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公司探索队的前来在景元的预料之中。


    公司挖掘的那个地下庇护所,其定位他们是有的,只不过因为动用定位会需要通过公司的卫星实现,届时会暴露他们三个人的定位,于是就只靠着先前看过的地图估计了下— —反正公司是绝对能看到这儿有光的,直到现在,仍然有员工在庇护所附近铺设着各种基础设施,而那些纵横在原野上的道路,则继续一往无前地联通在这个过程中触碰到的每一个部落邦国。


    “一个公司员工看见了, 就等于公司看见了, 整个公司就是个蜂巢, 当成蚂蚁窝也行,与其说那是一个个个体, 不如说那就是一个整体生命。”


    景元是如此评价的。


    随后他歪在靠枕上,闭上眼睛:“没有狸奴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片刻后,他回光返照似的坐直起来,说起他经常去的那家茶馆,说那家老板正在考虑着引进和狸奴差不多、但是要比普通狸奴小很多的萌宠,做为茶馆后续一段时间的卖点。


    “小小的、毛茸茸的, 眼睛很圆,尾巴长长。”


    他大概是为了这次任务错过了那些小店员们的入驻第一天,此时的语气中带着些微不甘。


    令夷想了想, 觉得这个模样的宠物应当很可爱, 毕竟不管是毛茸茸、眼睛圆还是尾巴长,都很符合狐人的审美。


    她用尾巴尖戳景元, 提醒他:


    “下次去的时候叫我一下, 我也去。”


    景元有气无力地抬起手臂,对她比了个“ OK”的手势。


    他已经快要躺下去了, 那懒散的模样和在帐篷之外,与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们会面时的形象简直不像是同一个景元。


    但是,在外头脚步声响起、哪怕令夷都是刚刚听到那细微的声响的瞬间,他就已经坐直、坐正,并且脸上挂着营业的微笑了。


    令夷不得不怀疑全天下的景元受害者到底有多少。


    “是来新人了吗?空地不够是预期之内的事,毕竟,倘若大家都集聚在一起的话,种植狩猎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尤其是种植,这一块的地力可能需要着重供应给向日葵。”


    “后续应该会再种植一些不那么大株的向日葵,生活中用起来应该会更方便些,嗯,还有什么问题?”


    他似乎为每一件事准备好了预案。


    在第一天的时候,令夷就已经意识到他能非常轻松地将一切管理得很好,游刃有余,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么多的人绝对不是他的上限。


    他大概是天生的仙舟将军圣体,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腾骁将军折冲在前,他在后面处理一切政务,将军获得了从凡尘俗事中脱身的自由,而景元……


    呃……


    有得必有失,景元会失去下班撸狸奴一小时的享受。


    但他可以选择把狸奴带到神策府里去。


    令夷想到这里,大彻大悟:狸奴占领神策府!


    这个结局她也很喜欢。


    做为种地专员,令夷很高兴自己能不参与到相关决策当中去,她曾经努力过,但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被这些正经事榨干了。


    算了,她不是这块料。


    但她仍然竖着耳朵听,并且在听到说,有自称是“星际什么公司的人说想要见您几位”的时候,小幅度抖了抖尾巴。


    终于来啦。


    *


    指望着星际和平公司内那些受过职业训练的人不知道仙舟联盟就有点荒谬了,不过,谁说和仙舟联盟打扮相似的人,就一定是仙舟的子民了?


    伊须磨洲的居民是在仙舟的残骸上重开出的文明之花,联盟虽然把他们当成亲人,却并未将伊须磨洲纳入联盟的范畴;


    曾经,在仙舟还没有于巡猎星神的见证下成为如今联盟,而他们却已经从药师那边获取了赐福的时候,并未认知到丰饶也是一种祸患的他们也曾与短生种相爱、繁衍后代……


    总之,对于“神官”这身马甲,景元捂得势在必得。


    他玄之又玄地说了一些对仙舟来说也算是上古的故事,令夷在旁边嗯嗯啊啊地检查着自己的历史水平,最后得出了个如果今年期末要考历史,她倘若不想拿太不好看的分数,估计得拜托景元稍微帮自己小小地“运作”一下。


    为什么他说的那些历史,她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又有哪些是假的来了?


    能够把队友都给蒙混过去,想要蒙混过一群公司员工当然是更轻松的,他们很快获知了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仙舟曾经迷航啊——这是谁都知道的,如今已经没了的那艘仙舟苍城,哪怕是仙舟联盟自己想要找到关于它的一些细节记录都很难,更别说公司了——景元说他们的祖上当年就是从苍城出发,一路撞到了这里。


    随后是怎样融入了当地,他们是怎样的一边心系这颗星球,图玛-欧拉克罗,一边又对更广袤的天空充满了兴趣云云。


    “在我等祖辈启航之时,公司便已经是寰宇巨企,我等久闻公司大名,要是这一次公司的到来能结束这颗星球在黑暗中沉沦的命运,也算是圆了先人夙愿……”


    很难想象,他这个临出发之前还在星际和平公司官网上下单猫条的人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真的是……真的是能把脸皮揣兜里。


    公司要脸、要名声,还喜欢给仙舟卖个好——于是,在这些员工的层层上报之后,这几位“苍城人”的消息就这么七拐八弯地来到了罗浮天舶司。


    令夷觉得自己真的是罪孽深重:她举着自己的红耳朵,说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不是,她举着自己的耳朵,说她曾经听母亲说过,家里有亲戚从苍城搬家到了罗浮。


    或许狐狸生来确实是有骗人的天赋。


    总之,当白珩的那张脸挤开有些懵逼的天舶司司舵——仙舟六司平起平坐,别看平常大家都表现出唯将军马首是瞻的架势,但实际上司舵在权限上和腾骁将军是一模一样的。


    司舵知道这几个孩子离开了仙舟,也知道他们在执行秘密任务,可是也没谁告诉她,这秘密任务里面还能有她这一环啊?


    但她觉得这时候自己不应该表现得认识这几个人,于是,在司舵努力调整演技的时候,白珩冲了出来救场。


    感天动地,应星随手做的监听器现在还挂在景元那头茂密的长发里头,藏得非常荫蔽。


    他虽然人不在当场,但是公司员工说的话却全都听见了,当即就用仙舟内部的传讯通道给白珩发去了江湖救急的消息。


    白珩的速度是很快的,如果不介意多点星槎损毁,还能再快一点。


    司舵看到她出现,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顺势让开通讯屏幕,让白珩来发挥她的演技:


    “红色的……司舵,红色的!您也是狐人,您一定知道:我们狐人族里鲜少出红毛狐狸啊!但我曾姨夫那一支狐人就是红毛狐狸,只可惜当年在苍城……”


    司舵觉得白珩的演技有点过分夸张了,但没办法,谁叫她的演技甚至还比不过白珩。


    她静静地在一旁听完了白珩和令夷的“认亲”,甚至令夷还倒反天罡地管白珩叫了声“孙外甥女”。


    司舵转过了身,背对着镜头。


    她的耳朵和尾巴持续颤抖着,肩膀也是。


    白珩:“哦,我们司舵……唉。”


    她擦去不存在的眼泪。


    “我们司舵是个感性的狐狸,这样亲戚相见的场面呢,她看不了太多,转过头去哭了……唉,我也……你说我这……我这都上过战场多少遍了,我的心早就和杀了十年鱼的菜刀一样冷了,我怎么还止不住这眼泪……”


    笑到耳朵尾巴通通开启振动模式的司舵想着,要不是她笑到手上都没了力气,她高低得把白珩尾巴上的毛拽掉一把。


    不过没关系,白珩日后在天舶司的时间还长,有的是机会。


    她恶毒地想着要怎么处理那撮未来的战利品,正想到可以把它做成超小号毛毡挂起来,宣扬自己维护尊严之战的胜利,转念又想起来:


    不对劲。


    白珩这家伙之所以会那么嚣张,不就是因为有个剑首镜流在她后面撑腰吗?


    她确实打得过白珩,但她打不过镜流啊!


    司舵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情真意切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公司员工在旁边看着,感觉……仙舟那边那位的反应好像不是很对劲。


    但那可是仙舟啊,还是天舶司这种大部门的高层,对标到公司那不得直接p35开始往上数?


    他们这种小人物能对大人物的表现有哪怕一丁点质疑么?当然不可以!


    仙舟官员表现得像是脑子不好:那一定是因为巡猎太多了。


    不是有这么一首儿歌么?


    智识是坨废铁,存护是个呆子;巡猎毫无幽默感,毁灭像个疯子;星神都一根筋,阿哈真没面子!


    星神都一根筋了,一天到晚跟着星神到处大捷的,那肯定也要同化成一根筋啊!


    他们接受了这个设定,并且决定要是到时候出现一切问题都推给仙舟联盟。


    毕竟是他们认的亲,给这几个做的身份认证嘛。


    ——在这些尽忠职守,但这辈子也就只做自己被要求范围内的工作的员工们两眼一闭就是撮合的对接工作下,第二株巨型向日葵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先前,在和公司接触后,被紧急送进了庇护所的部落、城邦首领们,也在这些实在是不能说多么负责的公司员工的安排下,和外头的这一大群见了一面。


    当然,这场见面是他们自己要求的。


    生存受到极大压迫的地方诞生出来的文明,意味着那些私心多一点,而且头脑还没那么明白的首领都很难带着其他人好好地活下来。


    拿乔、抗拒、担心自己的地位再落下一层,这些想法在生存面前完全算不得事。


    况且,和公司的员工接触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自然知道:一颗地理位置优越,可以自然接入星际文明网络的普通星球上普通人的生活,和他们现在的生活相比,很难说后者在除了荣誉感这一方面全然超过之外还有什么有点。


    图玛-欧拉克罗发了,他们这些人难道抢不到先发优势,早日去抢做大做强了的蛋糕吗?


    只要不是傻子,那就都会答应的。


    稍微有点可惜的是,他们最想见的,也就是那位种下了巨型向日葵的存在,却说在种植第二株向日葵之前需要好好地养精蓄锐,因此没能出现在现场。


    不过,那位听说是信奉智慧之神的神官是到场了的。


    聚会本身很简单,颇有仙舟过段时间就会开设的论坛那样,但除此之外,景元状若不经意地额外带了一句:“只可惜,暗物质恒星仍然悬挂在你我的头上,而不分对象的丰饶赐福仍然在我们的脚下,若是能够解决问题,一劳永逸就好了。”


    一段时间后,他果然等到了一个带着几分试探意味走上门来的中年男人。


    景元对此人略有印象,因为公司的人曾经和他介绍过,说这位的异能格外强大,庇护的城邦也是在公司来到之前最大的。


    男人的眉心有两道形如八字的皱纹,很深,就像是书页上头的折角,来来回回折叠了许多次之后,要断不断的模样。


    他找到景元,轻声说:“神官,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彻底解决我们这个世界现存问题的答案吗?”


    景元心说来了,表面上则是微微惊讶,请对方到自己的帐篷里去慢慢说:“在光明时代,我们也算是对星系略有研究,图玛-欧拉克罗是依附于黑日存在的行星,我觉得……应该并不存在能够毁灭黑日,同时又不伤害到这颗星球的办法;而至于丰饶的力量……抱歉,据我所知,涉及到命途的部分,会比解决一颗恒星更困难。”


    他等的就是这个人。


    幻胧喜欢玩弄人心,喜欢从内部的崩溃中获得毁灭的乐趣——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一定只会让一个想要保护这世界的、想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人来执行最后的摧毁部分。


    而不是随便制造一颗炸弹扔到人群中,把所有能说了算的人都给炸了——那样太平淡,很符合现实的操蛋,毕竟打工人天天上班都想着要炸掉办公室,这太正常了——但不符合幻胧的毁灭美学。


    而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其实非常对幻胧胃口的男人。


    他足够强大,庇护了一个城邦二十年,称得上“守护者”这个身份,而从他身上的装扮以及动作习惯可以看出,他很朴素,极大概率是那种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人。


    中年男人点头说:“我曾经也是这么觉得的。”


    然后他笑了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神官先生,现在我们可以通过公司接入星际网络,还有您同伴种下的向日葵——你我都曾经在第一线,与活尸作战过。地下的那股丰饶之力……我还是不太习惯这么称呼它,我曾经有过被活尸把胸口都给撕开的时候,如果不是它,我一定已经死了。”


    “那时* 候,如果有谁告诉我说,我们要扼制丰饶之力,我一定会一边心动,一边坚定地拒绝对方。因为黑暗还在,没有光明,又失去了丰饶之力,我们会死于饥饿,星球会亡于荒芜。”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神官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还请你千万不要害怕。”


    景元点点头:“我尽量。”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荒野猎手,一次,我误入了一处墓穴。墓穴的墙壁上记录着文字,我阅读全篇后了解到,墓主人是一名毁灭的命途行者。”


    “她用毁灭的火焰消灭活尸,用这可怕的力量拯救了很多人,她还将这些火焰塞进死者的身躯,抑制死者获取丰饶之力,从而大量减少了活尸的出现。她说她其实可以用毁灭的力量克制丰饶,因为这里留下的毕竟只是不算很多的赐福而已,但是她和我一样,因为这个星球是靠着丰饶赐福而活着的,所以我们都不能毁掉它。”


    “她当然也死了,但是她把自己的力量留了下来,我一直保存至今。”


    “我用那股力量尝试过很多次,我清楚地知道它确实可以抑制住丰饶之力。”


    景元盯着男人看。


    他的眼睛正在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兴奋,甚至有点狂热。


    景元安安静静地听对方继续往下说。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对外说,我害怕引起恐慌。我觉得地下的丰饶之力正在逐渐变得强大,毁灭的力量告诉我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粗糙的地图,是手绘的,但是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很多数据:“上面画圈的是我已经确定过的地点,这些画三角的是还没来得及确定的。”


    中年男人看着景元,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大概是在估算他有没有相信:


    “我们可以不用动天上的黑日,反正现在我们有了向日葵,暗物质反而可以成为我们的资源,我们只需要保证地下的丰饶力量保持一个比较均衡的输出,或许我可以控制着除了向日葵根部之外其他地方的丰饶之力,让它维持在一个可以让我们生出下去,但又不至于那么容易催生异变物种的范畴,这个计划需要的只是一个愿意自我牺牲的人,我愿意当第一个— —”


    “砰”地一声。


    是金属和脑壳发出的,不那么清脆的碰撞声。


    灯昼龙鱼一尾巴扫在了中年男人的脑袋后头,这个在图玛-欧拉克罗可以算是厉害的男人在灯昼龙鱼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小兵级别的战斗力。


    非一合之敌。


    “这个异能比较强,但受限于这颗星球的眼界上限,被骗得有点厉害,把他送去仙舟接受系统性教育吧,教育完了放回来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公仆。”


    毕竟,自己当第一个牺牲的人这样的想法……嗯,很过激,但奉献精神有总比没有好。


    景元拍拍灯昼龙鱼的脑袋,很愉快地听到从龙鱼身体里发出的是应星的声音,是他在隔空操控灯昼龙鱼:“住手,景元,我要开火了。 ”


    想想也是,萨摩耶那种微笑白色棉花糖,能这么稳准狠地攻击人类?


    景元放下手,很显然还有点意犹未尽。


    可惜,正如狐狸毛多弱火,所以去白珩去朱明仙舟的时候很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燎到斑秃;景元的头发又多又密。


    “行了,应星哥,你让灯昼龙鱼再躲一下,我估计一会儿还会有人来,这张地图你扫描一下,转交令夷,让她挨个地方去种点什么。”


    丰饶之力浓了,完全可以用植物来解决,何必用毁灭那么不环保的东西——更何况,用毁灭的力量包裹丰饶……啧。


    景元摇头:等幻胧和倏忽一起到了这儿,可能会发现这颗星球给他们俩一人准备了一份点心。


    灯昼龙鱼扫描完了手绘地图,它藏在了帐篷的角落里,阴森森的,像是捉迷藏游戏里头隐没在阴影中的鬼魂。


    连带着被藏起来的还有晕厥过去的中年男人。


    ……这下更有恐怖片那味了。


    景元将地图收了起来,折叠起来的时候瞥了一眼上头的内容,看到里面有一点上写的是一棵大树,走近之后树干上会浮现出活尸脸。


    他当即想到了先前被灯昼龙鱼烧掉的那棵树,挑了挑眉,趁着下一位他等待着的人还没来,先用玉兆给令夷发了条消息。


    景元:那几个点位,种之前先让公司挖一下看看,准备着向日葵,或许有惊喜。


    令夷:[狐狸拿捏.jpg]


    他将玉兆放起来,顺手将发丝、衣领都调整了下,抬起头来的时候,刚好对上拉开帐篷一角后露出的一双眼睛。


    这是个瞧起来才刚刚成年的姑娘,身上披着厚重的盔甲,手里提着阔剑和盾。


    她“呃”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响亮了点,压低后再说了句:“请问神官先生……”


    景元语气温和且带着鼓励:“请坐。”


    “我曾经有过奇遇……抱歉,我从头开始说好了,我曾经是没有异能的,直到一次逃命的时候,我的外婆为了保护我,被活尸吃了,那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心里说,她问我想不想为外婆报仇。”


    “我获得了操控火焰的力量,在她的教学下不断成长,她告诉我,她其实是一个光明时代的强大异能者,因为过于强大,所以死后意识脱离了身体存在,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尸体已经正在蜕变成活尸。我战胜了她,继承了她的力量……”


    “砰。”


    景元叹了口气:“还好没戴头盔,毁灭的力量、岁阳的夺舍……下一个吧,希望人少一点。”


    “神官先生,您好,我是……”


    “砰。”


    “神官先生……”


    “砰。”


    “神……”


    “砰。”


    景元回过头,看向已经快要藏不住人的帐篷,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问灯昼龙鱼背后的那个操控者:“应星哥,你能把这些人都带走吗?”


    他很担心到时候自己在前面聆听着那群被幻胧忽悠过的人自爆,后面突然一个不稳,然后一堆昏死且僵硬的身体从毛毡后面滚出来。


    应星哥是全能的机器猫(仙舟版),很快就有一个看起来奇形怪状但确实很能装东西的机械开到了景元的帐篷后头,偷偷将那些晕倒的人接走。


    景元看着恢复一新,可以重新开始装人流程的帐篷,他满意了,又掏出玉兆来捣鼓了会儿,面部表情显得更得意了。


    *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


    因为足够信任景元而直接开挖的令夷在深深的土坑中看到了熟悉的灰白色。


    ——但这灰白色的面积也太大了吧?而且,外头明明也是有光的,不管是她的向日葵还是公司的强光手电筒都正对着这东西照着呢。


    很强?


    正当她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再让工程队往下挖一点,还是拿点什么东西去戳戳这玩意的时候,只见那灰白色的皮肤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活过来了似的。


    一下一下,正在戳着这层没什么光泽的表皮。


    如同一具已经被蠕虫填满的空壳,也像是……羽毛要从身体里面钻出来。


    但不管是哪一种,从这灰白色皮肤上出现无数细小裂口的那一瞬间开始,故事就不可避免地朝着生化恐怖片的方向滑……去?


    还是滑铁卢?


    惊恐的公司员工们眼睁睁看着站在最前面的、比他们都要矮上一些的红发狐人少女朝着坑里扔进了什么正在发光的东西。


    定睛看时——


    那是一株刚刚从花盆里面拔出来的、个头大概和令夷整个人差不多高度向日葵。


    根系粗壮,而且相当强健。


    第22章


    向日葵的根系在接触到这仍然在蠕动着的灰白色皮肤的一瞬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似的,见缝就钻、见孔就入地直接探进了那些裂开的微小豁口中。


    云华女士那建立在步离人生命上的研究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就像是植物的根系会朝着土壤中营养更为丰富充沛的地方伸展一样;这些特殊的植物,也会循着丰饶之力最强的地方扎根,当然,前提是,这地方得属于规划出来的田本身。


    为了得出该结果,云华女士在步离人身上戳了多少个血窟窿这一问题可以暂时略过——毕竟整个过程有点过于血腥以至于少儿不宜。


    令夷不得不承认:哪怕她很喜欢这些植物,觉得它们是能够为仙舟带去便利的好东西,在它们无害的外表之下,也实在是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危险了。


    哪怕, 只是这看起来最让人安心、最无害的向日葵,也拥有这样功能可怖的根系。


    令夷咬了下口腔内壁的软肉, 让自己从这一股其实不太合时宜的“物伤其类”中脱离出来。


    有一说一,她和下面那东西有什么好物伤其类的?


    那是个丑得令人不想直视的死人聚合体;而她则是一只特别好看、站在人群里就像是火红的玫瑰花那样闪耀夺目的漂亮狐狸娘。


    令夷想到这里就释然了, 她颜控得还挺厉害的, 此时经过对自己的心理疏导, 已经想到了向日葵其实是在给这丑玩意做美容上,顿时心胸大为畅通, 再无半点阴霾。


    但好像也就仅止于此了。


    这株向日葵不是刚刚被投放到现实中的状态,它已经在巨大的花盆里生长了五分钟,它的身高就像是中年人头顶的发丝,用来衡量它们的数字已经是个定值了,只有可能越变越少,没可能再往上增加。


    所以,虽然此时的向日葵正在孜孜不倦地从下方那具灰白色的尸身上汲取着浓缩的丰饶之力,压制着这具重见天日的超强活尸的后续动作。


    但它很显然支撑不了太久。


    活尸能在光照下幸存,便是意味着其体内的丰饶之力已经足够强大:就像是倏忽那样,腾骁将军斩了他数次,但是他却能够一次接着一次地复活。


    血条长还回血快,是真的能够为所欲为啊……


    除非有什么即死的装置,只要触发之后管你血条如何,总之某条实力水平线下的都众生平等,你化灰,我也化灰。


    好巧不巧,这种装置令夷还真的有。


    虽然火爆樱桃在那么长的研究时间里都在做冷板凳,但当前,它毫无疑问就是最合适的植物,不需要种植时间,爆炸范围不小,什么敌人都一次清零……


    这世界上不存在废物的植物,只有适用和不适用的环境,正所谓一代版本一代神,向日葵是神中神。


    令夷半点没慌,云骑的学习并不仅仅是知识方面的,更包括了心态。


    她看着身边那些紧张兮兮的公司员工,接过指挥权:很显然,公司的入职培训做得相当不行,建议外包到仙舟来做。


    令夷让公司员工们开车后退,等退到了安全距离——好歹神策府那边也不至于完全不研究火爆樱桃,各种尺寸的火爆樱桃能制造多大范围的伤亡,令夷手里还是有一张关于这些数据的对照表格的——她掏出了火爆樱桃,在玉兆上。


    在上次被应星哥开着无人机带着飞天了一次之后,令夷就开始研究,有没有一种技术,可以让她不用飞那么高,也可以布置下超大块田地格子?


    还真的有,经过研究后,她确定,只要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全都可以开格子,于是,应星的无人机就可以不用载人升空了:令夷在上面接了个摄像头,传导回来的数据显示在玉兆上,她可以直接玉兆操作,比上一次方便了岂止一点。


    顺便,其实植物也是可以在玉兆上投放的,毕竟从一开始,她获得的就是个APP嘛,只不过是因为很多时候都觉得玉兆操作只能单线程,所以就没有动用玉兆,次数多了就记不得了……现在想起来了,玉兆还是好用的。


    感谢仙舟科技,感谢应星哥的大力支持,感谢白珩姐将应星哥从朱明仙舟拐到了罗浮来。


    火爆樱桃准确地投放到了向日葵边上的格子里。


    在格子里长大的植物会自适应格子的大小,那像是小山一样的火爆樱桃在短暂地片刻膨胀后,“轰”地一声自爆了。


    空中腾起一朵小号的蘑菇云,那云极黑,其中还能看到隐约闪烁的红色光芒。


    但它转瞬就看不见了,冲击波将周遭新生草地上的绿草连根拔起,连带着下方粗糙干燥的土灰一起,冷冰冰地拍打在公司专用山地车的车窗上。


    令夷坐在副驾驶座上,心想,有时候也不是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关键是这回头了也看不见啊。


    等到那强烈的冲击波过去,乱飞的草和土都重归与地面,令夷:“回去看看。”


    爆炸的艺术性是相当高的,越大的爆炸艺术性越高,就算是再没有审美眼光的人,在看到那样磅礴的蘑菇云时都要五体投地一下以示敬意。


    令夷保守估计刚才的那场爆炸的艺术性起码有建木一半高,而这艺术给公司员工们带来的震撼,应该能直接震碎他们心中的全部恐惧。


    原本挖出了活尸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深深的坑洞,坑洞之中空空荡荡的,四周泥土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黑灰。


    活尸占据的空间空了下来,看得出下方这个新出现的空洞面积不会很小,令夷能从中看到隐约的光芒。


    向日葵大概是掉下去了。


    这个距离……想要把它捡回来是不太可能了,也不知道向日葵能不能在那个环境中长好……


    令夷想到这里,略微有些悲从中来。


    向日葵……!


    虽然向日葵开了队友免伤,没能和活尸一起灰飞烟灭,但它这个样子……


    应该得算是和活尸殉了。


    一旁的公司员工看着令夷哀伤的表情,虽然无法共情,但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了朋友,你或许听说过一句话,王来承认,王来允许,王来背负。”


    令夷点点头:“我知道的,向日葵,王中王。”


    另一边,某个并未听清这边前倾提要的员工:“谁要火腿肠?我带了,在车上,但是玉米肠。”


    令夷:“来一根,啊,玉米肠。那算了。”


    她掏出玉兆,将这边的情况汇报给景元,但在点开和景元的小窗时,她注意到了一些变化。


    景元将自己的昵称改成了[景大夫心理诊所] 。


    下方的个性签名则改成了:


    不吃药,就话疗,效果包好,一个疗程就能睡着。


    很难想象他刚才都经历了什么,令夷带着几分怜悯地想到,于是她又对刚才说自己带了玉米肠的那位说:“我改主意了,还是给我一根吧。”


    回去转赠景元。


    *


    等将图玛-欧拉克罗上所有的角落都种上了向日葵后,所有分散的势力也终于都凝聚在了一起,景大夫心理诊所中遭遇敲门棍的首领数量正式来到了三位数。


    从他们身上剥离下来的、本来就不属于他们的毁灭之力总计已经达到了可以毁灭这颗星球的强度。


    这么危险的东西当然绝无可能被保留在这颗星球上。


    于是,勤劳的应星师傅开启了自己被点单的一生,他勤勤恳恳地手搓了一支火箭,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火箭带着毁灭之力朝着头顶的暗物质恒星射了出去。


    能够毁灭行星的东西,距离毁灭恒星就差太远了点。


    恒星的表面上并未观测到什么动荡的波澜,图玛-欧拉克罗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异常变化。


    应星师傅还收到了一份岁阳探测器的订单,在板着一张棺材脸,心中怒斥某些人得寸进尺不要脸后,天才如应星师傅还是成功造出了能够检测到岁阳活动痕迹的机器。


    机器甫一出世,还没来得及度过短暂地童年时期,就被拉去007上工,在完成了【足迹踏遍世界】的成就之后,景元有些遗憾地宣布,幻胧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更多的岁阳,以方便她随时以分身的形态出现在这里。


    兴许,图玛-欧拉克罗在她看来,压根算不上重要的一步棋,就只是随手的玩具而已吧。


    *


    应星师傅是真的很忙,他不仅仅要从某个无证上岗的心理医生那边接定制单,还要应付很多会出现在他的摊位边上,围着他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个讨论那个的孩子们。


    “哇,好厉害啊。”说这话的人往往抬头,并搭配着崇拜的星星眼。


    “你想学吗?”说这话的时候,应星抬眼和不抬眼的概率分别有百分之五十,但就算是抬眼,也只抬起一小部分,瞧着并不怎么友善,但是说出口的话却不是这样的,“我教你……我不一定能亲自教你,但会有人教你。”


    他看到新晋农业专家令夷站在自己面前,她带上了她的背包。


    应星和她对视了一眼,无言的交流在默契中完成,他知道,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


    这颗星球还需要很多帮助,但那些帮助,就不是他们能够给予的了。


    就比如说教育。


    因为历史上确实出现过一切工匠与技巧之神这么个信仰,而应星打造的机巧也确实满世界乱飞,图玛-欧拉克罗的很多孩子都想要跟着他学习仙舟的工造之术。


    应星来教,一来是教不了那么多人,二来是,除了和他差不多的天才之外,其他有点儿这方面天赋的估计都要埋没。


    在他眼中简单得很的一个环节,或许对于很多工造司老师傅们来说都是需要小心翼翼雕琢上半天的难题。


    所以,普通人的教育还是要留给普通人,比如说仙舟的义务教育课程,可以通过网课的方式,成为这些孩子们的学习教材。


    不过这些,就是要交给将军来烦心的事了。


    回程之前,已经主动撕下了神官这层马甲的令夷自作主张地一袋子小喷菇的种子送给了图玛-欧拉克罗。


    小喷菇是早就解锁了的东西,种子倒是直到最近才解锁的。


    在系统图鉴中,种子的说明文字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成长为植物,但不需要宿主本人亲自在场,种下种子的瞬间,系统会通过用丰饶之力转化的方式自动生成田地格子。


    这就很适合做为礼物送出去了。


    小喷菇是最“不值钱”的植物,种植它所需要的丰饶之力微乎其微,然而凡事皆有代价,需要更少的能量就意味着小喷菇的战斗力在令夷看来很不咋样,起码也要个四五十喷的,才能把一个普通步离人给喷掉脑袋。


    但这是令夷的衡量标准,而不是图玛-欧拉克罗的。


    放在仙舟和步离人的战场上,那小喷菇显然就是送菜——这可是寰宇中最强大的丰饶民物种之间的战争,然而普通敌人的身体强度有步离人那么离谱吗?很显然,百分之一都不到。


    所以,它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礼物了。


    “它可以用来庇护普通人。”令夷将这袋种子送给了卡里拉,“如果哪一天危险出现在天际,而仙舟的救援无法及时,就用它先抵挡一阵子吧。”


    卡里拉接过种子袋,把它牢牢地系在了腰间,双眼却很迫切地盯着令夷,一眨不眨:“那到时候你会回来吗?”


    令夷不想对她说谎:“如果那时候,我不在另一片战场上战斗的话。”


    曾经的她以为自己可能只适合当一辈子后勤,但现在,经过实战,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成长为一路顶级大C的可能性。


    辅助的含金量诚然极高,甚至有铁打的辅助流水的c这一说法,但是!


    谁能没有一颗输出的心呢!


    令夷绝对是会朝着成为一路大C这个目标努力的。


    卡里拉抿了抿嘴唇,片刻后,她上前一步,和令夷拥抱。


    她的拥抱非常用力,手臂环绕得很紧很紧,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松开了手臂,退回原本的位置:“再见。”


    *


    多情自古伤离别,但倘若不将目光仅仅局限在最后的离别上,那便没了多少可堪感伤的。


    毕竟,这一次的行程是真的颇为顺利,从头到尾没有除了活尸之外的任何人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而所有有可能是幻胧后手的安排都被清扫了一遍。


    腾骁将军也对这一次任务的结果非常满意:公司那边会在完成了最基础的建设之后,前往图玛-欧拉克罗,并且在那边设立分部。


    在这之后,星网上的这一块区域就算是也被点通了:在开拓星神阿基维利陨落之后,象征着开拓力量的无名客数量整体上也越来越少,串联宇宙的力量变得逐渐薄弱,这毫无疑问对文明力量的互相帮助造成了极大的困难,而公司……好吧,只要公司能够老老实实地别作妖就行。


    至少,是公司,总比是丰饶民或者是反物质军团好——就更别说虫群了。


    他大手一挥,在令夷兴奋地期待着是否可以享受一个星期的休假时间的目光中,宣布:


    “学还是要上的,出勤率不够怎么毕业,但是这几天可以没作业,反正我知道你们全都会——嗯?”


    令夷举手:她左右两边的这两位确实是都会,但她不一定都会。


    腾骁:“没事,让他们俩……哦,让景元教你,应星还有几个工造司那边的会议要参加。”


    原本还在感叹着早知道就晚一点回来,多给自己争取几天假期的令夷当即不感叹了。


    感受都是对比出来的,她想了想应星的日程表,想到这张日程表安排的浓缩程度简直让人忍不住怀疑应星的一天是不是有四十八小时。


    她当即就不那么为自己难过了,她抿着嘴唇,抬高手臂,轻轻拍了拍应星的肩膀。


    出了神策府后,她当即轻声对应星说:“应星哥,辛苦了。”


    应星:“还好,我在朱明仙舟的时候一直这样。”


    他的眉头稍稍蹙起一点:“其实,我比较奇怪的是我会被派出去和你们一起执行任务。”


    很好理解吧?一个关在工造司里就能不断变强的先天打铁圣体,被中断了变强进程才是不太合理的。


    应星现在只是回到了他的刷级状态而已。


    “不过,在外面被你们要求改装这个改装那个,我的技艺也确实有了精进。”


    应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消融。


    “下次组队也请继续叫上我吧,我不会拒绝的。”


    他带着灯昼龙鱼,即将奔赴工造司的那场会议,走出两步之后回头:“哦对了,你们要是今天就去撸猫的话,请帮我带杯茶饮回来,不要星宇啵啵,纯茶就可以,如果有异形杯子,我也想要一个,最好是白的,猫狗不论。”


    令夷:“!”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玉兆:“我忘记预约了,希望今天还有名额——欸,所以其实我们可以过段时间一起去?”


    应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恐怕最近这段时间我都没空,我还有一篇论文要写。”


    他说了个专业术语含量百分百的标题,拆分开来的每个字令夷都能听明白,但是组合在一起她就彻底不懂了。


    令夷:“……嗯……好吧,祝你顺利。”


    她也提供不了祝福之外的任何帮助了。


    应星在研究的东西,是她穷尽这辈子都别想搞明白的高深莫测。


    她祝福完应星,低头看玉兆,发现自己的运气好像确实还挺不错的。


    ——猫咪茶饮店,她约上了。


    *


    猫咪茶饮店位于长乐天,是一家刚刚改名的茶馆,室内的装潢在几天前才算是彻底翻新。


    景元曾经是这里的常客,从今往后估计会成为更常来的vip客户——此时,他正坐在一张柔软的沙发椅上,膝盖上蹲着一只美艳绝伦的三花猫。


    三花猫非常斯文地吃着他手中的鱼肉冻干,景元则同样斯文地喝着手中的仙人快乐茶。


    他这杯是没有珍珠、没有一切小料,只有茶、牛乳以及奶盖的,相对清爽。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令夷手中的那杯奶茶,她往里面加入了足够形成一整锅粥的小料,从麻薯到血糯米、芋圆……很满很满。


    她捧着杯子——因为在店内吃,所以包装并没有用那种塑料杯子,而是瓷质的大杯子,可以用勺子一点点把奶茶里面的小料捞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尾巴盘在大腿上。


    很多猫都很喜欢毛茸茸的、还会摇来晃去的东西。


    令夷刚进店的时候没有和猫猫相处的经验,垂着尾巴就蹲下开始撸一只用美人鱼诱惑姿势躺在门口,拦住众人去路的大橘。


    结果,拖在了地上的尾巴很快就被一只狸花猫扑了,虽然狸花的指甲是已经被修剪过的,但仍然成功在令夷反应过来之前勾掉了她几根尾巴毛。


    红色的长毛在空中飘飘摇摇着落地,令夷眼中的呆滞里逐渐浮现出几分震惊悲痛。


    前车之鉴尚在,此刻的她将警惕拉满到了百分百,尾巴上的每根毛都是绷紧的,生怕哪只猫猫来给她再薅上一次。


    景元喂完那只主动贴着他的脚踝蹭上来,会用漂亮大眼睛盯着他看,还会夹着叫得很好听的三花猫,将它抱到地上,问令夷:“那下次换个地方?抱歉,我没想到它们会那么喜欢你的尾巴。”


    ——直到现在,令夷的椅子下面还趴着四只盯着红色大尾巴,眼中充满势在必得之光的猫。


    令夷咬咬牙:“……不。”


    她握拳:“下次来的时候,我会把耳朵和尾巴藏好的!我回去就买尾巴套!”


    她要报复回来!


    这次她毫无准备,所以才会被这些小毛茸茸偷袭,但是下一次就不会了,风水轮流转,她会让这些小猫知道什么叫百倍奉还。


    “我要□□他们的尾巴毛。”


    景元想了想,指着店铺角落里,正在吃着猫粮的一只灰白色长毛猫,对方的尾巴贴在地板上,像是羽毛那样摊开了一大片。


    “那下次,我建议你去撸那只。”


    景元笑吟吟的。


    “布偶,保证让您满意。”


    令夷觉得景元的笑容里面藏着点什么,但要说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倒也未必。


    就在这个她的下巴皱成了小核桃,用面对试卷上压轴题最后一小问的目光审视景元的时刻,她的玉兆亮了起来。


    是云华女士发来的消息。


    她问:[令夷宝贝,你现在在哪里?我们要在鳞渊境做个小实验,我现在来接你过去。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半个时辰前,就在令夷警惕着坏猫猫把自己的尾巴当成玩具的时候,神策府中——


    腾骁将军原本是一如既往地戴着耳塞,用物理手段隔绝自己和外界的声音,锻炼自己闹中取静的本领,但是不等将军修炼多久,云华女士站在了他的桌案之前,秀眉微蹙,出声道:“将军。”


    腾骁有点头疼,他现在真的是怕了这群科学怪人,尤其是云华——对方看着温文尔雅,甚至还有点儿柔弱,但所行的事情啊……


    但仙舟的利益高于他自己,腾骁摘掉耳机,尽量微笑:“云华,有什么事吗。”


    身为丹鼎司司鼎的云华完全没有一天到晚赖在神策府是否渎职的认知,她来找腾骁,为的仍然是那些植物。


    这一次去图玛-欧拉克罗的收获,绝对不只是将幻胧的一颗钉子拔掉这么简单,那边大量的活尸还给令夷刷了特别多的战绩,直接让她的图鉴多解锁了几乎一倍的植物。


    等她回到仙舟来的时候,翘首以盼的神策府研究团险些爆发出能够把神策府屋顶给掀翻的尖叫声。


    在这些植物中,云华个人觉得最有研究价值的当属莲叶和迷糊菇。


    按照图鉴上的描述,这两种植物都属于那种数值不能算很强,但机制确实非常独特,用得足够好的话甚至可以开创一种截然不同打法的特殊植物。


    莲叶,必须种植在水面上,但是可以不受田地格子的限制,凡是水面都能种,并且还能再莲叶上种植其他陆地上才能生长的植物。


    它解锁了植物战斗系统中的水上战斗模块,甚至让一部分研究员开始期待于植物什么时候能够开辟出空中战斗模块。


    而迷糊菇,它是一次性使用的消耗品,可以迷惑一个敌方单体的心智,让敌人在战场上调转方向,为我方而战。


    况且,它还不像是那种吃完让人去医院,搞不好还要躺板板的红伞伞白杆杆,迷糊菇不需要被吃下,只需要被触碰到就能见效。


    迷糊菇这东西可太对云华女士的胃口了,她非常期待这东西可以量产,然后在对付丰饶民的战场上,用这东西让悍不惧死、死了还能活的丰饶民和同样死了还能活的同伴比比。


    云华女士说:“我想给将军您讲个寓言故事。”


    腾骁感觉到了熟悉的牙疼,但他还是点头:“请讲。”


    云华女士说:


    “曾经,有一个步离人想当雇佣兵,他在广场上炫耀自己的实力。他首先炫耀自己的爪子和牙齿,说:''看啊,我的爪子是多么的锋利,我的牙齿是多么的尖锐,我能把所有敌人杀死撕碎!''然后,他又炫耀自己的复活能力:''看啊,我拥有最强大的丰饶赐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杀死我,杀死我一次,我可以复活一次,杀死我两次,我可以复活两次!''”


    “这时候,有个很有好奇心的持明族路过,问他:''如果用你的爪子去撕碎你的身体,最后,你会成功杀死自己,还是你无法成功杀死自己?'' ”


    “步离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转身灰溜溜地逃掉了。”


    “但是这个很有好奇心的持明族仍然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所以将军,拜托您了,满足一下可怜的丹鼎司司鼎吧?她就只剩下研究植物效果这么一个爱好了! ”


    腾骁:“……”


    不是,云华你……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仙舟的根子是不是从云华这边开始坏起来的,这种把老成语用出新风范的能力,是从她那边传给白珩,再由白珩传染*给景元和应星的吧?


    但是考虑到还有一个一直诚邀外人好好利用鳞渊境,甚至前几次转世的时候还授权过鳞渊冰泉这个牌子的持明龙尊做为持明族的大家长,腾骁很难不怀疑其实如今仙舟根子长得歪,其实是从持明龙尊开始的……这么想好像有点对不起丹枫,毕竟在一般情况下,他都是个非常可靠、非常稳重的伙伴。


    “你想要申请什么研究材料?”


    腾骁将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敢打赌,如果自己这一次不给云华批准,她过会儿还能再带着个被扭曲的寓言故事来找自己。


    与其被打扰两次,不如在第一次的时候就稍微放点水,反正从始至终会因此遭罪的就只有步离人。


    步离人……步离人没有人权!


    云华女士微微一笑,果然道:“十王司里最强的步离人,给两头就行,哦对,顺便,麻烦请一下镜流小姐在旁边保护我们吧?我们这些研究人员,可都是脆弱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


    腾骁:“不行,镜流暂时有事不在,你们可以去找丹枫,他应当是有空的。”


    镜流和丹枫到底谁更能打,到目前为止,因为双方的关系尚且还只是点头之交,所以还没有分出个先后来,不过让腾骁说,他会觉得镜流的战斗力更强点,但是丹枫更全面——镜流又不能给自己回血。


    不过,不管是谁强谁若,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这俩人都能很好地震住十王司的场子,目前十王司里面关押着的那些货色,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他们俩的对手。


    云华女士笑着点头,快速转身跑了出去,她的裙摆随着欢快的脚步扬起很是青春的弧度。


    腾骁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甚至有点幻视明天就要秋游,现在准备出门去□□游零食的小学生。


    唉……


    他再次叹气,摇头,不过这一次,他重复这套动作的时候,嘴角却也是挂着笑意的。


    步离人从来都是联盟的大敌,多少云骑军都死在和步离人的战场上。


    要是能让步离人自相残杀的话……


    腾骁不得不抹了一把脸来避免自己笑出声来。


    也就是云华在面前,他得稍微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这才一直绷着脸,现在云华都去鳞渊境找丹枫了,还不让他乐呵乐呵?


    笑死了,掏出玉兆给自己点个夜宵外卖先——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谁也没想到能这么爽不是?


    步离人不是会释放狼毒吗?不是能对狐人、甚至是云骑造成极大生理影响吗?那现在就来试试看菌子的威力吧,最好是试完就躺。


    腾骁点外卖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后连着多点了好几下玉兆屏幕。


    麻辣小龙虾从两斤加购到了二十斤,十三香的也是一样。


    这种好事,当然要大家一起开心才行,干脆今天神策府夜宵加餐,嗯,可以让白珩给令夷带回去点,毕竟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这么好的事……小孩子家家的,要不再加上一份红糖冰粉?


    *


    正如腾骁所言,丹枫果然不在忙。


    他看到云华推门,从座椅上站起来,稍向前迎接了两步:“司鼎。”


    丹枫不知道云华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是有什么事,不过他和云华私交不错,就算对方说此次来是邀请他出去喝酒,他大概略一犹豫也能答应下来。


    谁成想,云华女士先给他讲了个寓言故事。


    寓言故事讲完后,云华女士笑着说:“腾骁将军已经为这个好奇的持明族大开方便之门了,敢问龙尊大人?”


    丹枫:“云华小姐谬矣。”


    云华:“欸?”


    她睁大眼睛:“请问龙尊,我错在哪里了?”


    她完全没想过丹枫会这么说——怎么了?有什么她自己没能意识到的纰漏吗?


    丹枫慢条斯理:“在这个寓言故事中,好奇的持明族,其实有两个。”


    云华哈哈大笑:“龙尊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讲笑话,我吓死了,还以为您不同意呢——那么,既然您也好奇,那我们现在就走?”


    丹枫:“实验场地放在何处?幽囚狱内?”


    云华说:“也就只有十王司内比较方便了——哦,我忘了,培育植物的事情,还要小令夷在边上才方便,毕竟这种菇也是第一次种,能影响到什么实力的敌人尚未可知,需要的迷幻菇比较多,我还不好手持。”


    丹枫:“这样的话,幽囚狱内恐怕有些不合适,我记得那个狐人小姑娘的身体略有亏空,是多年积累下来的旧症,不管是严寒还是酷热,对她似乎都有些太过。 ”


    他认真地给出提议:“幽囚狱之上便是鳞渊境,不如在鳞渊境中找个地方实验也好,我持明世世代代在此建造机关也有无数,不至于连两个步离人也无法困住。”


    况且,就算退一步,持明族的老手艺确实一段时间没用,效果不如从前了,这不是还有他在么?


    云华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在他们这些特别崇拜龙尊的持明族眼里,鳞渊境那就是整个仙舟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仅次于神策府,在这里做试验,能出什么差错?


    “行啊,”她点头,“那就麻烦龙尊了,我先去联系下小令夷,她应该还不知道鳞渊境怎么走,我还得去接她。”


    第23章


    云华女士毫不意外地在令夷身边看到了景元,随口关心了下那位来自朱明仙舟的少年怎么不在之后,她就将大致情况一说,然后笑得略带神秘:“带你们去鳞渊境逛逛——你们去过鳞渊境吗?”


    景元是去过的。


    云华女士“哦”了一声,不以为意:“没事,就算去过,你也绝对没走过那么深。鳞渊境深处的景致和外头的可不一样,特别漂亮。”


    令夷就真的很好奇了, 她和鳞渊境距离最近的一次, 应该是见到丹枫的那次, 而距离第二近的时候……


    是在喝鳞渊冰泉的时候。


    她跟在云华女士身后, 好奇地问:“我听说鳞渊境中龙尊的宫殿都是用珊瑚和珍珠建起来的,宝光璀璨, 甚是奢华,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我从宫殿墙壁上拆下一枚珍珠, 龙尊会介意吗?”


    云华:“你去看了就知道——等等,你怎么会生出想要抠珍珠的想法?是缺钱了吗小令夷?”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景元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几乎会说话,仿佛在问:就是你小子把那么乖的一个狐人小姑娘带歪的?


    景元觉得自己怪冤的。


    云华:“如果你觉得缺钱的话,可以去问将军要零花钱的,本来你将系统上交仙舟,就该吃上公家饭,让神策府每个月给你发月薪,但是你现在年龄还太小了,所以这些钱就都帮你存了起来,不过你要是要用还是可以去和将军说嘛……”


    云华女士曾经并不觉得幼崽是多么可爱的生物——大概是因为持明族内的老小孩实在是太多了,谁知道母爱之心有没有给在一个比你年龄都大的持明身上。


    但她确实很喜欢令夷, 于是现在也稍微被激发出来了点儿母爱,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


    令夷:“没有缺钱的,云华姐姐。”


    云华女士又是一阵心脏软软,最甜的小狐狸谁能不喜欢呢!


    “这只是白珩姐姐的夙愿,我想如果能帮她实现的话,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云华脸上的笑容保持着先前的上扬弧度,但她心里已经将名为白珩的小人挂了起来,如同沙包那样一拳接着一拳地殴打上去。


    呵,差点忘记了,能带坏小令夷的还有这只狐狸!


    天舶司内规规矩矩地待着、到现在还没有提前溜走下班,因此让司舵颇为惊奇的白珩猛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着凉了吗?”


    ——幽囚狱中确实寒凉。


    至少,丹枫现在所在的这一层,的确是透骨的寒凉。


    他并未在意,而是跟着十王司的牵引小童继续往深处走:那两个步离人关在很里面的位置,狐人恨透了这些奴役他们的步离人,他们现在摩拳擦掌地想要将步离人的战首,他们族中声望最高的那一头狼,呼雷,也关到幽囚狱中来,用最痛苦的方式处死它。


    丹枫走了一会儿,在下台阶的时候脚步一顿。


    他抬头,环顾一圈之后,摊开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捻了一捻。


    “似乎有些水汽,”他问牵引小童,“我上次到这里来的时候,似乎还没有那么潮湿。”


    牵引小童提着灯,老老实实地摇头:“属下不知道。或许……嗯,或许是因为咱们十王司头顶上就是鳞渊境?幽囚狱修筑的年岁也久了,有点儿水汽渗下来也是正常的嘛。”


    丹枫没有说什么,他跟着牵引小童往前去,在走下台阶的时候,看到上次进来时还空旷着的一处牢狱现在已经被封了个严严实实,问:“新关进来了什么?”


    牵引小童道:“是一只虫子,判官大人们说,那曾经是个繁育令使,它被关进来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眼,它的身体只剩下一小块了,真可怕。”


    繁育令使,虫皇的造物。


    丹枫听龙师们说起过——在不掌握权力之后,龙师们的工作一下子变得少了很多,于是他们开始大量研究古籍,从中研究出了许多古时的辛秘——繁育和丰饶,分别是从不朽上撕扯下来的两条命途,正是因为繁育的出现,行于不朽命途上的持明才无法继续生育,只能代代轮回。


    “……”


    丹枫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一些沉重的事情从他心头上滑过,丹枫试图让自己将这些画面甩到脑后,于是他想:或许龙师们在研究完了古籍,会向联盟提出要求,研究这只繁育的孑遗。


    那些龙师们一个天到晚都是老学究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研究起虫子来是什么模样……


    牵引小童说:“龙尊大人,咱们到了。”


    丹枫回过神来,他看到了两个四肢都被刺穿的步离人。


    “嗯,”他点头,“就他们,你让一让,我来吧。”


    *


    历代龙尊都很关心战场上的情况,丹枫也不例外。


    丰饶民是宇宙大害,不可不除,若是联盟无法将其拦下,不知多少世界要生灵涂炭,也不知帝弓的光矢……会再落下多少次。


    因此他很喜欢这些植物,从丰饶中来,为猎杀丰饶而去,和联盟一模一样。


    他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难度其实一点都不大的实验:只需要让步离人触碰迷糊菇就可以了。


    第一次实验效果不怎么样,他看到一旁红发的狐人小姑娘一下子沮丧起来,接过景元递过去的打包奶茶猛猛喝了好几口,这才重新振奋起来,继续往关着一只步离人的透明水牢里头种迷糊菇。


    听云华说,她以为持明族的宫殿都是用珊瑚和明珠堆起来的,谁家大人造的谣,明明原材料都是石头,那家大人还说想要一颗明珠,其实鳞渊境产出的珍珠也不贵,要不了多少巡镝……啧,这家大人听起来真的很不靠谱。


    不过反正也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送一盒子也没关系。


    丹枫承认,他对迷糊菇确实是感兴趣,但是相比之下,他最感兴趣的还是火爆樱桃。


    这种在其他人眼中,危险系数最高的植物,其实和他的适配程度非常高。


    毕竟,他的速度够快,能够足够及时地撤离现场。


    杀伤范围不小,杀伤力也相当不小,他又可以直接忽视其中的危险,只要稍作训练,丹枫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在寻常的步离人猎群中展开大面积的连环爆破工作。


    丹枫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向令夷开口,毕竟她现在的日程表看着已经挺忙了,如果再让对方定期抽一小时出来陪自己训练,是不是有点过分压榨未成年人。


    令夷对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所知觉,她回过头去,发现那个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竟是龙尊丹枫。


    她怪紧张的,毕竟龙尊长了一张高岭之花不好靠近的脸,和景元这种总是笑眯眯的,不一会儿就能混熟的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别……


    丹枫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很显然,他平常与狐人的交际不多,所以想要提要求什么的得趁现在,让云华当中间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又何必呢。


    于是丹枫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他没有洁癖,不介意袍子拖在地上沾染灰尘。


    “你……”


    丹枫话未说完,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开头,一旁的云华回头道:“龙尊大人,这步离人还是太强了一点,您来给它一下,削弱一点可以吗?不要削得太多了,我们在记录迷糊菇的上限!”


    丹枫意识到此刻便是良机,他尽量按耐住自己对火爆樱桃的兴趣,身体内那颗和淡漠的龙心相对着的,会在看到繁育的孑遗时生出强烈的欲望与些许悔恨的人心,跳动得格外兴奋。


    他对令夷说:“可以让我尝试一下火爆樱桃吗?请放心,我见过它爆炸时的样子,我有自信让它炸伤步离人,但无法影响到我。”


    他顿了顿,还是补充道:“其实我对这种植物的战场运用有些想法,如果方便的话,或许我也可以加入你们的研究。”


    令夷对龙尊的实力有所了解,那可是能够精准在神策府的墙上撞出属于自己痕迹的龙,于是她点点头:“可以用花盆装火爆樱桃,这样的话只需要在它爆炸之前扔到步离人身上就行,现在系统还没有开放火爆樱桃种子的选项……嗯,我希望它能早点开放。”


    她掏出一只存储在身边的花盆,递给丹枫,站起来:“等您做好准备,我就把火爆樱桃拿出来。”


    丹枫将全新的改动告知云华,云华女士全然不在意,只是掏出了另外一本记录册子交给身边的同事:“那顺便记录一下,对这个层次的步离人来说,一枚火爆樱桃可以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步离人两吃,挺好的,节省实验耗材,很环保。


    云华女士觉得,如果能够在这项目里头塞上一位博识学会的会员,那么今年博识学会内的项目环保评比第一绝对能落在他们身上。


    嗯,所以,为什么不能把博识学会给拉进来呢?毕竟博识学会和仙舟关于丰饶的合作研究是早有先例的……云华女士收回发散的思维,退得远了一点。


    现在,除了丹枫之外的所有人都站在了安全红线之外,令夷严阵以待地掏出玉兆。


    丹枫轻轻吐出一口气,倒数:“三、二、一。”


    “一”的音节甫一落下,丹枫便冲了出去,仍然还是上次的幻化,仍然还是长长的虚影,但速度却比上次撞神策府的墙时要快了许多。


    景元小声:“如果上次龙尊就是这个速度,那——”


    他的语速比起往常已经提起很多了,但仍然没来得及在丹枫将种植了火爆樱桃的花盆扔出去之前说完。


    “轰”地一声巨响,火爆樱桃一如既往地出则惊天动地,丹枫的虚影比爆炸扬起的黑云更快,看起来只不过是一眨眼,他已经回到了安全红线之后,甚至还听到了景元的后半句,声线略微扬起:“嗯?在说我吗?”


    正主都回来了,景元哪还能把后半句话给说完——他想说的是,如果上次龙尊就是这速度,那神策府估计要修的就不是一个洞了。


    这话当着龙尊的面讲,是觉得自己作为长生种,命数太长了?


    他难得这么吃瘪,摇头:“没什么,感叹您速度之快而已。”


    丹枫微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时,烟尘逐渐散去,露出那吃了一发火爆樱桃的步离人模样来——这步离人大概是脑子有点问题,他在看到一枚红艳艳的东西后,第一反应竟然是用牙齿去咬。


    云华女士:“我觉得这不是智慧生命应该有的反应,可能是步离人觉得自己体内的丰饶赐福还是太强大了吧。”


    其实也有可能是出现了返祖的现象,毕竟狼狗不分家,狗在看到飞盘的时候很难不去接,不是吗?


    景元这么想,决定下次遇到步离人的时候去试试看,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哪怕他并不这么觉得,但步离人和狐人其实同根同源,所以,说出来的话多少会对令夷有些冒犯。


    ……她自己估计根本不会这么觉得,甚至还可能跟着笑就是了。


    仰赖寿瘟祸祖赐福,方才伤痕累累,身上出现大面积血肉模糊的伤口的步离人很快好转了过来,不过,他的动作比起方才变得迟缓了,就像是疼痛仍然流淌在他的神经中。


    令夷又一次投放了迷糊菇。


    又一次,这只步离人抵抗住了迷糊菇的效果。


    于是再次被龙尊携火爆樱桃炸了一发。


    第一次是一定要自己看的,景元做出评价,真龙尊从不回头看爆炸的场面很帅,将来要是有机会,他也要开着星槎这么走一遭。


    不过这第二次嘛,他是个很好的伙伴,有福享的时候也不会忘记了不在场的朋友,于是他掏出了玉兆开始录像,还不忘提前问云华女士:“只给应星哥看,可以吗?”


    他获得了批准。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保密项目,给就给呗。


    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担心令夷这个本体不怎么能打的小姑娘被仙舟大敌直接针对,罗浮都不介意直接把这些实验视频在仙舟联盟六艘仙舟上来回滚动播放。


    什么叫士气的提升?


    干掉丰饶民,还把丰饶民当成肥料,在丰饶民的尸体上更高强度地打击丰饶民,这就叫士气的提升。


    这tmd就叫tmd巡猎!


    在被火爆樱桃炸了三次之后,这只步离人终于在触碰到迷糊菇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令夷感觉到自己的大脑中多了个虚弱而微小的身外分身,她下意识地知道,自己可以命令那个分身去做任何事情。


    她将自己的感受描述给云华女士,然后命令这只步离人去和另一只尚且没有被火爆樱桃炸过的步离人战斗。


    结果挺成功的,在丹枫解开了约束这只步离人的水牢之后,它径直朝着曾经的“战友”走去。


    先前被火爆樱桃重创过三次的步离人当然不是没有受伤的同类对手,但好在他此时根本不能算是个“活人”,只能算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有战斗的本能而没有痛觉,也不畏惧生死。


    因此,在被另一只步离人干掉之前,它废掉了对方的两条胳膊,最后也还用牙齿撕咬掉了对手脸颊上很大一块肉——是连带着一颗眼睛一起咬下来的。


    整个画面非常血肉横飞,相当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于是,令夷眼前不仅有了云华女士的手,还有了丹枫布起的水雾一层。


    景元贡献出了一副耳塞:他考虑得相当周到,看不到但是还能听到哀嚎声,这不是更恐怖了?还是得全方面堵住才行。


    他自己倒是没有屏蔽,毕竟身为上过战场的云骑,没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令夷很愤怒,她寻思着自己也不至于接受能力那么低,而且就算她接受程度确实低点吧,那她将来也是要上战场的,现在不锻炼一下,难道以后上战场再恶心呕吐吗?


    可惜,没有人在意她的意见。


    云华:“才十三岁,考虑什么上战场,小孩子一边去。”


    令夷深受挫败,掏出玉兆向白珩姐姐倾诉自己被小看的难过。


    谁知,另一边高强度关注玉兆的白珩第一时间回复了她求安慰的表情包。


    白珩:嗯,我也觉得,才十三岁,你还是个宝宝呢。


    ……更痛了。


    *


    在令夷离开鳞渊境的时候,丹枫当真送了她一盒珍珠做为持明特产,盒子里的每一颗珍珠都尺寸相似,圆润饱满,光华璀璨,仿佛带着波月古海的粼粼水光潋滟般美丽。


    令夷捧着珍珠很是不好意思,于是非常认真地决定为丹枫稍稍分忧解愁:“我会努力让将军答应在鳞渊境种植物的!”


    丹枫笑了,笑得怪不龙尊的,有种高岭之花下凡尘的味道,一旁的云华女士恨不得掏出玉兆十连拍,然后转发持明族大群[相亲相爱一家龙]。


    “好,多谢你。”


    丹枫说。


    “我期待着好消息。”


    龙尊不常关爱幼崽,哪怕基本上每个持明族褪生后刚破壳那会儿他都会在旁边看一眼,哪怕真正的持明小孩总会表现出对他极其热切的喜爱。


    不过这一次,丹枫有些迟疑地伸手,学着先前云华的样子,在令夷的头顶摸了摸。


    收回手的时候,他面色如常,只道:“回去吧,我便不送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了宽大袖口下的手指上还残留着狐耳绒毛的触感—— 那颗刚到青年,远远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沉稳的人心有点儿雀跃:


    不是,狐人的毛都那么顺滑的吗?手感真好。


    相比之下,在战场上抓着毛揍过的那些步离人简直粗糙得像是钢丝球。


    龙尊回头瞥了一眼被拘束在水牢中,双臂正在慢慢恢复的那只步离人。


    他的气息已经远不如先前那么稳定了,透露出虚弱和怨恨。


    他朝着步离人走去——得把实验用具还给幽囚狱,毕竟这只还没有彻底损坏。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要是每次去幽囚狱都只出不进的,难免哪天十王司会有点意见。


    然而,当丹枫走近水牢的时候,那些研究员围了上来。


    他们怎么还不走?


    研究员们七嘴八舌地解释——云华女士送令夷回家去了,此地没了专门和龙尊对接的,他们就只能散装着自力更生——说:“因为那个死掉的步离人,他的血肉还能用。”


    避免浪费,追求环保,废物利用,让步离人用自己的身体来赎清他们生前作的孽——这是他们这些研究专员这辈子的最大追求之一。


    丹枫没想到自己才那么短时间没有关注这个项目,他们就已经将进程从“能不能用步离人做植物的养料”,推进到了“成熟地构建起了一套用步离人血肉转化成肥料的流水线”。


    他们真的是非常优秀的研究员,丹枫心想,然后他问:“我能看看吗?我很好奇。”


    龙尊也想知道。


    龙尊也想学习。


    龙尊可太想进步了。


    *


    进步的龙尊学会了怎么用步离人制造纯天然植物肥料。


    这件事如果让龙师们知道了……云华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被族里吊起来批斗。


    遗臭万年、罪在千古,要是赛博法庭能更激进一点,或许


    想想看吧,龙尊那张清冷出尘的脸,以及手下正在逐渐解离的血肉筋骨。


    玷污,这简直就是玷污。


    云华决定最近这段时间都不回族里了,生是丹鼎司的人,死是神策府的魂,只要见不到龙师们,批评就不会被她知晓。


    揣着这种思维,云华女士的胆子变得更大了一点:她甚至公然帮丹枫写了一份给腾骁的申请,内容就是在鳞渊境开展水生植物种植实验。


    毕竟,莲叶这东西不就是要种在水里的嘛,难不成还要抱着水缸去神策府?


    成何体统啊,真是成何体统!


    去丹鼎司的话,那还不如直接去鳞渊境,毕竟龙尊可以直接在旁边看护着。


    不管是云华还是丹枫,都觉得这份建议应该会被采纳,毕竟事实就是如此,神策府注定不是个适合研究水生植物的地段。


    然而,在将军的批复下来之前,另一条率先传遍了罗浮。


    塔拉萨利用曾经陨落的仙舟岱舆上残存的烽火系统,向罗浮发出了求援的信号。


    ——塔拉萨星球,在整个仙舟联盟中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伊须磨洲,当地的水居者们从仙舟的残骸中汲取文明的养料、以此为基础发展出自己独特的文明、并且一直以岱舆仙舟的存续自居、自视、自我要求。


    那些学养良好的伊须磨洲人总是这样说:“岱舆曾追随的即是我们应当追随的,岱舆曾抗击的即是我们应抗击的。”【 1 】


    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于是,现在一支造翼者来到了塔拉萨附近。


    他们意欲以伊须磨洲之血写就战书,向仙舟联盟开战。


    第24章


    奇怪的是, 在这份求援中,伊须磨洲人却说,这是一份提前的求援, 造翼者们并未出现在他们能够观察到的范围之中, 同样的, 造翼者也没有向他们发出挑战书之类的内容……


    他们现在唯一确定得到了的,是一个预警。


    在求援消息中,伊须磨洲人说,他们收到了一封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了水居者领袖书桌上的信件,这封信件的署名,是自称“命运的奴隶”者,其名艾利欧。


    “公司通缉着命运的奴隶,因为他拥有看到未来的能力,他的预言,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落空过。”


    神策府内,腾骁将军将关于“艾利欧”此人情报都拿了出来。


    仙舟联盟在宇宙中的地位一直是颇为超然的,毕竟也是最守序正义的文明之一, 而且实力足够强大,一般来说, 只要遭了丰饶民的星球, 在还没有病入膏肓彻底没救之前, 仙舟联盟从来都是能救则救——除此之外,反物质军团和虫灾也是一样, 能帮上忙的话是一定很乐意帮忙的。


    而且和公司不一样,仙舟联盟并不怎么要求这些被拯救了的文明回馈他们,他们不殖民、不搅乱当地的经济体系,让其成为仙舟的血包之一……


    甚至,如果当地的文明是个比较脆弱的文明的话,仙舟还会给予一定的帮扶,比如说,要是你吃不上饭,那就给你点一人嘉禾,这下整个星球都能吃上饭啦!


    要是你的文明没有武备,无法保护自己,那仙舟可以教你怎么训练出一支至少还算看得过去的军队,不至于谁来了都要挨打。


    要是你的文明那边灾祸横行,到处都是各种疾病——也没关系!知道仙舟丹鼎司么?攻克了三千多种原本被称为不治之症的疾病,并且在给药方这件事上从来不要钱!


    一些比较过激的赛博仙舟吹甚至曾经在星网上发布过这样的言论:


    真不知道公司是怎么好意思拿自己和仙舟联盟放在一起的,还问什么“公司和联盟谁更厉害”的问题,那不很显然吗?公司你就是个敲骨吸髓的,仙舟就是个满世界撒币的土豪大爷,要不是仙舟就那么六艘船,平常不是很好摇,谁还向你们公司求助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讲得过激但也中肯,明明是在星际和平公司的网上发言的,这则骂公司的言论却一直都没有被删除,间歇性的,在仙舟又完成了对某个世界的拯救之后,它就会被顶上热门。


    据说现在已经有大概几千亿个赞了。


    正是因为这种武德充沛老好人的形象,仙舟在整个文明宇宙势力范围,可谓是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


    大家有了什么新情报,都很愿意分享给仙舟一份。


    “关于艾利欧,仙舟知道的或许比公司还多一些。”腾骁将军道,“他大概是终末星神的令使,厄兆先锋之一,还有一种没有得到证实,但联盟内部都偏向于相信其真实性的传闻,艾利欧就是曾经星穹列车的领航员之一,时光哨卫,观星者我见。”


    厄兆先锋是一群致力于解读终末星神末王低语呢喃的人,他们会根据这些话语,给予世界以提醒,让他们避免走上毁灭的道路。


    而星穹列车,这就又是银河中顶顶知名的老好人集团了,毕竟串联万界,直接引发了银河上一次的大繁荣……这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功绩。


    直到现在,列车仍然在星际航行,它现在的领航员是追光赤子格兰霍姆,只不过,这位绰号“年轻人”的领航员如今已然垂垂老矣。


    伊须磨洲拥有的情报比起罗浮来要少一些,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知晓:艾利欧是一位颇为可靠的存在,但凡这份预警是由他本人亲自发出的,那么伊须磨洲就必须予以重视。


    艾利欧在这封警告信中宣称,造翼者的孔雀天使军团,受倏忽的雇佣,以丰饶令使为他们修复家乡“穹桑”为报酬,将会为倏忽完成潜入伊须磨洲,制造一场巨大的动乱。


    很显然,倏忽制造的一切动乱,都是为了影响仙舟联盟。


    上一次,在苍城仙舟惨烈地被活化行星罗睺吞噬的那一次,倏忽被腾骁斩杀过一次,但丰饶的力量让他复活,并愈发如毒蛇一样紧紧地躲藏在阴暗的角落,窥探着、盘算着,要将自己最致命的一口毒液注入仙舟之中。


    他大概是想要再引发一次巨大的、全面的战争。


    考虑到这些,伊须磨洲人们决定发出烽火,既是向仙舟求援,也算是一种打草惊蛇的手段——


    告诉混迹人群中的造翼者,他们已经被伊须磨洲人发现了,如果尽快离开或者授首,他们或许还能在仙舟联盟的宽宏下存活。


    如果他们能老实交代倏忽的目的,那他们会被更宽大地处理,甚至在仙舟的监督下过还算安稳的一辈子,只是不能生育后代而已。


    但倘若他们打算继续潜伏在伊须磨洲,那他们就要做好被仙舟赶尽杀绝的准备。


    他们伊须磨洲,虽然不是仙舟联盟的亲儿子,但多少也能算个干儿子吧!


    他们遇到帝弓司命,要是大声喊一句“干爹”,帝弓司命也不见得会让他们不许这么叫吧?


    总之,伊须磨洲已经做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一切,他们做为水居者,在成年之后就会进入水下,只有未成年人是在水面上生存的——这么个文明形式也确实不是很能打仗。


    现在,就看仙舟这边要怎么回应了。


    (划掉)大侄儿被欺负了,罗浮怎么能不去帮帮场子。 ——腾骁将军语(划掉)


    当然不能不帮忙,坐视不管就是让倏忽占便宜,人家艾利欧的预警都送到* 你鼻子上面来了,摆明了就是想要给仙舟联盟减少损失。


    那么,这个忙要怎么帮呢?


    艾利欧的信件中没有说到潜入伊须磨洲的造翼者到底有多少。


    但是,既然这群造翼者是潜入伊须磨洲的,那么他们的人数也就必然不会很多。


    那么一大群背后有翅膀的生物,在全都是水的星球上,那得多扎眼啊。


    所以,派过去的人也不用多,少少的几个就行,关键点在于:得精。


    足够精,够聪明,才能不打草惊蛇地从人群中找到数量不多的造翼者;


    战斗力足够强,才能保证把造翼者全部绑了带回来,而不走脱了任何一个;


    速度要足够快——这是同样的道理,作为背后生双翼的羽人,造翼者最高费飞行时速可达四百公里,甚至在真空中也能短暂地飞行,实在是太擅长逃跑了;


    还要对地形有充足的适应能力,塔拉萨这颗星球,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表面的水域覆盖率,过度的水泽让很多战术、部队都无法在这里铺排开来。


    腾骁托着下巴,想到,丰饶民中没有人鱼之类的种族,进攻水下多少都有点不方便,也难怪倏忽要雇佣那些造翼者了,对造翼者们来说,一切战争都是空战,也无所谓地面到底是陆地还是水泽了。


    而他们这般可以派出去的人……好像已经非常确定了呢。


    要聪明的:景元。


    能够适应当地环境的:令夷——她的莲叶不是还没有进行足够多的实验吗?伊须磨洲就是个好地方,而且大量的植物也能够保证,倘若小股造翼者部队之后跟着的是大量丰饶民军团,至少她能够带着伊须磨洲的人们抵挡一段时间,撑到云骑军钱莱支援。


    既然这俩人都上了,不把应星一起扔出去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伊须磨洲那边结合了岱舆的技术,这几年水下金人的研究搞得其实还不错,让他过去见识一下不一样的工造体系技术,或许还能碰撞出更多的思维火花呢!


    但就这三个似乎还不太够,毕竟比起上一颗星球,塔拉萨的安全系数要更低一点……


    腾骁听到丹枫说:“将军,我自愿前去。”


    有什么比龙尊更适合带队的人选吗?没有!


    丹枫要战斗力有战斗力,要移动速度有移动速度,要环境适应有环境适应,他一个苍龙濯世甚至可以打湿造翼者的一边的全部翅膀,让他们飞都飞不起来。


    果然,这就是最好的人选啊!


    腾骁将军当即拍板:“好!就麻烦龙尊来当监护人了!”


    丹枫:“……嗯?”


    他不明所以。


    “什么监护人?”


    *


    腾骁将军反复强调了,自己只是一时嘴瓢说错了。


    但丹枫当真觉得,自己现在的定位就是个监护人。


    没办法,谁叫同行者都是未成年,做为唯一的成年人(但其实从年龄上来说,他实在是个年轻的龙尊,只是因为代代龙尊都会被催熟而已),他必须担负起责任。


    可惜,从严格意义上来讲,龙尊的两颗心,分别是龙心和人心,其中只有一颗能够做为监护人而存在。


    不算龙尊这个身份,只是丹枫的话,他……


    他融入得还挺快的。


    最开始,他只是接过了一袋薯片。


    然后,他拿过了一杯加了冰的快乐水。


    再然后……


    丹枫换了一套休闲服装,他没有睡衣,也就只有这一套可以蒙混过关地加入队伍,盘着腿,坐在了软垫上头。


    飞船飞驰的速度再快,也比不过银河的浩瀚宏伟,他们还需要整整一个昼夜的时间才能抵达目的地,而在这段时间里,总得找点什么事情做做吧?


    总不能就睡一天。


    那就聊天。


    大家和丹枫都不是很熟,所以一定要把他拉过来,只有破冰了,彼此之间熟悉了、形成默契了,才能在之后的行动中打出热血的组合技。


    还行,他挺适应的,丹枫心想,而且和别人一起坐着聊天,比起和龙师们开会要舒服很多。


    龙师总是很唠叨。


    因为令夷并不了解伊须磨洲,对造翼者也不够了解,所以此时,是景元在给她进行一些比较基本的科普。


    “……伊须磨洲文明和仙舟同根同源,所以仙舟人很能适应那边的生活,那里算是仙舟最热门的旅游景点,到哪里都能看到仙舟文字,日常的衣食住行都不会有问题。而且那边的生活节奏并不快,很是惬意,消费水平也不高,不过美食倒是很多,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那里的。”


    令夷点头:“听着确实很好。”


    但随即她忧愁地看向自己的尾巴:“我很喜欢海,但我下不了水啊。天呐,狐狸毛多,弱火,还弱水——我为什么不能把尾巴寄存在某个地方,等我从水里出来之后再接上呢?”


    应星举起手刀:“真的吗?”


    令夷:“那我还是选择尾巴。”


    她抱着尾巴,把脸往毛茸茸里头凑,只露出上半张脸,一对很绿的圆眼睛。


    “具体的,毕竟我也没有去过,就只能等到了地方再说,嗯……给你讲讲造翼者吧,他们的历史,在丰饶民中应该算是比较有意思的了。”


    丰饶民、有意思,这两个词似乎都不怎么适合联系在一起,令夷放开尾巴,吸了一口快乐水:“讲讲!”


    造翼者,其实在最早的时候,是丰饶民里面能够和步离人相提并论的强大种族。


    景元抿了一口快乐水,那姿态瞧着却像是抿了一口什么无上的甘醴,娓娓道来:


    在仙舟尚未启航的年代,古国的帝王统一了整个星球,而正当帝王志得意满的时候,造翼人从天而降,一如既往地,他们打算入侵这个世界,将这里的人变成侍奉他们的尘民。


    然而古国的强大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在古国帝王的指挥下,造翼者最终被挫败。


    那位帝王发现,这些手下败将们居然可以长生久视,于是便派出了九艘仙舟,启航向药师寻求长生。


    令夷举手,插嘴:“也就是说,一开始,仙舟的目的是成为最强的丰饶民吗?原来造翼者连还是短生种的你们都打不过啊。”


    好菜。


    景元:“应该只是比较小股的部队吧,毕竟关于古国的记载中没有出现过造翼者圣巢穹桑的记录,不过他们确实输了。”


    应星:“还给所有的丰饶民们制造了最大的敌人——造翼者还没有退圈吗?”


    有一说一,这种战绩,再加上给全宇宙的丰饶民们拘了个爹,不是,如果算上和仙舟关系匪浅,一生都在追猎药师,顺便在追猎药师的过程中诛灭丰饶民的帝弓司命,那简直就是拘了个祖宗——这完全够让造翼者成为丰饶民之耻,被唾弃上几千个琥珀纪的。


    令夷笑出了声,她庆幸于自己没有含着一口快乐水,否则非得遭遇点什么不测。


    丹枫也笑,笑得很好看,这又是一个不够龙尊的笑容:“不过,造翼者联合视肉,通过穹桑入侵罗浮的那次,确实对罗浮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那也是仙舟三劫中赫赫有名的“火劫”,是推动仙舟联盟成立,从丰饶走向巡猎的重要节点。


    “不过,如今的造翼者早已今非昔比——虽然《帝弓迹躔歌》不被官方认可,但其中一部分的故事还是值得采信的,比如说,彼时确实有一支箭斫断了建木与穹桑的联系,并且重创了穹桑。”


    “而后,又过了大约两千年,造翼者非但没能恢复在这次大战中的元气,甚至……还遭遇了反物质军团。”


    怎么说呢……这一族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谁家文明能先和仙舟联盟干架,再被反物质军团犁一遍的?


    况且,当时的反物质军团甚至还出动了令使,绝灭大君星啸甚至登上了朱明仙舟,要求联盟改变路线协助她攻打造翼者。


    穹桑,这棵丰饶神迹,接连了无数星球的巨树,在那天彻底被毁灭,一直到今日都没能恢复。


    令夷锐评:“与其说是造翼者,不如说是造孽者来得更形象妥帖——不过,这也算是一种求仁得仁吧?犯人者,人恒犯之。”


    景元:“当然可以这么说。没了穹桑的造翼者,便是失去了水的鱼,只能苟延残喘,他们也成了丰饶民中极少数的雇佣兵团,一部分还变成了星际海盗,只要价格到位什么都干。但他们最迫切寻求的报酬,仍然是修复穹桑的办法。”


    所以,他们才会和倏忽搭上。


    因为倏忽曾经复苏过妖星罗睺,还是货真价实、愿意和他们这些丰饶民混在一起的丰饶令使。


    他有能力,也应该不会拒绝,为他们复苏穹桑。


    互相利用。


    这就是如今的造翼者与倏忽的关系。


    他们的联盟不算是那么的牢不可破,至少在景元看来,这就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剩下的……其实就没什么好讲了。


    因为被重创之后的造翼者真的不怎么能打,也不太敢再碰上仙舟联盟:仙舟在面对丰饶民的时候是真的不介意给他们亡国灭种一下的。


    但是这漫漫的路途,到现在为止才刚刚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


    接下来又有什么好聊呢……景元想起来了:“应星哥,先前我发给你的视频,就是在鳞渊境的那个,你看了吗?”


    这可是他们友谊的证明:当你不在场的时候,我会很乐意把自己看到的精彩发你一份。


    应星冷冷一笑:“呵,当然看了,而且不止我一个人看了。”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只觉得自己拳头硬了。


    当天的会议,他是需要上台演讲的,因为要讲的内容比较难懂,他还特地做了个PPT。


    结果呢,他上去共享玉兆屏幕的时候,景元的消息直接跳了出来。


    哦对,因为这人在离开了图玛-欧拉克罗之后也没把昵称改回来,所以当时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景大夫心理诊所】: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


    【景大夫心理诊所】:[视频]


    当时工造司司正就非常严肃地对他说:“应星啊,心理疾病也是病,一个弄不好也是很伤身的,你可不能为了来开会,连心理医生都不看了啊。 ”


    他很努力地解释了,但语言在此时显得格外苍白,外加上……哪怕仙舟联盟确实是很好的地方,在这里也还是会有一些看不惯短生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天龙人。


    于是,到最后,应星不得不点开了这个视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工造司里没有了质疑他的声音。


    但是另一种生育逐渐开始变得响亮:既然金人可以被操控着去打丰饶民,步离人+迷糊菇的组合也可以被操控着去打丰饶民,那么可以得出步离人+迷糊菇=金人的结论。


    这是他们工造司的研究范畴啊!他们也要搞这个!


    很难说在这几年里,罗浮的工造司会变成个什么鬼样子,是生物科技?还是走向什么别的道路?


    应星不好说。


    但他知道,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边上坐着的这个、年纪不小了还在穿猫猫头毛绒拖鞋的白毛。


    “你……唉,景元。”


    “?哥?”


    *


    塔拉萨星,伊须磨洲。


    伊须磨洲人向仙舟产地了烽火求援,但当地的生活却还继续着原本的调子——毕竟,他们收到的只是一份预警,而如果突然非常严格地封锁全境,按照伊须磨洲的陆地官方管理能力,与其指望着那几个造翼者就这样水落石出地出现,还不如指望着他们良心发现自首。


    ——这儿陆地上维护力量的秩序颇为不足,而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情况表现得比较严峻,就会出现动乱。


    而动乱就代表着危险。


    “所以,这一次我们又得隐姓埋名对吧?该不会以后每一次都是这样吧?”


    令夷对于装普通人没意见,哪怕到了今天,她对自己的定位也还是“普通人”,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发现了某种套路。


    “恐怕确实如此。”


    丹枫没有换回龙尊的服装,他甚至稍微修改了下自己的样貌,现在他看起来就是个长得比较好看的黑发仙舟青年。


    前往伊须磨洲度假,甚至干脆定居在这里的仙舟人很多,来自哪艘仙舟上的都不少,丹枫混迹其中,根本不会有人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是持明龙尊。


    景元小声道:“不暴露身份,一方面是不引起骚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找到那些造翼者。”


    已知:伊须磨洲陆地上维护秩序的力量不足是因为,这儿的居民在成年之后会逐渐长出鳃,从陆地走入水中。


    已知:伊须磨洲的水下力量其实一点都不弱。


    已知:造翼者的力量主要集中在翅膀位置,如果羽毛被打湿,他们翅膀的力量就会被削弱不止一倍。


    已知:伊须磨洲总共就只有一个陆地城市。


    根据以上四个条件,可以得出一个非常确定的结论:只要造翼者此时正在伊须磨洲,那他们绝对就在这座陆地城市中躲着,不可能在其他地方。


    因此,他们只需要在这座城市中进行排查。


    难度一下子小了很多呢。


    不过,做为一座旅游城市,伊须磨洲的陆上城市中人口是极多的,想要从中找到潜入其中的造翼者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最好是能够大面积地接触各个区域的人,见得足够多了,碰见造翼者的几率也就更大……


    令夷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我们去送外卖吧!”


    *


    什么人能够在大街小巷中随意穿行?


    什么人可以敲开紧闭的家门?


    当然是外卖员了!


    只要换上了那身制服,整个世界都仿佛对你打开了大门,至少令夷自己,每次看到外卖员的时候,都会毫无防备地开门……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罗浮的治安够好。


    再说了,她要么是在白珩家点外卖,要么是在镜流家点外卖,要么就干脆是在神策府点外卖,想干坏事的人就算脑子灌进了整个波月古海的水,也不至于那么想不开。


    令夷想得非常好,甚至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始行动,以至于丹枫不得不提醒她: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


    但是非常可惜,伊须磨洲尚且没有成规模外卖业务。


    没有一个可以做为中间保障的平台,店家不敢把食物交给外人配送,而自行配送又确实很麻烦,需要额外雇佣人手……


    总之是不太方便。


    令夷如遭雷劈:她没想到,这么棒的一个主意,竟然没有落实的空间!


    她好不容易机灵一次,为什么……


    “其实还是可以的,送外卖这个点子是真的很不错,除非去当伊须磨洲的公职人员,进行人工普查,否则也不存在比它更好的主意了。”


    可惜,他们四个人里头有三个未成年,总不能只让丹枫一个人去应聘吧。


    景元想了想,说道:“只要我们自己开店就好了。”


    不是因为没有中间平台承担风险,所以其他店家都没开外卖业务吗?


    那自己来提供这个平台不就成了?


    令夷:“确实!但我不会做菜,我们这儿有人会吗?”


    丹枫稍稍垂眸,甚至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景元:“没关系,有应星哥呢。”


    应星:“我不会。”


    虽然做菜需要手巧,制造金人机巧也需要手巧,但做菜不等于制造金人机巧,所以,他不行。


    景元:“哥你绝对可以——你想想看,现在星网那么发达,菜谱网上是不是都有?”


    不只是普通的菜谱,一些很知名的星际大厨都会把自己做菜的秘诀发布到网络上,普通人要是有天赋,也有这个心思,学一学后就有开馆子的实力了。


    既然已经有了步骤,还有了技巧,那剩下来的就方便多了。


    “哥你直接打造一台烹饪金人不就完了,做菜的事情就交给金人,按照食谱来,菜难吃不了。”


    这倒不在应星的能力范畴之外,他点头答应下来,表示这是小意思,一晚上就能搞定。


    令夷觉得,机械帝皇鲁伯特一世和二世的出现真的是应星暴富路上的两块绊脚石,要不是那个什么方程,现在家家户户都可以有一台全能家政金人。


    这生活,想想就美滋滋的很。


    “宣传和开店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出门前,我问家里要了些活动经费。”


    景·世家公子·元,永远都不会被经费问题卡住。


    要是家里给的不够,那就像个办法自己去挣一点,钱难道是什么很难挣的东西吗?


    “当然,为了快速推广我们的餐厅和外卖服务,我们需要在价格上竞争过对手。”


    因为很显然,在味道上面,靠着菜谱起家的他们很难在一众真正有特色菜的店铺里脱颖而出,但他们又需要大量的客户。


    “所以,我们就要降低各个环节的成本。首先人工费,这个是肯定不收了。”


    区区打白工而已,在场没有一个是需要靠着这家餐厅赚钱的。


    “第二个就是食材的费用,其实……我们应该是可以将食材费用降到最低,只保留调味料购买价格的。”


    景元说着,相对隐晦地朝着丹枫那边看去。


    丹枫知道他在看自己——这个年少的云骑骁卫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能帮上什么忙?”


    给出部分身为龙尊的私房钱?


    不过确实,丹枫的确不缺钱。


    景元:“龙尊擅御水,想来水中之物,也能一并驾驭了?那么,鱼呢?”


    丹枫这一世也活了有些年了,而先前的代代轮回加在一起更是十分漫长的光阴,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天赋不仅仅是御水,还有御鱼。


    理论上,还真的可以!


    丹枫没有说“不行”,那就是“行”,景元安心了,他开始安排下一个,问令夷:“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可以食用的植物?”


    令夷记得图鉴上确实写了有一部分植物是可以吃的,但她觉得还是算了:“不管是用丰饶之力,还是用步离肥料养出来的植物,好像都不是很适合做菜… …吧?”


    尤其是后者,听起来怪恶心的。


    为了客户们的食品安全健康,她觉得这部分买蔬菜的钱不能省,打不了她自掏腰包。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蔬菜……大批量地购买,价格也不会太贵。


    景元:“行吧,那就只剩下餐厨具、餐厅本身的费用,以及配料的购买了。”


    令夷好奇:“所以,我们这是要开什么店?”


    景元:“各色烤鱼,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口味,反正这些都让应星哥的金人去做,也不麻烦。”


    别的也做不了啊,龙尊能操控的是水,又不是空气,要真的用水卷了别人家的牛羊回来,那叫盗窃。


    这要是被抓了,持明族的声誉可就自此扫地了。


    所以说啊,还得是鱼。


    烤鱼甚至用不着大大小小不同的盘子——那种烤鱼,只需要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铁盘子。


    他自信地笑道:“齐了。”


    第25章


    烤鱼店的牌子就这么挂了起来。


    在起名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因为谁都没能想到一个足够好的名字——又要字数不爆炸,又要有梗能够吸引到来往的客人……令夷想来想去都只能想到一个“超好吃烤鱼”。


    太正经了不好,太不正经了也不好, 这种需要小心拿捏其中分寸的感觉让景元都觉得不容易, 但那怕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想出个足够好的名字, 他仍然拒绝了让应星来。


    应星:“?”


    “我来起名有什么不合适的吗?”他冷静地问景元,冷静之下,有种随时可能给他一拳的不稳定。


    景元心说难道你心里没点数的吗?先前答应了等他成为百冶之后就给他打一把超强的陌刀,然后提前就给起好了名字,叫什么呢?叫“石火梦身”。


    很有武侠小说的味道吧?


    景元当时也超喜欢这个名字的。


    但是你让这种文绉绉的、带着几分文艺青年执着的家伙来给一家烤鱼店起名字,那结果的碰撞肯定是无人问津。


    应星被说服了,没办法, 他也觉得自己能起出来的名字绝对会有种阳春白雪、孤芳自赏的味道。


    丹枫思索片刻, 问:“或许……持明非遗烤鱼?”


    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很能吸引人的名字,所能够做的,也就只是贡献出持明族的名字来,反正到时候问起来就说是龙尊授权——不会有任何的持明非遗比这更正宗了。


    但这名字很显然也只是适合做为补充,毕竟这年头的广告商实在是太不做人了,仅仅经过了几代的叠代之后,非遗这个名头就已经被弄烂了,连带着什么三百年老店、一千年老店的说法一起。


    可以有, 但是不适合出现在店名上。


    “好困难啊,感觉就像是在当乙方做设计,又要文雅、又要直白、又要有梗……这边妥妥五彩斑斓的黑吗?还要压缩字数。”


    令夷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这块料,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给了景元。


    她还记得,在云骑学校的考核中,他是靠着经商氪金把自己氪上了天的,另外,之前的墨镜生意、《走近科学》……全都是他的主意。


    他不可能在这么小的年龄就江郎才尽的!景元,绝对行!


    事实证明景元也确实是行,他抿唇思考片刻之后,道:“伊须磨洲本地居民和游客基本上都认同仙舟文化,那么就要从仙舟文化本身出发……帝弓回首,如何?”


    乍一看,这也是个文绉绉的名字,而且也是从诗词中化用出来的。


    但是,相比起石火梦身是从诗集里面翻出来的,这一首就要好上很多。


    但凡是仙舟人都会背这一首词:


    仇忾无涯,征逐无疆,猎君几多愁;


    辰矢在弦,金瞳赤焱,帝弓莫回首。


    毕竟,这可是小学课本里面的内容啊,而且年年考试都一定会考,等于是只要背完了这二十六个字,就一定能拿到两分。


    只要是读完了仙舟义务教育的人,在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绝对都会露出会心一笑。


    帝弓司命当然是不回首的,祂在猎杀丰饶的道路上一往无前,犹如光矢那样,从不把目光落在没有被丰饶影响的世界。


    但是某家的烤鱼好吃到了就连帝弓司命都要回头的地步,可见是有多么好吃啊!


    应星不抗拒:“还行。”


    丹枫很高兴有人能够接过这份工作:“好的。”


    他顿了顿,随后说:“我是不是应该去弄点鱼了?”


    *


    只要不去联想龙尊大人是怎么捕鱼的,那丹枫的逼格就还能保持得住……算了,保持不了一点,令夷在看着丹枫开着一整车的鱼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彻底不再去想“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位是罗浮的持明龙尊饮月君了”。


    距离产生美,太近的距离则不适合维系敬仰。


    丹枫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令夷突然想到:哦,原来其实丹枫是有驾照的吗?


    丹枫当然有驾照,持明龙尊无证驾驶被抓,这是什么很光彩的新闻标题吗?如果他没有驾照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租这个车。


    ……但龙尊开车仍然是一种画风上的震慑。


    就像是……令夷觉得,和大概就是云端的神仙突然降临凡尘,还去大排档里面点儿一例烧鹅,甚至还亲自去给自己倒了一碟子的酸甜梅子酱。


    合理,但离谱。


    景元给钱不少,而且爽快,所以店直接盘了个现成的,装修是今年才弄过的,很新,也挺卫生的,在应星操控着金人做过了一次标准的大扫除之后,再换上个招牌,直接就能开业了。


    应星:“你们是一点都不给我喘息的时间。”


    ——在金人大扫除的时候,其他人都休息着,等待着菜市场老板把他们要的份量还挺大的蔬菜和香料送过来,这是先前去买的时候谈好的,而他,只有他一个人还在给金人编写烹饪程序,顺便对金人的肢体和身高进行适当的改造。


    跟着这群人走,到哪里都是打工,这次到塔拉萨来,和上次去图玛-欧拉克罗只能说是一点儿差别都没有,应星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和他们组队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他当时是脑子进水了吗?怎么那么擅长给自己找事情做?


    令夷闻言,跑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里面化开了一勺椴花蜜,闻着就清清甜甜的,双手递到他嘴边,甚至不需要应星自己伸手去接:“哥,您喝水~”


    景元想了想,从包里找出一只便携式电风扇,大开之后对着应星吹:“哥,你的大脑一定在飞速运转吧,我来给你散散热。”


    应星暂停了程度编写,从令夷手上抢走了已经喝完水的杯子,直接把这只杯子糊在了景元脸上:“消停点吧!”


    有一说一,智识命途,追加攻击,欢愉祝福。


    真的很神奇。


    *


    “帝弓回首烤鱼店?我记得之前这儿是一家曜青菜馆吧?”


    “但是你看,这门口排队的人真不少啊,闻着味道……啧,也挺香的,咱俩要不就在这儿吃算了,烤鱼和烧烤不是都差不多嘛,况且……豁哟,这家店的价格是真的便宜啊,你看,比网上这个烧烤套餐便宜三分之一了。”


    来自玉阙仙舟的旅人在帝弓回首烤鱼店门口站定。


    好香啊。


    哪怕站在门外,都能够闻到里面烤鱼的香味。


    而闭上眼睛之后,眼前甚至还能浮现出烤鱼的画面。


    鱼肉被厚厚地腌渍之后,刷上油直接拿去烤,肉质中的脂肪在火焰的影响下缓慢地从鱼身上滴下来,鱼皮变得微微紧缩,金黄的色泽以及美拉德反应带来的焦香交织成色香俱全的曲调……


    火热的铁锅中,宽油下入多种调味料和香料,沸腾间又加入清水和啤酒,一下子整一锅的汤料都变得鲜活起来……


    “嘶,你还真别说,确实好香。”


    同伴承认,这香味确实很让人心动,口水分泌速度都比先前快了不少。


    毕竟,一半是烧烤的味道,一半是火锅的味道,这要是还不诱人,这世界上就没有诱人的香味了。


    “走走走,进去吃吧,反正我也饿了。”


    他推着自己的朋友。


    被这股味道一激,他感觉自己的胃已经活了过来,正在快速向外传递着“饿了饿了要吃饭”的信号,还去吃什么烧烤,根本熬不到那个时候!


    “好啦你别推我。”


    旅人坐在了队尾的椅子上,随即看到一位长相可爱的狐人小姑娘端着托盘走出来,笑着给每个排队的客人提供茶水和不怎么顶饱的小零食:“麻烦大家耐心等一下哦,等待期间可以稍微吃一点零食~我们家的零食和大麦茶都是免费的哦,我们这边会叫号,请大家不要错过……”


    她还带来了一张单薄的菜单和一支笔:“我们家的菜都在这张单子上了哦,客人们可以先点单哦,我们后厨可以预计着时间先做起来,等各位排到队伍之后就可以直接开吃啦!另外,我们家还有外送业务,可以拨打这个电话,我们会帮您配送到家的,包热哦,如果已经不热了的话,可以再帮您配送一份的……”


    漂亮且充满元气的狐人小姑娘离开了,玉阙旅人嘿嘿笑了下:“服务还挺好,看起来像是家族生意吧,小姑娘看着年龄不大。”


    他的朋友已经开始看菜单了:“差不多得了,别看到个毛茸茸的就兴奋,人家是狐人,不是你养的那些猫猫狗狗。”


    他读出菜单上头的字:“融合了持明族老手艺和来自罗浮的烤鱼技术,曾经向星际名厨进修?”


    看起来好像是还挺不错的,他继续往下看,看到这家是只卖烤鱼的,菜单上一半是烤鱼的种类和口味,剩下的是可以添加的配菜、以及可以搭配的主食、饮料、甜品。


    “来个香辣豆豉烤鱼吧,嘴里有点味道?咱俩也不是很能吃辣,那就微辣好了,配菜你要什么?土豆?豆皮呢?豆芽总要的吧,豆芽不能不要。”


    他的朋友把头凑过来:“我看看我看看,来点酒,我要喝点。”


    另一边,令夷忙得尾巴都要转不过来了,她是店内的服务生,景元、应星会帮她一起干,但是就算这样,她也还是忙得脚不沾地——没办法,最适合当服务生的那位,现在正在外面跑外卖。


    啊……令夷将一扎酸梅汤放到客人的桌上,龙尊外卖什么的,听起来真的很让人沉默。


    烤鱼店开张起来了,而它的生意……意外非常牛逼。


    就算是景元也没有聊想到这个生意会办得这么大,毕竟,他们在筹备的时候,是真的只是冲着生意“相对好一点”的目标去的。


    谁能想到现在会这么超规格完成目标?


    大概是因为足够便宜吧,又或许是因为普通人很难一比一按照那些在星网上分享菜谱的大师们给予的比例完成一道菜肴;又或许是因为丹枫直接从水中捕捞起来的鱼的新鲜程度甚至胜过了市场里面能买到的……


    反正令夷自己尝过金人烤出来的第一条鱼。


    等待他们尝味道的时候,应星就站在一边,和金人并排,平行杵着,像是领着自家八岁就能长天高的儿子来办公室找班主任讨论孩子学习问题的家长,等待着宣判。


    一直到令夷眼睛亮起来,感叹:“好吃诶!”


    他的表情才终于放松下来了点,但还是严阵以待的样子,直到该尝试过的都尝试了,他才从金人身边离开,自己拿起了筷子。


    令夷怀疑,他在工造司给别的工匠开会的时候,都不至于有先前那么紧张。


    丹枫从外头回来。


    今天不是开业的第一天了,是第三天,所以,前两天有吃了之后很喜欢的游客就选择了直接叫外卖配送,单子有点多,如果是一般的外卖配送,起码要给配上三到四个人才能送得过来。


    但丹枫不是一般人,如* 果论短期爆发,他甚至能比普通星槎更快。


    他表示自己完全能送得过来。


    景元顿了顿,他小声问丹枫:“您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吗?”


    丹枫愣了一下,片刻后点头,只是这点头的动作怎么看都藏着一股心虚的意思在里头:“咳,我记得,到现在为止,尚且没有发现异常。”


    其实,也没有送外卖到了连任务目标都不记得的情况,但是这种红尘俗世的工作,他真的是头一次接触,因为能力原因,并不怎么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几乎每个人都对自己说“谢谢”的感觉相当好。


    将下一份烤鱼上菜的工作让给应星,景元走到柜台边上,看着积累到现在的外卖配送单,给了他一张配送点位地图。


    这是方便丹枫送货上门的地图,路线最便捷,每个点位的客人需要什么烤鱼都已经贴心地按照顺序放进了装外卖的箱子里,只需要一件一件从箱子中取出来就好。


    就这种路线,正常情况下都是大数据在画,而景元非但不是个智械,他甚至还没有用上草稿——是完全心算的。


    令夷几乎觉得他可以去和玉兆比比含金量。


    景元说这是他先前跟着将军学的,一开始学这个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更高效地清除步离人,顺便,如果是在更为宏观的地图尺寸上的话,减少后勤方面的压力。


    眼瞅着那么高大上的战场神技,现在被用在了送外卖上,不管是谁都要感叹一句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有一说一,为了抓出那群躲藏在人群中的造翼者,他们的牺牲是真的挺多的,小队中不管哪一个都是——别看令夷看似除了变身打工崽之外没遇着什么,她可是贡献了向日葵做为店内额外的照明设备以节约电费啊!


    哦,另外,还有一点:


    比起其他人,她身上的毛绒量毫无疑问要多出许多来。


    应星想,刚刚她匆匆忙忙地端着两杯金桔柠檬茶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闻到的烤鱼香料味到底是来自于令夷的头发,还是来自于她的尾巴。


    感觉好像是尾巴,毕竟和桌面的海拔高度差不多,要是有什么不小心的客人,把辣油滴在了她的尾巴毛上,就这艳红的一条大尾巴,不仔细看也确实看不出到底脏在了哪里。


    ……确实,他想,对于一只每天都要认认真真梳尾巴,有事没事往尾巴上补点儿防护用品的狐人来说,这牺牲的确好大。


    *


    丹枫凝眉,他差不多已经把整个伊须磨洲都跑遍了——此处特指陆上城市部分。


    始终没有看到一个看起来和造翼者有哪怕些微一点点相似的人——就连把环给摘下来的天环族都没有。


    造翼者能躲藏到哪里去?


    室内么?


    那么等晚上店铺关门之后,或许可以挨家挨户……但是,造翼者、步离人这样的丰饶民是需要摄入很多能量来维持他们生命的。


    药师的丰饶确实能够打破能量守恒,但这丰饶的伟力没能全面地降落在这些丰饶民身上,如果这些丰饶民也不用吃饭,那么他们大概不至于变成丰饶民的模样——满世界乱跑,侵占其他的星球,将一切变作穹桑吸收的养分、步离人放牧的原野。


    他们还是要吃饭的,要吃饭那就得出来,总不至于在潜入这里的时候背后还背着偌大的一个背包吧?


    那还叫什么潜入啊?


    而且……他们要怎样实现目的?用怎样的方式引发伊须磨洲的动乱?不出门又要怎样实现雇主倏忽的要求?


    丹枫暂时还没想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认真地观察周遭——一切举动必会留下痕迹,就像是浮黎记录着一切,如同镜子一样在记忆中复刻万物,而哪怕焚化工们焚烧记忆,却也会留下一把灰白色的沙砾。


    只要他的观察足够细致,他应当不会错过线索。


    丹枫送到了这一趟的最后一家。


    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暮色从伊须磨洲的海面上朝着这座陆地城市上合拢,恒星即将落到地平线之下,潮水快要慢慢地涌上沙滩,带着沙哑重复的声音,把夕阳染上它的,留映在沙滩上。


    近日快要到潮骚月了,这是伊须磨洲的重要月份,因为在这个月的第二个休息日,是【神陨日】,也就是伊须磨洲人们纪念仙舟岱舆,那被他们认为是神国的船只坠落下来,为他们开启文明的第一页的日子。


    在这段日子附近,伊须磨洲的学校是放假的,所有岸上的人都更喜欢到沙滩上去享受度假的感觉,但是,这最后一户却安安静静地留在了靠近城市中心,反而相对远离喧嚣的家里。


    丹枫从踊跃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小跑着过去。


    “请问您是不是点了一份帝弓回首烤鱼外卖?”


    这里的楼盘是连栋别墅,都带着面积不是很大的花园,在铁栅栏门后面站着的是个老人,他身上有着一些明显的纹身刺青,最明显的一块从他的后颈延伸到了他的下巴上,丹枫从那些已经有点模糊的花纹中辨认出,这个老人应该来自一个比较偏远的、曾经被虫族大举入侵过的星球。


    “哦,是啊。”


    老人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他手中拿着一把园艺剪刀,正在修剪着不规整的枝条、以及那些逐渐发黄的叶片。


    “谢谢你,你来得好快,一定跑累了。如果你没有其他工作要忙的话,喝杯水、稍微休息一下吧?”


    丹枫没有拒绝老人的好意,他将外卖递给对方,看他将一次性包装放在室外的小桌子上,掀开盖子,从那些颜色翠艳的植物中掐下三片嫩叶,扔在了烤鱼里头,这才转过身去,走进室内,片刻后端着两只水杯出来,又如法炮制地掐了两枚叶片,在每只杯子里头都放了一片。


    持明族的云吟法术,是与仙舟结盟的五支龙裔中最为柔和的,也是最适合治疗的,所以丹枫自然而然也是丹鼎司优秀毕业生,在辨认草药方面水平顶尖。


    他又不太喜欢当个被拘束在套子里的龙尊,因此虽然表面上需要维持着龙尊的形象,背地里却总是要做点什么——不管是建议腾骁把鳞渊境当成试验场所,还是体验外卖,又或者,观察记录一切拥有生命的动植物。


    或许,如果他不是持明龙尊的话,他还会变成一位优秀的博物学家,在各种顶刊上发表文章。


    他认不出这叶片属于什么植物,出于好奇心,就问了句。


    老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应该是哪天被风吹来的种子,在我的花园里生了根。不过感觉应该就是在最近这一个月,先前我不记得这儿长着什么。”


    这种情况很常见,丹枫曾经见过一个喜欢莳花弄草的持明少女,在养死了三十盆价格不菲的花花草草之后,将一整排的空花盆放到了露天阳台上,表示自己已经封心锁爱,从此之后再也不碰养花这一伤心旧事。


    结果一场雨过后,天晓得何处吹来的种子落进了花盆里,次年就开出了很漂亮的粉红小花,并且生机勃勃地茁壮坚持到了现在。


    现在那持明少女跑到哪里都要炫耀自己和这些天降的种子之间,是龙尊注定的缘分。


    丹枫觉得很没道理:他要是能注定这个,他肯定先注定整个鳞渊境长成五颜六色的植物世界。


    反正,比起有些荒芜的石头,他更喜欢漂亮的花花草草,而在自家花园里散步确实能有效缓解被那些龙师们念叨烦了的心情。


    他提醒老人:“不认识的植物还是不要入口,万一有毒。”


    他端着水杯,没有喝。


    老人笑笑,对他说了声谢谢,但是语气非常的无所谓:“我不在乎,年轻人,我不害怕死亡,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毒死我,那就送我去死后的世界吧,我的亲朋好友都已经去了那里。”


    丹枫:“……”


    他在想着应该怎样安慰对方,老人又先笑了,摇摇头:“不过,活着也挺不错的,我很喜欢这里,节奏慢慢的,陆地上到处都是年轻人,让我想起了那些以前的好日子。如果我的身体再好上一些,我或许会到海边,去和他们一起享受黄昏。”


    他对丹枫抬了抬下巴,说:“喝了吧,这叶子没毒,而且对人挺好的,我喝了有十几天了。”


    丹枫举起杯子,但仍然没让水沾唇。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年纪大了,平常总会觉得精神不济,不过……在炒菜里面放点这叶子,或者是泡茶,都能感觉自己舒服了很多,就好像人也变得年轻了,生命力这东西又回到了我这干枯的皮囊里面来……”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夸张而带有节奏感,丹枫猜测这是某部文艺作品中的台词,但他没有再听下去,他只是问这位老人:“每天都掐几片的话,够用吗?”


    老人笑着说:“它长得很快,比我这儿种的其他植物都快上不少,一天能长十几片叶子,够我掐了。”


    丹枫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他问老人:“我也很喜欢养植物,您能给我掐一段藤吗?或许回去之后我能自己种种。”


    老人笑着说:“当然可以。”


    丹枫把杯子还给了老人,杯中的水连带着叶子已经被他悄无声息地聚拢了起来——这些同样需要带回去,他有个猜想需要验证。


    *


    回去的路上,丹枫几乎跑出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回到店里的时候,那些想要去海滩上享受黄昏的客人都已经走了,原本爆满的桌子此时空了一半,令夷已经没有那么忙了,她被景元打发到后面去,正在苦大仇深地清洗尾巴上沾染的烤鱼味。


    不过,令夷怀疑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释然的,因为现在她的鼻子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灵敏了。


    另外,其实烤鱼的味道也没有那么难闻不是吗?至少她现在变成的是烤鱼味的狐人,而不是榴莲味的狐人,对吧?


    丹枫直接来到了后头,神情严肃,差点让正在用湿毛巾擦着尾巴的令夷连带着自己尾巴上的绒毛也一并拽掉一把。


    丹枫拿来一个杯子,将从老人那边打包来的、泡着叶子的水倒入里头,语速极快:“你可以在这里面种莲叶,对吗?”


    令夷:“可以是可以,但需要丰饶之力。”


    丹枫:“试试看。”


    令夷听出了问题,她也严肃了起来。


    当觉得自己可以进来躲躲懒的景元探头时,水杯中已经漂浮着一片莲叶了。


    丹枫从水面上捏起莲叶,发现它细细的根须几乎全都包裹在了那片树叶上,只有非常少数的是放松在水中的。


    ——用不着言语交谈,这样的现象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毕竟,当初仙舟岱舆殉爆的时候,依据史料原文记载,是“当岱舆仙舟四分五裂,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之时,岱舆的领袖青竹立即决断,誓用壮烈的牺牲断绝寿瘟诅咒的污染”。


    青竹的决断是成功的。


    于是,岱舆陨落之所的伊须磨洲没有丰饶神迹,丰饶之力无从谈起——这也是为什么,在来这儿的时候令夷带了大包小包。


    她需要丰饶之力做为自己的植物养料嘛,没有肥料的地方,植物根本长不好。


    那么,光是一片叶子就能供养起一片莲叶,这也就意味着,这叶子中含有的丰饶之力强度,和蕴含在腾骁将军一滴鲜血里的丰饶之力强度相似。


    这还了得? !


    要知道,仙舟人那可是货真价实被药师给了群体性最优的丰饶赐福的——除了魔阴身之外也没有其他太大的毛病,和一些惨兮兮的丰饶民相比,仙舟这种还被药师回访过的文明简直就叫丰饶掌上珠。


    如果不是在灾变面前保住了道德的底线,选择约束自我而不是放任自由——那么现在丰饶民最强的宝座得让仙舟来当。


    什么步离人,有多远滚多远。


    而腾骁将军,他是一位强大的仙舟人,在获得将军这个位置所分到的那份巡猎令使权能和力量之前,他就已经是一位战斗力殊为强大、驰骋疆场未尝一败的武将了。


    他体内的丰饶之力强度也是极高的。


    那么,这片叶子所属的那植物本体,是个什么强度?


    答案可想而知。


    丹枫掏出那一小截藤蔓:“联系水居者政府和罗浮,我们需要尽快确认这藤蔓到底是什么。”


    他将这东西直接放在了桌面上。


    很显然,丹枫并不觉得它需要被种进地里。


    叶片被他从莲叶的根须下剥出来——说实话,丹枫并不觉得令夷养的这些植物是什么正经植物,他就没见过上面是一片盘一样的叶子,下头直接跟着一拳根须的莲叶——但是,和从老人那边带回来的东西相比,令夷的植物可太阳间了。


    叶片被他拿在手中,对着灯光看。


    细细的叶脉、透光的叶片,苍翠碧绿到哪怕只是看着这个颜色就能让人感觉到生机斐然的颜色……


    等等。


    他将叶片递给景元看:“叶尖是不是有点发黄了?”


    景元在仔细观察之后肯定了他的发现:“是有一点泛黄。”


    他笑着对丹枫说:“被汲取了一部分丰饶之力,就算是拥有一点丰饶赐福的叶子,又怎么能不黄呢,这可是自然规律啊。”


    他走出去,在店门上挂了一块闭店的牌子,等外面那些客人都收拾好后,应星也被告知了丹枫的发现。


    应星冷笑一声:“看来丰饶确实够自然的。”


    令夷不明所以,她开口问应星为什么这么说,丹枫也没想明白,但他没问,只是在听的时候,稍稍多竖起了点儿耳朵。


    应星:“倏忽的本体,是一棵巨树,很多植物都靠着鸟类传播种子繁衍生息,课本上应该交过吧?鸟吃果子,飞到远处,然后。”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每个人都能自己补足后半句,就是有点腌臜,在一家经营食物的店铺里说出口……


    讲真的,比较接近九转大肠那个无解阳谋,对食客多少是有点不够友善了。


    令夷哆嗦了下,撅着嘴说她先去休息一会儿,如果真的和应星所说一致的话,那些造翼者们今晚仍有可能会出动。


    白天太容易被发现了,到了夜里就会好很多,天空中的卫星应该无法分辨他们和正常的鸟类,而普通摄像头都不会拥有对空的功能。


    他们大概就是这样将含有丰饶之力的植物传播出去的。


    看来今晚确实要熬夜了。


    丹枫说:“我先回去一趟,如果那位老人已经睡着,我就偷偷把他那边的藤蔓拔了,事急从权,也就只能如此,及时止损吧。”


    他都已经喝这叶子泡的水半个月了。


    *


    伊须磨洲的夜晚,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终于不那么喧嚣。


    毕竟嘛,潮骚月要到了,按照惯例,水居者们会随着水流跳起怪异的舞蹈,哪怕在塔拉萨这颗星球与星际接触之后,舞蹈的习惯也没有发生变化,只是跳的舞蹈逐渐从满是宗教仪式感的怪异,变成了如今的怎么跳都行。


    庇尔波因特那种被正装束手束脚的舞蹈可以,仙舟联盟古老的悠扬舞蹈也可以,狐人族的舞蹈、持明族的舞蹈、朋克洛德那种地方,光是看动作就会觉得充满光污染的舞蹈……咋来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跟上节拍,谁都是海滩上最靓的仔。


    在这样的氛围里面,不把前半夜给嗨过去,实在是不够年轻人,也不够仙舟游客的(仙舟游客们可是真的太喜欢凑热闹了,几乎在所有旅游景点,都能看到他们和定点刷新的npc似的冒出来)。


    一直到后半夜,令夷打了个哈欠,从后面走出来,揉着眼睛,凑过去看伊须磨洲的水居者政府发给丹枫的消息。


    他们紧急用了这儿最高级的实验室,在罗浮的远程指导下,完成了对丹枫“快递”过去的那一截藤蔓的研究。


    “根据对比,这株植物其实并非藤本,它是从一棵树上切下来的。”


    果然。


    天才就是天才,在预言方面也能如此准确——应星的吐槽稳稳地踩中了现实的发展。


    倏忽摘下了自己的一根枝条,将其切断后交给了那些造翼者,让他们潜入塔拉萨,将自己的部分撒遍整个伊须磨洲。


    艾利欧预警的战书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已经分明了。


    既然伊须磨洲自认是岱舆的后继,追随岱舆之追随、抗击岱舆之抗击——


    倏忽的恶意隔着万千光年,如临眼前。


    那么,岱舆所遭受的“寿瘟之祸”,伊须磨洲也要继承下来,然后如岱舆那样四分五裂,不是吗?


    第26章


    夜色深浓, 海浪似乎比白天的时候要响亮了,天空中最后一点紫红色都消退在浓郁的深蓝色之中。


    在面对丰饶民的时候,赌一把的思维是绝对不可以有的,唯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才能做到将所有的丰饶民全部打尽,保证宇宙的和平。


    今夜,不管造翼者们会不会起飞, 他们这支小队都必须升空——监督整个伊须磨洲陆上城市的空中安全。


    令夷小声:“其实如果这里有星槎的话, 我也不会开啊。”


    虽说总有人认为狐人族是天生的飞行士,一个个的天赋异禀到了只要双手触碰上方向盘就能把速度拉到最满,但令夷做为一个狐人,她要对这种观念进行打假。


    不是真的, 狐人里面也会有恐高的存在——而虽然她不恐高, 并且很喜欢高空竞速类的刺激游戏, 但她是个遵纪守法好公民, 在获得星槎驾照之前,她都绝对不会碰星槎这东西。


    考虑到在场没有一个会飞的,而伊须磨洲也着实没有什么飞行方面的器械,夜间的巡查追踪一时间只能开始沿着无人化的方向展开。


    应星叹了口气,说实话,他其实已经习惯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什么的……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至于龙尊什么的也一起看过来了……谁能想到龙尊被近墨者黑得也那么快。


    明明看起来是个可靠的大人。


    应星有些失望,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而是在其他人开口之前先说:“没问题,飞行器可以搞定。”


    多个、看着小小的、飞到空中也足够隐蔽的飞行器,带着灵敏的摄像头,能够极好地捕捉一切动态景象,同时还带上了红外测温仪,可以极好地捕捉到出现在空中的飞行物。


    在快速捣鼓出了那些小飞行器后,应星问:“你们还想加上什么功能?”


    应星已经习惯了,若是在一般时候,他制作出来的机巧是绝对不会被挑刺的,但是面对这些人,他们擅长将一类东西和另外一类东西结合在一起,所以往往机巧上会安装点很独特的东西。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就好像是那加班的乙方,已经被磨平了所有的怨念,有的就只是逆来顺受:“一次性讲出来吧,我来做。”


    这次甚至都不用景元开口,令夷已经自己捧上了装在小花盆里的植物——分别是土豆雷、豌豆射手2.0以及寒冰射手。


    每一个的尺寸都相当小,花盆的尺寸迷你到了可以在手指腹上非常平稳地放置下来。


    令夷数着花盆说:“豌豆射手2.0 ,双倍攻击力;寒冰射手,射中之后来可以减缓对方速度,对于飞行生物来说,速度降低应该是很致命的吧?土豆雷——如果造翼者身形灵活,能够躲过所有的豌豆射击,那么就只能在它触碰到飞行器的时候,和它同归于尽了!”


    其实令夷也不确定一枚土豆雷到底有没有把一只造翼者给炸下来的可能,毕竟,做为曾经和步离人起名的超强造翼者——据说在穹桑的天青石圣巢中盘踞着的造翼者羽皇甚至还是丰饶令使——他们应当是和步离人差不多的,但是之前用来给土豆雷做实验的都是比较普通的步离人,而这些当雇佣兵的造翼者,或许是不一般强大的战士。


    但是,正如狐人飞行士在云骑军中统一授课的第一节课时要学习的、最根本的飞行知识所言:在空中飞行的时候,任何意料之外的意外都是致命的。


    因为,科学可以成为最强大的杀手。


    从高空自由落体着坠落的丰饶民可能摔不死,但绝对也能摔断几根骨头,至少眼前一黑还是有的,当年的造翼者就曾经将仙舟人抓到半空中,然后扔下去,反反复复地摔那些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的弱者,直到重伤致死。


    现在,不说风水轮流转,至少,记仇还是可以的,对吧。


    这个功能要求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增加一些小小的负重,应星很快答应下来。


    片刻之后,新款飞行器出路,应星小心翼翼地将它拿在手里,毕竟现在这东西带上了点儿易燃易爆属性,稍微一个不小心就能够把他们这群人给解决掉二分之一——景元和丹枫的生命力还是要明显强过他这个根本没被丰饶祝福过的短生种,以及令夷这个寿命不如仙舟人的狐人的。


    “还有什么别的功能需要添加?我刚刚写了个如果发现一个造翼者,就让周边空闲的飞行器都凑过去,集中攻击被发现造翼者的功能。”


    应星也不担心到时候飞行器因为爆得太多数量不够:伊须磨洲的水居者政府正在运送来一批至少对他来说能用的机关零件,只要令夷那边的产出不停,他就能持续将携带有植物武器的飞行器放到天空中。


    他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潜入伊须磨洲的造翼者数量多,还是他赶制的飞行器数量多。


    景元没有意见,丹枫则提出了或许可以将已经发现的造翼者坐标发送到他手机里的请求:“我无法长时间腾空飞行,但是,塔拉萨是一颗被水包裹的星球。”


    这样的自然环境,对于丹枫来说简直就是又一个鳞渊境:试问,在茫茫大海上作战,对于罗浮持明来说和回家了有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主场作战但是没有亲朋好友在一旁啪叽啪叽鼓掌,和主场作战,并且有一堆亲友在旁边啪叽啪叽鼓掌的区别罢了。


    他可以利用水暂时升空,一次性大概能够维持个半个钟头左右,除了过分显眼,会让那些造翼者知道罗浮确实派人来了之外,没有别的任何缺点。


    半个钟头的时间,有一说一,只要造翼者派不出羽皇(不过,也有人说,羽皇在当初那场反物质军团覆灭穹桑的战争中,已经被绝灭大君干掉了,现在的造翼者,是没有丰饶令使的一群丧家之犬),其他对于丹枫来说,都只是赢得时间长短的问题。


    应星于是把自己的权限共享在了四人小群里:“没了?”


    景元:“没了。”


    他本来是想着,自己的力量表现出来的形式是雷电,或许可以和丹枫打一波名为感电的组合技,但是转念又一想:丹枫自己也能驾驭雷电。


    那还是算了。


    于是他转头关心起了植物的产出:“丰饶之力够用吗?”


    令夷皱眉:“够用……但是,正因为它够用,所以我更慌了。”


    研究结果确定了这藤蔓就是从倏忽身上扒拉下来的之后,出于安全考量,这一段藤蔓被交还了回来:至少,由丹枫保管,会比由水居者政府保管来得安全一点。


    然后它就被物尽其用地拿去种植物了——当然,那些肥料也派上了用场。


    令夷未曾亲面过倏忽,但仙舟上处处都能够听说倏忽的事迹,以及他的可怕,他拥有的强大的生机,足以实现一句曾经是幻想的诗句“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


    甚至死者复生,身体中的每一个器官都开始活化,变成独立的个体……


    她不太敢把从步离人转变而成的肥料和倏忽放在一起。


    但是,现在肥料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她毕竟种了那么多的花盆、豌豆射手2.0以及寒冰射手还有土豆雷,其中除了土豆雷之外的三种植物在丰饶之力的消耗上都是很厉害的。


    然而,以这段藤蔓做为肥料,栽培出的植物却源源不断,就像是丰饶之力凭空地从这东西里面流出来,千秋万代都无法流光。


    真是恐怖啊,仙舟要面对的竟然是这样的敌人。


    令夷原本因为那叶片稍微变黄的一部分而生出的自信心略有动摇,但她很快将这些情绪压了下去。


    至少现在,她还有植物!


    能够把丰饶之力转化为己方力量,同时削弱对手实力的植物简直就是神器,现在的条件比起以前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了。


    *


    应星的飞行器放飞升空。


    最优质的飞行器静谧无声,仅仅在升空后片刻就隐没在了夜色中,全然不被旁人所觉察。


    飞行器拍摄到的画面及时回传到了玉兆中,被投影在设备上。


    景元监控着这些画面。


    丹枫已经出门了,他去了老人的居所。


    令夷看着植物,稍微有点发呆。


    应星问她:“在想什么?”


    令夷:“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向水居者政府建议,在伊须磨洲的海面上种一层莲叶。”


    虽然说小队的进度相当喜人,仅仅是在来到这里的第四天,开烤鱼店的第三天就成功找到了倏忽和造翼者打算怎么炮制塔拉萨星的计划痕迹,但是发现计划并不能够和解除危机划等号。


    因为,这些造翼者已经投放了一段时间的倏忽身体碎片了。


    从老人的话语中可知,那起码是在半个月之前——哪怕他们并非每天晚上都行动,但这也是相当令人心惊的数量了。


    而且,相比起陆地上的植物还算还查找、也好对付、再不济的,高空喷洒一点专门针对植物的农药,把那些没有丰饶赐福的全都给药死了,剩下的不就是倏忽的身体碎片?


    ——甚至于,还可以随便找个爱国也爱仙舟联盟的富豪出来背锅,说他喝醉了酒,没想到回家之后玩的无人机不是他平常最爱玩的那个,而是用来除草喷药的无人机,这才导致了这般后果。


    在水里的那些呢?


    茫茫的海洋如何浩瀚,水居者们建立城市的部分,也不过只是这颗星球三分之一的水域,剩下的地方对于他们来说也是荒凉的、未开发的场所。


    全都要扫一遍吗?这工作量已经大到了等倏忽和步离人军团腿着来都不一定能干完的程度。


    诚然,那些造翼者们也没有飞行横跨一整个行星的能力,但扔进水里的倏忽身体碎片是那么小,它完全可以被鱼吞进肚子里,或者干脆随着洋流,就那么随波逐流千万里,飘到更远的地方去。


    这种情况下,想要用正经的手段,比如说捕捞之类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很显然是痴人说梦,就算阿哈亲自前来,给水居者政府首脑敬酒,对方都不至于飘到了会认为这个办法能顶用的程度。


    令夷觉得自己的办法还是挺有用的。


    她小声说:“塔拉萨星球的海洋当成一杯茶的话,那倏忽的身体碎片不就是泡在里面的茶叶梗子嘛,海水可以当成传播介质的,往海里种莲叶,或许就可以像是刚刚在茶杯里面种莲叶那样呢?”


    众所周知,植物会把自己的根系探向丰饶之力最强的那块位置。


    “在问题解决之前,可以在莲叶上种植其他植物,亿兆豌豆射手,真理就在它们的射程之内,到时候,如果倏忽真的带着步离人来了,倏忽不介意这个,我不信步离人们也能完全不在意。”


    那可是比万箭齐发更骇人、覆盖面更广、饱和度更高的打击。


    而十发豌豆子弹就能够送走一个普通步离人的杀伤力,在这种情况下大概能够直接为她刷新解锁剩下的大半本图鉴吧?


    “等问题解决之后,直接用网一捞,莲叶的根不就能带着倏忽的身体碎片一起上来嘛,从清除效率上来说也好了不少。”


    除了水居者们的活动空间可能会被压缩之外,真的找不到什么太大的问题——如果说会影响水下的光线,那根本就不是事儿!向日葵,为您效劳!


    应星:“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我挑不出问题。”


    其实问题也还是有的,比如说到现在为止都无法确定的:植物到底是怎么来的。


    在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植物永远都是好用,但是会被防一手的东西。


    仙舟人曾经收到过看起来十全十美,但在用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其中“包藏祸心”,至少是后患无穷的礼物。


    那礼物名为建木,那礼物名为长生。


    不过,考虑到当前指望着大海捞针很显然是不现实的,而比起注定带着十足十的恶意而来的倏忽,令夷的植物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前科,所以,可以承认,这确实是个还不错的方案。


    令夷也是这么想的。


    “希望伊须磨洲政府不要介意——但往水里种莲叶其实已经是我能想出来的、最能保证水下安全的操作了。”


    应星:“我在联系水居者政府了,给罗浮也发了消息。”


    片刻之后,他将玉兆屏幕转给令夷看,那屏幕上赫然有一条最新回复的消息。


    腾骁:去做吧,若出事,我一力承担。


    *


    帕遮涅亚单膝跪在高处的楼顶上。


    他的三对翅膀在身后绷紧,肌肉的力量压缩到了极致,就像是拉满了弦的弓箭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射而出——这些日子里,每个白天他都将自己拘束得极为不适。


    为了能够将造翼者最大的特征遮掩起来,他每天都需要把翅膀缠绕在身上,然后在外头穿上严严实实的衣服,把身体包裹在其中。


    他明明还活着,却觉得自己每每到了白天都变成了木乃伊,行尸走肉一样僵硬地在人群中扮演着尘民的生活。


    呸,尘民,连飞翔都不会的、低贱的尘民。


    帕遮涅亚觉得*自己的魂灵都变脏了,沾染上了不应该沾染的尘灰,但是,他又感觉到了血脉中奔腾澎湃着的激昂高亢。


    他是卫天种,造翼者社会阶级中,除了羽皇之外i最为尊贵的一个阶级,代表着造翼者中的战士。


    他还是战士中顶顶英勇的一个,在很年少的时候,就被选拔进了孔雀天使军团,是鸣霄军团长麾下的战士之一。


    他会为了穹桑的复苏而坚持、忍耐、战斗到最后一刻、到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飘落凋零、到这被甘露赐福过的身躯中最后一点生命力流逝、最后的回光返照也从他眼中消失,这是他等卫天种此生矢志不渝的心愿。


    他朝着远处另一栋高楼的楼顶望去,他的同伴,也是这支小队的队长,鸣霄军团长心爱的、也是最为成器的儿子,啫邪。


    造翼者们拥有顶尖的视力,他们比鹰更擅长远望,更擅长捕捉到动态的猎物,于是此时,哪怕间隔得那么远,他仍然能够看清楚对方——


    啫邪张开了翅膀,他静谧无声地在夜色中滑翔,盘旋,像是一片叶子。


    帕遮涅亚的翅膀在这一瞬间张开,他已经相当收敛自己了,因为倘若他不这么做,翅膀长开瞬间就会产生巨大的音爆,而那声音足够惊醒整一座睡梦中的城市。


    他克制着、颤抖着,但是动作精妙绝伦,他也像是一片叶子滑入空气那样,快速地在城市的高空滑翔,然后盘旋,飞到更高的高度,随后从腰间掏出一把来自那千面的巨树的、被切碎的枝条。


    他无法否认,倏忽是一位极为强大的令使,他,或者说是祂,垂下的每一根枝条上都蕴含着极为精纯的丰饶,帕遮涅亚在面对他的时候,几乎能够从那些绿到让人头晕目眩的叶片,已经那些垂坠犹如累累硕果的头颅之间,看到圣白色的五瓣花朵、看到从枝条落下,几乎就能够代表着长生主的甘露。


    他感觉自己背后的翅膀上,每一根的羽毛都活了过来,千万的羽毛便是千万个声音,那些声音凝聚起来在唱颂歌,每一个音调都不一样,却能融合在一起。


    那歌声贴着他的头颅,几乎要将他的大脑全部扰乱,直到军团长鸣霄向前一步,不卑不亢,沉稳、略带警告:“倏忽,我们是来做交易的。”


    他这才感觉到那些声音从自己脑中消失,后知后觉地,他全身都在出冷汗,汗水浸湿了头发和背后的衣服,甚至打湿了一部分羽毛。


    他这才意识到倏忽是那么……恐怖的生灵,心中生出畏惧,却又忍不住在畏惧之余生出敬服的爱意来。


    祂强大而美丽,几乎令他拜服。


    但是他的心中还有一棵更美丽的圣树,那是早早便因为亵渎而愚鲁的反物质军团而衰朽的穹桑。


    帕遮涅亚其实还是挺高兴的,因为仙舟联盟实在是造翼者历史上的耻辱,他们曾经被还是短生种的仙舟人,那时候他们还称呼这些人为“尘民”打败,不得不靠着他们非常鄙夷的手段,用言辞来哄骗那位帝王产生对长生的向往,后来……后来,他们虽然入侵了仙舟罗浮,但是却又被仙舟击退。


    造翼者的历史上总共没有几次失败,但是每次面对仙舟,不管前期打得怎么样,最后总会失败得相当痛苦且耻辱。


    他希望倏忽能够覆灭联盟——虽然他觉得其实不太可能,毕竟仙舟背后还有巡猎星神。


    一想到妖弓祸祖,他就气得直咬牙,那样凶恶且残酷的东西也能晋升为星神么?


    巡猎、还有毁灭,这是帕遮涅亚最为仇恨的两名星神。


    但愿倏忽能够给仙舟带去最大、最深的痛楚。


    但愿穹桑能够再度藩息,带着众羽使重新走上联通万界的道路。


    他一边飞、一边这么想着,随手将那些切碎的倏忽枝条扔下去。


    这些细碎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座城市,像是一张巨大的、隐形的网一样,伊须磨洲的人们就像是小小的飞虫,他们沉浸在潮骚月即将到来的幸福里,全然未觉蛛网的靠近,以及,那不怀好意的蜘蛛。


    飞行的时候总得给自己找点东西想,否则这长夜岂不是太过无聊?


    帕遮涅亚来到了海面上空,沙滩上已经撒了一些了,今天他打算飞得比昨天更远一些,让离岸的洋流带着这些东西去往更远的地方。


    倏忽曾经对他们说过,走得越远,枝条覆盖的面积越是广袤——这颗星球,塔拉萨;还有这个文明,伊须磨洲,以及他们所传承的岱舆——就会四分五裂得越是彻底。


    帕遮涅亚加速了,他开始扇动翅膀,修长的羽毛轻易地切开空气,让他像是离弦的箭矢——


    不!他突然从那越走越远的联想中回过神来。


    意识先于情感到来,他观察到了前方朝着自己弹射而来的圆球状的东西。


    那圆球很小很小,如果不是造翼者的视觉足够好,是绝对无法看清的,但是它的速度却飞快,再加上他自己的速度,两者对冲的相对速度更是高到了一个甚至可以将他打个对穿的程度。


    帕遮涅亚险之又险地朝着下方躲闪,那颗圆球状的东西勉强擦着他的羽毛过去,他险些就真的要被命中了!


    前方那是什么东西? !帕遮涅亚产生了恐惧,他被发现了?不可能,伊须磨洲分明就没有这样的武器。


    难道是仙舟联盟?也不对,仙舟从来都很喜欢古色古香的东西,他们会发射出能够贯穿军团长的箭矢,学习着他们的那位星神拉出的流光,他们并不用这么小的武器。


    不管怎样,帕遮涅亚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因为还不等他思考更多,连续的微小圆球状物体接连朝着他弹射而来,而且并不是以一直线的方式。


    他被盯上了!


    是什么东西?


    帕遮涅亚阴沉着脸,动作极其灵活地穿行着,不让自己被命中一下,他要飞上去毁了那东西!


    造翼者的任务还没有做完,做为雇佣兵,他们其实没有那么多的道德,如果出师不利,跑路的情况是常有的。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交易的内容是穹桑的苏生。


    所以帕遮涅亚完全没有想过还有撤这个选项,他要把这发现了自己的东西毁掉!绝对不能暴露,伊须磨洲,塔拉萨星,必须毁灭!


    他的速度又一次加快了。


    现在他终于在那些朝着他攻击过来的东西的掩护下,看清了到底是什么在和自己战斗。


    那是一架很普通的飞行器,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它的头顶上长着三个小小的花盆,而花盆里面长着摇摇晃晃的植物。


    植物?


    帕遮涅亚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倏忽。


    毕竟那是个危险的令使,看似想要将长生的福寿恩惠赠予天下人,但是实际上,祂喜欢的根本就是那种混乱的、扭曲的痛苦。


    他打算毁约了么?


    也是,造翼者已经完成了这个计划的绝大部分,剩下的不完成也是可以的,而他们这些造翼者的存在,确实容易暴露倏忽的计划,从而让仙舟知晓此地的动静!


    帕遮涅亚第一时间向啫邪发送消息,他们关系很好,从他成为战士开始就一起训练,但他不要啫邪来救自己,他要对方活着、逃走,将消息传出去。


    他才将倏忽这两个字编写完成——也就是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从旁边激射而来的微小圆球颗粒猛地击打在他身上。


    一连好几颗。


    第一颗贯穿了他的翅膀,剧痛令他猛地颤抖了一下。


    第二颗没有造成那么大的疼痛,却让他的动作一瞬间慢了下来,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快速覆盖满了他的全身,不是那种在高海拔的位置飞翔的寒冷,那种寒冷的滋味,每一个卫天种都在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这是……僵硬的、被包裹在里面的寒冷,没有风,只有固态的冰。


    冰冻覆盖到了他的大脑位置,不过转瞬之间,他的思维也开始迟钝——伴随着翅膀无力在越来越厚的冰封下扇动、挣扎着拜托冰层的禁锢桎梏。


    怎么……还……有…………


    帕遮涅亚掉落了下去,就像是每一个没有翅膀的、被他鄙夷的“尘民”那样从高空坠落,以自由落体的速度,砸向了大海。


    但他却没有落入海洋之中——至少,暂时没有。


    一只手托举起了他,另一只手从他手中毫不客气地夺过了联络设备,在看到已经打出来的“倏忽”这两个字后,快速点击了发送。


    然后,联络设备被更不客气的动作塞回了他的手心里,而原本将他托举起来的那只手也撤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将整块冰包裹起来,如同绳索一样拽着他朝着海底沉去的水。


    一直往下、一直往下。


    直到无光的、幽深的海底。


    *


    丹枫觉得,海底或许是一个正在做着完全可以视作对一颗星球侵略行为的造翼者最适合去的地方。


    冰封状态大概会在几分钟之后结束,但是他施加的水牢却并非如此。


    造翼者并非不需要空气。


    大约在溺死个四五次之后,这个卫天种体内的丰饶之力会耗尽。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他想,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怕一丁点的残忍无情,希望刚才这个造翼者联系的同伴和他的关系足够好,会冒着危险到他失踪的地方来看一看。


    如果来的话,他刚好可以守株待兔。


    如果不来的话……也没关系。


    丹枫其实并未打算将帕遮涅亚的同伴也解决掉,因为对方最后发出的那条消息,简直就是挑拨离间的最佳词句——更妙的是,这还真的是他自己发出的。


    倏忽。


    天知道等那造翼者逃回去之后会对他们的军团长说些什么呢,但反正,那绝对不是倏忽想要听到的话。


    倘若丰饶民的反仙舟联盟(其实这个联盟的全名是反仙舟联盟联盟,但是因为读起来实在太过拗口,所以就算是讲究的仙舟也不会这么念)因此稍微出现一点儿人心浮动的迹象,那也是好的。


    仙舟的敌人,能削弱一分一毫,都意味着能多一个回到家去的云骑。


    丹枫想到这里,神色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藏入水下,整个人完全“融入”了水中,任何人看过来,都只会觉得这里只是一片普通的、平静的汪洋。


    与此同时,他没有忘记让应星操控着飞行器远离一点这儿——去搜捕其他的造翼者,要尽快把他们搞定,只有其他的造翼者都凉透了,这个造翼者才能带着谣言回去。


    不管信了多少吧……总归是在心底种下的一颗种子。


    他静静地等待着,看到远方果然有一片身影快速地朝着这个方向飞来,那身影极快地变大了。


    这身影一共有四对翅膀,大小各二,哪怕在卫天种里,这样的血统也堪称优秀,他大概是某个军团长的儿子。


    同造翼者也打过不少交道,对他们还算了解的丹枫如此判断。


    挺好的,那就这个人了。


    丹枫决定执行自己方才做出的判断——让这样一个造翼者逃回去,效果会更好。


    他说话更有份量,更让旁人相信。


    不过,除了刚才那个造翼者的死亡和发出的消息之外,他还需要额外多制造一些“证据”。


    丹枫看向自己掌心那一团黑漆漆的、表面团着一层犹如乱发般缠绕在一起的绿色细长叶片的植物。


    景元这家伙……确实很有本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在他出发之前,景元让令夷额外帮他培育了这么一团东西——一共有四五个,不多,但是够用了。


    “别看它的长相略微有碍观瞻,我保证,它绝对能派上用场。”


    景元笑着对他说。


    “扔到造翼者身上就行。”


    在景元让令夷打开玉兆上的图鉴,自己在图鉴里头翻翻找找的时候,丹枫也看见了图鉴上写着的文字。


    【缠绕水草】


    看起来,这东西能让那个造翼者吃上点苦头。


    于是——


    啫邪慢慢地靠近了水面。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此地的残留的景象告诉他,他的朋友,那对造翼者整个群体最最忠诚的战士,曾经被他的父母期许成为“驾驭云和雨的神鸟”,因此起了“帕遮涅亚”这个名字的同行者……


    他已经死了。


    陨落在了浩淼的烟波中。


    而在他死前,他只来得及发出两个字做为传递给他的信息。


    “倏忽”


    倏忽。


    是倏忽吗?


    啫邪艺高人胆大,他甚至能够降低到特别靠近水面的位置,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羽毛不会被海面上扬起又落下的水波,以及那些因为游鱼而翻滚起来的水珠弄湿哪怕羽毛最末梢的那一丁点儿绒丝。


    他贴近水面,看向水中的情况。


    但是,很显然,能够看穿遥远距离的、鹰一样的眼睛,是无法看穿几百甚至几千米的海水,看到躺在最黑暗的海底、光线都穿透不到的地方的。


    他当然找不到自己的朋友。


    虽然,现在的帕遮涅亚还没有死,如果他能够连自己的命一起豁出去,潜入水下,或许还能在帕遮涅亚因溺水而送掉最后一点儿生命力之前,把他从幽深的海底救上来。


    丹枫觑准了时机。


    就是此时、此刻!在啫邪因为担心朋友的情况原本警惕而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了下来的那一瞬间,丹枫扔出了那团名为【缠绕水草】的植物。


    并精准地命中了啫邪的翅膀。


    ——不是一对,是四对中的三对。


    这水草战斗力真不错,还会自己长开包裹猎物,丹枫看着它的战绩,心想,而且很适合水下偷袭——回去之后可以问令夷多要一点,存在身边,遇到了什么合适用的情况就拿出来。


    天黑之后的水面也是暗沉的,黑漆漆的可以隐藏掉很多东西,也可以让人怀疑,自己没能看清很多东西。


    啫邪只感觉到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扑过来,而在这东西出水之前,他完全没能感觉到任何的预警,明明以他的身手和见识,他完全不应该全然无感! !


    他的翅膀被快速地缠绕住,虽然力量不算太大,对于他来说可以比较轻易地挣扎开来,但这毕竟是在飞行之中。


    对狐人来说至关紧要的道理,不会放在造翼者身上就网开一面,况且这缠绕水草的叶片上本身就沾着水,而且还不少。


    啫邪跌入水中,尽力地挣扎着,终于将所有的水草都弄断了,但是此时,他的翅膀也浸湿了一大半,其中一半的羽毛都吸满了海水,无法再轻盈地托举起他,让他漂浮在空气之上,反而沉甸甸地拖拽着他朝着幽深的海水中沉去。


    啫邪废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维持在海面上,他开始朝着海岸边挣扎——没有联系其他人,因为他担心其他人过来只是送菜。


    丹枫看着他以极慢的速度朝着海边“游”去,那速度比起蜗牛的爬行也快不了多少,因为先前帕遮涅亚想要往更远的地方抛掷倏忽碎片,所以他还飞出了格外远的距离。


    今天晚上,有些造翼者有福了。


    丹枫脑中闪过这样一句话,他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大概不应该再因为好奇而看那些网络上的帖子了。万一哪天当着龙师们的面说出口,他就可以等着一大堆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婆婆妈妈到能把人念叨死,和药王密传念经也差不了多少的唠叨,前来三百六十度地环绕着他,持续上九九八十一天。


    可怕。


    他很快不再关心啫邪能不能顺利抵达岸边,没关系的,反正丰饶民嘛,别的不多就是命多,累死了还能再复活,完全不用他担心。


    他只是忍不住感叹,这次的嫁祸在一系列的巧合、以及未雨绸缪之下变得有多么的完美。


    攻击的是植物,倏忽也是植物,倏忽还把自己给切了,让造翼者们带到伊须磨洲来。


    而且,袭击造翼者的植物中蕴含着丰饶之力,甚至还是原汁原味的、来自倏忽的丰饶之力——就算倏忽本人来了都无法抵赖。


    那四对翅膀的造翼者一定会好好研究这些植物,最后得出个这玩意来自倏忽的结论。


    丹枫仍然藏在水下,他在笑。


    景元,你可真的是个天才。


    第27章


    丹枫没有忽略掉在整个事件当中令夷起到的作用,当然,这怎么可能忽略。


    《植物大战僵尸(丰饶之力版)》真是个好东西。


    这下更想把水生植物引进鳞渊境了。


    他想了想,仍然潜行在水波之中,朝着啫邪而去,在靠近这只湿翼的造翼者之后,轻飘飘地送了一道海浪出去。


    那是非常自然的一道海浪,在海面上是非常常见,甚至让那些经常出海,追着鱼群玩的人来看,他们都不会觉得这道海浪有什么问题。


    更别说是用来欺负造翼者这种几乎从来都不下水的旱鸭子了。


    啫邪好不容易在水中挣扎着飘出去了二十几米,他带着顽强和坚毅,朝着遥远到几乎看不见的海岸游去。


    他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海浪,但是啫邪并未意识到这海浪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嫌恶地感觉到自己的羽毛被海浪打湿了更多。


    但是, 如果此时可以切换到卫星视角的话, 就可以看到:


    啫邪好不容易蛄蛹出去的那二十米,转眼就在海浪的作用下成了白费。


    他被推回了五分钟之前的位置。


    *


    因为丹枫这边最新更新的进度:也就是从造翼者帕遮涅亚那边更新的惊喜,在伊须磨洲陆上城市上空, 关于造翼者的搜捕强度快速增加了。


    任何对星际文明网络开放的星球,基本上都会或深或浅地和公司扯上点关系——甚至于,如果将目光放长远,一直来到七百年后的时代,还会有这么一个相当有意思的、甚至或许可以被当做笑话的情况出现:


    在名为匹诺康尼的星球上,公司曾经做为被看反抗的对象逐出这里,然而当家族的力量受到邀请来到此处、管理这颗星球,那些最初的人们逐渐隐没于幕后……当公司想要囚禁一位老人,从而自他那边获得他此生最骇人的科研成就时,他们直接把人送到了这里来。


    而匹诺康尼的家族应允了下来。


    总之……公司是一种在什么地方都能够长得很好的苔藓,覆盖面积广得要命,在一些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也会出现公司的身影……是的,就是这样。


    公司这种无孔不入的情况在很多时候令人厌烦,因为他们会借着文明和开放的名义,摧毁某地的货币体系、榨干某处的矿产资源等等而空留原住民在已经被破坏殆尽的星球上,除了眼泪、痛苦、徒劳无功的反抗以及对于过去那变得越来越稀薄的记忆的追赶……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公司倒也不是没有为宇宙带来好处:否则它早就该被有道聚而伐之,如沙聚之塔一般溃散。


    做为琥珀王的忠实信徒,星际和平公司最初诞生就是为了收集筑墙的材料,和琥珀王一起更好地打灰,而现在,虽然他们的商业版图已经不仅限于打灰,但至少在资源调度方面的能力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面对丰饶民,全宇宙文明生命之大敌,以及倏忽,丰饶民中最有能力作恶的那一个,公司很快就为伊须磨洲送来了一颗临时卫星——用来扫描一切空中移动生命体。


    根据这颗卫星回传的、虽然不那么靠谱的数据,飞行器的搜寻工作好歹是从大海捞针变成了池塘捞针难度,各种意义上节约了时间和精力。


    一只飞行器在伊须磨洲动植物园内发现了一名造翼者。


    很显然,对方将藏木于林谓之上的道理学习得很好,在一个绿植覆盖率足够高的地方,播撒下这些倏忽身体碎片,事后几乎不可能被发现,全身安然而退的概率也随之上升——但是很可惜,这概率再怎么降低,终究也还是不可能来到零的数值。


    所以,他被发现了。


    一只飞行器找到了这个造翼者,但是此时,它尚且保持着与造翼者的安全距离,即,豌豆射手2.0和寒冰射手都还没有感应到造翼者的存在,尚且没有对准它的方向进行一连串的豌豆喷射。


    景元将这只飞行器的权限单独从应星那边要了过来。


    此时,在这个动物园和植物园的二合一的公共地区,伊须磨洲陆上城市必打卡的旅游景点内,除了此时正在保安室内呼呼大睡的保安之外,就只剩下了这个造翼者。


    从制造出的动静大小来看,似乎在这里稍微发生一些激烈的交火,也不至于惊动别人——毕竟,那位保安睡得可太熟了,他甚至戴上了一副隔音耳塞。


    所以,兴许比起用豌豆,对敌方的血条进行持续攻击,或许趁其不备直接一个血条见底术会更合适一点呢?


    景元的经验告诉他应该是后者,于是他直接操控着这架飞行器朝着步离人冲撞了过去。


    当“僵尸”没有移动的时候,植物反倒是飞快地冲了上去。


    曾经开发了《植物大战僵尸》这款游戏的人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款游戏也会被玩成这个鬼样子,原本应该被动防御的植物表现出了极强的进攻性,主动冲上去上演扇对方几个巴掌的“碰瓷”。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严格来说,攻击和防守甚至是撤退,其中都是有一点小小的交际区域的。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甚至于最好的撤退也是进攻,在面对丰饶民的时候,解决一切问题的通解就是上去和它爆了!


    这个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选定了动植物园这个动手场所的造翼者在飞行器滑翔到距离自己大约二十米的时候才注意到了情况不对,此时,因为靠近的速度过快,豌豆射手和寒冰射手都还没来得及发射出第一颗子弹。


    被发现了。


    同帕遮涅亚一样,这个造翼者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快速毁掉这个小飞行器,然后逃离现场。


    相比起他的那位同伴,这名名叫提婆的造翼者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性命,他为自己被选拔进了这个任务而痛苦——一定程度上来说,他甚至还挺庆幸穹桑已经被毁掉了的,毕竟如果穹桑和天青石圣潮还在的时候,他们这些卫天种大概会被派遣到世界的各个地方执行任务,在那些战争中,他能顺利活下来吗?


    不好说。


    倏忽的这个任务不好做,要不是因为他不敢拒绝军团长鸣霄……他一定会推辞这份任务,谁爱来谁来,就比如说那个一腔热血的蠢货帕遮涅亚,像是他这样的人怎么不能多几个,他们都会自愿报名,而他就可以留在军团里面,享受着哺育种等下等的造翼者、以及尘民提供给自己的享受,而完全不用为了一个危险的任务遭遇可能要付出生命的危险。


    在造翼者的集群中,阶级是最为森严的规矩,羽人不能与尘民混杂同居、正如其他品种和卫天种之间阶级分明,在啼颂种以下的阶级无法拥有部族和仆人,而对于卫天种们来说,羽皇和军团长的命令至高无上、绝对无法违逆。


    提婆要恨死这社会秩序了。


    他就这样,带着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怨气和愤怒,将与禽类相似,且指甲尖锐而长,表面甚至泛着危险的金属色光泽的爪子做为武器,朝着飞行器砸了过去。


    在提婆的预期中,飞行器会会断裂成两半,然后掉在地上,而他则会快速逃离此处。


    然而——


    猛烈的爆炸在他的指甲接触到飞行器的瞬间,便以飞行器为中心爆发了出来,出人意料的,它似乎是一种比较新颖的武器,它没有多大的冲击波,只有剧烈的、强大的能量涌入他的身体,爆裂地、强势地、汹涌而带着强烈毁灭意味地从他的身体中向外扩散。


    始于接触的那一点,终于他体表的每一寸皮肤、羽毛。


    滚烫,还有疼痛。


    但不管是滚烫还是疼痛都只是一瞬间,甚至于,如果不是造翼者的反应神经几乎和狐人族一样敏锐,他或许都等不到感受疼痛的瞬间。


    紧接着,再次之后,一切感觉都消失了。


    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归于静默,死寂,一切都消失了,堕入虚无IX那混沌的中心……


    “呼啊!”


    土豆雷的爆炸并没有多大的音量,那些仍然在梦境中沉沉酣眠的人们的美梦没有遭受到哪怕半分的影响,那位趴在桌上、带着降噪耳塞的保安仍然朝后仰倒在靠椅上,脸朝天,嘴巴张开,发出平稳地、有节奏的鼾声。


    于是,四下仍然是寂静的,甚至比起先前还少了一点虫鸣,唯一被吓到的是那些自然界的小生物,它们快速逃离了现场,将一切留给此地的仇雠——以及一个浑身焦黑,深厚的翅膀化作齑粉掉落,这下彻底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个造翼者的男性丰饶民。


    提婆,他又一次呼吸了。


    他没有死去,但是,就在刚才,死亡的阴影已经深深地覆盖在了他的身上,提婆甚至怀疑自己已经看到了纳努克的影子——那高大的,黑色皮肤的男性,胸口贯穿着一道流淌出金色血液来的伤口。


    他差一点就被彻底毁灭,就像是毁灭在军团手上的穷桑树一般。


    在短暂的失去了与世界的一切关联之后,他侥幸与世界重新连接,剧烈的疼痛游走在他勉强重新拼凑在一起、但仍然伤痕累累,随便动作两下就能够造成二次伤害的身体之中。


    他的脚下不怎么均匀地掉落了一层黑色的粉末,那粉末很细、混在泥土之中的话也不会怎么显眼,提婆很快意识到这些黑色的粉末曾经是他的翅膀——曾经。


    现在的他,背后已经没有翅膀了,他和那些他厌弃鄙夷的尘民没有了哪怕一丁点的区别。


    但是,不管是这些疼痛,还是失去了翅膀的强烈耻辱,现在都无法做为占据他心神的主要部分,因为恐惧的阴影,在死亡的镰刀与毁灭的目光从他头顶转开之后,仍然未能从他心上撤离,反而像是要铭刻于此一般长存。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提婆心有余悸,他惶恐而警惕地观察四周,当发现没有更多的飞行器之后才勉强放松下来一点。


    那是什么?


    仙舟联盟的新武器吗?


    在苏生之后,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体内原本非常充沛的生命力,就像是被拧干的毛巾中的水,只剩下那些缩在纤维中的最后一小部分,剩下的全都淅淅沥沥地流淌出来,从此不再归他拥有。


    应该也就只有仙舟联盟的武器才能对丰饶民造成这样大的伤害了,也就只有仙舟联盟的武器才会出现在这里……反物质军团不至于那么好心地想要救援塔拉萨。


    仙舟联盟已经知道了!倏忽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仙舟……


    仙舟一定会报复的,他要在仙舟的打击抵达这里之前撤离,他至少要保证自己能够活到最后。


    提婆想要活下去,他从不因为这个目标而觉得自己卑劣,说白了,每一个丰饶民的诞生,不都是因为群体性的怕死,所以才向药师祈求长生久视的赐福吗?


    他自己是丰饶民,自然丰饶民该有的毛病也全都具备。


    不贪生怕死叫什么丰饶民啊,不贪生怕死的丰饶民不如直接去投奔仙舟联盟,巡猎不是最喜欢这种舍生忘死的家伙了吗?


    提婆强打精神,他其实还记得倏忽的身体碎片被他扔在了哪里,但是他不敢将那其实可以做为他复苏的最好良药的东西吞入腹中。


    倏忽是个邪门的东西,他吃那玩意来恢复自己当前的身体状况,毫无疑问就是饮鸩止渴,并且也不一定就能多活上几天。


    他强撑起身体中最后的那些丰饶力量,全部都给了身体恢复——他没有去恢复自己的翅膀,哪怕那是他身份的象征,但是什么身份能够比性命更重要?


    大约三分钟后,提婆能站起来了,虽然他仍然虚弱,并且脆皮得比普通短生种还厉害,此时,甚至随便来一个十岁出头的熊孩子都能轻易把他杀死。


    他朝着造翼者这段时间的居所走去。


    提婆难道不知道,自己回到那间庇护所的时候,极有可能,他的身后还带着一双窥探的眼睛吗?


    怎么可能。


    但是只有在那间庇护所中才有他需要的药材、食物……等等能够把他从濒死状态拯救回来的东西。


    还有防身的武器、离开这里的逃离舱。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提婆心上的天平倾斜了,他知道自己应该不会再会到造翼者族群之中去,就算回去,他的地位应该也会从卫天种一落千丈。


    那么,造翼者的阶级,那些森严的社会规矩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等他恢复好了,他又会是一只强大的卫天种,拥有在宇宙中独行的资格,就算脱离了造翼者族群……他也未必就无法存活下去。


    同伴什么的,都顾不得了。


    *


    提婆回到庇护所中的时候,其他的造翼者都还没有回来,他推开门,这个动作令他虚弱地气喘吁吁,但他强打起精神来,尽快将门关上了。


    变得虚弱之后,他也变得更加疑神疑鬼,畏惧周遭的一切。


    站在封闭的空间中,就像是回到了巢穴之中一样。提婆站在房间中央,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缓慢地好转,丰饶民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一个群体,他变得比先前好了不少,但是距离彻底恢复还远着呢。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面拿出各种应急的药物和药水,每一种能够对当前的自己有所帮助的药物,他全都用了一遍,剩下的也没有放回柜子中,而是扫进了自己的背包里面。


    他*的恢复变快了,但还是没有好全,他说不好……或许有巡猎的风雷残存在他的身体中,阻碍着他的愈合,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总之他仍然能够感觉到疼痛,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剧烈的疼痛。


    很不合时宜,但是的确形象贴切:他想到了自己在这段时间,意外从伊须磨洲的这群尘民之中听到的一个童话故事,一个他到现在也很嫌弃,觉得过分软弱且可笑的童话故事。


    小美人鱼。


    想要获得灵魂的人鱼求药,变成人类,拥有双腿,期望着王子能够爱上自己——她只有三天的时间,而且,药剂的副作用是,她用双腿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疼痛的,就像是踩在了林立的刀尖上一样。


    现在,提婆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变出了两条腿的人鱼,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疼痛。


    但是……他要活下去,而求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他费力地拖拽着逃生舱,那平时对他来说能用一根指甲勾着拖动的东西,此时沉得仿佛被水完全浸泡湿透的翅膀。


    那重量甚至伸出一双带着死意的手,扼在了他的咽喉上,令他感觉到强烈的窒息。


    ……等他逃出去……等他恢复……


    哪怕他不会会到造翼者族群中去,他也要继续给仙舟联盟找麻烦,这群该死的仙舟人!


    逃生舱要在室外,足够隐蔽的地方使用。


    天色尚未清明,城市仍然沉睡,所以隐蔽什么的就不需要强求了,只要逃生舱在发射的时候没有掀翻了屋顶,提婆颇为自信地心想,他就彻底逃出生天。


    他放下逃生舱,双手按在门上,用力将它推开。


    在开门的一瞬间,提婆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和第二恐怖的画面——这两种恐怖结合在了,融合成了一场永世都无法治愈的噩梦。


    第二恐怖的画面:刚才把他炸了个九成死的东西,此时竟然成群结队地漂浮在庇护所的门口!


    第一恐怖的画面:开门!云骑军!


    *


    景元带了制服。


    一身云骑骁卫的制服,很贴身,盔甲也刚刚合适,估计再过上小半年就要重新打造一套,适应他之后一段时间的身高的制服。


    他换上这套之后,只要是稍微接触过一点仙舟联盟的人,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他的身份。


    云骑军。


    他提着一把长刀,明明是上门、堵门来的,但是从神态上看,完全看不出半点上门打架的意思。


    景元的姿态看着仿佛是半夜睡不着的邻居,前来“怀民亦未寝,遂相与步于中庭”的。


    他笑着,那双金色的眼睛里面还带着一点看狗都会带着的温和:“晚上好啊,朋友。这个点出门,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办吗?”


    提婆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逃离的机会,这个造翼者颓丧地站在原地,没有试图攻击、也没有试图快速使用逃生舱离开这里——开什么玩笑,景元的刀身上可是能够看到条条闪烁跳跃的紫金色电弧的!他倒是可以试试看逃跑,但是逃生舱还没点火呢,他连人带舱就都会在这一刀下断作两截,随后因为已经没了能让他再复活一次的丰饶之力,真正连人带盒五十斤(逃生舱的重量不可忽略)。


    *


    提婆被景元带走,为了避免他散架还不得不轻拿轻放,景元对此有些不满:他没有想着来打工。


    他走的时候,共计三十枚微缩土豆雷被布置在了这间安全屋四周。


    他在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这些造翼者为了避免大半夜的倾巢出动被人发现,特地将房子租在了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


    左邻右舍都没人,门前的那条路上已经长起了杂草,非常安全,既不会让他们被发现,也不会让土豆雷被不该踩到它们的人踩到。


    景元考虑到了造翼者直接从屋顶的窗户回到室内的可能性,甚至还考虑了下造翼者从烟囱里头,如同一些文明中身盛传的所谓“圣诞老人”的故事中,那位红衣服尖顶帽子的老人一样滑进室内的可能。


    于是他干脆在室内也布置了一些土豆雷——反正小小的栽种在迷你花盆中的土豆雷不定睛看根本看不见。


    至于说到时候屋子还能不能存在……


    没关系,如果屋子没了,他会从自己的小金库里面拿出钱款来赔偿的。


    景元不缺钱,他甚至可以说是很有钱——《走近科学》栏目虽然更新得不定期,但是他们有空就会去补上那么几集。


    这顶流的游戏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收入,而广告的费用更是在分成之后仍然能够让他一跃成为整个家族里头赚钱最多的那个。


    景元赔得起,三倍赔偿都只是洒洒水。


    *


    凌晨到来之前,距离伊须磨洲的天空泛起珍珠似的色泽还有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伊须磨洲陆上城市一隅发生一起爆炸事故,事故动静不太大,根据伊须磨洲政府调查,此次事故中无人伤亡。


    这么说其实怪种族歧视的,毕竟就算丰饶民再怎么不干人事,直接把丰饶民开除人籍也是挺不好的……嗯,造翼者在这次事故中伤亡了共计三只。


    黑灯瞎火的环境是真的不太好,至少很影响视觉。


    一个造翼者从门口走进来,被炸了,留下一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的黑灰,风一吹就散得不剩下多少;


    另一个造翼者从窗户走的,他连门那边的情况都没有看,于是在进入房间之后,变成了一摊因为室内没有那么大的风,所以没有被吹散的黑灰;


    最后一个造翼者走的烟囱……(在这里不得不感叹景元的预判实在是很有点值得被博识尊注视一下的意思)他同样没有注意到门口的问题,于是,在他降落在那清冷的、已经很久没有生火,只是用作装饰的壁炉中的时候,土豆雷的威令他转变而成的黑灰被吹到了很高很高的位置。


    就像是有个巨大的人脸,把这间屋子的烟囱当成了吸管,往外吹了一口气,喷出了点儿他还没能咽下去的竹炭粉。


    “你们一共六个?”


    通过视频会议,伊须磨洲的水居者政府首脑、罗浮的腾骁将军连带着神策府中那一整个班子的仙舟智囊团等齐聚一堂。


    丹枫还没回来。


    景元不得不挑起了审问这个造翼者的责任——他其实非常担心自己无法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


    他在这场含金量非凡的视频会议中公然和令夷说悄悄话,转过头,并没有很在意自己的动作是否显眼,贴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小声说:


    “毕竟,我面目和善,眉宇柔和,没什么肃杀之气,大概就算成年之后,也不会给人多少压迫感吧。在这方面,我大概这辈子都比不过腾骁将军了。”


    之后,他兴许是觉得悄悄话不能只和一个伙伴说——比较容易被人当成有什么队内80 ,而且这个观点着实很有道理——于是又转过头去,小声对应星来了一遍一模一样的。


    应星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如果不是他们这边还开着麦,他估计会现场表演一个《腹语:从入门到毕业》,然后嘴唇纹丝不动着告诉景元,现在这个场合,你多少正经一点。


    令夷则是在想,景元的眉眼五官生得确实柔和,尤其是眼角下面那一滴小小的泪痣,不算多么明显,但将面部线条变得柔和的效果可谓是相当的好。


    但是,真话也是要看情况说的吧,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


    总有种在嫌弃将军的面相有点凶神恶煞的意思——这好吗?很显然,这不好。


    原本,如果是在比较正常的情况下,提婆是要被秘密运回仙舟去,好好审问一下的:


    他,以及那一小队造翼者从倏忽那边来,再怎么说也应该知道点关于倏忽,以及反仙舟联盟的资料——说了,就能痛快点儿直接入灭,要是负隅顽抗,那就等着在十王司里头找个坑,从此不安生地在里头待上个几十年几百年的,而在此期间,一天安宁都别想得享了吧。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一来,倏忽的已经做下,时刻都有可能是十万火急的情况,实在是不容得这么一来一回;


    二来,这只造翼者的嘴……好松。


    和一般仙舟会遇到的丰饶民不一样,这只造翼者意外的非常识时务,他满脑子想的就是要让自己怎么活下去。


    兴许是因为平常遭遇的步离人比较多吧,那些自称都蓝子嗣的种群,很有点生而为狼的傲慢,一时间遇到这样的造翼者,确实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令夷想起之前听关于造翼者八卦的时候,从景元他们那边听说的:


    在仙舟尚未启航的古国时代,造翼者们就在被古国的帝王击败之后非常能伸能屈地向帝王跪了,并且把自己的技术分享出来,让这位帝王去寻求长生。


    这怎么不能算是一种一脉相承呢……如今已经没了穹桑的造翼者,血统倒是还挺纯正。


    面对着方才的提问,提婆回答道:“六个。”


    水居者政府首脑算了算如今传回的消息——被发现的造翼者加在一起确实有六个(丹枫那边虽然不参加视频会议,但好歹消息还是联通的嘛,而且水居者们其实也观测到了那个现在还在海面上扑腾的造翼者,当然,沉到水下去的那个也观察到了)。


    这么说,这就算是把嵌入的那些全都搞定啦?


    他露出几分凶恶的表情,原本漂浮在水中,像是一朵海葵一样柔顺而美丽的发丝突然如静电了一样朝着边上刺开:“你若是说谎,我们便会把你镇压在海底,直到你耗尽体内的丰饶。”


    提婆平静道:“我知道,我想活,所以我不会说谎。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很多,但是你们要答应我,我告诉你们一切,但你们不可判我入灭,而要让我活在你们的庇护之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仙舟对丰饶民的判决,我自愿放弃繁衍后代的权利,在这种情况下,我并不是你们的威胁。”


    腾骁的神色有些奇怪,他身边的那些智囊团也是如此。


    看起来,这只造翼者早就把仙舟的法律给研究透了啊……难不成,他早就想过自己或许有一天会被仙舟抓住,于是为了保命而未雨绸缪地先成了仙舟对丰饶民法的专家?


    在众人之中,白珩是最震惊的那个。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虽然她因为屡屡毁坏星槎被没收驾照,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考科目一二三四,从而对罗浮的道路交通法了如指掌,但在其他的法律方面,她的了解程度甚至还比不过一个丰饶民……!


    白珩大为震撼,决定从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开始知耻而后勇,争取在下一次上战场之前,进修成为罗浮法律专家。


    从战场上回来,此刻站在她身后一点,正在感受着一条毛茸茸的、蓬松无比的尾巴在自己的腿上扫过来、扫过去的镜流:“……”


    她敢打赌,白珩绝对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提婆这么驯顺的态度还是蛮令人满意的。


    腾骁和水居者政府首脑又分别问了一些问题,每个问题都获得了回答,当他们问起倏忽的时候,提婆偶尔会对几个问题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如果想要知道具体细节的话,需要去问如今孔雀天使军团的军团长鸣霄才行。


    态度整体比较诚恳,但是,能够从他那边获得的消息其实并不很多,其中要紧的只有两条:


    一,他们投放倏忽身体碎片的行为已经有整整一个月了。


    虽然倏忽要求他们将自己所有的碎片洒满整个塔拉萨星,而他们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完成这个任务——不过,剩下的倏忽身体碎片其实也不多了。


    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一。


    “以倏忽的力量”——对自己的这位老对手非常了解的腾骁将军叹息,说道,“现在的他,应当已经可以做到将整个塔拉萨星球变成自己的部分,让所有伊须磨洲人变成他的果实与花卉。”


    情况紧急,危在旦夕。


    第二条,同样不是个很好的消息:


    倏忽和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潮骚月到来的第一天。


    也就是,三天之后。


    提婆他们这些造翼者,原本是打算在最后的这几天时间里多撒一些倏忽身体碎片的——他们在刚开始这么做的那两天,动作相对比较小心,所以撒出去的量不是很多,后来才因为逐渐熟悉了这颗星球,而变得艺高人胆大起来。


    这就是能从他那边获得的全部关于这一次倏忽行动的信息了。


    视频会议先行结束,水居者政府首脑需要完成对整个塔拉萨星球上所有居民的通知、安抚等工作;而罗浮那边,救援的军队正在集结,求援的消息也已经发向了同样距离塔拉萨星不算太远的曜青,腾骁上了飞船,他把镜流也带上了。


    景元、应星、令夷三人互相对视,各自默契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去。


    应星要制造金人,令夷则要培育植物:这两者是届时一定会用在战场上的东西。


    这些是要给伊须磨洲人们用的。


    毕竟,伊须磨洲人不能指望着全靠仙舟火力驰援吧?


    一直以来,他们都说自己是岱舆仙舟的后继者,并且为此甚是骄傲,那么现在,他们也需要表现得像是岱舆那么勇敢。


    至少,文明的子嗣,需要拥有保卫家园、守护亲人的胆识与自觉。


    没有什么外援是永远能靠得住的。


    公司的道德水平着实堪忧,伊须磨洲文明未必永远是他们的“朋友”;


    仙舟翾翔过寰宇,迟早有一天也会远行;


    唯有靠着自己挺过血与火的淬炼,文明才算是真正从幼儿时期步入成熟。


    *


    在将提婆关回去,和几个贴着他放,只要他敢挣扎就能当场把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的他炸死的土豆雷关在一起之后,景元把提婆那气急败坏地叫嚷着让他们把土豆雷撤掉,至少撤掉二分之一的声音抛诸脑后。


    只要这只造翼者始终都那么怕死,那他就不会是什么威胁。


    后面的叫嚷声中已经带上了咒骂的语句,景元充耳不闻,并想起对方在被他质疑“这么怕死,你还是个战士吗”的时候,那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宣称:


    丰饶民哪有不怕死的,不怕死的都应该去仙舟。


    有一说一,确实有点道理。


    但是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从心性上和仙舟更有点儿相似处的造翼者干脆利落地死在了深海,虽然也在不经意间帮了仙舟一点儿忙吧……


    但是从白给的程度,以及能够为仙舟带来的便利之多这一层面上衡量,对方还真不如这个自称最是正统的丰饶信仰者来得厉害。


    反而是“丰饶”,在帮助巡猎。


    啧,这是何等的可笑。


    不过,也不只有这个“丰饶”在帮助巡猎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室内整齐摆放的花盆,以及上头那郁郁葱葱生长良好的植物时,景元微笑起来:


    看着这些植物,他对一名凶名在外的丰饶令使即将到来这件事,竟也没有多少畏惧。


    那些造翼者带到伊须磨洲来的倏忽身体碎片,现在全都被扔进了培养基,正在做为肥料,供应着植物茁壮且茂盛地成长。


    令夷的那些提议,水居者政府一条都没有拒绝。


    从用植物帮助伊须磨洲人自卫,到用植物吸收、捕捞此时兴许已经遍布整个伊须磨洲的、属于倏忽的丰饶之力。


    水居者政府有什么能不答应的呢?


    他们早就知道,潜入的造翼者只是开头的开胃小菜而已,而哪怕本体不出现在这里,也会靠着那些播撒下去的身体碎片来到此地的倏忽才是正餐。


    天地良心,光凭着他们,就连这些造翼者都不好抓。


    于是,在彻底清楚天晓得已经撒下了多少的倏忽身体碎片,与死马当活马医,一边搜寻倏忽身体碎片,一边让植物来先顶着那随时有可能出现的直面丰饶令使的危险之间——


    这两个其实都没有那么美妙的选项理由,二选一,水居者政府的首脑最终选择了后者。


    岱舆这个“前车之鉴”,一直都沉在伊须磨洲的水下,每一个水居者在很小的时候,就都会被带到这沉没的仙舟之前,了解宇宙的浩瀚、文明的灿烂,以及世界的无情、凶险。


    很少能有世界比塔拉萨星球上的伊须磨洲文明更懂得什么叫丰饶民的灾害。


    所以,等过会儿,他们会用专车接令夷去往海边,种下密密麻麻的莲叶,和做为武器的植物。


    景元轻轻拍了拍令夷的肩膀。


    红发的狐人少女没有抬头,而是一遍继续种菜一边轻声道:“我有点紧张。其实我已经不怕步离人了,但是我以前没见过倏忽。”


    曾经令夷是惧怕步离人的,毕竟那时候她的命掌握在这些狼主的利爪之间。


    但后来,或许是实验做多了吧。


    习惯了步离人肥料之后,什么狼毒、什么步离战首,都已经完全无法给她带来恐惧了。


    甚至,还有点想笑。


    然而倏忽,她还是会畏惧的。


    那可是令使……是和腾骁将军打得有来有回,被杀很多次,但次次都不死的怪物。


    她听说在苍城覆灭的那一场战斗中,倏忽活化的妖星罗睺让无数仙舟人口鼻中生出金色的枝叶,快速堕入魔阴。


    那……这一次呢?


    他又准备了什么?


    景元将掌心按在她的肩头。


    他的手心很热,那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格外令人安心。


    “这一次,将军还能杀了他——或许,如果你的植物胃口够大,我们还能在倏忽的尸体上种菜?”


    应星同样头也不抬,但他接话得非常顺畅自然:“你不是还想在建木上种菜吗?从位格上来说,建木要比倏忽更厉害,先用倏忽练练手,也挺好的。”


    令夷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然后她笑起来:“好的呀,先在倏忽的尸体上种菜,以后再往建木上种菜,我一定能种很好!”


    *


    “我等莳者,皆出一心……啊,鸣霄,你来了。”


    巨树睁开了眼睛。


    无数的眼睛,每一颗吊在树上的头颅都睁开了眼睛,它们的嘴巴说话,发出无数人的声音,音调却是奇异的相同。


    “你从呼雷那里来,你们聊得很开心?”


    鸣霄——这名十二翼的造翼者抬头与巨树对视,他看起来浑然不惧面前诡异且强大的存在——他对巨树说:“倏忽,时候到了,你应当行动起来,然后,履行这场交易。我们造翼者已经提前支付了价格。”


    他并没有回答倏忽的问题。


    倏忽微笑,他的每一张脸都微笑,那其实是个很美丽的笑容,如果它没有一模一样地出现在无数张或老或小、或男或女、或美或丑的头颅上的话。


    “善哉,理应如此,羽人,如汝所愿。”


    巨树的枝条伸展,像是伸了一个懒腰,又仿佛是神明的无数条手臂舒展开来,展现出能够表现出更多、更强大法力的法相。


    金色的光芒在这巨树的周身萦绕,那些悬挂在树上的头颅,这些脸庞露出不同的表情,哭笑怒喜,将众生之相俱揽含其中。


    “我将降临,传播生之喜悦,又一颗星球即将获得拯救,回归无上长生主、千手慈怀药王的怀抱,进入众生至高之乐园。一切有情众生,当断生老病苦。”


    “吾为慈怀首徒,当代药王而行,伊须磨洲众莳者应喜,为吾等同登极乐。”


    鸣霄看到,倏忽的枝条似乎要穿透隔绝万界的虚空,如同当年令他们骄傲的穷桑树一样,串联起遥远的世界——不,甚至比那更强大。


    倏忽要强行在虚空中,用自己的枝条构架起一座桥梁,让塔拉萨星上的分身与本体相连。


    一分钟过去,倏忽保持姿势不变。


    两分钟过去,倏忽仍然保持姿势不变。


    二十分钟过去,倏忽情况依旧。


    鸣霄皱眉,很是奇怪。


    难道是树老了,困得快,伸了个懒腰睡着了?


    第28章


    对于造翼者来说, 他们的圣树穹桑被毁坏得太早了。


    所以,哪怕是宇宙中数一数二的长生物种,在所有的丰饶民中都能排得上前列的种族, 如今的造翼者中, 也已经不剩下几个曾经见证过当初穹桑树盛况的族人了。


    鸣霄也没有见过, 他只曾经听说穹桑树的枝条延伸出去,一颗行星的核心就这样被串联在了穹桑上, 无法挣脱, 而那时候, 强大的卫天种军团就会出动, 在行星表面的凡人上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完成对于行星的全面操控。


    因此,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倏忽有没有完成对塔拉萨星的联通,只能在漫长的、甚至逐渐变得很有点尴尬的等待之中继续保持沉默,一直到——


    鸣霄觉得,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换作是他们孔雀天使军团,估计已经可以把整个塔拉萨星上唯一那座陆上城市内的抵抗力量全部屠戮干净了——倏忽身为丰饶令使,总不至于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之后,还没能连接上那颗星球吧?


    于是他出声问:“倏忽,你——”


    鸣霄话未说完,只见那伸展开来的巨树上头,一根枝条猛地垂了下来,上头悬挂着的一颗脑袋猛地转过头来,怒目圆睁,开口大骂:“闭嘴!湿生卵化的愚物!”


    如果倏忽也有一个系统,或者说,他自己就是个系统的话,那么在他准备启动那些身体碎片,通过将自己体内的丰饶之力分享过去,从而以塔拉萨星为土壤,培育出一株全新的自己,再与自己跨过无尽的虚空、枝条重连的时候,这系统上应该跳出如下弹窗:


    【您已开始连接。 】


    【正在搜索信号。 】


    【信号较差,请不要断开,正在搜索中。 】


    【信号不稳定,请不要断开,正在维持中。 】


    【信号……信号好像有点问题,要不要再往里面多注入一点丰饶之力稳定住信号? 】


    【丰饶之力已注入,正在搜索信号,请耐心等待。 】


    【信号中断,请您重新尝试。 】


    倏忽仍然能够感觉到那些分出去的身体碎片,丰饶之力仍然在本体与那些细小的碎片之间建立着微弱的联系,但是它们却像是全都陷入了沉睡一般,对于他输送过去的丰饶之力照单全收,但是却没有一点回应。


    犹如泥牛入海……


    就算再怎么不敏锐,到这个时候,倏忽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就算是再怎样木头的脑袋,这会儿也应该差不多了。


    如果倏忽是个人,那现在他必然是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但他不是,所有那无数个垂挂在枝头的脑袋露出了截然不同的、但全都能够表达出愤怒的表情来。


    鸣霄问:“倏忽,你的计划出岔子了?”


    此时的倏忽看起来比方才那全身上下都在冒金光的样子可怖多了,可以说,此时的他才展现出了一个令使的模样:一个能够随意毁灭行星,甚至能够摧毁恒星系的强大战斗力。


    所以,哪怕鸣霄心里在想:这和他们造翼者可没有关系,分明是倏忽自己实力不济,无法跨越遥远的距离直接在塔拉萨星上制造大乱。


    但他却不能直接在嘴上说出来“倏忽,我们造翼者已经做到了自己所应允的,就算你的计划不成,我们也要你复苏穹桑”这样的话。


    造翼者内部已经没有令使了。


    倏忽看向身边的造翼者:“我要你们随我一同出征,塔拉萨……仙舟联盟提前知道了我的计划。”


    那些看向鸣霄的头颅,面容上浮现出的,是绝对不容反抗的神色,眉宇间甚至带着暴戾。


    这些面孔张口,一个接着一个开口,每一张口都只发出一个音节——它们说道:“孔雀天使军团必须与我同行,我要确定,你们造翼者没有与仙舟勾结。”


    鸣霄垂在身侧的爪子抓紧起来,攥得紧紧的,他想要开口,但最后还是有些无力地闭上了嘴:在倏忽面前,他可以尽量显得不卑不亢,就仿佛造翼者仍然还是穹桑覆灭之前的强盛族群一般,但他最好不要拒绝倏忽的“提议”。


    他也确实没有抗拒的能力。


    *


    塔拉萨星,伊须磨洲。


    令夷顶着两个黑眼圈,端着一杯狐人族专用提神饮料猛地灌了三大口。


    她的黑眼圈颜色,已经浓到了就算往上面涂一层肤色的粉都未必能够掩盖得住的程度,如果真的想要彻底掩盖下去的话……得上遮瑕。


    那杯提神饮料味道极苦,三大口下去,就算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已经喝了起码十杯这玩意的令夷都忍不住皱眉、哆嗦,整张脸皱成一团。


    但是没办法,令夷已经有足足三天的时间没有睡觉了,为了尽量把塔拉萨星变成一个有能力和丰饶民军队稍稍抗衡的星球、为了尽量将倏忽能造成的危害降低到最少,她在这三天里连阖眼小憩片刻的功夫都没有,一直都在不停地种植着植物。


    没办法,倏忽那可是丰饶令使,想要吃掉他能够转送过来的丰饶之力,令夷怀疑光靠着一两株超大的植物可能效果不佳。


    还是得以量取胜,用足够多的植物来组成一个吸取丰饶之力的海洋。


    ——是货真价实的海洋。


    此时,她正在塔拉萨星上那广袤的海洋中间,随着船以恒定的速度向前行进,她将更多的荷叶铺展在海面上,然后往荷叶上铺各种不同的植物。


    这份工作勉强还算是有个好消息的,因为数量够多,所以植物的种植就不怎么需要动脑思考,只需要机械性地完成大面积的种植就行,反正只要这个密度摆在这里,哪怕就只是最普通的、伤害力度最低的小喷菇都能创造奇迹,就更别说那些杀伤力比小喷菇强上不少,需要的丰饶之力也相当大量的植物了。


    令夷没有放下提神饮料杯子,而是在稍微给了自己一点儿缓和的中场休息时间之后,一口气干了剩下的小半杯。


    虽然又一次被苦到整张脸都皱起来,就连耳朵和尾巴都可怜兮兮地蜷缩起来,轻轻地抽搐着,令夷也没什么抱怨的意思。


    没办法,相对好喝的饮料她喝不了。


    狐人做为犬亚种的泛人形态生物,和普通的猫猫狗狗一样不能喝咖啡,喝了虽然不至于一定会死,但如果不及时送去丹鼎司,也确实会出点问题——他们到底是已经变成了和步离人不一个种族的生命了,在拥有更美丽的面容、更稳定的情绪和理智的同时,他们也失去了如步离人那般,从更长远程度上来说几乎可以算是百毒不侵的恢复力。


    喝了一口为应星提供的咖啡、又从令夷这边沾了点儿提神饮料喝的景元对这两种饮料做出了如下判决:


    和专供狐人族的提神饮料相比,哪怕是被星网上称为大杯刷锅水不加糖的咖啡,那也是国窖的水平。


    景元这么说的时候,相当怜爱地看了令夷一眼,祝她好运。


    唉,他们俩都留在陆地上了,她虽然不是一个人在船上,但四周都是些她不认识的水居者士兵,令夷难免会在需要一些情绪支持的时候茫然无措——她到底不是个非常擅长交际的少女,而且此时的情况也很不适合交际。


    还好,丹枫还是会偶尔到船上来的,这位龙尊在将关于啫邪的那个任务转交给了水居者政府手上,自己在接管了伊须磨洲文明为数不多的军队的同时,还算是能抽出点儿过来关心、安慰一下她的时候的。


    令夷不得不承认,虽然仙舟人基本上都会觉得持明龙尊饮月君是一位相当高岭之花的清冷存在,但……或许他就只是性格上相对偏内向一点,倒也不至于说就到了高岭之花的程度。


    毕竟他在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仅仅带了一段造翼者啫邪是怎么在水里扑腾犹如炸鱼的视频,还心思不怎么纯善地带了一些从啫邪身上落下的羽毛。


    天可怜见,丹枫自己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怎么邪恶、怎么看乐子不嫌事大了——本来造翼者就不适合碰水,这些翅膀生来也不是为了划水而存在的— —真要划水,那不得进化出蹼来才行?


    那在划水的过程中,羽毛掉落三两根不是很正常的吗?


    而身为卫天种中顶顶尊贵的一个,啫邪的羽毛中带着一点天青石的光辉——这被认为是和曾经掌管步离人上下的羽皇,也就是天青石圣巢的主人有一点遥远的血缘关系的证明。


    这可是天青石的光辉,抛开丰饶民那令人讨厌的身份问题不谈,这颜色还是非常美丽的。


    丹枫:“在我小时候,嗯,我是说,在这一世,我还没有成年的时候,我曾在鳞渊境的海滩上捡拾贝壳,那些贝壳大多都是碎裂的,偶尔有完整的,而要从中挑选出好看的完整贝壳则基本上要看运气——两三天才有机会遇上一颗,每次找到它们,把它们收集起来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快乐。”


    他推己及人,觉得令夷大概也会乐意收到漂亮的羽毛做为礼物。


    至于说会不会有点什么兔死狐悲之感,丹枫同样推己及人。


    他扪心自问,得出了贝类和持明族一样,都是水生、但也不介意上陆地的物种这个结论。


    那么,既然他不会嫌弃某种意义上和自己有点儿关系的贝类死后留下的贝壳,令夷应该也不会嫌弃和她一样,同为类动物亚种的造翼者掉下的羽毛。


    令夷果然接受了。


    她秉持着“丰饶民有罪,但美丽无罪”的原则,珍惜地收好了这些羽毛,并告诉丹枫,其实在步离人的身上,偶尔会有那么几撮毛长得格外漂亮,颜色银白,光泽明亮,像是一段丝绸质地的月光——她打算以后找点这样的毛,和造翼者的羽毛拼在一起, *弄一副小小的拼贴画出来,做为装饰摆在墙上。


    ——当然,现在丹枫是不在的。


    根据提婆给出的信息,他们知道倏忽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前来塔拉萨星,于是当这个时间点逐渐迫近,每个人都回到了最需要自己的那个岗位上。


    显然,最需要丹枫的岗位,就是军队的前锋。


    对于令夷来说,哪怕倏忽已经大军压境,她的工作也不会发生改变,多一株植物就意味着多一分击败倏忽的希望,而为了这希望,她相信自己能够靠着身为长生种的身体素质以及那光靠着苦味舅舅能让人清醒过来片刻的提神饮料奋战到最后一刻。


    突然,她在往水里扔莲叶的时候,眼角的余光观测到放在自己面前桌子上的玻璃杯里,一截原本小小的绿色突然暴涨,整个体积膨胀了约有三倍。


    这只玻璃杯里面泡着的,是倏忽的身体碎片,也是最早丹枫从老人那边得来的一截藤蔓。


    令夷将其携带在了身边,做为自己在船上的保护伞:很显然,在海洋上的一叶孤舟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当倏忽真的来了,步离人之类的丰饶民也随着倏忽一道出现的时候。


    那么,为了避免自己遇到危险,也为了在海洋上遍栽莲叶的计划能够顺利实行,令夷本着该薅的羊毛一点都不能少的精神,随身带了这玩意,在里面种了不少长在莲叶上的向日葵,准备着遇到敌人就扔。


    虽然比起火爆樱桃来,效果肯定是要稍微逊色的,但聊胜于无——从昨天那几个造翼者的结局来看,很多很多的土豆雷,在清杂的时候,效率绝对低不了。


    而此时,令夷因为震惊暂缓了手上种莲叶的动作,她和坐在船舱另一边,负责保卫自己安全的水居者士兵对视一眼,确定他们都没有看错。


    方才那一瞬间的变化非常明显,用肉眼即能看到:


    这一截自从被掐断下来之后,就因为始终被吸取着丰饶之力而停止了生长的藤蔓,在刚才那一瞬间突然开始生长,但是仅仅在须臾之后,这种生长停止了下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种植在超迷你莲叶上的超超迷你向日葵——它发光的亮度快速地提升了,不过片刻就已经亮到了看向它,就像是不戴任何防护设备地张目对日的程度。


    令夷和水居者士兵都掏出了护目镜:很显然,自从向日葵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之后(特指:令夷的),护目镜的地位水涨船高,或许等这些特殊的向日葵种遍整个禹洲的时候,护目镜就会变成全宇宙最畅销的商品,力压星际和平公司的明星商品销售数额。


    护目镜还是可靠的,尤其是仙舟产出的护目镜,面对着仍然在提亮的小太阳,仍然能够扛得住这强烈的光照——但令夷觉得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于是她让水居者士兵将小太阳吸收了。


    在对方开始放光的同时,她提醒道:“你的下一次攻击被强化了,现在先克制点,等敌人出现的时候,就狠狠地殴打他吧。”


    水居者士兵信了,但从对方微笑的表情来看,他大概并未很把令夷的话当回事。


    令夷也不在乎:有一说一,比起让对方在打出一拳后大吃一惊,从此拜服她膝下,她更希望这艘船不要被打扰,塔拉萨星的海水表面,还有很多地方没能夫覆盖上莲叶。


    她不希望自己的工作被打扰。


    *


    方才那一瞬间的动静具体意味着什么,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


    令夷对面那个水居者士兵大概是性格比较沉稳的一个,又或许,他觉得自己对面坐着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哪怕这个小姑娘拥有极强的力量,还是罗浮仙舟人、在这个年龄就破格加入了云骑军,她也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是未成年,就需要大人表现得足够冷静,从而保护未成年此时可能紧张得直跳的内心。


    一直到一分钟后,船内的通讯响起,广播传遍整条船,是水居者政府的警告:“倏忽方才有所动作,不过看起来没能成功,无法确定是他自己放弃,还是受到了压制,各单位小心,保持警惕,战争随时有可能开始。”


    令夷觉得,倏忽大概是被压制了的。


    这个观点总共有三条论据可以作证:


    第一,倏忽要求造翼者投放到伊须磨洲来的那些身体碎片还剩下三分之一没能投放完毕。


    知道那剩下的三分之一都被水居者政府怎么处理了吗?


    ——在景元的建议下(以及视频会议室内,腾骁将军那在屏幕后略显复杂的目光中),伊须磨洲水居者政府最终决定,将这些丰饶祸根分成两部分,扔进两艘无人飞船,向太空中投放。


    这可不是往太空中输送危险的丰饶垃圾,事实上,这两艘飞船的目的地都是挺令人安心的。


    一个,是距离塔拉萨星最近的反物质军团驻地。


    幻胧和倏忽的结盟是隐蔽的,而且,反物质军团对于毁灭一切的欲望还是蛮强烈的。


    曾经毁灭过穹桑这棵树的军团,能否在毁灭倏忽这棵树的身体碎片上表现出和从前相当的战斗力呢?大家都拭目以待着呢。


    而另一艘飞船,航行的方向就要显得更为凶恶一些了:它的目的地是虫群,距离塔拉萨星最近的虫群。


    众所周知,虫子是一种什么都吃,满脑子只有最基础的原始欲望的族群,哪怕是升格成为了星神的【繁育】塔伊兹育罗斯,脑袋里能够装下的东西似乎也不怎么多。


    送上门的食物,它们焉能不动?


    景元在给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脸上还闪耀着人性的光芒,纯善的辉光。


    他说:“虫群需要食物填饱肚子,倏忽……倏忽年纪大了,产出一些身体碎屑之类的垃圾也情有可原,这是多么互利共赢的一对啊!它们双方彼此都还没有遇见,这实在是银河的一件憾事。但是没关系,我从来都是个愿意为人牵线搭桥的好人,不如就让我来为双方构建起名为缘分的红线。”


    听完这句话后,水居者政府首脑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赞叹。


    水居者政府首脑感叹说:“听说,景元骁卫既走在巡猎的命途上,也和智识的命途颇有缘分。”


    景元点头,承认了这个关系:星神行走在纯粹的命途上,但命途行者并非如此,他确实也是智识的命途行者。


    水居者政府首脑:“难怪,不愧是智识命途啊!”


    “我曾经以为,对付丰饶民,要么是做得比丰饶民更丰饶民,要么就要去学习反物质军团的做法,现在看来,我还是太狭隘了——对付丰饶民,果然还是脑子最好使。”


    屏幕后的腾骁:“……”


    有一说一,这观点是没错的。


    毕竟人类靠着智慧点出了如今的科技树,拥有了如今的火力,说用脑子对付丰饶民倒也不是问题。


    但是……可惜了。


    这句话是对景元说的。


    他默默在心中向帝弓司命祈祷着:希望水居者政府首脑别和令夷似的,从此踏上了一条被景元带歪的不归路。


    现在丹枫已经很有这个迹象了……好吧,这个锅不能扣在景元头上,丹枫本身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老成持重,世人大多被他的外貌欺骗,但腾骁还是知道的。


    ——说回支持倏忽那边的动静消失,是因为他的力量被压制了的那些证据,现在来到第二条。


    第二条证据很简单:令夷的植物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这些植物时时刻刻都在汲取着丰饶之力。


    那些跟着腾骁将军一起上了飞船,此时正与罗浮军队一同朝着塔拉萨星而来的神策府智囊团经过了非常严谨严密的计算,得出了大量的植物应该是能够堆过倏忽那边丰饶之力输出上限的这一结论。


    就算是倏忽,被吸干了也会肾虚,毕竟肾虚之苦并不包含在生老病苦之中,这顶多算是亚健康状态——不是靠着一条药师祝福就能解决的嘛。


    第三条证据则更为直白:


    隔着茫茫虚空、无尽的浩瀚宇宙,倏忽的力量也是有穷尽的。


    他毕竟是丰饶令使而不是丰饶本尊,顶着被那么多植物薅羊毛的debuff输出,还要在力量传递的过程中经受住空间的损耗,能够让伊须磨洲这儿、他的身体碎片有所反应就已经很厉害了。


    还能要求倏忽些什么呢?


    不能再要求他更多了!


    *


    倏忽并未只准备一条路。


    他对塔拉萨星球志在必得:上次他被腾骁焚烧而死,虽然没有死得很彻底,没过几年就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但是被腾骁摔进巨大的恒星里头,身体一边再生一边被烧毁的滋味却很不好受。


    这一次复生之后,倏忽就满心想给腾骁制造一些相当的疼痛:他要报复回来,并且不是等价地复仇,而是百倍奉还。


    所以,塔拉萨这颗仙舟的“软肋”,是他必然要下刀的地方,就算此时公司与仙舟结盟,而银河中的其他派系,甚至于反物质军团都来帮忙,他也不会改变这个主意。


    他很快让鸣霄告知呼雷,步离人的兽舰要启航,他会用自己的枝条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快速通行的航道。


    从内部的攻势被化解了,那就从外部来——反正,塔拉萨星的终末即在眼前。


    倏忽此时在丰饶民中的高得可怕,因为他看起来真的能和仙舟过过招,并且,仙舟成日贯彻巡猎的命途,尤其是曜青仙舟,天天搁那大捷,一些丰饶民已经彻底受不了这种朝不保夕,天天都要担心头顶上有仙舟雷·弩·射下来的日子了。


    他们要反抗!妖弓祸祖还没觉得他们身在的世界无可救药而一发光矢降下,无差别攻击毁灭一切呢,你们仙舟凭什么这样? !


    但是要让他们自己站起来,拍着桌子对仙舟放狠话,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仙舟是什么级别,他们是什么级别,他们根本挺不过云骑军的一轮冲锋,所以,只能抱大腿。


    倏忽可以被视作反仙舟联盟的盟主,正是因为他足够强大且对仙舟的恶意足够深,这个联盟才能被拧成一股绳。


    简单来说:丰饶民们觉得他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那根可靠金大腿。


    大腿都发话了,没有什么事不能做的。


    于是步离人的兽舰开始出动。


    ——此时此刻,在步离人看着最为庞大而恐怖的兽舰之上,鸣霄正和一只身材高大,伸展后约有十米余的步离人相对而坐。


    这只步离人,正是这个部族如今的战首,也是这个名为蚀月的部落乃至整个步离人历史上,除去求来了药师赐福的都蓝战首之外最强大的那一个。


    呼雷。


    同外人常以为的不同,呼雷的外形虽然凶煞如暴君,但却意外并不鲁莽,鸣霄如此评价,他与呼雷交流数日,对这位步离战首也算是有了些了解— —他是个枭雄。


    不过,他仍然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倏忽向塔拉萨星开战,就等于是与仙舟开战,这不是步离人一直以来都期望着的吗?战首瞧着,却仿佛有些兴意阑珊。”


    呼雷嗤笑一声,他声音低沉,像是进攻时吹奏起的、体积最大的号角:“鸣霄,这种试探的话,不必在我面前说。”


    鸣霄脸上仍然保持着上位者该有的外交专用表情:“抱歉。”


    呼雷道:“造翼者曾经是步离人的同盟,而如今,我们又站在了同样的立场上,鸣霄,我不会对你说谎。”


    呼雷:“同造翼者一样,步离人也只是与倏忽结盟,仅此而已。倏忽是个强大的令使,但狼不会因为强者在前,便屈膝向其下跪——我想,羽人也是如此。”


    鸣霄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而呼雷在表明自己立场的同时捧了造翼者的这一手,也确实让他非常舒服。


    “正如倏忽不介意与造翼者达成交易一样,倏忽也不会介意和步离人结盟,我们各取所需。”


    就算是令使,也不能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打拼,被弄死的令使难道还少吗?看看那些战斗力强大,但是需要拖家带口,总是疲于奔命的仙舟将军吧,巡猎令使的死亡率一直都是所有命途中最高的。


    当然,巡猎命途行者的死亡率,差不多也是最高的——这很正常,在这样一个有序与无序互相参杂,机遇和危险交织,而在这两对关系中,往往都是后者的占比要远远高于前者。


    所以,倏忽需要步离人成为自己最凶恶的爪牙;而步离人,他们和倏忽结盟,是因为步离人想要一个没有仙舟联盟的世界。


    哦,仙舟,仙舟联盟。


    就像是每一对爱恨交织的宿敌那样,每一个丰饶民部族在说起仙舟联盟的时候,总要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愤恨、一些对“疯狗”的忌惮,以及,一些艳羡向往,以及点起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里面轻飘飘地吐息,慢慢说起从前的姿态。


    这很正常,尤其是对于步离人和造翼者这两个族群来说。


    仙舟联盟,这是个在从求药使到丰饶民转变的标准路子上彻底走歪了、甚至直接背道而驰的文明,整个宇宙中,一整个文明发生这样变化的,也就只有仙舟联盟了,剩下的全都是个体。


    那个体和群体能比吗? !


    背叛阶级的个人存在,但是背叛阶级的阶级不存在——仙舟联盟的出世就像是为了打破这句话而存在。


    丰饶民们艳羡他们的好运,慈怀药王眷顾他们,为仙舟赐下丰饶神迹,甚至三番五次地路过仙舟,就像是慈爱的老父亲回家看看叛逆的儿女们现在在做什么似的。


    原本,这个拿了和步离人、造翼者差不多剧本,只是比起这些被放养的孩子来更受宠的剧本的文明应该同样转变为丰饶民。


    但是仙舟没有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存在,却开始以短生为目标,以根除丰饶为目标? !


    还特么的在压力下,诞生出了个以猎杀丰饶为己任的星神!


    造翼者想想自己曾经和古国帝王的蜜月期,夹着烟长叹一口气;步离人想想自家被策反的狐人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十天十夜也想不明白,这个巡猎的命途啊,它怎么就那么和个魅魔似的,把贪生怕死的劣等狐人哄骗过去之后,一个个都变得那么难杀。


    仙舟想要除去药师也就算了——反正呼雷也不怎么信仰药师,丰饶星神没了但是丰饶命途还在,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看谁能从命途中获得更多的力量。


    但是仙舟还想除去丰饶民,这就很过分了。


    他们阻挠步离人的穹桑伸出更远的枝条、拦截正在改造星球的步离人兽舰,仿佛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责任就是给丰饶民使绊子。


    步离人想要繁荣昌盛,想要将天上的群星都变作步离人放牧的原野,就需要根除掉这个挡在前头的绊脚石。


    但他们做不到,让仙舟损失惨重,这他们的确有这个能力,但彻底消灭仙舟联盟……绝无这种可能。


    没了身后要守护的仙舟人,帝弓七天将那就是被打开了禁制的杀戮武器,能够造成比反物质军团更大的伤害。


    况且,他们还要警惕着随时可能从头顶降下的妖弓光矢。


    步离人中或许有一些激进的热血派,他们的肌肉长到了大脑本应该长着的位置,愚蠢而不知天高地厚,便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战首呼雷——他的强大程度远胜过那些蠢货,所以他可以让那些蠢货在物理的压迫下听自己的话,而他,拥有一颗还挺不错的脑子。


    所以,和强大的、和自己目的相同的存在结盟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并不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我的族人要在战场上死去。”呼雷说,“我想要让天上的群星成为步离人放牧的原野,我的族人,虽然我对他们没有太强烈的感情,但他们确实是我最为珍视的诸物之一。”


    “但我不想阻拦,战死是狼的荣耀,战死在和仙舟的战争之中,是荣耀中的荣耀——他们是为了名为步离的族群而战死的,所以我不会拒绝倏忽。”


    “我们都想看到联盟元气大伤,溃不成军。”


    呼雷为鸣霄倒上了一杯步离人的佳酿,那是一种参杂了多种生物之血的酒,腥味比酒味更为厚重。


    “所以,鸣霄。敬慈怀药王,敬我们的盟友,敬战争。”


    *


    倏忽的枝条蔓延过银河,那枝叶上散发的名为丰饶的“芬芳”如同蜜糖一般吸引了附近星球上不知多少人的目光。


    然而很快这些目光就逃离似的撤开,因为他们看到了步离人。


    兽舰的危害,如今星际安全教育里头是必提的,步离人会把星球连带着上面的一切,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智慧生命……全都转变为扭曲的肉块。


    很多人光是看到兽舰就两腿战战,飞也似地逃回了家里闭门不出。


    他们等待着,直到终于有胆大者告诉他们步离人已经离开了这片星域,这才勉强放心下来,从床底下爬出来,尤且战战兢兢地问:这些步离人都要上哪里去?


    自然,没人知道答案。


    但此时,那最前方的兽舰,也是呼雷帐下最精锐的前锋,已经将它们的阴影压在了塔拉萨星的上空。


    但兽舰已经无法再前进了。


    来自罗浮的星槎登空,老对手同样远道而来,此时战意正盛。


    而在下方的地面上——


    呼雷和鸣霄都俯首看向这颗星球。


    这颗肥美的、适合被丰饶民们吞吃入腹,成为滋养他们养料的星球——


    它和他们曾经在情报上看到过的……不太一样。


    这颗星球上,几乎半数的海洋都被绿色覆盖了,乍一看,倏忽或许会认为这是慈怀药王、或者是他自己曾经来过、并且留下了丰饶印记的世界。


    不过他们都嗤之以鼻:这变化有什么要紧,该打继续打,仙舟的主力无法倾巢出动,这一站,是八十亿丰饶民军团对六百万云骑军。


    优势在我!


    *


    步离人、造翼者、慧骃……这些团结在反仙舟联盟之下的丰饶民扑向了战场,他们爪牙已然在来的路上磨得锋利,真正等待着撕裂血肉做为食物。


    云骑军径直迎了上去,但从罗浮来的云骑的数量还是太少了些,无法将遮天盖日的丰饶民全部拦下,因此,还有相当多的丰饶民直接朝着地面而去。


    倏忽也已经在战场上找到了自己的对手。


    这棵很不讲常理的树的枝条垂到腾骁面前,那些头颅又像是风铃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发声:


    “腾骁,果然,又是你。”


    腾骁看着那些头颅:他知道这意味着又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名丰饶令使手下。


    他的目光很冷,和他的金刀看起来一样冷:“当然,倏忽,我为斩你而来。”


    “哦,还是这个理由。”那树上的头颅发笑,“真没意思。”


    倏忽和腾骁互为老对手多年。


    正所谓,世界上最了解你的那个人,往往是你的敌人而不是朋友,倏忽认为,这个世界上理应不存在任何一个比他更了解腾骁的人。


    “这一次呢?这一次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杀死我?我很好奇,并且等得有些不耐烦……不如你可以先告诉我,腾骁,反正你杀死我后,也阻止不了我的复活。”


    “虽然几乎所有宇宙中的文明都在羡慕着你们和妖弓祸祖的关系,但我知道,其实祂的箭矢也从来都无法随你们的心意而来,尽管我们的祈祷虔诚,但星神从不回应,不管是长生主,还是你们信仰的巡猎。”


    “我们不如对彼此都友善一点,腾骁,我能够感觉到你的身体状况——你本应该正处壮年,强大得像是那边熊熊燃烧的恒星。”


    “你现在也确实仍处于壮年,但是,巡猎的将军啊,这连年的征战,凭借你的身体,又能坚持上多久呢?我已经从你身上看到了你风烛残年的未来,据我所知,罗浮仙舟上,可从未有过一名得以寿终正寝的将军。”


    这棵巨树轻轻地摇摆着枝条,枝条上垂落的翠叶也跟着沙沙摇晃、那些头颅随之一起摇摆,表现出一种诡谲而妖异的怪诞美感。


    丰饶的枝条一如既往地递向仙舟的将军,长生的甘露如从前每一次那般,只等待着将军哪怕一丁点的犹豫就要落下。


    “谁知道呢。”


    在他面前一贯平静而正气凛然的腾骁此时仍然平静,但是那种即刻诛灭妖邪的凛然感,这一次却被轻松写意的神态取代。


    “兴许我真的活不长吧,你说得对,倏忽,罗浮的每一位将军都没能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这个问题我还没考虑好——有可能我会选择提前退休呢,到时候我就是第一个。”


    他随即收敛了那点儿说到“退休”时的轻松的笑意,正色道:“但是,倏忽,你不一样。”


    “或许今天我杀不尽你、明天我也杀不尽你,但等好了吧,寿瘟的祸物,你的死期会在我退休之前。”


    他这么说着,举起了手中宽长且沉的刀,而在他背后,披挂盔甲,如同天神一般、金灿灿闪耀雷霆的神君与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倏忽抬起枝条,迎着那威严的神明之像而上,而他还有余力,让其他没有面对着腾骁的脑袋对腾骁笑嘻嘻地说话:“你拦不住我的,腾骁,你现在也沾染上说大话的毛病啦。你非但拦不住我,你还要看着下方那个星球变成我的养料,腾骁,你——”


    磅礴到几乎浩瀚无尽的丰饶之力涌向塔拉萨星。


    可是,倏忽却没有看到他的分身贯穿整个星球腾起——确实有植物在猛地窜高,但那并不是他,而是……


    一株向日葵? !


    向日葵顶放金光,璨璨如艳阳,腾骁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伸手去对着向日葵顶一点,他自己和神君一样,也开始发光。


    “煌煌威灵!”


    第29章


    腾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抱着脑袋苦思冥想上十天十夜都不一定能想明白:为什么倏忽敢在看到他身上都涌现出金光的时候分心——确实,他死了还能复活,但他是真的一点都不为下面那些丰饶民的生死担忧吗?再怎么说,这些丰饶民也是他的盟友,是他和仙舟联盟为敌的重要群众基础,是让他不用做为光杆司令坐在那边的重要保证。


    对于这个问题,倏忽给出的回答是:大意了, 没有闪。


    他太习惯和仙舟的将军们交手了——从杀伤力来说,他在仙舟的将军们面前就是只能仰望的存在,每一次他都会被巡猎令使杀死、击退。


    但是,正如雷击木的焦枯痕迹上还能重新迸发出青翠的生机,叶片会随着藤蔓,从蜷缩的状态慢慢展开,他的本质就注定了他还能一次又一次地卷土重来。


    在复活甲的数量都趋近于无限的情况下, 不把性命当回事也是很正常的, 对吧?


    倏忽想的从来都不是怎么保全自己,而是要怎么给仙舟制造更多的麻烦——比如说,让整个苍城在罗睺的影响下活化起来,所有的仙舟人都堕入魔阴身。


    仙舟的将军他打不过,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了仙舟人,仙舟的将军又算得上什么呢?


    于是,他惯常运用的手段就是让自己输给腾骁,而让仙舟人输给自己——这也就意味着腾骁输给了自己。


    然而这一次,这个常用的手段突然失效了, 他发现, 哪怕没有了中间间隔的那漫长的虚空,他的丰饶之力似乎仍然无法激活在塔拉萨星球上的那些身体碎片。


    他的手段……失效了。


    而到现在为止,倏忽还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伴随着那一声坚毅到能凿开岩石的“煌煌威灵”,将军的大刀斩下,刀锋拉长出的金色光芒就像是流淌的熔岩一般,其上还附着这因为帝弓司命的祝福、也因为速度过快而产生的金色的雷霆,切开空气、带着音爆、甚至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隐隐震荡的空间裂痕——


    这一刀直接斩在了倏忽的身上,将这棵巨树的枝条斩断了三分之一的数量,那些繁密的枝条密密匝匝地掉落下来,很快就成为虚无,只剩下一些零碎的骷髅漂浮在太空中。倏忽并不会因为这一刀受伤太重,他随时可以恢复,只有那些被他吸收成为自己一部分的人类,会在脱离了他的供养体系之后快速消散,变成他们早应该变成的模样。


    断裂的枝条开始新生,但还没来得及恢复到先前的模样,腾骁身后,神君的刀也到了。


    巡猎令使的概念和其他命途令使的概念不太一样:因为他们是完全由民选出来的令使,所以在战斗力方面,其实会有更多靠着的是身后那来自岚直接赐予的力量——倏忽第一次同罗浮接触的时候,就直接死于了神君的伤害之下。


    他大概对神君能够造成的伤害有数,如今的倏忽早就不是第一次和仙舟联盟接触的倏忽了,他变得比往日更强大,而且是呈几何倍数地变强,随着那些掠夺来的丰饶之力越来越多,倏忽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仙舟的将军也无法杀掉的存在。


    因此他并未特别放在心上,也没有运转所有的力量与之对抗,直到神君的巨刃落下,那沉重的、甚至是厚重的、像是山岳一般的武器如同纳努克流淌的沸血一般,滚烫地切割开巨树的身体——活像是一把烧红的刀切开一块肥皂,是的,就那么容易——树皮,然后是里面的木头,一圈一圈的年轮。


    哪怕是一棵成为了令使的树,其生命本质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它的身体构成也不至于变化得太多,顶多也就是在一圈圈的年轮之中多出一些绿色来,那是因为过分充裕而外溢的丰饶之力。


    和方才被斩断的那些枝条不一样,这一次被切割开的时候,倏忽的身体中流淌出一种介于浅绿色和透明无色之间的液体,看不出多少粘稠质感,比起分泌物,更像是清水。


    腾骁提着刀,他的站姿始终保持在一个随时都能蓄力挥刀的状态下,他盯着倏忽看,语气里面带着一点怜悯,但是比起对倏忽现在惨状的怜悯,更多的是对于这棵树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脑子的怜悯。


    说真的,在素质教育普及了那么多年之后,哪个正常的仙舟人会对智障人群没点儿怜悯之心呢?


    “你怎么敢在我都明显被加强了的情况下分神的?”


    *


    倏忽是被重创了的,腾骁对此非常清楚。


    这么多年来,他对倏忽造成的伤害最多,自然也知道对方真正被伤到了本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这种介于浅绿色和半透明之间的清液,如果类比成更能够让仙舟人理解的概念,大概就是那些玄幻小说中所写的“真龙精血”,每一滴里面都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就算是体积庞大如倏忽,也总共就只有那么一点儿的根本能量。


    一刀就给对面这棵该死的树干出了这些本源能量来,腾骁心头已经乐开了一片向日葵花田。


    他是真没想到向日葵的力量转化加持效果会有这么好:令夷的实力距离令使还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并且,严格来说她甚至都还没有真正踏上命途行者的道路,只是云骑军中,在践行巡猎意志方面做得比较好的而已。


    因此,腾骁一直觉得,在令使与令使的战斗中,小太阳能够起到的加成作用聊胜于无——话说他会有这种观念也是非常正常的吧?毕竟,实验做起来是不难,但是想要找到一个愿意和他打配合,单方面挨打来测试小太阳对于令使加成的令使……


    这就很难了。


    就算是内部关系普遍不错,立场也非常一致,虽然不怎么见面却总能倾盖如故白首如新的六位将军中的其他五位……啧,有一说一,偶尔出差一下,配合你腾骁完成实验室没问题,但是他们只能做为被强化的那个上。


    况且,就算真的找到了一位很具有奉献精神的令使,能够强化令使那么大量的丰饶力量,倒也不是短时间内就可获得的——难道还真的要去鳞渊境,将持明族的老家变成一片水田,在建木下头广种草木三百倾么?


    今天真的是太过凑巧了。


    倏忽送上门来了;


    倏忽是腾骁的老对手,可以非常方便地直接进行控制变量法实操试验;


    倏忽非常客气有礼貌地往田里面打赏了大量的丰饶之力,为殴打向自己的那一招提供了全部的加成。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倏忽输出的丰饶之力不在少数,而令夷的植物表现得同样优秀,它没有被这股力量撑爆,并且转化出了相当精纯的其他种类的力量。


    腾骁几乎就要憋不住笑出声来,但在这个战场上,如此严肃的场合,发出爽朗的大笑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他决定只把这一段内容写进自己的日记本里头,日后万一有个什么不愉快的,比如说又被联盟高层那些在他看来早就该去死一死的老家伙们掣肘的时候,就把这份日记翻出来,为自己提供一份随时随地好心情。


    腾骁将长刀抬起来,刀锋对准了倏忽。


    他面前的这棵巨树此时正在努力愈合着伤口,但是却被方才神君送来的那一刀中蕴含的巡猎命途的力量多次屡次再度撕裂,因此直到现在,看起来还仍然是刚刚被劈了一刀的模样。


    那些连缀在树梢的脑袋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的轻松写意了,倏忽已然被逼得不得不认真起来:


    他不知道仙舟联盟这边是又运气极好地碰上了什么好东西,但他清楚得很,自己要是不能快速地反制腾骁,那他这次只怕要死得比以往每*一次都快……而且,看腾骁的样子,巡猎真的没有偏心仙舟,给他们什么能够将他获得的丰饶之力一点一点全部磨平、碾碎、乃至湮灭到和打包放松给纳努克或者IX那么彻底的力量吗?


    倏忽的枝条突然动了,那新生出来的嫩绿色的枝条,比起先前没有被砍断的那些来,这几根要柔软纤细许多。


    一根枝条横来,蘸取他身上这道斜劈而下、几乎贯穿的巨大伤口,沾着那现在看起来愈发透明的清液,随后极用力地对着下方的星球就是一甩。


    千手慈怀药王曾行神迹,于焦枯世界行过,见众生挣扎苦痛,匍匐地狱间,垂泪而取瓶,以麦穗蘸瓶中甘露扬之。


    甘露化雨,焦枯世云雨三昼夜不息,火乃止、焦乃复清,世间现溪流河海,花木鸟兽,浑然与乐土无异,遂谓之极乐。


    倏忽此时在做的,便是复原药师所行之事,他一边做,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如是我闻,千手慈怀药王……”


    腾骁注意到,在倏忽念诵这段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的文章的时候,有一股不属于丰饶的力量从他的枝叶中析出,都汇聚在了那从伤口中涌流出来的清露里头。


    什么东西正在加强他,虽然效果并不如向日葵那么好,但是毫无疑问,他获得了一些奇遇。


    “又是这一套,倏忽,你从未想出过第二个可以对付我的办法。”


    倏忽的脑袋接连笑起来,笑声老□□女参差,逐渐变得高亢起来:“是的,是的,腾骁,但是对付你们,只要用这一招就好了,它很好用,我打算用到时光的尽头——不过,你确定你此时仍然可以站在这边什么都不做吗?那可是我的生命本源,你应该还记得当初的苍城吧?记得那些人都是怎么哭嚎的吗?记得他们都是怎么死去的吗?”


    腾骁摇头:“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去的,但是今天,倏忽,这么多次的挫败,难道还没能让你意识到点什么吗?”


    *


    步离人的兽舰下降到了一定的高度,呼雷从窗户看出去,在看到腾骁和倏忽对峙、而在下方的云骑军舰船最前方,站着一位手中握着一把云骑制式长剑的白发红眸女子时,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


    鸣霄没有注意到呼雷神态上的小小变化,他对呼雷说:“战首,我要去带领军团作战了。”


    呼雷点点头,将他送走。


    旁边,有年纪尚且不算大的步离人跑过来,仰着头问他:“战首,您不去吗?”


    步离人已经投入战场了。


    但是,他们更习惯的,是呼雷做为他们的首领,也做为整个大军最前面的锋头,为他们从敌人的防线上撕开一道脆弱的口子,好让他们冲入其中去撕扯血肉的战斗。


    今天呼雷突然没有出现在前线,这一举动背后的意味,令一些不那么血性暴虐的步离人若有所思。


    呼雷叹了口气,动作幅度不大,但是做为一头巨狼,这个动作仍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我会去的。”他终究还是说,“但是倏忽神使,他其实不该那么着急。”


    他已经观察到了一些不同——这场战争,与往日的那些与云骑军之间爆发的战争有着极大的不同,呼雷已经观察出来了差异,但他还没有精确地意识到这差异具体发生在何处,所以他打算在上战场之前先再更多、更仔细地观察一段时间。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呼雷不得不承认,仙舟联盟其实是个比步离人还要战争的群体,尤其是在战争的技术、概念、认知等等方面,他们比步离人做得好很多。


    如果仙舟上人人都能拥有步离人这样的强健的身体、锋利的爪牙,以及如此尚武且弱肉强食的文化建设,他们大概能把步离人撕成碎片,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做为战首,呼雷汲取着这些知识,不断让自己变成更为强大的狼——从敌人那里学习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他是这么认为的,也觉得步离人都应该这么认为,哪怕许多的步离人骄傲于自己都蓝子嗣的身份,从来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低下他们“高贵”到了傲慢的狼头。


    那个跑过来找他的小步离人有些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没有听明白呼雷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想要会到战场上,而不是到这边来当个传令兵,他将呼雷的话记了下来,随后兴奋地朝着兽舰外头冲去,一双年纪虽小但也十分锋利的爪子蓄势待发。


    呼雷摇摇头,继续注视向窗外。


    他看到造翼者的军团冲了上去,在太空中作战,造翼者们总是有点小优势的,但这次有些不巧,他们撞上了个劲敌。


    ……镜流。


    呼雷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极了。


    上一次,他和一支云骑小队遭遇,他释放出的狼毒让几乎全队的精锐跪在地上,不敢与头狼对视,但那个白发女人却像是完全不会被狼毒感染一样,不……她简直就像是比头狼更为高阶位的存在,以至于呼雷的狼毒在她面前也要俯首称臣,她的剑身上凝结了一层素白的霜。


    呼雷因为有要事要做,并未和这支云骑小队纠缠,但饶是如此,他仍然在离开的时候被斩断了一撮毛发。


    那些狼须被切断之后,一部分飘飘悠悠地落下,另一部分则黏在了冰霜覆盖的三尺青锋上。


    她是个很强大的女人,呼雷知道,现在的自己和她大概是五五开,如果能够消耗对方的精力,那么他能够获得六成的胜率。


    但是现在要去面对她的是鸣霄,而呼雷确定鸣霄不是自己的对手——这只失去巢穴的飞禽,如果认真起来绝对会被他扯干净翅膀上的羽毛,撕扯掉所有的皮肉,只剩下一具骨架挂在手边的架子上,闲来无事摘点儿骨头来磨牙。


    所以,造翼者或许要失去一位宝贵的军团长了。


    呼雷不再看向这自从遭了反物质军团之后就一路朝着拉胯的深渊狂热奔去的“盟友”,他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那些让他直觉意识到仿佛有些不太对劲的云骑军。


    他们仍然开着星槎,仍然用着雷·弩,仍然是和往日一样的战阵……不过,似乎他们身上都附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而且——


    “轰”地一声,呼雷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板猛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兽舰发生了一阵蠕动。


    这对于完全被步离人操控着的兽舰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这些兽舰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可以被视作死物,它们的神经已经完全被步离人的生物科技操控,能够视作是驾驶者的机甲,是那些步离科学家们肢体的延伸。


    所以,方才的蠕动是强大到了哪怕步离驾驶员都无法抗过去的巨大刺激,以至于反馈到神经、再沿着神经进入兽舰尚且还没有完全死去的大脑部分后,蠕虫做出了非条件反射。


    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仙舟的火力真的是一次更比一次猛烈了,呼雷感叹道,他能够看出,倏忽在和腾骁的对战中陷入了僵持,或许就像是塔拉萨星没能和倏忽说的那般变成他的一株分身一样,他的第二个计划也出了些差错。


    这场战争实在不该,但来都来了,总不能不战而退。


    呼雷盘算起应该在什么时候撤回兽舰,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脚下的地板再一次震颤了,兽舰又一次蠕动,并且这一次的反应比上一次还要大了不少!


    紧接着,他听到了向自己投来的呼救声,是在他乘坐的兽舰的驾驶舱位置,不那么擅长亲自在战场上肉搏的步离驾驶员的声音带着凄厉:“战首!那些卑贱的奴隶闯进来了!”


    怎么可能?呼雷根本没看到前方正和仙舟人战作一团的步离战线有溃败的迹象,甚至它都没有被撕开一条足够大的扣子,尚且不足以让仙舟人突破到他所乘坐的兽舰边上来。


    那些狐人飞行士,他们是怎么出现在兽舰内部的?难道是仙舟掌握了丝丝喀尔的相位灵火转移技术?他们和天才俱乐部也有了合作吗? !


    不,不是。


    呼雷赶过去的时候,看到兽舰各处都有尺度不同的损毁,但是却没能看到那一点四处游窜的绿色荧火——这不是相位灵火的力量。


    他去得有些迟了,只看到已经跳上星槎,桃之夭夭的狐人飞行士留下的尾气,以及一些从他们身后拉出的、淡淡的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或许这就是区别所在,呼雷皱起鼻子,想要用更为灵敏的嗅觉感知到一点什么,然而却没能成功——厚重而粘稠的血腥味将他的嗅觉糊了个严严实实。


    驾驶舱中,步离驾驶员被开膛破肚地钉在了驾驶座上,从他血淋淋的爪子来看,他大概是被架住了手臂,亲自将利爪塞进了胸腔,亲手将自己剖成了此时的模样。


    他还没有死,渴望地看着呼雷,发出“嚯嚯”的声音,似乎是在求救。


    呼雷走了上去,在他胸口的血肉中看到了一株植物——那植物正在有节奏地向他喷出绿色的小圆球。


    对于呼雷来说,这样的小圆球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他甚至都不需要防御。


    这就是那些仙舟人留给他的东西?


    杀不死他的东西……是用来挑衅他的吗?


    他走到驾驶员身边,一把拽起这株植物,把它连根拔起,用力掐断了它的根茎,甚至将一部分掐成了烂泥,随后掼在地上。


    植物的根系中还带着步离人的血肉。


    在拔这株植物的一瞬间,原本还在挣扎的步离驾驶员彻底不动了,原本还在转动的眼珠子这下彻彻底底地僵死,直勾勾地看向呼雷,仿佛还在发出无声的请求:


    战首,救救我……


    呼雷不是一头有什么柔软感情的狼,他残暴而狡诈,哪怕让自己的族人去前线当填线宝宝也不会眨一眨眼——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其实真的挺在乎步离人的,至少,很在意步离人这个种族的荣耀。


    在他看来,死在植物根系之下的这个驾驶员,他输得合情合理,死得十分应当,但是这么对待他的身体,那就可以算是仙舟人对步离种族的侮辱了。


    毕竟,这就是在用步离人放牧的方式,放牧步离人——他们将打下来的行星变成血肉牧场,将所有生灵化作养料,仙舟人便就也这么对待他们。


    仙舟人没有这样的资格,那些看见他就逃跑的狐人奴隶,没有这样往他脸上扇巴掌的资格。


    于是呼雷上前,巨大的爪子轻轻地落在仍然睁圆着眼睛的步离驾驶员脸上,为他阖目。


    但是,就在他伸手将驾驶员的眼睛往下按去的瞬间,从这具尸体的口中忽然发生了非常猛烈的爆炸。


    “砰”地一声,全无准备的呼雷被炸得爪心一片血肉模糊,而那驾驶员的情况要更糟糕一点,他的上下颚被彻底炸断了,变成了个被熊孩子拆卸完毕的订书机,下颌无力地仅凭着一点皮肉连在脸上,牙齿和舌头全都被炸飞了。


    呼雷的面色阴沉极了,他的爪心快速恢复——这点伤害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而这点疼痛他早就于无尽的战斗中习以为常,但是,仙舟的挑衅是在是太令他怒发上冲冠了。


    在方才目睹了用步离人尸体制造的“行为艺术品”后,他那被愤怒短暂支配的脑袋现在终于强压着变得冷静,开始运转起来:


    那些狐人操控了驾驶员的死亡,并且将炸·弹·藏在了他的口中。


    一场送给他的“礼物”?


    不,那些狐人飞行士未必能够确定来的人就是他——那些狐人想要做的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顺便,更多地激怒步离人。


    为什么?


    狼毒是一种很受情绪影响的东西,暴怒中的步离人会爆发出更强大的战斗力——所以,为什么狐人要强化自己的敌人?


    而且——那个先前还没有解决的问题——他们是怎么出现在步离人战线之后的?


    一支奇兵。


    被仙舟的将军早早地安排好了的奇兵。


    呼雷想到这里,眉头逐渐开始紧锁。


    他有些质疑这场战争是否值得,他开始怀疑仙舟是不是将计就计地做了什么安排,并且就等着倏忽、和他那本质上与一盘散沙区别不大的反仙舟联盟上套。


    那么,他是否需要奔赴这一战场?


    *


    同兽舰中陷入沉思的呼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刚刚开着星槎,自由如风地飞走的狐人飞行士。


    在这艘不大的星槎里,只做了两个狐人,一个负责开飞行器,另一个负责开火——哦,这是老旧的分工了,现在另一个负责的是植物的搭配。


    那个负责植物搭配的狐人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只花盆,眼疾手快地朝里面扔了一颗火爆樱桃的种子后,飞快地把它塞进了星槎的炮管中,随后对准一只步离人发射出去。


    狐人的反应速度保证了这一套流程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走完。


    熟悉的爆炸,熟悉的血肉横飞,而星槎则滑不溜丢、相当迅捷地从中钻过,一点儿脏污都没有沾染。


    “真爽啊,姐妹!”


    她高声大笑着对身边的队友说,“我宣布火爆樱桃是世界上最爽的植物,没有之一!”


    狐人飞行士小姐点头说:“是啊!可惜它不能像是土豆雷那样稳定触发,否则火爆樱桃能成为最受欢迎的植物!”


    “对对,可惜,土豆雷的威力就是太小了……唉,我本来想往那个步离人嘴里塞火爆樱桃的。不过有土豆雷就挺不错了,我不会要求更多。说起来——要不是没有迷糊菇了,我高低得再去玩一趟!刚才那也太刺激了吧?”


    她们俩说的刚才,就是那在呼雷赶来的前一秒逃之夭夭的操作。


    呼雷猜想得其实大体上都对了,但是,仍然有一些细节的地方对不上,就比如说:


    其实,这一对狐人飞行士搭档,就个体战斗力来说,其实都不是很出色,所以,哪怕面对的是步离人中的驾驶员,而且还是2v1,她们赤手空拳地也无法给那只步离人开膛破肚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她们随身携带了好用的植物。


    在神策府研究天团的研究,以及令夷那完全是豁出去了的量产下,她们在出发的时候带上了一些迷糊菇。


    迷糊菇无法对强大的步离人造成多明显的影响,但对一个身体不咋地的兽舰驾驶员来说,那是妥妥的够了。


    于是,狐人飞行士用这玩意控制那只步离人,并命令他剖开自己的身体。


    迷糊菇的操控效果很好,哪怕是尸体也一样可以操控。


    所以,呼救的声音,是那只步离人在狐人飞行士的操控下发出的,那求救的目光也是在操控下给出的,死去的瞬间——才不是因为什么豌豆射手,而是因为狐人飞行士断开了连接。


    他其实早就死了。


    继续往炮·管里面投放火爆樱桃的狐人少女颇为骄傲地说:“我都演到那份上了,除非呼雷是块石头,否则他总得稍微做点什么,至少也得给那个步离驾驶员合一下死不瞑目的眼睛吧?”


    她对人性的把控还挺到位的,因为呼雷真的这么做了。


    “就算实在炸不了,咱们不是看到呼雷已经在驾驶室了吗?咱们再快一点!”


    这其实是一场引蛇出洞,声东击西。


    兽舰周围还有其他的星槎,星槎中都坐着被向日葵强化过后又吃了狼毒药剂,抗狼毒能力提升到狐生巅峰的飞行士——而就在呼雷被调去了驾驶室的瞬间,他们快速登录兽舰,用成排的豌豆射手开道,清出一片空地之后,快速把火爆樱桃放在兽舰上。


    步离人培育的兽舰上,丰饶之力可多了,种什么植物都行,超方便的!


    随即,在种下火爆樱桃的瞬间,这些毛多弱火的狐人飞行士会拿出掏空内部的坚果壳罩住自己,等爆·炸过后,再毫发无损地从坚果壳里钻出来,拍拍上面沾的灰,下次还能继续用。


    ——这是来自神策府研究天团的最新成果。


    植物与植物之间似乎有种天然的同盟关系。


    就像是在游戏里开了队友免伤的机制一样,一株植物的攻击不会伤害到另一株植物。


    同等高度的两排豌豆射手,后一排的豌豆永远不会给前一排的豌豆射手开瓢,不是吗?


    由此,那些研究员们提出了假设,躲在坚果里面,应该是可以防御住火爆樱桃的爆·炸的。


    实验证明了他们的正确,而那只被用在这一实验中的步离人,成功地成为了寥寥无几能为仙舟的植物实验当第二次实验志愿者的幸运儿之一——哦,当然,他在十分钟后就无了。


    无的原因是为了测试迷糊菇的稳定效果,以及多少个普通步离人可以干掉一个步离人中的精锐战士。


    总之,在“登录”之后的,一次又一次靠着消耗兽舰体内的丰饶之力制造削弱兽舰的爆·炸之后,这些庞大的生物武器兼交通工具的表面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一部分坑洞已经连接到了兽舰的内部。


    大部分的生物,其外部是再怎么的坚不可摧,也不妨碍其内部的脆弱比豆腐好不了多少,狐人们快速在兽舰上埋了一大堆土豆雷,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撤离了这艘兽舰。


    他们非常清楚,真正对上呼雷,他们全都没有生还的机会,所以需要在那头狼回身之前快跑。


    感谢向日葵,感谢丹鼎司,暂时能够不受狼毒影响的他们,此时逃跑的能力强得可怕。


    狐人飞行士小姐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她狂飙着掠过步离人的战线,而在她和她双眼睁大、瞳孔里面写满了“爽到起飞”的同伴身后,巨大的、黑暗的兽舰发出垂死的哀鸣——很可惜,哪怕是那样的庞然大物,其声音仍然无法在真空中传播。


    这很大程度上保护了很多人的心理状态。


    他们听不到悲鸣,却能够看到那可怖而血债累累的生物是怎样被量变引起质变的土豆雷引起的黑红相间的毁灭之云吞没,被肢解成碎片,零落四周。


    这场面,是阶段性胜利的标志。


    景元看着那腾腾燃烧的黑烟,嘴角勾起一点微笑。


    计划通。


    *


    塔拉萨星的地表。


    伊须磨洲水居者的战场位于水中,至少这些水居者们躲在水中。


    来这里的那些丰饶民中没有任何一个族类适合下水,所以面对着这些藏在荷叶以及豌豆射手之后的水居者们,他们哪怕有着强大许多的战斗力,却还是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还得时刻注意防御。


    哪怕是最不爆脾气的步离人,这会儿在豌豆的疯狂扫射之下,都已经红温了:这么恶心的植物到底是谁种出来的,怎么源源不断地往外喷豆子——它们后头是连接着什么异次元口袋么?


    虽然对于一些星神来说能量守恒也是不需要遵守的规矩,但是自星神以上不归入科学影响的范畴:这儿又没有星神,那特么的能量守恒到底是被谁吃了? !


    他们当然想不到……此时正做为军火库,几乎是无限地援助着伊须磨洲人反击丰饶民的,正是他们最顶头的那位老大,反仙舟联盟盟主倏忽……


    水下的伊须磨洲水居者情绪相当稳定。


    他们头顶的防护足够给力,于是他们甚至还能有闲情逸致彼此交流,水流从鳃边咕噜咕噜地流过,说着伊须磨洲的语言——丹枫发现自己能听懂,或许是因为罗浮持明也是从水中爬上岸的,而一切原初诞生自水的生命都有些巧妙的共通,就像是整个宇宙中绝大多数的文明,其生物都长了一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两条手臂两条腿的形象。


    他从咕噜咕噜的水流里面听到:


    “那艘兽舰里面好像有步离人的战首,那个叫呼雷的。”


    “是的耶,它刚才爆炸了,爆得好厉害,我都看见了。”


    “那,这么大的爆炸,能不能把那个叫呼雷的家伙炸死?”


    “估计不能,步离人还是很厉害的,况且他还是战首,肯定很擅长复活吧?”


    “哦,那真可惜,如果他被炸死就好了。”


    “说起来,我们能用缠绕水草把他绑在水底吗?淹死他。”


    “不知道耶,但是缠绕水草能绑得住他吗?听说他真的很强。”


    在短暂的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这些水居者们已经变成了缠绕水草+自然疗法的狂热拥趸。


    丹枫怀疑自己是不是为这些水居者们推开了一扇对付普通丰饶民的禁忌大门……


    在最开始的时候,因为丰饶民的数量足够多并且都很凶残地朝着水面推进,所以豌豆射手的火力一时间没能压制住外面的那些丰饶民。


    他们成功突破到了水下——随即遭遇了带着水居者们守卫家园的丹枫。


    在同造翼者有过一战(如果单方面碾压,自己甚至不需要露脸的也能叫做战斗的话)之后,水下的战斗对于丹枫来说已经变得简单了很多。


    现在的他已经逐渐意识到,和自己最为契合的植物其实并不是火爆樱桃,而是缠绕水草。


    ——只要敌人不能在水下呼吸,那它就是版本之子,一切问题的标答。


    瞄准,投射,缠绕水草会自己把缠绕住的敌人往水下拽的,后面的流程就是全自动,只要这些丰饶民的丰饶程度还没有到能够在一天一夜之内进化出可以在水下呼吸的鳃,或者能够存储够用那么长时间的氧气的肺,他们就注定会死于窒息。


    伊须磨洲人们在最初了解到这个战法的时候就惊呼这简直是他们守卫家园的战力中缺少的最后一块蓝图。


    天呐,难怪先祖们一直说仙舟是从天上陨落的神明!


    仙舟人还一直纠正他们说,自己不是神明,只是走在巡猎命途上,势力稍微强大一点的另一个文明而已。


    但如果不是神明,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伊须磨洲带来那么多的便利!先是开化了他们的文明,随后庇护了他们那么久的安宁,现在又是送来了这样的好东西!


    这么多好处,换了谁不会对着仙舟单膝跪地、一手压在胸前,低头宣誓:“你是我的神!”


    嗯,破案了,如果仙舟人不是神明,那一定是仙舟和伊须磨洲的八字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伊须磨洲就应该成为仙舟联盟的第七成员啊!


    六大仙舟有七个那难道不该是一种常识吗?


    一边这么美妙地幻想着超完美的未来,那个已经美到冒泡的水居者一边拨开莲叶间的缝隙,在漫天飞舞的豌豆中朝着一只看起来格外强大一点的步离人扔去两团并做一团的加强版缠绕水草。


    他扔准了,但是这只步离人看起来力气超大,两团缠绕水草并没能起到水居者想象中的效果。


    于是,他回头看向那位强大的龙尊,向对方发出求援的声音,水流又一次流淌过鳃:咕噜咕噜咕噜。


    帮帮忙吧,这个场面该怎么办他是真不知道啊。


    丹枫听到了求助的声音,他游过来,看到这边的情况,告诉这个水居者:


    “这种力气特别大的,你们暂时还对付不了,要先等对方被豌豆射手消耗一段时间才行。另外,判断敌方当前处于什么状态,也是需要多多锻炼才能学会的技能,在没有确定自己已经精于此道之前,都是越谨慎越好。”


    “不过现在,我来解决就行。”


    他说着,手中握住一团缠绕水草,朝着那个特别高大的步离人抛了出去。


    水居者注意到,这位让他们只称呼自己为“丹枫”的龙尊并未将缠绕水草完全抛出,他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边缘略微有点儿蜷曲的叶子,将其绕在了手掌上,像是把它当成了绳子来用。


    而当水草稳准快地在那正在挣扎着的步离人脖颈上安稳落好,丹枫猛地一用力——不,水居者看着丹枫的动作,觉得他或许是根本就没怎么用力,因为他的动作仍然带着点儿行云流水的仙气,然而那个步离人就这么被轻易地拽到了水下——他的身躯撇开了好几片莲叶,旁边的水居者连忙凑过去把莲叶恢复原位。


    丹枫在这个步离人身上多套了几层缠绕水草。


    大概是为了保险——毕竟他是要走的,而水居者们赤手空拳面对步离人的话,赢面实在是小到微乎其微——丹枫决定多套几层为好。


    这么想着,丹枫手上动作不停,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只步离人已经变成了个毛线球似的团子……表面全都是一层层密密匝匝箍上去的水草。


    至于步离人——已经一根毛都看不见啦!


    丹枫:“……”


    他平常就清冷淡漠的表情此时是最好的掩盖,只要他看起来不尴尬,就不会有人知道他这会儿正在尴尬。


    等等,他要给水居者们演示的话,其实只需要告诉他们多箍几层就好了吧?


    难道说是缠绕水草用多了,他也被这种不用动脑但是效果超好的技能洗脑,忘记自己还有多种能够完全不用辅助道具便把步离人镇压在水下,永世不得翻身的云吟法术?


    ……现在,他多用了很多缠绕水草,有点浪费。


    但要不要从这只步离人身上摘下来几层……?


    还是算了吧,缠绕水草层层叠叠的,本来也不是很好解。


    还是算了吧。


    丹枫松开了手,这只步离人终于抵抗不住缠绕水草向下的力气——当然,他现在也腾不出手来抵抗来自水草的力量了。


    这个超级大号的毛线球,就这样朝着漆黑不见光的水底沉去。


    这下,水中终于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空气泡泡从水下一路往上冒,越靠近水面膨胀得越大:


    “咕嘟咕嘟咕嘟。”


    水居者们各个都顶着一脸“来自罗浮的龙尊就是厉害,果然大地方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的敬佩表情,手上的缠绕水草又多拿了几团。


    丹枫:“……”


    行吧。


    *


    伊须磨洲的陆上城市同样看到了空中的那场巨大爆炸。


    和水中的水居者们略有不同的是,水居者们躲在莲叶之后的水下,而路上城市里的人,都躲在了房屋之内,留下一座空空荡荡的城市街道网。


    也不能说是完全的空空荡荡吧……毕竟自行小车载着撞在花盆里的植物满大街跑,也算是一种特别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未成年的伊须磨洲当地人、以及那些游客们从拉没的窗帘后头悄悄地看向外面——他们只留了一些从外面完全看不清楚的缝隙。


    比起有缠绕水草在手,已经膨胀到觉得自己可以暴打反物质军团的水下水居者们不同,陆地上的居民都还很是紧张。


    他们没有足够与丰饶民相抗衡的武器和装备,但好在仙舟带来的帮助能够周转。


    巨大的金人什么的那就别想了——这年头,虽然两次帝皇战争都已经结束,但反有机生命方程式的恐怖威力仍然让有机生命们心有余悸,正常情况下,仙舟都不会把巨大的金人开到别人家门口去。


    现在的自行小车就是工造司能给提供的全部帮助——他们理论上来说都出自应星之手。


    为什么要说是理论上呢?


    因为应星觉得自己一个人造自行小车的速度太慢了,于是就做了五个金人流水线帮自己加工,那些金人加工自行小车的速度比他还快。


    从工造司中某些致力于研究机械伦理学的工匠们的理论出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应星创造了流水线金人,所以,应星是流水线金人的父亲;而流水线金人制造了自行小车,所以流水线金人是自行小车的父亲。


    伦理关系叠加,就可以得出“应星是自行小车的祖父”这样看似很是荒谬,实际上也确实很是荒谬的结论。


    不过,荒谬的结论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至少从充分、必要这些条件的逻辑推理上,可以得出自行小车确实理论上属于出自应星之手的造物这一结论。


    此时的应星也在室内。


    他清楚地知道当前的自己几乎所有的战斗力都来自于机械,哦,还有令夷留下来的植物。


    只可惜,就算他把向日葵的阳光用到向日葵都蔫了,他的战斗力也仍然无法提升到和金人一样高的水平——略微有些可惜,不过,也没有那么的可惜。


    毕竟机械和剑一样,都能杀步离人。


    应星没有拉上窗帘,他甚至开了天窗,直直地盯着天空中的战场看。


    他其实没有很把仙舟当成家来看,说实话,不管是在朱明还是罗浮,除了少数人把他当成家人、朋友来看待之外,更多的则是与他颇有“隔绝”的天人。


    他们怜悯他的短生,叹息他的才华,更有什者嫉妒、妨害——就好像他已经变成书本上的一个名字,一个段落,而他们是外头的看客,可以随意地对他指手画脚,评评点点。


    他仍然会无数次梦回自己的故乡被毁掉之前的模样——哪怕现在的频率已经少了很多,仙舟非家乡,但人的一生不可能永远只在故乡度过,他也的确因为几个人的原因,对朱明和罗浮有着颇深的感情——依旧会想起他变得有点儿苦大仇深之前臭屁的小孩模样,躺在母亲的腿上,母亲垂下长长的、柔顺的雪白发丝,笑着看他的眼睛,说:


    “小星的眼睛真漂亮,比你爸爸的紫色更好看,来让妈妈亲亲好不好?”


    也还清晰地记得,那些撕裂了所有美好的步离人——在那个时刻,应星的一切被留在了记忆中——以及那个满目疮痍、因为已经彻底无救,于是在撤走了最后一批能够援助的幸存者后,被光矢从星图上抹去存在痕迹的星球。


    他的仇恨最深,是狠狠斫刻进心脏最底部的痕迹,而他也曾经发誓,要让同*样的痕迹将步离人的战首贯穿一次。


    他几乎是从最开始就一直盯着那艘呼雷乘坐的兽舰,目不转睛地一直看到它爆炸。


    兽舰没了,呼雷对于整个宇宙的尺度来说还是太过渺小,他无法确定自己最大的敌人现在正在何处,于是应星终于低下头,看向面前玉兆投屏出的,显示着整个路上城市中所有自行小车行动轨迹,以及丰饶民分部情况的图影。


    应星抿着嘴唇,给自己补了一杯咖啡。


    如果遇上了一些自行小车的代码处理不了的情况,他就会亲自操控这些小车,将合适的植物送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这不难,他确信自己可以玩得很好,无非就是一个巨大的塔防游戏罢了,应星在陪令夷练习怎么种植物布阵的时候练习过很多次,各种最优解此时在他脑中清晰排开,犹如工造司答辩时的幻灯片。


    他的黑眼圈很重很重了,重到现在去扮演女鬼都不需要上烟熏妆,只需要把头发染黑,再配上一身红到发黑的衣服,就能被各种时尚杂志奉为“灵异主题”下的封面大卖特卖。


    但应星半点都不困,甚至还有点兴奋。


    其实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步离人交战,先前他都因为“你还是个孩子”这样的理由被拒绝。


    一想到能亲自突突步离人,他就很难将心境真正地平复下去。


    考虑到身边还有不怎么熟悉的人在,应星只是在心里想,而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很认真地对自己说,同时内心的小人双手紧紧握拳作发誓状:


    “今天要干掉三百个!”


    第30章


    一队慧骃横冲直撞地从小型兽舰中出来,他们没有短程的相应飞行设备,因此只能等待兽舰降落在地面上之后才能开启战斗。


    慧骃是一种强大但是没什么脑子的生物,他们的战斗力毋庸置疑,但是太容易被骗了——所以,一部分的慧骃被反仙舟联盟拉了过来做为前锋,另一部分的慧骃,则被反物质军团欺骗,与毁灭的力量相结合……据说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了被研究的对象——总之,反物质军团根据慧骃的形象以及身体构造,推出了一种名为兴风者的强大战力。


    他们完全没有观察这座城市的想法, 只是在兽舰封闭的大门一打开的瞬间就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几乎拉出残影:


    在他们眼中,这座城市是一块肥美的膏腴,里面藏着不知道多少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他们可以轻易地将这些普通人变成他们的养料。


    多么美味,多么令人垂涎!


    慧骃的铁蹄与长弓都已然具备。


    他们冲进街道,弓弦已经拉满了许久,正等待着蓄力完毕,便可以让染着风色的光矢直接从街道的一端飞冲到另外一端,将一整条街道上的一切都犁成齑粉。


    但是——


    这些慧骃在生物外骨骼面铠之后的小眼睛里面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它们看着这些移动方式非常奇怪,长相也非常奇怪,拼接方式甚至有些潦草的履带小车,手中的弓箭不知道是应该射出还是应该调换个方向。


    就在这些慧骃愣神的瞬间,前方街道中的小车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纷拥着上来,那些车上装载的、甚至还很不讲道理地有一层像是漫画贴纸似的卡通五官的奇异植物摇头晃脑,仿佛是在欢迎着这些半人马的到来。


    这就是此地的生物吗?


    慧骃不大的脑子里面装不进那么多的知识,因此他们从不关心步离人今天要去哪里打仗,反正只要是出去打仗,他们就会做为前锋冲上去,然后步离人就会给他们吃的、喝的,比他们自己在外头流浪要强。


    ——慧骃一族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的?不就是因为在获得了丰饶赐福之后


    但也没人告诉他们,这儿的居民就是一些花花草草——啊!


    生物外骨骼盔甲上留下了颇为明显的坑痕,虽然因为盔甲的防护,疼痛并没有传递到慧骃的身上,但他们看着这些很显然代表着攻击的凹痕,确定他们要带来的确实是一场屠杀似的战争。


    那就将风矢射出吧,慧骃松开勾在弓弦上的手指,让积攒良久的力量犹如暴雨一般倾泻而出!


    但情况却没能如这些慧骃们所想的那样发展,因为弓弦本应该犹如霹雳一般回弹,使得凝聚的力量贯空而出,然而那弓弦却没有松开,只是稍微往前回弹了一点,汇聚锋利的箭矢仍然没有射出。


    如果没有体表的那一层生物外骨骼盔甲,或许慧骃能够更早地发现异常,但是冰霜爬在冰冷的钢铁上,所以盔甲内部全无觉察,一直到此时要出手开打了,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身体的速度与意识能够反应的速度脱节了。


    植物的生效效果是一种概念性的理论,其强度效果依据供养植物长大的丰饶之力多少而定。


    所以,覆盖在生物外骨骼盔甲上的冰霜同样会影响到内部的生灵——原本应该快速松手射出的箭矢,在如今被放慢不知多少倍的动作之下,变得和缴械也没了多少区别。


    真是不妙,或者可以说是运气不好?


    一上来就遇到了寒冰射手这种大杀器,随后只能任植物怎样单方面攻击他们——对于慧骃来说,这简直可以叫做倒霉透顶。


    不过倒霉也是人安排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寒冰射手和坚果放在最前面,用来阻碍敌人的前进,这是应星在编程的最开始时刻就确定了的底层逻辑。


    他算是吃透《植物大战僵尸》到底应该怎么打了。


    知道吗?在回合制游戏里,速度就是一切。


    拥有无限插队的能力,那么哪怕一次攻击能够造成的伤害只有一点,长此以往地这么刮痧下去,也是能够把血条磨到见零的。


    拥有超越旁人的游戏机制理解,在指挥的时候就能表现出超过数据本身所表现的战斗力,应星看着那些象征着慧骃的标点,他在自己所有的敌人中搜索着,记起了那些也曾经在他那无法归去的故乡上犁出一道道深邃伤痕的风矢。


    【慧骃】,丰饶民种族之一,不会复活,但丰饶带给了他们远超正常的强健身体,以及足够快的愈合能力。


    做为半人马,慧骃普遍拥有两颗心脏,两颗心脏都足够强大,能够承担整个身体的供血需求,如果不能同时将两颗心脏一起毁灭,便无法致其死亡。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用配合默契的灵巧攻击将其杀死的话,那就得用比较大范围的杀伤武器。


    ——这是在没有考虑生物外骨骼的情况下。


    应星知道,在步离人的几大部族中,确实有非常擅长生物科技的一个族类,而因为他们的研究对于战争起到了相当不错的助力,因此哪怕他们并非战士,也仍然能在群狼中获得足够的尊敬。


    就像是仙舟的工造司一样,因为被提升到了一个足够高的位置,所以可以吸引很多人才进入——全天下多少人的一生是为名为利的呢?不可胜数。


    唯独为了梦想而存在的人从来都是最少的,而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可以吸引人群犹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涌去。


    技术人员的地位提升,更多聪明人去当技术人员,于是技术又一次得到了提升,更优秀的技术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于是技术人员的地位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这是个正向的循环。


    这样的正向循环发生在两边:步离人和仙舟联盟都是如此,于是也就无法再从制度上说谁优谁劣,只能互相内卷,看双方谁先出现技术突破,或者是出现一两个可以引领技术直接实现换代的天才。


    应星一直很想亲自解构一台步离人的生物战甲,但是这种实验材料不好弄,基本上都要靠特别批准。


    罗浮的工造司不能算是个特别大方的地方,因为这里还没有一位身为将军、且将他亦师徒亦父子地一点一点养大的“靠山”,应星想要获得的材料基本上都得走上一段又臭又长的流程。


    按照那些流程来算,和他一起申请类似材料,还排在他前面的人不知凡几,天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来。


    所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应星打算把自己平常来不及做的实验全都去做上一遍——等到回去之后,他就可以直接拿出已经整理分析完的数据,对着这些数据完成一篇报告,直接上交到如今的工造司司正那边去。


    应星想了想,编辑了一条命令:他让豌豆射手排列成行,用最标准的巷战形式面对那些被冰冻住的、速度明显放慢的慧骃。


    先计算出这些生物外骨骼的强度如何,然后试试看能不能用寒冰射手接连控住同一只慧骃,再对方完全没有任何一丁点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将他身上的生物外骨骼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剥下来,带回去让他好好研究一下这一套生物外骨骼的构成以及神经连接方式。


    不过,说起来,因为步离人的科技一直以来都发展得比较偏向于生命侧,所以他们的科技还真不是靠着工造司这一个部门就能够解决掉的,还得再加上丹鼎司才行。


    应星不会手术,哪怕他在对金人、机巧之类的机关进行研究时,往往能够非常准确地、犹如庖丁解牛一般,用最快的速度、最灵巧的手法,将这些机械上头最关键的部分取下,并且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机关机巧的症结——但是有机生命和无机物很显然是两个不同的研究领域。


    至少在这方面,那些工造司里的老匠人们(不管是罗浮仙舟的工造司,还是朱明仙舟的工造司)说对了一件事:应星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是他的寿命。


    他的天纵之才让他可以学会自己想要学会的任何东西,但就算是这样,他也需要时间去学。


    可惜,他的时间不过短短百年光阴,而仙舟的技术,光是一路走来,就已经有八千年。


    应星甚至连短暂的失神都没有,这种事情,他早就遇到过无数次了——联系丹鼎司那边的技术支持不是问题,云华女士是一位非常好说话的优秀医师,虽然更擅长的是搭配药理,但让她来执行手术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嗯……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丹枫大概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要医术有医术,要动刀会动刀,冷着一张脸,手稳得像是石雕而成,简直就是天生的外科医生。


    而且他肯定会对这些生命科技感兴趣:持明族因为无法生育,而轮回的规律也在时光的影响下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问题,对于一切能够保护族人少收伤害的技术都非常在意。


    研究数据可以共享给他,甚至整个机甲都可以分给这位龙尊一半,应星在不过片刻之间,就将外面那些慧骃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不过现在还不行,因为那些慧骃的数量还很多,他现在出门的话,尚且还有一定的危险系数,除非他直接驾驶着四五米高的金人出去。


    应星决定还是不要再快速组建一只金人出来了——就算是他,在连续那么久的工造工作之后也是会累的,拧螺丝拧得手都快断了还继续拧啥啊,在能躺平的地方一定要尽量躺平才行!


    ——他并未意识到,他其实已经在慢慢向着景元同化了。


    *


    一支步离人前锋队伍降落到了海面上——他们比较谨慎,快速扫描了整颗星球之后,得出了一部分的海洋上还没有被覆盖上植物的结论。


    放着那些相对安全,而且更好入侵的部分海洋不去,偏要去和植物挤——这一队步离人觉得自己的同族中是真的有傻逼。


    眼瞅着那些植物都不是什么很好惹的东西,何必再往上面碰呢?仙舟兵法有云:出奇制胜。和仙舟人打生打死那么多年,总得学习点仙舟的长处来反制仙舟吧,否则难道就等着他们在背后星神的支持下越来越强,越来越变态吗?


    而且,这片海洋的表面,看起来好像有点很有意思的东西。


    这支步离人前锋队的队长观察到,在海面上,有一艘飘飘悠悠的小船,而在这艘小船的尾巴后面,绿色正在慢慢地增加、蔓延。


    所以说,这就是那个生产出了那么多植物,为他们步离人入侵塔拉萨星制造了无数麻烦的根源? !


    这一支步离人前锋队的队长是个“仙舟通”,在成为成年的、足够强大的合格步离战士之前,他在学校中专门选修了“仙舟研究”这门课,并且在课外阅读了相当多的仙舟书籍,是个不折不扣的能够化敌之长处为己所用的人才。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步离人中的晋升也非常快,不过才入伍那么几年时间,就已经成为了前锋队队长,只要再创造一些战绩,他估计能很快当上千夫长。


    他此时就有了很“仙舟”的决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他带的队伍里面没有文盲的步离人,大概是因为这位队长会嫌弃一切听不懂仙舟典故的步离人吧……又或者是言传身教也说不定,总之,他手下的兵都听懂了他的意思,并且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而且,还是个天大的功劳。


    弱肉强食的社会环境,会诞生出会非常骄傲地承认自己的欲·望,为了欲·望而奋力往上爬,不择手段地实现目标的狠人——当然,也会让一些人头脑发热,在应当冷静下来一些的时候,被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添上一把火,匆匆忙忙地就去做某件事,而没能完成足够细致详尽的、某种程度上什至可以拯救他们性命的更多考虑。


    令夷的提神饮料已经来到了第数不清多少,她甚至已经开始感觉不到这饮料有多么难喝了,口腔中感官的麻木让她含了一口这种饮料,过了片刻之后才咽下去。


    荷叶、豌豆射手、荷叶、寒冰射手、荷叶、土豆雷、荷叶……


    在接连好几天不停的加班工作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已经不能说是困倦了,只能说是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仿佛灵魂已经不再沾着地面而是微微向上漂起的状态,万事万物都已经开始和她无关,唯有植物,那荷叶加随便什么的排序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多地挤占她的大脑。


    或许等这一次的任务结束之后,这个顺序甚至会刻进她的DNA里面。


    突然,她听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一名仙舟派来的云骑、一名水居者政府派出的保镖先后开口道:“敌袭。 /步离人来了!”


    令夷还反应了一下,她的大脑现在已经不能那么直接地接受文字信息了——从一种状态切换到另一种状态需要时间,正如将视频从1080p切换到720p也需要一定加载时间——令夷自觉自己的反应速度其实已经很不慢了。


    她顺着两人的目光回头,看到正背着飞行包,朝着他们靠近过来的步离人。


    从体型来看,令夷心想,他们比起当初从十王司里面调出来的那几个步离人来可差得有点远了。


    人数不多,看起来不难对付。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令夷朝着座椅底下一蹲,整个人连带着尾巴全部都严严实实地藏好了,给那等待多时、完全可以掏出一把牌然后高呼“老子等得黄花菜都凉了”的云骑军一个发挥的机会。


    是火爆樱桃?是缠绕水草?是豌豆射手?还是直接用向日葵强化自己然后冲上去赤手空拳?


    令夷双手按着耳朵,为此也低下头来,没能看到也没能听清这名云骑大哥到底是怎么战斗的——但是很快她的肩膀就被拍了拍,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那位云骑大哥,对方身上的制服还是和刚来塔拉萨星那会儿一样干净,没有沾上一点儿诸如狼毛之类的脏东西。


    “好了,结束了,可以继续了小姑娘。”


    对方看着令夷眼下的黑眼圈,很是不忍心地闭上眼睛,摇摇头,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把“眼不见为净”这五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令夷回头看了眼那些步离人方才冲过来的方向,此时那个方向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干干净净得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刚才没能获得不到一分钟的清净,而是在继续机械而又持之以恒地种荷叶。


    无了。


    而且是无了个彻底。


    于是令夷也摇头了:


    她是真不知道这些步离人到底是怎么胆敢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不是很明显吗?这么多的植物全都是她种下去的,她难道还不会在自己身边多放点可以作为杀手锏用的植物?


    愣是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撞了上来,这很难不让她怀疑这些步离人是不是被整个步离部族弱肉强食的环境给逼疯了、弄出抑郁症来了,以至于一找到机会就要在战场上自·鲨,避免因为自己这样“懦弱”的行为牵连到家人——嗯,反正关于步离族群的内部情况,她了解到的大致情况就是如此。


    唉。


    想到这里,令夷不由得轻轻叹息,每个社会里都会有好人,每个社会里都会有受不了而不得不终结自己和这个世界牵绊的孤独者。


    就算对方是步离人,她也难免会有点感慨地想要祝愿对方来世能投个好胎——如果真的还有投胎转世这东西的话。


    不过,其实还是有一点可以用来自我安慰的部分的,令夷想,至少植物制造的死亡都还挺快的,如果那位云骑大哥方才用上了迷糊菇的话,迎接他们的应该是一场没有多少痛苦、快速而温和的死亡。


    这样想,确实能够让她的内心稍微好受一点。


    正当她在这么想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黑红色“火花”引起了全船人的注意,令夷的余光也看到了,她抬起头看向天空,但是这时候呼雷乘坐的兽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至少从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是没办法看到那艘兽舰留下在太空中的那些残存碎片的),她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长条战线,以及,一棵好大好大的树。


    从令夷所在的距离,她甚至看不到神君的煌煌金光,但是她能够看到倏忽这棵巨树树干上的贯穿过去的伤口——她曾经看到过神策府中收集的大敌名录,倏忽在上面,倏忽的照片也在上面,那张照片上的倏忽身上可是没有这样一道伤口的。


    况且,这可是丰饶令使,有什么伤是自己治不好的?


    这伤口不是将军砍出来的,还能是谁砍出来的?


    她当即就生出了十二万分的安心:既然腾骁将军都到了,那塔拉萨星应该就安全啦!


    直到这个时候,令夷才终于有空关心玉兆上系统弹出的那好多好多的更新消息,有些是关于植物解锁的,她已经都直接在图鉴页面了解过这些植物的效用了,此时就不用再继续看;有一条混在那些消息之中,看似不怎么重要,但还是让令夷一眼看过去后险些心跳暂停一拍的:


    [检测到丰饶之力浓度上涨剧烈,植物二段强化中。宿主也可以种植更多的植物。 ]


    ——她没看到混在更下面那些系统弹窗里面显示的,倏忽在来到塔拉萨星上空之前就已经进行过的尝试,所以还很单纯地以为这样的情况只发生了一次。


    哪怕从还没能确定倏忽计划的时候,应星就已经套用倏忽和丰饶民们最常用的做法和思路,精准地预言了对方完整的计划,并且随后又多次听说了倏忽的计划,自我认为是好歹已经脱敏了点儿的令夷发现,自己还是会因为确认了倏忽的所作所为而恐惧。


    可能是因为仙舟苍城遇难的时候,从头到尾的全部影像资料都有留存下来,而这些影像资料也是云骑军内部训练时,思想与道德这门课上一定会播放的、用来坚定他们与丰饶对抗,并且为此不惜己身的教学素材。


    也有可能是因为从小在步离人族群中做为奴隶长大,一直以来都将那样的环境视作最深的心理阴影。


    总之——令夷是真的很害怕“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转变入魔阴身状态,不管老□□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不管是这件事本身,还是这件事的后遗症,在她看来都比自己又一次成为了步离人的奴隶恐怖一万倍。


    好在,她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倏忽发动了一次最常用的大招攻击,但是攻击没有见效,如果他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人,令夷会祝他血压升高到大脑爆掉。


    不过,也不知道倏忽是不是意识到了他提供给塔拉萨星上这些身体碎片的丰饶之力全都没能如他所愿地变成遮天蔽日的大树,反而成为了这颗星球以及云骑军攻击他们的助力,他好像没有——


    [检测到丰饶之力在部分点位大幅度提升。 ]


    部分点位? !


    *


    倏忽用枝条飞溅出的那些甘露,并未全部落在塔拉萨星上。


    他当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所以自然不会再多次重蹈覆辙——所以一部分的甘露被他点在了那些丰饶民的兽舰上。


    他在增强同自己一个阵营的丰饶民。


    先前只是在用相似的动作做为遮掩:如果他最常用的办法已经失效了,那么很显然,就需要改变策略了。


    先前的策略是什么?


    ——是倏忽仗着自己超规格的强度,直接攻击敌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严格来说,这是个“田忌赛马”类的策略,让丰饶民为自己创造出能够输出的环境和机会,自己去制造最让仙舟痛苦的伤亡;


    那么现在修改之后的策略是什么?


    ——将原本“田忌赛马”的思路更换过来,加强丰饶民,让腾骁不得不因为云骑军的伤亡而分身乏术,从而为他创造一个撤离的机会。


    是的,撤离,而不是继续战斗。


    倏忽其实是个非常惜命的家伙,如果不是惜命,他也没道理成为和丰饶民一路的丰饶令使。


    他之所以那么多次和仙舟对上,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是能活下去——然而如果自己足够强大的丰饶之力都能够被抑制住,那么!


    仙舟人!或许真的有可能!弄死他! ! !


    这个认知直接破了倏忽的心理防线。


    他哪里受得了这个,他上一次遭遇死亡的威胁是在什么时候?在他成为丰饶令使之前?不,他在成为丰饶令使之前就已经是个很强大的丰饶命途行者了。


    而他变成丰饶令使,已经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换言之,这也就意味着,他大概已经有好几个琥珀纪都没能遇到这样的威胁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惧的阴影在他的心里滋生,然而在最开始的那几个瞬间里,他甚至都没能意识到自己感受到的滋味是恐惧! !


    倏忽想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或许是一棵差点儿被路人彻底掐断的树苗,或许是一场火灾,或许是根须在洪水中浸泡到快要烂掉、变成和那些已经成为泥浆的泥土相似的半液体状态……


    总之,在突然间,仙舟帮他找回了他丧失蒙尘已久多年的恐惧、他的初心:不行,我要活下去,地久天长地活下去,活到世界的尽头、甚至超越这个世界。


    不得不说,仙舟是很会举办党建活动的:这不是才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一位令使已经有所领悟,并且颇为激动地表示自己要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如果腾骁能知道倏忽心里在想什么的话,他会非常高兴地通知神策府策士长,然后告诉对方:“今年的党建材料,咱们有素材啦!不需要在凭空乱想,平地起高楼、胡诹一通或者把去年写的东西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滚几遍,非常糊弄也非常心虚地交给元帅了!”


    终于!


    胸挺起来了!背直起来了!年度优秀党建材料是属于他们罗浮的了!


    哦,但是腾骁不知道。


    所以非常可惜,今年的党建材料依旧需要炒冷饭,希望今年变得越来越厉害的人工智能可以帮助他们完成这个痛苦的工作。


    他也看到了那些落在兽舰上的甘露。


    对于这些步离人产物来说,这些从倏忽身上直接流淌出来的甘露是至高无上的补品,是一切天材地宝的天花板。


    方才呼雷乘坐的那一艘兽舰碎片上也沾染到了一滴,在不过须臾的时间里,那原本已经焦黑的碎片突然苏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血肉。


    那些正在这一片空域中穿行的狐人飞行士们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快速地离开这片区域,但是仍然有一些星槎没能甩开那血肉增生的速度。


    镜流的余光里一直在关心着的那艘星槎,运气非常不佳地就在其中之列。


    她看到腾骁将军又一次举起刀来——对于将军来说,此时虚弱的倏忽是最重要的目标。


    去敌莫如尽。


    趁他病要他命,只要倏忽倒下了,丰饶民军团就会如同一团干燥的沙子一样,失去所有的粘合剂,很快散成一片,云骑军只要稍微对那些散沙施加压力,他们就会如同被风吹过一样,瞬间被卷走,甚至不知所踪。


    兽舰……星槎……飞行士……


    她手中的剑变成冰蓝色,那冰冻的严寒逐渐变得强烈起来,旁边的云骑军都不得不远离她来避免自己也被这股咄咄逼人的寒意刺伤。


    制式长剑已经因为受不了那么厉害的严寒而断裂,此时唯有冰霜仍然连接着它的身躯,镜流向着斜前上方挥砍出一道如同圆月一般的攻击,而她正面对着的鸣霄,发现自己足下生冰,俨然无法从这柄剑下逃离。


    他的羽毛被完全地冻了起来,一道伤口从他的肩膀斜斜劈下,几乎将他的整个身体砍成两截,有一只翅膀就彻底断裂了,它掉下去,被冰霜包裹着,砸在一艘舰艇上,摔成了无数个像是镜子一样的碎片。


    镜流身边的那些云骑军快速上去将鸣霄拘束起来——这种级别的丰饶民无法死于他们的攻击,只能让十王司去想办法。


    而且……


    其中一个比较了解镜流的云骑军小队长快速让那些同僚们为镜流撤开一条道路。


    拜托,看这样子,刚才被吞掉的那些星槎里面,大概还有一只是属于白珩小姐的诶!虽然说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不管是谁都有可能遇到危险……但那可是白珩小姐啊!


    镜流,呵,剑首刚刚爆发的那一下其实还算是轻的了,他原本以为镜流会直接让鸣霄变成上下两截,分别在宇宙中飘着飞。


    镜流深吸一口气,但是她的呼吸在颤抖,握着剑的手指也在颤抖,她飞身要往兽舰的方向去——直到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从她的耳麦中传出熟悉的声音,混杂着信号不好的滋滋声,断断续续的,但仍然可以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喂喂,镜流……镜流你听得到吗?”


    镜流连忙回复:“听得到,告诉我你的定位,我——”


    “确实!我需要你的接应!”


    来自白珩的声音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不过这一次,背景音里面多了一些爆炸声,有响亮的、有沉闷的,交互错落,不绝于耳。


    “我这边一切都好!坚果还在,土豆雷还有很多,迷糊菇也有不少,我身边已经有一支战斗力还成的步离人军队了,还有其他的狐人飞行士,我这边一共有十五个!但是我的星槎没了……对的,又没了,所以你来接应我一下吧!我快从兽舰里出来了——但我不能没有星槎就这么直接飘在太空里啊!”


    事实证明,只要是和白珩有关的事情,而且这件事和仙舟正在进行的战争、她做为一名军人的责任没有冲突的话,镜流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完成白珩的托付。


    于是。


    当兽舰的体表又一次被炸出一颗大洞来的时候,白珩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外面的宇宙,她背对着这个空洞,头上粗草地固定着一盆寒冰射手(造型就和先前刚刚降落在图玛-欧拉克罗时的景元大差不差,一样都是靠着脸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尚度),双手则将一共四盆成熟的土豆雷扔向前方没能被迷糊菇菇惑得换个阵营的步离人。


    (注:此处的菇惑绝对不是错别字。)


    白珩就这么直接跳了出来,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她准确地掉进了下方等待着的星槎中,而这艘星槎其实在不到一秒之前才刚刚到位。


    星槎在她一个翻身坐稳后的第一时间就重新拉到了最快的速度,这一次镜流的通讯器对面响起的就是因为速度过快信息捕捉不够完全、被擦掉了一些片段而显得模糊的声音了。


    “你们再坚持一下!”


    “令夷给我发消息了,我去接她——她说她有好东西要给咱们看!”


    *


    在看到兽舰复生的时候,令夷心急如焚。


    不是……好不容易才打出来的优势!怎么倏忽这才一挥枝条就被磨平了……丰饶令使的力量难道就真的强到了不讲道理的程度吗?


    她觉得自己应该到天空中去……如果先前倏忽的动作都被植物吸收成功的话——确实,毕竟如果倏忽传递来的丰饶之力中仍然有一部分漏网之鱼被倏忽的身体碎片吸收的话,一定会对伊须磨洲造成一定伤害——而这些伤害绝无可能不被上报给仙舟。


    伊须磨洲的水居者政府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挂在仙舟下面的小可爱,成天只负责卖萌。


    独立行走是什么?


    不知道,没听说过,他们是水居者,他们长着鱼尾巴呢,怎么能指望他们离开了仙舟独立行走?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仙舟怀抱的,仙舟超好,仙舟联盟*拜托了,饿饿,饭饭!


    既然如此,那么或许塔拉萨星球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危险了——毕竟倏忽一招用老,总不至于再多试几次逐渐找寻植物吸取丰饶之力的上限吧?


    那么,塔拉萨星还需要担心的另外威胁,就是丰饶民——但是现在,令夷也看到了,只要倏忽还没有被击败,丰饶民就有可能一波接着一波地重新站起来,回到战斗之中。


    哪有这样的战争,敌方无限复活,自己这边却不能这样,人少还要被消耗战,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那么,就只能擒贼先擒王。


    令夷也是仙舟兵法的认真阅读者,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治标也治本的办法:


    把倏忽“治”成标本。


    但她只是个还没成年的狐人,她能够帮上什么忙呢?或许她可以去到太空里,在倏忽身上种菜……但是她真的不会成为别人的拖累吗?


    难道就没有什么能够保证她足够安全、不需要让别人保护自己的植物——


    令夷飞快地翻滚着变长了许多的植物图鉴,她皱着眉头,将页面从最上面滚到最下面。


    而当看到图鉴中最新解锁的一件植物的时候,令夷顿时眉开眼笑:


    【咬咬碑】。


    植物介绍:能够吃掉僵尸的墓碑,连带着那些会从墓碑里爬出来的僵尸。


    或者,一些看似是死的,其实是活的东西。


    咬咬碑会随着被吃掉的东西一起消失,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或许是IX那虚无的空洞之中吧,天才俱乐部也不知道,这要去问第九机关,或许他们能够给你回答。


    新思路来了。


    她重创倏忽——令夷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但是,她或许可以让倏忽治无可治啊。


    复活,那也需要尸体或者灰烬吧。


    从无到有的创造,那是药师才能够拥有的伟力。


    那么,假如给予倏忽一片虚空呢?他的甘露又能够洒到什么东西上去?


    令夷看着那些天空中的兽舰,给白珩发了条语音过去:


    因为她知道,白珩把她的玉兆和战场联络器做了关联,这是为了方便,她及时救援一些人,而在她的诸多联络人中,她,令夷,拥有一段特殊的提示铃。


    “我要到天上去,白珩姐。”


    她的声音因为过分激动而哆嗦着。


    “我要变个魔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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