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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你也要紧


    陆奉语气冷淡, 连续敷了几次冷巾帕,江婉柔的眼前的白光渐渐消失,直到完全变黑, 她缓缓睁开双眸。


    “暧,不疼了。”


    陆奉紧绷的身躯微微放松,他告诫道:“荒径野途,险象环生,切勿掉以?轻心。”


    江婉柔从前没有见过这样?广阔的天空,她笑了笑, “只是一时入了迷, 我以?后就知道了。”


    陆奉紧抿薄唇,对江婉柔不在意的神情有些不满。


    在外不比府中,陆奉自身敏锐机警, 他的属下个个如他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江婉柔不是他的下属, 是他的妻子。


    沉默片刻,陆奉道:“我把你送到将军府,你安心呆着, 不要乱走?动。”


    凌霄身为戍边大?将, 把妻儿家眷安置在距驻军三?十里地的卫城,快马一日便能来回?。在军情安稳大?多时候,凌霄大?多住在卫城的将军府。


    江婉柔诧异道:“我们不一起吗?”


    面对陌生的一切, 身边只有一个金桃,江婉柔此?刻宛如一只稚鸟,只想待在陆奉的身边。


    她紧紧抱住陆奉的腰身,依恋道:“夫君, 我不想离开你。”


    看她这副稚鸟恋巢的小模样?,陆奉的心越发柔软。他安抚地抚摸她的脊背,温声道:“柔儿,听话。”


    他从来没有打算把江婉柔带到军营里,卫城守备森严,吃穿用度虽比不得京中,好歹有御冬的炭火,有热汤热饭,不必在外挨饿受冻。将军府的大?夫人是陆清灵,江婉柔曾经是她的“长嫂”,陆奉不必担心她受委屈。


    这是陆奉想的两全之法,江婉柔仔细一琢磨,也觉得甚有道理。幸好她从前广结善缘,逢年?过节,从来没有落下远嫁的小姑子,在陆奉恢复身份后还给陆清灵写了封信,大?意为虽世事无常,但她们之间的情谊依旧,她永远把陆清灵当妹妹看。


    五分?真五分?假,总之,江婉柔把关系维持的不错,陆清灵自从嫁人后,不似之前那样?刁蛮任性?,将军府离营地不远,军情安稳时,陆奉还能回?去看她。


    陆奉笑了笑,没有回?答江婉柔近似“天真”的话,她以?为打仗是每日早朝点卯,双方约好时间再动手?实际情况是半夜吹响号角,一旦开战,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他道:“我早些接你回?去。”


    今日陆奉格外温柔,逼仄的车厢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虽没有炭盆火炉,江婉柔靠在陆奉温暖宽阔的怀里,心想也没有那么难。


    很快,江婉柔发现她错了,错的彻底。


    住还好说,虽然营帐单薄,但烧着柴禾,晚上有陆奉这个人体火炉,江婉柔倒是没有受冻。江婉柔曾自诩过过苦日子,但她同样?忘了,那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


    她养尊处优的日子过的太久,盛开在暖房中的娇艳牡丹,不管根茎多么坚韧,骤然来受到外面的风霜,难免水土不服。


    入口的膳食单一,基本上是干肉、馒头、腌菜等易储存的干粮,和府中每顿八菜一汤,饭后的茶水瓜果?点心相比,堪称天壤之别。江婉柔不叫苦,陆奉瞧见了,给她打野猪、飞禽,他烤的肉又焦又香,江婉柔满目崇拜地看着陆奉,觉得他比府中大?厨还厉害!


    膳食上有陆奉时常为她“打牙祭”,别的方面就没那么舒坦了。江婉柔从前腹诽陆奉那些富贵堆里的臭毛病,她同样?不遑多让,她在府中日日洗浴,在外面只有走?到沿途有人家的小镇村庄上,才能痛快洗个热水澡,快的三?日,慢则三?五日,她觉得自己?都快馊了。


    更熬人的是赶路,旁的陆奉尽量照顾她,但是军情刻不容缓,陆奉没有因?此?暂缓行程,赶路急,越往北越多崎岖山路小道,舟车劳顿,江婉柔吐了好几次,二十天下来,面色青白,软乎乎的双颊逐渐清瘦。


    陆奉不是不心疼,一次在荒郊野外,江婉柔蔫蔫趴在他的膝盖上,说想洗澡。距离路程还有十天左右,陆奉沉思一瞬,难得破了例停下休整。他叫人去河边挑了担冷水,就地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炉灶,烧一锅热水,供她擦身。


    江婉柔灰扑扑的目光瞬间发亮,她搂住陆奉的脖子,“叭”地亲了一口,激动道:“夫君真厉害!”


    在府中,陆奉的衣食住行皆是她一手操办,他跟大?爷似的,穿衣脱靴都要人伺候,到了荒凉的野外,江婉柔发现,陆奉很厉害,方方面面的厉害。


    他会打猎烤肉,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打到飞禽走?兽,从不空手而?归。他能辩别好吃的野果?和有毒的果?子,能精准的判断水流的位置,会粗略地预判天色,连她们的帐篷都是他亲自搭建,比别的营帐更牢固,挡风。


    每一件,在陆奉眼里不值一提,在江婉柔眼里却新奇有趣,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陆奉。被她夸赞的陆奉撩起眼皮,道:“简单擦身即可,不许超过一刻钟。”


    在外,他一贯是这种?命令的语气,江婉柔习惯了,反正陆奉不会像惩罚下属那样对她,最多训斥两句,好不容易擦回?身,她擦的很仔细。直到陆奉黑着脸把她裹起来,她又是陪笑


    脸又是撒娇,没有把陆奉哄好,当晚,她病了。


    江婉柔身体很好,在府中经常练舞强身健体,比寻常闺阁女人强健许多,撑过这么久的舟车劳顿,这一回?,虽然营帐里烧着暖烘烘的柴禾,但单薄的营帐终究难挡寒风,她擦身太久,感了风寒。


    她烧得小脸红仆仆,幸好江婉柔心细,给陆奉准备的行囊中有常见药材。灌了药,江婉柔依然不醒,陆奉眉眼阴沉,用大?氅裹起她,翻身上马,沉声吩咐:“去前面的小镇休整两日。”


    离他们最近的镇子,名曰:“落云镇”。


    *


    一处幽静的院落,郎中顶着身旁人冷冽的目光,为榻上的女子把脉。良久,他颤巍巍收起手,道:“普通风寒而?已,这位夫人脉象稳健,并无大?碍。”


    “那她为何一直不醒?”


    陆奉看着榻上的江婉柔,她双颊通红,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看的他心痛。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在陆奉心里,这是他的无能。


    郎中道:“大?人莫急,夫人可能是累了,睡一觉,捂捂汗就好了。”


    陆奉想起赶路的艰辛,沉默不语。他走?到江婉柔身侧,粗糙的指腹摩挲她的脸颊,问:“休养多久?”


    “当然是越长越好。”


    这位夫人生的国色天香,肌肤像雪一样?白,郎中初见以?为看见了天上的神妃仙子,这等美丽的女子,连年?纪一大?把的郎中都舍不得她受苦,特意说长了时间。


    “最好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等好利索了,再动身不迟。”


    陆奉摆摆手,让郎中下去。夜晚降临,在昏黄的烛光中,江婉柔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眸。


    “醒了?”


    她的手被陆奉紧紧握着,她一动弹,立刻被陆奉察觉。江婉柔浓长的睫毛翕动,闭眼又睁眼,好几次,终于?清醒过来,原来她现在已经不在王府了。


    怪不得,眼前的房间整洁却简朴,桌椅陈设还不如府中大?丫鬟用的富贵。


    她贯来娇气,如今又受了大?罪,陆奉以?为她会哭闹,甚至做好了哄她的准备,谁知江婉柔醒来第一句话,“夫君,妾是不是耽误行程了?”


    她眼中浮现浓浓的愧疚。从京城一路北上的这些日子,经过繁华的城池,起初尚觉新鲜,官道两旁酒肆茶坊错落,商旅往来,驮货的骡马打着响鼻,是京中感受不到的烟火气息,很自在。


    可越往北走?,更多的是偏僻的小镇,荒芜的村庄。土坯房歪斜错落,柴扉半掩,门口老妪枯瘦如柴,守着小半碗糙米野菜粥,喂怀中瘦骨嶙峋的孙儿。田间荒芜一片,卖炭翁守着炭车,满脸黑灰却卖不出几块炭,瘦骨嶙峋的乞儿满脸麻木,孩童们衣不蔽体,小脸冻得青紫。


    江婉柔起先?看不下去,要金桃去给买些馒头给他们,陆奉却道:“没用。”


    她救得了一个,十个,百个,救不了全天下的穷苦人,吹在陋巷的风无拘无束,却也寒冷刺骨。陆奉对她说,这不算什么,真正苦寒的是边关百姓,不仅要为生计奔波,还要面对穷凶极恶的外敌,烧杀抢掠,不留性?命。


    真切地感受过,江婉柔才知道陆奉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下面人给陆奉禀报前线军情,江婉柔留意听了一耳朵,排兵布阵,她听不懂,但她知道死了很多人。


    她挣扎着起身,躺在陆奉有力的臂弯里,她虚弱道:“夫君,正事要紧。”


    陆奉抚摸她的脸颊,幽深的眸光沉沉。


    “你也要紧。”


    他既然把她带在身边,又怎能弃她于?不顾?


    陆奉从未对她说过情话,这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本就病弱的她红了眼眶,她磕磕绊绊道:“那……战事……”


    “有凌霄。”


    陆奉沉声道:“安心养病,勿要多想。”


    他喂了江婉柔一碗药,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江婉柔眼皮发沉,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陆奉看了她许久,起身出门,走?到前院的简朴的厅堂,昏暗的烛火下有两人在此?等候,一个是闻风赶来的县令,一个是陆奉的老熟人,裴侍郎裴璋。


    见他进?来,两人立刻起身行礼,陆奉大?马金刀坐到上首,没有理会慌张谄媚的县令,对裴璋道:“办好了?”


    裴璋点点头,“幸不辱命。”


    第82章 第 82 章 前尘已矣


    突厥骤然撕毁盟约, 皇帝在派陆奉督军之?前,下令就地处决陈复。裴璋执行完皇帝的御令,回京城的途中路过落云镇, 正好?减赋税折子批了?下来,虽只有三成,也大大缓解了?此方百姓的困苦。


    回京不急,因梦中作祟,他对落云镇有种莫名的感情,在此逗留一阵, 助这?里的县令理?此地诸事, 没想到恰好?遇到北上的陆奉。


    落云镇的县令是个体格圆润的中年男人?,眼睛细长?,面?色谄媚又至于不惹人?厌。他忙道:“启禀王爷, 那陈贼的头颅已于月前送往京城,裴大人?办事,王爷尽可放心。”


    陆奉淡淡扫了?他一眼, 县令立刻被吓得身体僵直,双手交叠身前,凸起的肚腩把官袍撑得紧绷, 显得十分滑稽。


    “下去。”


    一个小小的县令, 着实入不了?陆奉的眼,跟他说句话都是屈尊降贵。裴璋朝县令笑了?笑,温声道:“刘大人?, 你先回去吧,劳烦再寻几个好?厨子,几个嘴严的下人?。王爷一路风尘仆仆,准备些酒菜, 慰劳诸位大人?们。”


    县令千恩万谢地退下,待前厅里只剩下两人?,陆奉忽地冷哼一声,“你到是会做人?。”


    在京城八面?玲珑,如今到了?穷乡僻壤的小镇,连个芝麻官儿都对他马首是瞻,陆奉不得不承认,裴璋有几分能耐。


    裴璋勾起唇角,“不会做人?,又怎能担负起王爷给予的重?任?”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默契地止住话题。


    裴璋低头喝了?一口茶,落云镇太穷了?,即使这?里上好?的茶叶,不及京中的次品,入口,唇舌溢满苦涩。


    裴璋恍然未觉,他放下茶盏,问:“王爷欲在此逗留多久?”


    陆奉道:“十日。”


    “十日?”


    裴璋微挑俊眉,意味深长?道:“前方,恐怕等不了?这?么久吧?”


    陆奉看向他,眸光像刀一样?锋利,“裴璋,你逾矩了?。”


    裴璋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没有别的意思,王爷勿怪。”


    “你最好?是。”


    陆奉神情漠然,冷冷道:“既然圣上交代的差事办完了?,你无需在此久留。”


    裴璋微微一笑,“落云镇骤然减赋,刘县令一时惶恐,摸不准上意,不敢动作。送佛送到西,待此间事了?,下官自会回京。”


    他补充一句,“下官已向圣上奏明缘由,并非有意拖延。”


    陆奉冷道,“你既有心,索性?留在这?里,不必淌京中的浑水。”


    裴璋一愣,清隽的脸上神色复杂,“等天下大安,我?或许真会留在此处,毕竟这?里……罢了?,王爷舟车劳顿,下官告辞。”


    陆奉看着他的背影,黑眸中的情绪复杂难辨。许久,他起身离开,似乎方才只是寻常的对话。


    ***


    江婉柔睡了?足足两日,不用慌张赶路,狭小的房里放了?两个炭盆,有金桃贴身照顾,第三日,她身体已然大好?。


    江婉柔是容不得自己邋遢的,这?两天吃得饱,睡得香,连续喝了?几贴药,她身上逐渐有劲儿了?,便?不想整日躺在屋子里,让金桃给她梳妆打扮。


    此地苦寒偏僻,江婉柔倒也没有像京城那样?珠光宝气地装扮。她穿了?件湖绿色的绣花小袄,陪同色下裙,裙边绣着与之?相称的嫩柳枝条。金桃给她梳了?个垂挂髻,用梅花簪把如云乌发盘起,剩下一股垂在颈侧,走起路来恰如柳丝下垂,和今日绿色的衣裳相互映衬。


    她的面?容比之?前


    消瘦,原本有些圆润的下颌变得纤细精巧,更显得眼眸乌黑发亮。整个人?像一颗亭亭玉立的柳树,在荒芜的冬日里,焕发着勃勃生机。


    江婉柔对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问一旁的金桃:“王爷呢,今天怎么不见他?”


    金桃回道:“今天前线传来军情,据说凌霄将军大破突厥,开局第一战,是我?们赢了?。”


    “王爷正在前院看密报,王妃娘娘,咱们去找王爷吗?”


    北上这?一路,江婉柔对陆奉愈发依恋,一日三餐,夜间安寝都腻歪在一处,陆奉也依着她,为此打破了?很多原则。比如会一边抱着她,一边给凌霄回信。他那时候神色凝重?,薄唇紧抿,一手提笔,如银钩铁划,力透纸背,江婉柔抬眼看他,安静窝在他怀里,心中跟揣了?个小兔子一样?跳。


    陆奉公私分明,在京城,江婉柔自己都识趣地不去书房找他。虽然现在她依然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但他抱着她,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这?种感觉,很微妙。


    说不上来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反正就是不一样?。


    江婉柔脸上漾起笑意:“赢了??这?真是个好?消息。”


    因她之?故耽误行程,江婉柔心里过意不去。这里的膳食粗糙,还不如陆奉烤的野味香,但为了?养身体,她咽下不喜欢的黄米粥,尽力用膳喝药,就为了?尽早启程。


    大夫说十天半个月,她三日就好了。江婉柔没说找陆奉,她走出房门,今天日头好?,也没有凌冽的寒风,她眯起眼眸,伸伸胳膊动动腿,感受身体中的力量。


    如果?无恙,她打算跟陆奉说,今日便?启程吧。


    锦光院庭院深深,三步一门五步一墙,到处守着丫鬟婆子,江婉柔压根儿没想到有人?敢窥视她,她蹦蹦又跳跳,扭脖子,伸胳膊,抬腿,转身,对上一张清隽的面?容。


    “小心。”


    “王妃娘娘当心!”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往前倾,裴璋疾步过来,雪白的靴尖划在泥土地上,又骤然停下。她身后的金桃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的胳膊和腰,没有让江婉柔狼狈跌到。


    江婉柔看着眼前的裴璋,心中震惊又复杂。一会儿想自己方才丢脸的样?子是不是被他瞧见了?,一会儿想裴璋怎会忽然出现,一会儿又想到莫名想到了?江婉莹,她神色怔怔,一时说不出话。


    好?在裴璋不会让人?尴尬,他笑了?一下,温声道:“下官奉旨在此办差,正要去寻王爷。路过此处,恰好?看见王妃几欲跌到,下官来迟,请王妃娘娘恕罪。”


    一句话,既说明了?他在此地的缘由,又“贴心”地向江婉柔解释,他在她摔倒时刚来,什么都没有看见。


    因为这?份若有若无的贴心,江婉柔永远无法讨厌裴璋。她尴尬地低下头,理?了?理?袖口和裙摆,轻声道:“原来如此。我?无碍,裴大人?无须挂怀。”


    如若按照往常,此时裴璋应当避嫌离开,可他太想她了?,裴璋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衣袖下的手握成拳。


    此刻的江婉柔清瘦了?些,比起在京城繁华的宅院里,那个身穿金衣霞帔,满头珠翠的丰腴贵妇人?,此时的她清新灵动,柔嫩的双手指甲粉白,没有什么鎏金璀璨的护甲,和记忆中的“妻子”一模一样?。


    她,本应该是他的妻啊!


    裴璋胸中钝钝发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江婉柔见他脸色惨白,忙问:“裴大人?、裴大人??你没事吧?”


    裴璋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敛下眉目,忽然道:“这?里名叫‘落云镇’,傍晚时分,夕阳渐落,天边的云彩往下沉,似乎落到地面?上,因此而得名。”


    江婉柔不明所以?,裴璋继续道:“在落云镇的北边,有个宽阔的草场,白天在上头纵马驰骋,晚上累了?,躺在高坡上看天上的星宿,虽没有京中的繁华,沉醉其中,也颇得其乐。”


    裴璋苦笑一声,他抬起眼眸,眼中含着一丝微若的希冀,“王妃……你……可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裴璋这?话莫名其妙,江婉柔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她还没有说话,身后的金桃上前一步,冷声道:“请裴大人?慎言。”


    一个外男,和王妃娘娘说这?般含糊暧昧的话,被人?听到还了?得?


    向来冷静知礼的裴璋却似着了?魔一般,直直盯着江婉柔。过了?许久,江婉柔抬起头,对裴璋笑了?一下。


    她道:“这?镇子的名字倒是别致,晚霞很美,可惜,我?不喜欢迟暮之?景。”


    “相比落下的云彩,我?更喜欢旭日东升。裴大人?,这?里很美,却不属于我?。”


    她意有所指,裴璋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强压下心中的翻涌,故作镇定道:“你……是不是也做过……一个梦?”


    江婉柔似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回道:“梦?我?倒是天天做。梦里又当不得真,醒来便?忘了?。”


    她顿了?顿,垂下眼眸,“我?前段日子总做噩梦,请高僧为我?护法,高僧道:前尘已矣,人?应该活在当下。”


    “裴大人?以?为呢?”


    裴璋咬着舌尖,猩红的铁锈味儿溢满唇舌。过了?许久,他往后退一步,深深躬下腰,“王妃教诲的是,下官明白了?。”


    江婉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同样?后退一步,给裴璋福了?个身,道:“妾身要去前院找王爷,裴大人?不如一道?”


    “不了?,下官忽然想起,有份折子忘了?拿,先走一步。”


    “如此,裴大人?慢走。”


    江婉柔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等裴璋的身影完全?消失,金桃看着面?带笑容的江婉柔,担忧道:“王妃娘娘……”


    江婉柔斜睨她一眼,“金桃,你跟我?最久,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面?色如常,去前院找陆奉。起初步履平稳,后来越来越急,几乎成了?小跑,嫩绿的裙摆在风中舞动。陆奉看见她,把桌案上的密折一推,江婉柔忽如乳燕投林般过来,死死搂住他的脖颈,仰头,覆上他的薄唇。


    ……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过了?许久,一根银丝从两人?唇角滑落,江婉柔气喘吁吁,陆奉抬起手,抹掉她颊上的泪珠。


    他挑起她的下颌,哑声问:“哭什么?”


    第83章 第 83 章 她想要他


    他的指腹上覆着粗糙的刀茧, 把她娇嫩的双颊抹出红痕,江婉柔抽噎着,晶莹的泪珠挂在卷翘的睫毛上, 我见犹怜。


    她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闭上眼睛。


    “我……做了噩梦,一觉醒来,你不在,我害怕。”


    她的神情脆弱又充满依恋,饶是?陆奉也不禁软了心肠。他打横抱起她, 坐在房间窄榻上, 安抚道:“莫怕,我在。”


    这?一路,江婉柔如同稚鸟一般黏着陆奉, 如今又大病初愈,陆奉没?有?多想。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睫上。他的唇有?些凉,却异常温柔, 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和怜惜。


    他越这?样,江婉柔心里?越不好受,眼泪流的更凶了。


    江婉柔不蠢, 相反, 她很聪明。第?一回在国公府花园,裴璋说,遇到难事, 可以去找他。这?话十分僭越,但他贴心地扯上淮翊,她以为是?她想多了。


    第?二次,在齐王府的花厅, 他自请出京,为她解了一时之围,她心中隐约有?些猜想,又觉得?荒唐。毕竟两人各有?夫妇,他还是?她名义上的“姐夫”,她的夫君是?权势滔天的亲王,他疯了不成?


    后来听到他领御旨离京,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她自作多情呢?陆奉也说了,裴璋更在在意经济仕途,他那时出声?,兴许有?自己的考量。


    直到这?一次,他眼里?的情谊是?那样深沉,言语直白热烈,她想装傻都不可能。


    她蓦然?想起江婉莹的疯言疯语,说什么?“前世夫妻”,或许根本不是?空穴来风,作为枕边人,江婉莹知道她夫君心中在想什么?,才跑到她跟前发疯。


    她顶着那样的名声?嫁给陆奉,一直谨言慎行,不让人抓到把柄。如果换一个人,敢觊觎她,她一定叫人把他打出去,再去陆奉面前狠狠告一状,以证自己的清白。


    她对裴璋心软了。


    她不知道什么?“梦”,他眼中的爱意浓得?似把人吞噬,但他又是?那样克制,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她甚至对他生不出一丝厌恶,反而?愈发心疼。


    她每次见到他,


    他似乎都很悲伤,让她的心也跟着揪痛。


    或许在他的梦里?,有?一个如她一般的女子,他们很相爱。


    江婉柔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美?梦。于裴璋,长痛不如短痛,何苦劳他一人伤神。于她,她有?夫君,还有?三个孩子,她的夫君独断多疑,她绝不容许自己的名声?有?丝毫玷污。


    这?明明是?最好的结果,她却不敢看裴璋的脸色。那一刻,她甚至荒诞地想,如果她当初没?有?去那场宴席,如果当初裴璋来求娶的人是?自己,他恰好是?她喜欢的读书人,虽家境贫寒,却前途无量,是?她当时最满意的夫婿人选。


    没?有?如果,世事无常。


    一袭白衣消失在拐角,江婉柔的心空落落的,那种不可言说、若有?若无的情绪,汹涌又绵长,她与他才见过寥寥几面,却让她几欲落泪。


    今天的天气很好,江婉柔却觉得?浑身发冷。入眼是?陌生荒芜的院子,她想都没?想,径直向陆奉奔去,熟悉的气息裹满全身,也填满了她空旷的心。


    她想要他,疯狂地想要他。


    江婉柔解开衣襟上的盘扣,半/露的脖颈和香肩的比牛乳还要白,在淡淡光线的照射下仿佛发着光。


    忽然?,陆奉扣住她的手,拉起她半褪的小袄,给人好好裹起来。


    “别?闹。”


    他的喉咙发紧,手上却稳稳当当,给她解开的扣子,一颗颗扣回去。


    他温声?道:“此地不妥,你若想要……等到将军府再给你。”


    路途近乎一个月,两人晚上日日抱在一处,江婉柔怕冷,两人肌/肤/相/贴,却没?有?真正?发生什么?。陆奉在某些时候非常古板,她是?他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妻子,没?有?在荒郊野外苟/合和道理。


    就算在此处,四周有?密不透风的墙壁,屋顶有?的遮蔽的砖瓦,他依然?觉得?此地简陋,在此,委屈了她。


    陆奉向来荤素不忌,在锦光院时,桌上、椅上,毯上甚至镜前,他们哪儿没?试过?江婉柔没?想到他在这?时候演上了正?人君子,她神色怔怔,睁着一双红眼睛,像极了陆奉打猎时遇到的呆愣愣的小兔子。


    他忽然?笑了,捏着她的双颊,道:“瘦了。”


    “明日给你打只?兔子玩儿。”


    兔肉既少又柴,陆奉瞧不上那三两肉。念在行路辛苦,捉来给江婉柔逗趣儿。可惜兔子也欺软怕硬,在陆奉跟前动都不敢动弹,在江婉柔手里?,不出一刻钟,跑没?影了。


    江婉柔脸颊微红,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姑娘,用不着这?些玩意儿哄。”


    被陆奉一打岔,方才那股难受的情绪淡了大半。陆奉还不放过她,挑着她的下巴打量良久,慵懒道:“分明是?个年芳二八的小娘子,家住何方,双亲姓甚名谁?可有婚配?”


    他明明穿着肃穆的黑色锦袍,此时活像一个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


    江婉柔嗔怪地瞟了他一眼,捻起手指,半遮面孔,“不巧,奴家已嫁为人妇,与公子恐怕无缘了。”


    “哦?”


    陆奉俊眉微挑,戏谑道:“这?有?何难?公子我有?权有?势,把你那短命的夫君绑了沉塘,你我依旧能双宿双栖。”


    江婉柔面露惊恐,“想不到公子仪表堂堂,竟然?强抢民女!”


    陆奉“唔”了一声?,喟叹道:“只?怪小娘子生得?貌美?,让本公子魂牵梦萦,把持不住啊。”


    江婉柔瞪着眼睛,“胡说!你方才明明把持地住!”


    陆奉抖着肩膀闷声?笑,江婉柔闹了个大红脸,伸手,用指甲掐了一把他的腰身。


    “不正?经。”


    明明是?他先开始的,现在……倒显得?她多急色。


    嬉笑打闹后,江婉柔想起了今日的正?事,她告诉陆奉她身体已经大好,尽快启程,不要在这?里?耽搁。


    她本是?好心,陆奉却会?错了意,心想莫非这?阵子真的冷落了她?这?么?急?


    他温声?劝道:“你安心养病,别?总想有?的没?的。”


    “我真的没?事了。”


    江婉柔从他膝盖上跳下来,转了一个圈,“你看,我能跑能跳,好得?很。”


    “正?好,我也想清灵妹妹了。”


    今天这?身衣裳是?束腰的款式,正?好江婉柔这?阵子瘦了些,更显得?腰肢纤细,符合当下的弱柳扶风的审美?,却让陆奉频频皱眉。


    “行了,再回去养养。”


    陆奉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江婉柔听的耳朵泛红,红着眼眶过来,红着脸颊出去,让贴身伺候的金桃一头雾水。


    ***


    原以为陆奉说笑,没?想到第?二日,他真给她弄来一只?兔子,它身上的毛像雪一样白,江婉柔见之欢喜,给它起名叫“雪团”。在雪团的陪伴下,江婉柔又养了两日,脸色肉眼可见得?红润,陆奉才下令离开此地,继续匆忙的赶路。


    可能中途在落云镇休整了几天,接下来的日子江婉柔精神不错,剩的路程也短,又过了几日,一行人顺顺当当到了卫城。


    卫城作为凌霄安置家眷的军事重镇,城墙高大而?厚实,城楼上有?错落分布的城垛,垛口上,无数身穿铠甲的士兵们瞭望搭弓,只?待敌人出现便能立刻射出箭雨。城门是?厚重的大铁门,以铜钉铆合加固,无特殊命令,每日只?开四个时辰。


    江婉柔掀开车帘往外瞧,临街有?烙炊饼的小贩,有?卖萝卜白菜的菜农,有?吆喝着“卖毛皮”的猎户。街边酒肆敞着门,几个穿着铠甲的士兵在里?头喝酒。铁匠铺子一个接一个,风箱呼呼作响,健壮的铁匠在寒冷的冬日半赤臂膀,轮锤捶打兵器。


    除了街上时而?响起的铁蹄声?,提醒江婉柔战争的肃杀,这?里?更像一个繁华的城镇,充满烟火气息。


    “哇,原来卫城长这?样,和我想象中,很不同。”


    江婉柔满目惊奇,陆奉忽然?放下车帘,隔绝江婉柔的视线。


    他淡淡道:“勿要抛头露面。”


    “哦。”


    江婉柔低落应声?,过了一会?儿,外头喧闹的声?音实在勾得?她心痒,她勾了勾陆奉的衣袖,道:“我看,方才外面有?许多姑娘和妇人。”


    她们昂首挺胸走在大路上,身边并无父兄或者儿子的陪伴,有?的还摆摊卖胭脂水粉,这?是?京中完全不可能看见的场景。


    在京城,女儿家越贵重越不能见人,怪不得?有?“养在深闺人未识”这?种说法。出了阁,稍微自由些,能拿着拜帖去各家串串,也仅此而?已。贵夫人们出门坐轿子、马车,凡事有?丫鬟婆子跑腿,根本不露脸。碰上乞巧节等大节日,能在夫君的陪同下出来走走,家里?规矩重的,还得?戴上帷帽和面纱。


    当然?,这?些和江婉柔没?有?丝毫关系,陆奉这?样的人,让他陪她逛街市?呵,也只?敢在梦里?想想。


    陆奉道:“此处民风剽悍,女子亦能和男人一样外出,做生意。”


    战时男人都去打仗了,女人要是?和京中女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道要活活饿死?这?里?的女子同样为生计奔波,久而?久之,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陆奉给她讲,此处还有?个女屠户,下手快准狠,比所有?的男屠户都厉害,有?瘦弱的男人不想劳作,便去“倒插门”,此女来者不拒,一人养了好几个“夫婿”。


    江婉柔听得?目瞪口呆,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正?想他继续往下说时,陆奉顿了一下,看向江婉柔,道:“我不在的日子,你安生待在将军府。”


    “勿要抛头露面。”


    第84章 第 84 章 夫妻夜话


    闻言, 江婉柔眼中的神?采骤然消散,她?揪住陆奉的衣袖,乌黑的眼眸渴望地看着他, 却不说话?。


    陆奉扯出被她?揉皱的衣袖,沉声道:“听话?。”


    古有女将秦良玉、今有竖旗反叛的柳月奴,陆奉心胸开阔,并?没有皇帝对女子的诸多偏见,但那仅限于旁人,他的女人, 安生待在宅院即可。


    再者?此处不比京城, 鱼龙混杂,江婉柔容貌又太盛,旁人多看她?一眼, 他都想将人的眼睛挖下来?。


    陆


    奉话?不多,但他出口的话?句句顶用?。江婉柔歇了心思,嘟囔道:“日日待在将军府的宅院, 好无聊唔。”


    陆奉反问:“王府后宅不无聊?”


    “不一样嘛。”


    江婉柔给他掰着指头?算,“从?前在国公府,我是大夫人, 家中人口众多, 府里府外,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齐王府倒是消停, 可后来?父皇他老人家赐那么多美人,淮翊体弱,两个小的嗷嗷待哺,妾哪里会觉得无聊?”


    这话?三分真?, 七分假。事实上,在生下淮翊以后,江婉柔逐渐在府内站稳脚跟,她?料理内务已经得心应手,每日大多时间沉溺在赏花听戏上;到了齐王府更是舒坦,衣食住行皆由?内务府包办,皇帝送来?的美人们至今没有见过陆奉的面。她?一点儿都不劳累。


    陆奉却很吃这一套。


    他捏了捏她?柔软的双手,低叹道:“委屈你。”


    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如今一道圣旨,却要她?抛下稚儿,随他一同来?苦寒的边关,他对不住她?。


    江婉柔本想在陆奉跟前买个惨,他当真?了,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江婉柔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不委屈。”


    “和你在一起,就?不委屈。”


    陆奉黑沉的眸色浮现一丝柔情,气氛正柔情蜜意?,江婉柔期期艾艾道:“要是……能?出去看看,就?更好了。”


    陆奉:“……”


    他用?指节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告诫道:“老实点儿。”


    外头?除了讨生活的小老百姓,就?是寒风冷沙。她?擦个身都会生风寒,陆奉哪儿放心她?出门?有人跟着也不行。


    江婉柔哼哼唧唧,终于歇了心思。她?心里不得劲儿,变着法儿折腾陆奉,说陆奉方才太用?力,敲的她?头?疼,要他给她?揉揉。


    陆奉依言给她?揉,她?皱着秀鼻,一会儿说轻了、一会儿重?了,怎么都不满意?。陆奉未必没有看出她?在作妖,但他偏偏吃这一套,耐着性子哄了她?一路,等到将军府,江婉柔的气消了大半。


    凌霄在前线打仗,迎接他们的是陆清灵和她?的女儿。几年不见,曾经天真?娇气的大小姐变得沉稳有度,只是骤然见到亲人,陆清灵还是忍不住,一下扑倒江婉柔身上,哭了起来?。


    她?哭,她?身后的女儿也哭,身边的侍女跟着掉眼泪。亲人相见是好事,江婉柔想不通有什?么好哭的,为了应景儿,她?一手掩面,一手猛掐大腿,也只红了眼眶。好在金桃机灵,不住地掉眼泪,看起来?也像模像样。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陆奉安置好下属,回来?看见哭作一团的众人,眉头?皱地能?夹死一只苍蝇。听见他的喝斥声,原本抽泣的陆清灵一顿,眼泪憋在眼眶里,愣是不敢流下来?。


    她?往后退一步,用?手帕沾沾眼角,“小妹无状,请长兄……啊,不是,请王爷恕罪。”


    陆奉冷声训斥:“你在凌霄跟前也是这样?鲁莽无礼,如何当得起将军夫人的位置!”


    陆清灵低垂头?颅,低声道:“王爷教诲的是,我知晓了。”


    身为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即使只是个庶女,赵老夫人把她?当亲女儿看。陆清灵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陆奉这个长兄。起初在闺中还好,男女有别,最多听两句训,直到陆奉娶了妻。


    江婉柔嫁进来?的名声并?不光彩,陆府从?上到下,除了糊涂的老祖宗,没一个喜欢她?,陆清灵尤甚。她?敬重?陆奉,她?视若天神?的兄长娶了一个名声狼藉的庶女,她?恨死江婉柔了,处处使绊子甩脸色,不肯认这个“长嫂”。


    她?是府中千金,江婉柔根基尚浅,不好用?辈分压她?,便想了个辄,借力打力,让陆奉去教训她?。陆奉罚起人来?不留情面且不论男女,有次她?来?锦光院找茬儿,被陆奉“恰好”听到,被以“不敬长嫂”之名,打了五板子,不多,却足够震慑,让她?再不敢放肆。


    这些年姑嫂关系渐好,待陆清灵嫁为人妇,为人母,好几次传的书信中,她?为当初的不懂事道歉,江婉柔大度地表示翻篇了。至今陆清灵不知道江婉柔在其中的运作,还以为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嫂子。”


    现在陆奉既是齐王又是兄长,威严比以往更甚,陆清灵更怕他了,她?忍不住偷偷瞟向江婉柔。江婉柔会心一笑,拉住陆奉的手臂,温声劝道:“夫君,小妹是见了我们,高兴。你不要这么凶。”


    “看你,把孩子都吓到了。好姑娘,长得真?俊,过来?让舅母瞧瞧。”


    有江婉柔在,气氛便冷不起来。小姑娘名字叫凌芸,刚满五岁,还有个三岁的弟弟,年纪太小,并?未让他出来?见客。江婉柔把早就准备好的璎珞金项圈给她?戴上,几人吃了顿便饭。好酒好肉,足足上了二十八道菜,虽不如京城的精致奢华,比沿路的膳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看得出来?,陆清灵精心准备过。


    陆奉不多话?,简单问了几句,淡声吩咐:“凌霄守边不易,你为人妻,自当贤良淑德,操持内务,尽心侍奉夫婿,不要辱没陆府的门风。”


    陆清灵小心翼翼点头,“是,我当像长嫂一样,尽心服侍夫君。”


    陆奉轻笑一声,摇摇头?,“像她?三分,足矣。”


    在他心里,江婉柔千好万好,这世间没有哪个女人比得上她,能?效仿三分,便是陆清灵的福气。


    江婉柔给他斟了一杯酒,嗔道:“哪儿有你这么做兄长的,凌霄不容易,我清灵妹妹一个人守着诺大的将军府,也难呐。小妹你别怕,凌霄有没有欺负你?尽数说来?,长嫂给你做主。”


    陆清灵感激地冲江婉柔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谢谢嫂嫂!他才不敢欺负我呢!”


    看得出来?,陆清灵是真?的开心,她?也是真?心喜欢凌霄。将军府人口简单,凌霄自幼丧父,少年丧母,身边并?无妾室,这里也不如京城那般盘根错节,需要迎来?送往。江婉柔在路上还羡慕陆清灵的自在,如今看来?,只能?说冷暖自知。


    陆清灵比她?小一岁,在府里娇生惯养十几年,原先?也是个肤若凝脂,乌发雪肤的娇俏女子。边关的风霜磨人,尽管今日她?脸上敷了粉,穿着华贵的绸缎,江婉柔眼尖地看见她?脖子的肤色偏黄,发丝略微干枯,比京中同龄的妇人更显疲态。只有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江婉柔才恍然想起她?原来?的样子。


    可她?又是那样高兴,提起凌霄,眼睛亮的仿佛有光。


    ***


    江婉柔一边顾着给陆奉添酒夹菜,一边和陆清灵说体己话?,抽空再逗弄五岁的小凌芸,这场接风宴宾主尽欢。宴后陆奉准备启程的人马,江婉柔在寝房清点她?们带来?的行囊,等忙完,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陆清灵很大方,直接把东边一整个院子给江婉柔夫妻住。寝房烧着暖和的炭盆,江婉柔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金桃正在给她?擦头?发时,陆奉推门而入。


    “可回来?了。”


    金桃识趣地退下,江婉柔散着满头?黑发,带着一身水汽,直接攀上陆奉的脖子。


    “我等了你好久。”


    陆奉摸着她?湿漉漉的发丝,皱眉道:“湿着头?发怎么睡。”


    江婉柔赖在他身上,“先?不睡,我想和你说说话?。”


    一路上不觉有什?么,今日到了将军府,江婉柔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不是来?走亲戚的,陆奉是领天子御令,来?督军打仗的。


    他明日就?要走了。


    前线据此约三十公里,单纯按脚程,骑快马,一日便可来?回。可接风宴上,江婉柔问过陆清灵,凌霄已有两个月未曾回将军府,最长的一次,凌霄离府的日子,有半年之久。


    小芸儿这么久不见父亲,竟也不哭闹,奶声奶气道:“爹爹,要好久……好久……好久才能?见到一面。”


    江婉柔宴上还为陆清灵辛酸难受,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为自己辛酸了。凌霄曾经是陆奉的副将,和陆奉的性子一脉相承,她?已经预计到,自己会守很长一段时间空房。


    她?跟着他一路走来?,两人明明相隔这么近,却不能?见面,她?抓心挠肝地难受。


    陆奉接过凌霄的军报,开局大胜,但也是惨胜,突厥来?势汹汹,第一城本来?可以不要,为了鼓舞士气,凌霄用?了极大的代?价守住城池。陆奉记挂前线,恨不得今晚连夜赶去。


    可江婉柔抱着他,她?浑身软乎乎,乌黑的双眼充满依恋,让陆奉不自觉软了心肠。


    怪不得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陆奉心中喟叹,罢了,也就?一晚,再陪陪她?。


    他摸了摸她?湿润的长发,骤然打横抱起江婉柔,向床榻走去。


    “不是……别……我有话?和跟你说。”


    江婉柔扑腾着小腿,显然不能?撼动陆奉分毫,他们滚成一团,陆奉把头?埋在她?雪白?的颈窝,弄得她?又痒又麻。


    “没堵你的嘴。”


    丝滑的寝衣不知何时半落,牛乳般的肌肤暴露在昏黄的烛光下,仿佛涂上一层诱人的蜜糖,陆奉忍了一个月,耳侧,脖颈,锁骨慢慢往下,留下一串痕迹和透亮的水渍。


    江婉柔被他弄得意?/乱/情/迷,迷迷糊糊中,她?骤然想起什?么,惊道:“不行!”


    “羊/肠/衣。”


    这里没有锦光院的暗格,什?么东西都没有,此地苦寒,来?回舟车劳顿,万一怀上就?糟了!


    她?初次就?怀上淮翊,陆奉哄她?喝避子药,刚停又怀上双胞胎,听太医说,身体康健的女子更易有孕,她?很容易怀孕!


    箭在弦上,陆奉喉结滚动,沙哑道:“叫人去取。”


    他本也不打算让她?产子,此时此地,更不是个好时机。


    江婉柔死死搂住他的脖子,气得双颊粉红,“不许去!”


    先?不说将军府有没有那玩意?儿,在小姑子府中第一晚,叫人拿……那个,她?日后还怎么见陆清灵?没脸了!


    陆奉沉默一瞬,附在她?耳边低语,“无妨,我不弄进去。”


    江婉柔怀疑地看着他,这能?忍得住?陆奉明日就?走了,今晚她?只想好好抱抱他,跟他说些悄悄话?。


    比如叮嘱他万事小心,比如交代?他好好用?膳,比如说说凌霄和陆清灵,还有今天见到的小芸儿。她?漂亮又懂事,不知道他们的明珠长大,是不是也这般玉雪可爱。


    最后再给他撒个娇,让他无事的时候,一定要多回来?看自己。


    江婉柔想得温馨美好,青灯如豆,夫妻共叙别离,她?有好多话?想跟陆奉说。


    她?睁大美眸,看着上方男人锋利的下颌,低声道:“夫君,我想你。我们——呜——”


    我们说说话?吧……


    这句话?没有被完整说出来?,陆奉黑眸中的眼神?逐渐炽热,她?想他,他也想她?。


    江婉柔以为的想念是不舍,拥抱,低语,陆奉简单直白?,两人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不打招呼进来?,江婉柔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


    后来?的事完全由?陆奉主导,江婉柔嘴里只能?发出几个破碎不成语的声调。一夜荒唐后,翌日,江婉柔醒来?,一摸身旁冰冷的床铺,便知他已经走了。


    她?扶着腰起来?,心里想起昨晚他有多可恶,冲淡了他的离开的愁绪。


    陆奉向来?说话?算话?,昨晚江婉柔才知道,男人,在榻上的话?不能?信!


    刚开始说的好好的,“弄在外头?”,他一回也没守信!最后哄她?,“无妨,我给你弄出来?,不会怀。”


    虽然真?给她?弄出来?了,但那过程……


    “金桃。”


    江婉柔扬声吩咐,叫金桃悄悄给她?弄副药吃。


    那么深,也不知道他弄得干不干净。


    陆清灵给院子拨了数十个丫鬟,不多,但主子只有江婉柔一个,也够用?。她?在两个小丫鬟的服侍下用?了早膳,在行囊中翻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


    昨日给了小姑娘礼,人家还有个小子呢,她?生淮翊和明珠时,将军府可是足足送了两口大箱子,她?赶路不便,只能?挑贵而精的东西带上。


    礼多人不怪,江婉柔从?不在这方面失礼。她?穿戴整齐,正准备去找陆清灵时,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她?疑惑道:“什?么声音?”


    身后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躬身回复:“回王妃娘娘,是做工的娘子们来?了,都是粗人,不懂规矩,奴婢过去让她?们小声些,莫冲撞贵人。”


    “做工?”


    江婉柔更奇怪了,“将军府没有压身契的下仆吗?为何要从?外头?聘人?”


    她?自己用?人,先?选用?欠了死契的奴婢,再者?是家生子,最后才考虑签活契、能?赎回的下人,外头?鱼龙混杂,她?从?不聘用?短工。


    丫鬟回道:“夫人聘用?这些娘子们给前线的将士做衣物鞋袜,娘子们大多是军眷,比旁人更用?心,还能?领工钱,贴补家用?,这是夫人想出来?的法子。”


    “原来?如此。”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江婉柔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这些衣物……如何运往前线?”


    第85章 第 85 章 陆奉好战


    “回王妃娘娘, 每逢月底,夫人率人来?回两地,押送军需。”


    “等等?”


    江婉柔骤然打断她, 不可置信道:“你说,你们将军夫人……亲自……押送军需?”


    这完全颠覆了江婉柔的观念,她操持内务,进?退有度,自诩放眼京城,没有哪家主母做得比她更好、比她更“贤惠”。陆清灵可是将军夫人啊, 怎么能抛头露面, 做男人的差事?


    还是军需这等要事。


    丫鬟笑?了笑?,语气中与有荣焉,“没错!夫人亲自押送。这不算什么, 我?们夫人还有一支娘子军,个个身手了得,不比男人差!”


    江婉柔完全呆滞了, 丫鬟口中的“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可昨日陆清灵抱着她哭成一团,在陆奉面前战战兢兢, 不敢多说一句;更和她记忆中刁蛮任性的小姑子判若两人。


    她敛下?神?色, 在丫鬟的带领下?往主院走?去。将军府占地广袤,府内庭院开阔,地面砖石铺陈随性, 没有京城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精致华贵,陈设粗犷,有种不拘小节的豪迈气息。


    江婉柔到的时候,陆清灵正在擦拭长缨枪, 见到长嫂,她眼睛一亮,上前握住江婉柔的手,“长嫂,我?正要去找你。你初来?乍到,这里不比京城繁华,有什么招待不周的,你尽管说,千万不要和小妹客气。”


    江婉柔反握了下?她的手,感受到一片薄茧。她笑?道:“都是一家人,我?跟你客套什么。你别操心了,我?什么都好,下?人也都尽心。”


    姑嫂俩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江婉柔把羊脂玉送出去,陆清灵道:“我?最近诸事繁忙,没法儿多陪您,我?待会儿找几个人,陪长嫂在城里逛逛。”


    “卫城虽不如京城奢华,也别有一番意趣。”


    江婉柔心下?一动,又想起陆奉的告诫,她摇了摇头,婉拒道:“不了,我?在院里走?走?就好。”


    “院里有什么好逛的?大冬天,连根草都不长,嫂嫂,我?跟你说——”


    忽然,陆清灵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兄长不许你出门?”


    江婉柔回一个无?奈的笑?。


    陆清灵在陆奉跟前唯唯诺诺,人不在了,胆子忽然大了起来?,愤愤不平道:“兄长真不讲理!长嫂这么贤惠,没有犯一丁点儿错,凭什么禁你的足?”


    禁足是一种惩罚,只?有犯错的女人,比如国公府的赵老夫人,才会被关起来?不许出门。


    尽管江婉柔心里也不痛快,但在外面,她向?来?给?陆奉面子。她柔柔一笑?,解释道:“他也是担心我?的安危。他在前线拼命,我?帮不上忙就算了,总不能让他为我?分心。”


    “再说了,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婉柔朝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陆清灵深以为然,叹道:“是啊,苦了长嫂。”


    从前陆清灵以为一介庶女,根本配不上她的长兄。现在陆奉身份更上一层,陆清灵却


    瞧明白了,夫妻相处,并非只?看身份地位的高低,他那冷面长兄,也就江婉柔降得住他。


    但凡换一个人,要不性情高傲,和同样冷硬的陆奉相看两厌,要不心性软弱,被吓得战战兢兢手足无?措,昨日虽然见面匆匆,陆清灵看得出来?,陆奉对她甚是珍爱。


    反正在陆府的时候,她从未看见陆奉和谁共饮一杯,更遑论喝旁人剩下?的酒水。江婉柔酒量不好,她昨日特?意准备的甜果酒,她每杯只?抿了一小口,就被陆奉自然地拿过去,江婉柔悄悄瞪他,他不为所动,两人的手在桌布下?拉扯交缠,陆清灵看破不说破,既羡慕,又伤神?。


    她也想凌霄了。


    战事吃紧的时候,凌霄动辄数月不回府,她实在想他,便想出送衣物的法子,借机见他一面,慰藉思念之情。


    说起往前线送衣物鞋袜,江婉柔对陆清灵赞不绝口,主动提出帮衬她,反正她又出不了府,闲着也是闲着。


    江婉柔是客人,陆清灵不好意思麻烦她,江婉柔也不纠缠,两人接着说话。大多是陆清灵在说,江婉柔仔细倾听。听她讲凌霄和孩子们,听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有陆清灵组建的“娘子军”。


    她出身武将世家,陆国公不拘着她,陆清灵闺中便爱舞刀弄枪,如今天高皇帝远,她说到兴起之时,拿起红缨枪,当场给?江婉柔来?了一段。


    英姿飒爽,让江婉柔抚掌赞叹。陆清灵笑?道:“长嫂若是喜欢,等闲下?来?,我?教你。”


    她敢教,江婉柔可不敢学。她和陆清灵不一样,她自幼学的女德女训,舞刀弄枪,对她来?说太过“离经叛道”,也不好和陆奉交代。只能一边羡慕陆清灵的自在洒脱,一边严词拒绝。


    很快,江婉柔发?现,陆清灵根本闲不下?来?。


    她起初雇人给?前线送衣物是想找个机会,见凌霄一面,规模并不大。如今战事骤来?,军需急增,朝廷也派人往前线调军资,只?是远水解不了近火,路上也需要时间,陆清灵这边的压力骤然大了起来?。


    她忙得脚不沾地,江婉柔识趣地不打扰她,安安静静待在院子中。院子大而空旷,江婉柔经常开着窗子,看边关广袤的天空,一看就是一晌午。


    陆清灵风风火火带着一帮人给将士们赶制过冬的衣物鞋袜,将军府的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在忙。她是客人,陆清灵不可能让她动手。


    江婉柔很悠闲,却也孤独。


    她听陆奉的话,和在京城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人打扰她,她只?能把小芸儿接过来?,逗弄两天。可日子久了,看着玉雪可爱的凌芸,她不免想到了京城王府的一双稚儿,心里更加难受。


    如此过了十天,江婉柔实在受不了,快把她憋疯了。她主动找到陆清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要她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姑嫂俩一起,招呼妇人们做工。大多娘子们都是熟手,且是军眷,说不准手上的衣物就是给?自己丈夫准备的,都格外用心。江婉柔身为王妃,还是绣工不怎么样的王妃,不可能屈尊降贵地亲自动手,她静静观察两天,琢磨出点东西。


    娘子们夜以继日,昼夜不停歇地做,这点东西对前线来?说仍旧杯水车薪。一来?军需空缺甚大,其二,她们太慢了。


    要做一件衣裳,起先要剪裁布料,然后?用针线缝制,最后?缀上扣子,非常繁琐。有的娘子心灵手巧,做的既快又好;而有的人擅长裁剪,缝得慢;还有的擅长针线,力气却不够,费好大劲儿才能把扣子订上去。


    江婉柔观察几天后?,和陆清灵商量一番,把人分成几波。一堆人只?管剪裁,她们裁好了,交给?下?一批人缝制,以此类推。娘子们习惯了以往的做工方式,起初,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王妃”,她们并不信服。


    天高皇帝远,皇权在偏远的城镇威慑并不大。更何?况江婉柔生的太美了!她病中都要把自己拾掇地体?体?面面,现在虽不像在京城那样奢华,但绸缎袄子、绣花褙子、狐皮大氅一样不缺。乌发?上的宝石簪低调不失华贵,耳戴莹润的东珠耳铛。她肤色极白,还喜欢鲜艳的颜色,如茜红、绯红、湖蓝、嫩绿之流,配以相衬的首饰头面。江婉柔一出来?,把灰扑扑的陋室都衬出了华彩。


    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应该在男人的榻上,不应该出现在苦寒的边关。


    她很爱笑?,说话也柔柔的,有些?粗蛮的娘子不服她,胆敢出言顶撞。陆清灵十分维护自己的长嫂,脸色一沉就要打人,江婉柔劝道:“不可,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我?们在后?方打他们的娘子?不像话。”


    免了责打,她却并未不计前嫌,给?众人长篇大论地解释,博一个好名?声。相反,她直接叫人把顶撞她的人赶了出去,做了多年掌家夫人,她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一味的宽和便是软弱,她不计较,却也不容冒犯。


    众人心有怨怼,有了这场杀鸡儆猴,只?敢在背后?小声抱怨。江婉柔强制改了她们的做工习惯,却在别的地方处处体?贴,冬日天冷,她叫人给?娘子们熬姜茶,一大锅茶一起熬,不费功夫,也不费多少银钱。


    渐渐地,抱怨声逐渐少了,娘子们歇气的功夫,喝一口暖呼呼的姜茶,有人小声道:“我?觉得王妃娘娘,兴许有她的道理。”


    直到月底,衣物鞋袜收拾装车,比之前足足翻了一番,此时,诸娘子,陆清灵,皆对江婉柔心服口服。


    陆清灵满目崇拜,赞叹道:“长嫂,你真厉害!”


    短短十几天,江婉柔不仅让她们事半功倍,还缓解了她们物资紧缺的难题。这种物资紧缺不是指没钱,而是没东西,有钱也买不来?。


    今年冬天格外冷,棉衣最重要的是御寒的棉花,今年棉花紧俏,卫城守备森严,不便与外通商,只?能家家户户搜寻,陈年旧棉也少得可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江婉柔想了个法子,把较多的棉花和少量的芦花、麻絮混在一起,外头的布料选挡风的粗棉布,做出来?肯定不如纯棉衣保暖,但原来?做一件棉衣的量,如今能做两件甚至三件,江婉柔思虑许久,觉得可行。


    毕竟只?是一时应急,后?续军需会陆续调过来?,多而粗糙,让更多的将士们先穿着,比少而精好。


    江婉柔笑?道:“我?也就动动嘴,还是多亏了你们。”


    她没有想到,陆清灵竟然会亲自动手,怪不得那些?妇人们对她如此尊敬,想来?不止是因为“将军夫人”的缘故。


    看着眼前沉稳有度的陆清灵,很难将她与曾经的娇小姐看做同一个人,从少女嫁为人妇,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吗?


    她呢?江婉柔仔细回忆,侯府那些?灰暗的岁月,那个终日沉默寡言的六姑娘,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长嫂?”


    江婉柔瞬间清醒,对陆清灵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长嫂,你太累了,该休息一段日子。”


    陆清灵劝完,忽然把江婉柔拉到一边,朝她神?秘一笑?。


    “嫂嫂,你……想兄长了么?”


    江婉柔嗔道:“废话,你难道不想你家凌将军?”


    她与陆奉分离不过一个月,凌霄与陆清灵夫妻才是聚少离多……等等?


    福至心灵,她忽然明白了陆清灵的意思。


    “你要我?同你一起去运送这批衣物?”


    陆清灵点点头,“不错。我?肯定要去的,这条线我?走?过很多次,身边还有护卫,很安全。”


    她想把江婉柔一同带去,但江婉柔太“规矩”了,陆奉不许抛头露面,她当真听话,自他走?后?,一步都没踏出将军府。


    陆清灵在卫城野惯了,心疼温柔的长嫂,但她同样怕陆奉,不敢多撺掇。她低声道:“明天出发?,你好好考虑,直接找我?便是。”


    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一


    句:“嫂嫂口下?留情,千万别说是我?的主意。”


    江婉柔被她怂怂的样子逗笑?了,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她握住她的手,“好妹妹,嫂子记得你的恩情。”


    ***


    翌日,陆清灵带着一众护卫,她的“娘子军”和几十车军需物资,浩浩荡荡从将军府出发?。


    三十公里外,主帅大帐内,血腥味儿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正中央摆着一张厚实的木桌,其上的舆图用朱笔标着山川河流和密密麻麻的城池。陆奉大马金刀地坐在铺有虎皮的圈椅上,身穿寒冽的银甲,胸前染着暗红的血色,如同散落的点点红梅。


    他冷声道:“粮草还没到?”


    与突厥开战已有月余,凌霄首战大胜,接着曾斩下?多颉人头的陆奉赶来?,大大鼓舞了士气,虽伤亡惨重,但总的来?说,目前是齐朝占据上风。


    将士们前线浴血厮杀,后?方的粮草物资供应不上,难道让将士们穿着单衣,饿着肚子打仗?


    陆奉大怒,总有人要承担他的怒火。


    他面前的诸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回话,陆奉的眸光往下?扫,道:“转运使,当斩。”


    “王爷三思啊。”


    “王爷息怒。”


    其余几人单膝下?跪,一肤色偏深,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道:“王爷,冬日天寒,粮草辎重难运,路上难免耽误几日,实乃常事。”


    皇帝亲自过问军需,没有人给?陆奉使绊子,第一批粮草早早运到了,否则也不能坚持这么久。这次晚来?了两天,转运使有罪,却罪不至死。


    陆奉厉声道:“军令如山,莫说晚两日,就是两个时辰,也够斩他几条狗命!”


    “素闻北境治军严明,凌霄,这便是你的治军严明!”


    方才的俊朗青年,也就是凌霄双手抱拳,低头道:“王爷恕罪!”


    在陆奉没来?之前,凌霄是威风赫赫的大将军,陆奉一来?,于公,他是朝廷钦派的亲王,手握虎符;于私,他是凌霄的舅兄,还是曾提携他的上峰,这一个月来?,军营是陆奉的一言堂。


    冒顿好战,起兵来?势汹汹,谁知碰上个比他更“疯”的陆奉,短短一个月几乎转守为攻。陆奉精通排兵布阵,他亲自率精锐打头阵,把突厥打得连连败退。只?是这种近乎不要命的打法也让齐军损失惨重,以凌霄为首的几位将领终日劝说,才让这位爷“和缓”稍许。


    外人面前,陆奉还记得给?凌霄留面子,他叫众人退下?,等营帐只?剩他们二人,他淡淡道:“凌霄,你何?时有了妇人之仁?”


    凌霄起身站在一旁,只?道:“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陆奉眼里揉不得沙子,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罚大将军,两人对着舆图商讨了军情,陆奉近来?每日休息不超过三个时辰,眼底一片乌青,眼眶布满红血丝,加上他眉骨上那道陈年旧疤,周身冷冽阴沉,让人望而生畏。


    没有人不怕他,凌霄却也把陆奉当作亲人。从一个小将成为一方将领,除了陆奉的助力,离不开他自身的英勇无?畏,胆大心细。


    他敏锐地察觉到,陆奉好战,不止为了抵御外敌,鲜血洒在他的弯刀上,他眼里充满嗜血的兴奋。


    凌霄敛下?眸色,忽然道:“清灵每月这个时候来?送军资,兴许过会儿就到了。”


    陆奉不以为意,“那些?东西……抵什么用。”


    前线数十万将士,陆清灵那几车衣物杯水车薪,陆清灵是他的小妹,她的小心思,瞒不过陆奉的眼睛。


    凌霄舍弃妻儿苦守边关,陆奉没苛刻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他阖上眼眸,摆手道:“去罢,勿耽误正事。”


    提起妻子,凌霄严肃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轻声道:“我?叫清灵来?,一起用顿午膳吧。她心里记挂您。”


    陆奉哼笑?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反问:“陆清灵自己知道她记挂我?么?”


    见了他跑的比兔子还快,陆奉很难相信他。


    凌霄忽然沉默,他显然不是巧言令色的性子,叹了口气,抱拳退下?。


    陆奉顺势后?仰,他长腿一抬,双腿随意交叠,放在沉重的桌案上。他的下?颌微微扬起,剑眉斜飞入鬓,几缕黑发?散在额前,整个人身体?紧绷,即使闭着眼睛,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随时爆发?致命一击。


    没有人敢随意靠近主帅的营帐。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身着厚重铠甲,盔顶红缨抖擞的小将,他绕过兵器架,小心翼翼把一盏清茶放在陆奉跟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陆奉骤然睁开黑眸。


    第86章 第 86 章 吻上她柔软的唇瓣


    “站住。”


    他缓慢地收回双腿, 沉重的靴子踏在地面上,沉闷地让人心惊。


    “转过身来?。”


    小将呆呆站在原地,似乎被吓住了, 没有离开,亦没有动弹。


    “转过来?!”


    陆奉厉声喝斥。他休憩的时候,即使凌霄也不敢随意进出,这小将犯了忌,且奉上的茶水是他贯喝的大红袍。


    他在军营只喝烈酒和白水,这小将不对劲。是奸细?亦或汲汲营营, 讨好上峰之辈?


    不管是哪种人, 都不为陆奉所喜,他的眸光如鹰隼锐利,沉声道:“拿下, 杖毙——”


    小将骤然转身,露出艳若桃李的面容和一双湿漉漉的、幽怨的眼眸。两人视线相对,陆奉的身形猛然一僵, 冷漠的表情罕见的出现?一丝皲裂。


    “胡闹!”


    陆奉目光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阴沉地向江婉柔走去。他本就?身形健壮, 如今穿着厚重的铠甲, 一身血腥味,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江婉柔忍不住后退一步,陆奉的脸更黑了。


    她抬起眼眸, 幽幽道:“你凶我。”


    陆奉:“……”


    他怒极反笑,一把扯过江婉柔的腕子,把她拉到营帐后方的简榻上,那榻既冷又?硬, 完全都不如将军府的床绵软温暖,给江婉柔膈的难受,陆奉不说?话,她也不敢开腔。


    陆奉的额头青筋直跳,过了会儿,他揉了揉眉心,道:“陆清灵的主意。”


    柔儿听话懂事,一定是旁人给她教?坏了!


    倘若陆清灵知道他这般想,一定指天发誓大呼冤枉,她根本没敢撺掇,况且江婉柔主意正,岂是她几句话说?得动的?


    她跟着陆清灵过来?,一是因为陆清灵轻车熟路,她一直这样见凌霄,几年?来?从未出错,保证安全。二?来?,江婉柔这些日子劳心费神,这回运过来?的军需比之前足足翻了一番,她嘴上谦虚,心中颇有些洋洋自得。


    离开了繁华的京城,她不如陆清灵会舞动弄枪,更不会组建“娘子军”,但她也不是一无?是处。


    她能帮他。


    还有,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上一年?是除夕夜,陆奉还不是齐王。当时有淮翊,二?房、三房,老祖宗……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如今物?是人非,她对着空旷的庭院,心里空落落的。


    ……


    江婉柔低垂脖颈,很仗义地替小姑子撇清,“不关清灵妹妹的事,是我……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这四?个字如同夏日里的一盆凉水,沁人心脾,一下把陆奉心中的火苗浇灭。江婉柔放低了声音,显得十分委屈。


    “我在府中,天天担忧你在前方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怕你分心,我都不敢打扰你,只想远远见你一面,就?知足了。”


    她抬起幽怨的双眸,控诉道:“你凶我。”


    陆奉面容严肃:“军营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这般胡闹!”


    江婉柔不接他的茬儿,瞪着他,“你还要打死我!”


    陆奉:“……”


    经过方才一番拉扯,江婉柔戴着的头盔歪了些,散出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侧。尽管江婉柔已?经尽力?做出一副委屈姿态,但她最近在将军府养的着实不错,肤色白里透红,红唇润泽,双颊也养出了软肉。


    他默不作声上前,脱掉她的胄盔。乌黑的秀发如瀑般散落,江婉柔不明所以,陆奉扫了她一眼,反问:“不重?”


    这东西?以精铁制成,比江婉柔惯戴的首饰头面重多了,她揉了揉脖子,故意道:“重是重了些,为了见夫君一面,妾甘之如饴。”


    “夫君,妾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抱抱我。”


    她仰头看陆奉,乌黑的双眸闪闪发亮,陆奉被她弄得没脾气,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解身上的甲胄。


    把沾染血污的、沉重锋利的铠甲的褪下,陆奉


    剩一身单衣,珍而重之地把江婉柔抱在怀里。


    嗯,胖了些。


    他的身体很热,江婉柔顺势把冰凉的手塞进他的衣领,贴上他紧实且宽阔的胸膛。


    她用?指头戳了戳,没有受伤,很硬。


    陆奉呼吸乱了一瞬,没有理?会她作乱的手,沉声道:“下不为例。”


    江婉柔知道他没气了,反问,“妾来?看你,还看错了不成?”


    “是错了。”


    “刀剑无?眼,军情无?常,你在这多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他也想她,可和她的安危比起来?,这点思念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江婉柔抿了抿唇,陆清灵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长嫂,北境治军严明,上至大将军下到无名小卒,皆按军规行事,放心。”


    她一路走来?,除了巡查森严,并未遇到危险,没想到最大的危险是陆奉!太可怕了,他刚才那副暴虐的模样,她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江婉柔抱怨道:“你这主帅,忒不讲道理。我只是给你上了一盏茶,就?要打死我?”


    看出她的惊吓,陆奉轻抚她的后背,耐下性子给她解释原因。江婉柔瞪着美?眸,道:“那也不对。就?算是个奸细或者……小人,也得先审问一番,哪有问都不问,直接捉人杖毙的?”


    他还是个掌生?杀大权的王爷,是三军主帅。她管着一个后宅,要罚人也是先拿出证据,捉贼拿赃,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对上江婉柔黑白分明的眼眸,陆奉忽然一顿,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战场上死过太多人了,战后清理?尸体,敌军的,我军的,残肢断臂混在一起,尸山血海。看久了,人就?麻木了。


    陆奉在少年?,第一次上战场时,尚且存有怜悯之心。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兵卒,渺小如尘埃,可卸下这身铠甲,他也许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年?迈老妇的儿子,是女人的丈夫,是嗷嗷待哺稚童的父亲。


    这种悲悯在每一次征战中消磨殆尽。打仗嘛,哪儿有不死人的,伤亡数量变成军情上冰冷的数字,他的心逐渐冷硬。转运使他说?斩就?斩了,一个区区的兵卒,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一场仗打下来?,要死上千人,杀错就?错了,又?不是如凌霄一般的猛士,有什么?要紧?


    ……


    陆奉移开目光,道:“吓唬你罢了,勿要当真。”


    他靠近她时,她露出害怕的神色,尽管只有一瞬,依旧被陆奉敏锐地捕捉到。


    他不想她怕他。


    也不想她发现?,原来?她的枕边人,是个暴虐的疯子。


    江婉柔松了口气,陆奉现?在卸下冷硬的铠甲,神色柔和,和平时的他别无?二?致,甚至她私自来?军营,他也没生?多久的气。


    她把暖好的手抽出来?,环抱他的腰身,道:“吓死我了。”


    方才语气质问,如今算是软软的撒娇了。陆奉从善如流地哄了她两句,江婉柔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和陆奉炫耀这一批军需。


    在陆奉面前,她完全没有在陆清灵面前的谦虚之态。这些东西?于前线杯水车薪,陆奉还看不上眼,听江婉柔说?完,他很给面子地点头,道:


    “嗯,都是柔儿的功劳。”


    “待上疏时,我为你讨赏请封。”


    江婉柔抿唇一笑,嗔道:“赏什么?呀,只要能帮到你,我就?知足了。”


    也不是她故作清高,实在是她已?封无?可封了,她是超品亲王妃,皇帝后宫无?高位,陆奉在王爷中年?岁偏长,她年?纪虽小,却是好几个王妃妯娌的“嫂嫂”,放眼齐朝,她已?经是最尊贵的女人之一,除了给皇帝行礼,没有人能让她弯腰。


    至于再?往上一步,当今皇帝精神矍铄,积威深重,她完全不敢有僭越的想法。


    陆奉笑了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久别重逢,夫妻两人这会儿终于耳鬓厮磨,互相抱着说?悄悄话,咬耳朵。


    江婉柔在后方也听过陆奉的赫赫威名,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扬我朝国威。诸人提起他,无?不敬畏赞叹。现?在大英雄在自己跟前,江婉柔缠着他,要他讲具体内情。


    陆奉无?奈,他不可能告诉她他刀下有多少亡魂,冷铁卷刃,他一个月换了七把刀;他也不可能告诉她,为了震慑突厥,他下令不留俘虏,悉数就?地斩杀。


    他给江婉柔讲战术,讲兵法,讲排兵布阵,每场都惊心动魄,可惜陆奉不是个说?书先生?,在他嘴里,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再?复杂些,江婉柔还听不懂。


    她似懂非懂,并不妨碍表达她的惊叹,“哇!夫君真厉害。”


    “运筹帷幄之中,夫君有勇有谋,乃大丈夫也!”


    她的双眸亮晶晶,里面是一览无?余的崇拜与敬仰。陆奉原本只想哄哄她,却抵不住这样的目光。他闭了闭眼,骤然俯身,吻上她柔软的唇瓣。


    急切中带着凶狠,江婉柔几乎喘不上来?气,她却没有退缩,攀上他的脖颈,温柔地接纳他,回应他。


    陆奉眸光一黯,大掌深扣她的后颈,两人纠缠的愈发深入……


    ***


    陆奉在帐子中用?了午膳,向来?不重口腹之欲的他难得点了精致的膳食,带着茶果糕点。夕阳西?下,陆奉护着一个头戴帷帽,体态丰腴的妇人出了营帐,亲自把人送到回程的马车前。


    凌霄夫妻正在依依惜别,看见陆奉过来?,陆清灵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扯着凌霄的衣袖往后退。


    凌霄安抚地朝她笑了笑,对陆奉道:“舅兄,您别吓她。”


    凌霄穿着藏青色的常服,少了冷漠肃杀,整个人剑眉星目,俊朗无?双。陆奉此时也没有穿战甲,现?在不论君臣,他们也是亲人。


    陆奉淡淡扫了陆清灵一眼,冷哼道:“管好你的人。”


    今日他轻拿轻放,不代表私来?军营没有错。在他眼里,江婉柔乖巧柔顺,她做了错事,一定是旁人教?坏了她。


    “旁人”低着头,敢怒不敢言,江婉柔勾住陆奉的衣袖,“夫君~”


    真是的,明明都答应过她不追究,还允许她们每月继续来?送,干嘛吓唬清灵。


    陆奉收回视线,顾不上管教?离经叛道的小妹,把江婉柔送上马车。


    江婉柔立刻掀开车帘,对外面的陆奉道:“那我走啦。”


    “嗯。”


    陆奉沉声叮嘱:“一个月最多来?一次,少出门,身边带足护卫。”


    “不用?担心我。”


    江婉柔贯会卖惨,今日磨着陆奉,说?自己一人在将军府独守空房,空虚寂寞云云,又?扯上远在京城的孩子们,陆奉虽没有完全松口,言语间已?有和缓。


    之前他的原话是“勿要抛头露面”,今日他道:“少出门”。


    前线大胜,她们后方也送来?了成倍的物?资,今日见陆奉一面,还为自己解了禁足。江婉柔心情大好,风中都是自由的味道。


    她笑道:“我省得。”


    “夫君在外,万事小心。”


    陆奉缓和了神色,“嗯。”


    告别的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两人车轱辘似的也不嫌烦,听得陆清灵牙疼,索性拉着凌霄咬耳朵,又?耽误几刻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陆奉和凌霄站在原地,等浩荡的车队消失不见。凌霄宽慰道:“舅兄放心,清灵经常往来?,身边带的护卫都是精锐,决计不会出事。”


    陆奉转头往回走,“我另派人护送。”


    如果今天来?的只是陆清灵,他们夫妻的事,陆奉不会插手,但加上江婉柔,他不可能把她的安危交给旁人。


    “哦?”


    凌霄挑眉,好奇道:“有合适的人选?”


    陆奉身边的人个个凶神恶煞,连他都怕惊着那雪团儿似的长嫂,陆奉竟能忍心?


    陆奉斜睨他一眼,道:“现?成的人选。”


    他特意挑了个女人,除了怕吓到江婉柔,还有男人恶劣的占有欲。出门都要给江婉柔戴帷帽,他的女人,不容旁人多看一眼。


    凌霄略微思索,面上露出一丝诧异,“难道是……她?”


    陆奉目不斜视,“不行?有话就?说?,莫吞吞吐吐,学妇人情态。”


    他身高腿长,走路带风,很快把凌霄甩到身后。凌霄


    俊朗的脸上神色复杂,最后什么?都没说?,疾步跟上去。


    *


    马车里,等走出一段路,江婉柔把碍事的帷帽摘下,呼出一口气,“呼,憋死我了。”


    陆清灵上下打量她,眸光落在她异常红润的唇上。


    她慢吞吞道:“兄长这人,看着正经,没想到私下竟是这般……嗯……”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既精确,又?不至于冒犯陆奉的词语,江婉柔脸色一红,嗔道:“瞎想什么?呢!”


    他们什么?都没做,那榻既冷又?硬,外头都是人,最多亲亲抱抱,感受着互相的体温,聊以慰藉。


    其实今日两人也没有怎么?说?话,陆奉太累了,她说?着说?着,见陆奉许久没动静,抬头一看,他竟然抱着她,睡着了。


    他的睫毛黑长,下面一片淡淡的乌青,江婉柔怕惊醒他,就?这那个姿势不敢动,一会儿,她也困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聚时光,就?这样睡了过去。


    陆清灵瘪瘪嘴,江婉柔这副色如桃花、春心荡漾的样子,她很难相信她的话,正欲“逼问”时,外头传来?护卫的声音。


    “禀夫人,有人跟着我们。”


    “谁?”


    陆清灵眸色一冷,瞬间收敛笑意。她在卫城这么?多年?,第一回有人将主意打到她头上!


    护卫道:“好像是……柳将军。”


    “是她?”


    不是敌人,陆清灵紧绷的身躯松下来?,但她秀眉紧皱,似乎遇到了难缠的事。


    江婉柔好奇道:“这柳将军,是何人也?”


    陆清灵揉了揉眉心,粗略解释道:“柳月奴,原来?的叛军头子,如今战事吃紧,暂且招安,封了个五品明威将军。”


    当时的奴役之乱,江婉柔也略有耳闻,不等她开口,陆清灵道:“柳将军是女人。”


    她看着容色艳丽江婉柔,神情复杂。


    “她……对美?丽的女子,甚是怜惜。”


    第87章 第 87 章 奇女子


    “呃……啊?”


    江婉柔目光震惊, 见她呆呆愣愣,陆清灵握住她的手,叮嘱道:“长嫂, 咱们不理她便是?。”


    江婉柔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陆清灵说的“怜惜”是?什么意思,鼎鼎大名的叛军首领竟是?个女人,还……喜欢女子?


    她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男/欢/女/爱,伦理纲常,这?远远超出了江婉柔的认知?, 比陆奉曾给她讲的女屠夫都离谱。


    陆清灵撇撇嘴, 哼道:“谁知?道呢,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江婉柔不赞同地?摇摇头,道:“小妹, 世?人多流言蜚语,以讹传讹。既未曾亲自和人相交,也不曾亲眼见过, 又怎能妄下定论呢。”


    江婉柔从不以传言识人,毕竟她自己就饱受流言侵扰,当初顶着“爬姐夫床”的名声嫁人, 她多年谨言慎行, 加上陆奉权势日盛,才?渐渐无人敢提。


    她并不是?传言中那样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陆清灵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急得双颊涨红,“长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和她不一样!”


    日久见人心,陆清灵在后来?的相处中彻底被?江婉柔折服, 自家嫂子贤惠大方,温柔体贴,谁都比不上她!她原来?不喜欢她尚且如?此,要是?让那柳将军见到长嫂还了得?


    长嫂还如?此美貌!


    那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柳月奴以女子之?身受封将军是?一桩奇谈。皇帝当时?的御令是?“杀无赦”,谁知?突厥忽然来?犯,凌霄顶着压力把柳月奴招安,陆清灵知?道其中内情。


    凌霄和陆奉不同,陆奉不喜欢江婉柔抛头露面,更不爱和她说朝堂的事,他只要她顾好自己和孩子,外头自有他去为她们母子拼杀。凌霄和陆清灵是?有商有量的患难夫妻,两人知?无不言,没什么忌讳。


    凌霄当时?冒了很大风险。


    女人起?兵叛乱,自古未有之?,皇帝震怒,凌霄亲自出兵镇压,那些乌合之?众在训练有素的铁骑下溃不成军,凌霄抓了很多俘虏,让他奇怪的是?,那些俘虏颤抖、害怕、求饶,却无一人出卖首领。


    柳月奴在他们中威望甚高。


    凌霄好奇,着人仔细探查柳月奴的来?历,一查才?知?道,她竟来?自突厥。


    她来?历神秘,据说她生父是?突厥人,母亲是?齐人。她的母亲被?抢到突厥时?已身怀有孕,后来?才?和突厥人生下柳月奴,她不远千里?来?齐,要找寻同母异父的阿姐的下落。


    凌霄猜测,她原先家中富庶,兴许后来?出了什么事,家道中落,把柳月奴的姐姐卖到齐朝。柳月奴找了很久,终于在边城一富户人家,找到了她的阿姐。


    那富户为富不仁,待家中奴婢甚是?严苛,鸡鸣未响便得起?身,淡水劈柴,洗衣擦地?,稍有迟缓,便会找来?管家婆子的一顿毒打?。今年冬天格外冷,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力气做工,柳月奴找到她的阿姐时?,人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


    她来?晚一步,终究没有救下阿姐的命。


    在阿姐下葬的当天,她去城东的铁铺打?了一把寒刃,一人一刀,当夜屠尽富户满门,却留下奴仆的性命。她提着染血的长刀横跨门前,众奴战战兢兢,她沉默许久,说了两句话。


    “阿姐说,你们都是?可怜人。”


    “可愿以后跟着我?”


    ……


    边城本就困苦,加上今年的严寒,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跟着柳月奴,不用挨鞭子,抢杀富户,有白馒头吃,有暖和的棉衣穿。渐渐地?,不只是?卖身的奴才?奴婢,穷苦百姓也愿意跟着她,视她为救命恩人。


    她的人马逐渐壮大,这?便是?奴役之?乱的开端。但柳月奴并不想反齐,她亲自来?找凌霄求和,要他放了那些俘虏。


    她说:“她们都是?可怜人。”


    她手刃富户,官府来?捉拿她,她定然不从,投奔她的人越来?越多,她便成了“反贼。”


    凌霄不想杀她。于公,他是?朝廷镇压叛贼的将军,这?是?他的分内之?事,可于私,他从心底里?敬佩这?个女人。她功夫好,巾帼不让须眉;她有情有义?,不远千里?寻姐。她杀了人,但杀的是?为富不仁的乡绅,是?鱼肉乡里?的贪官,她救了那么多穷苦百姓。


    凌霄正?犹豫时?,突厥忽然向齐宣战,战时?情况特殊,陆奉持半边虎符在赶来?的路上,凌霄手握最大权力,甚至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招安了柳月奴。


    当时?陆清灵极其反对,太?冒险了,皇帝那边不好交代不说,那柳月奴不仅是?个女人,还有一半突厥的血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和引狼入室有何区别??


    凌霄道:“可以一试。”


    他招安了柳月奴,但也防着她,在陆奉没来?之?前,他把柳月奴派往前线杀敌,她手起?刀落,一刀一个人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在守城之战中立了大功,渐渐地?,凌霄发现她心性情直爽,不喜拐弯抹角。他直接问:“柳将军,你父是突厥人,你母亲是?齐人,不知?你……”


    柳月奴瞟了他一眼,淡道:“我是个人。”


    凌霄:“……”


    他低咳一声,继续问:“令尊姓甚名谁,可否方便告知?,我好为你请封。”


    柳月奴道:“不重要。”


    “死?了。”


    凌霄压下心头的惊疑,打?量她道:“倒是?可惜。”


    “不可惜。”


    柳月奴脸上毫无波动,“我杀的。”


    凌霄脸上的表情太?过震惊,柳月奴难得解释了一句,“他杀了我的母亲。”


    凌霄不再问了,柳月奴这?样的,怎么看都不像奸细。相反,她有种近乎赤诚的直白。如?同她拼命杀敌,他问她想什么封赏,她疑惑道:“不是?早说好了吗?”


    最初招安时?,她要凌霄放了她的手下们,条件便是?柳月奴放下屠刀,为朝廷所用。


    功夫了得,坦率赤城,有情有义?,这?是?凌霄做梦都想要的人才?,与她的优点相比,她身世?上的污点以及女人的身份,并不算什么。他力保柳月奴,叫陆清灵都吃了飞醋。


    很


    快,陆清灵发现她狭隘了。人家柳将军不仅和男人一样英勇杀敌,平日归营时?,也和男人一样,好美人。


    她不要金银珠宝的赏赐,营帐中却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她不用她们做什么,好吃好喝地?养着,她自己衣着朴素,帐中的美人们倒是?绫罗绸缎,整日穿金戴银。甚至有女人慕名而来?,求柳将军收留。


    ……


    陆清灵把她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江婉柔跟听书似的,睁大美眸,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叹息,听完后,她叹道:“这?柳将军,真乃奇女子也!”


    陆清灵脸色一黑,不满道:“长嫂——”


    “好了好了,我知?道。”


    江婉柔知?道陆清灵担心什么,她笑道:“其实我觉得,兴许咱们都想岔了。”


    “那柳将军有个为奴的姐姐,深知?女子不易,又适逢打?仗,她只是?想救那些可怜的女子们,传着传着,就成了流言。”


    “呵。”


    陆清灵冷笑,“那可真巧,她救的那些‘可怜女子’正?好,个个貌美如?花!怎么,丑人就不可怜了?”


    她对柳月奴没有一丝好感,起?先凌霄对她另眼相看,顶着巨大的压力保她,后来?虽解释清了,她心里?依然有根刺。


    一个女人,一个长得不丑的女人,天天和她的夫君一同杀敌,两人在一起?的日子比她和凌霄在一起?的时?间都长,管她喜欢男人女人,她就是?嫉妒!


    现在多了一条,她怕柳月奴觊觎她的好嫂子!


    江婉柔笑她杞人忧天,不过还是?哄了哄陆清灵,说她以后一定避着这?位柳将军。两人说话间,马车行至卫城,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街边已有亮起?的灯火,炊烟袅袅升起?,天边的红霞蔓延,映照巍峨古朴的城门。既壮丽辽阔,又充满人间烟火气。


    江婉柔看呆了,她放下车帘,对陆清灵道:“我们下去走走吧。”


    刚来?时?就已经将她勾得心痒难耐,今日正?好磨得陆奉松了口。


    陆清灵忽然傻眼了,她原先撺掇江婉柔出来?逛逛,但现在马上天黑,食肆街铺大多关门,这?时?候有什么好逛的?


    江婉柔笑道:“不瞎逛,就走一走,正?好躺了一下午,睡得我骨头都酥了,活动活动筋骨。清灵这?么厉害,肯定不会让我遇到危险。”


    她说话缓缓的,柔柔的,还带着体贴的温柔,“要是?不方便,那便算了。”


    陆家人都吃这?一套,陆清灵当即一拍胸脯,“嗐,这?有什么不方便,你们几个……跟上来?。”


    江婉柔戴上洁白的帷帽,在下车的一刹那,冷风刺骨,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陆清灵给她塞了个手炉,道:“长嫂,当心受凉。”


    “你要受不住,我们就回?去……”


    江婉柔好不容易出来?,哪儿甘心这?么回?去。尽管天气很冷,尽管她眼前隔着一层白纱,她依然对眼前的街景新奇。她如?同一只离开樊笼的飞鸟,这?里?看看,那儿里?瞧瞧,连街边新出炉的馒头都能让她驻足许久。


    忽然,在糖水铺子前,她眼前一晃,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没有看清脸,那颀长的身姿和清雅的气度,竟和裴璋有八分相似。


    他怎么在这?里??


    江婉柔欲追上去,陆清灵急忙拉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就那一会儿功夫,人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她眼花。


    江婉柔恍惚片刻,对上陆清灵关切的眼睛,“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在糖水铺子前停留许久,不仅卖糖水的小贩,连陆清灵都以为她喜欢。江婉柔制止陆清灵慷慨地?拿银子,在回?去的路上,她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裴侍郎?”


    陆清灵一直在卫城,不明白他们之?前的纠缠,如?实回?道:“裴侍郎?是?那个奉御命押送陈贼的裴璋、裴侍郎么?”


    “我知?道他,月前他回?京时?曾路过卫城,递了拜帖,我当时?繁忙,无暇见他。”


    卫城虽不如?京城男女大防那么严重,但凌霄不在,她跟一个素未谋面的朝廷官员没话说。她听说过裴璋,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估计只是?照例拜访,她正?好也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江婉柔心下一沉,时?间对上了。裴璋押送陈复前往突厥和谈,突厥骤然撕毁盟约,裴璋处决陈复后返程,路过卫城,在落云镇和北上的他们相遇。


    按照脚程,此时?裴璋应该在回?京城的路上,和他们越来?越远才?是?,怎么又折返回?来??


    她向陆清灵打?听,并未听说朝中有和他相关的消息。


    直到回?将军府,江婉柔一直心不在焉。金桃手脚麻利地?给她添水布膳,还没歇口气,一个丫鬟端着一盅糖水匆匆而来?。


    “禀王妃,这?是?柳将军送来?的。”


    第88章 第 88 章 抢走她


    “柳将军?”


    江婉柔目露疑惑, “我与?她素未谋面,是不是送错了?”


    丫鬟低声道:“柳将军亲自送来的?,人就在府外。”


    柳月奴以女子之身受封将军, 在卫城赫赫有名,得许多女子的?敬仰,这丫鬟也是其中之一。


    丫鬟问道:“可要奴婢把?柳将军请进来?”


    江婉柔敛下?眉目,莹白细腻的?双手端起瓷盅,打开盖子,浓郁的?香甜味扑入鼻尖, 和方?才她在糖水铺子前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温度不冷不热, 刚刚好。


    江婉柔问道:“柳将军说?要来见我?”


    丫鬟摇摇头,“不曾。”


    柳月奴只说?将这盅糖水送给王妃,没有多余的?交代。


    江婉柔把?糖水放下?, 轻笑道:“你这丫头,倒会?急人所急。”


    从陆清灵对柳将军的?态度看,她恐怕压根儿不知道这事?儿, 这丫鬟不禀告主母,私自把?入口的?东西呈上来,且言语怂恿。也就在卫城, 放在国公?府或者王府, 江婉柔断不能容忍这样的?下?人作乱。


    丫鬟这会?儿知道江婉柔怒了,忙下?跪求饶:“奴婢知错,请王妃娘娘恕罪。”


    江婉柔问:“错哪儿了?”


    她的?声音柔和, 面色也并非凶神恶煞,但丫鬟却感受一股莫名的?压力,比面对陆清灵更甚。


    江婉柔向来和气待人,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和陆奉在一起日子久了,日日耳濡目染,举手投足间沾上了他的?影子。


    丫鬟战战兢兢道:“奴婢……让王妃不悦,就是奴婢的?错。”


    江婉柔笑了一下?,并未多费唇舌,唤了一声:“金桃。”


    此处不是齐王府,陆清灵兴许不在意,江婉柔却不想失了礼数,越俎代庖惩治将军府的?仆人。这个?丫鬟不懂事?,换一个?即可。


    金桃办事?干脆利落,不用江婉柔多吩咐,亲自把?人带去陆清灵处,解释内情。江婉柔看着冒着热气的?糖水,陷入沉思。


    她不爱吃甜食,不管是谁送来的?,她肯定不会?喝。只是这柳将军是什么意思?


    是阿谀奉承?不太像,江婉柔这些年收的?礼多得数不过来,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区区一碗糖水,说?出去惹人笑话。


    可她方?才在糖水铺前驻足许久,她前脚刚回府,后来就巴巴送上来,温度适宜,仿佛只为讨她欢心,实在“体贴”。


    这么“体贴”的?柳将军,却什么都没说?,甚至不曾要求见她一面。


    江婉柔自幼便知道,世?间熙熙皆为利来,旁人与?她相交,自然要“图”她点儿什么。而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不慕名利,唯爱美人。


    江婉柔心中大感荒诞,她对赶回来的?金桃道:“你去看看人还在吗,如果见到柳将军,告诉她……劳她费心,我不吃甜食,辜负将军美意。”


    这是婉拒的?意思。


    放在平常,江婉柔或许会?好奇惊叹,想一睹这位奇女子的?真容。如今战事?吃紧,柳将军是上阵杀敌的?女英雄,还有她那个?传言……尽管江婉柔存疑,但万一传到陆奉耳朵里……她不想节外生枝。


    江婉柔的?兴致也就来那么一会?儿,正?巧即将除夕,将军府张灯结彩,洋溢在过节的?氛围中,江婉柔帮衬着陆清灵,一直没有出门,日子平静又安稳,她渐渐把?那日的?虚影和奇怪的?柳将军抛在脑后。


    真正?见到柳月奴,是个?意外。


    除夕夜,姑嫂两人办了个?盛大的?宴席,临了却收到消息,凌霄和陆奉不能赶回来,两人大眼对小眼,


    面对一桌好酒菜,顿时没了兴致。


    “无妨,等下?个?月底,我们?去前线送衣物?,总能见到的?。”


    陆清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比江婉柔习惯这些,还能劝她两句。江婉柔这个?做嫂子的?,总不能让小姑子劝哄,她佯装无事?,两人加上一个?小芸儿,三个?人围在桌边,吃了顿味同嚼蜡的?除夕宴。


    等回到院子,江婉柔的?脸上抑制不住的?低落。陆清灵比她强,没有凌霄,还有一子一女陪伴,她在陌生苦寒的?边城,举目无亲,她只有陆奉了。


    上回明明说?好的?,他的?大掌抚摸她的?长发,道:“战事?稍歇,我回卫城看你。”


    “除夕夜,定不让你孤枕难眠。”


    陆奉从来不食言,她满心欢喜地期盼,他说?不回就不回了。尽管知道战场瞬息万变,有些事?陆奉也左右不了,她心里依然有种难以言说?的?委屈。


    金桃指挥几个?丫鬟给她抬来沐浴的?热水,江婉柔心绪低落,忽然问她:“雪团呢?”


    陆奉给她抓的?小兔子,刚到她手里的?时候才一个?巴掌大,现在吃得圆滚滚,江婉柔用两只手臂才能托动它。


    向来稳重的金桃一怔,“奴婢去找找。”


    江婉柔不爱用笼子拘它,雪团不怕人,自己?在院子里蹦跶,金桃回忆起来,似乎一下午不见这个白团子。


    院子很大,平时它自己?找个?地儿窝着,饿了再出来,反正?没有人敢把?王妃养的?兔子煮了吃,江婉柔也不在意。可今天是除夕夜,她孤零零一个?人,陆奉不在,难道连个?兔子也不能陪她吗?


    大晚上,院里的?所有人提着灯笼,里里外外找兔子。一无所获时,有丫鬟急匆匆跑来,道:“回禀王妃,柳将军求见。”


    “她说?在府外,逮着一只兔子。您看……”


    无奈,在漆黑的?天色里,江婉柔披了件大氅,去将军府前厅见客。此时夜已?深了,四周万籁俱静,江婉柔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女将军。


    和她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听说?这位柳将军英勇无比,在她的?想象中,应该像府中的?婆子一般五大三粗,身形高壮,才有力气上阵杀敌。


    恰恰相反,她身形高挑而婀娜,丹凤目,鼻梁高挺,薄唇如刃。兴许带着外邦血统的?缘故,她的?五官十分深邃,眸光凛冽锐利,仔细一看,瞳孔是幽蓝混着墨黑的?颜色,似比夜晚的?苍穹美丽。


    她大步流星向江婉柔走?来,沉重的?马靴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江婉柔忍不住往后一退。


    柳月奴忽然一顿,停下?来。


    “你的?兔子。”


    她扫了一眼手中的?肥兔子,雪团两个?耳朵被她拎在手中,扑腾着小短腿,好生可怜。


    “柳……柳将军。”


    江婉柔稳了稳心神,道:“你把?雪团放下?。”


    怪不得陆清灵不让她和柳将军接触,这位女将军,虽然外貌是个?女子,举手投足没有半分女人的?温婉。她走?路的?步子很大,脚下?生风,她的?脊背挺直,眸光冷静无波。她没有如寻常女子一般,用簪子绾发,也没有像男人一样用玉冠束发。她只用一根素绳把?乌发束于脑后,发缕垂坠状如马尾,英姿飒爽。


    明明是两个?女人,竟让江婉柔生出一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荒谬感。


    好在柳月奴看着可怕,实际上很好说?话,她止步不前,如江婉柔所言,把?雪团放下?。


    雪团“嗖”地一下?,飞快跑到江婉柔脚边,江婉柔给它抱在怀里,安抚地摸着它柔软的?绒毛。


    她抱着兔子,柳月奴直勾勾看着她,那目光太放肆,让江婉柔不能忽视。


    难道她真如传言那般,喜欢貌美的?女子?


    江婉柔还是不愿相信,一来流言荒谬,二?来,对方?看她的?眼神……嗯,很认真。


    不是看到美色的?觊觎,也不是陆奉浓烈占有欲,更不是裴璋的?隐忍克制,她的?目光平静而认真。


    江婉柔抱着雪团的?手不自觉收紧,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道:“我不会?伤害你。”


    她烦躁地皱了皱眉,有些笨拙地解释,“我不知道你不吃甜食。”


    江婉柔想起那碗诡异的?糖水,还有今天这兔子,刚好那么巧,偏偏让柳将军碰到?


    柳月奴十分坦然,道:“我一直在府外守着你,今天见它跑出来。”


    雪团今日跑出府是意外,被柳月奴逮到却不是巧合。


    江婉柔更疑惑了,“你守着我做什么?”


    柳月奴理所当然道:“保护你。”


    江婉柔心中一咯噔,狐疑地看着她,道:“你我非亲非故,你……”


    一个?能上战场杀敌的?将军,守在将军府外,说?要保护她,得亏柳月奴是个?女人,不然她十张嘴都说?不清。


    “有人暗中盯着你,我怕你有危险。”


    江婉柔在将军府好好的?,从未遇到危险,倒是眼前这个?奇怪的?柳将军处处可疑。她警惕道:“你为何要保护我,是王爷的?命令?”


    柳月奴笑了一下?,极轻,英气的?脸庞上显出几分柔和。


    “我想保护你。”


    她缓缓道:“我不叫柳月奴。柳是我母亲的?姓氏,月奴是我姐姐的?名字。”


    她的?眸光温和,看着江婉柔,“你和我的?阿姐,好像。”


    她搜罗那么多女人,有的?像阿姐的?眼睛,有的?像她的?鼻子,有的?像她的?唇,论相貌,江婉柔和阿姐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和声音和阿姐一样温柔。


    她说?,“勿要以流言取人。”


    她说?:“这柳将军,真乃奇女子。”


    柳月奴跟在不远处,她没有见过江婉柔的?相貌,只听她的?声音,便几乎落泪。


    阿姐让她忘了她,好好活着。她忘不了啊!每晚给她唱歌谣的?阿姐,饥寒交迫,把?馒头独留给她吃的?阿姐,挨鞭子拳脚,用柔软身躯护住她的?阿姐,奄奄一息时,抱着她哭的?阿姐。


    她最好的?阿姐,死在她怀里,她如何能忘怀!


    她一路跟在马车后,心中谋算把?江婉柔掳走?的?可能性。她可以闭着眼睛,让她日日和她说?话,给她唱歌谣,仿佛阿姐还在身边。


    她在暗处冷眼观察,敏锐地发现另有人在盯江婉柔,她扫过去,又迅速消失不见。


    是个?高手。


    柳月奴明白了,想把?“阿姐”抢过来,除了大齐那个?难缠的?王爷,暗中还有人马。


    没关系,水越浑越好,浑水才能摸鱼。


    ……


    柳月奴敛下?眸中的?野望。除了想把?江婉柔掳走?,她一切都很坦诚,江婉柔紧绷的?身躯逐渐松懈,对她放下?戒心。


    甚至对柳将军生出了一丝怜意。


    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柔声道:“这有何难,你闲来无事?,可以找我说?话,我唱曲儿给你听。”


    丽姨娘精通歌舞,江婉柔也会?吊把?嗓子,只是这玩意儿同舞技一样,为人所轻贱,江婉柔空有一把?好嗓子,无用武之地。


    柳月奴眼睛一亮,冷冽的?面容露出几分期待,“真的?吗?柔姐姐,你真好!”


    她不想叫她王妃,大齐那个?王爷太疯了,柔姐姐在他身边有危险。想起陆奉战场上的?样子,柳月奴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柔姐姐脱离苦海。


    江婉柔笑了,今晚是个?孤独的?除夕夜,没想到阴差阳错结识了个?将军妹妹。她放下?雪团,想摸摸她的?头,谁知柳月奴太高了,她得垫起脚尖才行。


    好在柳月奴察觉她的?意思,主动低下?脖颈,不至于让场面尴尬。


    她不好意思道:“柔姐姐,我父亲是突厥人,那边人……都身形高大。”


    江婉柔知道她母亲是被抢到突厥的?,并不忌讳她突厥的?血脉,反而问道:“那你在来大齐之前,一直在突厥生活?”


    柳月奴点点头,“嗯。”


    江婉柔好奇道:“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呀?”


    既然“月奴”是她阿姐的?名字,她原来总不能无名无姓吧。她一身的?本领又是从哪儿里学?的?呢?


    柳月奴没有


    丝毫犹豫,报出一个?名字,她的?发音很奇怪,突厥名字又长,江婉柔没听懂。陆奉当时也说?过几个?突厥名字,她感觉突厥人名听起来都好像。


    柳月奴又说?了一遍,见江婉柔依然懵懂,她道:“不用记得,我就叫柳月奴。”


    她对突厥没有感情,否则也不会?在战场上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突厥人头,连凌霄都不曾怀疑她的?身份。


    江婉柔也笑了,柔声道:“好,月奴。”


    柳月奴忽而沉默,看向江婉柔,“能不能叫我一声:阿妹。”


    ***


    江婉柔多了一个?“阿妹”。翌日陆清灵才得到消息,对柳月奴破口大骂,说?她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江婉柔哄道:“我看那姑娘倒是赤诚,好了,我知晓轻重。”


    她也不是轻易被糊弄的?人,从结果看,柳月奴是身负赫赫战功的?明威将军,她主动亲近她,对她,对陆奉都有好处。


    才刚开始,日久见人心,她若真心怀不轨,再疏远便是。


    江婉柔没把?柳月奴当成威胁,不过她的?提醒让她警醒,她说?:有人暗中盯着她。


    柳月奴信誓旦旦说?保护她,江婉柔可不敢把?宝压在她身上,不管真假,她即刻给陆奉写了信,要他多派些人看顾将军府。


    这次不用他叮嘱,江婉柔自己?闭门不出,除了柳月奴隔三差五往将军府跑,她的?日子平淡如水,据说?前线又打了胜仗,陆奉军务繁忙,没有回她的?信件。


    如此过了一个?月,临近月底,大家又如火如荼准备物?资,这回比上次还要多,江婉柔心中得意,还有即将见到陆奉的?喜悦,脚步都轻快几分。


    她没想有到,在将军府也能出意外。


    诸位娘子们?来来往往,诺大将军府显得嘈杂不堪,她从人群中出来透气,恰好一个?丫鬟步履匆匆,“王妃娘娘,夫人有请。”


    江婉柔不疑有他,跟着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来,“不对,你不是——”


    一阵冷香袭来,她陷入一片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她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不是喜欢这个?女人?现在她归你了。”


    沉默许久,接着是门扉打开的?声音,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她床边停下?。


    第89章 第 89 章 死而无憾


    江婉柔屏息凝神, 心中慌乱一团,情不自禁想握紧双手,却发?现浑身?酸软, 没有一点力气。


    那人俯下身?,清冽中夹杂着?青竹的气息,离她越来越来,骤然间,男人冷声喝道?:“滚出去,别扰本?官的兴致!”


    外头?传来陌生男子“桀桀”的笑声, 嘟囔一串奇怪的话, 江婉柔听?不懂。


    但她听?出来了,她面前的男人,是?裴璋。


    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江婉柔缓缓睁开眼眸。入眼是?间简洁的屋子,地面铺着?兽皮,不太像齐朝的陈设, 方桌上放着?一盏灯烛,现在已经入夜了。


    裴璋如玉的脸庞在烛光下更显清隽,他一手挑起?床帐, 漆黑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江婉柔闭了闭眼,身?上还是?没有一丝力气。她轻声问?道?:“裴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


    她现在心中很?乱,往前捋,只记得有个丫鬟过来,说陆清灵找她。她看着?那丫鬟眼熟, 猛然想起?是?被?她赶出去的那个丫鬟!


    那丫鬟私自接了柳月奴的糖水,她叫金桃把人退给陆清灵,她便没有再见过她。可惜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裴璋离她近在咫尺,江婉柔从没有和陆奉之外的男人靠这么?近,从前远远见过,只觉得这位裴大人光风霁月,和他相处极为舒服,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江婉柔才恍然惊觉,褪去那层温润如玉的外表,他是?个男人,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她这会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江婉柔乌黑的眸里闪过一丝怯意,只一瞬,没有逃过裴璋的眼睛。


    他忽然冷笑一声,更逼近她,“躲什么??王妃冰雪聪明,难道?看不明白么??只有顺了我,你才有活路。”


    他白衣翩翩,面如冠玉,却说着?登徒子的话,江婉柔忽然不怕了。


    她抬起?眼眸,低声道?:“裴璋,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对她说“你若有难处,来找我”的裴璋,那个不动声色为她解围的裴璋,她不相信他会伤害她。


    两人离得这么?近,他甚至没有碰她一下。


    裴璋闻言一怔,他缓缓起?身?,把铜钩把窗幔勾起?,坐在窗边的方桌前。


    他默不作声倒了一盏茶,修长如玉的手拎起?茶壶,连倒茶都看着?赏心悦目。


    江婉柔无暇欣赏这般美景,过了许久,裴璋道?:“这里是?突厥境内。”


    江婉柔昏迷的一天,此时已经出了卫城,这里是?突厥邻近齐朝的边城。


    裴璋接着?说道?:“外面都是?突厥人,还有……陈复。”


    陈复?


    婉柔蓦然睁大眼眸,这位大名鼎鼎的陈朝余孽,她近年总听?到他的消息,他不是?被?裴璋处死了么??等等……先前听?说陈贼勾结突厥人,如今陈复“死而复生”,裴璋他竟勾私通外敌?


    裴璋轻抿一口茶水,淡淡道?:“在齐,我只是?一个小小侍郎,突厥许我高官厚禄,你说,我该怎么?选?”


    江婉柔稳了稳心神,语气笃定,“你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她听?过裴璋许多事迹,据说他为给边塞小镇减税负,得罪了很?多人,他本?不需要如此辛苦。


    裴璋浅笑,他看向?她,“除了功名利禄,又许我美人无双,够不够?”


    江婉柔对上他的视线,眸光清明澄澈,“不够。若是?这些过眼云烟的东西能收买你,你就不是?裴璋了。”


    她眼中充满信任,却让裴璋心中钝痛,这一世,两人并无纠葛,只遥遥见过数面,她依旧那么?懂他。


    和梦中一样。


    他穷困潦倒时,她对他道?:“我瞧你仪表堂堂,似有鸿鹄之志!”


    他被?贬郁郁不得志时,她道?:“书上都说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别看一个小镇,亦关乎数千百姓的生计。”


    武帝崩,举朝动荡。他亦踟蹰迷惘,她笑道?:“嗐,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知道?,我嫁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


    裴璋紧握双拳,又缓缓松开,他拿出另一个干净的杯盏,倒一盏茶水,给江婉柔递过去。


    江婉柔恢复些力气,她靠在床头?,裴璋垂下眼睫,道?:“喝吧,我方才试过,无毒。”


    听?到这句话,江婉柔彻底放下心。她嘴里干涸得厉害,小口小口抿着?,一盏见底,她刚抬起?眼睛,裴璋自然地递上第二杯,还有一方白帕。


    他道:“新的,没有用过。”


    江婉柔迟疑一下,沉默地接过来,裴璋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徐徐响起?。


    “陈复贼心不死,在我押送他之初,便以重金为诱,一计不成,又许以高官厚禄。他吐出很?多消息,当初和他做米粮交易的突厥人,正是?冒顿。”


    冒顿,突厥新的可汗。


    他如实上疏朝廷,结果未曾呈报御前,那封奏折,被?陆奉拦了下来。


    陆奉对他道?:“可假意依从,侵入突厥内部,拿到布防图,你我里应外合,可成大事。”


    陆奉自从拿到兵符那刻起?,就没想过老老实实守城,突厥放肆太久,这一回,他要长驱直入,率铁骑踏碎他们的王庭,要他们至少?俯首百年。


    是?武帝的性子,裴璋一点儿也?不意外,在梦中他确实做到了。在他称帝的次年,御驾亲征。没有什么?布防图,硬


    打,连烧数十座城池,无数平民遭殃,突厥的王室屠被?戮殆尽。


    他意外的是?,“为什么?找我?财帛动人心,不怕我当真投敌叛变?”


    陆奉挑眉:“你不怕,我何惧之有?”


    此事最危险的是?裴璋,孤身?一人闯入敌营,稍有不慎就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且此事关乎机密,只有陆奉一个人知道?,就算他死里逃生,齐朝赢了,万一陆奉身?死,或者他翻脸不认人,裴璋就是?人人喊打的逆贼,诛九族也?不为过。


    裴璋应了,在落云镇上两人的谈话处处有机锋,胖乎乎的县令挺着?肚子,还误以为两人不合,拼命给裴璋说好话。


    ……


    裴璋条理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得明明白白,至于江婉柔,是?个意外。


    一路走来,裴璋从原先的痛斥,到和缓、再逐渐动摇,演得惟妙惟肖,陈复已经信了他八成,可冒顿生性多疑,就算裴璋说出,陆奉杀害了他的发?妻,他依然将信将疑。


    正巧,陆奉带王妃来卫城,陈复察觉到裴璋对江婉柔的特殊,想出一个阴毒的主意。


    “裴兄,既然那陆奉杀了你的发?妻,你把他的女人夺过来不就行?了!听?说齐王妃生得国色天香,得齐王独宠。”


    要不是?真宠爱,也?不会打仗都带着?。


    陈复对陆奉恨之入骨,他毁了他的老巢,砍下他一条手臂,把他追的如同丧家之犬,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最宠爱的女人,他孩子的亲娘,被?别的男人睡了。哈哈哈,想起?陆奉的脸色,陈复已经迫不及待。


    裴璋不想把江婉柔卷进来,但他不能阻止,让冒顿生疑,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


    裴璋的声音不疾不徐,让江婉柔慌乱的心逐渐镇定下来。


    她问?裴璋:“布防图拿到了么??”


    裴璋摇头?,俄而,又点点头?。


    “我和冒顿仅有数面之缘,接触不到机密。不过我多日观察此地的地形山川,守备强弱和调兵遣将,心中亦有所获。”


    至少?明面上,现在他是?突厥的座上宾,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他博闻强识,且心细如发?,虽没有拿到布防图,也?能猜个七八成。


    江婉柔眼前一亮,“那岂不是?说,我们只管逃出去就行?了?”


    裴璋轻笑道?:“是?。”


    可逃出去,又何尝容易。为了取信冒顿,他身?边没有带任何暗卫,陈复这神来一笔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一人脱身?尚且凶险,况且带上一个身?娇体弱的江婉柔。


    他看着?她,郑重道?:“放心,我带你出去。”


    即使?他豁出性命,也?一定会保她无虞。


    倘若梦中真是?前世,他上辈子功德圆满。这一世,他把胶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把落云镇诸事理清,绘出布防图,再把她安稳送到齐朝……如此,他也?算死而无憾。


    身?在敌营,江婉柔倒是?比裴璋达观,她宽慰道?:“我不想死,也?不用你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不知现在是?几月几日?我失踪了这么?久,陆奉一定会找我的。”


    江婉柔对陆奉很?有信心,声音带着?底气,“他那么?厉害,说不定你我在此待着?,什么?都不用做,他忽然从天而降,把我们救出去了呢!”


    裴璋摇头?苦笑,“我倒是?盼着?,他打得慢些。”


    他没有回答江婉柔的疑惑,温声道?:“夜深了,睡吧。”


    江婉柔忽然一怔,她逡巡四?周,没有找到第二张床,也?没有可供休憩的小榻。


    好在裴璋不会让人尴尬,他道?:“你先睡,我喝口茶,一会儿自有地方休憩。”


    他侧身?对着?她,目不斜视,江婉柔张了张口,与外男共处一室,她的清白有污。但此时此刻,为了性命,她不能叫裴璋出去。


    别说她和裴璋清清白白,就算真发?生了什么?,难道?要她为了所谓的“贞洁”去死吗?她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她还有三个孩子,江婉柔很?惜命。


    她闭上眼睛,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白天睡得太久,她久久不能入眠。转头?,透过朦胧的窗幔,裴璋脊背挺直,正襟危坐在方桌前。


    她轻声问?:“裴大人,你睡着?了么??”


    裴璋柔声应和,“没有。”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孤男寡女,实在不妥。等日后……”


    她咬着?唇,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裴璋似她肚中的蛔虫,温声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只要你不说,我决计不会透露半句。”


    江婉柔一顿,她本?意是?如此,但听?到裴璋这么?大剌剌说出来,她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转过脸,解释道?:“女人的清白很?重要,你我虽问?心无愧,可一旦传出去,我不能让孩子们有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


    “还有陆奉,他脾气……不太好,若是?让他知晓,他会掐死我的。”


    裴璋敛下眼眸,“即使?如此,你还要回到他身?边?”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认真回道?:“嗯。”


    裴璋问?:“为何?”


    江婉柔笑了,理所当然道?:“我不回他身?边,又能去哪儿呢。”


    她的孩子们,丽姨娘都在京城齐王府,她最好的年华全耗费在那个男人身?上,难道?要她四?处流离吗?


    方才说陆奉会掐死她,有夸大的嫌疑。两人多年的情分,就算她真的失了贞洁,他也?不会无情至此。


    可是?两人之间,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他会嫌弃的吧,毕竟他喝水都不用别人碰过的杯子。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婉雪,恭王怀疑她给他蒙羞,狠心派杀手杀害发?妻,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陆奉会怎么?做呢?


    ……


    胡思乱想中,江婉柔陷入梦乡。


    ***


    很?快,江婉柔明白了裴璋那句:“我倒不希望他打得太快。”


    陆奉太猛了,至今两国开战三个月,第一个月,凌霄苦苦守城,双方势均力敌。第二个月,陆奉督军,全军上下听?从陆奉一人命令,转守为攻。如今是?第三个月,陆奉已经屠了突厥两座城池,势如破竹,正在往王庭征伐。


    他打起?仗来不要命,对我朝的兵卒视如蝼蚁,更遑论敌军。攻进城后,先掠夺财物、粮食、棉衣,马匹;抢完之后,平民将领一概不论,就地斩杀,事后一把大火,把城垣烧成一片废墟,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不留一个活口。


    突厥人现在吓破了胆,被?齐朝这个曾经杀了他们多颉可汗的王爷震慑得瑟瑟发?抖,民中怨言徒生。阿史那可汗在位时和大齐交好,也?没有这么?多事端。


    陆奉手段残忍,把冒顿都震住了,他刚刚继位,如今朝中主和派越来越多,民间诸多怨言,他在陆奉手底下顶了两个月,派人求和。


    求和的使?臣距齐军的营帐数十丈外,一根凌厉的箭羽袭来,径直射穿使?臣的头?骨,大齐有如此臂力的猛士不多,陆奉当属其中佼佼者。


    突厥朝廷慌不择路,他们急需求和的筹码,于是?,便有人把目光放在了江婉柔身?上。


    江婉柔这几日未曾出门,平日只见一个裴璋,另有一个哑女给她送饭菜和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璋的缘故,她的伙食不算差,她有意养足精神,逼自己每顿吃肉,喝羊奶,几天下来,不仅没有身?为囚犯的羸弱,腰上反而长了些肉。


    起?初得到这个消息,她喜笑颜开,突厥能主动把她还给陆奉,这不是?好事吗?


    裴璋冷静给她分析,“他们不会无所求。”


    两国和谈,有时候也?如市井小贩一般,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突厥还不知江婉柔这个“王妃”在陆奉心中有多重,会先行?试探,如果轻了,不值当,她便没有利用的价值;若陆奉真如传言般对她视若珍宝,突厥才不会轻易放人。


    他们会狠狠宰陆奉一笔,撤兵退让,兴许再反要齐朝几座城,陆奉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管如何,突厥此举,已经把江婉柔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裴璋眸光深沉,他思虑许久,沉声道?:“逃,立刻。”


    与此同时,齐军大营。一小将战战兢兢跪在外头?,手捧一封红漆密封的信笺。


    “报!突厥再次来信求和,请王爷定夺。”


    自从王妃失踪后,王爷脾性越发?阴晴不定,小将报个信都惶恐难安。他等得额头?直冒冷汗,帐里传来陆奉沙哑的声音。


    “拿来。”


    第90章 第 90 章 阿姐阿妹


    小将掀开帐子, 屏息凝神把密信奉上,陆奉却未拆开,他扫了一眼, 道:“叫凌霄进来。”


    王妃在将军府失踪,王爷震怒,把凌霄将军都打了五十军杖,数日未曾出现于人前。


    小将松了口气,把早早候着的凌霄将军请来。凌霄目不斜视,直接单膝跪下, 抱拳道:“末将有罪, 请王爷责罚。”


    ——这是没有进展的意思。


    王妃嫂嫂在自己?府中失踪,凌霄这顿军杖挨得没有丝毫怨言,清醒后立刻派人搜寻, 目前笼统锁定?几个边城,具体内情,还需继续探查。


    经过将军府一事, 陆奉根本不会再把希望再寄托到旁人身上,他把从京城带来的人派去大半,比凌霄消息快一步。


    他查到了江婉柔在哪个城池。


    陆奉没有理会凌霄的告罪, 他下颌微扬, 示意凌霄拆突厥的密信,“打开看。”


    他的脸色幽森难辨,连续的征战让他身上的玄甲沾着猩红, 寒目布满红血丝,下巴长出短而硬的胡茬,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血腥煞气。


    凌霄默不作声拆开,委婉的言辞挡不住突厥的狼子野心, 信中道:王妃娘娘在他们?突厥王庭“做客”,请王爷先行退兵,放归突厥的俘虏,再进一步详谈。


    凌霄双拳紧握,压着怒火道:“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人家?可没有说,等陆奉退兵,放了俘虏,就把王妃还回来,信中说的是“稍后详谈”,显然准备用江婉柔逐步试探,拿捏陆奉。


    而陆奉,最?厌恶旁人的威胁。


    凌霄看着陆奉的脸色,欲言又止。卫城守备森严,陆清灵她们?在卫城多年没有出过事,恰逢当时战事吃紧,前线无暇分心,将军府出了个心怀怨恨的丫鬟做内应,才让别人钻了空子。


    陆奉让人打了他五十军杖后,没有因此事再埋怨痛斥他,凌霄却自觉无颜面对陆奉,他犹豫许久,问道:“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对陆奉来说,这是两难的抉择。


    陆奉大败突厥,转守为攻,举朝瞩目,碍于江婉柔的名声,陆奉严令禁止,此事并未传到朝廷。但若陆奉忽然退兵,这事怎么也瞒不住。一旦传开,突厥能不能放人两说,就算平安回来,即使?有陆奉护着,江婉柔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若不答应……凌霄常驻北境,即使?没有听过齐王独宠王妃的传言,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明白江婉柔在陆奉心中的份量。


    陆奉不信鬼神,腰间却一直挂着一个玉璧平安符,他曾多嘴问过一句,陆奉笑道:“你嫂嫂给的,拗不过她。”


    他提起江婉柔,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丝柔和,言语间半是苦恼,半含炫耀,“这种玄乎东西,也就她信。不戴她又不高兴,和我闹。”


    “打不得骂不得,越来越娇气。凌霄啊,为兄为鉴,你莫娇纵清灵。”


    凌霄看王妃嫂嫂端庄贤淑,举止有度,没有半分骄纵之气,便知?两人感情极好。毕竟清灵在外也是沉稳的“将军夫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有底气“娇气”。


    ……


    凌霄更觉愧疚,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他看向陆奉,只见陆奉冷冷一笑,甚至没有问信中写的什?么,阴沉道:“继续打。”


    妄想牵制他陆奉,做梦!


    凌霄面露犹豫,“那王妃嫂嫂……”


    “呵,你以?为我一味退让,她便能好?”


    陆奉脸色森然,多日连续的作战让他双目充红,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打!打得他们?痛了,怕了,吓破了胆,他们?投鼠忌器,才不敢动她。我若一退,他们?便有恃无恐。”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他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他的软肋。


    陆奉还知?道,她正和裴璋在一处。


    江婉莹临死前的胡编乱造,还有裴璋对江婉柔暗搓搓的觊觎,陆奉忍无可忍,让裴璋远离京城,是他的手笔。


    他原本不打算叫裴璋再回京城,他既喜欢那个鸟不拉屎的边镇,便叫他一辈子留在那里?!


    后来发生?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他千防万防,两人还是有了交集,陆奉原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他心头最?先涌上的,是庆幸。


    裴璋圆滑机敏,有他在,她的性命应该无虞。


    旁的细枝末节,陆奉不愿多想。上一回她化成小将来营地,她搂着他的脖子,娇声道:“你快点?回去看我呀,妾在府中,日日盼君归。”


    陆奉闭了闭眼,他只要她,要会说会笑的她,要活着的她。


    凌霄暂时不知?道这个消息,陆奉更不会把妻子和旁的男人在一起事闹得人尽皆知?。凌霄觉得陆奉这一番话?虽有道理,却难免拿江婉柔的命冒险。


    “这……”


    看着陆奉森然的面容,凌霄及时止住话头。近来陆奉越发阴晴不定?,动辄打杀,众人在他跟前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错处。


    凌霄也怕,他倒不怕责罚,他担忧陆奉一时冲动,做出失去理智的事。


    此战举朝注目,陆奉一路势如?破竹,大胜的同时,屠城、坑杀俘虏的事迹也传得沸沸扬扬。那群读书人脑子读傻了,竟公然发檄文?,讨伐齐王暴虐无道,手段残忍,非仁义之师也。


    凌霄心中冷哼,真是吃饱了撑的,把那群高呼“仁义礼智信”的书呆子绑上战场待两天就老实了。但读书人旁的不行,实在会煽动人心,或许背后还有几位王爷的推波助澜,陆奉原来就是“催命阎罗”,如?今更是暴戾恣睢,民间闻其名,股栗色变,噤若寒蝉,惶惶然不敢多言一句。


    凌霄不再提江婉柔,他顿了下,问道:“新抓的俘虏如?何处置?突厥开出黄金万两的条件——”


    “杀。”


    陆奉的脸色毫无波动,他冷道:“告诉他们?,不想谈,便打!我陆奉平生?最?爱征伐,他们?愿意耗,我奉陪到底!”


    凌霄想劝两句,到嘴边的话?,看着陆奉阴沉的脸色,又咽了下去。他抱拳出了营帐,传达陆奉的军令。


    小将问:“敢问让哪位将军领兵?”


    “柳——”


    凌霄忽然一顿,才想起柳月奴自请寻找王妃,好几日没有音信。


    他沉声道:“叫苏统领去,给我准备笔墨。”


    他要和柳月奴传封信笺,那些人身手都不如?她,说不定?她有所获。


    ***


    凌霄的信件石沉大海,但人,真给柳月奴找到了。


    一处不知?名的偏僻村落,村头一架老旧的木质风车吱呀作响。往里?走,圆顶帐篷错落铺陈,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子扛着半扇野猪肉,走进其中一个帐篷。


    “柔姐姐,我回来了。”


    帐篷里?烧着暖烘烘的火盆,地面铺着的毛毡料子厚实耐磨,篷顶上头用彩线绣出雄鹰展翅的图腾,内壁挂着一些兽皮和兽骨。江婉柔披着暖融融的貂绒毛皮,恹恹躺在胡床上。


    听见声音,她骤然一惊,怀中的兔子从她手里?窜开,跑得不见踪影。


    这只兔子的毛皮白中带灰,冬天兔子本就不好找,这是柳月奴费了好大力气,找到的最?像雪团的一只。


    柳月奴挽起袖子,摸了摸木盆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道:“柔姐姐,你擦过身子了么?要不要我再烧一壶热水?”


    江婉柔摇摇头,她起身,把柳月奴冰冷的双手捂在怀里?,叹道:“不用,阿妹辛苦了。”


    两人在这里?生?活半月有余,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柳月奴操劳。她和陆奉一样厉害,能在冬天打到肥嫩的猎物,能找到暖和的柴禾,她还会说突厥话?,两人躲在这个偏僻的村落里?,没有引起追兵的注意。


    见到柳月奴,她起初也很?震惊。裴璋让她逃,可四周守备森严,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她一个弱女子,在人眼皮


    子底下脱身何谈容易。


    裴璋给她绘了那里?的布防图,谨而慎之,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讲述他们?换防的时辰规律,告诉她哪里?守卫最?薄弱,要如?何掩人耳目,给了她干草和油脂。冬日天干气躁,火势容易蔓延,若有东风助阵,很?容易纵场大火,引起混乱。


    江婉柔趁乱脱身,按照裴璋给的路线,一直往南跑,便能到齐朝的边城。


    裴璋在心中一步步推演,告诉江婉柔她可能遇到的所有困难,他考虑了每一种情况,想出了每一个应对之法,可临了,他还是犹豫了。


    两人在一起目标太大,且他要拖住陈复,不能和她一起,她一个深宅妇人,身娇体弱,容貌艳丽,身处异邦,还要躲避追兵,听起来像痴人说梦。


    他花了数日推演,想到她可能遇到的危险,一瞬又推翻了这个计划。太莽撞了,再想想,或许有更稳妥的办法,此时,哑女来送饭食,和往日不同的是,多了一碗糖水。


    柳月奴找来了。


    她是最?先发现江婉柔失踪的人,出于某种私心,她并未告诉凌霄线索,反而有意误导,让凌霄的人绕了好大一个圈,她顺着踪迹,第一个找到江婉柔。


    柳月奴的身手,加上裴璋的计划,天衣无缝,两人顺利出城。江婉柔以?为很?快能回到齐朝,可柳月奴没有顺着裴璋给的路线南下,反而带着她继续往北走,在这处偏僻的村落停下。


    在江婉柔固有的印象中,突厥人野蛮粗鲁,穷凶极恶,可在这里?,她感受到一片祥和和平静。村中有条蜿蜒的小溪,水流清浅,水底圆润石子清晰可见。清晨,女人们?在溪边跪坐捶打衣物,她听不懂她们?的话?,但她们?的笑声很?清亮。孩童们?赶着羊羔出圈,他们?甩着鞭子,小脸蛋儿红扑扑,赶得羊羔咩咩叫。


    柳月奴打的猎物吃不完,便分给四周邻里?,热心肠的大婶给她们?送小米和布匹,男人打猎,女人洗衣做饭,除了说话?不一样,和齐朝淳朴的村民并无区别。


    这里?没有齐王府的勾心斗角,不似将军府那般空旷寂寞,邻家?小姑娘会一蹦一跳找她梳头发,送她圆润漂亮的鹅卵石,柳月奴告诉她,这是喜欢她的意思。


    柳月奴虽年纪不大,会洗衣做饭,打猎拾柴,衬得江婉柔这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贵妇人柔弱无用,她有心想帮她,柳月奴制止她,一双凤眸满是坦诚:


    “柔姐姐,我能养你。”


    她们?在此过了半个月,江婉柔养得唇红齿白,牛乳般娇嫩的皮肤没有受到丝毫风霜的侵袭,发丝乌黑发亮,她确实没有食言。


    江婉柔微叹一口气,她看着挽起衣袖,准备做饭的柳月奴,叫住她,“阿妹,我们?聊聊天吧。”


    柳月奴很?喜欢和她聊天,她还爱听她唱歌谣,江婉柔闲来无事,学了首不成调的突厥童谣,她唱过一次:小羊羔,白毛毛,蹦跳一天累坏了,太阳落,月升高,快回羊圈睡暖巢。


    把柳月奴唱得泪流满面。


    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此时像一个真正的小妹妹,依恋地埋在她的怀里?,道:“柔姐姐,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没有应答。聪明如?她,纵然刚开始没有察觉,过了这么久,怎会不知?道柳月奴的打算?


    这里?很?好,阿妹对她也很?好,可她还有陆奉,有姨娘和孩子们?,过去一个多月,陆奉找她快找疯了吧?


    她得回去。


    江婉柔敛下眉目,柔声道:“阿妹,我想雪团了。”


    柳月奴凤眸微皱,她起身看了看冷灶和锅炉,说道:“柔姐姐,我先做饭,下午我再出去一趟。”


    这地方兔子本就不如?齐朝多,在野外猎到的野兔子大多灰白混杂,她日日留意,依然没有找到纯白毛色的兔子。


    “我不说这个意思……等等,你受伤了?”


    江婉柔立刻把柳月奴的手扯出来,她的手掌粗糙,上面布满刀茧,如?今纵横的手心上多了道皲裂的纹路,露出一道血痕。


    柳月奴扫了一眼,语气不甚在意,“没事,一点?都不疼。”


    冬日干燥,因为浆洗衣服和打猎,掌心皲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江婉柔不说,她都没有感觉出来。


    江婉柔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都出血了,你又不是铁人,怎么会不疼?”


    她拿起炉子上的热水,柳月奴怕她烫到,想夺过来,觑着她的脸色,又不太敢。她拘谨地跟在她身后,见江婉柔用热水湿了巾帕,对她道:“手。”


    柳月奴迅速把手伸出来,温热柔软的帕子包裹住粗糙的皮肉,江婉柔看着她,问:“还不疼吗?”


    “不……”


    见江婉柔面色不愉,柳月奴迅速改口,“疼。”


    “疼就给我记着!又不是铁做的筋骨,哪儿能这么不爱惜。”


    江婉柔用热巾帕给她敷了一会儿,恰巧邻家?婶娘昨日给她们?送了一小罐儿猪油,她小心翼翼涂抹上去,撕了块儿白布给她缠上。


    她叮嘱道:“这两天风大,你好好待着,不要再出门了。”


    柳月奴很?听江婉柔的话?,在某些时候却十分固执,她摇摇头,“我给柔姐姐找兔子。”


    这里?已?经很?委屈她了,柔姐姐只想要个兔子,她一定?要满足她。


    江婉柔轻轻叹了口气,她系好柳月奴手上的白布,抬眸看向她。


    “不用找了,我要的是我的雪团,即使?找到一模一样的,它也不是雪团。”


    “正如?……”


    她看着柳月奴幽蓝美丽的眼眸,温声道:


    “阿妹,一路相护,我记得你的恩情,你永远是我的好阿妹。”


    “可是我叫婉柔啊,我和你的阿姐再像,我也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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