的机会——除了最开篇的时候。
在第一次单人通关的时候,她跟着那位骑士的脚步,一点点探索了那本在神秘星神的影响下变得扭曲的模因世界书。
她看见国王的上半身长在了一艘船上,而这艘船是一艘可以航行在云层里的海盗船,云层上头长着郁郁葱葱的椰子树,船上的水手们将椰子摘下来,当做发射的炮弹,攻击所有试图让喀迈拉兽和蛇发女妖在一起的爱情小天使,水晶骑士不愿意成为海盗,但是他用椰子树叶给自己的水晶马制作了一双绿色的翅膀,一样飞到了云层上,在击败那些爱情小天使之后,他用椰子壳制造了一所学校,把那些没文化的海盗和爱情小天使打包扔进去读书学习,并为他们聘请了来自另外几页的学识渊博者做为他们的老师;
她还看到姜饼国中正在兴起一股奇怪的风潮(大概是神秘的力量使得“姜饼”这个词出现在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一群姜饼小人正在号召所有人把自己的脑子部分(切记,不是整个脑袋)掰下来随身携带,就像是正常人会用的u盘那样,他们可以互相交换脑子,得知对方的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反正他们掰下了脑子这一部分也不会有事,充其量也就是掉下一些饼干碎屑而已,因此骑士在刚刚抵达这里的时候并未对这种行为做出怎样的评价——然而随后他发现,有人在抢其他姜饼小人掰下来的随身大脑。
那只姜饼小人因此成为了整个姜饼国最聪明的人,他把持了一切,甚至蒙骗全国上下将骑士视作危险的敌人,将骑士关进了大牢,而水晶骑士为了不碰坏那些脆弱的姜饼小人,只能在几乎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动用智慧击败那骄傲而邪恶的智者;
也有相对正常的世界,比如说将美食做为衡量一切标准的一页,在这一页上,所有人都拥有自己的锅和铲,所有人都以拥有一台猛火灶为极高的荣誉,而且他们不仅仅需要会做,更需要会品鉴美食。拥有挑剔的神之舌,能够品鉴出一道菜肴最细微的差距——这是在这个世界中受人尊重的基本要求,毕竟,没有足够优秀的味觉就很难做出足够精妙绝伦的菜肴,终其一生不过平平无奇。在这里,做为一位和纯美骑士们关系不错的忆者,水晶骑士在品鉴美食方面实在是没有太大的本事,哪怕他可以读取这些美食当中的信息,他仍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当大家都认可“保留食材本味是对于食材的尊重”这句话的同时,却又对原味九转大肠如此的咬牙切齿;
……
这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当然这也是个美好的世界,水晶骑士拥抱了这一切,同时对于那位喜欢收集钱币的忆者的想法逐渐不那么认同了。
他觉得这个世界,或许可以恢复吧,但是此时这里的居民其实过得挺好的,他们拥有自己的判断,并且觉得当前的生活还不赖,他们没有改变的想法,那么……或许变回去可以作为一个永久的备用选项?
最后一局是和那位钱币忆者留下的模因作斗争,骑士最终抢先一步掌握了操控这世界的笔,将其封存在自己的身体之中。
这是第一周目。
第二周目的开局和第一周目略有不同——因为第二次的时候令夷抓了当时刚巧没什么活要干(当然几个小时之后就未必了)的应星来和自己联机。
她还有好多成就需要收集,不联机实在是弄不到手。
应星倒也没有非常介意自己被强制拉着在下班后继续打工,因为当天穿的是足够宽松的工作裤,所以他当场就盘腿坐了下去,然后和先前的令夷一样看完了这一段美术力爆棚的演示。
应星:“嘶——”
他从来都不会把武器上的装饰环节交给其他人来做,所以,这也就意味着,至少在雕塑方面,应星的艺术水平起码有五六层楼那么高。
至于说艺术欣赏水平,那就更不会低了。
“好强。”
他真心实意地感叹。
于是他从一开始的半死不活纯陪玩,变成了颇感兴趣主动出击类型。
召唤流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就问哪个匠人不是自己做金人然后召唤上场代打的吧。
二周目的剧情……很有意思——它是在一周目的基础上进行的,也就是说,这一次剧情的背景世界观,是建立在骑士第一次通关之后的。
这一点,当令夷看到了那由水晶骑士主持开办的云上学校后,得到了更进一步的确认。
故事是循环往复着向前的,就如同记忆的磁带放完了一盘,也录完了在播放这一段的过程中发出的所有声音,然后重新再放上一遍的过程。
令夷:“但是这一点,那些从皮耶格尔回来的人没有提到过。”
做为一个来回玩了七周目(光是第一个周目都得有那么五六十个小时)的,勉强也可以算是资深的玩家,她对于这种世界观的形成略有猜测。
一开始,她曾经怀疑过是不是随着上一次的选择出了问题。
这也就是所谓的“坏结局”。
因为水晶骑士和前同事打了一架,把笔封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有可能是因为选择做错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前期的游戏过程中有什么没有触发的支线,或者是做错了什么——总之,在这一周目里,令夷和应星花了比上一周目多出足足二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把能够进行对话的角色全部给对话了一遍——这一次更了不得了,在结局的时候,她操控的水晶骑士(以及应星操控的另一位角色,是的,队伍扩容了,应星操控的角色是一位没有性别的天使,全身上下长着五对翅膀,还长着很多的眼睛,看久了真的很掉san )已经彻底失去了选择不和那位收藏钱币的忆者对战的选项。
令夷:“嗯?”
这一次的结局和上一次没有区别,这令她非常惊奇:难道说,还有什么做得不够的地方吗?
应星为了备战百冶比赛和她告别,她就自己一人又见缝插针地刷了两个周目,结果除了发现这本“世界书”中的世界和她玩的第一周目相比越走越远之外也没有更新的、关于到底要怎样才能出现“真结局”的提示。
她彻底耐不住好奇心了,第五周目的时候,她就拉上了擅长查找攻略(主要是因为有足够的耐心)的丹枫,以及先前就玩过几遍的白珩。
那些攻略大多都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左右,是货真价实的上古老东西,玩过这玩意的短生种都已经更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能够找到的一篇攻略,也是轮回周目次数最多的也是一个短生种做的,他说自己大概是因为生命短暂,所以不敢把自己感兴趣的故事放在一旁太久,这才孜孜不倦地玩到了那么后面——她一共更叠了二十周目,但是仍然,除了一代一代地演变下去之外,她并未得到一个最终的结果。
对于一个短生种来说,这样的结局确实有点悲伤,丹枫为之沉默了许久,随后他们开始细细地分析起了这位玩家的游戏周目。
第一周目大家都是一样的剧情,但是等到第二周目之后……因为先前做出的选择各不相同,所以演变出来的世界也变得不尽相同。
或者,其实可以说是没有几乎看不出半点相同——比如说令夷那边的世界里头,第一周目的姜饼小人在第二周目变成了和姜黄猫大战三千回合不分胜负的用曲奇做为护盾,用细长的芝士脆做为长枪的甜点军团;而在那位坚持的短生种玩家的二周目里,姜饼小人仍然是姜饼小人,只不过此时他们的文明已经开始探寻大地之外的密码,当发现自己到水下经不起久泡,会变潮随后软掉之后,他们就开始探寻天空。
他们用姜饼搭建高高的塔,想要靠着这些塔去往天上,他们甚至真的成功触碰到了一颗颜色颇深的星球,而当第一个迈出那一步的姜饼小人勇敢地伸手触碰那颗星球的时候,他被星球巨大的吸引力直接拽了过去。
姜饼人失去了他们的勇者,也认识到了太空是个危险的地方。
他们第一颗接触的星球是一颗始终保持加热着的巧克力喷泉。
那位勇敢的姜饼小人被融化的巧克力包裹住了全身,他的生活从此变成了单调的巧克力味——还好,那位短生种玩家解救了他,现在他变成了姜饼小人中最美味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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