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果不看过程多么波折,不看结果有没有一场盛大的烟花,不去问星槎本身有没有意见的话——那么,白珩的星槎永远是整个罗浮仙舟、或者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仙舟联盟里面,同等条件下开得最快的。


    目前为止和星槎相关的大多数记录都与她有关——从最高时速到最高事故率什么的,总之就是主打一个“兵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令夷已经不是第一次乘白珩驾驶的星槎了,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只有白珩最快的话,她就算顶着对白珩姐的喜欢,大概率也不会很乐意点白珩的星槎——倒贴都不要的好吗,她才没有白珩那样星槎有事她没事,一趟下来其他地方全都鸡飞狗跳,就她一个毫发无损,看起来就是风里雨里、水里火里都能去得的本事,扛不住那样机遇与风险并存的旅行。


    做为一个曾经坐过白珩驾驶的星槎, 并成功被送进战地医院一段时间的受害者, 令夷对于过往的经历记忆犹新——只怕今生都很难忘掉。


    白珩并不知道令夷一边在点着她的滴滴代驾,一边还在心里小声地蛐蛐她——她一脚油门拉到底,星槎贴着海面,拉出一个巨大的圆润弧线— —尾部的那些构架贴着水面撩开层层飞溅的浪花,一部分水滴打湿在令夷的尾巴上,毛发被浸润之后软下去的感觉让她变得稍微清醒了一点。


    白珩:“放心,我的速度你还不相信么——不过啊,小令夷,你的黑眼圈好重好重。”


    她带着十足的心疼说:“等这场打完,回去之后我帮你请假,要是腾骁将军不让你补上三天三夜的觉的话,我就把星槎开进神策府!”


    就算到时候要被停职、还要被批评,那她也一样认了,毕竟只要不是在至关重要的场合,那么苦谁也不能苦孩子,让孩子睡足了觉,这样日后才能又会长高点。


    别说令夷对自己的身高不满意了,白珩也觉得她最好是再长高个二十厘米——怎么说也得比她高半个耳朵吧!


    天知道白珩从前也有个长成威武健壮双开门狐人女壮士的梦想,但是后来愣是没长上去——亏得她还成天捏着鼻子喝热浮羊奶——虽然说因为身高相对小巧玲珑,所以成为了最合适的星槎驾驶员,但白珩的怨念也没有因此消散。


    现在,她就将希望寄托在了令夷身上。


    令夷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补觉,除了吃饭就是睡,必须得把养猪的那一套拿出来,才能把她这段时间在伊须磨洲受的苦给补回来。


    但是她觉得白珩这话有点太不讲究了:“白珩姐,下次别说什么等会去啦,旗立不得啊!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某某人就像是戏台上的老将军,背上插满了旗帜,注定挺不到最后一集。”


    白珩撇撇嘴,那是相当的洒脱不在乎:


    “什么旗不旗的,这种玄学迷信完全没必要,反正咱们仙舟人主打一个遇事不决帝弓司命——你白珩姐我的运气是从小好到大,戏台上的老将军也能给你平平安安地回去——咱们快到了,快说你打算怎么办,我带你全场溜一圈!”


    令夷:“哦——去兽舰那边!最近的那艘!”


    最近的那一艘兽舰尺寸不算很大,但这个尺寸也是按照兽舰的标准来衡量的,对于令夷、白珩、这架星槎,以及周边那许多的生灵来说,他们在兽舰面前,就像是蝼蚁与巨象那样差异明显。


    令夷认真地思考着:


    要以怎样的尺度划分格子,才能够将一整艘兽舰都囊括在一个格子里面?


    这不是一块平地,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里面浸泡着星辰的虚空,想要在这里创造出格子,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直接无视了花盆的存在!


    只要有充足的丰饶之力,花盆是可以凭空造出来的,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令夷也肯定是搞不到那么多的丰饶之力的——这才是她需要种花盆的原因。


    毕竟,花盆这东西一开始的出现就是为了支持《植物大战僵尸(丰饶之力版)》出现无土地种植玩法的嘛。


    巨大的花盆……嗯,其实也不一定需要那么巨大的、深度超过花盆口直径的花盆把?弄一个只有一厘米厚的盘子,只要把整艘兽舰都给“托举”起来,应该就可以算?


    令夷不知道,她去尝试了。


    发动想象力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最初的那个瞬间仿佛正在强行通过一道逆行的粗糙履带,异常滞塞,异常卡顿,她差一点就要以为这是行不通的,要放弃它转而尝试其他的办法——但是,仿佛突然有一根手指,将这层对她来说相当顽固的窗户纸戳破。


    或许比起窗户纸,还有更好的形容,比如说泡泡、镜子。


    一切阻力在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异常顺畅丝滑的勾勒:原本被堵塞在了隘口之后的那些“洪水”在一瞬间全部倾泻而出,在兽舰的下方形成了个盘子……它甚至不是圆的。


    令夷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仿佛有一个飘渺空灵的声音在唱歌,不过那声音实在是过分稀薄了,于是她觉得那或许是她自己的想法:


    谁说花盆不能是盘子呢?谁规定的盘子不能是异形呢?所以谁说花盆不能长成兽舰的样子呢?


    合情合理,合乎逻辑,理应如此!


    花盆出现,没有半点“丰饶之力不足,我要无了”这样的系统提示。


    虚空——或者严格来说这其实不能叫做虚空,因为这里还不够虚无,还有那么多的生命在其中飘着,附近还有星球,数量不少,其中的一些甚至生机勃勃——更别说,它里头还有被挥洒出去的,属于丰饶的甘露,现在已经变成了最好的农场,宛如那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腐殖、粘腻的、沉重的、甚至能够用手指按出油来的黑色土壤。


    令夷深吸一口气,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点什么大事之前总会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往下沉,到它无法大幅度跳跃以影响她状态的程度。


    一只黑色的植物出现了,它的外表像是树桩,表面黑色、头上顶着一根“细细”枝条,枝条上还挂着一片叶子,但最下方却分裂了好几块——像是一口没有牙龈分界线,被涂了全黑的牙。


    ——咬咬碑。


    它果然可以被用在兽舰上,令夷的猜想成真了,她欢欣非常——果然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兽舰更贴合咬咬碑那段描述中的“墓碑”的吗?


    做为一株植物,咬咬碑长得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和颜值都保持在平均线以上的向日葵、豌豆射手乃至小喷菇之类的植物形成了颇为鲜明的对比。


    尤其是——它的第一次问世,就是以那么庞大的形象出现。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东西,如果长得小巧玲珑,基本上都不会收获多少讨厌,就算长得不够好看,也能获得一个“丑萌丑萌”的评价。


    蟑螂除外。


    但如果被放大到了一定程度呢?


    那么,就算是原本很讨人喜欢的形象,比如说一个长相可爱,笑容阳光灿烂的萝莉,倘若她一迈步就能够跨过十条街道,站起来阴影能够覆盖一个洞天,那么就算是拥有pvp豁免权的存在,也很难获得半数以上人的好感了。


    巨大的咬咬碑,在刚出现的一瞬间,许多战场上的仙舟人根本就是把它当成了丰饶民的又一武器,而不是己方的东西。


    是倏忽的又一次进攻么?这次的进攻会是怎样的效果——


    诸如此类的想法,被咬咬碑随后的动作彻底粉碎。


    因为,它开始往下……蠕动。


    那分成了好几块的“牙齿根系”幅度不算很大地动作着,有点像是啮齿类宠物在啃着大颗坚果,一点点地往下,一点点地将整艘兽舰吞吃下去— —看起来速度好像不是很快,但实际上在那些步离人愣神的转瞬间功夫,这艘兽舰就已经被吃下去了起码三分之一……


    嚯哦!原来这是自家的东西啊。


    那,丑是丑了点,也确实不够萌,但是效果极佳啊效果极佳!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挑剔的,效果为王,谁能因为颜值而忽略这东西的好用啊?


    咬咬碑无声无息地吃着兽舰。


    它实在是太大了,毕竟为了吃下兽舰,它不得不成长到比兽舰还要大一圈的尺寸。


    于是,当被包裹在其中的兽舰完全无法反抗的时候,步离人就围了上来,开始攻击咬咬碑。


    但是,植物又感觉不到疼痛。


    咬咬碑并不会因为外界的影响就停止自己的进餐,而它足够大的尺寸也保证了,如果只是那些普通的步离人士兵过来一人一爪子,那它甚至连块皮都不会掉。


    想想看吧,如此的庞然大物,横截面甚至能比现在倏忽所展现出来的形象更为粗壮,它光是树皮就又好几十米厚,可不就是一爪子插到了底都不能洞穿对手的防御层么?


    和挠痒痒属实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只有兽舰能够对它造成伤害,然而拥有尺寸巨大这一特性的东西,基本上都不怎么能够兼具灵巧这一性能。


    周围的兽舰开始转弯,朝着这只兽舰汇聚过来,但是这个过程需要颇为漫长的时间——首先,放开当前的攻击目标时,那些被攻击的云骑舰队就不可能是一块一动不动,只是随便让他们攻击自己的活靶子。


    大量的军火迅速朝着转弯的兽舰倾泻过来,其杀伤力之大,令兽舰驾驶员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转弯的角度同样需要调整,同样,速度和惯性都需要考虑——往常兽舰只是做为一种运输工具外加上大尺寸进攻武器而存在,于是从来都不会对精准度有什么要求——但倘若现在用一艘兽舰去横冲直撞地“攻击”咬咬碑,哪怕咬咬碑确实被破坏了,但那艘已经被咬咬碑啃了一半左右的兽舰显然不会好过多少。


    尤其是在对方已经被咬咬碑啃掉了一半,防御力大不如前,生物结构变得格外脆弱的时候。


    倘若不救援也是死,救援了也是死,那么费尽心思去救援那艘兽舰的意义何在?


    步离人是非常在乎性价比的部族,能够拦着他们不那么考虑性价比的,大概就只剩下了个被呼雷特别看重的,做为狼该有的“品质”,比如说,为了狩猎的成功,付出血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哪怕那是一条手臂……之类的。


    因此,哪怕兽舰真的转弯朝着被咬咬碑困住的兽舰方向出发,因为驾驶员心中的犹豫,它也并未能够及时地抵达救援——没有一艘兽舰,真正在这个环节中做到了向那艘被围困的兽舰提供帮助的作用。


    而倏忽——是的,倏忽,虽然步离人没有期望着倏忽能够为他们提供多少帮助,但事实上,倏忽原本是应该为此时身陷“树根”的兽舰提供一点帮助的。


    毕竟,他现在的目的已经变成了快跑。


    倏忽也确实想要出手,然而腾骁将军横刀立马,从鼻腔里面十分轻蔑也十分嘲讽地发出一声字正腔圆、标准到可以去让ai学习后直接成为配音素材的“哼”声。


    “倏忽,”他的刀锋朝前挥舞,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你当我是死的吗?”


    如果可以,比如说现在的倏忽突然拥有了言出法随的能力,那他一定会承认自己希望腾骁是个死人。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而腾骁永远是他需要分出绝大部分精力来应付的敌手……在他的全盛时期。


    现在的倏忽,在给出了那么多之后,哪怕是身为丰饶令使、拥有能够恣意挥霍的力量的他,也会有些许的力有不逮感。


    他到底不是药师,没有那几乎无限的、可以从命途中攫取的能量,无法那么快地通过对自己身体的更新叠代,将神君挥砍造成的伤害中那属于巡猎的力量排除出自己的身体。


    先前留下的那三条伤口是连成一片的,倏忽能够分辨出来腾骁的用意,他要让伤口连成一片,直接将他拦腰截断,尽最大的可能让他受最重的伤,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将身体恢复。


    甚至,他可能是想要留下他的部分身体——想想看那些像是泥牛入海似的就此消失,直接无影无踪了的丰饶之力。


    在不唤醒仙舟上的那些药王神迹的情况下,有什么能比他,倏忽的身体更丰饶的东西?


    他们图他!图他身子!


    不能再给腾骁靠近他身体的机会了,不能让腾骁再斩出一刀。为此,倏忽不得不将所有的枝条都用来拦下腾骁对自己的近身,他开始分身乏术,支援兽舰什么的,逐渐变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被咬咬碑咬住的兽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彻底吃掉的,那些围在咬咬碑边上,试图制造破坏的步离人倾其所有,最终做到的最大的攻击伤害,也就只是让咬咬碑的表面出现了很多若隐若现的痕迹,但是没有一条真正触碰到了内里的伤口。


    一直到某一个瞬间——被围攻着的咬咬碑突然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片彻底的空虚,那些近程的攻击全部扑了个空,这还算是好的,那些远程攻击才是问题比较大的,不少攻击——包括一些生物盔甲的射线直接穿透中间的空间,射到了对面的步离人身上,造成了一些小范围的内讧和损伤。


    不过这些内讧和损伤,一时间也没什么人有心思去追究了,毕竟,那么大的一个咬咬碑突然带着全部的兽舰消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令夷其实也不知道咬咬碑到底将自己弄到哪里去了,她其实是没有那么多好奇心的——不过架不住白珩很有好奇心,白珩她超级好奇的。


    在星槎猛地一个急拐弯,引导着身后跟随她冲来的那两艘步离人生物飞舰撞在一起,爆炸出一朵神似土豆雷的小烟花之后,她大声喊着问(因为如果不大声,令夷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那么大!它去哪儿了啊?”


    令夷只能求助于系统,因为系统是人机——经过工造司鉴定的,并且绝大多数关于它到底是怎么来的问题,系统全都一个字都不回答,于是她平常也就几乎不和系统交流,到了这会儿也没有指望着这个系统能够给出一个回答。


    它不嘲讽她就已经很好了!


    果然,系统一开口还是那熟悉且经典的味道:


    [呵呵,终于,你获得了一种名为不知道就要问的美德。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呢?求我啊。 ]


    令夷:“……”


    果然,她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她就不应该对系统抱有这样那样的侥幸心理,她……


    令夷深吸一口气,她还是要问。


    没办法,谁让刚才白珩姐问了这个问题呢?她原本没有那么好奇的,但是既然对方说了……她就也想要知道了,而系统的语气,看起来像是知道答案的样子……


    卖关子的系统就应该被送去工造司那边好好教育一下,让这讨厌系统也知道知道什么叫机德……啊啊啊啊真的讨厌死了。


    她抿了下嘴唇,想起景元的教导:让那些正在翘着尾巴志得意满的家伙们不开心的最好办法,是让对方预期从你这边获得的期望落空,也就是说,如果对方想要看到你像是败犬一般的表情,那就更要给予对方平静的态度。


    景元的原话,连带着他说出原话时的姿态都非常的标准教科书,他微笑着,道:“仙舟古语有云:不卑、不亢。”


    那个介于“不卑不亢”正当中的语气停顿,在令夷看来真的是一辈子的经典——实在是,太有那味了!


    她尽量模拟着景元的语气,平静地开口:“求你了。”


    果然,这下被噎住的就是系统了,它诡异地停顿了一会儿,随后飞快地排出一行字:


    [全都被送去虚无那边了,消失了,和IX同化了,彻底不见了,谁也别想找到,除非能够把IX倒过来,提着一个角不停地抖抖抖,好了再见。 ]


    令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她感觉自己已经逐渐找到了节奏——不得不说,景元的办法是真的好好用啊,他是真的很擅长和系统这样的东西对线!


    下次可以继续用这样的策略,这样就可以不用再大晚上的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心想自己白天的时候对系统说话怎么就那么窝囊,现在满脑子憋着能够反制系统的话但是也不能单独把系统叫起来骂一顿……如是非常憋屈地睡不着觉了。


    她将系统的话转告给白珩,删去了其中一部分听起来像是破了防的句子。


    白珩猛地一个星槎甩尾,骤停后靠着惯性开出个巨大的漂移:“现在这个位置正好!”


    这已经是她们投放的第三个咬咬碑了,在第一架兽舰被咬咬碑彻底吃掉了之后,丰饶民那边总算是意识到了咬咬碑的巨大杀伤力:想想看,这可是一艘兽舰,首尾横跨长度达到了三千多公里,这个长度,甚至是一些卫星的直径!


    这里面还装着很多没有出来的步离人呢,这里面……


    说句不好听的,兽舰并不仅仅是一种战争武器、一种交通工具。


    如果有谁听说过茨冈尼亚这颗星球,知道这颗星球上土生土长的一种外表极为美丽的人类的话,便能更好地理解兽舰的意义:一部分步离人的吃喝住,都是在兽舰上的,他们没有固定的家,一定要说的话,兽舰就是他们的家。


    这下,家没了。


    没了个彻彻底底,完全救不回来的那种。


    虚无星神IX ,试问这谁不知道,非常特别的一个存在,按照民间传统习惯,要给星神的能力排列顺序(战力排行榜这种东西真的哪里都会有,并且不管时间过去多少年,总会有人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的话,不管总共有多少个星神被拉过来,甚至于说顶着仙舟人给自家帝弓司命拉偏架,拉得都快要偏到波月古海里头去了——也不好意思不把IX放在第一位。


    IX就是一个世界,一个混沌的、沉眠着的、什么都不做,甚至可以理解为已经死去的——黑影。


    曾经有无名客想要去探明IX之内的世界,但是去了就去了,回来是绝无这种可能的——哪怕这件事情发生在开拓星神阿基维利还活着,星穹列车上的乘客之中甚至还有开拓令使兼以阿基维利为自己令使的乐子之神阿哈的年代。


    学界无法估计阿基维利和阿哈有没有出手,但是有一件事,他们非常笃定:就算这两位都出手了,也没有可能把人救回来。


    因为,IX就是这样的存在,虚无的阴影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


    就算是步离人想要找谁去理论理论,但是他们可以找到谁呢?仙舟联盟基本上不和丰饶民讲道理,除非是一些性格非常特别的丰饶民——正常情况下他们讲物理。


    IX吗?可以啊,派兽舰去找虚无星神好了,一找一个不吱声,问就是虚无星神他老人家啊,热情好客!现在还把他们派出去的使者留在家里吃席呢。


    所以,这个兽舰的哑巴亏就得这么自己吞,问就是谁让你们选择成为丰饶民的呢?这都是当初种的苦果酿出来的苦酒——但凡当初他们在侵略别人的时候知道仙舟未来会出一根特别牛逼的金大腿,甚至直接升格成为星神……


    他们也照样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因为最正确的史观,应当是人民史观——只要步离人选择了四处侵略,他们就一定会面对抵抗,而那些抵抗得特别惨烈的文明中,早晚会有一个人的天赋和思想都足够厉害,以至于可以踏上一条全新的命途,而不管那条命途是如何出现的,它必然会被命名为——至少是在仙舟的语言之中——“巡猎”。


    一切的选择都会随着时间之河的流淌汇聚到相同的河道,流入不会发生变化的结果。


    白珩差点儿就要忘记自己现在正驾驶着星槎,一只手抬起来了才想到,哦,现在的情况不太合适,不能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哈哈大笑说“爽死了,当浮一大白”。


    她非常可惜地大声说:“等回到罗浮之后,我一定要就着星槎行驶记录仪的视频资料喝上三坛酒!”


    下一秒,从她连接着的语音频道里面穿出清冷如月光的声音,那声音因为白珩选择了公放而回荡在整个星槎内部:“两坛就足够了吧?上次你喝了三坛子,站都站不稳,我把你扶回家去的时候,你吐了我一身。”


    试问,如何让一位清冷如同月光、如同水面上薄薄的、反光的冰一样的女子被拉下凡尘?


    在这一点上,白珩那可实在是太有经验了。


    白珩嘿嘿笑了两下,顾左右而言他:“看,第二艘兽舰也没有了!”


    连着两艘兽舰被送去见了虚无,哪怕是凶悍如步离人都会觉得心惊。


    哪怕,其实在往常,他们同仙舟战斗起来的时候,死伤往往要远远超过这个数目,如果没有倏忽,让巡猎令使放开了打,那从帝弓司命那儿直接得来的神君,能够让将军直接一刀两三艘兽舰地砍。


    不过与此同时,步离人可以靠着大量从行星直接转换而来的血肉星球——也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牧场”滋养起来的海量的人口直接堆出能够让腾骁都顾及不过来的军队。


    他们损失惨重,但是仙舟方面也绝对不会轻松,这样血刺啦呼地双方都元气大伤——这在步离人看来是相当可以接受的,因为步离人的暴兵能力也是全宇宙一流的,丰饶的祝福最为泛滥的用法就是能够保证母体在怀孕分娩的时候绝对的安全,一胎生三个,生完下个月就可以继续怀上,但这样的做法仙舟人却不行,不是因为他们获得的丰饶赐福不够强大,事实上仙舟人要是放开了生,那简直能够变成比视肉更泛滥的存在。


    但是仙舟不想靠着掠夺的方式获取资源,而这样的话,不限制生育生产,多出来的人口能够直接把仙舟从上到下全部的体系给爆掉——在第一代接受丰饶赐福的仙舟人还没来得及意识到魔阴身的危害的时候,他们不就已经意识到了社会结构出了巨大的问题吗?


    于是就这么着,步离人其实一直觉得挺好,他们是付出了很多,但是仙舟也没占着便宜,而他们恢复起来比仙舟更快,怎么想都是长此以往下去他们更占便宜啊。


    谁能聊想到今天的情况却完全不是如此!首先是仙舟叠代了新打法,突然拿出了一大堆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东西,让第一次接触(十王司、神策府乃至鳞渊境内的那些不算)到这些新奇小玩意的步离人直接吃了颗闷雷。


    还没来得及给这些云骑制造出多大的麻烦来呢,结果一转头发现兽舰不见了。


    出大事了! ! !


    太空之中,丰饶民和仙舟之间的缠斗尚未结束,此时已经互相咬合在一起,完全可以用“斗折蛇行、犬牙差互”来形容的战线并没有那么容易散开。


    但是步离人已经想着要撤离了。


    哪怕他们确实以仙舟人为仇敌,哪怕呼雷确实很在乎一些“生而为狼”的骄傲,但是在该跑路该逃命而不要无意义地继续送命下去的时候,不跑路那叫蠢货、叫白痴。


    没有兽舰去帮助第三艘兽舰了,哪怕这会儿它头上的咬咬碑其实已经被一艘靠近的兽舰用牙齿啃坏了大约有四分之一左右。


    但是残缺的咬咬碑就这样继续啃了下去,因为那艘兽舰掉头离开:他们所属的部族也想要离开这里了。


    *


    当步离人,丰饶民中可以说是最为绝对的主力离开了战场,剩下的那些丰饶民就完全失去了继续战斗的想法。


    他们现在仍然不跑是因为不想跑吗?笑死,是因为跑不掉!


    而倏忽,他看着现在已经开始朝向一边倒的情况,深知如果自己不能果断地撤出现场,只怕结局就要变得和那些丰饶民们一样。


    但他仍然有想要知道的,他看出来了一些东西,并且需要得到答案。


    从腾骁的反应中就能够得到的答案,没必要再自己回去猜,这位仙舟的将军……有时候是真的会把答案写在表情里。


    “你们用来吞噬步离人兽舰的,那是什么东西?腾骁,难道你们的丹鼎司在废置了那么久之后,终于开始走上正途了吗?”


    倏忽所说的正途,其实是在仙舟刚刚获得药师赐福的那段时间里,根据丰饶的力量研究出来的诸多科技,有沿用到现在的,比如说星槎,还有一些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但是后来因为不稳定等等原因没有再继续研究的,比如说长右。


    他当然知道这些研究如今已然被仙舟联盟从上而下地禁止了,因为关于这些东西的研究,势必要用到非常大量的丰饶之力,需要让很多事物长时间地同丰饶赐福接触,更有什者……其中的一些,需要一株苏生的建木。


    倏忽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对着腾骁上眼药,告诉他仙舟已经不是那么纯粹的仙舟啦,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东西——他想要埋下一些不好的种子。


    “这些植物……”他顶着身上那加起来已经五道了的伤口,尽量让树枝上仍然还挂着的那些所剩无几的脑袋继续去笑着哭着、嘴巴开开合合地恶心腾骁。


    这些伤口连成一片,他感觉自己的营养传输已经没有那么顺畅了,这次就算能不死,直接以活着的状态逃回去,倏忽也觉得自己还是要大出血一次,估计……需要很久时间才能修养回来。


    仙舟人……如此可恶。


    倏忽:“我已经知道了它们是怎么运作的,通过利用丰饶之力,对吗?它们在吃着我的丰饶之力——因为我提供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弄来这些奇妙的种子的,或许你们中有人选择了向慈怀药王祷告……”


    “哦,不要露出那样憎恶的表情,仙舟的将军,我想我没有说错什么——除了慈怀药王,还有谁会给予你们这样的馈赠呢?总不能是妖弓祸祖吧,祂除了光矢之外,还能给出什么别的呢?”


    “况且,慈怀药王一直对你们颇为仁慈,哪怕你们已经背离了祂的命途,变成了凶恶的猎手,祂仍然愿意以沉甸甸的稻穗喂饱你们的生命……”


    倏忽还打算再说些什么,然而到了此时,他面前迎上的是又一次金灿灿的刀光。


    在集中全部的力量与之对抗,并且撕裂自己的一部分逃之夭夭的同时,倏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神经病”。


    腾骁,你个** !


    *


    塔拉萨保卫战终究以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大获全胜的方式终结了,除了陆上城市中的部分街区被战争的余波毁坏,而幽深的海底则多了一些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一鲸落而万物生”的丰饶血肉之外,大体上来说,仙舟和伊须磨洲这两边的损失都不算是太严重。


    倏忽和步离人败退,呼雷全身而退,倏忽最终也没有同他走一个方向,看起来是因为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行为而对步离人这个盟友有些心寒。


    但是,腾骁冷笑着,他知道倏忽和步离人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玩意——他非常清楚,这两边今后肯定还是会搅和到一起去的,他们总是能够不计前嫌地i混到一起去。 *


    鸣霄做为镜流的战利品,成为了此战之中,层次最高、需要往十王司最深处封印的囚犯。


    而剩下的……就是盘点之后的战后清理工作了。


    莲叶,还有那些被莲叶的根系缠绕或者没有缠绕,总归是需要清理打扫感觉的倏忽身体碎片都要处理——这是个非常浩大的工程,可以想见,在未来的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伊须磨洲的水居者们就业率一定能有所提高:毕竟,清洁工这个岗位上需要的人数激增了。


    还有战后的城市重建,不过这个还算简单,不管是仙舟这边还是公司都很乐意参加招标,而按照伊须磨洲这边用旅游业疯狂赚钱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不会缺钱……嗯,不过最近这一两个季度,旅游业怕是没办法继续发展了,不过之前存的钱也够,刚好,可以吸取一下这次的教训,稍微发展一点文明防御能力。


    好歹四处进口点武器还是必要的嘛。


    不过,这些就都是大人的事情了。


    仙舟的飞船在战争结束之后就开始慢慢地往罗浮方向回程,而在排列于队列最前方的那艘飞船上,被挪走了原本的陈设,特别开辟出来的一处面积还算大,整体比较宽敞的临时“客舱”之中,一横排躺着总共三条、六只黑黑的眼圈。


    室内安安静静,唯有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白珩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在床头补上三杯水,又在边上放了点可以随手拿起来就吃,吃完继续倒下补觉的点心。


    狐人的灵便轻巧,让她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等干完这些,她再度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匍匐”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看向在房间外头的走廊上,抱着双臂闭着眼睛等着的持明青年。


    白珩问,将声音压得非常非常轻,吐字几乎全都是气音了:“你真的不休息一会儿吗?你也那么久没睡了。”


    丹枫仍然闭着眼睛,他的声音也比平常要轻一点:“我现在就在休息。”


    说完这句话后,又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向白珩:“我中途休息过,因为那些步离人其实不太能突破水面上的莲叶防线,需要我去帮忙的时候不太多,所以偶尔,我会稍微闭目养神片刻。”


    白珩震惊,咋舌:“不愧是龙尊——您在水里也能睡吗?”


    丹枫想了想,点头道:“我什至能够睡在一根绳子上。”


    白珩:“……”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边朝着走廊一端的食堂走去,一遍感叹道:“那你以前的日子过得也是真挺不容易的——丹枫——我就这么叫你啦,反正你也不介意,那群龙师也不在,说不了什么。”


    她带着几分怜惜,对丹枫说:“睡在绳子上,那多难受啊,你要学会享受生活,就像我,我给自己买了个三米宽的大床。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就超棒的?我帮你也下单一个?”


    第32章


    午后的阳光总是很好的,尤其是在神策府边上自带的那个小院子里头,这里有假山,有活水,有一片没有什么树荫遮挡的绿草地,边上还有青石砌成的扶手围栏,最顶端平平正正的,就很适合往上头放点奶茶啊、点心啊、甚至来点诸如热干面之类的碳水化合物。


    景元将双手在脑后背好,闭上眼睛,朝着草地上躺了下去。


    而在这之前, 他认真地在脑后的位置垫了一块手帕:衣服脏了可以交给洗衣机, 没有洗衣机洗不干净的,但是头发脏了就得自己洗。


    就算是自己的头发, 景元也不是很愿意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上一段清洗这样量多还微微带卷, 沾了泥土灰尘还有草叶之后就要花上很长时间来清理的长发的经历。


    人生的阅历不一定是越厚越好,他表达了自己的人生态度,有时候啊,人的眼里最好不要有那么多的活,会过得更幸福一点。


    令夷觉得他说得对,但是因为她的耳朵、尾巴还有头发全都需要保护,而她今天忘了带一张一人高的毯子过来,所以她就只是盘腿坐着、把尾巴搁在大腿上,在用茶水荡干净了嘴里热干面那略有些粘糊的酱料之后,又夹起了一筷子。


    本来就不是很能理解这种黏黏糊糊的主食,现在对这种漱口后再来上一口的行为就更不能理解的丹枫没有将自己的质疑说出口,他只是移开了视线。


    正如将军在神策府中所做的那样——将军是“耳不听为静”——那他就是“眼不见则净”。


    历代饮月君从来都觉得,能够做到将军这个上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几点非常值得他们学习的长处的,于是往往虚心求学,将自己变成一代比一代更好的持明龙尊——丹枫虽然不是很喜欢“饮月君”这个将他变得“模糊化”的称呼,所作所为却和历代的前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里且插上一嘴,丹枫之所以会混到和小孩一桌(物理),主要是因为在塔拉萨星的时候大家配合默契,外加上他的真实年龄也不算大,刨除掉那些被龙师们以及持明族历代的规矩催熟的部分,也就是个性格沉稳些,头上有犄角、身后藏尾巴的景元罢了。


    腾骁将军在看到他于塔拉萨星上的表现之后,良心略微作痛,反省了下自己这么多年硬生生是在拽着刚成年的龙尊打工——这等行为是多么的不道德,随后就把他也给打发到了这里来。


    哪怕是龙尊,也该拥有童年。


    持明族内部不想给,没关系,神策府能给,仙舟联盟能给!


    什么,你说现在的龙尊也不在童年时期了?


    问题不大!


    大龄儿童罢了,补回来就是!


    于是此时,丹枫从看狐娘吃播,变成了看学霸解题:目光所及之处,应星拿着一本名为《五百年工造司,三百年模拟》的练习题在刷,他还没来得及将一道题的题干看完,应星已经提笔洋洋洒洒地在下面的空白处用简略的语言写下了一、二、三等条,转眼就翻过了一页。


    丹枫好奇地问道:“这些题目对你有什么用吗?”


    他感觉应星大概要比出题人更了解这些题目都在考些什么,重点在哪里。


    应星点头,虽然没有抬头,仍然还在一道道地刷着,但是也没有敷衍他:“有一点,算是检验自己的基本理论水平还够不够扎实,我是短生种,没有被强化过,”


    有点道理,但不多。


    丹枫觉得,对于同一系列的产品来说,就算叠代到了1.1099版本,估计都比不过3.0版本。


    应星还没说完,他将后半句补全:“……而且,我其实是在给出题组写标准答案,他们给钱,而且给的不少,卖出一本书分我一巡镝,我很难不心动。”


    做为一个独立生活在罗浮仙舟的短生种,应星是有一定赚钱压力的,诚然,朱明仙舟那边,怀炎将军会给他打生活费,而罗浮这边不管是工造司还是神策府也都有给他的补贴,但架不住他真的很喜欢买点机巧回家自己研究、拼凑。


    就算买的全都是比较劣质的废弃机巧,他也不可能用废铁价收购到这些东西。


    逐渐增大的开销,当然需要用更多的收入来填补,比起打报告申请增加补贴,然后被工造司里的少部分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应星更乐意自食其力。


    他有傲气,也有能够匹配这傲气的能力,谁也做不了他的主。


    丹枫:“……”


    连标答都出来了。


    想当年他在丹鼎司里学习的时候,也没有被拔高到这种地步——没办法,他的历代前世把他可以走的路几乎是堵死了个彻彻底底,就现在丹鼎司里用的教材,有一本还是雨别龙尊写的。


    丹枫看着那本书,觉得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挺对自己胃口的,就算想要修改也无从下手——真的很让龙头疼。


    这种头疼的问题景元不配拥有,他跟着镜流学剑,而从镜流的沉默和表情中,他能够读懂对方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单单在剑术这一道上呢……按照他的天赋,这辈子是追不上当师父的了。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走前人根本没有走过的路,一样可以走出令人击节赞叹的风采。


    镜流这么说的时候,给他举了个例子。


    镜流问:“如果你和人约着,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比剑,既分高下也分生死,那你会怎么做?嗯……就设定对方的剑术水平不明,强的话,大概比我更强,弱的话,也就普通云骑水平好了。”


    景元完全没有想,他甚至觉得镜流后面对于对手的实力强度设定都是没必要的:“当然是在约剑的前一天晚上,找监控死角开星槎把他撞进丹鼎司啊,正常人谁约剑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的。”


    镜流于是耸肩:“所以,这就是你。会拿剑去和那人比试,并且自信就算对方在昨日胜过我,明日也会成为我手下败将的——这是我。”


    他们走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但是殊途同归。”


    景元点头。


    “我和师父都能赢。”


    他还想到了朋友们:如果是应星的话,大概会借助科技的力量吧;如果是白珩的话……不,不对,应该说,他大概会在深思熟虑之后请白珩姐帮忙出手,开着星槎把对方创进丹鼎司——毕竟,一部分仙舟人的身体素质好得出奇,被星槎创一下,三天五天的也就能从床上下来了,要是再来找他约剑,他还要继续开着星槎创对方,这样一来二去的很不方便。


    但是白珩姐就不一样了,白珩姐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镜流:“是的,我们都能赢。”


    她那张平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儿浅淡的、转瞬即逝的微笑。


    随即她强调:“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休息太久时间,站起来,景元,身为云骑,哪怕训练到浑身肌肉酸痛,也要完成每天的必须训练量,不能偷懒。”


    猫猫听了,摊成一张猫饼,生动形象地表演了什么叫“活猫微死”。


    ……直到现在,该酸痛的肌肉也还是残留着酸痛的滋味,景元痛苦地想,明明按照仙舟人的代谢水平,体内堆积的那些乳酸都应该已经排出体外了才是。


    大概这就是深入灵魂的痛苦吧,等有朝一日他当上了老师,一定要让下一代也尝尝看这种痛苦。


    呵。


    猫不喜欢水,所以猫讨厌淋雨。


    猫淋了雨,于是开始把未来的伞都用爪子爪坏。


    人陪猫淋雨,人好;猫想让人成长,猫也好。


    令夷并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些人都在想着些什么离谱的玩意,她只觉得这碗热干面并没有多好吃,甚至因为量大而吃得有点痛苦——但她是个爱惜食物的好孩子,所以她不会把这碗热干面扔掉。


    她只会把让热干面放起来,准备打包带回家去当晚饭,然后向后仰起一点,一只手揉着吃得略微有些撑的肚子,小声感叹:


    “这样的好日子……哈欠、希望能多持续上一段时间啊。”


    阳光暖融融的,照着尾巴热乎乎的,这种介于出汗和不出汗之间的感觉其实真的挺舒服的,格外让人……哈欠,想要睡觉。


    她闭上眼睛:“明天还能晒太阳吗?”


    应星很冷静,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往后刷了三道题了。


    而丹枫,在跟着看完三道题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阅读速度下意识地提升了:现在他已经能够看完全部题目,并且思考这些字词拼凑在一起都是什么意思了。


    应星说:“大概率不行,这两天是将军特批给我们放假,明天下午就又要上课了。”


    说起上课,除了丹枫之外的三个人都长吁短叹,其中景元和令夷格外大声一点。


    有一说一,在这个年纪,正经人谁乐意上学啊!


    尤其是,其实学习的东西吧……


    嗯,令夷忽略了那点心虚,其实都不怎么难,对于景元和应星来说是不用学,对她来说是回去随便找个谁视频通话一下,半个小时补课就能完成的内容。


    何必将美好时光浪费在这些学习上呢?晒太阳不好吗?舒服、放松,还能长高。


    哦……说到长高,今天她出门的时候忘记喝热浮羊奶了,回去的时候要买一瓶补上,白珩姐说她在塔拉萨星的时候天天熬夜,估计直接在原本能长到的身高上削减从今往后的身高上限两厘米——令夷听到这话的时候整颗心拔凉拔凉的,连给尾巴上玫瑰精油的心都没了。


    丹枫看见他们这副模样,开口说:“或许,我可以向将军提出,当你们一段时间的老师,只要我能确定你们把该学的都学会了,放你们自由活动……将军大概会给我这分薄面。”


    事实就是如此,哪怕腾骁将军在心里已经把丹枫和“跟小孩坐一桌”这六个字划了等号,在明面上他也不至于这么表现出来。


    持明龙尊提得什么要求,将军还是要尽量满足一下的,所以丹枫觉得自己还是很能拯救一下这边正唉声叹气的几个幼崽的。


    “需要吗?”


    景元:“真的可以吗,丹枫哥?”


    他这人实在是很有意思,认识他久了之后会发现这张脸的可塑性强得有点离谱,有些时候他能够看着像是个格外可靠的大人,甚至像是一把出鞘的刀,让人不太敢于直面那双和神君分明就是一个色号的眼睛。


    然而在更多的时候,他瞧着就是一只超大号的猫,毛发蓬松的,有点儿“虚胖”——只有仔细看到那腰上层层叠叠的腰封之下,真正贴着身的服装布料,才能意识到他的腰原来那么细——眼睛总有点儿眯着的时候,嘴唇也微微抿,嘴角总是笑而上翘。


    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要求人的时候。


    求人和干坏事,景元在这两种时候的表现其实有点相似,都会把眼睛睁开、睁圆,显得他那张脸比以往更小,看着孩子气更重一点,让人说不出半句拒绝他的话来。


    这一回是最后一种。


    丹枫差一点就要伸出手来摸他的头顶,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持明族内部不是几乎每一个刚出生的幼崽,都会在刚出生那会儿见他一面么?丹枫面对幼崽的时候,一般都有做点儿安抚性动作的习惯。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手,长长的耳尖稍微红了那么一点儿,险些就要召唤出一团水雾来把自己的脸给盖起来——还好,他意识到了做这个动作多少有点欲盖弥彰。


    丹枫:“我尽量。”


    随后他想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做过那个……《走近科学》,对吗?为什么不用那个做理由?我记得你们提过,将军允许你们用这个顶替半天学习。”


    事实上,有些比较着急一点的时候,顶替全天的学习都没问题——反正,腾骁其实也知道这几个小家伙就算不学习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唯一还真的要上会儿学的令夷是个好孩子,不会让自己沦落到拿不到毕业证书的水平的。


    这种孩子,就算是放在小组作业里面,也一定是中流砥柱——倘若队伍里出现了什么神级的大腿可以抱,那她也是会认认真真完成自己那一份的老实人。


    在确保没问题之后,腾骁将军的原则会直接从“苦谁不能苦孩子,穷啥不能穷教育”变成实用主义。


    丹枫觉得《走近科学》不就挺好的,但他矢口否认自己其实也感兴趣——龙尊也想出道,但是龙尊不说。


    令夷:“转幕后啦……之前去了一趟图玛-欧拉克罗,来回一共三周左右,又去了一趟塔拉萨星,来回一共十几天……加在一起都超过一个月了,总不能不更新吧。”


    为了保证这个节目不中道崩殂,为了她和景元的外快不要还没到回本的程度就此结束,为了罗浮的安宁祥和……这个节目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转交给了地衡司的便衣和退休云骑军来主持。


    颜值上虽然略逊一筹,但是架不住那位地衡司的便衣是个《渔公案》爱好者,经常背着个痛包,上面每次别着不同的角色吧唧、挂着不同的吊坠,甚至还会穿痛衣,经常化着coser的那种大浓妆,用不同颜色甚至不同瞳孔形状的美瞳,就算亲妈来了都认不出他是谁,嘴里的梗更是一套叠一套。


    ——此人因为在《走近科学》栏目中破获一起丹鼎司药物走私案的过程中,混入敌人团体,并且在表现优秀将小头目的职位顶替掉之后,说出了句经典台词“报意思啊哥,一来就顶替了你的位置”而爆红网络。


    老梗翻新,这个梗的原创作者甚至在星网首页写了个段子。


    一时间,《走近科学》节目更火了。


    全网对他们唯一的质疑就是:这节目组的风水不太好吧,原本看起来是个破除迷信、探索各种抽象行为的节目,但意外经常碰到点犯罪案件。


    《走近科学》,是不是要改成《直击犯罪一线》,或者干脆改成《今日说法》?


    而且,从形象上来说,他们三个的身高和形象特点实在是有点鲜明,伪装不是很好做,回归的话……


    令夷:“嗯……”


    景元:“嗯。”


    应星放下手中的《五百年工造司,三百年模拟》,这一卷的题目他已经刷完了。


    为了跟上队形,应星也开口:“就这样吧。”


    丹枫:“……”


    丹枫说:“那么,类似的事情也不是不行,或者有没有地衡司便衣与退役云骑解决不了的?——啊,抱歉,我方才没想起来。”


    丹枫笑了下:“云吟法术能改变人的外貌,虽然没有尝试过改变旁人的模样,但古籍上记载的,是可以连他人的外表一起改变,所以我想,现在,你们方才提出的问题,都可以不算问题了。”


    令夷将双手第一个高高举起过头顶,用力拍:“好耶!丹枫哥万岁!”


    *


    令夷回到家里的时候,白珩正在抱着玉兆进行网络购物。


    星际和平公司为了纪念和琥珀王有关的某个节日——大概是某个琥珀王击锤的时刻,在星历年上的多少多少周年纪念日吧——推出了一个疯狂网购节,原价一九九、二九九、九九九的商品,通通二十巡镝,通通、通通、通通二十巡镝!


    白珩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疯狂购物……事实上,别说是她了,就连镜流都因为白珩那疯狂转发到朋友圈的链接,入手了一枚发饰,还有一些据说是用了什么特殊工艺打造出来的配剑。


    没办法,她用得最习惯的那把制式长剑在她以为白珩被复生的兽舰吞噬进去的时候,就被她那过量输入的寒冰之气弄坏了,现在剑碎成一块一块的,送去工造司之后,那些工造司里的老铸剑匠人们看向她的眼神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那群就快要把剑当成家人、甚至当成老婆的匠人是真的受不了镜流这种“杀妻”还要“碎尸”的行为,要不是制式长剑算是“爱妻”中的批发品,一出一锅炉,彼此之间的感情都没那么深,或许他们都不会乐意再卖剑给镜流。


    然而镜流也没那么看得上制式长剑,甚至工造司里的其他剑,她也觉得不太称手。


    这些武器要么太轻、要么本体不够坚固,受不了她剑招的大开大合、雷厉风行。


    或许……从其他地方弄来的剑能给她点儿不一样的感觉,镜流这么想着,连着下单了三把产自不同地区、所用工艺也都不尽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在于价格都不便宜的剑。


    但她仍然不是很抱希望——对于自己能否找到一把真的合心意的剑。


    她似乎在名为“剑道”的路上走出太远了,远到了普通顶尖的铸剑匠人,用普通顶尖的材料,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甚至会拖累她发挥水平的程度。


    说回白珩。


    白珩对于购物的需求和镜流完全不一样,她的购物清单要长上很多很多,并且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听到门口有拧开锁的声音,她就笑着对门口喊,手指还没离开玉兆屏幕,眼睛也没有离开那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商品:“小令夷回来啦——过来看看你想吃点什么零食!这个区域满三百巡镝减三十,满五百巡镝减六十,划算得很呢!”


    令夷曾经觉得,在买零食上花那么多钱实属不必,但随着现在,她跟着景元“做生意”,已经把自己的钱包慢慢填充起来了,她也就觉得三五百巡镝不是很算那么一回事了。


    于是她跑过来,凑在白珩身边,发现对方加购进购物车的零食都是些什么“不含任何可可成分的巧克力,带犬亚人们体验巧克力的世界”、“咸口、麻辣,但是不掉毛,猫猫狗狗都能吃的筋头巴脑”……这样的东西。


    令夷:“……”


    不过有一说一,她也很好奇巧克力到底是个什么味道——这种对于狐人来说有毒的东西,她听景元说味道相当不错,尤其是微苦的那种,不管是做成浓浓的热饮、还是用来淋在冰激凌或者蛋糕表面、再或者是夹心饼干、奶冻……都非常美味超绝。


    好奇死了,景元这个坏人,在她都说了自己不能吃之后还要更加详细地用语言描述这些巧克力制品有多好吃,要不是她才剪过指甲,她高低要在他那张脸上挠个三道平行血痕的。


    如果镜流姐姐问起,那她就先去告状——反正她也不算是那个恶人。


    她又加购了点同样是犬亚人都能吃的咸蛋黄薯片、小龙虾味锅巴、还有番茄味薯条,最后犹犹豫豫的,她买了点儿酸辣粉。


    白珩看了她一眼:“这时候不觉得吃辣掉毛啦?”


    令夷犹犹豫豫的:“商家说偶尔吃不掉毛,还能像是疫苗那样,刺激一下反应系统……以后毛更不容易掉。”


    白珩:“以后我一定找你卖保健品!”


    令夷觉得白珩的这话说得相当没有道理,毕竟她买的那些“巧克力”零食之类的不也是相似的东西,大家都在用着相似的方法进行宣传,这有什么好说的。


    她点进去看白珩的购物车,在最下面的位置看到了一张价格超贵的大床。


    令夷:“诶?白珩姐你要重新装修吗?”


    明明家里才装修过一次,所有的家具都还新,没有过蜜月期,甚至连磨合期都还没过呢,怎么又要换新。


    等等……


    “定值十米宽?”


    她震惊了:“你是打算把镜流姐他们全部叫到家里来,大家一起睡吗?”


    就算加上腾骁将军和云华小姐,能喊的也就总共才八个人,躺在十米宽的大床上,人均可拥有的宽度也超过了一米。


    就算将军身材魁梧,需要占用的宽度比较多一点也无所谓,她年纪小,她用不到那么宽——很好,很好,看起来这张床刚刚好可以放下那么多人。


    不过,这是要干嘛?


    大晚上的一起开睡衣派对?那把将军叫过来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将军当外人看了?


    白珩:“你在想什么呢,这是给丹枫定制的,之前他说,他躺在一根绳子上都能睡着,我想身为持明龙尊,怎么能只睡在绳子上呢,这是仙舟,不是荒野求生,所以我就说,我给他定制一张大床,包管他睡得舒服。”


    令夷:“但是,就算丹枫哥横过来睡,也到不了十米这么长吧。”


    白珩:“没有生活经验呐,要的,十米是需要的。”


    给丹枫下单大床是一门比较困难的课程,因为龙尊睡觉的时候或许会露出尾巴,天晓得呢,这可是持明族,龙尊是能露出尾巴来的,平常只是收起来了,是他们自己特意控制着的,并不是上岸了就没有——到了睡觉的时候,睡着了谁还刻意控制着自己啊,万一尾巴就这么露出来了,三米宽的大床上好像也不是很能放得下。


    白珩搜不太到成年持明族尾巴长度的数据。


    毕竟尾巴这种地方……对于持明族来说多少是有点敏感的部位,不太适合直接公布在网络上。


    而且,相当一部分的持明族,如今已经因为轮回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相当一部分都无法露出那条尾巴来了。


    头上没有犄角,身后没有尾巴,要不是脑袋边上还有一对尖尖的耳朵,谁还认得出他们是持明族。


    找不到数据的白珩只好往大了里估计,龙尊……顶多二十米吧?丹枫的身高也就一米八左右,就算尾巴是身体的十倍长——这已经是非常非常离谱的数据了,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二十米。


    她干脆定制了一张十米宽的大床,让丹枫就算完全变成了龙的形态,也能只需折叠一次就能躺下。


    怎么睡,都有面!


    这倒不是说她不想整个二十米长的大床,而是这样的大床定制起来的价格还要更高,那个价位,对于白珩来说,就有点超过她的心里价位了。


    那就稍微折叠一下吧,反正也只折一折,要是丹枫的尾巴短一点,那就一折都不需要。


    长长一条,直接摊平在床上,多好。


    令夷没觉得有多好,丹枫应该是一条讲究的龙,不至于长长的一条就那么摊着……嗯。


    不过大床确实挺好的,她之前看小说,里面就讲,龙裔或许是拥有一些太古那位不朽星神龙的特质的,于是一些龙裔身上沾着点“龙兴本y”的特色,在不朽尚未消失的年代里面广开子嗣,生育甚多,还有一些龙裔,则沿袭下了对于一切珠玉财宝的喜欢。


    找好大的一个山洞,把自己的身体盘进去,然后一直四处搜寻金银财宝,当成抱枕啊床垫啊之类的东西塞满自己的身边——这种习惯不知道丹枫会不会有,如果会有的话,在现代社会,一张十米宽的大床总比一个洞穴来得更能让人睡舒服。


    白珩:“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不?”


    令夷拿着她的玉兆慢慢往下翻,给自己加购了三瓶护理尾巴的玫瑰精油——打折,折扣力度很不小,如果不是因为担心过期之后效果打折,她可能会一下子屯个三十瓶。


    哦哦果然诶,公司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们在做生意这方面是认真的,天晓得多久一度的打折促进消费是真的,让买家买得开心,同时薄利多销地自己大赚一笔也是真的。


    所以说嘛,令夷在这样小小的年纪就明白了,看待事情需要足够的辩证。


    从很多文明个体的角度来说,公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从购物的角度来说,公司那可是真不错啊!


    再一次见到丹枫的时候,令夷原本觉得或许是腾骁将军那边松口,允许他来当他们的老师,从此可以走上一条在老师的帮助下三天上学两天逃课的美滋滋人生,然而事情却在一些环节上稍微出了点岔子——


    丹枫确实出现在了学校的讲台上,也确实如她所期待的那样,没有在背后的黑板上写个什么标题说“我们今天就学这个内容”。


    但是丹枫却并未对他们直接说“有个好消息”之类的话,丹枫轻声叹息,然后说:“抱歉,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们相助。”


    *


    在听说并了解了《走近科学》这个节目一段时间之后,丹枫非常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成为了这个节目的投稿人。


    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


    丹枫的神情有些低落,他将情况对面前三人说明:


    塔拉萨星的事情结束之后,他回到持明族中继续处理族内事务——因为他一直以来都颇为约束龙师的权力范围,因此哪怕是在短暂离开的期间,也没有给龙师们扩大暂时行使权力的范围——从而导致了他最近要处理的事务比平时略多的情况。


    既然略多,那自然就要加班去干,于是刚巧,当前天夜色已然深沉,寻常持明族都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才刚刚要起身离开。


    待出了书房的时候,他听见鳞渊境前面的某丛珊瑚之中传出了热热闹闹的声音。


    珊瑚丛也是持明卵的落巢之处,是持明族转生的重要场所,一般来说,发生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某个持明族要破壳了,他前世的亲戚朋友会聚集在这颗卵附近,看着他怎样又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对于持明族来说,是非常喜气洋洋的一件事,毕竟持明族生不出新的孩子,于是每一次生命的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一件值得喜庆的好事。


    丹枫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他其实也很喜欢新生,不管是这个概念,还是整个环节,又或者是刚刚轮回的小持明——这一整个过程。


    然而没等他走到,那欢喜的声音就变成了哀伤,在哭声中,他还听到了有人鼻音浓重的怒骂:“天杀的哪个混蛋……!老娘知道了非要扒了他的皮!我闺蜜……呜啊啊啊啊啊!”


    丹枫脸色一凝,原本就浅浅淡淡的喜悦神色转瞬消失了个彻底,他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持明族内部都很尊重龙尊,绝大多数人比起龙师们来更喜欢龙尊本人——除非那少数人是龙师的亲朋好友,或者是龙师本人。


    丹枫看到了一颗破开的卵,仿佛覆盖着一层鳞片的表壳,表壳已经破碎了,里面有一些不怎么清澈的、也不怎么粘稠的蛋清,蛋清之中则是一个双手以抱着膝盖的姿势缩着的婴儿,头顶上隐约有一对小小的角。


    这个婴儿……


    丹枫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这个婴儿的身体格外瘦弱,甚至有些……有些瘦骨嶙峋,皮肤白得相对病态,身体孱弱、气息也颇为虚弱。


    丹枫二话没说,站上去就开始运行云吟法术维持住这个孱弱持明的生命,并开始快速安排边上的众人:“快去丹鼎司,叫云华来看,让她带齐*卫生设备,要快!”


    关系到持明族的龙命,云华女士来得飞快,经过全身周密的检查,她最终给出了这样的诊断结果:


    新生持明族背上有一处针孔,从针孔的尺寸来看,用的大概就是丹鼎司内抽取骨髓的针,从她破碎的蛋壳上,也能够看到,较为柔软的那些覆盖在蛋壳表面的鳞片有被掀起来的迹象,而在鳞片之下,有一个明显的针孔。


    云华女士说:“这个针孔一直杵在这里,没有被感染已是幸运。”


    但是,这个持明族的幸运也就仅止于此了,她的身体素质莫说比起其他持明族人,就算是和她自己转世之前的那一身相比,都差了一大截,天生十分病弱,要在丹鼎司的保育箱里面待上一段时间,并且……


    倘若她要是长不好的话,或许需要紧急开始下一次轮回。


    她被人偷偷采了持明髓,对方下手非常狠、非常黑,一下子就抽取掉了一半的量,对于一个尚且在卵中的小家伙来说,这么一针下去,她能没有直接死在当场就已经是福大命大。


    持明族比起其他种族来,相对没有那么在意生死大事,因为反正还可以轮回嘛,但是,在轮回的过程中有谁动了什么手脚,这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行了。


    倒霉持明族的前辈子闺蜜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丹枫的心情也降低到了谷底:


    做为一条责任感非常重的龙,丹枫当然会觉得这是自己没能做好相应的安全安排所导致的结果。


    他立刻给鳞渊境增派了巡视人手,并且给先前当值的那些持明族人人发了警告。


    但是亡羊补牢不能作为全部,受伤的持明不能就这样一了了之,在她躺在保育箱中、勉强维护着风雨飘摇的生命的时候,丹枫向她的亲友们发誓,一定会找到与此时相干的凶手。


    这种级别的政治事件,不可能不上报给神策府,毕竟不管是仙舟人还是狐人都有一定的嫌疑——仙舟人的魔阴身,还有狐人,可别忘了最早的药王密传就是因为名为月偃的狐人退休飞行士而出现的。


    而腾骁将军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径直表示,既然先前丹枫也来当了一会说客,他也不太好拒绝龙尊的要求,那么不如就把那几个不爱读书的不成器小孩拉出去溜一圈。


    反正,他们处理事情的能力是相当到位的,丹枫也见过他们都是怎么处理的了,知道这明面上看起来仿佛是敷衍的调兵遣将,其实是把精锐塞到了他这边来。


    腾骁:“如果我是你,我会把活派给景元,自己当会儿撒手掌柜,或者看看最近持明族里,反正他小子每次都能完成得很好——不过,你的确应该更关注那些龙师平常在做些什么了,丹枫。”


    他能够看出来,丹枫对于龙师们的动向从始至终都是不以为意的,但是,他夺了龙师们的权力,并且比过往每一代龙尊都更受族中欢迎,更大权独揽,说一不二。


    当年为雨别龙尊造像的时候,都只剩下一位龙师愿意出资了,又过去这么些年……


    腾骁叹了口气,他觉得丹枫着实应该小心,但是,做为一个非持明族族裔,一个“外人”确实也不能说得太多。


    或许等到哪天,那些龙师做了点什么,丹枫才会反应过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太过轻视了那些权柄对人的诱惑,以及那些隐藏在权柄争夺之后的黑暗吧。


    不亲自吃了一回亏,那些总是用自己的优秀品德套用在别人身上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黑暗的。


    第33章


    腾骁将军给出了外包的建议,丹枫同意了,但他稍微有点不放心——指那颗过分饱满的良心无法经受住“让三个未成年来完成全部调查,而期间甚至没有一位成年监护人的监管”这么严酷的拷问——于是,他选择成为第四人。


    也就是继智慧的猫、能掏出很多东西的哆啦A狐、技术顾问且并不愿意将自己的人籍就此舍弃的人类之后的——


    监护的龙。


    和星网上前段时间流行过的那什么“远见的鹰、敏捷的豹、善战的狼、狡诈的狐”的团队不能说是两模两样,只能说是毫不沾边。


    但是没关系, 哪怕是这样的搭配,依旧可以喊出:


    专业团队,随时为您服务!


    哦, 这个团队失去了可以当嘴用的白珩姐, 所以这句话省略。


    “所以……”


    景元有些吃惊地问。


    “我以为鳞渊境是监控全覆盖的。”


    难得出现他意料之外的情况,但这其实很正常,因为监控全覆盖实在是一个非常、非常早之前就已经实现了的简单小目标。


    它的出现,为地衡司省去了相当多的麻烦,于是地衡司内的工作人员在侦探判案方面的能力也逐年下滑,也不知道等那些技术水平顶着天的老师傅们都退休之后,博识学会能不能研发出一些查案神器之类的东西来顶替他们的重要作用。


    谁能想到鳞渊境竟然没有监控全覆盖呢——就算有一两个死角,这也不是问题,几乎没有人拥有只靠着这一两个死角就将自己出现的踪迹完全隐藏起来的技能——会这一招的需要拥有闪现技能,而整个银河会闪现的人也没有很多。


    但是,它没有。


    丹枫的耳朵微微红了一点, 他轻声辩解说:“应该是几代之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在转世期间, 龙师暂代掌权,会议没有通过加装录像这一条。”


    持明族一直是自治的, 和从战场上被策反过来, 从一开始就没个首领的狐人不一样,持明族是举族来投, 因此,他们在鳞渊境以及一些其他和持明族有关的事情上,享有高度的自决权利。


    龙师们的会议得出了这样的结果,那在仙舟的法律上,这个结果就是有效力的,仙舟这边顶多是继续建议、推荐、试图说服他们为了鳞渊境的安全和管理加装这套设备,但是实在说不听的话也没有办法。


    谁让大多数情况下都很配合,几乎百分百明事理的龙尊转世去了,而从持明族捐献出了本族的圣地用来镇压寿瘟遗迹、代代守望建木之后,仙舟就欠着持明族一份很大的人情,不到要紧时刻,对他们说话都不怎么能大声呢?


    景元:“啊,龙师,没事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有点意思,仔细点儿去听,就能从中听出许多对于龙师制度存在的不满,丹枫其实也觉得龙师们的议会一直以来效率不高,半天商讨不出个结果不说,就算商讨出来了也都不是什么很优秀的政策,很难服务到大多数持明族人。


    于是他默认了景元的语气:“我紧急通过了这一条,现在正在加装,虽然是龙师们的决定,但我本该更早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不应该因为鳞渊境那么多年来都没有出过事情,就忽略了这一点的重要。


    这个星历年年初的时候,仙舟那位华元帅才在今年的通讯中写到“领导班子需要拥有前瞻性的眼光,从被动干转变为主动干,善于觉察人民之所需,而不是等到问题都反馈到面前来了才终于知道要整改”。


    未雨绸缪好过亡羊补牢,而亡羊补牢总好过万事不做。


    诚然,龙师们或许是在万事不做的第三境界,但他丹枫也不能就停留在亡羊补牢的第二境界,身为龙尊的责任感此时正在鞭策着这位年轻的饮月君好好自我反省。


    丹枫:“……我会和龙师们好好谈谈的。”


    虽然是往事,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不是吗?以史为鉴,知错而改,但愿那些龙师们能够听进去……不过他们似乎已经保持着对龙尊尊重但敷衍的态度很久了。


    丹枫抿了抿嘴唇,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自己和龙师之间的关系,他对龙师不满意,但也没有到了要撕破脸皮的程度,让这些人去做理论研究肯定还是很有价值的,但……


    他将这个问题往边上放了放:“我有些好奇,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会想着怎么做。”


    丹枫自己是个一定程度上循规蹈矩的人,所以他能够想到的就只是去调查丹鼎司内到底有多少人曾经拿过这种脊髓抽取针。


    ——当然了……如果长期混迹在不正经的人群里,他也是会被潜移默化地带出点儿奇怪操作的。


    可惜,现在他接触外人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点。


    说回脊髓针。


    毕竟,这东西哪怕是在丹鼎司里面也是不那么常用的玩意,在云华小姐手上也是一样——这年头,就算要提取步离人的骨髓吧,谁会用这种针啊,不都是直接一刀划开了事,反正步离人的自愈能力好,不用担心出问题。


    但是,这样做的话,倘若丹鼎司内并没有相关的登记表格,又或者是管控不严,那么线索会直接中断在这一步。


    事实上,丹枫在找云华女士的第一时间就提出了这个要求,而做为持明族人,云华女士在帮忙解决这类内部事件上完全是责无旁贷。


    她去调取了相关记录,发现仙舟内部各方面的管理果然是因为罗浮承平日久(此处特指丰饶民没有机会打到罗浮本舰上来),马放南山文恬武嬉——于是处处都透着可以钻的漏洞。


    云华女士自然也是生气的,她平常的管理虽然不能说是很好,但至少也不算太坏,结果就保险处这么一副漏筛样,但除了事后追责以及加强管理之外,实在是做不了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丹枫没选择去找地衡司帮忙的原因——那种比较寻常的刑侦方法,大概是无法侦破这起案件的。


    令夷问:“地衡司没有出借谛听吗?持明髓的味道,它们或许能闻得出来?”


    谛听是个好东西啊,长得特别可爱,功能也很不错,甚至还是罗浮上的重要IP ,不管是小孩子还是女生,抑或者是老人,都很容易被这可爱的小东西勾住心魂,从此心甘情愿地在家里养上一只。


    可惜,谛听并不那么容易被收养的,它们基本上都在为公家服务,有时候也很难不让人怀疑,谛听流入市场的概率那么低,但是时不时又会放出来一只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这算不算是一种罗浮招公务员的广告手段。


    丹枫:“找过了,谛听给出的反馈是,那些人将持明髓封装得很好,气味的消除也做得很好,能够闻到的只有鳞渊境本身的气味,无法追捕。”


    如果谛听都做不到,那么其他嗅觉比较好的生物大概也无法做到了,用气味来排查这一条,同样pass 。


    应星沉默着,他的眼睛也不在看丹枫,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教室内一时间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之中。直到片刻后,景元开口,他慢慢地说,三两个字便会有个不太明显的停顿:“有一个……或许并不是很合适的方法。持明髓,有什么用处呢? ”


    对于景元来说,这是一如既往的从对方的目的出发的思考方式,但是很显然,从持明髓的用途出发去思考……这本身对于丹枫,还有肯定会负责相关研究的云华女士来说,会有不小的冲击。


    还有一个隐藏起来的重要问题:怎么研究持明髓,也去抽上一针吗?


    他读书虽多,但对药性的了解却粗浅,只能说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去丹鼎司、什么时候不需要,顺便急救的时候不至于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黄金救援时间过去。


    于是景元问丹枫:“丹枫哥,你看,是否可行?”


    丹枫沉默着,就在景元以为他或许是打算忽略掉这种办法的时候,丹枫轻声说:“可以。”


    *


    云华女士在听到这个计划之后发出了像是热水壶水烧开似的尖锐爆鸣——她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而且……而且……


    云华女士:“我都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这过分邪恶了。”


    说实话,她顶着个全丹鼎司最高步离人击杀数的头衔在这边说这种话,其实也挺没有说服力的。


    “但是……其实不用抽取了再研究的,持明髓本质就是骨髓,和仙舟人的骨髓、狐人族的骨髓都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一点,持明是龙裔,乃是不朽星神的后代,哪怕如今,龙以消失在宇宙之中不知去向,不朽的力量仍然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之中,持明髓里……自然也有不朽的力量,哪怕微弱,但也存在。”


    云华女士对于持明族、以及对于药理的研究都远胜旁人,在人口那么多的仙舟上,想要卷到丹鼎司司鼎,这水平,万里挑一怎配用来形容她。


    她说:“自古以来,除了一些愚昧的民俗迷信,以及如今反物质军团的毁灭蓝图之外,没有任何药方中会添加上骨髓这一味——因为它毫无必要,而在其他场合,比如说宗教庆典等,我觉得……嗯,和宗教庆典相关的人就不会有资格登陆仙舟,这儿又没藏着一位绝灭大君。”


    “那么,倘若要利用这种骨髓,我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想要利用骨髓细胞的多功能性,''创造''一个新的持明族。”


    说到这里的时候,云华女士还开了个玩笑,她对着丹枫眨眨眼睛,动作里头带着十足的调侃意味:“或许是哪个持明族的疯狂科学家打算研究怎么破解我们不孕不育的问题呢——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性情这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不会因为轮回转世就彻底更改,真要是有这样的狂人,多少代之前就应该冒头了吧。”


    她大概是完全不相信这种可能的,所以如此一笑而过。


    “博识学会的人倒是有可能,不过,我不记得最近有什么博识学会的人出入仙舟,先前和仙舟合作,一起研究丰饶民长生种生理机制以及生物科技的那一批,应该在三年前就全部离开了。”


    “第二,便是直接用持明髓中的不朽力量,研究一些……与长生有关的项目,这是最有可能的。”


    为着先前令夷的那些植物的缘故,腾骁将军要求的对于这些植物中蕴含的命途之力的研究,云华女士也是整个研究团中的一员。


    她在这段时间里,额外对进行了许多对于命途的深入了解,尤其是对于一切和丰饶有关的命途力量。


    不朽是诸多命途中非常冷门、也非常特别的一条,因为现在的它,是已经被撕裂的命途。


    很有意思的是:命途中比较常见的其实是吞并,就像是在寰宇蝗灾的末期,同谐星神希佩同化了秩序星神太一,而据传一部分的繁育命途其实是被当初抡起锤子来的存护星神拿走的。


    但不朽就是这样一条手撕肉干……不是。


    不朽中绵延不息的一部分,曾经被丰饶取走,而那时候做为不朽星神的龙已经在宇宙中销声匿迹天晓得多少岁月。


    后来,随着寰宇蝗灾的爆发,与丰饶带点儿相关,和不朽也有点擦边的繁育命途突然出现,虫皇的力量席卷了几乎整个文明宇宙,并且极速地扩张壮大,甚至威胁压迫到了很多其他星神,为此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寰宇公敌。


    在繁育出现的瞬间,龙裔的生育能力就“咔嚓”一下,当然当时其实没有这样的声音啦,就是很平静的,也很突然的,从他们的身体中消失了出去。


    但是,他们仍然拥有轮回的能力,所以并未消亡。


    而对于这些某种意义上来说什至可以算是旧时代遗老遗少们的存在来说,他们体内的不朽的力量,大概就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仅剩的、当然也是最容易获取的不朽力量了。


    不朽的优势是什么?


    从当年繁育还没出现的时候、从当年龙裔还最为兴盛,分布得满世界都是的时候来看,它的优势在于提供了一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完美的长生途径。


    相比起仙舟人的魔阴身,相比起步离人等丰饶民需要满世界掠夺的凶残性,当初的龙裔确实可以算是无害。


    虽然说过段时间就会失去记忆重新来一遍人生,但是这也可以有效地避免人生堕入虚无的深渊——所以,有一些对龙十分尊崇的人,甚至在星网上公开宣称,唯有不朽的龙才是对抗虚无IX的标准答案,只可惜,龙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不值得祂的拯救,于是飘然离去。现在生活在这个宇宙中的人若是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去寻找不朽星神。


    非常小众,非常抽象,所以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人理他们。


    “如果有人会选用持明髓做为稳定剂——我是说,对于那些身陷魔阴的寿瘟信徒来说,用来让他们在堕入魔阴身的同时保持理智,我并不会觉得奇怪。”


    很显然,云华女士觉得持明髓被抽走的情况背后一定是后者在作祟。


    “我记得,先前你们不是抓到过一个打算吃活人来维持理智的寿瘟信徒吗?我觉得可能是有人正在打这个主意呢。传教也不会只传一个吧——都是一样的手段,只传一个的话,未免也太亏了一点。”


    她给完了自己的建议,又对丹枫说,她会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在安全限度之内弄一点持明髓——是她自己的,毕竟她是医师,对这一套最是熟悉也最能够把控好无害的度,进行一下深入的研究。


    而现在,她要去忙了。


    上次送来的那个孩子还在保育箱里头呆着,她是个很顽强的孩子,生命体征维持得很好,如果提供给她足够的营养,按照不朽命途的作用,她的伤势兴许能够在长大之前补全。


    就是她的童年期,可能会被拉长很多——不过话又说回来,考虑到那些持明族老小孩,以及这一部分长不大的小龙的数量,就算是拉长的童年期……其实也还行。


    云华女士离开之后,丹枫也没有留在丹鼎司,他没去看那个保育箱里的持明婴儿,他仍然有点不太敢看这个令他觉得自己愧对于她的族人。


    至少在解决问题之前,是如此没错。


    在离开的一路上,他仍然很是沉默,而其他两个人也是一样安安静静的,气氛变得一片死寂,这样的氛围使得令夷有点不是很舒服——她下意识抖了抖尾巴上的长毛,开口问:


    “呐……”


    她将“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咽了下去。


    “我们还要去研究一下持明卵吗?”


    那个持明族的卵,丹枫没有允许任何人去触碰它,他将其收了起来,存储在自己保护着的、最为安全的地方。


    令夷觉得不管上面有没有真的留下什么线索吧……总归研究还是要研究一下的,万一真的研究出什么东西来了呢。


    “检查肯定还是要检查一遍的,不过……我想,既然丹枫哥一直是如此神情,那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景元笑了笑,他捕捉旁人神情,并从中解读出信息的能力还是很优秀的。


    “就看他愿意什么时候说出口了。”


    令夷:“诶?”


    她完全没有看出来,还以为对方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沉闷不乐。


    应星:“逃避无用,丹枫。”


    一直到这个时候,或许是因为语气的缘故吧,令夷头一次意识到应星喊人的时候并不会连带上那些附带着亲昵意味的称呼,比如说“哥”。


    但是他会喊“龙尊大人”,因为他声音本来就低低沉沉的,于是偶尔听着,甚至能够从中听出点儿仿佛是在阴阳怪气的调性。


    只能说还好应星不太和不熟悉的人往来,否则早晚要出事。


    而且,他好像真的很在意称呼问题。


    怎么都不肯喊一句“哥”,这样的坚持真的很能说明一些事情。


    “你不说的话,那就我来替你说。”


    应星没给丹枫留多少时间,他很快就自顾自地往下讲了起来——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白珩家中,正在上班的白珩那些存储得满零食柜的零食被扒拉了出来,洗劫了起码三分之一。


    令夷这么做的原因在于:她觉得这样会对丹枫的心情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


    白珩姐说她每次玩游戏抽卡歪到痛彻心扉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暴饮暴食,令夷觉得有道理——她遇到做不出的题目、心情郁闷的时候也很喜欢开包零食嚼吧嚼吧,要不了多长时间零食就能全部耗尽。


    丹枫感谢了她的好意,接受了,但也只是拿着一包开了封的薯片——他并没有吃的意思。


    应星说:“我想你大概还知道一些事情,你的表情说的。”


    他也宣布自己是一个读脸大师了。


    “但是没关系,我想那只会是个证据。”


    “云华小姐以为没有可能的第一条,其实你相当怀疑,对么?”


    “持明族里有人,对自己的族人出手了,还是最脆弱的婴儿。”


    “其实,关于谛听没能闻到气息,确实可以解释为这件事发生得比较早,或者是对方对于气味的消除做得足够彻底,但是,可能也不是对方的手段足够高明——而是因为持明族本身的气息,就是和鳞渊境没有区别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丹枫,云、吟、法、术。它其中有一条,似乎就是能让你们变成一团与波月古海相同成分的水雾,对么?”


    应星这种低沉的声音其实很适合去讲恐怖故事,包括他的音调节奏、咬文嚼字、断句习惯……这些都是恐怖故事主播圣体。


    令夷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双手环抱胸口哆嗦了两下,那股阴冷的、贴着脊梁骨往上窜的阴湿的味道仍然没有消除。


    丹枫:“……是。”


    明明他和这件案子的关系不算太大,但是这会儿,他说这话的时候,从神情到语气,却都像是在当被审问的犯人似的,尤其是刚才这一句“是” 。


    在令夷耳中听来,简直和说“我承认我有罪,这些都是我做的”没有什么区别。


    他说:“的确……可能是的。云华无意间说的话提醒了我,她说到了繁育命途,我就想起了……一件原本我认为很无所谓的事情。”


    就是在去十王司中提步离人上来,以便在鳞渊境展开相应植物实验的那一次。


    丹枫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鳞渊境的通道里其实很干燥,因为有些被关押着的囚犯,能够通过变化,从湿润的环境中逃跑——好吧,我说的就是一些持明族的犯人,族内行差踏错者数量不多,但也……不是很少。”


    他当时感觉到走廊中,在关押某只繁育虫孑的牢房外面有点儿残存的湿润,当时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十王司有点漏水,毕竟它也确实多年没有修理了。


    但是现在想来,那其实完全有可能是云吟法术的残余。


    波月古海的气息……他天天浸润在这样的环境中,早就已经习惯到无法感知,而云吟法术……正如应星所说的那般,本质上和波月古海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是龙尊,也无法区分其中差异。


    繁育,水汽。


    齐活了。


    毕竟,持明族想要靠着研究繁育来解决自己不孕不育的问题的概率,可比十王司年久失修进水来得合理得多,甚至当初就连他在看到那只虫孑的残存半身时,不也一样产生了相似的想法吗?


    应星冷着嗓音、沉着调子,说道。


    “大概也就你们持明族人不愿意承认——外人都能看出来,你们族内其实非常在意子嗣绵延的问题,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解决它,就连你,丹枫,也是如此。”


    “龙师?大概是了吧,没有人比他们更有嫌疑,动机、能力……一切都具备了。”


    丹枫:“我知道……我知道。”


    他在某一个瞬间看起来像是一块已经布满了裂痕的琉璃屏风。


    “我得找机会和龙师们谈一谈。”他说,“但不是现在,恐怕会打草惊蛇……嗯,我得先把这个猜想告诉将军,我不想承认,但有可能……我会需要一点来自神策府的帮助。”


    “两位——你们的想法我很赞成,但是,有一个小问题。”


    景元突然开口。


    “你们对持明族有所了解,却对幕后黑手缺乏认识。”


    “龙师的问题,由来已久。”


    “仙舟是出了什么问题么?能让这些事情在最近一齐爆发出来?命运的巧合吗?有可能,但是我不相信。”


    “可别忘了先前从那只岁阳——燎原口中问出来的消息啊,绝灭大君幻胧……先前那个寿瘟信徒传教的事情里也有她的参与,这一次若说没有,我是不信的。”


    幻胧的作风是什么?其实在上一次的那几件事里面已经有了些许的表现了:她全都要。


    所以,景元道:


    “我更倾向于,云华女士提到的两种可能,对方都做了。”


    应星沉默,片刻后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景元确实有够了解仙舟的那些大敌们的。


    又及:想要获得他的承认,真的挺难的。


    *


    距离仙舟不知多少光年之外,在一颗已经结束了燃烧,但也没有就此塌缩成为黑洞的恒星上,一株没了半边的巨树紧紧地依附着恒星表面。


    对于拥有毁灭星系力量的令使来说,区区一颗恒星而已,不管是在全盛状态的、还是不在全盛状态的,都是可以拿来下酒的小菜。


    这颗熄灭后的恒星此时正在逐渐地失去什么——如果此时有博识学会的人在边上围观的话,应该可以通过来自星际和平公司,金主大力支持的各种高精尖设备观察到,这颗恒星正在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像是一颗恒星。


    恒星在熄灭之后,仍然没有丧失它全部的能量,它仍然在动,仍然拥有质量——那它就是拥有能量的。


    然而现在,它的速度逐渐放缓下来,一些内部的结构也正在发生变化,好在,周围的文明基本上都发展得不错,在这颗星球停止燃烧之后就快速从它边上撤离,转而去往了其他恒星边上居住,于是此时发生在这里的变化,其实并不会对文明本身制造多少的影响。


    更遑论宇宙本身。


    倏忽的枝条慢慢地舒展开来,先前被劈砍掉的一半部分、那粗粝的表面上,一些介于血肉、木块与史莱姆质地之间的东西蠢蠢欲动地增生着。


    但是,每当它们生长到了一定的尺寸的时候,那股覆盖在他这道巨大伤口上的力量就会再次显现。


    并未伴随着金光,刀锋划过身体的感觉却会又一次地传遍整个树身,那刀锋甚至还不是锋利的:它带着几分粗糙的磨砺感,甚至像是把他推到了一座磨盘上面,一圈一圈地将他研磨。


    刚刚滋生出来的那部分身体又一次地消失,留下和先前一样的伤口,那种带着浅浅绿色的半透明清液再次流淌出来,滴落在恒星的表面,滋生出一根一条的绿枝,像是一株长开诸多侧包的水仙花。


    但是这些枝条在刚刚生长出来后,就立刻被倏忽自身的根系挤占了根部,连缀着成为他身体的部分。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这颗晦暗的恒星上遍布着绿色的枝条,它从一颗黑暗的星球变成了一颗纯粹绿色的星球。从远处观望过去,可以窥见的是绝对的生命力,与隐约潜伏其中的诡异。


    又不知多久时间过去,一颗零星的黄绿色星火降落在这颗恒星上,它半点不客气地将自己钻进了一根相当高壮的枝条里头。


    那枝条变换起形状来,变成了个面容美艳,但眼角眉梢都带着略显危险的向上扬起的女子。


    她抬腿,将“双脚”从连接地面、甚至钻入尘土之下的根系中拔断,看向倏忽。


    “哟,你现在……让我瞧瞧,还有什么可以与我对话的脸吗?不会全都被仙舟的将军砍掉了吧?”


    于是“欻”地一下,一根枝条从远处伸来,枝条最顶端俨然分叉出五条,像是一只张开的手掌,手掌径直探到女子的头顶。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着女子的脑袋,猛地一个旋转后,将这个脑袋硬生生地从肩膀上拧断了,抓起来。


    女子也没有倒下,那断掉的脖颈处,黄绿色的火焰阴燃着,很快她伸手从旁边又掐断了一截枝条,稍微触碰了下,又变成了个头颅,直接压回了脖颈上,接缝之后,那脑袋看起来就像是原装的一样,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


    换了个新头的女子抬眼,看向上方将“自己的脑袋”挂在上头的枝条,与那张和她此时的脸看起来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的脸对话:“倏忽,你气性好大啊。”


    “幻胧……”


    倏忽其实也不是没有剩下的头,但他很讨厌幻胧这种带着点儿居高临下的语气,就仿佛他是什么可悲而弱小的虫孑,需要幻胧施舍他一点能力——就像是那些愚蠢的、当真把毁灭当做了救世主的蜉蝣一样。


    “你来了。”


    但他还是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平和,因为和现在的幻胧相比,他虽然还能做到拧掉对方一个脑袋之类的操作……可他其实正在最虚弱的状态,而以幻胧如今的力量,想要杀死他一次并不算难。


    ……真是的,他到底是给自己找了个盟友,还是给自己找了个背后刺客?倏忽不禁在心里有些抱怨,但他也很清楚,在他选择走上这样的一条“丰饶”之路途的时刻开始,他就与秩序之内的文明宇宙彻底为敌,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所以,能够与他展开合作的,选项其实就那么几个,在这里头,可靠的队友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


    幻胧还算是好的,如果换成反物质军团里的其他成员,兴许现在就开始践行毁灭的艺术了——那都是一群没有脑子,还莽撞至极的疯子。


    倏忽无法选择时间倒流重来一遍,于是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 现状。


    幻胧笑嘻嘻的:“是啊,我来了,看看你过得有多凄惨,看看仙舟的将军在你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这话说得怪暧昧,也怪讨厌。


    但是这话既然是从幻胧口中说出来的,那其实也没什么太过在意的必要,因为她本来就是这么个令人生厌的家伙。


    在说了这么一些话之后,幻胧突然一转神态,变得认真起来:“你是怎么输的?你的计划我看过,虽然不能说好,但也确实没有什么疏漏的。”


    仙舟的将军是个什么水平,倏忽比谁都知道,他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过分夸大自己——如果他觉得自己需要助手的话,当时幻胧应该也会选择参与战局。


    倏忽沉默了片刻之后,说:“他们好像掌握了一种特殊的力量,能够将丰饶之力转化为别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植物,但实际上并不是植物,拥有强大的攻击手段。如果不是这东西突然出现,我是不会输的。”


    幻胧:“连你也从来都没见过?”


    倏忽点头:“连我也从未见过。”


    这下,幻胧也陷入了沉默:原本她以为,倏忽和仙舟打了这么久,双方应该都出于明牌状态,谁知倏忽这边才刚刚和她完成了结盟,仙舟那边却又突然凭空造了牌出来。


    她在沉默片刻之后开口:“看来,你确实是遇上大麻烦了——接触过一次之后,你对这种特殊的力量有什么新的了解了吗?”


    倏忽冷笑一声:“腾骁被那股力量加强了,我分出一大部分力量之后,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幻胧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说:其实就是能力不足,也不需要为自己找这个借口,说得好像先前被腾骁线下单杀了那么多次的人不是你一样。


    她撇了撇嘴:“好吧,这样看来,最近这段时间是没办法指望你了。那就我来吧,最近这段时间,我会帮你看着罗浮的。”


    倏忽原本想阴阳倏忽两句,比如说警告一下幻胧不要太猖狂,到时候或许就要沦落到和他今天一样的下场——事实上倏忽觉得自己也不算沦落得太惨,因为他好歹及时逃跑了。


    但是转念一想,倏忽闭嘴了。


    幻胧最大的优势不就在于她是一团岁阳,理论上来说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攻击到她的物理手段么?仙舟虽然对付岁阳很有一手(毕竟这也是历史上的老朋友了),但是对付令使级别的岁阳还是第一次。


    倏忽:“你应该比燧皇还要强大不少吧?”


    幻胧:“为什么要拿那个小家伙和我比。”


    倏忽:“小心些。”


    幻胧:“我不会亲自出手的,巡猎……那都是一群疯子,招惹上了绝对没有好日子过,就像是绝灭大君诛罗……啊……这可真是个久远的名字啊。”


    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只不过,对于今天团灭一个文明,明天就又开始了一场大仗的反物质军团来说,几个星历年的时间就很不算短了。


    毕竟,毁灭是这个世界上已知的、最为年轻的一位星神嘛。


    幻胧加入反物质军团的时间不算太长,但至少比起星啸来要长一点,而星啸就是那个在诛罗被巡海游侠干掉之后,顶替了他的位置出现的新绝灭大君。


    至少,在幻胧的已知中,唯一一个被干掉的绝灭大君就是诛罗。


    所以,横亘在毁灭和巡猎之间的仇恨,其实也能算是由来已久——当然,哪怕没有这层关系在,巡猎本身和毁灭在命途立场上的冲突也必然是持久的。


    幻胧笑了笑,说:“都说仙舟联盟的内部是一块铁板,但我却并不这么觉得呢,我已经遇见了一些相当野心勃勃的人,我想,他们大概是能够给我惊喜的。”


    倏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后,那个从幻胧用他的枝条改造而成的身躯上撕裂下来,又挂回了他枝条上的脑袋——如果静心去听,此时大概是能够听到一些回荡在宇宙之中的,属于一些强大而自在的存在的声音的,这声音在说“禁止套娃”——它从枝条上掉了下来,就像是砸在天才脑袋上的那颗苹果一样果断。


    而在这之前的最后一瞬,这只脑袋说:


    “但愿,你能如愿以偿。”


    第34章


    步离人放牧的群星极难数清, 这也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休养生息的空间。


    从塔拉萨星上空的战场撤走之后,兽舰航行过三个星系,终于停驻在了属于他们的地盘。


    兽舰与那些血肉化的星球相连接,汲取着恢复的养分,如果此时幻胧出现在步离人的族群之中,她大概会感叹这帮子信丰饶的怎么都一个个的长了一副爱喝吸吸乐的模样。


    倏忽也吸、步离人也吸,真的是奇哉怪也。


    在正常塔拉萨攻防战中都没有站到台前来的呼雷——他因为亲自经受过了乘坐的兽舰爆炸,骤然被真空包裹全身的窒息感等等……于是对于这场战争也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命令统合在他麾下的那些部落统计此战的收获和损失。


    收获,是真的没有什么收获,毕竟他们没能在塔拉萨星上获得胜利,从一开始到最后,就没有哪怕只一秒钟的时间,胜利是归属于他们的。


    原本,这些植物是可以被视作战利品的,因为就算再怎么危险的植物,步离人顶着自己的血条够长,并且数量够多,也不是没能抢回来一点。


    但是, 问题来了,这些植物是需要丰饶之力来灌溉滋养的——并且还是持续性地需要, 于是, 在没有了倏忽这个大型血包之后, 这些植物很快就枯死了。


    这些步离人又想不到可以割开自己的身体,暂时让植物进去栖身片刻……不, 哪怕是步离人, 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想到如此凶残的画面。


    这种专利还是留给丹鼎司医者仁心的云华女士比较好。


    医者仁心和虾仁猪心,有二分之一的字是完全一样的呢!


    难怪她在这两种状态之间转换得可以如此丝滑。


    于是,嘴上说的所谓“战利品清点”,此时就像是一块遮羞布那样,勉勉强强地保护着这些步离人的自尊心。


    但是也保护不了多少了——因为随即统计战损的时候,该丢脸还是要丢脸。


    这一次的战绩就像是一个劈头盖脸的巴掌一样扇在了他们脸上,只一下,就能在他们恢复力极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深刻的、鲜红的、长时间都难以消去的印记。


    兽舰总共没了三艘,而运气不很好的是:其中两艘兽舰属于同一个小部族,对于这个部族来说,他们仅有的大型战争武器,也就是四艘兽舰而已。


    步离人的社会形态是比较松散的部落联盟集体:不同的部落氏族凑在一起,各个部族的首领中最终抉择出一个最为强大的成为战首,统领整个步离人全部的军队。


    虽然呼雷理论上来说是整个步离人的老大,但是有一些时候他说话也不见得有用,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手底下的那些部落往往以血缘为纽带,是一个更为亲近的利益集合体,他们天然更靠近在一起,天然地会报团相处,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其他步离人争斗。


    是的,步离人的内斗其实非常厉害。


    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战争种族,其实很重要的一条原因就在于社会压力,如果不能把社会压力对外释放,那就只能对内释放,说得好像压力这种东西是会凭空消失的一样。


    内部压力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不一定能够养活那么多人的饥饿、穷困,到后来则是一些社会的阶级问题,本质上都是蛋糕没有扩大,分蛋糕的人却变得越来越多。


    将内部压力转嫁到外部,就是去抢别人做好的蛋糕,这样,至少每个人能够分到的蛋糕都不会变少。


    而这一次,他们的内部压力就没能转化成为外部压力并且发泄出去,仙舟人就像是一张强儿有力的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了他们的出气孔上,直接把他们的内部压强干到了一个几乎要炸的水平。


    蛋糕没能做大,那么这次……难道什么都不分吗?


    可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甚至这边还有一个部族没了一半的资产,连带着部落中最为骁勇善战的那些壮士,也有三分之一以上随着那两艘兽舰,一起被咬咬碑送去见了虚无星神。


    他们难道不应该被补偿吗?难道就应该忍下这一口气?


    那个小部落的首领跪在呼雷的面前,请求呼雷帮助他们,他可是战首啊,所有的步离人都仰赖着他的眼光、他的决策。


    这个小部落的首领大概是觉得自己能够获得一些补偿,比如说一颗星球做为牧场,又或者是,至少能够获得一条兽舰。


    但是当他抬头、并且从呼雷的嘴角看到向上仰起的一点含笑嘴角,以及从长吻之间,露出来的森寒尖牙。


    小部落首领有些愣神,因为,这笑容并不像是个用来宽慰他的笑容,而是……


    他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是在呼雷战首提着他的弯刀亲自上了战场的时候。


    他的心口被插进了一把刀,心脏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但是丰饶的赐福仍然支撑着这具身体的运转,他看到上方的狼首开口,一只巨大的手朝着边上一挥:“既然已经衰弱如此,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狼群中不需要劣等的血脉。”


    ——这是一场内讧,一场在战首的支持下的血性的内讧,狼和狼分食了另一头狼的身体,用他的鲜血做为食物,勉强填了点儿肚子。


    但是狼群仍然没有吃饱,他们仍然期望着更多的食物,而短期内,这些食物不会是仙舟人。


    他们的自信心受损严重,仙舟那边的超低死伤率令步离人中的很多数破防——毕竟他们从出生以来接受的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和道理,这些规则都需要在他们做为最强者存在的时候才能给予他们绝对的、俯视一切以及挑战一切的自信,然而当他们成为了看起来弱的那个阶级之后,一切生命自发的利己性就会大量地动摇他们对于这种世界观的认可。


    呼雷知道这种情况,也知道它严重到了怎样的程度,于是他也采取了相对应的措施——即是,带着这些步离人去那些文明没有那么发达的星球上溜一大圈。


    翻译成比较简单好懂的话呢,这就是属于打高端局打到了道心崩溃,所以现在为了重建道心,得去青铜局里面炸炸鱼,等什么时候把“整个世界上,星神第一我第二”的自信心给重新建立起来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开始慢慢和云骑军小股部队接触了。


    对于当前的步离人来说,只要他们无法追到药师的神迹,他们的战斗力就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往上涨一个档次,毕竟生物科技这种东西也很依赖于药师的赐福:不信就看当年罗浮的丹鼎司是什么一天能出十篇顶刊,而且篇篇放到博识学会里去都是属于能拿奖的水平,而现在一年能有个十几篇就不错了。


    这里面的差距,相信需要发论文才能毕业的人都能够懂。


    在战斗力已经逐渐触碰到这个阶层天花板的情形下,军队的战斗力强弱,主要靠的是有没有信心、有没有士气、有没有干掉别人就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的精神。


    军队的信心都是一点一点喂起来的,呼雷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哪怕他是个绝对的社达分子,是个几乎比所有步离人都更信奉弱肉强食的规则的头狼——但是头狼也知道,自己需要变强,所以他也会学习这些技巧。


    在结束了部落内部的安排之后,呼雷问身边,他最为信重的、能力也最为出色的那几个步离人——这些步离人中几乎没有因为战斗力超群而被提拔的,有的只是一些因为头脑足够聪明而被呼雷直接调用到自己身边来成为智囊和幕僚的存在。


    “你们注意到造翼者在战场上的表现了么?”


    智囊中的一个朝前走了一步,这个相对瘦弱的步离人稍稍低着头,但是眼睛却和呼雷对视:“注意到了,战首,曾经和您一起喝酒的那位造翼者军团长鸣霄已被仙舟抓捕。”


    呼雷:“但是他们撤离得还算有序,照理来说,这些丧家之鸟……”


    他沉吟片刻之后,给这些智囊们下了命令:“去调查清楚造翼者军团内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智囊点头,呼雷又略微沉吟了片刻,再交代了一个任务——去找找倏忽的踪迹。


    虽然当初他们先离开了战场,后来也观察到倏忽没有和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跑,算是本来也不是夫妻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但是好歹同盟还在,同盟中的双方都还需要这彼此,就这样直接把互相开了……对于之后反攻仙舟的计划不太友好。


    关于这一条要求,呼雷的智囊们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反正都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怎么说呢,就算他们不找到倏忽,倏忽也一定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就是在他的身体恢复过来之后——来找步离人的。


    这个反仙舟联盟谁也离不开谁,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


    此时,在呼雷正在好奇着的造翼者孔雀天使军团内部,一场激烈的争吵已经持续了两天之久。


    啫邪回到了军团之中,他原本在海面上漂流,被一队步离人找到了,就把他给救了回来。


    不过,与其说是“救”,倒不如说是想要把他扣押下来,做为到时候和造翼者的谈判工具。


    丰饶民内部嘛,互相都是些什么关系,大家懂得都懂——啫邪也没有见怪,但是他在抖落干净自己羽毛上的那些水珠,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体力之后就一个扭身逃跑了,逃跑的同时还把那些在他看来非常“异想天开”的步离人给弄死了。


    他好歹也是造翼者中最为强大的那个阶级中的精英,也是整个孔雀天使军团的继承人,未来的军团长,就算体力消耗掉了很多,也还是能够保持一定的战斗力的。


    对付这几个步离人不成问题。


    但是,这时候已经来到了战斗的尾期,等他飞上天空,遇上那些认识他的造翼者的时候,另一边,令夷就正在伙同白珩满世界放咬咬碑了。


    ——此时,他亲爹,也就是孔雀天使军团的现任军团长大人鸣霄,已经被镜流一剑险些切了个对半开……


    步离人正在撤退,就连倏忽也在用满枝头的脑子疯狂地思考着自己应该怎样撤离——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造翼者很显然也没有那个实力去把鸣霄抢回来……


    就别看了吧,前面站着的是个鸣霄1v1打不过的女人,别看这女人手上的剑已经断了,好歹看看她先前用的是什么剑呢,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剑,那是从罗浮工造司里面量产出来的武器!


    她用这样的武器都能把鸣霄直接劈了,还远远没有成长到他爹那个水平,先前又在塔拉萨星的海水中挣扎了许久,此时不能说是精疲力尽吧,也可以说是强弩之末的啫邪可以拿什么去和她打?


    拿勇气吗?


    造翼者的社会中可没有一位把《勇气》唱得火遍大街小巷的歌手。


    于是,啫邪大孝了一把,他勉强收拾了下剩余的残局——因为造翼者的军团本来就不多的人数也在这场战争中分散到了各个区域,短时间内无法收拢聚集在一处,而他也没有他父亲那么丰富的战争经验,以及与军团中每个人相处出来的默契——他只带走了孔雀天使军团的一部分人,随后离开了战场。


    本身,他这样的做为已经算是审时度势,做出了他能够在当前这个局势下所做的最好,但是架不住在这个过程中,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命运实在不受星神的看顾,还是因为仙舟有意无意地给他使了点儿绊子,总之,一个本应该葬身在战场上,无法会到军团里来的造翼者卫天种,带着一身的伤疤回来了。


    他斥责啫邪的所作所为,说他舍弃同伴,在执行任务的那段时间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而他们当时的藏身之所在啫邪消失之后就被水居者政府发现,一些仙舟人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时候冲上门来,随身携带着那些在战场上让人防不胜防的植物。


    “我们损失惨重,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但是,”这个卫天种惨笑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背后残缺的,焦黑的伤口,“看看我的翅膀,我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我试图向你呼救,啫邪,但是你带着人离开了——如果鸣霄军团长还在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这么干脆地抛下自己的战士!”


    这名卫天种带着怨愤与哀怒大声呵斥着啫邪,直到对方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起来:“我觉得你不配继任,你还没有资格当这个军团长,但… …但我不想分裂孔雀天使军团,这里是我的家,除了为造翼者尽忠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会做。”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问啫邪:“我要知道你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这关系到我是否愿意原谅你……啫邪,这关系到我是否仍然愿意追随你的脚步。”


    啫邪被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是,他确实有一个计划……额,或者不能说是计划,而可以说是……警告?


    “我是追随着帕遮涅亚的踪迹离开的——因为我收到了他的呼救,你们应当都知道帕遮涅亚的忠诚,他对于天青石圣巢的敬仰无从怀疑,他对于穹桑的爱意能让所有人低头,他是我的朋友,他向我发出了求救的信号,所以我去了——我想你们如果遇到了和我一样的情况,你们也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啫邪老老实实地说了很多,他的父亲来得及教他学会如何战斗,如何判断最基础的战局,但是还没来得及教他学会如何当一个管理者,毕竟鸣霄曾经觉得自己春秋鼎盛,距离儿子接班还有很漫长的几千年要走,而在这之前,不让儿子成为有机会和自己竞争权力的人,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他告诉在场的卫天种们,帕遮涅亚在最后发出的消息是“倏忽”。


    很有意思的是——因为缠绕水草本身的战斗力足够强,致死率足够高,只要被缠绕上的造翼者就都永眠在了伊须磨洲无光的深海之中,于是关于缠绕水草的消息,至少到现在为止,整个孔雀天使军团都还不知道有这玩意的存在。


    丹枫实在是把整个水下区域的战斗都管理得非常好呢。


    啫邪说:“倏忽的企图,我暂时不明白,但是那些植物……其实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倏忽弄出来的东西——想想看,仙舟联盟都多久没有弄过这些玩意了,他们的丹鼎司形同虚设。但是倏忽很有可能,他本来就会以血肉做为强化自己的东西,一场战争,他如果对仙舟那边放点水,我们这边的牺牲能够让他变强多少。 ”


    他面前的卫天种反驳他:“但是倏忽也受了重伤!而且他挡下了腾骁。”


    啫邪:“我知道,但是帕遮涅亚——”


    “我承认帕遮涅亚确实是一位忠诚的战士,但是这不是你用他那还没来得及说完的遗言来蒙骗我们大家的理由……我不能相信你,我觉得你的判断就是在胡乱揣测而已!”


    这个卫天种站起身来,直勾勾地和啫邪对视,然后他摇头:“抱歉,但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兄弟、一个英勇的战士、一个很好的未来军团长,但是……我希望这一次是我错了——可我现在受不了,我要离开这里,请不要阻拦我。”


    被他说动的还有另外一些造翼者。


    毕竟,啫邪的说法虽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能说服的人相当有限。


    剩下没走的那些造翼者之所以留下,其实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就相信啫邪说的话了,他们单纯是不太想要赌一把出去单干:留在孔雀天使军团中,可以被造翼者的下级结构服务,这辈子都不用自己操心干活,只用躺平。


    啫邪未必不会猜到他们是这样想的,于是此时的他茫然异常,好像这些人一走,整个军团的心就这样散了。


    他几次开口想要叫住那些人离开的背影,但是开口之后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舌头应该向上翘起还是放平,发出怎样的音节,于是他到最终都没能喊出那些人的名字,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一直到很久、很久过后。


    久到室内的沉默死寂快要凝结成为固态,久到他身边的那些卫天种们也都摇摇头离开,回去休息,修补自己在这场战争中损失的体力还有羽毛,他才终于低着头,惶然无措地轻声自言自语:


    “帕遮涅亚……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为什么,你此时不能在我的身边呢?”


    他已经能够通过舰艇的透明舱门看到外头的小飞行器远离这里时拉出的残影了,那些卫天种全部走了,他们以那个断了一条翅膀,并且似乎无法再生的卫天种做为首领。


    啫邪知道,这些人,几乎包含了这个军团中所有还留存着高尚理想的造翼者。


    他觉得自己也是有高尚理想的,但是……但是……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啫邪轻轻念着那个造翼者卫天种的名字。


    哦对了,顺带一提,这个造翼者卫天种的名字,叫做提婆。


    *


    持明龙尊的神来一笔,神策府中的超级效率,景元那极其天才的又一步棋——这些组合在一起,为如今的造翼者带来了这样的“小麻烦”。


    丹枫发誓他只是灵机一动;而神策府那边则是觉得,提婆之所以会那么快就失去了全部价值,主要是因为这家伙的嘴实在是太松了、他实在是太怕死了,所以才会这么快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在信息上的重要性给耗尽掉。


    原本这样的造翼者是要拉去绝育的,但是景元,他在了解到这么个情况之后飞快地给了另一种方案。


    用这人来分裂造翼者孔雀天使军团,岂不美哉?


    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是最好掌控的,尤其是对方现在在他们自己手里,能够随便用仙舟那非常高级的生物科技做点手脚。


    嗯,造翼者那因为穹桑树被毁掉而倒退了太多太多,完全形成了断层的科技也使得在提婆体内留下控制他生命的微型炸·弹,却不被军团发现的概率大大提高了。


    整体上来说,这个局内部的所有因素,几乎都是向着有利于仙舟的方向发展的。


    优势在我!


    这下是真正的优势在我了。


    景元提出这条策略之后,腾骁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去推动它的执行了,一方面是这个策略确实有其时效性在,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很显然,他也想不出什么比这还好用、比这还阴毒的计策来。


    景元这小子确实是个天才,从小到大都是,他早晚要退位让贤——腾骁将军如是想,他觉得自己当将军,能弄死的丰饶民也就是这把刀以及神君的长刀所及的范围;而景元,他小子能兵不血刃地让丰饶民自己去打丰饶民,很明显已经站在更高一层的level上了。


    不过这条计划推行下去之后,并没有长时间地让神策府在上头投注多少的注意力:他们在监测到造翼者的孔雀天使军团分家了之后就开始例行工作——只要这些造翼者不干坏事,那么靠着他们和罗浮之间那间隔了起码六七十个星系的超遥远距离,仙舟也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人手可以分出来,追杀他们到世界末日。


    仙舟,还是很讲道理的。


    况且现在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丹枫将对于两种情况的猜测悉数写在了直接递交给腾骁将军的汇报上,神策府中的那位策士长看到,将军差一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天晓得这份汇报上写了些什么内容,就连将军都在看到之后变得一惊一乍了。


    腾骁觉得,任何一个看到这玩意的人都很难不一惊一乍,毕竟十王司那边的事情他先前是真的不知道——现在结合上他那边那些收集到的那些……


    那些案件,也就只能这么说了,悬而未决的案件,其中很多,龙师们都有着极大的嫌疑,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只能一直悬而未决下去,也不好直接拿着这个去和龙师们当面对峙。


    龙师里面肯定有不对劲的人,这一点腾骁清楚、他的前任将军也清楚,再往前一任,也同样清楚。


    但是持明族自治的政治纲领,以及龙师们在持明族中的地位等等……这些从过往继承下来的问题像是叠罗汉一样逐渐堆积到了今天。


    现如今,想要处理它,已经是千头万绪不知道要从何处做起,抽丝剥茧的难度简直和步离人找到药师一样高。


    他闭上眼睛,抬起双手,手指点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着。


    真是愁人……


    算了,看看景元打算怎么做。


    景元还真没想到有什么很方便的……办法。


    说白了,身为仙舟联盟的一份子,他和腾骁将军是差不多——他没办法绕过那些保护持明族的约束,直接把那些龙师们怎么样。


    光是调查人家,就要拿出调查令,而在无罪的情况下开具这样一张调查令……将来就等着被其他龙师们举报吧。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丹枫出马,靠着他在持明族中的地位来压住那些龙师,但其实就算是龙尊的身份,都没有办法对龙师们太过不客气。


    不过,丹枫看起来并未被这个问题困扰太多,他问令夷借了一些植物,说,他打算拿着这些植物去和龙师们商量一下——虽然说他在先前几年……好吧,是几世的轮回中,都表现出了和龙师们隐隐对立的关系,但或许那些龙师们愿意看在他“迷途知返”的份上,重新接纳一下带着一些他自己认为或许有用的、能够解决持明族内部问题的办法回归。


    持明族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还是好用的。


    而如果无法让那些龙师们相信,丹枫也说了,他对龙师们的性格有所了解,哪怕先前一直不肯把他们往坏的那个方向去想,但是……他能够想象出当他和那些龙师们站在对立面的时候,他们会怎样用自己信任的身份来坑害自己。


    所以,他大概可以通过一场与龙师们的会议诈出点什么来。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双重保障——仙舟之前和博识学会合作得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也囤积了不少,无法被龙师们发现的录音和拍摄,这个问题不大。


    他可以让景元、腾骁将军,以及他信任的那些心眼比较多的人再为他审核一遍,大概把有问题的龙师们都给筛出来之后,剩下的监视倒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龙师们的水平呢……


    用丹枫自己的话来说,也就那样吧。


    考虑到龙尊实力卓尔不凡,他口中的“也就那样”或许是挺强的,但随即景元点点头,肯定了这个说法。


    景元对于云骑军平均水平颇有了解,他都点头了,令夷就愿意相信:丹枫在评价这些龙师的时候,应该是给他们留了点面子的。


    此时需要兵分两路——毕竟另一边还有和寿瘟信仰有关的部分需要调查,因此去鳞渊境的就只有丹枫一个人。


    令夷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所以,他把植物拿去鳞渊境,真的没有一点假公济私的想法吗?”


    她看丹枫哥带着植物离开时的神情,好像有点成功一箭双雕了,但是不能过分明显地表现在脸上的喜悦。


    应星:“你也看出来了啊。”


    丹枫对于这些植物的喜爱简直写在脸上:他非常喜欢这些能够将丰饶之力转化为其他形式的植物,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能够带来更少的人员伤亡,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其实通过转化丰饶来研究持明族的轮回是否还有改进空间、能否让他们繁衍生息的能力恢复……


    这些期望有了落实的可能性。


    应星:“如果此时他遭遇了什么大事,比如说……他很在意的人去世了的话,把植物借给他不会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和丹枫相处的时间不用多,只需要相对推心置腹的几天就能够从他的言行中做出非常准确的判断:这家伙,是个重男啊。


    哪怕对相关的文化不是十分了解,但重男这个概念还是蛮容易理解的,就是说此人愿意为了自己选定的伙伴奉献生命,或者是同样重要的一切。


    毫不犹豫、毫不迟疑、把感情看得比天还要重,有些时候甚至能够说出“说好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分一秒都不能算”这种经典台词。


    但是现在还好,因为丹枫的潜意识里也没把那群龙师当成什么重要的人,或许还会把他们当作是一些躺在旧时代中,横亘在如今人要走的道路上头的绊脚石——那就好多了,他不会因为这些人而产生太多想法,哪怕他现在看起来很失望,像是快要碎掉了一样,但他会为了持明族把自己拼起来的。


    令夷的人生阅历,还不足够让她对所谓的“重男”有足够深刻、也足够精准准确的了解,她只是点了点头:只要植物对鳞渊境没有太大的影响就成。


    *


    却说丹枫此处——丹枫确实早就有了一点隐约的准备,说白了,他对于神策府的信任程度要比对于龙师议会要高,而且高不少,哪怕因为历史遗留原因不愿意相*信都到了这个份上持明族还要继续内部分化、也不愿意相信龙师们竟然堕落到了这个份上,但……


    前期的暗示已经很多了。


    他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安排:因为他先前在面对龙师时的态度往往比较强势,于是很幸运地,此时相当一部分的安排都是龙师们所完全没有机会接触到、觉察到的。


    他甚至还和十王司通了一次气。


    十王司那边的巡逻人手并未增加,因为十王司出入几乎都要经过鳞渊境,而鳞渊境这儿,被龙师注意到的概率其实不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现在的一切举动都得缩着点。


    而这些,龙师们全都无所觉察,仍然安逸地躺在原地,浑然没有看到在自己身边已经编织起了一张环绕性质的网。


    他们只在接到丹枫的邀请时露出惊诧的表情,随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互相询问,了解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讨论出来,只是互相确定着:他们知道,龙尊已经发现了在鳞渊境的采髓事件。


    虽然说这些事情……追查到他们身上来的概率很低——他们知道龙尊虽然将他们的权力夺走了许多,但本质上还是一位相当念旧情的龙尊。


    但是,当初这件事是谁在做的?


    这也做得太粗糙了一点。


    这些人都看向了龙师之中年龄算是相当不小,大概用不了百年时光就要准备着去轮回转生的那个——龙师涛然——看向这个外表形象已经看起来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


    涛然没什么好气:“都看着老夫做什么?谁知道龙尊会那么快回来!”


    丹枫出征,这对于他们这群龙师来说毫无疑问是最佳的时机,因为这段时间里面,他们可以相对肆无忌惮地做事——不用担心一个抬头就看到了鳞渊境里面神出鬼没的龙尊,不用担心自己的云吟法术使用得不够出色而被谁觉察到……


    他们好歹也是龙师,代代传承。


    所以,他们原本准备了一个非常长、非常周全、非常细致的安排,但是这个安排尚且没能来得及执行到第二步,丹枫就回来了,连带着整个出征的云骑军都回来了。


    龙师们:啊?


    不是,怎么这么快啊,就算是出去晃上一圈,能用到的时间也就这么点,难道说这一次的丰饶民格外不抗揍,仙舟的军队刚刚过去,就直接望风而逃了?


    龙师涛然整条龙都麻了:他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后续不展开的话,那些花掉的巡镝可不都是白花了,于是龙师涛然选择了极限操作。


    快速把后面的全部步骤给做了——于是,原本需要从不同的持明卵中各自抽取少数持明髓——少到几乎完全无法看出问题,顶多就是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导致这个持明族在转世之后始终保持着无法长高的小孩子状态罢了,但是心智这不是完全没有损耗嘛。


    而现在,因为来不及给其他的持明卵做一些基础性的消杀、防护之类的前期步骤了。


    这些步骤来不及,给这些持明抽取持明髓就算是把他们的卵给彻底污染了。


    龙师一直都有这样的自我认知:他们所做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


    所以,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会利用到持明族,虽然会和龙尊站在不同的角度——但他们都是为了持明族好啊!


    于是,污染持明卵这样的行为,他们是不做的,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抽取到足够多的持明髓,他们就只能逮着一只可怜的持明幼崽薅了。


    涛然长老在动手的时候还假惺惺地流了几滴眼泪,并且还低声说了些什么……等你破壳之后,我会给你足够多的好处,尽量弥补你此时为持明族做出牺牲贡献,一些诸如此类的话。


    那个时候他们就知道,事情一定会败露——但是持明族内部是团结的,一直以来都是,甚至于和狐人相比,还带着一点点的排外,于是他们觉得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应当不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一群从来脑子里考虑的都只有“让持明族再次伟大”的老龙师们身上。


    但是现在……龙尊传唤。


    这些龙师们只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前往龙尊写明的聚会地点,坐在龙尊身边的座位上,并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不过,这其实也是他们面对丹枫时的常态了:如果用普通持明族的眼光去看他,那族人很难不敬爱他,但如果从想要搞事的人的眼光去看他,那可就很难不害怕他、憎恨他了。


    “我召诸位长老至此,是有一些要事要商量。”


    涛然长老眼观鼻鼻观心:看来就是为了持明卵的事情。


    然而丹枫说,他一边开口,那双青绿色的眼睛一边扫视过四周,像是波月古海清冷冷的水洗过龙师们的骨头:


    “先前,我去过一次幽囚狱。”


    第35章


    丹枫这句话甫一说出口, 对于在场的龙师们所造成的心理压力,毫无疑问是巨大的。


    平常好端端的,谁会去幽囚狱这种地方啊。


    况且,如果没什么事儿,恐怕在仙舟上也就只有神经病才会问别人有没有去过幽囚狱——那些十王司内工作的判官们除外。


    这地方可以是文娱作品中的常客,但绝对不能是现实生活的常客,否则人这一生可还了得……十王司的那些判官里头也有一堆不怎么正常的,更遑论那些囚犯,想要从里面找出一个三观和正常沾点边的都不是很容易。


    丹枫:“联盟前段时间俘虏了很危险的东西, 不过, 那东西也曾与龙裔有些渊源。”


    身为典型重男,本应该是情感厚重犹如一整个波月古海的,丹枫在语气上的表达却总是很轻,如同海面上皱起的粼粼波纹,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这句话就像是只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


    他说:“我想要知道, 诸位有谁同我一样,去过幽囚狱。”


    对于龙师们来说,这句话但凡是从其他任何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他们都会视若等闲,甚至于笑着问对方是不是想要从持明族这边得到什么,才来狠狠地敲他们龙师那么大一笔。


    甚至于,他们对待将军也会是相似的态度——谁叫当年仙舟与持明族盟誓的时候,为了表现出自己对于加盟的欢迎,特地发誓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持明族?


    而丹枫……


    龙师们对每一任龙尊都足够了解,毕竟他们是真的可以说“我们是从小看着您长大的”这些话的持明族,他们清楚丹枫不是那种空穴来风的性格。


    而且他是真的很有震慑力的那种存在,持明族内部的这些约束对于他来说,真的没有那么大的效力,要是被他知道……


    或许下一秒水龙穿身的就是他们。


    完了,被发现了。


    等等,好像……好像也没有那么完。


    一位名叫韶英的龙师勉强笑着开口问道:“龙尊何出此言。”


    丹枫没有回答他。


    其实他这个人在处理持明族内务这件事情上,是带着点儿割裂感的——至少心肠和手腕反差很大。


    对他比较熟悉的人都会说丹枫是那种心肠软软的好人,虽然是龙尊但其实也没多少脾气,被灌了苏打豆汁儿也不会对人红脸;


    但龙师们却会说龙尊是铁腕手段,镇压得他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沉默蔓延在室内,片刻之后,龙师涛然看到,丹枫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此时的沉默,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种能够感受时光流逝之慢的酷刑——于是,他在深吸一口气后,选择了开口。


    他甚至不太敢和其他龙师们用眼角余光交流沟通,商量他们到底是应该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再怎么说,现在龙尊问起的,也就只是在幽囚狱内的情况。


    研究繁育怎么了,研究繁育在仙舟又不违法,他们只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而已……


    涛然虽然心虚,但还是这么说了,他坦白自己意外发现幽囚狱中用非常密闭的方式关押着繁育的孑遗,随后就生出了去研究的心思。


    “龙尊大人,我族内近年来的情况您也都看在眼里,这……”


    上了年纪的老持明说话都带着颤颤巍巍的劲,叹息的时候仿佛真的带着十足真切的忧国忧民。


    涛然:“实不相瞒,龙尊大人,我还会再去的。纵然要被判褪鳞转生,甚至囚于幽囚狱中永世不得复出,但倘若……倘若能够找到点希望呢。”


    他苍老的面容使得这一段有些夸张的台词变得稍微好了一点,至少没有呐喊出“浮云蔽日不遮眼,求道纵死心如铁”这般词句的尴尬……嗯,年龄确实是个很能够掩盖尴尬的要素。


    在其他龙师看来,涛然这会儿的举动绝对算不上聪明,他的确在以退为进,用嘴上说说的“我愿意付出”的牺牲,换取丹枫对他们的少许信任与宽容。


    但是他总是把握不好那个度,就像是上次抽取持明髓时那样!


    一个坐在角落中的龙师动作幅度极小地翻了个白眼。


    很显然,他并不觉得这话能够蒙骗过丹枫。


    涛然这个蠢货……而且还总是那么自信,只可惜现在他们是一个整体,一个休戚与共、利益绑定的团体,所以他虽然嫌弃涛然得不行,但最后也还是只能稍微为他找补些许。


    于是他也开口了:“龙尊,您是知道涛然长老的,他从来性子急切,执行力也太强,想到什么就忍不住去做。看在没有出事的份上……”


    丹枫说:“涛然长老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他环顾左右,看向周围这些都不是很敢与自己对视,就算那么一两个抬起头来看他的,那眼神看着也情绪过分饱满,俨然是靠验出来的龙师,心往下沉了沉。


    他往常实在是太少与这些龙师们见面了。


    现如今看来,这些人中,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有问题的。


    龙师这个制度……或许是已经从根子上烂透了。


    心里这么想着,丹枫表面上却不能如此表现,仰赖着他一惯平平淡淡的表情,此时他的演技甚至还要胜过这些龙师中的好几个。


    丹枫道:“诸位不必担心。”


    他扯了个短暂到转瞬即逝的笑容:“如今持明族的情况,丹枫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并不比各位轻松多少。尤其是,如今随着联盟与丰饶民碰撞摩擦愈发频……方壶那边也许久未能传来什么好消息,为一族的未来探探路,实在是应当。”


    他看了涛然一眼:“只是,涛然长老,繁育的孑遗虽然已经被封印起来,但繁育的命途仍然留存至今,虫群的危害,您一辈子都在研究古籍,应当是足够清楚的。”


    “倘若繁育的力量沾染到你身,而你并未觉察,那鳞渊境中只怕就要灾秧四起了——这是我不想看到的,另外,如今持明族人一代少似一代,我也不愿看到您出事。”


    涛然长老“露出”惭愧的表情,连连点头:“龙尊大人教训得是……唉,老朽确实是活得太久,都老糊涂了,一时心切……一时心切。”


    他坐了回去,靠着椅背,在逐渐从过快的速度放缓下来的心跳声中,逐渐砸吧出来了点儿不对劲。


    嗯……?


    不对啊,这剧本和他们原本设想中的丹枫勃然大怒,直接将他这个自己跳出来的替罪羊扭送去神策府的剧本,完全就是两条不同的发展路线啊?


    那个让他们所有龙师都无话可说,被逐渐打压到了只能在背后偷偷动手,而不能像是以前一样,甚至左右龙尊的判断决定的饮月君丹枫去哪里了?


    这个莫不是去了一趟塔拉萨星,被那边的水下生物夺舍了的“龙尊大人”不成?


    丹枫:“关于繁育孑遗的事情,我打算找个合适的时候,对腾骁将军提一提。”


    他冷眼看着这些龙师们,他们或快或慢地表现出些欣喜来。


    “但是繁育的力量危险且不受控制,诸位应该知道,当初螟蝗祸祖在诸天万界中穿行的时候,凡祂路过的地方,星球上所有的新生儿都变成了虫孑的模样,因此……对于这股力量的研究一定要慎之又慎。”


    他从一部分龙师的眼底看出忌惮,另一番则仿佛完全不把繁育当回事——到底是不当回事,还是有另外一条路要走?


    “从不朽上撕扯下来的命途并不仅限于繁育,其他的命途……倘若不会对旁人造成伤害,研究一下也是无妨。”


    有一说一,虽然仙舟上明面是禁止对于丰饶力量的全面研究的,然而实际上却并不完全如此:对于丰饶力量的运用,到现在仍然延续在像是星槎这些无害的技术之中;而对于丰饶的研究,别说什么丹鼎司了,就算是十王司也是一直在研究的。


    这无可厚非,从仙舟的角度出发,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然而在这些研究人员中,总是很难保证不会出现一个有私心的人。


    现在丹枫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他甚至可以将相关的研究提到明面上来,但是,就算是他,也绝对不能说自己要研究的是丰饶命途中关于如何让持明族繁衍生息起来、甚至是再造生命的那部分的。


    毕竟,这种行为,和倏忽所行所做的制造丰饶孽物有什么区别呢? ——在仙舟看来,区别还真的不是很大。


    方才为涛然说话的那位龙师叹息说:“有时候……我等真的会觉得联盟对于丰饶的封控太过严格,对于其他却相对松弛。繁育的命途可以和丰饶达成相似的效果,但管控的严格程度却是截然不同。”


    韶英龙师道:“仙舟受寿瘟之苦最久,有这般反应也是正常。”


    他看向丹枫,言语间带着少许犹豫迟疑:“龙尊……当真允许我们如此做么?联盟那边……”


    丹枫抿了下嘴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此时心下乱得很——诸位应当知道,先前发生在鳞渊境内的那一桩事情吧。”


    先是提起鳞渊境,再是提起抽取持明髓——要不是打不过丹枫,而且他方才的语气也颇为和善,没有什么要把在座的各位龙师都送去十王司的意思,只怕这会儿龙师们就要考虑着怎么先下手为强了。


    尤其是涛然长老,他那老身板可经不起这样的惊吓,整个脊梁骨都为之僵硬(哪怕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因为上了年纪而变得骨骼硬脆)。


    丹枫:“我才从丹鼎司回来……她……”


    龙尊垂下修长的睫毛,那长且直的眼睫在眼下投射阴影,阴影掩盖掉了很多东西,包括瞳孔中的情绪,也包括此时眼底是否真的有点儿水光……


    在一些个瞬间,他瞧起来,仿佛是滴了那么一两点儿眼泪的。


    “无法再度轮回转世。”


    对于持明族来说,无法再度轮回转世就意味着这个人是要死的——虽然或许还有那么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但终究还是要死的。


    “而且,”丹枫在短暂的停顿后又说,中间的这点停顿在先前的气氛烘托中,听起来像是将哀伤的情感勉强吞咽回腹中去,“她现在……已经去了。 ”


    什么——? !


    死了? ! !


    原本在听到“无法再度轮回转世”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隐晦地朝着涛然长老瞥过来了:


    看看你小子干的都是什么事啊!你……不是说那个小持明不会有生命安危的吗?


    涛然长老则是一一对视回去:放屁!


    他对这一群事情都已经干了还要在嘴上谴责他,仿佛自己的道德水平就多么高尚了的同行们是颇为不满的。


    说得好像谁不知道,倘若这个持明族在破壳出生之后,身边没人早早地为她叫来丹鼎司的医疗救护,她将会没有力气抵抗对她来说已经变得过分强烈的海上风雾?


    倘若她是个没什么朋友的持明族转世,那么她早早就该死了,哪里还轮得到被续命到现在。


    是啊,他涛然确实干事糙了点,也确实是个手段狠辣的坏东西,但他好歹是愿意站出来承担责任的那一个呢!比起边上这群蔫坏、胆子又小、心眼还毒的家伙来,他可不是要好上太多? !


    他还记得边上这群家伙给自己立的人设:把持明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为此自己怎么着也可以,并且是个性情中人,执行力特别高,有想法立刻就去做了。


    ——涛然龙师一拍桌子,怒斥着说:“这是哪个畜牲干的!老夫先前……咳咳咳咳!”


    因为过分的义愤填膺,过分的声色俱厉,他甚至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拍了拍胸口:“当初老朽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唉……当初怎么不把别人的骨髓为她移植一点……哦,是啊,老朽的脑子真的糊涂了,她年纪还小,经不起这样大动静的手术……但愿龙尊大人您能早日找到那天杀的凶手,您可,千万不要放过他。”


    到了他们这个份上,都这个年龄了,不把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当回事也是常有的,不就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吗?当成屁放了得了。


    他身边的那些龙师们一个个的眼观鼻鼻观心,也一样把涛然的所有话当成屁放了。


    *


    丹枫表现出了对于一条生命逝去的惋惜——当然,这条生命没有真的就此离开,只是让云华女士把人转进了另一个更保险也更为隐蔽的地方,继续维持着她的生命安全——随后,他把先前自己那一路上想好的、捋顺了的全流程,在这些龙师们面前走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如何,又怎样的优点、怎样的缺点,从而可以非常准确地推测出自己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名正言顺地发生一些……立场的改变。


    丹枫隐约表现出一点,自己想要复活那“死去的持明婴儿”的意思,而比起那来相对不那么隐晦的、也更为真实的,是想要解决持明族现状,从这个整体上正在逐渐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的循环上轮回的轨迹中挣脱出来。


    正所谓,九分真一分假,最是能够动人心,也最是能够把人带到沟里去。


    到最后,这些龙师们开始思考:所以为什么那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都没能把饮月君发展为他们的同伙,明明龙尊的思想已经因为那么多的持明族人死亡出现了和当年的他们一样的滑坡。


    他们那么多年来一直忌惮着饮月君的力量,一直非常紧张……


    算了,不想了,早晚都要熬出头了。


    现在的龙尊,还是没有彻底滑坡的龙尊,等什么时候他开始思考得更深,愿意为了持明族的复兴做更多、相对更过激的事情的时候,他们也可以把更多的信息告诉这位龙尊。


    龙师们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从原本生硬的、线条僵且直的冰雕似的笑,转变为了春风化雨之后,那自然而放松的笑。


    随后,他们听到丹枫又说:“对于这件事,我有些想法。”


    龙师们正在最难得的、看他比较顺眼的时刻,于是也不介意顺着他说上几句,却没想到丹枫开口提到的,就是要把一批植物种植在鳞渊境里。


    龙师们:“……”


    啊,这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果然,其实龙尊还是那个龙尊,芯子里和当年的那个雨别没啥太大区别。


    “我与这些植物接触过一段时间,”丹枫说,“它们能够完成对丰饶力量的转化,可以作为借鉴。”


    他又变回了那个不给龙师们半点干涉机会的龙尊,一言既出,四龙难追——龙师们终于可以苦笑着彼此对视一眼:


    得了,这位又开始了。


    但是他们的态度比起先前,却是一定要发生一些变化的,原本,按照龙师们私底下的琢磨——他们应到找一切机会把丹枫带上歪路,诚然,一直在研究丰饶什么的人是他们,但只要使用这股力量,制造出了祸端的人是丹枫,那么就算是持明龙尊的身份也护不了他。


    没了丹枫,龙师们能够在龙尊转世的这段时间里做多少事情,他们曾经被夺走的那部分权力能回来多少。


    而至于现在……


    算了,先不说了。


    龙师们没有提反对意见,反对了也没用,就这样吧。


    丹枫环顾四周,如果此时出现一个对他特别了解,并且很擅长解读微表情的人,那么,大概是能够看懂丹枫此时的神情是个什么意思来的——那么其实能从他脸上看出少许,真的只有很少一点点的……


    骄傲。


    没人反对。


    很好,那么,下一项。


    他看向涛然,问:“涛然长老,我有疑惑——你是如何得知,幽囚狱中囚禁有繁育的孑遗这件事的?”


    繁育的孑遗,其实从战斗力等等方面来评估,都算不得是幽囚狱中监禁的最高级别的东西,因此在捕获的时候,仙舟也没觉得这东西需要兴师动众到惊动持明龙尊。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幽囚狱最深层关押的囚犯,其实也不是很需要惊动丹枫,就像是这一次从塔拉萨战场上直接给镜流抓回来的鸣霄,对方也被关在了十王司最底层——那里还有一个留给呼雷的位置——对方的整个从抓捕到收押的过程,丹枫都没有参与,倘若不是事后,腾骁将军对他说起,鸣霄这家伙好像患上了一点镜流PTSD ,每次和他说起镜流的时候,他的神志都会变得像是堕入魔阴了那样不正常,丹枫估计都不知道仙舟上还多了这么一只羽人。


    这个问题很奇怪,至少涛然长老在思索片刻之后,完全没能从里面品出半点更深层次的意思来。


    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龙尊他真的只是好奇了下涛然到底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他琢磨着,觉得自己说了也没什么问题,引发不了什么节外生枝的情况,于是他便对丹枫说了:


    “其实,这只繁育孑遗并非是与云骑遭遇而受伤的——龙尊您应该也已经见过它了,它的半边身体被毁去,并且再生得非常艰难,那是毁灭力量的影响。 ”


    “云骑是在天外遇上这只漂浮在虚空中的孑遗的,彼时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们从这只孑遗体内感觉到了毁灭的力量。”


    “您也知晓,我对命途的力量还算是有些浅薄的研究,尤其是那几位祸祖所象征的命途,因此,云骑请了我去帮忙。”


    “我判断,这孑遗大约是遇到了反物质军团。”


    涛然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


    实在是也没什么好说的——整个儿事情就是这样。


    “额……若是您还有什么想听的……老朽也只能说,这只虫孑体内的力量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若是毁灭的力量再多一点,它就会死去,倘若繁育的力量更多一点,它就能变成一支军队。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平衡尚且没有会被打破的迹象。”


    涛然抬头看向丹枫:“龙尊,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丹枫抿着嘴唇,片刻之后,说:“暂时没有了。”


    *


    丹枫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不重要。


    重要的在于:景元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知道的线索。


    所以说,和景元这种人相处得久了,人只会朝着两种方向发展:一,变成把一切思考都交给他,自己只负责输出,逐渐变成把景元当成外置大脑的躯干;二,思维方式逐渐朝着景元靠近,向他学习,除了需要他查缺补漏之外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时不时能够靠着一些神奇的、但意外非常好用的办法达成超出预期的结果。


    丹枫整体上是后者。


    而现在,他自己是觉得,暂时从这些龙师们这儿是诈不出多少信息来了,但是又不确定,于是打算暂时往景元那边挂一下。


    有一说一,景元是真的好用。


    他实在太适合做为支援出现了——一支奇兵,对,就是一支奇兵。


    不过,此时丹枫尚且没有将录像资料上传,他用的是不上传到云端的那一类,于是,奇兵尚且没有看到这段资料,也无从帮忙判断起。


    此时,“奇兵”本人正在……


    一处保健品售卖现场。


    自从先前在《走近科学》节目中遇到了个信丰饶的家伙后,罗浮就又开展了一次针对各种过激丰饶信仰的检查清扫——像是放生帮这种当然不会被特别管制,顶多就是关上两天,因为更多时候他们会内讧到把自己给内讧散了,等过段时间,那颗怜惜一切的圣母心压过了和彼此之间的争端,那他们会重新集合在一起,非常生动形象地对外展示什么叫“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虽然说不知道有没有持明髓流落到了外头,但假设有——它一定会出现在那些寿瘟信徒的手上。


    持明髓的去向无处可查,这确实是事实,但是寿瘟信徒的踪迹,这还是能够查找的。


    普通仙舟人是完全没机会接触到对于魔阴身、丰饶孽物,甚至是更古代时候的药王密传这些东西的记载资料的。


    而持明髓,为了保护持明族,也为了保护联盟的续存,它从来都没有做为药材出现在任何一本书上,也从来没有一本书上敢于写到这三个字。


    被查到的话,就等着被地衡司和云骑军□□吧!


    所以,绝大多数人不知道持明髓应该怎么用。


    而就算是寿瘟祸祖的信徒中,懂这些的也不会多——由此可以推断,此人在整个仙舟的寿瘟信仰网络上,大概还是个比较重要的高层节点。


    不排除一些人藏得特别深,但是,景元也不怎么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完全不和外界社交,就那么一个人在那里研究怎么把自己变成所谓的“完美的丰饶生命”的人— —别的不说,就单单讲这个对于丰饶之力的研究所需要取得的素材好了。


    根据十王司联合地衡司多年来对于相关议题的研究,所有的寿瘟信徒想要展开第一步,都需要获得一些能量比较集合、位阶相对较高的丰饶之力——反正这样的丰饶之力,靠着星槎是绝对不可能获得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弄死另一个仙舟人;而不那么容易被抓的办法,是去仙舟的一些畜牧业洞天中,捕捉一只长右。


    长右不是保护动物,分布比较广泛,出没比较频繁,杀了就杀了,体内的丰饶之力也确实够用,并且不用担心被咬了之后会得狂犬病(这是另外的一些用建木赐福培育出来的动物所不具备的优势)。


    和仙舟人相对比较“近亲”,顶多传染上个早就被攻克的疾病——艾滋——在这样的条件下,长右显得是如此好用而物美价廉。


    唯一的问题就是,长右的战斗力水平和它体内的丰饶之力强度一样,都比较离谱。


    一般仙舟人过去,只有被长右高高跳起,然后一拳头砸个半身不遂,然后尽量找机会屁滚尿流地回到安全区域等待自己被砸烂掉的那半个身体自己慢慢长好。


    能单枪匹马干掉长右的,在云骑军中起码也是个中层干部——这样的水平,谁会选择大隐隐于市啊,不都会想着要成为个领导吗?


    小领导也算是领导哦。


    而如果说此人的性格底色为苟……这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是在这个年代,完全不社交的人其实是那种非常明显的存在……毕竟信息化的社会嘛,这种人会很快引起地衡司的注意,随后随着大数据涌入穷观阵……


    苟人往往也挺有脑子的,更何况还是有这般实力的苟人。


    他们真不至于做出这样画蛇添足的行为。


    ——所以,沿着寿瘟信仰往下查,十有八九不会有错。


    景元的逻辑自带十分的说服力,剩下的就是他先前的那些战绩带来的加成。


    于是,在权衡了各处云骑军与地衡司正在慢慢收网的、和寿瘟信仰沾边的选项之后,这个保健品推销售卖现场,就这样成为了他们确定的目标。


    令夷很懂:保健品这东西本来就是上当受骗的重要区间,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除非所有的大爷大妈们上门,都只是为了从这儿领取免费的鸡蛋粮油。


    而且,她也发散了一下。


    反正现在倏忽和幻胧勾结是神策府基本已经确定的事实——是的,在和公司达成了更进一步的紧密合作之后,公司那广袤到遍布整个银河的交易网络中随即传回了一条消息:


    先前就已经被双方盯上了的幻胧又一次出现,这一次,她去见了逃走的倏忽。


    负责在远处观察到这一切的,是那些当初观察到了琥珀王克里珀砌墙时的重锤落下,从而获得了琥珀王第一后援会,星际和平公司这个大金主的一大笔投资的学派,也是博识学会中如今最为昂首挺胸的一派。


    人家在这方面的观测上,是专业中的专业。


    幻胧大概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狗仔队偷拍了,倏忽也没有注意到,于是他们俩还在那边非常自信地交谈着,而这边——要不是因为距离太远,也辨认不清这两个令使的口型,否则甚至能够把对话内容以唇语的形式直接翻译出来的一段录像已经发给了神策府。


    既然勾结到了一起去,那在丰饶的传教里面多半就带着点儿毁灭的想法——幻胧的思路嘛,已经理清过了的,把事情弄乱然后浑水摸鱼,从基础上动摇一个文明,要么是直接让上层中层和下层互相脱节,要么就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仙舟的阶级固化不厉害,因为当年在刚刚获得药师赐福,大家都变得不老不死的时候就已经吃过这个亏了,于是后来联盟建立之后,也始终保持着对于阶级固化的警惕。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引起各阶层之间的矛盾是非常困难的行为——谁都觉得自己有希望往上爬不是吗?维持在现在这个状态下是最好的。


    那就只有“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么个选项了。


    在很多人尚且不知情的情况下,往外派发出一些丰饶之力蕴含量较高的东西,逐渐逐渐地往仙舟人的血脉中添加上点儿能够相对早一点引发魔阴身的诱导剂,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至少,令夷自己从幻胧的角度思考,就觉得保健品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用的借口。


    当然,现在倏忽重伤,而幻胧就算完全不需要管反物质军团内的事情,在纳努克麾下当个挂职划水的纯混子,她也不可能对仙舟上的这些事情全部周全且细致地过目过来。


    所以这也很有可能是一些想要将信仰传递出去的“虔诚”寿瘟信徒。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这些保健品都比较值得警惕,尤其是它看起来还提供了一些心灵上的……安慰?


    地衡司的卧底拿回了每一次发放的保健品,检验过,都没在里面发现什么丰饶之力的残余,但是,这仍然无法排除这些人下一次就会考虑这么做的可能。


    抓要抓现行。


    于是——


    令夷看到坐在最前面那张桌子上,面前排着长队,正微笑着接待每一位走到自己面前来的“客户”的女子。


    对方脸上挂着虽然非常职业,但也相当温暖人心的微笑,说:“下午好啊,家人。”


    令夷觉得这个风格有点……在仙舟这个地方,属于比较小众的赛道,毕竟在网文已经发展了那么多年之后,卷剩下来的、相对还算流行一点的网文题材里面已经没有“西幻”这个类别了。


    哪怕令夷还是很爱看的,她经常翻出一些古早味的西幻小说来看得滋滋有味,可惜,总共就没有多少饭,她只能啃得非常节省,生怕哪天就把自己爱吃的饭给造完了。


    这走的像是神父修女关怀教众的风格嘛……好像有一个相关的势力来着,不过现在似乎已经式微蛮久了……叫什么来着?净庭?


    不过,等听到后面的对话之后,令夷才意识到其实并非如此。


    “我看您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能让我为您搭一下脉吗?哦,我也可以悬丝诊脉的。”


    哦,虽然嘴上喊的是“家人们”,但这里走的是神医流派。


    “嘶……家人,你的这个身体似乎有点……这个病症有点严重的哦,如果持续这么下去的话,你的生命肯定是会受到影响的。请问最近是不是经常觉得身体乏力,半夜流汗不止,体重上升、掉发不止、睡眠质量差、注意力不集中、腰酸背痛……之类的症状呢?”


    这个脸色有点问题,说话也有点虚,天晓得为什么但反正就是不让人碰他的脉搏,只是到“悬丝诊脉”的时候才终于点头了的“客户”说:“是的,就是这样的。 ”


    他的声音仍然非常虚弱,问道:“你们这边能治吗?”


    “神医”:“请放心好了,我们这边当然是能治的,不过我很好奇,您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会表现出如今的症状呢?这不像是从您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而我们仙舟人后天都不怎么容易生病,对吧?”


    令夷也很好奇:有病就去丹鼎司,这不是仙舟人从懂事之后就应该人人知道的常识么?


    虽然丹鼎司给开药要钱,甚至有些坑货连大还丹、小还丹之类的东西都要收钱——这东西的效果甚至还不如山楂丸子呢,好歹山楂糖丸是真的能够健胃消食。


    但是丹鼎司给看病不要钱啊。


    质量又好,很有保证,偶尔还能够在免费的专家会诊中摇到持明龙尊呢,要不是因为龙尊去的次数实在太少,这儿都能变成饮月君后援会的那些颜控粉丝们蹲偶像的地方。


    这位客户的语气有点玄妙起来,虚弱中带着一点沉重,就仿佛要撕开一层已经和皮肤长在一起的血痂,重新让伤口变得血刺啦呼,让快要长合的皮肤重新撕裂。


    “我……我先前遭遇了一位强敌,我原本就要赢了的,我的血影双刀无人能敌!”


    令夷:真的吗?我不信。


    有本事的跟她去神策府,和腾骁将军面对面1v1单挑啊!将军让他一个神君都能赢得稳稳当当——直接打0t !


    另外,听起来……这家伙好像是那种会聚众斗殴的,难怪不敢去丹鼎司,感情是因为违法——而且,听听看,什么血影双刀,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那个卑鄙的家伙,他偷袭了我,我中了他的化骨绵掌……所以……”


    男人扶着身体,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踉跄后跌倒在地上。


    但他的神态、眼神都很迫切,肩颈和脑袋朝前伸出,像是一只看到了猎物的肉食动物:


    “你们能治好我吗?”


    第36章


    “当然能治。”


    “神医”点头:“怎么不能治——你就放心吧,家人,绝对给你治好。”


    “神医”从她的桌子底下掏出一盒保健品,打开盒子之后从里面拿出了个葫芦形状的瓶子,这葫芦口和葫芦腰上,都还系着颜色不那么鲜艳的丝绦呢。


    它确实……很有那种玄幻网文里面神医的味道。


    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一只猴子跳出来,半蹲着腿、伸手出来:“给我一千丸!”


    并收获一句“当饭吃呢”。


    “神医”从葫芦里面倒出一粒丸药来,那丸药乍一看还挺普通寻常,就和丹鼎司里头,找到最坑的那个骗子能够买到的大还丹和小还丹看着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表面带着点儿黑金感,圆圆的,但是圆得不是那么……额,不是那么标准。


    这只葫芦瓶子的口径不小,倒出来的“药丸子”尺寸也不是很小,圆嘟嘟的,大概和白珩小姐在家里存储着的那些饭后来一颗的山楂丸差不多。


    令夷看着它的外观,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健胃消食丸!”


    那被敌人打了一记化骨绵掌的“武功高手”从“神医”手中接过了这颗药丸。


    在这颗药丸被给予到他手上的瞬间, 整个会场——是的,这一次的保健品推销宣讲开在了一家酒店内。


    酒店是域外某位行商置业后开的, 因为风格非常不仙舟, 相当典型的就是这个会议厅, 这玩意被整成了像是能够请上300位元老在此,互相吵架、斗殴, 甚至脱下自己的鞋, 朝对方扔去的“会议室”。


    空间很大,四面墙体延伸开的长度数据也很是不小,而这家保健品公司,在非常财大气粗地将这里的会议是接连包下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之外,还聘请了对于这样尺寸的会议场来说相当过剩的安保人员在边上站着。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筛选出来这些人的,从精气神上来看,没有一个是曾经退役的云骑,看着也没有从地衡司里出来的——似乎都是些和面前这位中了化骨绵掌的人一样,曾经在“江湖上”有过那么点很是豪侠过往的人士。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令夷已经看到其中一个人脖颈上的纹身了。


    纹着的是一只斑斓猛虎,令夷一开始还在那边感叹这纹身竟然没有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变成一只斑纹胖狸花,但是转念一想后她发现了不对劲:等等啊,这边站着的几个全都不是狐人。


    仙舟人的基础代谢可以让他们皮肤上刺青在不到三天的时间内被完全更叠掉,于是,对于那些比较畏惧刺青时身体疼痛的仙舟人来说,刺青就变成了一个非常没有性价比的行为,与其挨那么多的针,还不如去直接贴上一个纹身贴来得方便;但是对于那些格外热衷于刺青的人们来说,这样的代谢速度,反而算是给了他们无穷无尽的画布,去实现他们心目中可能时不时就跳出来更新的画面。


    而以上任何一种可能,落实到这些人身上……其实都会有点离谱。


    就是说,这里要么有一位热爱纹身贴的大哥,要么就是当了保镖还忍不住要精神小伙属性发作,三天两头去给自己整个纹身出来的……精神老哥。


    啊……也不知道这家保健品公司是怎样收集到这些……这些各有志向的人们的。


    不过,这些人的存在确实给令夷的行动造成了一些麻烦,如果这里没有那么多人(当然,这里的那么多人说的,并不仅仅是站在墙角边的那些安保人员,更有或许是真的上当受骗了、又或许是……哦,倒也用不着或许是,那手中提着菜篮,菜篮子里面啥都有了就是少一盒鸡蛋,穿得过分传统,印花甚至略有点老气的排队“客户”),那么她现在就可以从中了化骨绵掌那人的手上抢过丹药来解析一下里头的成分。


    或者,更直接一点,直接把那个葫芦瓶子给抢过来。


    这让令夷不得不怀疑,是否这些组织者这么安排现场是不是故意的。


    为了避免出现投鼠忌器的情况——在场那么多的人中,与这件事无关的占到了绝大多数,他们都能随时变成人质——令夷按捺住了动手的想法,看着中了化骨绵掌的“大侠”将那粒丹药扔进了嘴里。


    这位“大侠”扔药丸的动作有多么的洒脱,片刻之后,他双手握住脖颈,拼了命的咳嗽,那整张脸都涨红了的样子,就有多么的狼狈。


    在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大侠”总算是将刚刚那粒药丸相对完整地从喉咙口咳了出来。


    为什么要说是相对完整呢? ——因为这颗药丸的确不是先前的模样了,它一点儿都没少,但是它、额,它多出来了点东西。


    “大侠”颇有些愤怒:“这药能吃吗?!”


    “神医”叹息:“家人,您看看这药丸的尺寸呢?我们的保健品,是嚼着吃的。”


    哦,现在和健胃消食山楂丸的近似程度已经来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毕竟健胃消食山楂丸,只有嚼着吃、或者含着吃的情况下,才能让服用者感受到那极其开胃的酸甜味儿。


    “大侠”轻轻咳嗽了两声,当方才这一桩乌龙掩盖过去,随即,他将药丸再一次送进口中,伴随着面部肌肉的几个咀嚼动作,以及最后的吞咽动作,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从旁人的视角,这枚药丸到底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辛——都无从得知,因此此时最为醒目的,毫无疑问是原本半点儿精气神都没有,活像是个在星际和平公司加班最为严重的部门连续工作了五十年,而没有休一天年假的社畜的“大侠”,他突然站直了起来。


    看着不怎么美妙的面色在短时间内变得红润起来,眉心因为长时间皱着眉头而浮现出的那两道纹路消失殆尽,佝偻着的身形挺拔起来,瞧着足足拔高了有十厘米左右。


    他一整个儿就像是被送去,做了一趟彻彻底底大清洗的地毯,全然变成了崭新的模样,和方才看起来都不像是从同一个世界走出来的人。


    这一瞬间,正在后头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的宣传片——也就是这位“神医”拿着一粒保健品药丸,微笑着对视频之外的观众们说“我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我打算将祖传强身健体的秘方拿出来,什么病都能用、每个人都能吃”的视频——此刻都在这个活着的行走广告跟前变得颇有真实性了。


    男人挥舞了下手臂,原地站起跳跃了两下,发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先前的完好无损之后,他从腰间“欻”地一声抽出了两把大约五十厘米来长的弯刀,正手握住,用刀身互相摩擦了两下,激起几枚四处奔射的火花。


    仙舟群众也算是武德充沛的典型了:大概是因为平时和云骑军相处的太多,见惯了那些云骑士卒们手中拿着的单分子振动刃大刀,此时这里排队的众人竟然对这两把刀都没什么感觉——一直到他危险的目光落在前面那位“神医”身上。


    双刀中的一把径直朝着“神医”的脖颈砍了过去,四周的安保人员看到这一幕,竟然半点动作都没有,令夷也没有出手——她看见那个“神医”根本就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


    皇上不急太监急,现在有什么好出手的,或许还会平白无故地暴露了她其实是云骑军卧底的事实。


    果然,这把刀……叫什么……是“血影双刀”吗?大概是的吧——落在了“神医”的肩膀上,贴着她的脖颈,靠着她的皮肤,但刀锋也只是压在“神医”的脖颈上,没有朝着里面挥砍进去的意思。


    “神医”抬头:“你想干什么?”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是那么整齐洁白的牙齿:“把你的药……不是,把你的保健品拿出来!”


    “神医”的药要被抢走了!


    这种放在其他地方,一定会引起排队众人群情激愤,要开始挥舞拳脚,让这个男人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如同汪洋一般的人民群众的力量。


    然而事实却是,除了少数人着急着冲了上来——但是也被“神医”平静抬起的手给制止了下去之外——其他人全都仍然在安安分分地排着队伍。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仍然在安安分分排队的人,和手里提着菜篮子、菜篮子里已经装好了很多菜的人员团体其实重合度非常高,几乎可以说是百分百重合。


    这些人来到这里的目的和双刀男人的根本不一样,而仙舟人做为长生种,活了那么多的年岁,虽然在看到丰饶民入侵的时候还是会惊慌失措,但是这种发生在身边的小型暴力事件,他们已经见得足够多了。


    完全不足为奇,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反正仙舟人的重生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是把脑袋砍下来,只要在两个小时之内放回脖颈上,位置不要对得太不准,再等待上一些时间,就能自动长回去的。


    这有什么好害怕,和断条胳膊断条腿有什么区别,只要能够扛住那个疼痛感,其他就全都是小意思。


    他们是真的,波澜不兴。


    “神医”道:“我给家人们准备的保健品有很多,今天在场所有人都能免费提走一盒,你完全没必要抢。”


    她的话说到这里,排得很长的队伍中突然出现了骚动,“神医”见状,连忙抬手安抚道:“当然、当然、诸位放心,我们在赠送各位一人一盒保健品的同时,也为大家准备了一人一提纯天然散养鸡蛋,同样也是免费的。”


    方才出现过骚动的队伍瞬间平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动静就是令夷的幻听,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好家伙。


    令夷心说她这是真的遇上了大型白女票现场了呗,不过一提鸡蛋呢,看着那些纸盒子的尺寸,就算里头的鸡蛋被过度包装了,应该也能放得下二十几枚吧?


    来这里领一次鸡蛋,回去她和白珩姐一人一天两个——鸡蛋这东西又不在狐人禁止食用的名单上头——也能坚持个十天左右呢。


    话又说回来,是的,现在的令夷要开始“话又说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到时候也拿走一提鸡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勤俭持家,这才是会过日子的狐人应该拥有的美德。


    至于说省下来的钱都花在什么上头,啊,那当然是要花在尾巴毛的护理上头啊!


    可以多买两小盒护毛素呢。


    前头那分毫都不因为自己的脖颈上架了一把刀而着急的“神医”在安抚完了很显然在他心中更为重要的“家人们”之后,这才终于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个,额,也是“家人”。


    “家人,你想要保健品而已,我可以多送给你几盒,用得着这么着急么?有些事情,说就好了。”


    男人:“我要你刚才拿出来的这一盒——我知道你们卖保健品的都耍的什么把戏!”


    他是很懂保健品的,令夷在最不信邪的那一两个月里(也就是她刚刚来到仙舟,尚且对这高科技、并且几乎所有的高科技都可以对人们的生活提供足够便利的、和步离人族群完全不一样的社会非常陌生、非常好奇的那段时间里)下单过网上看到的保健品。


    她买的是一款自称可以“让所有狐人的毛发浓密程度提升一个档次,让尾巴看着更蓬松、更饱满,但是绝对不会炸毛”的产品。


    毕竟,那个时候的她才刚刚脱离步离人的魔爪,在那之前的十一年里,别说有没有机会护理尾巴了,尾巴不被那些步离人小崽子们一爪子一爪子地薅秃就已经很不错了。


    彼时的令夷看着仙舟上狐人们那漂亮的尾巴,心生羡慕,于是在看到这条广告之后直接眼睛放光,盘算了下自己获得的安家费以及助学费等巴拉巴拉一大堆的补助在用剩下来之后的余额,觉得可冲,直接就买了一个疗程的回来尝试。


    结果在使用了之后发现,她才终于了解到了,什么叫做“广告仅供参考”。


    当令夷意识到自己还可以申请退货退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那时候是在三个月之后,那会儿白珩从战场上回来,特地跑来医院看她,在看到她被诈骗的情况过后,拍着令夷的肩膀感叹道:“宝啊,你为啥不申请退款呢。”


    但是那时候,网购的七天无条件退货的期限已经过去了。


    大概这年头,也真的找不到几个没有被保健品诈骗过的人了——哦,另外,地衡司几百年如一日的防诈骗宣传,也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男人的刀往“神医”的脖颈上用力了一点。


    “我就要你刚才用的那一盒,我知道,只有放在你桌子下面的那一盒才是有用的!把那盒给我!”


    “神医”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随后将手中的这个葫芦瓶子递来了过去。


    男人一把将葫芦瓶子抢了过去,随后,这把刀被他抬了起来,他将刀收回了腰间,随后提着葫芦瓶子径直跑了。


    令夷朝着男人消失的方向深深看了两眼,随后继续转头来排她的队。


    *


    男人提着葫芦瓶子,跑出了这家宾馆之后,他的嘴角快乐地上扬了起来。


    保健品诚然没有好东西,但是被拿出来当样例的绝对有——他之前来这里蹲了会儿点,特地挑选在这儿开门之前就在这里排队,终于占到了最好的第一个位置。


    这个位置,一般来说都是安排给托的,但是这儿,不知道因为些什么缘故,并没有安排上一个托。


    于是,他估计自己会成为那个“托”,但是始终都没有人来找他筹备着演戏,于是就确定了,这儿的药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是有效的。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这人一想到困扰了自己半天的毛病那么快地就被治好了,非常高兴地接连跳高了好几次,没有了那什么“化骨绵掌”的影响,他表现出来的弹跳力其实相当惊人,脑袋差一点就要碰到路边店家挂着的招牌下沿。


    但是!


    有了这个好东西,他之后去和那些宿敌们打架的时候,身后就有了最为基本的保障!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抹冷笑,眼底闪烁着残忍的光泽——他要把先前那个偷袭了自己,给自己来了一记化骨绵掌的家伙的双手给剁了。


    混账东西,谁让你——


    他的身体再一次软倒,而且这一次,因为他毫无准备,所以迈开腿后身体一个踉跄,径直跌倒在了地上。


    男人相当震惊,他完全没想到仅仅那么短的时间之后,他竟然就已经恢复了先前被一记化骨绵掌打中的状态,虚弱、亏空……甚至,痛苦。


    男人紧急拿起那个葫芦形状的瓶子,直接倒了过来,摇摇晃晃地瓶子里面往外倒药,但是摇晃了半天,却一粒丹药都没有倒出来。


    瓶子里面也没有什么丹药和瓶壁碰撞的声音,男人瞪大了眼睛,努力扒拉着这个口子往里面看——然而黑洞洞的一片,里面还能看得到什么呢? !到了这个程度上,要是男人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其实这个葫芦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丹药的话,那他的脑子也就不用在街头混了,直接等着被谁用转头敲晕过去,拖去其他什么地方,把什么心肝脾肺肾的都挖出来卖给有需求的人得了。


    男人握紧了拳头,用力地锤在地面上,他的牙齿已经咬紧得快要锁死起来——他意识到自己被蒙骗了,但是这时候再站起来回到那个现场……


    非常巧合的是,此时,当男人抬起头来,他恰好看到道旁走过一个手中拿着一面大旗帜,旗帜上面写着“良方有百篇,金针到疾解”这十个大字的青年……额,青年道人?


    青年道人弯腰下来,白色的长发从肩头垂下,长长的袖子已经拖到了地面上——他伸出手来,握住男人的手,将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在把他拉起来的时候,青年道人的手指顺势就搭在了他的脉搏上,随后开口就对男人说道:“你是不是中了一种名为''化骨绵掌''的掌法?”


    男人瞪大了眼睛——他的大脑已经开始疯狂转动着思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这个保健品营销公司给盯上了,成为对方的目标……但是他现在确实迫切地需要治疗这个毛病。


    化骨绵掌到了最后,结局只会是他的骨头彻彻底底变成像是煮熟了的、甚至是煮过了头的面条那样的柔软,瘫在床上,变成一个任人拿捏的废物。


    于是他点头了,随后他看到,青年道人拿出了一管针剂——在这个角度,他能够看到这名青年道人的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以及对方眼底闪烁的、倒映着针管的金属冰冷感。


    针尖直接插进了他的血管里,随后注射进去……男人被握着手腕,他一点儿挣扎的能力都没有,这名青年道士的力气也太大了。


    他愕然发现自己好像是撞上了什么硬点子……但是现在也躲不掉了,就只能……


    奇怪,那种身体好起来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他不明白为何对方会是这么个态度,也不明白……这里的治好他是个什么意思。


    男人听到青年道士微微一笑,说:“天机不可在人前泄露——请随我来。”


    好像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资格。


    结果,刚到了没人的角落里,男人听到耳边咔嚓一声,随后他的手腕上就多了一双银光灿灿的“镯子”,青年道士……不,现在应该已经不能叫青年道士了。


    景元。


    景元对着死胡同尽头的一扇门敲了敲,从里面走出两个地衡司的便衣来,他将男人转交给他们,并告知:这男人得直接押送前往丹鼎司中——对方吃下药物还没有过去多久,现在检测,肯定还能检测出比较全面的成分留存。


    接着,景元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仍然是那一幅青年道长的模样,径直朝着保健品推销现场所在的酒店而去。


    他的目标,其实是那里来着。


    刚才那个男人……本来也不应该由他出手的,但是眼瞅着发生了他们预期中的最坏情况:即他吃了药之后要不了多久情况甚至还恶化了。


    那他就只能出现,紧急着给男人注射了。


    毕竟,如果不注射的话,这男人看起来距离死也不远了——那化骨绵掌后续的影响其实还蛮厉害的,毕竟一直骨质流失是真的有可能死人的。


    所以,景元给他注射了一针维他命D。


    科学……啊不是,智识途径,很神奇吧?


    第37章


    景元穿着一身在如今的罗浮已经相当不多见的衣服走近这个大会议厅的时候,令夷已经排上了队,正在队伍最前排的位置,伸出她特地炮制过的爪子,将长长的、在白珩的帮助下做了一些非常精细、放到外面的美甲店里或许要卖出三四百巡镝高价的装饰的手指展示给那位“神医”小姐看。


    她将自己的爪子修得尖尖的,像是步离人在月狂发作之后会长长的爪子一样,甚至还在表面进行了一些深色的装饰。


    而现在,她将这样一双手伸了出去,问“神医”:“大夫,您看……我的这双手,自从上次外出旅游回来之后就长这样了,我去丹鼎司那边找医师给我看,他们都跟我说已经没治了,你这边不是说什么毛病都能用你的保健品治好吗?我的这双手也能么?”


    “神医”先是笑着对她点头,告诉她:“是的,家人,用我祖上传下来的这一套,什么毛病都是能够治好的。”


    随即,她安抚令夷,道:“不过您这毛病,我行医这么多年来可一次都没有见过,能不能在我们用药治好您之前,先让我看看?我对这个病症好奇。”


    令夷没有拒绝,她将微do了大概百分之四十左右的这双手交到了“神医”的掌心上,让对方捏着她的掌心,手指则触碰到她的指甲上来。


    令夷预料到过这样的情况:因为,她此时的爪子,完全就是对照着步离人爪子的模样画出来的,但凡对方是个见多识广一点的寿瘟信徒,应该都能够认得出来。


    倏忽和幻胧虽然是这些人能够从仙舟这片土壤上生长出来的根本原因,但是倘若指望着这两个人会亲自上手干点儿什么和仙舟的寿瘟信徒对接的活,那也未免太过轻视了这两位,或者说……


    是高看了他们与民同乐的思想境界。


    一般来说,只有仙舟的将军们,还有那些走在欢愉命途上头,干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假面愚者们,才会走到群众的生活当中来。


    就比如说——


    腾骁将军,他真的会参考“长乐天推荐人数最多美食好评榜单”点外卖,并且会认真地拿着玉兆,给一家网站上评分还没到4.0 ,但是他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去的线下面馆写好评。


    对了,和景元的“实名上网”这种多少带着点搞怪的网络昵称不一样,腾骁将军主打的是一个诚实,他写的昵称就是“腾骁”。


    为此,他收到过很多令他颇为奇怪的回复,比如说“请问您是腾骁将军的语c吗?真的很像诶,五星好评”,以及“你说你真的是腾骁?笑死了,你要是腾骁,那我就是古国皇帝”。


    ——顺带一提,如今的景元已经终于不是去图玛-欧拉克罗时候的那个心理医生景大夫了。


    他把头像换成了个毛绒小猫的卡通脑袋,成天在个钟吸猫视频下面留下自己的足迹。


    咳,扯远了。


    回到“神医”以及步离人的问题上来——事实上,绝大多数与仙舟境外势力有所勾结的组织,他们所勾结的外部势力都是步离人。


    这些狡猾的狼犬给予慕强者他们想要看到的锋利爪牙,以及只要还能继续战斗,就会一直被部族视作英雄的超越地位,同时,也给予了那些只是单纯的想要活到更久的家伙们一颗真真切切的定心丸——的确,他们会孜孜不倦的追寻药师的脚步,寻访长生的灵药,期冀着在长生的道路上走出更遥远的距离。


    因为相对脑子比较好使,所以他们至少比那群慧骃族令人放心许多。


    神策府、以及地衡司内针对寿瘟信徒问题的专家们因此提出了相应的建议,从而有了如今正在学着步离人乔装的令夷。


    “神医”盯着她的手看,而令夷则顶着“神医”的表情,片刻过后,那“神医”皱起眉头来,她反反复复地将令夷的手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着,随后问令夷:“你是来自曜青的狐人吗?”


    令夷摇头:“不是。”


    她现在知道了,对方应该是真的知道步离人都长了一副什么样子的、估计和对方的交流沟通甚至不算少的组织高层——她都已经联想到曜青仙舟上的那些,是真的从和步离人的战场上争取过来,和步离人一样有月狂现象的狐人们可能和表现出这副样子来的令夷有点儿关联了。


    “神医”的声音于是又压低下去了一些,她“唔唔嗯嗯”了一会儿,随后,她小声说:“一会儿等结束之后,请您留下来一会儿,可以吗?”


    令夷睁大眼睛看着她,“神医”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家人,是这样的,你这个毛病,要用我家的药来治疗是方便的,但是它本质并不是个毛病,而是与你的身体状况有关,所以我需要额外为你准备几个身体的身体养护。放心吧家人,这个不收费。”


    令夷“哦”了一声,脸上仍然难掩失望,过了片刻,她又叹息说:“那要不,我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神医”想了想,说:“算了,其实我还有一个师弟,他现在在楼上休息,我先让他们带您去找他,让他给您做一个更全面点的检查,用专业的仪器。”


    她朝着身后招手,就有两个原本站在墙边的安保人员靠近上来,作势要带着令夷离开。


    令夷倒也没有反抗,就是在将手从“神医”掌心上抽开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在她的皮肤上划了一道。


    那尖尖长长还质地很硬的指甲在特定情况下甚至可以被当作是武器来使用(前提是练了九阴白骨爪),它自然是非常轻松轻易地划开了“神医”的皮肤。


    令夷并未感觉到什么坚硬的木块感——这是在那些堕入魔阴身的存在身上所能够感觉到的触感,这仍然是一具柔软的身躯,血肉被皮肤包裹,血管中跳动着鲜血的热度,而不是被枝条替代。


    但是——


    一些荷叶被送进了“神医”的身体里。


    如今的令夷比起两三个月之前的她来,已经是个截然不同的可靠少女了,她的反应速度提高了许多,在狐人本来就足够优越的基础素质上提升了相当大的百分比,曾经对于她来说和魔术差不多的“表演”,现在的她已经能够比较轻易地做出来。


    就像是刚才,将小小的荷*叶叶片送入对方血管中的行为。


    “神医”没有觉察到这些小动作,在令夷低声道歉之后她微笑着原谅了这位“家人”,她身后的那两个保镖也什么都没说——这么细小的一道伤口,虽然确实划开了血管,但是它也愈合得飞快不是吗?仙舟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小问题,没看见仙舟上根本就没有碰瓷这种问题发生吗?


    一方面是因为星槎的飞行速度确实很快,倘若碰瓷的话……变成真伤的概率会比较大一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就算锻炼出了很优秀的碰瓷技巧,每次都碰一个飞快愈合的骨折伤,就算送去了丹鼎司也会被判定为轻伤,赔不了几个钱。


    令夷跟着那几个保镖走了,大脑中还在分神控制着那些荷叶感受对方身体中的丰饶之力强大程度——是的,现在的系统加装了一个功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为“植物”的图鉴都已经被解锁完毕了,再不解锁其他功能,就要彻底黔驴技穷——这个功能被命名为【实地考察】,就是让一些对丰饶之力消耗很少的植物去探测某地的丰饶之力含量。


    想当年,如果在系统刚刚入手的时候,系统上就自带着这个功能的话,令夷……


    额,令夷就不用浪费自己的洗尾巴水啦!


    总之,这是个说有用,但确实是有点没用,说没用,偶尔还有那么点儿用处的功能——现在就算是有用的时候。


    从每毫升血液中含有的丰饶之力浓度来进行测算……令夷飞快地心算着,然后将得出来的数据同先前在血库中一一测试得来的仙舟人每毫升血液中丰饶之力浓度数值的合理区间,以及上限和下限进行对比,最后得出了个对方果然是个已经可以被称为“丰饶孽物”的家伙的结论。


    嗯,果然没有怀疑错。


    地衡司的实力还是很可以的,才没有像是《渔公案》中描写的那样,每一次都要到案件都被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分析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到场呢。


    她几乎就要跟着那两个安保人员走上去往楼上的台阶——就在此时,会议室那本就打开着、“热情”地迎接更多人前来此地领取免费的保健品和免费鸡蛋的大门中,走进来了一个人。


    只见此人白发却非苍颜,身量颀长,算不得很高,浑然一身世外高人的气质,却又被眼下那颗泪痣,以及一双金灿灿像是太阳的眼睛中和了几分,显出少许可亲。


    他身穿古制长袍,层层叠叠的布料难掩背直腰细的体态,手中托着一杆拂尘,像是个从……


    额……


    从coser见面会上跑出来的富家coser。


    为什么说是富家coser呢? ——毕竟如果没钱,谁能弄来这么一身贴身、能够衬托气质,还这样逼真还原,让人完全挑不出刺的服装,以及标配的道具来呢?


    必是有钱人没跑了。


    然而,这让人怀疑是不是谁家有钱小公子跑出来的青年,却将怀中拂尘一拿,直接对着前头的“神医”一甩,开口便是一句——


    “呔!”


    景元只一开口,令夷就已经要憋不住笑了,这语气词从他口中说出来……


    她咬着脸颊内测的软肉,把自己弄得有点痛,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总算是没有真的笑出声来。


    景元的下一句是:“好你个庸医!你父辈祖辈到我这边来学艺,尚且未能学成,便偷盗丹方而去,我本不在意那丹方,但天下合计病数岂止千万,怎可能悉数尽用一药而治!汝等强行用药提拔病人身体中的生机,看似仿佛痊愈,实则等病人欢天喜地地出了这间屋子,片刻后就要倒在街头!但因为没有旁人看见,你们就全都当做不知!这般求财还要害命的行为,贫道却是看不下去!”


    他再度一甩拂尘,仍然是那副发挥到百分百,让人很难不在一些瞬间相信他是真的演技,浑身的仙风道骨在此时发挥到了一个高峰:“今日,需得叫破你的谎言,令你不能再害人也!”


    景元的台词是很好的。


    他口齿清晰,短句的习惯相当优秀,从小就是会被语文老师叫起来朗读范文的类型,而此时,有了饱满的情绪加成之后,这声音更是抑扬顿挫,在能够让听众们清楚地听到这个瓜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表演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当真是一位成为演员的超绝苗子啊。


    只可惜,这位优秀的天生演员,最后选择了走上巡猎而不是欢愉的道路。


    假面愚者这下亏大了!


    那位“神医”拍案站起,她皱着眉头,同样也是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我警告你,朋友!请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这儿的药是我祖上自己研发的,而且我的长辈们根本就不认识一个穿着这样奇装异服的人!”


    要吵起来了。


    那些仍然排着队的、仍然非常镇定,给人一种就算是整个会议室的天花板都塌了下来,他们也不会从此时的队伍中挪开哪怕半步的鸡蛋·免费获取者们脸上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他们非常兴奋,开始探头探脑着伸长脖颈,看向景元和“神医”对峙的位置。


    果然,人类天生无法抗拒自己吃瓜的本能。


    就算仙舟人这种已经摆脱了低级趣味,整体上开始不追求长生、几乎是完全违背了生物认知的群体,也无法从这一条铁律中超脱出来。


    就连令夷身边的这两位,受雇于“神医”的保镖都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于是,令夷也就顺理成章地跟着一起回头去看,甚至还在台阶上站定了下来。


    景元冷笑一声,道:“可笑,你现在矢口否认,然而事实便是如此!你可敢对着帝弓司命发誓么?”


    令夷看到,那“神医”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很显然,对着某位星神发誓并不是问题,毕竟,景元才那么大,也没可能在甚至没有于娘胎中成型的时候就跑去将“祖传秘方”授予某个仙舟人。


    就算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也不影响对方发誓。


    但是,发誓的对象是帝弓司命,这对于那个寿瘟祸祖的信徒来说就很搞了。


    要不看看那些被欢愉阿哈赐福了的悲悼伶人们在运用那属于欢愉命途的力量时,一个个都是多么的如丧考妣?


    景元:“哦?我还以为像是你这样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唯独爱钱的家伙,是能够随口编造誓言,心里没有半分芥蒂的呢,现在看来,你好像还有救— —”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见对面的“神医”咬牙切齿:“我发誓啊,我怎么不敢发誓——但是,在此之前,我也要问你——你凭什么污蔑我是唯独爱钱之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问人家要钱了?!”


    “神医”大声呼喊着,张开双臂,将肢体挥舞起来:“说话做事,都要讲道理、讲证据,哪有像你这样一上来就直接给人家扣帽子的?我分明从未从大家身上骗过一分钱,我都是让大家免费拿,如果用过了觉得好用再从我这儿购买的!我哪有你说的什么,人家用了之后出门就倒地的情况!”


    最后这一句话,“神医”说得稍微心虚了点,但也就只有一点点:先前那个中了化骨绵掌的男人,他还真的就是用一些丰饶的力量勾引出了他体内的生机,暂时提高了体内丰饶的水平,从而表现出了短暂的压过了化骨绵掌本身作用的表象。


    然而实际上,这化骨绵掌根本就没有被化解,在那小小的一粒药丸中蕴含着的丰饶之力被彻底的消耗干净了之后,他身体中的生机就衰弱了下去,甚至还要偿还方才给得太多了的那部分——这不是自然而然地就坏了事了嘛。


    但是,“神医”眼角瞥到了那些排队的人,顿时有了主意,继续挺直了腰杆子说:“我要是贪财,我何必给大家送鸡蛋呢!还每次都送一提,你知道一提鸡蛋有多少个么?!”


    景元微微一笑:“你终于露出破绽来了!”


    他的拂尘又一次向着前方一抡,但是这一次,他对准的则是一旁摆放得乌泱乌泱,让那些排队的人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的鸡蛋。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聪明人吧?你若是明面上的贪财,旁人便没那么容易上当——但是,倘若你绕了个弯子想要害人,旁人便不一定会生出多少防备之心来!我知道,你在送出去的鸡蛋里面下了毒!你敢把你的那些鸡蛋拿出来,送去地衡司或是丹鼎司,让专业的仪器来鉴定一下它们是否安全么?!”


    当景元说了这句话时,“神医”的脸色还没来得及怎么样,令夷身边那两个要带她上楼的安保人员的神色先变了——他们拉住令夷的胳膊: “客、不是,家人,请随我们上楼吧,神医的师弟会为您诊治。”


    令夷的目光轻轻的、不快不慢地在他们的脸上扫过一遍,随后轻轻点了下头。


    *


    将时间往前倒退上大约两个小时左右——那个时候,“神医”在没有来到这间会议室里准备就坐,而那些现在站了快满屋子的安保人员们也都没有完全到位。


    在那个时候,这间会议室尚且是半空着的。


    当然,早早准备好的鸡蛋,和那些保健品,是都已经堆在了这里的。


    排气管道内,一些个非常非常渺小,和灰尘的尺寸也相差不了多少,肉眼完全无法看清的微缩飞行机器人从那隔栏状的隔板中飘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同一栋酒店的更高楼层,一间从前天晚上就开好了的套房内,应星正盘腿坐在三张并排大床中距离窗户最远的那一张上,两眼紧紧地盯着玉兆投影出的大屏幕。


    是的,他,正在操控着那些微缩飞行机器人。


    虽然有这么一句话,叫做业精于勤荒于嬉,但对于应星来说,哪怕是三天两头被景元和令夷拉着四处跑,根本无法在工造司中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研究他本应该研究的那些机巧哪怕完整的一个星期——但是,技艺也是在不断地被甲方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过程中精进起来的,不是吗


    这些超级微缩的飞行机器人,就是应星最近这段时间的研究课题——因为它们的尺寸实在是太过微小,以至于哪怕已经对这些小玩意的内部结构进行了绝对的精简,它的许多内部机巧仍然需要单独制造。


    应星……


    应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手艺在诸多的刁难中变得越来越厉害了——曾经的他按部就班地跟着怀炎师父,以及其他工造司中的匠人们学习着,但他们从来都没有用这么为难的题目来针对他,顶多就是让他用废料啊……之类的东西铸造出点什么玩意来。


    良师益友,某种程度上来说诚然不欺也。


    但如果可以的话,应星还是要感叹几句:最好还是别太把他当成牛马来使唤,他更想当个人。


    技术更新叠代速度越来越快的应星师傅这会儿就在勤勤恳恳地操纵着这些飞行机器人,沿着景元业已探明(天晓得是用什么方式)的通风管道,朝着会议室出发,将存储在其中的,可以令食用者腹泻半小时,在此期间根本离不开厕所,但腹泻完毕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后续问题影响的药物,通过蛋壳表面那些坑坑洼洼中细小的天然孔洞,注入到里头的蛋清中。


    ——是的,这是一场栽赃陷害,非常的不讲道德,但是景元认为,既然要面对的是卖保健品的,那不讲道德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道德是对有道德的人使用的,正如武器是要对着正在挥舞武器的人挥舞的。


    应星于是也就答应了下来。


    而此时——他从丹鼎司请来的医师,以及相关检验设备,刚刚好出现在了会议厅的门口,准确到像是已经经过了千百次的排练,只为了在景元一回身的瞬间给他增添点儿逼格。


    “神医”愣了一下——事已至此,反抗的事,她根本无从做起。


    她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丹鼎司的医师们完成了对鸡蛋的检查,从中检验出了……


    泻药。


    以及,一些被仙舟严格禁止的,和丰饶命途有关的延寿药物。


    景元听到耳机中应星的“啧”声,以及随后响起的感叹:“你和寿瘟信徒想到一起去了,景元,真有你的。”


    他轻轻耸了下肩膀,微笑,轻声回复对面——反正现在,这个道士的身份已经不怎么必要了。


    “是啊,应星哥。怎么样,智识命途,很神奇吧?”


    第38章


    有时候,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得到一些其实可以更容易得到的结果,这样的情况还是挺让人怀念那些更为古老的年代的。


    但是, 在秩序中逐渐变得繁杂起来的步骤, 其实也可以算是对于一个文明、已经生活在这个文明中的人们生活安全的保障——既然如此, 绕个圈子就绕个圈子吧。


    更何况,这一次的任务并不只是要把这群推销保健品的给一网打尽, 更有把人送进他们的队伍里的目的——


    此时,应当有镜头一转,直接用一个跨越式的镜头,将对准聚焦的对象自会议室的这一层楼来到上一层。


    楼上的房间里当然不会有一位“师弟”,毕竟“神医”本人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祖宗几代传下来的医药本领(真要是有这种能力的,早在先前仙舟那来回滚了好几滚的三灾之中被丹鼎司抓壮丁给抓完了,现在都是注册在仙舟档案上的医药世家,谁还给你继续当隐世大夫的机会?) ,但是,楼上有一位曾经在丹鼎司中学习了一段时间,不说是已经学尽丹鼎司内一切药理知识,至少也算是比三脚猫还更瘸一点儿,现如今已经加入了这个令夷尚且不知道名字的寿瘟信仰组织的……青年?


    至少从外表看起来, 是青年没错。


    在来到楼上之后, 令夷就直接变了脸。


    原本看起来惊恐万分, 像是担心自己年岁不永,明明身为长生种却连百年都活不到就要夭折的神情瞬间从她脸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到甚至有些冷酷的神容。


    那两个安保人员差点被她这样大的反差给吓死——不过他们到底还是对于令夷的情况有所猜测的。


    于是,在对着室内那个看到令夷后露出了有些惊讶表情的丹鼎司不优秀毕业生简单说明了当前的情况之后,他们在极短的时间里互通了共识。


    令夷说自己是从天外回到仙舟上的狐人,她曾经与丰饶令使倏忽面对面过,并且在一位令使的庇护下,成功带着足够大量的丰饶之力回到了仙舟。


    她此行,是受到了那位令使的委托,前来寻找和丰饶信仰相关的组织,她需要……按照那位令使的说法,给予他们一点指导,以及一些能够让他们发挥出更大作用的帮助。


    有一说一,令夷的这番话属实是从头到尾一句谎言都没有。


    她是真的在塔拉萨星的上空和倏忽面对面了,她甚至还是击退倏忽的力量中非常主力的一支呢! (前提是,需要把承担了伤害输出百分之四十九的倏忽本人,以及另外承担了百分之五十点九九伤害的腾骁将军给去掉)


    她也确实是带着如此大量的丰饶力量回到了仙舟——植物靠着吃腾骁的力量变得相当强壮,同时,在如此大量的堆积下,令夷甚至意识到了:原来系统其实还会抽取一部分的丰饶力量,将其运用到拥有系统的宿主身上。


    比例甚至到不了万分之一——但倏忽当初灌注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大了,于是,令夷也就被动地接受了一次灌顶。


    不过,对于她来说,这件事整体上算是好处大于坏处,因为狐人的生命本质上还可以再延续下去,他们的灵魂强度能够支撑起一个平均八百多岁寿命的身体,就像是仙舟人那样,两者并无差距。


    但是狐人体内的丰饶赐福相对要弱一些,反正到不了四百岁,差不多就该走完这一生了,所以,稍微延续一点……也不算是坏事吧,反正也不至于走到会发展为魔阴身的阶段。


    而腾骁也是真的允许了她带着这么大量的丰饶之力回到仙舟上——否则呢,还能把未成年的孩子留在塔拉萨星那边不成?


    而这个任务,也确实是腾骁委派的,让她借着自己身上的丰饶之力浓度甚至比起一般堕入魔阴身的仙舟人更强的这个优势,来进行一些深入调查。


    腾骁也是令使啊,谁还不是个令使咋了?


    但是,对于令夷来说,生活中遇到令使的概率高,并不等于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如此。


    仙舟联盟已经是个非常特别的地方了,至少在这里,人人都知道每艘仙舟上都坐镇着一位令使,实在遇到了什么问题呢,找一找也是可以的——顶多就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人们都不会想起其实还有这么个选项就是了。


    这些寿瘟信徒们全都联想到了倏忽,或者是其他的丰饶令使身上,总之没有一个想到其实这位令使刚刚好坐在丰饶对面的那一桌上。


    况且,令夷身上的丰饶之力确实不是作假,她很轻易地用系统灌给她,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运用、往哪儿运用的丰饶之力,给那个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青年模样,但藏在袖子里的一条胳膊已经完成了表面木质化的寿瘟信徒送了点儿丰饶之力,在对方的胳膊上额外催生出了一条横斜出去的小小枝条。


    楼上的人在看到了她的这一手后,当即便选择了相信,而此时,方才和令夷一起上楼来的两个安保人员听到,在门外仿佛有一点轻轻的脚步声,于是猛然间想起方才了楼下的情况,小声催促着那手臂上额外长出了一根枝条,现在正在用园艺剪刀为自己修复肢体的男人快些转移阵地。


    “神医”以及陷进去了,做为他们这儿唯二会医术,还是从丹鼎司里面进修出来的人,现在组织必须好好保证他的安全。


    当然,像是令夷这种……应该也是要保全的。


    这时候直接从酒店正门离开肯定是来不及了,不管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都有点危险。


    令夷问:“不要紧吗?”


    她亮出了那双白珩超绝手艺·假指甲,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也算是摆出了个“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和云骑军交战片刻为他们获得脱身的机会,反正她自己是山里灵活的狗……不是,犬科动物,绝对不会被云骑抓住”的强者姿态。


    真要她去当殿后的,令夷也不会在意,反正她又不会真的被抓到——景元绝对会好好配合她的。


    不过,那个用园艺剪刀将自己多出来的一截肢体给剪掉了的寿瘟信徒摇头,说:“不用,我们早有准备,走这里。”


    他推开窗户,只见,在窗户外头是一栋靠得很近的建筑,而在对着这一扇窗户,稍微偏下一点的位置,有一座凸出的阳台,而在阳台之后,则是一扇玻璃门。


    寿瘟信徒自信一笑,双手快速撸起袖子,退后两步,随即快速助跑加速,猛地抬高右腿,在酒店窗户的窗框上用力蹬了一下。


    伴随着一个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弧线的信仰之跃,寿瘟信徒精准地降落在了对面的阳台上,随后他一脚踹在玻璃门上,将门框踹得变形、无助地朝着室内打开。


    他钻了进去。


    那两个安保人员也如法炮制地跳了。


    令夷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跑酷环节,她悄悄将手指探进了口袋里,碰了碰一株超小向日葵。


    浅淡到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金光让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绒毛都感受到了舒服的温暖,同时,超绝的自信也降临在了她的心头。


    令夷完成了个完美的起跳,完美地降落在了阳台上,跟着前面那三个人穿过了无人的房屋。


    ——是的,这是一套无人的公寓,从相应情况来看,他们大概是提前就做好了攻略准备,特地选了酒店的这一间做为他们休息的场所,可以方便着随时被查房,随时跳窗逃跑。


    令夷在跳过来的时候,因为向日葵给予她的超绝自信,她甚至还朝着两栋楼之间的下方空地看了看。


    下方是一条狭窄的死胡同,考虑到对于仙舟人来说翻墙不算是什么难事,往往也就是一抬腿就上了,其实这也很能算是一条可选的道路。


    ——因为这个楼层高度,跳下去了也是真的死不了人,同时在地面上还堆着一些不清楚里面是否装有内容物的纸箱,也可以起到相当不错的缓冲作用。


    这群人还是挺严谨的——如果不是严谨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运气足够好。


    令夷宁愿相信是前者。


    她没有停下来,而是跟着前面的那几个一路又翻到了另一边的阳台上,继续城市跑酷。


    而此时,云骑军已经找到了这间房间,并且破门而入,首当其冲的,是还没有摘下自己这一身飘然的道士打扮的景元。


    只可惜,他们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楼上已经人去楼空,最后看见的,也就是对面阳台上头,转瞬即逝的一条红色尾巴轻轻摇摆了一下。


    “追吗?”


    云骑军小队长看向景元,他们其实也能跳过去的,就这个距离——


    景元抬手拦下了他们:“这次就先不用了,没关系,他们逃不了多久。”


    不知情的丹鼎司与地衡司成员带着他们今日的收获离开了,云骑军也带着大概是可以拿到手的群体三等功离开了,这间由寿瘟信徒开的房间里,现在就只剩下了景元一个。


    他环顾房间四周,随后笑着弯下腰,从角落里捡起一颗体积极其微小的小喷菇,将其收入手中。


    这不就是线索吗?


    他抬手按了按耳朵,对着蓝牙耳机对面的应星道:“应星哥,开启小喷菇检索跟踪模式。”


    对面先是维持了一段沉默,随后,传出应星的声音:“景元,别一天到晚的得寸进尺。”


    景元惊讶:“这宇宙里难道还有哥你不会做的东西吗?”


    应星:“……”


    当然啊,怎么会没有呢!如果什么东西他都会做,那他现在就应该出现在天才俱乐部而不是在工造司……在这个小队里面拧螺丝。


    “所以,这个功能你是实现不了吗?哥?”


    “……”应星咬着牙,从牙缝里面憋出来一句,“当然能实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


    当另一边正在进行着激将法与一激一个准的单边倒“战争”的时候,令夷已经跟着那几个寿瘟信徒跑出二里地去了。


    她难得跑这么快,跑这么远。


    毕竟,每一天的跑步训练,其实是属于成年的云骑军们,以及像是景元这种被寄予厚望的人的。


    应星,还有她,这种注定了要靠着什么东西才能上战场的,都没有那么变态的一天二三十公里晨跑锻炼。


    当然,这也不是说令夷就不能跑了,当抵达一处隐藏得很深的“安全驻点”的时候,她的状态还好得很,整个人还因为运动多了齑粉精神抖擞。


    不过……真的好远啊。


    她带着的小喷菇有点不太够用——因为担心后面的路途上无法留下小喷菇做为标记,令夷讲每只小喷菇的投放距离拉长了一些,并且……越往后面,就拉得越是长一点。


    也不知道景元他们能不能准确地追踪到这些小喷菇,从而定位这一处点位……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想,因为此时她眼前看到的一切彻底震惊了她——令夷看到的,是室内一大片和丹鼎司内的药物实验台非常相似,只是因为各种条件原因,看起来是低配而不是平替的实验装置。


    而在这些实验装置中,她看到了一些……


    珊瑚。


    而众所周知,当年的仙舟在起飞的时候,因为目的在于寻访到长生的仙药,所以,在功能设计上呢,仙舟的功能分区就不是那么的……侧重于享受。


    毕竟那时候仙舟人都还是短生种,需要靠着轮流定期去冷冻柜里面躺着才能保证自己在找到药师之前没有老死。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准备一个大大的海,在里面种满漂亮的珊瑚,放入很多漂亮的鱼群,定期过去浮个潜。


    所以,在仙舟上,唯一能够看到珊瑚的地方,就是波月古海——将范围限制得更小一点的话呢?就是在鳞渊境这一个地方而已。


    差不多就算是破案了啊——这些人绝对和持明髓的那起案件有关系。


    令夷收敛着面部的神情,让自己看上去并不惊讶于此时看到的。


    不过,她的面部肌肉掌控程度比起景元那种天生的演员来还是要差得太远了一些,所以,她觉得自己最后大概表现出了一种……虽然吃惊,但是为了面子要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吃惊的强撑感。


    那个手臂已经木质化的寿瘟信徒对她笑了笑,很显然,对方看出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者说,她想要让他看到的。


    寿瘟信徒:“有点吃惊?这是正常的,慈怀药王的恩赐是好,但是那些持明族所拥有的不朽的力量也同样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东西——哦,我忘了,你是一位令使信赖的人,你该不会是那种非常死板地,只沿着一条命途行走的人吧?”


    命途之间是会互相交错回想的,这也算是一种关于命途的常识了,但是有些人就会只沿着一条命途走,比如说流光忆庭的那些忆者们,她们就在记忆的道路上走得非常远,也非常……或许可以说是偏执,毕竟是一群为了更好地触碰模因,从而把自己也给模因化了的存在。


    令夷摇摇头:“这倒没有。”


    不管是倏忽还是幻胧,从现在他们表现出来的性情看,都不像是纯粹的令使,倏忽的命途里面铁定掺了点毁灭,而幻胧……谁知道呢,她看起来可太混沌了。


    她半真半假地说:“其实那位在派我来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说你们这里有些很特别的东西,我也想过你们能弄出什么来,但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将不朽的命途和丰饶放在一起,并且……”


    “毕竟,那位告诉我的是,这里会有需要我的时候,所以,我还以为我是来提供帮助的……嗯,这确实是大大地超出了我的预料的。”


    她打量了下那个寿瘟信徒,确信道:“看起来,你们颇有收获。”


    对方脸上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


    令夷这次的身份证明做得很好。


    想想看,一个半月狂化的狐人,走在仙舟的大街上!


    哪怕她现在还保留着看起来非常完好的理智,但是谁能够保证她下一秒不会出问题。


    就是这种随时有可能被云骑军带走逮捕,转交给十王司押送去幽囚狱的状态,可以成为她和这些寿瘟信徒们之间最好的沟通桥梁。


    于是,令夷轻而易举地,根本就没怎么证明自己,就获得了这些寿瘟信徒的信任。


    不仅仅是跟着他们一起逃跑,在还是第一次遇到的情况下就能够来到他们的安全点来,还能够被比较细致地介绍当前的研究进展。


    那个丹鼎司不优秀毕业生兼寿瘟信徒挺起胸膛,非常自信地就开始介绍上了:“这些,可是我们还在丹鼎司学习的时候,从持明龙师那边获得的技术! ”


    令夷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短暂蹙起一下。


    这里的照明没有全部打开,刘海的阴影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微表情。


    龙师……就那么直接吗?


    丹鼎司不优秀毕业生:“好吧……其实是龙师身边的一个持明族,他说他这次轮回的时候就出了点小问题,差一点就无□□回,所以非常恐惧,想要用丰饶解决掉不朽现存的问题。所以,他从龙师那边偷了一些考古探今的研究结果出来,与我们合作。”


    他摸着下巴:“在他的运作下,我们——另一个就是给你们看病的那个,我们都入选了当时丹鼎司开展的持明医术学习计划,我感觉他能量还挺大的。”


    令夷当然不会觉得龙尊身边有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说给丹枫听,属于是丹枫要现场开始打假的程度,就龙师那群老东西藏东西的深度,他们若是不想让人得手,怎么会有人有机会真的把他们的研究成品偷出来?


    须知,历代传承的龙尊中,也是出过那么几代想法比较活跃,虽然比不上如今的景元,但大体上是走在这一方向上的饮月君的,他们都没能从龙师那边找到点什么玩意,还一个龙师身边的侍者?


    开什么玩笑,不如直接四舍五入约等于为龙师们自己得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培养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基本上,在龙师们已经被确定不会无辜的情况下,这个培养计划就可以视作是他们选择和丰饶联手的开端。


    ……他们在丹鼎司中扶植医士,并且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是试图从中培育出一个信仰寿瘟祸祖,或者至少对巡猎没有那么根正苗红地一颗红心向帝弓的司鼎来,是么?


    令夷稍微顺着丹鼎司不优秀毕业生的话说了两句,让对方继续往下发挥。


    对方的分享欲望还是相当强烈的,直接开始说起当初他是怎么痛苦且……且一点也不快乐地学习着的。


    但是呢,虽然学得很不快乐,他仍旧被一个课题吸引了,那是一个关于研究持明族长生道理的课题。


    一个现今的寿瘟信徒,在当年基本上也就可以被确定为是想要长生、害怕死亡的人了。


    他全然地参与到了这个项目中去,和先前的那位“神医”认识,他们在这个项目中钻研得很深,也正是因此,才能够了解到持明髓能够对于他们*这样快要堕入魔阴身的长生种起到怎样的作用……


    并且,得到了持明髓,用来控制住本来会让他们陷入癫狂状态的,那些使人堕入魔阴药物的副作用。


    即,仅仅是生理上向着更为“强大”的生命形态上转变,成为如步离人等等这些丰饶民所相信的更高等的存在、更为贴近生命繁衍下一阶段的存在变化,但精神上仍然保持着前一个阶段的水平。


    他大概是秀兴奋了,一直在持明髓是如何入药的这个话题上说了大概十几分钟,才终于想起来,现在的当务之急好像并不是介绍,而是盘算那些被抓走逮捕的人要怎么办,而他们会不会被其中的软骨头暴露。


    他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第39章


    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在丹鼎司的码头附近,四个人影出现在了参差的绿植边上。


    丹鼎司内部的绿植覆盖率还是挺高的,大概是为了用满目苍翠欲滴的颜色,好去抚慰那些居住此地的病人们的心情——至少,比起工造司、地衡司、以及太卜司这些地方,丹鼎司的生态环境还是很好的。


    当然,就更不用说十王司了——除非可以把所有信仰丰饶命途,并且试图将丰饶命途在仙舟上广泛传播,或者干脆就是想要入侵仙舟的家伙全都当成植物来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观念还真的没什么错误。)


    这些茂盛的枝叶,在夜间便成为了最好的掩体,将这四个人的身影悉数掩盖了下来,避免了沿着道路四处巡逻的队列看到他们的存在。


    队列中有三人一狐,正是令夷,以及那三个严谨,但又没那么严谨地把她纳入了队伍,让她成为队列中一员的寿瘟信徒。


    令夷将自己的尾巴努力藏好,跟在队伍的最后,考虑到队伍中的剩下三个人在所拥有的丰饶之力的强度上都远远比不过她,而在寿瘟信徒的世界观中,丰饶之力越是强的人,其表现在现实生活中的实战能力也就越强,现在的她,一方面是跟着这三个对丹鼎司“熟门熟路”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做为整个小队的殿后强者而存在,保护着他们。


    在一小队云骑军巡逻过去之后,她压低着嗓子,尽量让自己发出的音量控制在和那些匍匐在草丛中的鸣虫差不多的大小,在不引起巡逻云骑军注意的情况下,向前头那三个人出声询问:“你们确定吗?十王司往这个方向走?”


    在这两天的相之下,令夷已经大致摸清了这些人中的权力结构和分层。


    这个寿瘟祸祖的信仰组织,竟然还奉行科技便是第一生产力这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可以被称之为真理的道理。


    ……就,虽然在听到这条标语的时候,令夷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离谱”,是随即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那么离谱了。


    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药师赐给他们天生的丰饶赐福,已经印刻在他们的皮肉骨血之中,至于更说,他们要怎样利用更多的丰饶之力来提升自己的能力,除了已经被验证过效率不高的直接生吃之外,也就只剩下了靠着科学研究这么一条途径。


    这种情况下,若是还不肯承认,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那很显然就是脑子有毛病。


    基于这位样的逻辑,这个组织内部的情况差不多是这样的:


    不优秀毕业生的地位要高过那两个干安保的,而倘若那位“神医”没有被抓走的话,她的地位还要高过不优秀毕业生。


    而在“神医”之上,至少在这个据点里头,是没有别人了。


    她说了算。


    所以,当丹鼎司不优秀毕业生提出了要劫狱去营救纳那些被逮捕起来的队友时,另外几个人虽然心里其实是很有意见的,但还是不得不听从了他的命令。


    而这位不优秀毕业生,兴许是惊喜于令夷这个刚刚来到组织里的、背后还靠着一位令使——这么大的一条金大腿,其实完全可以不服从他命令安排的人竟然也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地听从了他的安排,所以现在这会儿对令夷的态度可谓是格外的热切。


    大有和她当场结拜成为兄弟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味道。


    令夷客客气气地没有拒绝,但也完全没有表达出半点儿同意的意思。


    谁和他这种迟早要被抓到十王司去,说不定连被关押在幽囚狱里的资格都没有的扑街仔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不是晦气吗?


    此时,这位扑街仔,就正站在她的身前一位,被两名当保安卖苦力的寿瘟信徒护在身后——这就是他地位的体现了——也正是他,在给令夷解惑。


    熊虫——也就是那个丹鼎司不优秀毕业生——动作幅度尽量小地凑到了令夷身边,贴着她的耳朵,对她说了几句话:“咱们的那条特殊路子,记得不,我先前说过的,我们在持明族内有点……对吧,就是他告诉我们的,在鳞渊境的地下,就是十王司的所在。”


    他之所以叫这个怪异的名字,是因为在整个寰宇之中,熊虫这种生物是公认的,如果排除了一切命途、一切祝福,是能够存活最久、并且能够适应最多的极端环境的生物。


    这位是真的很怕死,希望自己能够在所有的环境下存活下来,为此就连名字本身的诡异、是否会被人嘲笑……全都抛诸脑后不管了。


    按照他的说法,在他还是丹鼎司内的一名学生时,他其实是并不叫这个名字的。


    熊虫自己没有什么作战的能力,逃跑的速度之类的,就是那些可以依靠丰饶力量的帮助提升的身体素质这些方面倒是还都挺可以,为此,他这会儿正试图抱住令夷的胳膊,让这位上头有个令使罩着的大佬,能够顺便分出一嗲呢人怜爱来给他,好让他在这场分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现在却又自己产生了几分畏惧、几分不甘愿的行动中被庇护得足够安全。


    令夷觉得这人有点神经病。


    但是吧,怎么说呢,哪怕是再怎么超神的队友,也比不过和猪一样的对手,这人的水平越是让她沉默无语,令夷就对接下来的环节越是放心。


    “还是那个龙师身边的人?他帮了你们好多啊。”令夷不动声色,仿佛就只是感叹于持明族在仙舟上的地位之高,“诶,他不就是个在龙师身边侍奉的人吗?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东西?”


    熊虫嘿嘿一笑:“这我哪里知道,或许他压根就不是龙师身边伺候的人,而是龙师本人呢?说不定,仙舟内部对于妖弓祸祖的意见已经很大了,只是因为星神,还有那狗屁的帝弓七天将还在上面压着,这才不能明面上表示自己想要投入慈怀药王的怀抱,而只能安搓搓地给予我们这些能人志士一些帮助也未可知呢。”


    令夷咬着脸颊内测的软肉,心想,在这件事情上,这个不怎么聪明的家伙倒是意外地没有猜错,现在龙师的嫌疑已经大到了无线趋近于百分百,就像是那什么……零点九九九循环,属于是只差最后一步,完成论证这个零点九九九循环就可以等于一之后,就可以确凿地将这群龙师一个接着一个地串起来,像是串糖葫芦那样,全部拖去幽囚狱里面关起来。


    “不过,你也别考虑这件事了,要我说,是那些持明族有求于我们,这才要上赶着把什么研究啊、什么材料啊,都送到我们手上来。所以啊,这一次的劫狱,我们也只管去就好了,他们肯定会帮我们扫尾——我跟你讲,持明族在鳞渊境里的势力可太大了,那简直就是说一不二,想要帮我们清扫个证据的根本就是轻而易举——还有啊,这是给他们准备的入伙投名状,要是大家没一起干过坏事,谁知道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就算是慈怀药王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加入到我们的队伍里来的!”


    令夷听了熊虫那超绝自信的后半段论述,心里不禁有些为那些持明龙师们鸣不平,听起来,明明这些人能够研究出让他们保持着仙舟人而非魔阴身外观的药物中起码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工作都是由他们做的,但是眼前这位,这是真的完全不觉得龙师他们在这档子事情里面有点儿什么功劳啊。


    白眼狼到了这个地步,或者说,超绝自信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挺厉害的——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呢。


    但她也只是点点头:“嗯,这样就好,我原本就只是担心我们劫狱之后无法掩盖踪迹,再被云骑军盯上……可恶,我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也只能对付一支小队的云骑军,倘若人数更多,我不仅无法看顾你们的安全,甚至自己也会陷入险境……要是我能再强一些就好了。”


    熊虫非常赞同地点头:“是啊,可惜好东西都被藏起来了,只有娜迦知道它们藏在哪里,否则,我肯定会给你点好东西——咱们现在才四个人,可不是要好好仰仗你的力量。”


    娜迦是那个“神医”的名字——至少,熊虫是这样称呼她的,而到底这个名字就是本名,抑或者是和熊虫一样,后来改的名字,这不重要。


    令夷也非常感慨。


    如果熊虫知道那些“好东西”都存放在什么地方的话,现在,就是在他们来到丹鼎司,打算在后半夜,巡逻最为疏松的时刻偷渡到鳞渊境去,潜入十王司劫狱的同时,景元就会带着云骑军前往他们存储“好东西”的地点,把那里洗劫一空。


    仙舟滴,仙舟滴,全都是属于仙舟滴!


    正当令夷打算再问点什么的时候,又是一堆巡逻的云骑军从他们藏身的灌木丛边上经过——做为还没有和云骑军上下都通过气的卧底,令夷只要不想到时候被腾骁亲自捞出来,顺便被白珩蛐蛐上好几句,她就只能在这个时候保持着专业水平的安静。


    那队巡逻的云骑军从他们身边走过,目不斜视的,并未发现这儿的草丛里潜藏着一群意图不轨之人。


    当这队云骑离开了一段距离之后,熊虫看了看手表——这手表是夜光的,而且还有一层翻盖,属于是非常、非常、非常古老的类别了,现如今,除非是在古董店里,否则是很难找到这种表的。


    它之所以能够出现在熊虫的手腕上,便是因为这个古老的翻盖功能可以很好地掩盖掉夜光的效果——玉兆、智能手表之类的东西全都不能用,因为在丹鼎司这不怎么开灯的后半夜,草丛中的哪怕一丁点儿光亮都会吸引来前往查看的云骑军。


    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再不出发的话,等从幽囚狱中完成了劫狱这项大事业然后逃跑出来的时候,天都应该要亮了——那时候,面对着十王司外头铺天盖地的金人和幽府武弁,还有更外头的云骑军,甚至是(如果觉足够浅,醒得足够早的话)早起的龙尊,饮月君本人。


    怎么想这都是一场非常不划算的买卖,所以能够避开这个修罗场一样的时间点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以有效地避免把自己送入火葬场这样的结局。


    令夷跟着前头这三个人向前匍匐着前进,一路还算是顺畅地来到了丹鼎司通往鳞渊境的港口,在港口边停着一艘船。


    很显然,这艘船不可能是云骑军留在这里的——谁大半夜闲着没事,打算去波月古海上面泛泛小舟,柔情似水地和水下的那些鱼儿互诉衷肠?


    所以……令夷的睫毛朝着下头撇了撇:很显然,群众,不是,持明族或者丹鼎司里面有坏人啊,这船舶肯定是他们给准备好的,也就是说,关于丹鼎司这边的情况,其实可以通过检查船舶管理处的监控来完成查看谁是内鬼的操作,至少,可以从中选定一个嫌疑人所在的范围。


    自从上次,丹枫拿着持明髓的问题去了一趟丹鼎司之后,云华女士对于丹鼎司的改造可是飞快且立竿见影的——现在的丹鼎司四处覆盖着足够多的摄像头。


    至少,每一处关键的地方都有。


    令夷上了船,她双手插兜,低着头,仿佛是在小憩一会儿以养精蓄锐,争取在之后的整个劫狱流程中做到完美,将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击碎。


    然而实际上,现在的她正在小幅度地动着手指,盲打着翻盖玉兆的键盘,为自己种植出更多可以用的微缩植物。


    ——事实上,虽然她不是那么喜欢上学,更喜欢和景元应星还有丹枫他们组队在外面乱晃,更喜欢由丹枫来上课的时候可以自由摸鱼的状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课程本身还是非常有用的。


    在一些很痛苦的课程上,她进行了大量盲打的实验,还好,因为平时她本身就很大量地在运用着《植物大战僵尸》的系统,所以,这项技能最后被她学会倒也没有花上太长的时间。


    白珩如此评价道:“当年我也觉得倒立开星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最喜欢挑战不可能,曾经有一段是时间,大概是看了某个电影吧,我每天都想着自己要完成六件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现在,我不仅能倒立开星槎,我还能单手倒立开星槎,另一只手顺便吃泡面,或者撸铁。”


    她看起来很想给令夷演示一下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最后这个打算被叫停了:因为一旁还站着相对可靠的大人镜流。


    镜流并不打算让白珩失去她的不知道第多少本驾照,也不想让令夷在目睹了又一场仙舟交通事故之后失去对于交通安全的信心。


    于是,她伸手拽住了白珩的尾巴,白珩发出了一声壮烈的惨叫,镜流一下子松开手,紧张兮兮地问她是不是自己把她弄疼了。


    白珩低头看着她的掌心:“你薅我毛!”


    周围自觉的人主动离开,比如说令夷就很主动,一般情况下,当狐人开始掰扯尾巴毛的问题的时候,多半一会儿说不完——况且,白珩刚才的语气就不是那种想要解决问题的语气。


    她在闹事。


    这是一种对于镜流的针对。


    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不管怎么说,总归,在那么长时间的训练之后,令夷总归是把自己的盲打本事给训练出来了,说不定再过上一段时间,她都能用脚趾完成这个步骤,这样就可以穿着特制的鞋……额,那还是算了。


    *


    这艘船是自动驾驶的,船首切割开波月古海表面的粼粼风浪,在水与船的击鸣中,船靠岸了。


    令夷最后一个从船上下来,踩在了对她来说逐渐变得熟悉起来的地面上——前方相隔不远就是显龙大雩殿,里面就是丹枫。


    她不知道丹枫是多么细致地关注着今天晚上的这一切——或许,丹枫哥现在正在某一扇窗户后头仔细地注视着一切。


    令夷不知道在自己做为卧底躲躲藏藏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毕竟她就算获得了这三个家伙的信任,也绝对不是完全、百分百的信任,所以,她需要让自己看起来全然可靠,自然就不可能做出什么联络外界的举动。


    但是,她身上的微缩摄像头是一直开着的,所以,其实关于外头怎么安排的计划,就都是根据他们这边的动态进行随机应变。


    ……也不知道景元给安排出来了个怎样的流程,但愿不需要她一起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尾巴会弄脏得很厉害……好吧,这两天为了卧底,她也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护理尾巴,回去之后必须得彻头彻尾地好好给自己洗一洗、擦上一层防护、一层精油才行。


    “我联系了他们,说今天晚上要劫狱——今天他们应该还在等待受审,要是真的把他们送进了幽囚狱,娜迦和其他人肯定会被分开关押,我们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找到那么多人,而且……额,等仙舟警戒起来之后,我们肯定不可能成功第二次。”


    虽然如果让令夷来评价,她会说就连第一次成功都很难说,但是,话又说回来,其实吧,熊虫这个人也不能说是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至少他还知道,仙舟一旦认真起来,他们被逮捕是或早或晚的事情,而没有自信到觉得丰饶命途只要振臂一呼就能响应者云集。


    令夷:“他们怎么说?”


    熊虫:“他们说会在看得见的地方等着我。”


    看得见的地方……是哪里?令夷环顾四周,结果还真的在珊瑚丛中见到了一个人,对方将脸非常严实地蒙了起来,除了一双尖耳朵能够证明他身为持明族的身份之外,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


    对方没有展现面容的意思,只是快速道:“因为持明髓的事情,龙尊很是生气,最近我们都不敢出门,快点。”


    这些寿瘟信徒们知道,他们和吃持明族之间的关系速来都是互利共赢,如果不够客气的话,持明族还能选择迷途知返呢,成为污点证人的话,仙舟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所以,他们没有提更多的要求,而是安安分分地跟着这个持明族,沿着一条估计也就只有那些成天喜欢往野珊瑚地里面钻的持明族人才能发现的小道,来到了一处空间裂隙处——按照仙舟的说法,这里应该叫做洞天裂隙。


    也就是开辟的洞天不仅仅与设定好的那些洞天有所关联,还有一些小小的关联挂靠在了其他区域,算是一些不被官方认可的入口,被找到了都会被查封。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就是了,还没有被审判的犯人,都不会被关到下面去,就在第二层,你们自己走吧,小心点。”


    说罢,那个持明族人转身离开。


    *


    之后的一路都还挺顺利的,这些寿瘟信徒确实不能算是完全没本事的笑话,令夷跟在他们身后,沉默着,保持着“高手需到最关键的时刻才出手”的气度。


    一直到,他们打晕了等待审判的囚室门口的看守,用他们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门,进入室内,开始为娜迦以及其他人解开身上的电子镣铐。


    令夷也在动作着,而她比起这些严格来说已经成为丰饶孽物的存在都更灵敏的耳朵,在此时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轻轻的——是典型的持明族脚步声。


    她没有开口。


    一直到那声音出现在门口:“龙尊大人,就是这里。”


    室内人人都慌了: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这么个时候来? !


    而且,听听这是谁啊?


    这是龙尊!


    整个罗浮仙舟上还能有第二个龙尊吗?那必不可能——这只能是饮月君啊!


    完了。


    到这一步……


    熊虫拽着娜迦往后躲——他们的意图此时已经足够明显,就是打算靠着前面的人堆命,给他们堆出一条能够尽量逃出去的生路。


    令夷也是在前面的,很显然,现在就得靠着她做为可靠的战斗力了。


    在仓促之间,熊虫一抬眼睛,竟然看清了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个,穿着宽袍大袖,头顶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点残缺的龙角虚影的“青年”。


    他愕然大惊,随即怒骂起来:


    “你——诶?怎么是你?!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想要出卖我们——草!你小子是龙师!”


    他指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持明族大喝:“原来是你——龙尊!我举报!你的龙师信奉寿瘟祸祖!我要当污点证人!”


    是的,一位龙师,龙师韶英。


    一位平常鲜少出现在人前,而如果排除掉出现在持明族面前,就可以说是一直不出门,几乎没有在外界留下什么影像资料,一度被持明族中调侃为“可能只是生活在书本上的一条龙,从来都只靠着文字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的龙师长老。


    而现在,一个原本绝对不应该认识他的,信仰丰饶的、甚至还算是一个寿瘟信仰组织的中高层小领导的人看到了他,并且非常惊讶地表示自己认识他。


    这代表着什么?


    这其中的意思,当真是很值得深思的。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韶英的身形瞬间虚化——但有人比他更快,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嘴花自他身后张开嘴,在韶英的衣摆彻底虚化之前,死死地咬住了他。


    第40章


    植物身上高低有点儿因果律之类的要素,因为,它们似乎特别擅长将一些理论上来说本不应该受到它们影响的东西,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


    就比如说, 此时的大嘴花是真的咬住了韶英龙师的袍子, 而韶英龙师使用的, 那可以把他们转变成水汽的云吟法术,还真的就……没能帮助他变成一团湿漉漉的水汽, 从而变成不可被咬住的东西。


    非常神奇, 也非常……致命。


    *


    寿瘟信徒——请注意, 这里是寿瘟信徒, 而不是丰饶的命途行者,或者是奉行丰饶好的那一面的那些人——他们之所以一直以来都表现出完全不如巡猎阵营的人可靠的模样,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想要活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


    死后声名赫赫、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寂寂无名地活着,每一天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呼吸、感觉到自己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呢。


    用一句非常有哲学味的古话来形容他们的这种思维,那便是:往矣!吾将曳尾于途中。


    回去吧,回去吧,我不愿意死去而成为庙堂上被锦缎包裹着的、在国之大事上才会被拉出来用作占卜工具的龟甲;我宁愿像是一只可怜的老龟那样,在泥泞的泥巴、河边的草丛里面拖着尾巴爬。


    否则,他们也不会宁愿违背仙舟的律法,组成这样的团体,不是吗? ——真要说他们有多么信仰药师,那就是在说混话,药师远在天边,又不能真的跨越星海,递一枝稻穗来给予他们可以成为丰饶令使的赐福,顶多是用药师做为他们集合在一起的名义聚合象征,顺便,宣扬一下他们向药师请求赐福的决心。


    为此,在眼见着形式不妙的情况下,他们能伸能屈得也非常快——至少,熊虫是这样的。


    他的膝盖软得就像是个上了大量润滑油的螺丝套,光是他身体的自重就足够把这个关节给压得活动。


    当然,这样的行为其实是得到了仙舟高度认可的:毕竟其实都是关起来,只是一个要关得比较严苛,另一个则可以被圈禁在一个至少看起来还算不逼仄的洞天里面,过上无法离开洞天,但好歹还能生活,还能有点儿最基础的吃喝玩乐的生活。


    两者对于仙舟来说没有区别,关押的成本也大差不差——别以为幽囚狱的设施维护就怎么便宜了,哪怕不用给其中相当比例的囚犯提供伙食,但光是,额,譬如说,给鸣霄准备的翅膀监禁装置,就能够抵得上整个幽囚狱内所有囚犯加上公职人员们一个月的伙食费那么贵。


    对于仙舟来说,滑跪是非常好的选择,证明了他们的对手虽然能力不够出众、智力不够超群、心智不够坚定,但至少还有点儿分辨强弱的眼光。


    挺好的,真的。


    于是,丹枫一手扣住了龙师韶英手腕上的某个穴位,令他血脉中不朽的力量无法沿着筋脉流淌,另一只手则轻松地驾驭着水流,如同他手臂的延伸一般,将熊虫从人后提到了前面来,神色不变(但令夷能够看出来,他的心情其实挺好的,眼底藏着一点很难被辨认出来的笑意):“你说。”


    在场所有人,除了丹枫和令夷,其实都是能联合起来的——从阵营划分上来说是这样没错——至少从人数,还有纸面上的战斗力水平而言,似乎还是很有希望的。


    但是,就算他们将令夷这个潜入的内鬼也给算成了自己人,在场也没有任何一个龙师敢动手——他们面对着韶英被丹枫抓住,届时肯定会送去受审,说不定他们和韶英干的那些事情全都被败露……谁让龙师们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甚至被丹枫强势镇压的时候过得也都还是好日子,至少物质上是从来都没有受过苦的,所以现在他们谁都不敢确定韶英到时候能不能咬死了他的那张嘴,保证自己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然而此时,面对着丹枫,根本没有一个人敢动手,他们早就被这位龙尊的实力彻彻底底地抹除了用物理手段来避免他发现问题这个选项——在和丹枫交流的时候,任何时候的物理手段都是被禁止的,是一个完全呈现出灰色的按键;此时龙师们在想的,只能是等到时候韶英被抓起来了,他们不管是送进去点什么东西让他踏上转生路,还是如今天这样把他弄走……总之,解决问题还不如直接解决出问题的人。


    他们安安分分地,选择了让龙尊独享这一“天降的馅饼就这么落在了他的龙角上”的特殊时刻。


    龙师们的寂静令此时此刻室内唯一的声音,也就是熊虫被亲自看到丹枫出手的模样、被水流拽着领子拖上前来而吓破胆的咕哝声。


    他的确非常惧怕死亡,也的确一直都在致力于逃离死亡,但是,这也是他第一次与死亡如此靠近。


    他抽噎着,用不断被格愣打断的声音说:“我……我都交代……我从哪里开始……”


    他的第一句话尚未说完,丹枫的脑袋朝着右边一偏,险之又险地让一道看不出形状的黑影从自己耳边掠过,擦断了他的两根长发。


    鸦青的发丝飘落下去,而在发丝落地之前,由水流组成的武器已经从四面八方的墙体上渗透了过来——对于丹枫,这样一位持明龙尊来说,幽囚狱的深处未必是他的主场,但是,幽囚狱的浅层,也就是十王司办公的主要场所,这就绝对是他的主场了。


    上方就是鳞渊境,一部分的十王司甚至是直接建造在波月古海之下的,无穷无尽的水元素可以被这位龙尊轻易驱使——只不过,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历代饮月龙尊都不会选择表现出自己拥有这个能力,毕竟带给十王司的压力太大了。


    倒不是说什么联盟内部政治互信的问题……就是,怎么说呢,到时候十王司的清理工作会开展得比较困难吧。


    毕竟,十王司又没有下水道。


    但是此时此刻,丹枫的处境确实不能让他继续退让。


    无形的水此时变成了有形体之物,这些海水,曾经哺育了持明族上万年的摇篮,哪怕在不朽的离去后逐渐变得不适合成为家园——它依旧非常愿意为自己的孩子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在丹枫的调度之下,它无比听话,就像是他的意志已然变成了整个大海的意志一般,在四周形成剔透的水牢,如同还未完全绽放开来的莲花花瓣一样,甚至还在层层叠叠地朝着“花蕊”所在的位置压下来。


    在这朵水莲花之中,所有龙师们都静若寒蝉:一些人在心里感叹敬畏着龙尊的能力——哪怕他们其实对丹枫本人并没有那么多的尊重,并且还在背后屡次三番地想要对他做点什么,但是,力量,尤其是格外强大的力量,这永远都是值得尊敬的东西。


    而更多的人,则是在庆幸方才的他们没有为了韶英龙师出头,刚才按捺住自己不动的选择是绝对正确且睿智的,因为如果他们刚才动了……可想而知,现在他们大概就不仅仅是被连坐着包裹在这样一座光是身处其中就能够感觉到无上的威压沉沉地架在自己身上,而是直接……


    很难说他们会被怎样,毕竟龙尊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个很好说话的好人,但是在一些时候就会露出不近人情到甚至如同暴君的模样,而……很不巧的是,龙尊几乎所有的看起来像是个暴君的时刻,对面要么都是丰饶民,要么就是……


    他们这些倒霉催的龙师。


    龙师们当然不会反省自己,他们只会把问题全都推到丹枫身上去,不过丹枫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强大武力确实是个好东西,他几乎镇住了整个场子,只除了——


    从人群的后排,也就是方才那一道黑色的线条闪出的起始点,又有东西被扔了出来,那东西的尺寸不怎么大,大概也就一个拳头左右,或许还不到一个拳头,但是从中可以感觉到突然暴涨的毁灭的力量,这股力量同四周的水形成了拮抗的关系,它甫一被扔出,就膨胀起来,在快要靠近到丹枫面门的时候,它爆·炸了开来。


    滚滚浓烟中带着呛人的味道,就算是丹枫都无法幸免于难,在一瞬间的时间里,他没能看见四周发生的所有,只能尽量用水将这些不妙的烟气冲散、镇压下来。


    然而待到这件事做完,等他再度睁开眼睛,含着一点被辣出来的泪水,看向前方的人群时,他赫然发现其中少了两个人。


    一个是长着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的,对方大概是为了避免自己的体貌特征被看出来,特地在长毛上漆了一层隐匿在夜色中的黑,另一个,则是这一次所有被逮捕的寿瘟信徒当中,最被将军“叮嘱”着,一定要严加看管,争取从她身上获知关于丰饶和毁灭这两个命途的丑恶存在又在图谋些什么的首犯。


    丹枫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龙师们都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龙尊微表情分析罢了,这门课他们都已经上了多少代了,为了避免在龙尊真的生气起来的时候有人上去一枪将火·药·桶挑炸,他们总是非常认真地学习这门课程——他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听力足够好的人甚至能够听到隐约的骨骼互相挤压的声*音。


    走失了最重要的一个,不,应该说是两个人——整个团体中先前是没有狐人存在的,所以特别就意味着重要——就算是持明龙尊,来到腾骁将军面前,想必也不好交代……


    涛然龙师眼观鼻鼻观心地如是想到,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关心这个寿瘟组织了,最近这差不多五十年的时间里,负责跟进的一直都是韶英龙师,还好,还好,他退位让贤得足够早。


    在看到丹枫握紧拳头的一瞬间,他就知道韶英龙师这次大概是要不妙——所以,他们给韶英准备东西的紧急程度又要往上提拔那么一两级了。


    不能让这家伙吐出哪怕一个字!他们不能冒这个危险。


    嗯……如果韶英这家伙的脑子好使一点,他就应该知道他现在应该做点什么——他应该直接把自己弄死!现场开始转生!


    ……当然,如果这家伙不是个蠢货的话,方才他大概就不会往外跑,他完全可以抵赖,可以说是对方要栽赃他,甚至可以将这一切说成是政治阴谋,说丹鼎司内有仙舟人堕落了,还想要挑拨持明族和仙舟之间的联盟友谊。


    可惜,这个蠢货在最关键的关头什么都没想出来,而他的逃跑……他用这个反应证明了对方所言非虚,而此地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呢,要是一起翻盘抵赖,这不得被好不容易才和他们走近了一点点,愿意逐渐放下身段,走入和他们同流合污的河水中来的丹枫意识到其实整个龙师议会里头全是内鬼?


    ……唉。


    这老家伙有些刻意地咳嗽了两声,做出自己方才被那股烟呛到了喉咙里,老胳膊老腿的已经没有那么抗造的模样,随后往旁边靠去。


    *


    “配合得真好啊,令夷现在的演技真的是越来越不错了,应星哥,如果让你去的话,你能做到和她一样发挥出色吗?”


    景元盯着监控画面——这几天来他一直和应星轮流盯着监控,将这些寿瘟信徒在聊天中被旁敲侧击出来的每一条信息上报给神策府,由策士长完成整理统合之后再转交给腾骁。


    信息很多,所以对于小小年纪非常睡得着,或者说就是缺觉的景元来说,这两天真的蛮痛苦的——倘若不是在背后算计别人这件事还算是有点乐趣,他可能会变成一只不会笑的猫。


    至少,在短时间之内,猫会失去他的微笑。


    刚才对丹枫发动偷袭的不是别人,正是令夷,在云骑军学校里面进修得来的学识能力在实践中有了很好的运用和阐释,她对着丹枫的袭击,是一种就算丹枫因为下意识地对她放下了防备之心而没有躲开,也不会对丹枫造成多大伤害的有分寸的偷袭——顶多就是在他的脸颊上擦出一道不一路腾跃着去丹鼎司的话,待到被云华女士看见,伤口都要痊愈了的细细擦伤血痕。


    而后续她扔出来的那个东西,看着像是炸·弹,或者说,对于他们这些足够熟悉植物的人来说,足够像是火爆樱桃的东西——


    那并不是个真的火爆樱桃,而是一颗烟雾弹,从里面释放出来的烟气相当刺鼻,很能够催人泪下,对于可以用坚果抵挡一下的令夷来说,仍然算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讨厌工具。


    研发人员,一如既往。


    工造应星,无所不能。


    (应星:假的。)


    哦对了,顺带一提,第一次偷袭丹枫的道具,不是别的,正是一根仙人掌吐出的小刺。


    对于丹枫这种级别的命途行者而言——倘若不朽星神没有消失在宇宙中,而是仍然存在、遨游着的话,他兴许都不会是普通的命途行者,而是又一位令使——能够快速分辨熟悉的气息算是一种基础技能了。


    所以,确实被炸出来的烟气辣到了是一回事,但是在被辣到的同时,还能有意识地将水莲花稍稍分开一点间隙,好让令夷顺利地带着人逃离是另外一回事。


    他顶多就在心里想着:应星的……烟雾弹,有必要做得杀伤力这么强吗?


    以及,狐人的嗅觉不是更灵敏吗,这样的武器对于令夷自己来说,也多少有点不友好了。


    是的,令夷差点就被辣哭了,要不是身边还带着专门为向日葵而入手的全套护眼装备,她这条狐狸的半条命或许就要葬送在十王司内。


    还好,她在出门当卧底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了这样的神兵利器应当随身携带,避免一切先前发生在图玛-欧拉克罗上的事情再度发生。


    但是……


    她那为了任务而牺牲良多的耳朵、尾巴、头发,现在又在上了一层染料之后受到了二次伤害,天晓得这股子辣味什么时候可以从毛发上消失……


    离开白珩姐家里的第三天,啊不是,第四天凌晨,依旧和前三天一样,想念着她的尾巴护理大全套。


    不过,不管令夷心里是怎样的涕泗横流,是怎样的发誓之后再也不当卧底,现在的她,都还在尽忠职守地完成着这项任务。


    她带着“神医”娜迦在茫茫夜色之中消失不见,遁入波月古海的层层水波……也包括丹枫在整个过程中放的那让人无话可说的汪洋大海。


    她“抢”到了那艘她来的时候乘坐着的船,带着娜迦逃离了这里,在船离开岸边之后,她没有朝着丹鼎司的方向去——波月古海连接的洞天可不仅仅只有丹鼎司。


    在调节到自动航行模式之后,她也听到了自己耳朵里头极其轻微的电磁扰动声。


    这就是蓝牙耳机断开连接的声音了,令夷对着娜迦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你弄出来了。”


    这一连串的操作之所以能够那么顺畅地走下来,其实都仰赖着被改造成了蓝牙耳机的耳坠。


    耳坠在十王司的时候短暂地连上了信号,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令夷听到应星的声音,于是判断他们今天晚上,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偷袭了十王司——哪怕在蓝牙里,他仍然压低了声音,生怕边上有人和她靠得太近,于是听到了不应该听到的声响。


    应星说:“找个机会,偷袭丹枫,带着那个叫娜迦的跑。”


    语速极快,语气果断,干脆利落得像是掰开一块苏打饼干。


    但是随后,那语气变得柔和了一点:“放心,顶多还有三天就收网,白珩姐去找将军报销了你之后一整年的护理精油开销,千万别给将军省钱。 ”


    令夷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狠狠地鼓舞了她……


    护理精油开销什么的真的很有吸引力啊!


    “等下次蓝牙耳机连接。”应星没有挂断,而是继续往下说,“给你讲讲这次是怎么安排的吧?”


    当令夷在做卧底……额,严格来说更像是一台行走的敌后消息录像机,行走在敌方的阵营中的时候,外面的人都做了些怎样的安排——而且她也不太能对着另一边给出多少属于她个人的消息,因此,应星觉得她大概会有点孤单、无聊。


    趁着这个时候,稍微多讲两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这可是他出手改造的耳机。


    至少,做为团体的一部分,令夷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道今夜计划的流程,对她也是有点不太公平的。


    但应星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景元擅长,所以他把麦抢了过去,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他们找了个出身朋克洛德的巡海游侠,让对方用最高超的黑客手段,把龙师们用来与外头这些寿瘟信徒们联络的玉兆给黑了。


    众所周知,仙舟实在是需要摇人的时候,巡海游侠就是他们最大的后备血库,双方行走在相同的命途上,都贯彻着相似的正义,比起存护命途下面互相关系并不能算是很好的星际和平公司以及筑城者、还有智识命途下面,表面上不说,但实际上互相都不是看对方很顺眼的天才俱乐部与博识学会都要好很多很多。


    神策府表示:这可是外来势力因为看不惯持明族内部如今昏暗的现状而做出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这可算不上是违背了联盟当年与持明族签订下的契约啊。


    所以,今天负责安排了这一切的,其实并不是龙师们,而是截流了信息之后,丹枫亲自找的、他能够保证自己绝对信得过的持明族人替代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持明族人会把自己的脸捂得如此严严实实。


    ——毕竟当初和那些寿瘟信徒们合作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人。


    当然,他们也非常确定不会是龙师身边的人——丹枫后来又去族内的记录里确定过了,龙师们身边,早在很多年前,就被他们用“我们这些老家伙,和族内的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不必让他们来服侍我们”这样的借口,将所有身边的人遣散了。


    而通过监控、翻找熊虫的网络账号,追根溯源,他们最终确定了那个和他们接头的人是龙师韶英。


    于是,丹枫在拉着龙师们组团十王司夜游的时候,就让韶英当了导游。


    韶英不解,但他对十王司确实不算没了解,于是,他茫然无知地踩进了这个圈子,和被景元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已然把性格拿捏透彻了的熊虫撞了个正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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