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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找到她


    发觉柳月奴不对劲儿, 江婉柔按捺不动,一来不知道柳月奴是敌是友,二来两人同行, 全?仰仗身姿矫健的柳将军,她只得一面虚与委蛇,一边暗自观察。


    渐渐地,她发现?柳月奴除了?不按路线走,平日待她极好。柳将军除了?会骑马打仗,平日的洗衣烧水烧饭, 一个不落。她不大爱笑?, 轮廓凌厉,加上高挑矫健的身形,乍一看十分冷漠, 但细细接触下来,她是个赤诚坦率的女子。


    她听过她的传言,言辞间有意避免谈到她的“阿姐”, 柳月奴却没什么心眼儿,她稍微一套就明白了?八成。两人在一起生活日久,确定柳月奴不会伤害她, 江婉柔才敢开口。


    果然, 柳月奴眸光一怔,她别开脸,语气?僵硬道:“灶冷了?, 我去?添点儿柴。”


    江婉柔扯住她的衣摆,柔声道:“不用,隔壁婶娘送了?几块馕饼和羊奶,够我们中午吃。”


    江婉柔生得太?美了?, 体态丰腴,那一身雪白细滑的皮肉,显然没有受过塞外的风霜。柳月奴并未限制她的自由,她的心思很简单,这一村老?弱妇孺,加起来也打不过她,她有能力保护好她。


    江婉柔却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外出多以白纱遮面,对外宣称身子不好,体弱多病,四周邻里热心肠,受了?柳月奴的恩惠,零零碎碎给她们送东西。


    柳月奴抿着薄唇,低声道:“我去?晾衣裳。”


    “不用,我晾过了?。”


    饭是柳月奴做的,衣服是人家浆洗的,江婉柔现?在不是奴仆成群的王妃,她也不甘心做一个只会吃喝的累赘。


    她把柳月奴猎来的兽皮挂在篷壁上,让她们的帐篷更加保暖;把剩下的牛羊肉切成小块,撒上细细的盐,挂在通风口风干,储存过冬的粮食。尽管身在语言不通的异邦,她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


    柳月奴却想把自己的柔姐姐好好养起来,她轻皱眉目,道:“柔姐姐,等我回来晾就行,你怎么能做这个?”


    “我有手脚,有什么做不得的。”


    江婉柔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也不是生来就是王妃,你不必把我捧到天上。”


    柳月奴待人好的方?式很质朴,她自己不重口腹之欲,也不爱穿着打扮,她帐中的美人们却个个绫罗绸缎,穿金戴银。江婉柔原先就锦衣玉食,这一路奔波,柳月奴总觉得委屈了?她。


    江婉柔察觉到这一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真的待她很好,她却不得不戳穿这副平和的假象。


    她狠了?狠心,道:“阿妹,斯人已逝,我若有你这样?一个好阿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这句话?和阿姐临终交代她的一模一样?,柳月奴心中大恸。阿姐死后,她浑浑噩噩,用那些?容貌相似的女子来麻痹自己,直到遇到了?江婉柔。


    她会拍着她的背给她唱歌谣,她会给她盖被子,她会温柔地抚摸她的手,叫她爱惜自己。


    父亲恨她不是男儿身,母亲厌恶她身上的突厥血脉,从小到大,只有阿姐喜欢她。王妃和阿姐一样?温柔,一样?待她好,她为?什么不能是她的!


    柳月奴不能接受,她烦躁地握紧拳头,自欺欺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开口,江婉柔不喜欢拖泥带水,她看着柳月奴,声音温柔又坚定。


    “你知道的,阿妹,你是个聪明姑娘。”


    能迅速组起一支颇具规模的起义军,能让凌霄冒险招安,又安然无恙地把她从守备重重的敌营救走,如?今生活安稳平静,柳月奴绝不只是个空有蛮力的粗人。


    她只是不愿意醒来罢了?。


    “我不是她,我在你心中永远不能代替她。可是阿妹啊——”


    江婉柔轻轻握住她的手,“尽管我是个假姐姐,一路走来,我是真心把你当成妹妹。”


    “她不愿意见你如?此,我同样?不想你沉浸在过去?。”


    柳月奴的身体紧紧绷着,她身形高挑,一双幽蓝的凤目凌厉无比。江婉柔却不害怕,她温柔地看着她,两人久久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柳月奴狼狈地错开视线,狠狠道:“你休想抛弃我!”


    江婉柔笑?了?,“没有抛弃你,只是我是齐人,不习惯这里的水土,总要回到齐朝的土地。”


    她在此耍了?个心眼,柳月奴的母亲是被抢到突厥的,她一生都过得不幸。


    果然,柳月奴的神色微微松动,她的眸光暗淡,闷声道:“你就是想着那个王爷对不对!”


    那个齐王有什么好,长得又高又壮,凶狠残暴,还不如?那个姓裴的小白脸!


    呸,不行,柔姐姐还是跟着她最稳妥。


    柳月奴在心里阴暗地来回比较,江婉柔大方?回道:“他是我的夫君,我当然想他。”


    一路颠沛流离,尽管柳月奴不曾让她受丝毫委屈,但又如?何比得上陆奉?不管身处何方?,只要他在身边,她好像有了?主心骨,什么都不怕。


    她扯了?扯柳月奴的衣袖,柔柔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阿妹,你带我回卫城吧,我们的情谊不会变,你永远是我的好阿妹。”


    她的眼眸乌黑发亮,柳月奴抵挡不住这样?的眸光,她沉默许久,道:“外面正在打仗,很危险。”


    “再等等罢。”


    江婉柔心中失望,却也有所预料,这姑娘执拗,她原本也没打算一次说服她,这次是个很好的开头,徐徐图之。


    她会慢慢开导,给她时?间想开。


    两人沉默着吃了?午膳,柳月奴也许不想面对她,膳后找了?个借口出门。江婉柔没有阻止,她细致地给她系上羊毛披帛,叮嘱道:“记得天黑前回来。”


    这里民风淳朴,江婉柔倒不担心安全?,柳月奴说的“打仗”她只当是托词。临近傍晚,风忽然大了?起来。村口的木风车飞速旋转,呼呼啦啦,传来一丝不祥的气?息。


    江婉柔起身,用砖头压紧帐篷的边边角角,正在固定门帘时?,听见外头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嘈杂声如?潮水般涌上来,“哒哒”地由远及近,似有人夺命狂奔,其间夹杂着呼喊,她听不懂,只觉得慌乱至极。


    很快,凛冽的风声混着沉闷的马蹄声,“轰隆隆”似重锤砸在地上,震得江婉柔心中发慌,她悄悄掀起一个缝隙,外头乱成一团。男人们抄起长刀,女人抱着孩子,拎着包袱匆匆出逃。她看见了?今早给她们送羊奶的邻家婶娘,还有总蹦蹦跳跳找她梳头的小姑娘,她泪流满面,乌黑眼睛里尽是惊慌。


    尽管听不懂他们的话?,江婉柔知道,有人打过来了?!


    她急匆匆在枕头下找到一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紧紧攥着刀柄。此时?柳月奴不在,江婉柔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是追兵,村民应该把她们这两个“外来户”供出去?,捉拿她们两人即可,用不着搞这么大阵仗,莫非,打过来的是齐军?


    风声、马蹄声、脚步声和孩子女人的哭泣声混成一团,江婉柔脸色苍白,心中迅速思忖:到底是追兵还是齐军?他们认得她吗?她这样?的身板儿,是冒险跑出去?搏一搏,还是等柳月奴回来……


    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猛地,帐帘被一把利刃劈开,柳月奴风尘仆仆过来,她发丝凌乱,一把拉过江婉柔,冷声道:“我们走。”


    她的身姿挺拔矫健,即使只是个女人,却为?江婉柔挡住了?拥挤的人群,不让旁人沾染她半分。柳月奴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她拉着江婉柔往人群相反的地方?跑,江婉柔跟不上她的步调,气?喘吁吁时?终于看到了?一匹骏马,她长臂一伸,揽住江婉柔的柔软的腰肢,稳稳落在马背上。


    柳月奴双腿夹紧马腹,马儿扬起蹄嘶鸣,如?离弦之箭,两人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风中裹挟着硝烟的味道,营帐被砍得七零八落,不远处似有火光,烈火吞噬着残布与木架,噼里啪啦作响。


    越走,江婉柔看到的尸体越多,粗壮的汉子瞪大双眼,空洞无神,脖颈被利刃豁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汩汩涌出;干瘦的老?人满脸惊恐,胸腹间插着数支羽箭,身子蜷缩,双手还徒劳地抓着箭杆,似想拔出来。


    女人护着孩子的尸首,哭声早哑成了?气?声。泪与血混在一起,放眼望去?,尸山血海层层堆叠,层层血腥翻涌。


    江婉柔的脸色煞白,这些?人是突厥人,可除了?长相说话?不同,他们也只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当中兴许有人给她送过柴禾,有人给她送过羊肉,有人在早晨对她笑?过,现?在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死不瞑目。


    浓烈血腥味儿让她想吐,但她不能给柳月奴添乱。四周有很多穿着铠甲的士兵,江婉柔此时?无力分辨是齐军还是突厥人,他们手握刺刀,犹如?恶鬼,刀尖上的血红的刺眼,她快喘不过气?了?。


    柳月奴一边护着她,一边握紧缰绳,忽然,一支凌厉的箭羽袭来,身下的马儿发出惨然嘶鸣,柳月奴脸色大变,以肘撑地,用身体护着江婉柔,两人一同滚落下来。


    江婉柔惶惶然,扭头往后看,一片血色火光中,一个熟悉高大的身影缓缓朝她走来。


    是陆奉!


    江婉柔惊魂未定,不知是不是在做梦,陆奉他……变了?好多,高挺的眉骨上疤痕狰狞,寒目充红,脸色阴沉,整个人笼罩着一层煞气?。


    他走到她身前,屈膝下蹲,黑眸直勾勾盯着眼前人,他伸出手,抚上她柔嫩的脸颊。


    第92章 第 92 章 迷恋她


    粗糙的掌心带着让人战栗的寒意, 江婉柔忍不住瑟缩一下,她心中惊魂未定,身体却仿佛记得?他?的体温, 情不自?禁地,她用脸颊轻蹭他?的掌心。


    陆奉幽深的黑眸映着两簇火光,骤然,他?将她拦腰抱起,江婉柔自?然地攀附上?他?的脖颈,沾染着灰尘的狐毛披风在冷硬的玄甲前随风飘荡。


    陆奉一言不发往回走, 微微起伏的胸膛显出男人并非如表面那样冷静。江婉柔好半天才回神, 正欲开?口,耳边传来一个?小将的声音。


    “启禀王爷,贼人皆已伏诛, 剩下残兵败将,您看……”


    “老规矩。”


    陆奉的声音沙哑冰冷,江婉柔被?他?的手按在怀里, 旁人看不见她的脸,她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听见呼啸的风声和噼里啪啦, 烈火燃烧的声音。


    “……不要。”


    她的双臂不自?觉用力, 尽管不知道“老规矩”是?什么,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低声道:“这里……好多人都帮过我,还有


    柳将军, 没?有他?们,我今日见不到?你。”


    “陆奉,不要伤害他?们,好不好?”


    小将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奉自?统帅三军以来,军令如山,字字千钧,连凌霄将军都不敢违背他?的命令,他?多次训斥凌霄将军“妇人之仁”,此时怀中抱着真正的“妇人”,不知道王爷是?何反应。


    原以为陆奉这样的男人不会为女色所惑,这阵子不停歇地打?,不止打?得?突厥屁滚尿流,我方也损兵折将,后方军资几乎运不过来。其中多少是?因为帝王御令,又有多少是?因为王妃娘娘?


    因陆奉下了封口令,无人敢提这件事,小将只敢在心里想想,抬眼觑陆奉的脸色。


    陆奉眉眼阴沉,不只小将,连怀里的江婉柔都七上?八下的,过了一会儿,陆奉道:“关起来。”


    寒风吹着衣袂猎猎,陆奉只稍做停留,长腿阔步走向不远处的帐篷。


    这个?帐篷显然是?刚刚搭建的,里头陈设简洁,只有一张桌案,一盏灯烛,一张小榻,地面和椅背上?铺着虎皮毯,陆奉抱着江婉柔大马金刀坐在圈椅上?,江婉柔从他?怀中探出头。


    距上?次一别,夫妻已分离两个?多月,其间两人都经历了太多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此时在摇曳的烛火下,两人对?视许久,江婉柔颤动着眼睫,低声道:“硬。”


    他?的铠甲又冷又硬,把她的脸颊膈地生疼。


    陆奉薄唇紧抿,这个?姿势并不好卸甲,他?却没?有放开?她,反而拥得?更紧。他?的下巴抵着她额头,骨节有力的手指勾住玄甲的肩扣,稍一用力,“咔哒”一声,甲片簌簌而动,沉重沾血的铠甲落在地面的虎皮毯上?。


    他?没?有收住力气,把玄甲里头的薄衫也扯开?了,胸口微敞,露出紧实健壮的前胸,江婉柔骤然瞪大美?眸,多年的老夫老妻,她倒不是?害羞,只见在斑驳的烛光下,他?身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几处伤口尚未愈合,凝结出暗红色血痂。


    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四周泛红,刀伤箭伤,都是?新添的。


    江婉柔心中揪然,她伸出手,颤抖着贴上?他?的胸膛。


    “你……疼不疼呀?”


    她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尽管身在硝烟的战火中,她之前在平和的卫城,不曾见过战争的残酷,即使后来被?俘,在裴璋和柳月奴的刻意保护下,她也没?受过什么大罪。


    方才遍地的尸体与火光让她大受震撼,现?在看陆奉一身狰狞的伤痕,江婉柔目露惶然,险些落下泪珠。


    “小伤罢了,柔儿勿怕。”


    怀中的身体柔软馨香,陆奉抱了她许久,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也不是?他?的错觉,他?几乎踏遍半个?草原,他?的妻子,终于回到?了他?的怀抱。


    陆奉埋在她雪白的颈窝,他?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男人,他?不会和江婉柔倾诉,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多挂念她的安危;更不会和江婉柔说他?的焦躁,他?的愤怒与不安。


    他?只是?抱着她,双臂紧紧搂着她的腰肢,用力之大,仿佛把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


    江婉柔心头也是?酸涩,颠沛流离这么久,她也想他?。她从前总嫌他?粗鲁,嫌他?力气大,总弄痛她,现?在被?他?大力抱着,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彼此体温相贴,两人谁也没?说话,紧紧相拥,平息着重逢的喜悦。过了许久,江婉柔靠在他?胸前,伸出手,抚摸他?棱角分明的脸颊。


    他?的下巴许久未打?理,扎得?她手疼。江婉柔轻声道:“你瘦了。”


    近几个月仗打得密,经常膳用到?一半,响起震鸣的战鼓声,或者夜晚进攻,昼夜颠倒。陆奉擅打?仗,不管是?突厥还是齐军把他吹得神乎其神,但他?终究只是?肉体凡胎,他?受伤了,也清瘦了。


    他?的轮廓本来就锋利分明,如今清瘦几分,显得?眉骨愈发高耸,眼窝深陷。眉压眼的面相,瞧上?去?阴沉狠辣,刚才把江婉柔都吓到?了。


    找回失去?的珍宝,陆奉的阴冷脸色和缓几分,他?低着头,回道:“你也……”


    对上她乌黑发亮的眼眸,江婉柔双颊饱满,脸色白里透红,陆奉眼睛不瞎,实在无法昧着良心回一句:你也瘦了。


    他?顿了下,道:“你受苦了。”


    江婉柔摇摇头,她道:“多亏了裴……多亏了柳将军,她一路相护,我并未受罪。”


    重逢的喜悦后,江婉柔冷静下来,言辞跳过了与裴璋的相遇。她被?人掳走月余,本就容易遭人诟病,柳月奴名声再怎么差,她也只是?个?女人,两个?女人在一起能做什么?


    她在陈复手里那些日子,和裴璋日日共处一室,尽管两人清清白白,裴璋一个?手指头都没?碰她,可这传出去?,谁信呢?


    她不想骗陆奉,但她此时没?有办法解释,她把裴璋那段儿略了过去?,只说陈复掳走了她,柳月奴救了她。


    江婉柔扯着他?的衣袖,急切道:“夫君,我虽身处敌营,并未——”


    “好了,不必说了。”


    陆奉的脸上?喜怒难辨,他?敛下眉目,道:“都过去?了,你回来就好。”


    江婉柔觑着他?的脸色,只是?陆奉城府深,他?不想的时候,连她这个?枕边人也猜不透他?的心。


    江婉柔咬着唇瓣,倘若陆奉怀疑、质问她,她尚有言可辩,如今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她不知他?怎么想的,但……


    “别咬。”


    陆奉拇指摩挲,把可怜的唇瓣从她的贝齿中拯救出来。怀中的美?人发丝凌乱,红唇润泽,她仰着头,乌亮的眼眸看着自?己,姿态尽显柔软和依恋。


    陆奉微微用力,掰开?她的下颌,低头覆了上?去?。


    唇/舌/交/缠,他?要的很急切,带着焦躁和掠夺,江婉柔呜咽一声,太久没?有亲近,她有些受不住这个?,可他?的大掌紧扣她的后脑,让她退无可退。


    江婉柔呼吸不过来,眼角沁出泪光点点。她稍有推拒,他?入得?更狠,她只能顺从地张开?贝齿,接纳他?,安抚他?。


    过了许久,一缕粘丝从两人唇角滑落,江婉柔抚着乱跳的胸口,双目迷蒙中,她大概知道,他?还是?这么迷恋她。


    她颤动着睫毛,不在纠结这个?问题。她闭了闭眼,平息气息后,道:“不要在这里。”


    陆奉“嗯”了一声,他?道:“今天太晚了,你休憩一日,我带你回去?。”


    久别重逢,他?想要她,却更想抱着她,感受她柔软的身躯在自?己怀里。江婉柔却是?没?心思,方才在这片土地上?,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一切罪魁祸首,是?她的夫君。


    可她是?齐人,陆奉奉旨出征,他?身上?那么多狰狞的伤口,她没?有办法责怪他?。


    江婉柔道:“我……不懂打?仗,也不懂两国的朝局。”


    “可是?夫君,那些老弱妇孺是?无辜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普通的村民,你能不能……不要杀她们呀。”


    陆奉没?有应声,他?伸出手掌,遮上?她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颤动,瘙得?他?掌心痒。


    他?道:“今日受惊了,睡吧。”


    江婉柔勾着他?的手指,正想再劝说,陆奉道:“听话。”


    他?语气平静,没?有厉声斥责,江婉柔却听出不容置喙的意味。她柔顺地闭上?眼睛,拉长语调,像在撒娇。


    “你不在,我睡不着。”


    陆奉神色和缓,他?解开?她脏污的披风,把江婉柔抱到?一旁的小榻上?,拉起上?面的毡毯,给她裹得?严严实实。


    他?道:“我守着你。”


    江婉柔像怕他?跑了似的,拉着他?的衣角,“说话算数,不许趁我睡着离开?。”


    她确实想他?,也怕他?趁她睡着


    ,再发布什么残忍的军令。江婉柔自?觉读书不多,对?两国交战一窍不通,但她懂最简单的道理:烽烟四起,是?金銮殿上?高座的君王们的一念之差,和晨起躬耕,暮归炊饭的小民有何干系?


    更别提这些无辜的老弱妇孺们。她费心布置的帐篷被?柳月奴划烂了,里面邻居送的馕饼、羊奶,小姑娘送给她的彩色鹅卵石,兴许都不在了。想起今日见到?小姑娘惶恐的眸光,江婉柔心中一阵窒息,她还活着吗?她和小芸儿一样大,是?不是?因为她在这里,才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为什么要打?仗呢?齐人在齐朝的土地上?,突厥人在突厥人的草原上?,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大家安安稳稳生活,不是?很好么,不打?了行吗?


    江婉柔没?有问出来,陆奉无法回答她的话。他?伸掌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声音沉稳:“我在。”


    这个?小村落碰上?兵精甲锐的大齐铁骑,还是?陆奉亲率的幽州军,犹如螳臂当车,不到?两个?时辰被?完全攻陷,外头所有的将领都在寒风中等着陆奉的命令,他?不可能一晚上?沉溺在温柔乡里。


    可他?的话那样沉稳有力,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江婉柔心中松了一口气,外头寒风呼啸,身上?裹着暖洋洋的羊毯,陆奉在她身边……或许心中无挂碍,也许是?今天受累又受惊,江婉柔陷入黑甜的梦乡。


    陆奉在她身边仿佛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睡颜。过了许久,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无人敢出口打?扰,等她的呼吸逐渐平稳,陆奉起身,轻轻掰开?她攥着他?衣摆的手。


    ***


    翌日,江婉柔在颠簸的马车中醒来,入眼是?陆奉俊美?冷冽的脸庞。


    她怔愣一瞬,陆奉察觉到?怀中的动静,放下手中的军报。


    “醒了?先?用几块糕点,一会儿就到?了。”


    昨日的记忆瞬间涌现?,江婉柔看着眼前一身玄袍的陆奉,他?明显换了身衣裳。


    她问道:“你是?不是?趁我睡着走了?”


    陆奉面不改色,“你睡得?迷糊,自?己放手的。”


    江婉柔狐疑地看着他?,陆奉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她掀起窗帘外瞧,外面身穿甲胄的士兵如铜墙铁壁般把他?们层层包围,红缨枪的枪尖米密密匝匝探出,让江婉柔想起昨晚的血色。


    她脸色不大好地放下帘子,问:“我们还在突厥境内?”


    透过微弱的缝隙,她看到?广袤的山峦和错落的帐篷,明显不是?齐朝的地界。


    陆奉“嗯”了一声,实际上?他?们现?在也不是?朝大齐的方向走,江婉柔不识路,她不知道,柳月奴带她往突厥内里带,陆奉近几个?月势如破竹,攻陷了突厥几个?重要城池,在其中安营扎寨。


    倘若现?在回卫城,昼夜不停,也得?走个?三天三夜。这和陆奉原有的路线相悖,而且出了那档子事,他?再也不放心把江婉柔放在卫城。


    他?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陆奉不多话,尽管两人久别重逢,除了昨日那个?凶狠的吻,面上?看不出什么。江婉柔却知道他?不是?不在乎。比如现?在,陆奉喜欢骑马,如果不是?为了陪自?己,他?才不会屈就在狭小的马车里。


    她有很多话想说,说她一路的见闻,想问问他?的伤口,他?的腿疾……千言万语,几番思虑后,江婉柔抬起眼眸,“夫君,你答应过我的,昨晚那些人,你能不能网开?一面……”


    她心中忐忑,两国交战,形式错乱如麻,小事上?陆奉愿意顺着她,大是?大非面前,她不认为自?己能动摇他?。


    好在陆奉一言九鼎,他?道:“没?死。”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镇要冲,他?接到?消息,此地有江婉柔的踪迹,才亲自?率军来此。找到?了她,他?心中的戾气被?安抚,这些人既构不成威胁,留着就留着罢。


    江婉柔心中稍安,又忙问,“那柳将军呢,多亏她一路相护,我才能安然见到?你。”


    提起柳月奴,陆奉的眸光骤然阴冷。他?道:“是?啊,多亏她。”


    第93章 第 93 章 他爱她


    多?亏了?这个“柳将军”, 要不是?她一路故意误导,他也不至于这么晚才找到她!


    陆奉的目光锋利如刀,江婉柔也知道柳月奴做的手?脚, 心中大叫“不好”。她习惯地勾起他的衣袖,正欲求情,嘴里?骤然被塞了?一块儿糕点,噎得她呜呜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婉柔吃东西的时候双颊圆鼓鼓,睁着乌黑水润美眸, 陆奉面上?不显,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一张口,就往她嘴里?塞糕点, 江婉柔怕了?他,在他怀里?挣扎,奈何马车狭小, 躲也躲不到哪儿去,两人在里?面几番拉扯,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启禀王爷, 已到乌金城。”


    乌金, 是?突厥的军事要冲,扼守突厥通往齐朝的咽喉要道,地势险要, 多?高?山峡谷,易守难攻,陆奉胸前最深的箭伤来于此。


    如今已被齐军占领,也正是?这一战, 让突厥朝野震动,议和派越来越多?,新上?任的冒顿欲征战敛财扬威,没想到遇上?更疯的陆奉,这场突厥挑起的祸乱,现在是?陆奉不想停。


    江婉柔和柳月奴一路奔波,柳月奴大多?给她讲突厥的风土人情,江婉柔不知道战事的具体情形,她只觉得四周异常安静,除了?风声,只能听见马蹄和士兵们沉重有序的脚步声。


    她扭扭捏捏,不愿意让陆奉抱着出去。陆奉也没有勉强,他叫人送上?一顶帷帽,隔着一层白纱,入眼的府邸和齐朝的宅院风格迥异,没有雕梁画栋的斗拱飞檐,围墙高?大厚实,四周守满了?腰挎长?刀,身穿玄甲的士兵,他们密密麻麻,目不斜视,把眼前的宅院围得密不透风。


    沉闷的气息让人头皮发麻,江婉柔忍不住往陆奉身边靠了?靠。陆奉低头问:“冷?”


    江婉柔摇摇头,这地方太安静了?,她心里?发憷。陌生的地方,她只能靠着陆奉汲取温暖,殊不知身旁人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陆奉道:“再忍耐些?日子,很快就能回去了?。”


    他说的“回去”是?指回战争结束,回齐王府,并非回卫城的将军府。江婉柔暂时没有听懂陆奉的弦外之音。这处原先是?突厥高?官的一处府邸,占地不算广袤,陈设却处处精致,陆奉把她带到他的房间,道:“以后你住在这里?,不要出门。”


    在京城时,陆奉一直歇在江婉柔的房里?,江婉柔把锦光院布置地暖煦舒服,喝茶的小案,小憩的贵妃榻,紫檀牡丹花屏风,赏景的梨花躺椅……一应俱全?。陆奉一个人住却没那?么多?讲究,诺大的房里?只有一张宽大的床榻,角落的衣桁上?挂着一副威风凛凛的战甲,旁边是?个兵器架,长?刀、劲弩摆放有序,刀刃泛着寒光,


    江婉柔这会儿真感觉有点冷。


    好在陆奉知道妻子是?娇养的牡丹花儿,不一会儿,一群齐朝面孔的侍女?鱼贯而入,地面铺上?的洁白的羊绒毡毯,房间四角烧着火盆,几人合力抬了?一扇宽大屏风,把床榻单独隔开,外头放上?一张桌案,成了?个小隔间。


    江婉柔起先不懂为何这番布置,她在婢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后,看见端坐在桌案前的陆奉,上?头摆着一张大大的舆图,笔墨纸砚俱全?,还有整齐摆放着的信笺和折子。


    “这……”


    江婉柔走到陆奉身边,柔软的双手?落在他的肩头。


    她问道:“怎么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陆奉公私极其分明,在京城时,他在前院书房处理政事,回锦光院就是?众星捧月的大爷,婢女?们伺候他净手?用膳,江婉柔伺候他脱衣睡觉,他从不把朝政带到内宅。


    他手?上?的都是?机密要件,江婉柔也很少主动去书房找他,这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现在怎么把折子带到寝房来了??


    陆奉顺势把她拉到腿上?,她才沐浴过,发丝半湿半干,软乎乎的双颊被热气熏得泛红,陆奉捏了?捏她的脸颊,回道:“陪陪你。”


    向?来冷硬的男人说出这番话,让江婉柔有些?受宠若惊。从昨晚见到他到现在,一切像做梦一样。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感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她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原以为陆奉也是?如此,谁知过了?许久,她眼睁睁看着陆奉拿起一本?本?折子看,看他研磨


    润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他的眸光专注冷静,一点儿不像怀中抱了?个美娇娘的样子。


    可若他不在乎,便不会这么反常地把军务带到寝房处理。江婉柔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欲言又止。


    也许她的目光太炙热,陆奉在百忙中分给她一个眼神,“有话直说。”


    江婉柔不好给陆奉讲自己的事,毕竟她从敌军中跑出来绕不过裴璋,多?说多?错。她想了?一会儿,问道:“我?从将军府失踪,清灵妹妹急坏了?吧。”


    何止急坏了?,要不是?凌霄替妻受罚,陆清灵也逃不过一顿打。后来查出来将军府有个吃里?扒外的下人,府中所有伺候的丫鬟跟着遭殃,那?几日人心惶惶,枉死了?很多?人,也没有平息陆奉的怒火。


    江婉柔显然了解陆奉的脾气,她低声道:“也是?我?不小心,那?丫鬟早就被我?赶出去了?,要是?我?早发现……”


    “不怪你。”


    陆奉打断她,道:“过去了?,无须挂怀。”


    江婉柔骤然鼻尖一酸,这些?日子的惊慌、不安,在这句“不怪你”中烟消云散。她幼年孤苦,自嫁人后战战兢兢,不敢踏错一步,也正因为她的谨慎能干,才得到阖府的尊敬。


    陆奉待她很好,给她体面尊贵,送她华贵的凤冠头面,珠翠玉石。那?些?真金白银的“宠”,都不抵这一句:不怪你。


    在京城,她为他打理内宅,迎来送往,她自诩没有第二个人比她做得更好,她手?里?的一切,都是?她该得的。出京后,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完全?成了?“累赘”,拖累他赶路的进度,还成了?别人威胁他的筹码。


    他说:“你也要紧。”


    他说:“回来就好。”


    他说:“不怪你。”


    江婉柔此刻有种?茫然又笃定的情感:他爱她。


    不是?因为她“有用”,也不是?因为她“识时务,知进退”,他是?纯粹地,爱她。


    江婉柔忽然很想把裴璋的事坦白,她几次张口,那?一瞬间,她心中闪过被宁安侯抛弃,不闻不问的姨娘,被丈夫追杀的江婉雪,她好不容易坐稳的王妃之位,她还有儿女?们……


    陆奉察觉她的不对劲,放下手?中狼毫,皱眉道:“受委屈了??”


    江婉柔摇摇头,她搂紧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她闷着声,断断续续道:“陆奉,我?……我?心里?……好……好爱你啊。”


    陆奉的耳力很好,听到这等露骨的话,他身体一僵,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竟显得不知所措。


    像他这样的男人,自小受“克己复礼”的教导,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如何能沉溺在女?人的肚皮上??要让他说一句“爱慕”,比杀了?他都难。


    他抚摸她的后背,半天?,僵硬地回了?一句,“嗯。”


    江婉柔没有什?么好羞涩的,在突厥的这段日子,她发现这边的男女?直率坦诚,看对眼儿了?,大庭广众之下互唱情歌,表达爱意。


    这里?不是?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京城,江婉柔放开了?,“好爱你”“好想你”说个不停,陆奉哪儿受得了?这个,一时天?/雷勾/地火,矫健和雪白的身躯纠缠着,滚到刚铺羊绒毡毯上?。


    ……


    这里?没有暗格里?那?一堆儿东西,起先没准备好,江婉柔拧着眉,没有叫痛,反而敞/开/身子迎合,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把她填满。


    她他耳边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陆奉。”


    “陆奉。”


    “……陆奉啊。”


    她最后浑身发抖,牙齿都是?颤的,依然不肯松开他的脖颈。叫陆奉既怜爱她,又恨不得弄死她。


    ***


    江婉柔很快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代价,事实证明,禁/欲的男人不能撩拨,又言道小别胜新婚,陆奉实打实做了?三日“新郎官。”一道屏风之隔,甚至不耽误他完事儿,随手?披上?外衫去处理军务。


    最后一次昏过去时,江婉柔迷迷糊糊地想,等醒来,她得把陆奉的硬胡茬剃了?,扎得她好难受。


    不等她动手?,她再次醒来,身边床铺已经变得冰凉,外头也没有人,江婉柔问侍女?,可惜陆奉威严太重,她们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给她留了?口信,可在院中闲逛,不得出府。


    江婉柔现在走路打颤,别说闲逛,下榻都费劲。她揉了?揉眉心,侍女?们马上?诚惶诚恐地问王妃娘娘有何吩咐。


    江婉柔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端上?什?么吃什?么,她不挑食,也不折腾出去作妖,可这个院子实在安静,守卫像陶俑一样一动不动,丫鬟们蹑手?蹑脚,仿佛踮着脚尖走路,没有一点声音。


    江婉柔好奇道:“此处为何如此安静?”


    不止府中,她那?日在府外也是?,静悄悄,没有一点人气。


    侍女?们对视一眼,一人出列,道:“禀王妃娘娘,这里?是?乌金,原是?突厥的城池。被我?齐军攻打下来后,清理一番,如今是?我?们的大营。”


    四周都是?驻军?江婉柔没有多?想,只当把原来的人赶出去了?。她又问:“前几日……那?些?村民在何处?”


    侍女?低头思索片刻,答道:“关在城外的营地里?,劳作纺织,为我?军将士们缝制衣物。”


    江婉柔心下一沉,喃喃道:“这得关多?久?”


    她原以为这些?人没用,陆奉会放了?她们,竟是?她异想天?开。


    “奴婢们不知。”


    美人蹙眉,令人心怜。加上?江婉柔温和的性?情,有个大胆的侍女?安慰道:“王妃娘娘无须担忧,这些?俘虏都是?老弱病残,突厥定不肯花费钱财把人赎回去,能为我?军效劳,是?他们的福气。”


    自古俘虏有三个下场,一是?本?国国君仁慈,肯花钱财或者物资,把人赎换回去。二是?充作劳力,也能捡回一条性?命。两样都不沾,只能等死了?。


    自己人的军饷尚且不宽裕,一堆人吃喝拉撒,谁愿意白白养着敌国的闲人呢?


    江婉柔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原本?不用这样的,他们本?来生活地好好的,男儿外出打猎放牧,女?人洗衣做饭……不能了?。


    江婉柔猛然想起来,那?些?拿起刀剑、保护妻儿的男人们,都没了?。


    她闭了?闭眼,艰难地开口,“陆奉……王爷,专程去找我?的吗?”


    侍女?们对视一眼,“奴婢不知。”


    陆奉令行禁止,严禁私下议论王妃,江婉柔从前担忧“名声”,完全?是?杞人忧天?。


    江婉柔垂下眼睫,道:“把柳将军叫来,我?有话问她。”


    她被困在府中,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向?柳月奴打探消息,顺带问问她的近况。只是?这些?侍女?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一问三不知,连大名鼎鼎的“柳将军”都不认识,江婉柔烦躁地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因为这事儿,江婉柔一整天?心里?沉甸甸的。房间安静得可怕,她走过来走过去,最后坐在陆奉的圈椅上?发呆。


    陆奉兴许走得急,桌案上?折子信笺堆叠,狼毫上?墨痕未干,看起来有些?凌乱。江婉柔是?个体面人,习惯性?地给他收拾整齐,她对他这些?军务不感兴趣,可她心里?挂着事,今天?收完了?,她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念头。


    他既放在她眼前,便是?信任她。


    那?她看一看,也……没甚么要紧吧?


    第94章 第 94 章 少年夫妻老来伴


    陆奉直到深夜才回。


    在江婉柔失踪的这段时日, 陆奉亲率铁骑,踏平半个草原,乌金已经是突厥的腹地, 王庭多次遣人?议和,给出的条件从金银马匹,到割让城池,陆奉全然不顾,势如破竹,有剑指王庭之?势。


    今日凌霄和其余几位将军找陆


    奉, 再次为议和的事。如今突厥愿意割让数座城池, 其中几处为通商要塞,诚意已经足够大,几位将军以为, 可?以一谈。


    这场仗打了四五个月,因为江婉柔的缘故,如今局势比陆奉预想中快了两个月, 齐朝也?损兵折将,陆奉打算稍事歇息,等大军休整后?开拔, 长?驱直入突厥王庭。


    当今圣上雄心壮志, 这几个儿?子?中,陆奉最肖他,如今他壮士暮年, 由自己的亲骨肉替他征战四方,皇帝龙颜大悦,不仅亲自过问军资,金口玉言道:“突厥诸事, 皆听齐王裁决。”


    皇帝支持,陆奉想打,诸位将军却蠢蠢欲动想和谈。今年冬天格外寒冷,突厥地势靠北,运输草料物?资比大齐更艰难,如今天气?渐渐转暖,道路冰雪消融,更好运辎重,草原开始反青,马匹有了充足的草料供应,突厥行军作战比冬日多了优势。


    一仗比一仗难打,突厥又有和谈的诚意,我军也?需要休养生息,何乐不为呢?


    除了凌霄态度不明,其余诸将领渐渐动摇,明里暗里规劝王爷,奈何陆奉主意正,军中有广开言路的传统,他并未责罚献言的诸将,但也?没?有听到耳朵里。


    他的态度坚定且从一而终,既然他们想打,他奉陪到底。


    今日再次为议和的事商议到半夜,有人?规劝,把陆奉的名声?搬出来?说事,在那群读书人?的渲染下,齐王殿下威名赫赫,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那人?把讨伐齐王的檄文拿出来?念,几乎指着鼻子?骂陆奉“嗜杀成性,凶残暴虐”,若不收敛,日后?定“堕落畜道,永不超生”,泥人?都有三分血性,跟别提暴虐的陆奉。


    他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


    江婉柔已经小?憩一觉,听见动静,她猛然惊醒,赤着脚踝去迎接他。


    “你回来?啦。”


    她睡得颊如海棠,乌眸水润,寝衣扣子?松松垮垮,开了一颗,露出淤红雪白的肩膀和红色颈带。


    陆奉黑眸骤沉,他伸出手掌,摩挲她裸/露的肩膀,粗粝的掌心让她想起这几日的欢/愉,江婉柔身体一颤,双腿有点软。


    陆奉把她的衣衫理好,道:“怎么不穿鞋?”


    房里铺着暖绒绒的毡毯,江婉柔倒不觉得冷。她抱着陆奉的手臂,道:“想见你,等不及穿鞋。


    “等你回来?呢。”


    “等我?”


    陆奉面露意外,挑眉道:“还有力气??”


    这几天她着实热情,夹着他的腰,不让他出去。陆奉原先想着温柔些,可?真到那当口儿?,他控制不住自己。


    陆奉回想,她故意引诱,像个吸人?精血的妖精似的,也?不能全怪他。


    江婉柔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娇声?道:“我的爷,你没?听人?说嘛,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你好歹歇两天。”


    陆奉低声?笑,把她揽进怀里,附在她耳旁道:“我用不用歇,你不清楚?”


    两人?拉扯着进了里间,陆奉在府中当大爷,在外却不喜旁人?侍奉。他兀自洗浴沐发,出来?时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扎在腰间的黑色绸裤,未干的水珠顺着鼓起的肌理流下,胸前刀疤纵横,看起来?筋信骨强,又狰狞可?怕。


    江婉柔用柔软的绢布给他擦身,这些伤痕已经结了痂,尽管陆奉不在意,她心疼得很。这几日他再过分,她也?死死忍着,没?有给他身上多添一道抓痕。


    连陆奉都哄道:“好乖。”


    江婉柔给他擦拭身体,一边道:“洛先生擅膏药,回京叫他调制一贴药,把这些伤再治一治吧。”


    陆奉眯眼享受她的服侍,闻言笑道:“胡闹。”


    撒上金疮药,不耽误行动。又不是女?子?,这些年他连瘸腿都坦然接受,身上多几个疤痕有什么紧要。


    江婉柔一顿,抬起头看他,“还是治治吧,当心落下病根,等将来?老了,还得受罪。”


    她向来?爱惜自己,不明白像柳月奴和陆奉之?流,为何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柳月奴那里她姑且只能劝劝,陆奉是她的丈夫,他不上心,她得替他上心。


    她一腔认真,陆奉却不以为意。况且那是回京后?的事,按照陆奉的设想,这一战没?有半载,也?得有三个月。


    他懒得为几个月之后的事与她争口舌,随口敷衍了两句。江婉柔暗自记在心里,今天她有别的事。


    擦完身子?后?,她叫陆奉坐在床侧,她跪在床榻上,给他擦拭头发。


    陆奉纳罕:“今日这么乖?”


    江婉柔笑道:“本就?是妾身该做的,如今出来?久了,骨头都松了。”


    陆奉在外一切亲力亲为,江婉柔舟车劳顿,又生了病,他起身都悄悄地,生怕惊醒她。比起早些年,用膳要江婉柔布菜侍奉,早朝要她忍着困意伺候他穿戴,今日江婉柔做这些,实在不值一提。


    一盏青灯如豆,她的声?音柔情似水,陆奉仿佛置身千里之?外的锦绣王都,他不再言语,阖上眼,享受片刻的松乏。


    他的头发又黑又硬,江婉柔细致地擦拭,时而给他按按头皮和太阳穴,过了许久,江婉柔试探地问:“夫君今日……心情不好?”


    陆奉刚进来?那脸色黑的滴水,她得探探,挑个好时候。


    果然,陆奉的脸色骤然紧绷。今日着实气?着了,在亲近的人?面前,他无须遮掩。


    他冷笑道:“本王早晚取缔那个不知所谓的集议!”


    他率领整个大齐最精锐的幽州军,这支军队此前跟随皇帝打天下。皇帝在女?色上混不吝,但对将领们掏心掏肺,常常以兄弟相称。


    是兄弟,就?不该有尊卑。皇帝开辟的传统,在军中每月召开一次军僚集议,大大小?小?的将领加起来?二?十三人?,围在一起,此时没?有等级森严的官位,只要有想法,尽可?以畅所欲言,力求集全军之?智,与乱世中谋胜。


    大家心往一处使?,皇帝广开言路,以此打了许多以少胜多的翻身仗。后?来?皇帝登基,幽州军整编,这个传统保留了下来?,这也?是为何陆奉这个“铁杆主战派”,今日听了一天没?用的口水。


    他不屑争辩口舌,从前还有凌霄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引经据典、高谈雄辩,如今放眼望去,全是要和谈的,凌霄也?开始含糊其辞,陆奉知道,他也?动摇了。


    陆奉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和谈和谈,要不是前面几仗打得漂亮,谁给你和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的拳头硬谁有理。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就?没?人?懂么?


    陆奉此人?唯我独尊,要不是开辟集议传统的人?是他老子?,他老子?现在还坐在龙椅上,他早每人?赏十军杖打出去了。


    江婉柔听了来?龙去脉,喃喃道:“诸位将军们,也?许有他们的道理……”


    话没?说完,陆奉骤然转头,眸光凛冽:“你也?觉得我错了?”


    江婉柔一惊,连忙拍他的胸口,连声?道:“没?有!”


    “咱们不气?啊。旁人?不清楚,我还不懂你吗?夫君目光长?远,一切都是为了大局。没?有你在前面殊死相搏,哪儿?有我们在后?方安享盛世呢?”


    “他们不懂,咱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不气?不气?啊。”


    陆奉心中有怒,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心中熨帖。他缓和了神色,把她拉进怀里。


    “不是冲你。”


    他一下一下抚摸她柔顺的长?发,温声?道:“吓到了?所幸,有你知我。”


    陆奉自出生起顺风顺水,如今打了胜仗,一帮人?却闹着和谈,让他生出了一种“壮志难酬、知音难觅”的苦闷。


    他不爱把军政拿到后?宅床榻上说,可?在外,一溜儿?烟的“王爷三思”、“王爷慎重”,连他亲自提拔的心腹,他的妹夫凌霄也?违逆他,只有一个她!


    她不懂带兵打仗,不懂两国朝局,但她懂他。


    陆奉自持身份,诸位又刚从战场下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陆奉不好过河拆桥。江婉柔没?那么多顾忌,狠狠痛骂那些人?“鼠目寸光”、“荒唐荒谬”、“软弱不堪”,又对陆奉满目崇拜,左一个“英明”右一个“睿智”,把陆奉听得心气?顺了,极其舒坦。


    憋了一天的怒火一扫而空,他低声?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看着她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的样子?,他反过来?劝慰她,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无妨。”


    江婉柔:“……”


    他抚摸她的力道越发温和轻柔,她乖乖在他怀中待了一会,感觉他怒气?渐消。


    江婉柔心中犹豫,又想起白日在他桌案上看到的折子?,她咬了咬唇,把手掌贴在他紧实健壮的胸膛上。


    她幽幽道:“将军们说的全错,不过关于和谈……妾也?……赞同。”


    “妾有自己的私心。”


    陆奉挑眉,他这会儿?没?有方才在军帐中的


    不耐,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江婉柔的手在他胸前游移,细细抚摸他身上每一道疤痕。


    她低声?道:“妾只是一介妇人?,不懂打仗什么的,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男人?。”


    “你打了胜仗,百姓称颂,帝王奖赏,我却只要一个平安康健的夫君。”


    “妾十六岁嫁为君妇,细算起来?,如今已有六个年头。”


    她抬起头,乌黑水润眼眸看着他,暖黄的烛光下,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她道:“少年夫妻老来?伴,我想与你,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


    第95章 第 95 章 劝哄


    她的声音柔和?, 却带着执拗的认真,叫陆奉的心猛地?一动,呼吸变得凌乱。


    他按住她的手, 哑声道:“不叫你当寡妇。”


    洁白的绢布不知何时落到地?上,陆奉捉着江婉柔的手,让她跨坐在他精壮的腰上,两人一同滚向?宽大的床榻。


    怀中抱着馨香柔软,陆奉心神激荡,日子一天天过着, 连他也忘了?, 原来两人已经成婚六年之久。


    六年,他熟悉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腹中诞育了?他三个孩子, 她依然能轻而易举撩拨起他的兴致,叫他血脉偾张,如同刚入洞房的愣头青。


    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这种满足和?驰骋沙场, 长刀饮血的征服欲不同,她一直是?柔顺的,像水一样, 接纳他的所有。


    陆奉不会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 他向?来用行动说话,一时心神激动,叫江婉柔险些背过气?。这里的胡床宽大敞亮, 没有像大齐那样朦胧的床帐,一切看到明明白白。


    雪白的身体渐渐变得薄红,他身上很烫,叫江婉柔也流了?许多?汗, 发丝沾在她粉白的脸颊上,她羞涩得垂下眼睫,拉起一旁的锦被遮盖。


    “羞什么?”


    刚魇足的男人总是?好说话的,陆奉嘴上这么说,还是?翻了?个身,叫她趴在自己胸前,给她身子裹上。


    江婉柔双颊泛红,嘤咛道:“我方才……还没有说完呢……”


    她打了?许久的腹稿,刚起了?个头,就被男人堵住了?唇,前几日把?他喂得饱饱的,今天怎么还这么有力气??


    比天天犁地?的牛都好使。


    陆奉声音沙哑,“说。”


    江婉柔哼哼唧唧地?扭腰,“你先出去呀。”


    陆奉紧扣她的腰身,声音暗含警告,“别招我。”


    近日三军休整,乌金被齐军占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温香软玉在怀,陆奉颇有些的“君王不早朝”的惬意。


    感受身体中的东西有硬起来的趋势,江婉柔身体一僵,不敢动了?。


    她乖顺地?伏趴在陆奉胸口?,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每次出门,我在家中日日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饱,日渐憔悴。”


    陆奉的手骤然一顿,他掌心下的皮肉雪白细腻,饱满丰腴,摸着琼脂弹润,抱起来沉甸甸,实?在看不出半点憔悴。


    他沉默片刻,很给面子地?宽慰道:“再?忍一段日子,很快。”


    江婉柔继续道:“我想你,也想京中的孩子们。淮翊身子不好,又不爱吃饭,没有我盯着,不知道瘦成什么样。今年冬日这么冷,他万一在感染风寒……”


    “不会。”


    陆奉笃定?道:“陆淮翊很好,你无需担忧。”


    陆奉也不是?一打起仗来全然不顾后?方,他往京城的每一封军报中都夹杂着一封家书。如今齐王府只有丽姨娘、陆淮翊和?两个开不了?口?的奶娃娃,他又不可能给自己的丈母娘写信,给谁看的家书,毋庸置疑。


    半个月一封,专人快马,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陆奉的家书却十分简单,问下陆淮翊的功课,问一句府中情况,用不了?一页纸。最长的一次是?陆淮翊念书有疑,问过几位先生?,均不解其意,陆奉晚上卸下染血的战甲,给长子解惑。


    陆淮翊这个年纪,念的正是?儒家的四书五经,学的是?仁义礼智信,陆奉白日坑杀俘兵数以万人,晚上教儿子“仁者爱民”,叫外人知道,得让人笑掉大牙。


    总之,父子两互通有无,自陆奉走后?,陆淮翊这个“世子爷”成了?名副其实?的爷,别看年纪小,行事沉稳有章法。他经常被召入皇宫,对弟弟妹妹照拂有加,再?替远在边关的爹娘孝顺丽姨娘,偶尔去陆国公府坐坐,探望曾经的二叔三叔,老祖宗。


    陆奉离京这些日子,齐王府的世子爷渐渐崭露头角,旁人提起无不惋惜,惋惜其一,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陆奉那个活阎王的种?


    其二,可惜身子不太好,慧极必伤,倘若身子好些,说不准有大造化。


    ……


    陆淮翊兴许也知道自己身子骨差,他自以为?要顶门立户,更加仔细养身,他这个冬日比前几年都好,陆奉明白,却不好和?江婉柔细说。


    她不像寻常女?子,分离哭哭啼啼。自从?她随他一起踏出京城,她没有主动问过孩子们,她不是?不想,她是?太想了?,又不能立马回去,提起来,徒增伤感。


    陆奉正欲宽慰她,江婉柔继续说道:“我前段日子和?柳将军流落突厥,街坊邻里和?善,邻家有个小姑娘,就比淮翊小一岁,我看着她,我就想啊,等我们的小明珠长大,是?不是?也出落得这样漂亮。”


    陆奉理所当然道:“当然。”


    她生出的孩子自然漂亮,就算不漂亮也无妨,有他这个父王在,自会给她尊贵无双。


    江婉柔笑了?,“是?啊,无论美丑,都是?你我的孩子,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可是?……别的孩子……于旁人是草芥,她也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呀。”


    她搂紧陆奉的腰,低声道:“打起仗来,我们一家骨肉分离,更多?的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夫君,咱们不打了?,好么?”


    陆奉听着她天真的话,没有像方才在营帐中一样疾言厉色。某方面满足的男人真的好说话,他轻抚她的发顶,耐心解释。


    “哪儿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他道:“突厥屡屡犯我朝边疆,如今更是?背信弃义,公然撕毁盟约。若不予以重击,岂不以为?我天朝软弱可欺?日后?定?会变本加厉,兴兵大犯。”


    突厥是?忽然撕毁盟约的吗?不是?!阿使那在位时也曾多?次挑衅,不过是?小打小闹,皇帝哀叹民生?多?艰,纵容他们一次又一次,陆奉那时候忽然觉得,皇帝老了?。


    他再?也不是?当年破釜沉舟的幽州王,龙椅上坐得太久,血气?都磨没了?。


    陆奉一直以为?,齐朝前些年对突厥听之任之,养大了?他们的胃口?,所以冒顿才敢一上位就拿大齐开刀,他这回长驱直入,毁其巢穴,斩草除根,不仅保边疆长久安宁,更是?让其他临国瞪大眼瞧着,我大齐兵强马壮,不怕战,更不畏战。


    至于其他的,比如突厥靠北,打下它,也就打下了?往北通商的关口?,我边关百姓不仅免除蛮夷侵扰,靠通商多?几项生?计,不用裴璋千难万难去薄赋敛,他们自食其力,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再?比如突厥的马匹极佳,以良马为?基,育我朝马种,以振国威。还有征战敛财,充盈国库……好处太多?了?,即使现下艰难,所有人劝阻,也丝毫动摇不了?陆奉的决心。


    陆奉言简意赅,解释地?深入浅出,连江婉柔这个妇人都听懂了?


    ,她听懂了?,却不赞成。


    她在陆奉的书案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折子,陆奉的回复只有一个字,“诛”,两个字,“不留。”


    她那时才明白侍女?口?中的“清理一番”是?什么意思,乌金城,除了?齐军,已经没有活人了?啊


    她双手颤抖,根本不敢往下面翻,死了?好多?人,不止突厥人,还有我朝的士兵,尸山血海堆积的胜仗,真的是?赢吗?


    陆奉说的那些东西,或许和?谈也能解决呢?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夫君,我知道你有宏图大志,想横扫千军,开疆拓土。可一味强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和?谈……即使只是?权宜之计,趁机休养生?息,光积粮草,不也很好吗?”


    “还有外头那些人……他们那样说你,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于你的名声不利。你明明是?守卫边疆的大功臣,怎么成了?个暴虐嗜杀之人?”


    “妾听着心里不舒服,也为?你叫屈。”


    陆奉低声笑,他倒不在乎什么名声,再?说,他做的事他认,外头的有些名声并非空穴来风。他缓缓抽出来,翻了?个身,再?度把?江婉柔压到身下。


    他哄道:“既然心疼我,不用羊肠衣了?好不好,我给你弄出来,给你弄干净。”


    前几个月在将军府,夫妻俩没忍住,主要是?陆奉没有忍住,那会儿没有羊肠衣。后?来陆奉用手给她弄出来,果然没怀。


    自从?想出这个法子后?,他便不大爱用羊肠衣了?,总是?弄在里头,事后?再?清理。他的骨节很硬,指腹上带着粗粗的刀茧,江婉柔得遭两次罪。她每次要先哄好他,要他好好戴上那东西才放心。


    今天轮到陆奉哄江婉柔了?。


    他着实?不会哄人,就会说一句“乖”。江婉柔檀口?微张,他壮硕的身躯几乎把?烛光全部?遮挡,隐约透过一点,虎背蜂腰,大臂上的肌肉一鼓一鼓,上面沁着一层薄汗。


    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不刻意低头,江婉柔甚至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和?滚动的喉结,他根本没有给江婉柔拒绝的机会,一边哄着,一边狠狠入着。


    江婉柔心中的一肚子话,只能化成破碎不成调的语句,随他浮浮沉沉。


    ***


    陆奉连续几天的心情都不错,江婉柔隔三差五地?劝,夫妻多?年,在最初嫁入国公府时,她日日观察,每日单独抽出一个时辰分析陆奉,她的夫君,也就是?以后?她的衣食父母。外加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了?解他。


    他的心智超乎寻常的坚定?,认定?一件事很难改变,也听不进人劝。越多?人阻挠,他越来劲儿,只能以柔克刚,润物无声地?影响他。


    她天天抱着他的胳膊,舍不得他上战场,又说想孩子们,想赶快回京。有效果,但似乎起了?反效果。


    陆奉原本准备休整十五天,现在压了?一半,快些打,就能快回京。


    江婉柔急得嘴角长泡,搞得陆奉不忍心亲她。她又不能直说,否则遭殃的就她了?!难道她前阵子都是?虚情假意?


    虽然她有意劝导,但她对他的心不假,她真的心疼他身上的伤。


    江婉柔无法坦白,只能支支吾吾,说陆奉胡茬太硬,给她扎出来的泡。


    这个理由显然说服不了?陆奉,他叫大夫给她瞧了?,大夫说急火攻心,开几贴凉药就好,江婉柔喝了?两天药,发现陆奉真把?胡茬剃了?。


    他的唇很薄,轮廓锋利,有胡茬的时候显得粗犷冷硬,如今干净了?,看起来更年轻,凤目薄唇,俊美无俦。


    他没有解释更多?,却把?江婉柔弄得心中酸涩,他或许如传言一般残忍暴虐,但他待她,真的很好。


    江婉柔陷入了?两难,眉宇间越发忧愁。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大军即将开拔的三日前,事情迎来了?转机。


    这要从?柳月奴身上说起。


    第96章 第 96 章 皇室身份


    柳月奴私自藏匿王妃, 罪不可赦,陆奉本想杀了一了百了。奈何江婉柔明里暗里给柳月奴求情,说她年纪小, 做事考虑不周,而且两人流落在外?,多?亏柳月奴照顾她,否则她还被困在敌营,哪儿?有?他们夫妻的相聚?


    她是她的“阿妹”,尽管她只是沾了她亲姐姐的光, 论?迹不论?心, 她确实受了柳月奴那么长时间的恩惠。


    那日陆奉找到江婉柔时,一支冷箭射向了江婉柔□□的马,她摔落在地上, 危急时刻柳月奴以身相护,手肘脱了臼。这是陆奉亲眼所见,念在柳月奴思姐心切, 又?曾立下汗马功劳,陆奉留了她一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柳月奴身为钦封的明威将军, 擅离职守月余, 被陆奉罚了八十?军杖。这是军中最严苛的刑罚,八十?军杖下来,即使是身形魁梧的大汉, 也得非死?即残。


    其中有?没有?陆奉的私心,外?人不得而知?。江婉柔曾旁敲侧击问柳月奴的消息,陆奉道:“我不杀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按照军规处置。”


    一句话,把江婉柔堵得哑口无?言,大是大非面前,别说是她的“阿妹”,就算是她的亲妹妹,她也不能求情,否则她不真?成了祸国的妖妃?陆奉显然也不是被女色迷昏头的男人。


    就这样,柳月奴生生受了八十?军杖,军中的棍棒坚实粗硬,凌霄这个八尺男儿?受了五十?杖,还得卧床休养数日,柳月奴以女子之受刑,结束时,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好在陆奉恩怨分明,一码归一码,她受了杖责,又?罚了三年俸禄,此事到此结束。她还是“柳将军”,没有?拦着不许人给她治伤。只是陆奉对柳月奴的不满如此明显,上行下效,没有?军医愿意惹上这出官司。


    毕竟陆奉“声名远播”,不仅让敌人闻风丧胆,底下人见到他也发?憷。


    眼见人快不行了,是柳月奴曾“搜集”的美?人们救了她。


    兵荒马乱的,她们要不是家境贫寒,卖身为奴的女子,要不是家破人亡的孤女,偏偏还都有?点姿色,柳月奴好吃好喝养着她们,不用她们做活儿?,甚至不用能歌善舞,只需要坐着,让她欣赏缅怀。


    这可比伺候那群臭男人强多?了,柳将军出手大方,不会对她们动辄打?骂,别的将领看上她们,柳将军会为她们出头。美?人们衣不解带地照顾昏迷的柳将军,把金首饰卖了打?点,有?钱能使鬼推磨,好歹留下了一条命。


    柳月奴不重口腹之欲,也不爱穿衣打?扮,她原本的俸禄全养女人了,可谓“一穷二白”。伤药、补药、冬日的柴禾都要花银子,原本柳月奴不在这些日子,美?人们战战兢兢,已经过的捉襟见肘,如今连首饰都卖了,正是缺银子的时候,有?个眼尖儿?的美?人,看见了柳月奴脖子上挂着的一块墨绿色的岫玉。


    那玉呈圆形,上面雕着狼首和卷草纹,图案不常见,胜在雕工精致,玉也是好玉。救命要紧,几个美?人商量着,先把玉当了,其余的等柳月奴醒了再说。


    一群弱女子,不敢在外?抛头露面,只能托人打?点,经手的人多?了,她们不识货,有?识货的人。


    但凡正面和突厥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卷草纹围绕着狼首,那是突厥的旗帜。


    小将立刻往上报,不出半日,这枚玉佩到了陆奉手中。他摩挲着手中墨绿色的圆玉,立刻宣凌霄觐见。


    这柳月奴究竟是何底细,竟然有?突厥皇室的信物?!


    ……


    凌霄被问得冷汗淋漓,柳月奴曾言她父母身故,六亲皆亡,他还没来得及细究便迎来了战事,难道柳月奴是突厥的奸细?


    她在战场上手起刀落,杀敌比齐人都猛,怎么会和突厥皇室牵连?


    好在这个时候,柳月奴醒了。


    她脸色苍白,被人搀扶着才勉强下地,面对气势逼人的男人们,丝毫不显怯意。


    她道:“我从未对不起齐人。”


    陆奉案头摆放着柳月奴自进入大齐的所作所为,他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道:“这东西是你的?”


    柳月奴十?分坦然,“是。”


    “你是皇室中人。”


    柳月奴顿了


    一下,底气没有?那么足。


    “我不知?道。”


    突厥的皇室散乱,不像大齐有?内务府,只要姓“齐”,即使只是和皇帝一表三千里的穷亲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也是皇亲国戚,什?么都不用做,有?内务府养着。


    草原是游牧民族,经常迁徙,没有?那么严重的宗族观念。到柳月奴这一支,她那个突厥爹,落魄地只剩下“阿史那”的姓氏,她杀了他从突厥逃走,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她身上的玉佩是她爹的宝贝,那个脾气暴烈的落魄武师,他常常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他们家族昔日的荣光。可笑他盼了一生的儿?子,临了,只有?这个从齐朝抢来的女人生的女儿?,弯弓搭箭,骑马驰骋,身手最好。


    柳月奴从未把自己当突厥人,更遑论?皇室中人。这层身份连她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是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那老东西即使沦落到卖女儿?,也不肯拿它换食物。那时候她太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齐的商人用一袋大米买走了阿姐。等到她有?足够的力量,一把大火烧了曾经的家,只留下这块儿看起来值钱的玉佩。


    突厥人排挤她,齐人害怕她,两国的纷争,于?她有?什么关系?即使留在齐朝做这个“明威将军”,也是和凌霄的约定,非她本愿。


    陆奉沉思片刻,又?问:“你的真?名叫什?么?”


    她顶替了她姐姐的名字活着,她原本该有?个突厥名字。


    柳月奴念出一个名字,有?些绕口,陆奉和突厥打?交道多?年,他心中了然。


    陆奉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凌霄已经单膝跪下,抱拳道:“末将失职,请王爷责罚。”


    招安一个女人也就罢了,此人险些把王妃掳走,身份还是突厥皇室。即使只是没落的旁支,说出去,也足够笑掉大牙。


    陆奉没有?理?会凌霄,他轻扣桌案,对柳月奴道:“你可知?,王妃日日念着你,三番五次给你求情?”


    柳月奴神情一怔,冷冽的神情略有?松动。


    她低声道:“是我对不住她。”


    她的柔姐姐啊,她知?道她想回大齐。可她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天冷添衣,她细细地给她敷伤口,她给她系披风戴毡帽,她用柔软馨香身体抱着她,给她唱小时候的歌谣,她放不了手。


    她以为她会憎恶这个掳走她的“贼人”,她却?为自己求情……这一刻,柳月奴心中酸软,又?满足。


    其实江婉柔和她的阿姐长得并不像,阿姐纤细瘦弱,江婉柔明显是锦绣富贵娇养出来的玉人儿?,和她相处的越久,柳月奴越来越清晰地明白,她不是阿姐。


    可是她对她那么好,她好温柔,她想让她做自己的姐姐。


    陆奉冷哼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


    他不喜欢江婉柔的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前有?裴璋,又?来了个柳月奴,即使是个女人,也让他无?端窝火。


    更别提柳月奴还有?那么个名声!在起初得知?柳月奴把江婉柔藏起来,她“疑似”喜爱容貌姣好的女子时,陆奉把手中的朱笔生生掰断了。


    柳月奴惨白着脸争辩,“我对她坦坦荡荡,我对天发?誓,从未欺瞒于?她。”


    就像江婉柔曾问过她的名字,她毫不犹豫告诉她,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江婉柔不懂,而是她想告诉她。


    江婉柔当时觉得那个名字熟悉,是因为陆奉曾在她面前提过这几个姓氏,只是她不懂突厥话,只当他们突厥名字长得像,没有?往下深想。


    人不在,江婉柔也听不见柳月奴这般剖白。陆奉脸色变了几变,连凌霄都以为他要下令处死?柳月奴,他沉着脸,走出营帐。


    留下一句话,“好好养着。”


    凌霄和柳月奴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茫然。


    紧接着,当晚,陆奉再次召开?集议,暂且按兵不动,叫突厥使臣来谈。


    目前是齐朝兵马占据优势,且急于?求和的是突厥,对方十?分殷勤,王庭也做好了割地赔款的准备,奈何陆奉胃口太大,先让突厥割让北方广袤无?垠、水草丰茂且毗邻诸多?贸易要道的草原,又?要十?五座城,其中包含三处铜矿与两处铁矿,责令突厥岁岁进献牛羊各十?万头、黄金一百万两整。


    另献骏马五万匹,要耐力极佳、可驰骋千里的良驹。除此之外?,交出反贼陈复,令冒顿亲自赴齐,对我天/朝下跪称臣,俯首认错。


    他要的太多?,远远超过了突厥的预期。虽说战败求和是常事,但没有?像陆奉这么苛刻的,几乎断了他们的命脉。还要冒顿可汗对他们的皇帝下跪称臣,按他们草原汉子的血性,不如刎颈自尽,还能留得一世英名。


    陆奉这边狮子大开?口,不像正经和谈的样子,但他从前连突厥的求和书都不看,如今愿意坐下来,分条缕析地列出条件,已经足够有?诚意。


    突厥使臣个个面露土色,陆奉色冷峻,语气不容置喙:“答应,突厥往后便为大齐附属之地,我朝会遵循旧例,保其安宁,仿若兄弟之邦。然若不答应……”


    他冷笑一声:“我大齐的铁骑早已枕戈待旦,踏平尔等每一寸土地,片甲不存。彼时,本王所求将远不止于?此,城池、金银算的了什?么?突厥一族将在我朝铁蹄之下灰飞烟灭,永无?复兴之日!如何抉择,望尔等慎思。”


    他身上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夹杂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煞气,这位齐朝的王爷曾经杀了突厥数位议和的使臣,他们在他面前匍匐,不敢说一句话。


    等使臣回去,嚎啕大哭,道:“天要亡我啊,是上天要亡我啊!”


    齐朝皇帝有?很多?个儿?子,只是其中一个王爷,竟有?如此气魄。齐朝的实力远远被他们低估了啊!


    陆奉漫天要价,没有?给他们“坐地还钱”的口风,却?留下了充足的时间,足足半个月,等他们商议。


    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上好的金疮药用着,柳月奴能下地行走,陆奉这么小心眼儿?的人,竟破天荒让她见了江婉柔一面,还大方地允许她们姐妹相称。江婉柔这才知?道柳月奴受了八十?军杖,心疼愧疚,又?是喂药又?是擦脸,日日去照顾她。


    柳月奴来不及想陆奉的用意,自此迷醉在柔姐姐香软的怀抱中,乐不思蜀。


    齐军在乌金养精蓄锐,突厥王庭闹翻了天。冒顿刚登基,根基本就不稳,正因此才想与齐一战,没想到弄巧成拙,给族人带灭顶之灾。现在突厥有?三大派系,一方以冒顿为首的主战派,他们觉得草原汉子该有?草原汉子的血性,宁死?也不接受割地赔款的和谈之耻;一方主和派,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真?等到那齐朝王爷打?过来,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吗?


    人数最多?的,是在两方摇摆的中间派,战,他们与陆奉纠缠日久,明白他擅于?排兵布阵,用兵如神且神勇无?比,他们胜算不大;和,陆奉提出的条件简直断了他们百年基业啊。


    三方正闹得不可开?交,随着日期渐近,齐朝忽然来使,道:先前的条条框框,只为确保突厥真?心向我朝俯首称臣,如今还有?一个法子,我朝愿意把岁供减半,其他条件也能商量,只要……他们愿意换一个可汗。


    ***


    齐军大营,柳月奴裹得严严实实,额头上敷着一块洁白的绢布,她刚要起身,被江婉柔制止。


    “别动——”


    她踏着小碎步过来,取下绢布,仔细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温声道:“你身上还发?热呢,敷上凉巾,舒服些。”


    柳月奴凤眸微垂,她早就好了,舍不得柔姐姐,前几日没紧账帘,折腾好久,终于?来了一场“小小风寒。”


    柳月奴低声道:“不想要这个,想柔姐姐陪我。”


    江婉柔方才正在给她吹凉汤药,闻言一笑,好脾气道:“好好好,咱们先把药喝了,我喂你。”


    乌金如今全是齐朝的驻军,但经过卫城那件事,陆奉不允许江婉柔私自出门。为了照顾柳月奴,江婉柔磨着陆奉,甚至答应以后不用羊肠衣,才叫陆奉松口,让她跟着他来大营。


    柳月奴还不知?道她的柔姐姐为了来看她付出多?大的代价,她


    脸颊微红,矜持地点了点头。


    因陆淮翊体弱多?病,江婉柔照顾他照顾惯了,给柳月奴喂药的时候,把她的脸颊埋在自己怀里,舀一口,吹一下,喂一勺,塞一个蜜饯。


    再夸一句,“阿妹真?厉害!”


    柳月奴原本不太适应,这一碗药,她捏着鼻子就灌了,后来习惯了,她赖在她怀里不肯出去。


    被她柔软的身躯包裹,听着她仿佛哄稚童的话,柳月奴耳朵尖都是红的。


    “也、也不是很厉害,区区一碗药而已。”


    听起来,好像她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婉柔给她擦唇角的药渍,柔声道:“可是这药好苦啊,我喝了很多?年的苦药,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柳月奴眸光一顿,问道:“很多?年?柔姐姐身有?顽疾?”


    江婉柔说的是陆奉哄她喝避子汤的事,当时觉得委屈无?比,如今想来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些好笑。她跟柳月奴不是外?人,打?趣儿?般的说给她听,此时,帐帘忽然被大力掀开?,沉重的军靴“哒哒”落在地面,是陆奉。


    他寒眸扫过两人,深深皱起眉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江婉柔一惊,她很知?分寸,看天色差不多?就回到陆奉身边,这是他第一次来柳月奴的营帐中找她。


    她病了,她给阿妹喂药。有?何不成体统的?江婉柔正欲解释,柳月奴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柔姐姐,我冷。”


    江婉柔瞬时心中软烂如泥,低头给她掖了掖被角。陆奉哪儿?受得了这个,冷着脸把两人分开?。对上江婉柔无?辜水润的眼眸,他不忍苛责,转头对上床榻装可怜的柳月奴。


    “现在就冷了,日后回到突厥可怎么办。”


    柳月奴绷着脸,“我不回突厥。”


    柔姐姐肯定在大齐,她要和柔姐姐在一起。


    陆奉忽地狞然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今日突厥送来和书,愿意拥立你为新的可汗。”


    此言一出,江婉柔和柳月奴都惊了。柳月奴也不冷了,“腾”地一下坐起来,凤目中是一无?所知?的茫然和惊疑。


    “什?么新可汗?”


    “我?”


    第97章 第 97 章 他的偏爱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 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柳月奴神色怔怔,想不通她一个双亲俱亡的女子之身, 怎么和“可汗”扯上关系?即使她哪儿哪儿看不惯陆奉,觉得这个残暴的男人?配不上她的柔姐姐,但她得承认:陆奉不会信口开?河。


    陆奉按住江婉柔不安分的手,道:“尽管只?是没落的旁支,你身上流着阿史那王族的血,你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柳月奴脸色紧绷:“我是女人?。”


    陆奉怪异地瞧了她一眼, 一人?单枪匹马组建一支起义军, 女子之身受封将军,连他都不把她当寻常女人?看,她竟然会受女子之身的禁锢?


    陆奉反问:“女人?又如何?”


    突厥女人?的地位比大齐高些, 女子能继承一定的牛羊等财产,可汗的妻子可敦地位尊崇,甚至能够插手政务, 历史上就曾有可汗多?病或早亡,王朝实际由可敦掌权。或者皇子不争气?,公主天赋异禀, 由公主代?可汗处理?政事。


    草原上大部分人?不在乎统治者是男人?还是女人?, 只?要可汗威武雄健,能带领他们打退敌人?的侵袭;能让他们吃饱饭,让马儿吃上好草料, 就是好可汗。因此柳月奴是女儿身这事,还真?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


    陆奉敢肯定,王庭那些个天潢贵胄加起来,打不过柳月奴这个“女人?”。


    让突厥难以?接受的是, 他们的王,竟然由齐朝指定,那岂不是说明,他们纵马驰骋的草原汉子,自?此后要受齐朝的掣肘?


    陆奉这回没有给?更多?的时间,只?有三日,能接受就谈,不能接受就打,他们齐军已休整地足够久,磨刀霍霍,准备宰杀对岸肥美的牛羊。


    陆奉这神来一笔,不仅超出了突厥人?的意料,诸位将军也是一头雾水,开?口换了他们的王,他们能答应么?


    结果证明,陆奉不仅熟读排兵布阵的兵法,他也深谙争权夺利的人?性。


    前任可汗刚死,尸骨未寒,冒顿的位置本来就不稳,如今外敌当前,突厥内部乱成一锅粥,他的诸多?兄弟们虎视眈眈,意图浑水摸鱼。


    战,伤亡惨重,他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和,齐朝放松了和谈的条件,只?是换个人?当王,柳月奴拥有王室的血脉,也不至于让突厥太丢脸。


    再者,她只?是个女人?啊,暂时稳住齐朝,留得青山在,等过两年,他们缓过来劲儿,能与大齐一战,便叫这个可汗“暴毙”,其他兄弟们都有机会摸一摸那个位置。


    总之,在紧张的时间和混乱的局势下,所有人?都想不到,突厥竟然答应了。柳月奴这个齐朝的“明威将军”,过不了几日就正式走?马上任,成为突厥的新王。


    从一介反贼,到女将军,再到突厥可汗,柳月奴传奇的一生?,足以?载入史册,彪炳千秋。


    ……


    陆奉没有耐性和柳月奴细心解释,只?交代?几句便带着江婉柔离开?。等回到歇息的府邸,陆奉下颌微抬,等江婉柔伺候他脱衣。


    江婉柔还沉浸在震惊中,直到陆奉不满地轻咳一声,她恍然回神,抱紧陆奉的手臂,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做梦吧。”


    刚认的阿妹稀里糊涂当上了突厥可汗,方才听陆奉话里话外的意思,两国不用打仗了。


    他们很快能回京了!


    陆奉不说话,松了松衣领。


    江婉柔立刻有眼色的上前,给?他解沾染寒气?的衣袍。陆奉脸色稍缓,冷哼道:“出来太久,我看你的心野了。”


    对于“贤惠柔顺”的江婉柔来说,这是个非常大罪名,搁以?前她得惊恐万分地自?证清白。如今她吃准了陆奉不舍得动她,脱完他的外衫,往他怀里钻。


    “夫君,妾身冤枉啊。妾心里眼里都是夫君,怎找心就野了。”


    陆奉被?她磨得没脾气?,一把把她揽在怀中,语气?不善道:“不准再见那个柳月奴。”


    他有意放任两人?亲近,但他以?为的“亲近”是和京城那样,宽大的椅子隔开?八丈远,说话吃茶,矜持有礼。


    而不是像这样抱在一起拉拉扯扯。不是,她脸红个什么劲儿!


    把两朝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齐王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策。


    江婉柔无法理?解陆奉的奇怪的占有欲,不是早说清楚了么,人?家柳妹妹只?是思念阿姐。她心中腹诽,面上还是从善如流地摸着他的胸口,嘴巴甜如蜜,好不容易把陆奉安抚住。


    怀中的身体软乎乎,沉甸甸,陆奉脸色稍霁。在外叫人?琢磨不透的齐王,在房中抱着他的妻子,缓声向她解释。


    陆奉原先是坚定的主战派,秉承着“打不服就往死里打”的观念,谁也劝不住他。让他做出改变的,是江婉柔。


    他知道她心软,先前那些村民,他留了她们一命,那些曾对他的妻子施以援手的突厥人?,他甚至可以?放了她们。前阵子江婉柔愁眉不展,他原想以?此讨她欢心,没想到她听后,更忧愁了。


    她道:“一群老弱妇孺,丈夫儿子都不在了,又能活几年呢?”


    陆奉眉头紧皱,“难道还要我养着她们?斩草不除根,为大患也。”


    女人?能生?出新的孩子,幼儿会长大,等长到能弯弓搭箭的年纪,又是齐朝的隐患,生?生?不止。


    江婉柔反问他,“那所以?呢?夫君要把他们全杀光吗?也只?有如此,才算彻底斩草除根。”


    陆奉敛眉沉思,一时间,他竟回答不上江婉柔这个妇人?的话。


    全部杀光,如此繁多?的人?口,他办不到,史书上从未有此事,也和他的本意相悖。


    他只?是想突厥永世称臣,彻底绝了边境的隐患,让齐朝百姓永享盛世安宁。即使现在有人?称他暴虐,千秋万载之后,后人?自?会明白他的功绩。


    既然杀不完,必以?武力震慑之,让之不敢反齐。这也是他原本的想法。江婉柔道


    :“夫君,你杀了他们的丈夫、爹娘,妻儿,即使一时迫于武力,焉然是真?心臣服?”


    “你也说了,斩草不除根,积怨日久,一朝溃堤,必酿成大患。易地而处,倘若我是突厥的女眷,我一定会假意臣服,寻找一切时机,为我的夫君报仇雪恨!”


    叫陆奉好好“教训”了一番,不许她说晦气?话,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叫她落到那种境地?


    不过这番堪称“可笑”的话在陆奉心中划开?一道口子。不能杀完,也不能打得太狠,否则必然会引起反噬。他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相反,陆大公子文韬武略,熟读经史子集。


    古有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他明白这个道理?。


    被?鲜血和胜仗围绕的激荡散去,陆奉逐渐冷静,思虑下一步究竟要如何走?。正巧,柳月奴身世大白,她的身份太合适了,身负两国血统,电光火石间,陆奉心中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突厥换一个王呢?


    他命人?细查柳月奴此人?,从她的种种行迹来看,她并不认同自?己是突厥人?。当然,她也不认同自?己是齐人?。


    但她有一个弱点?,她那个死去的姐姐。她喜欢,甚至是依恋江婉柔。她是他的发妻,他三个孩子的母亲,就算为了她,柳月奴一定会亲近大齐。


    狼群从狼王逐猎,从羊随头羊而觅草,世间族类皆然,有一个亲近大齐的可汗,他再辅以?武力震慑,怀柔手段教化,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另有个私心。他的女人?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但宁安侯府太弱了,不管在国公府做大夫人?时,还是齐王妃,她脾性温和,被?人?冒犯也不生?气?,在江婉柔看来是处事圆滑,在陆奉看来,太委屈了。


    他便给?她一个稳固的后盾,一个强势的“娘家。”


    她想生?气?就生?气?,想翻脸就翻脸,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一点?,他放在心里并未明说。江婉柔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她靠在陆奉胸前,心中酸涩难当,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似的,微微哽咽。


    陆奉还不放过她,挑起她的下巴,哼笑道:“不打仗,这回嘴上的燎泡总该好了吧?”


    江婉柔一怔,没有任何征兆。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他都知道!


    她无法言明的规劝,她日夜思虑的隐忧,她欲语还休的苦闷,他都知道!


    她这眼泪来得忽然,叫陆奉吃了一惊。他显然不会安慰人?,僵硬地给?她擦拭眼泪,问谁叫她受委屈了。


    江婉柔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把脸埋在陆奉胸前,嗡声嗡气?道:“陆奉,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真?的好爱你。”


    她恍然有种感?觉,这人?世苍茫,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对她更好了。


    她正在拥有,且享受着他的偏爱。


    一个威严冷漠的男人?,事事为她考虑,唯独对她包容,世间有哪个女人?不动心呢?江婉柔亦是俗人?。他爱她,她爱他,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一同孕育了三个伶俐可爱的孩子。


    从前总有人?说她命好,她嗤之以?鼻,如今她信了,上苍果真?待她不薄。


    陆奉问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江婉柔平复下来,抹了抹眼泪,笑了。


    她道:“我想孩子们了。”


    日子过得真?快,细算下来,他们已经出来半载有余,两个孩子都快一岁了。


    陆奉抚摸着她的脊背,沉声道:“很快。”


    ***


    即使有陆奉的保证,两国和谈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大齐这边还好说,皇帝御令齐王一人?裁决,没有任何争议。突厥那边乱成一锅粥,而且陆奉提出了种种条件,他自?然不会以?为换上一个柳月奴就万事大吉。


    免了割让城池,岁供减半。但要求在要塞城池设都护府,派齐朝官员与突厥人?共治,定期向天/朝皇帝上疏奏报。开?放突厥与齐通商要道,两国互通有无,严禁草原骑兵侵扰齐朝百姓,违者就地枭首,不受律法绳约。


    在两国国境边界,突厥撤兵数里,由齐军驻扎。双方相安无事,如若突厥依然贼心不死,大军须臾便可压境,扬我国威。


    ……


    总之,双方你来我往,来回攀扯,等两方谈妥,又过了把半个月,凛冽的寒冬彻底过去,天气?转暖,到了暖风融融的春三月。草原上冰雪消融,翠色铺满大地,牛羊成群,黄色的小花点?缀其中,生?机勃勃。


    四月中旬,齐朝与突厥和谈,双方正式签订盟约。为表诚意,陆奉把现存所有的俘虏交还突厥,突厥投桃报李,给?齐朝送来两个人?质。


    一个是反贼陈复,另一个是齐朝“叛臣”,裴璋。


    裴璋这内应做得太出色,突厥人?至今以?为他是真?心反齐。看着身陷囹圄也不掩光华的男子,陆奉眼皮一跳,心中又一番谋划。


    第98章 第 98 章 送别


    待突厥使臣离开, 陆奉摆了摆手,叫众人退下,只剩下他和裴璋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 裴璋躬身一拜,“下官幸不辱命。”


    最后突厥答应陆奉那?么苛刻的条件,两国达成和谈,其中裴璋有莫大的功劳。陆奉找到江婉柔后,顺着线索和裴璋取得?联络,裴璋手绘出重要城池的布防图, 尽管不是全然准确, 也能像个七八成。


    这为齐朝谈判增添了筹码,且布防图是军事?机密,由历代?可汗保管, 如今被齐朝得?到,冒顿头上?又多了一项罪名,给柳月奴登位扫清障碍。


    总之, 此行?艰巨,稍有不慎就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裴璋一个文人,只身潜入敌营, 立下汗马功劳, 他还?救了江婉柔。


    陆奉敛下寒眸,沉声道:“坐。”


    不论私人恩怨,作为同?僚, 他欣赏这样的下属,这也是为何,他屡次对裴璋心慈手软的原因。


    裴璋从善如流地坐下,两人谈了一会儿公事?, 须臾,陆奉坚硬的骨节轻叩桌案,道:“你的功绩,本王已?如实向圣上?禀明。”


    正如裴璋未曾趁人之危,陆奉也不屑于做公报私仇的事?。他接着问道:


    “不知裴大人有何打算?”


    裴璋面色平静,回道:“全凭圣上?做主。”


    陆奉心中暗骂裴璋滑不溜手,他一顿,意有所指,“如今都护府初立,齐人与突厥共治,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急需有识之士。”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多言。裴璋低头一笑,“王爷谬赞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本不应该推辞。只是下官高堂尚在,为人子者,岂能弃亲不顾而远游?”


    一个“孝”字压下来,这番话冠冕堂皇,可是天地君亲师,高堂又如何比得?了圣恩?陆奉正欲开口,裴璋冷不丁道:“再?者,下官之妻尸骨未寒,夫妻一场,我总要回去送她一程。”


    陆奉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璋口中的妻子,是死在他手里的江婉莹。


    当然,陆奉不会觉得?自己杀错了,那?女人口出妄言,死千百次都不为过。身为本朝最大的探子首领,陆奉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一点儿痕迹,但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裴璋多智近妖,他若深查,未必查不出来。


    陆奉没有一丁点儿愧疚,大手一挥,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看上?哪家姑娘,本王为你做主!”


    原是这么一说,陆奉越想越觉得?有理。裴璋老大不小了,如今又成了个鳏夫,干脆赐他十个八个美人,生一堆孩子,省得?总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可惜裴璋不领他的情,他摇了摇头,“不劳王爷费心。”


    江婉莹死的时候,裴璋并不在京城,他收到家中来信,相伴五年的妻子莫名身故,那?一瞬间,裴璋心中一阵茫然。


    不是悲痛,不是愤怒,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惆怅,夹杂着隐晦的、难以难明的快意。


    她在他寒微之时下嫁,夫妻多年,虽算不上?夫妻恩爱,也能勉强称一句相敬如宾。他原以为两人就像世间多数夫妻一样,平平淡淡走过一生,直到他做了那?个梦。


    在梦中,他有一个娇美动人的妻子,两个伶俐可爱的孩子,他一生无憾。所有的一切,因为江婉莹作


    祟,都毁了。


    裴璋那?一段日子头痛欲裂,樟脑丸也抵挡不住。他整宿在榻上?辗转反侧,睁着眼睛到天亮。多少?次,他想去佛堂把她捂死,掐死,捅死,他恨啊!


    他恨江婉莹,他怨恨苍天这般作弄人,为何要让他想起来!他甚至开始怨恨他的老师,怨恨从小读到大的圣贤书,一字一句写着“温厚恭良”,把他教得?“重情、明理”,她为人妻无过错,叫他不能痛痛快快杀了这个罪魁祸首。


    如今她死了,仿佛身上?缠绕的丝线顿时消解,裴璋莫名松了一口气,不必他苦苦抉择。家中的老母和表妹受到了惊吓,母亲从前不喜这个儿媳,如今人死如灯灭,母亲给他的家书中谆谆教诲,叫他势必找到贼人,为妻子昭雪。


    她的尸身太碎,拼不成完整的身体,只能收敛衣冠,放在棺材里。向来简朴的母亲为她定做了上?好的楠木棺材,停棺家中,等?他回去主事?。


    对于杀害江婉莹的凶手,他隐有猜想,却并不打算深究。他如今回去送她一程,给她找一块风水宝地,也算全了多年的夫妻情分。


    不,他们不该再以夫妻相称,他早就写了休书,因为怕江婉莹胡言乱语,把她禁锢于佛堂。他会把她风风光光送走,但她不能再占据他妻子的名分,他心底的妻子,从来只有一个。


    即使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裴璋想起江婉柔,心中钝痛难忍。他看向陆奉,很想为她解释几句,在突厥那?几日,两人清清白白,恪守男女之礼,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又转念一想,这种事越解释越说不清,她那?么聪明,想来会有应对之法。


    薄唇微动,他最终没有开口,但又不放心,隐晦地说道:“裴某刚经历丧妻之痛,对女色未有多念。”


    陆奉低声笑了,也不知道信没信。人家话说到这份儿上?,陆奉总不能把功臣强留下来。他的眸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裴璋。


    “留在突厥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裴璋,你是个聪明人,本王不赘言。”


    “你若执意回京,经此一役,势必会被打成本王的党羽。本王没那?么多闲心照看你,将来京城的日子,不会太平。”


    裴璋仿佛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笑道:“裴某八尺男儿,又何须王爷照料。”


    “京城的风浪从未平息过。至于齐王党羽……王爷,裴某的诚意难道不够明显?”


    前世的战功赫赫的武帝,即使重来一次,很多事?已?经发生了变化?,裴璋依然信他。


    上?一世,陆奉私杀陈复惹怒帝王,而且他的腿脚不便,此战并未派陆奉督军。我朝与突厥胶着多日难分胜负,皇帝气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诸王插手,逐渐演变成多夺嫡之争,陆奉手刃兄弟夺得?大位……这一切,才?用?了短短两年。


    真正打服突厥,是武帝登基之后的事?了。


    如今龙体康健,与突厥一战半年就获得?大胜,陆奉的性情也不如武帝暴虐弑杀,不知道如今,他何时能夺得?大位。


    听陆奉方?才?的话音儿,他已?有此意,说不准比上?一世还?要早些。


    裴璋压下满腹思虑,起身告辞。陆奉不置可否,既没答应,也没有拒绝他的“投诚”,等?他离开,陆奉慢条斯理喝了一盏冷掉的茶水,去处理陈复。


    这一回,他亲自操刀,二十多年的恩怨,该了结了。


    ***


    男人们?各自忙碌,江婉柔也不闲着。


    随着和谈进入尾声,一切都敲定地七七八八,柳月奴这个“可汗”也该走马上?任,高坐王庭了。


    营帐中,包裹、箱子零零散散摆在地上?,江婉柔神?情焦急,在其中一个包裹里翻寻。


    “奇怪,我明明把马油放在里面了呀,怎么不见了。”


    柳月奴掀开帐帘,看着一地包裹,无奈道:“柔姐姐,不必忙活了,我什么都不缺。”


    她如今这声“柔姐姐”叫得?名正言顺。前几日,两人正式义结金兰,不是口头上?说说,是祭过天地,写到两国国书上?那?种。


    柳月奴这个“可汗”,国书上?记载为:身负尊贵的王室血脉,又秉承天/朝教导,为齐朝王妃之妹,今衔命于身,以促两朝之睦。


    当时接到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柳月奴不愿意去当这个劳什子“可汗”,她又不傻,陆奉硬推她上?位,就是齐朝的傀儡,突厥人又岂能真心服她这个王?身负两国血脉,两边不讨好。


    直到陆奉把这封国书拿到她跟前,道:“你好了,她才?会好。”


    柳月奴犹豫了。


    她太想名正言顺叫她一声“姐姐”,她又想起来,这个王爷待柔姐姐不好!


    她才?不舍得?叫柔姐姐喝那?么苦的药,一喝就是五年!那?个王爷说,柔姐姐身世低微,总叫人欺负。


    她强大了,旁人才?不敢欺负她。


    柳月奴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决定当这个可汗。


    她去找陆奉,开门见山道:“我既然当了可汗,绝不做卖国求荣之君。”


    正如那?些跟着她起义的奴仆,最后凌霄率兵镇压,她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下他们?。她是个很纯粹的人,一旦承诺,便会践行?到底。


    她会好好做突厥的王,而不是齐朝的傀儡。


    陆奉哼笑一声,“你先坐稳可汗之位,才?有资格和本王谈。”


    突厥王庭此时正乱成一锅粥,冒顿被囚,几拨势力角逐,柳月奴这个“孤家寡人”上?去,少?不了冷枪暗箭。


    不过有凌霄的大军压境,暂时无性命之忧,至于日后……就看柳月奴的本事?了。


    柳月奴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并不担心,陆奉还?算大方?,把她曾经的下属还?给了她,让她带到突厥。


    她认真道:“我会遵守两国盟约,但倘若齐朝失信,我亦不会束手就擒。”


    陆奉轻蔑一笑,“弹丸小地,我大齐尚不入眼。”


    突厥草原广袤,虽不能和泱泱大齐比,怎么也称不上?“弹丸”。不过陆奉不放在眼里,只要老老实实纳贡称臣,不给他惹事?,这片土地是突厥人治理,还?是齐人治理,亦或将来权柄会被柳月奴收拢,他并不在意。


    但柳月奴一个女人,比某些男人都有担当,叫陆奉刮目相看。


    他心叹世事?无常,他先前屠戮突厥人无数,说不准,还?是他亲自给他们?挑选了一个明君。


    ……


    因为这点若有若无的欣赏,对江婉柔给柳月奴送行?之事?,陆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今日正是柳月奴离开的日子,她一人潇洒惯了,一匹马,一把刀足矣,这些零零碎碎的包裹,全是江婉柔给她准备的。


    有四?季常用?的衣物,厚实的羊皮袄和毛毡披风,防止皮肤皲裂的马油膏,洗浴的干皂,路上?用?的牛肉干和水囊……大大小小,不一而足,什么都考虑到了。


    虽然可汗不会缺这些身外之物,江婉柔总想尽自己的一份心。


    马油膏用?小巧的盒子装着沉在箱底,江婉柔好不容易找到,放在柳月奴手心。


    她说道:“阿妹,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你贴身收着这个,勤于涂抹,好生爱惜自己。”


    也许是经常拿刀剑的缘故,柳月奴的手粗糙带茧子,冬日还?会干裂,她们?在一起的日子,有江婉柔时时督促,给她抹猪油润泽,这才?过去多久,又干燥地起了干皮。


    柳月奴默默收起来,她看着江婉柔,幽蓝的凤眸充满认真,道:“柔姐姐,你等?一等?,等?我坐稳王位,那?个王爷要是对你不好,我接你回草原,好不好?”


    “就像我们?曾经那?样。”


    江婉柔给她整了下皱起的衣襟,笑盈盈道:“他对我挺好的。”


    柳月奴紧抿着唇,半天,吐出一句:“只要你想来,我随时去接你。”


    她永远是柔姐姐的后盾。


    两朝离的十万千里,哪儿是这么简单的事?。江婉柔心中好笑,嘴上?却没扫兴,好声好气儿应了这话。江婉柔贯来不喜悲情,即使离别,也不要弄得?哭哭啼啼。她的阿妹是去风风光光做可汗,又不是死了,晦气。


    她拉着柳月奴一同?畅谈下次见面时的场景,说说笑笑。在夕阳的余晖下,微风吹拂,柳月奴带着她的部下,她的美人们?,还?有江婉柔给她准备的满满一车行?囊,踏上?了前往突厥王庭的路。


    第99章 第 99 章 夫妻有恩矣,不诚则离……


    把柳月奴送走, 江婉柔脸上的笑容瞬时收敛,她是真心?待过她的,又怎会真的对她的离去无


    动于衷?


    一直回到歇息的府邸, 江婉柔脸上带着愁绪。


    “您回来了。”


    金桃赶忙迎上来给江婉柔脱衣净面,一边道:“可要传膳?王爷留了口信儿,今晚王妃娘娘先睡,不用等王爷。”


    “嗯?他为?何?不回?”


    刚刚送走一个阿妹,江婉柔心?里正难受,她想他了。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 她盼着陆奉忙一些?, 不要打?扰她的小?日子。她贯来不把希望靠在别人身上,现在倒有越来越依靠陆奉的趋势。


    金桃犹豫一瞬,答道:“听说王爷要亲自处决叛贼, 陈复。”


    听到这个名字,江婉柔眼底浮现一丝厌恶。她被陈复掳走的新仇,丽姨娘的旧恨。这人真是死有余辜!


    她见过他一面, 缺了只手臂,长得倒是白面书生样,阴冷黏腻, 细长的眼睛仿佛一条毒蛇, 冷不丁扑上来咬你一口。


    现在想起?来依然泛恶心?。


    整个晚膳,江婉柔的心?情都算不上好,她平时和气惯了, 丫鬟们见她这副样子,个个屏息凝神,有个年纪小?的,甚至失手把汤汁洒在了桌案上。


    一点小?事, 江婉柔不至于责罚,倒是金桃立刻福身请罪,是她安排不周,才有了纰漏。


    自江婉柔从将军府失踪,将军府的仆人杖毙大?半,念在金桃是江婉柔的贴身丫鬟,只领了二十板子,等有江婉柔的消息,她跟着跟着凌霄的军队来乌金,主仆得以重?逢。


    金桃跟着她一路受苦又受罪,江婉柔好好安抚了一番,只是金桃不像翠珠一样情绪外露,江婉柔有时也摸不清她的想法。


    正如今日,她总感觉金桃心?不在焉。


    用过晚膳,江婉柔挥退众人,她坐在铜镜前,金桃给她拆卸头上的钗环。嵌着红宝石的凤尾金钗,点缀着绿松石的步摇,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突厥送来议和的几大?箱珠宝,被陆奉扣下一批,留着给自己的王妃当私房。


    金桃手艺很好,没有让江婉柔感受到丝毫痛意,如瀑的青丝垂坠而?下,江婉柔忽然开口:“金桃,你有心?事。”


    金桃一怔,不等她膝盖落在地上,江婉柔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臂,“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必跪。”


    “从京城到突厥,你跟着我一路奔波,我原以为?,我们的情谊是不同?的。”


    江婉柔幽幽道:“连你都有事瞒着我,我还能信谁呢?”


    这话?重?了。


    金桃脸上出现一丝少见的慌乱,江婉柔声音轻柔,语气却不容置疑,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


    金桃自从宁安侯府中回来就有些?奇怪,她原先不在意,谁没有个心?事呢?今天?她本就心?情不好,又敏锐地发现,提起?“陈复”时,金桃格外不对劲儿。


    一个前朝反贼,她的金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人会有何?牵扯?兹事体大?,江婉柔不能放过这个隐患。


    在江婉柔的软硬兼施下,金桃闭了闭眼,缓缓开口……


    ***


    夜深露重?,“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沉重?的军靴踏在地面上,在沉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还没睡?”


    看着坐在案前,困得点头的江婉柔,陆奉皱起?眉头,掌心?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手似乎刚洗过,有种潮湿的黏腻,又很冷,叫江婉柔一个哆嗦,惊醒了睡意。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给他宽衣。


    “有话?想跟你说,睡不着。”


    夜晚依然寒冷,陆奉的衣袍外覆着一层霜寒,江婉柔照例给它?挂在衣桁上,眼尖的瞧见,袍角沾染着点点血迹。


    她眼神一黯,什么都没说,照常给陆奉松头皮。


    陆奉合上眼眸,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沉。


    过了一会儿,他道:“有何?事?”


    他特意留了话?,她等到现在,陆奉即使心?绪沉重?,也准备听一听。


    江婉柔低声问:“听说今日,夫君去处决陈贼?”


    陆奉身体一僵,在寒风中沉下的怒火又骤然升腾。


    陈复彻底死了,死得透透的,他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把他的身体剁成肉泥,也算为?当年那个孩子报了仇。


    陈复当然不甘心?,他韬光养晦多年,未曾一展宏图,屡次败于陆奉之手。或许他知道这次必死无疑,陈复看着陆奉睥睨傲然的模样,恨之入骨。


    父王当年被齐帝老儿逼死,他今日亡于他的子嗣之手,凭什么!凭什么天?下间的好事都叫姓齐的占了!


    陆奉率铁骑踏平半个草原,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陈复偏不叫他好过。


    他就是死,也要恶心他一回。


    “齐王,哈哈哈,好一个齐王。”


    “任你战功赫赫又如何?,你知道吗?你那美人王妃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承欢,叫得销魂极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前能尝一尝王妃的滋味,我陈复死而?无憾——”


    陆奉的刀很快,一刹那,陈复的头颅和身子分离,一道血柱喷涌而?出,渗入大?牢的青石板缝里。


    陆奉不会蠢到相信陈复的话?,但事关江婉柔,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被掳走那段日子,他从来不过问。不是他豁达到不在意,相反,他在意极了。


    当初下江南,他连沾染着她的气息的一块玉佩都不允让旁人染指,更何?况活生生的人!


    但他知道,这不能怪她。反而?是他的疏忽,让她遭受无妄之灾。


    他没有问出口,但此事一直是他心?里难以拔出的一根刺。江婉柔对他的隐瞒,裴璋明里暗里的解释,如今再加上陈复不知真假的胡言乱语,彻底点燃陆奉的怒火。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压低声音道:“嗯。”


    江婉柔看出他在发怒,他一进来就沉着脸,既不说话?,也不抱她。


    她犹豫了一下,按照常理,她不该挑在这个时候开口。


    可他又对她那么好,叫她以为?,他心?里有她。


    江婉柔拧干巾帕,细细给陆奉擦了脸。趁着柔和的烛光,她柔声道:“今日,我有两件事告诉夫君。”


    她逼问出金桃的话?,有些?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当初查鹦儿一事,她把金桃派到丽姨娘身边,金桃心?思?通透,贴身伺候丽姨娘,比所有人率先知道丽姨娘和陈王的往事。


    丽姨娘睡觉多梦魇,梦中也在挣扎求饶,脸上的神情狰狞又痛苦,金桃原先怕她魇着了,叫醒过她几回,丽姨娘问:“我没说胡话?吧?”


    金桃谨慎地摇摇头,“奴婢没有听清。”


    丽姨娘松了口气。后来次数多了,丽姨娘兴许知道瞒不过去,又一次魇后,金桃给她倒了一盏温水,丽姨娘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


    金桃想了想,答非所问:“奴婢是夫人的奴婢,只听夫人吩咐。”


    丽姨娘苦笑一声,没有再多言。金桃听江婉柔的吩咐,经常打?听前朝的事说给她听,并非一般的丫鬟。从丽姨娘讳莫如深的态度,还有她梦中的求饶声,她推测两件事:


    其一:不知是何?原因,侯府的姨娘曾经和反贼陈王有染。


    其二:陈王暴虐,以折磨美人为?乐,过去多年,丽姨娘依然会做噩梦。


    事关丽姨娘的声名,金桃不敢瞎说,甚至连江婉柔都不敢说。不同?于翠珠的无知者无畏,金桃其实有些?怕江婉柔,毕竟她曾亲眼见过,前日还对夫人口出不逊的丫鬟,次日便因为?对大?爷不敬,被乱棍打?死。大?爷亲自下的命令,但其中有夫人多少手笔,谁也说不清。


    夫人现在看着一团和气,当年她手上绝不干净。谁愿意自己生母的“丑事”叫人知道呢?金桃原准备把这事烂在心?里,江婉柔问过,叫翠珠试探过,她的口风闭得严实,直到今天?才叫江婉柔问出来。


    ……


    江婉柔原先从秦氏嘴里知道姨娘曾经被献给陈王,长辈的事,她不好多问。她不知道,原来姨娘在陈王手里曾受过那么多的屈辱折磨!过去多年,她还会做噩梦。


    一个身份低微的绝色倾城的女人,时逢乱世,注定命途坎坷。姨娘前半生已经受了太多罪,江婉柔语气低落,道:“夫君,我想回去问一问姨娘,倘若她愿意……能不能叫


    ……叫她和离啊?”


    宁安侯把姨娘献出,又出趁战乱把她找回。她原本以为?姨娘对他有情,江婉柔现在才觉得,她错了。


    又不是贱得慌,谁会爱上一个亲手把她推入炼狱的男人!江婉柔原先也不敢想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出来久了,看过民风粗犷的卫城,见过辽阔的草原,江婉柔的心?境潜移默化地变了。


    她想要姨娘痛痛快快地活后半生,不用被迫和宁安侯绑在一处,不再为?名声所累,


    陆奉冷静地打?断了她的畅想,“按齐律,妾不可与主君和离。”


    虽然是他的岳母,但确实是“妾室”,只有被休弃的份儿,没有和离的资格。


    江婉柔一怔,“那叫他写?放妾书,可以吗?”


    从前她问过丽姨娘,她不愿意扶正,原本她以为?是姨娘不争名分,如今想来,或许是姨娘根本不愿意呢?


    陆奉轻轻颔首,“嗯。”


    这是答应了?


    江婉柔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容易,她身为?齐王妃,和他夫妻一体,总要为?他考虑。别的王妃家世显赫,她如今只有一个没有官职的虚爵父亲,母亲再被放归,她的身份更不堪了。


    陆奉淡道:“无须多想。”


    也不想想,他何?苦费心?,折腾柳月奴上位。


    换一个时间,他也许会把她拢在怀中,抚摸她雪白的皮肉,耳鬓厮磨,恩爱一番后,温声和她解释。


    今天?实在不巧,陆奉摆了摆手,叫江婉柔停下给他按揉膝盖的双手。


    他问:“还有呢?”


    她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


    他的神情已经有些?焦躁,江婉柔咬了咬唇,双臂抱着他的小?腿,低声道:“金桃跟了妾身五年,情分非同?寻常,她不是一般的丫鬟。”


    “她先前几次吞吞吐吐,我今日看她形迹可疑,甚至怀疑她和陈贼有牵扯,百般逼问,才问出这么个事。”


    这事怪金桃吗?一点儿都不怪,她聪明谨慎,忠心?嘴严,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忠仆。但她遮遮掩掩,反而?叫她怀疑她。


    若金桃早早坦白,她说不定早就把姨娘救出火坑,她们主仆也不必因此生疑。推己及人,江婉柔忽然想到和裴璋共处一室那段日子。


    得知裴大?人平安,江婉柔心?中松了一口,但她同?样记得,她隐瞒陆奉的事。


    尽管裴璋承诺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有一日叫他从别处知晓,那隔阂就大?了。


    不如她坦坦荡荡,直接告诉他。原来江婉柔不敢说,现在她知道了: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在乎她。


    夫妻之间不该有隐瞒,她从前把他当夫君、当主君、当王爷,如今,她只想把他当丈夫。


    因为?刚才要给陆奉揉膝盖,江婉柔跪坐在毛绒绒的毡毯上,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大?腿,抬起?头,柔顺的青丝蜿蜒而?下,衬的脸如银盘,肌肤莹白。


    她柔声道:“夫君,其实我被掳走时,陈贼有意毁我清白。”


    “裴大?人救了我,我与他共处多日,但我二人恪守礼节,原先妾受了惊吓,又怕夫君多想,才一直未敢言明。”


    “夫妻有恩矣,不诚则离。妾以诚相待,夫君……可不要嫌弃我啊。”


    陆奉怎么会嫌弃她,他被陈复挑起?的满腔怒火,不出一个时辰,被江婉柔几句话?抚平。


    她当初对他的隐瞒,那根横亘在心?头的尖刺,今日被她亲手拔除,不留一丝痕迹。


    陆奉心?中激荡难忍,一边是妻子赤诚的坦白,一边是逆贼死前的胡言乱语,相信谁还用选么?


    她是他的,从头到尾,从身到心?,从未被旁人染指!


    陆奉低低地笑了,把江婉柔看得一头雾水,这是气……气糊涂了?


    他沉着脸进来,莫名发笑,笑声逐渐变大?,胸腔一震一震,让江婉柔心?中发憷。


    她担忧地扯了扯他的衣摆,陆奉猛然抱起?她,说一个字,“傻。”


    不知是说她问他的话?傻,还是说机关算计,最后什么都没落到陈复傻,亦或是说他自己傻,被人挑拨,生了场无谓的怒火。


    江婉柔不能从谜一样的一个字中,体会到陆奉的深意。不过她倒是身体力?行地体会到了陆奉的激动,她被撞得一颠一颠,搂紧他的脖子,迷迷糊糊道:


    不行,还是得准备脂膏。


    第100章 第 100 章 回京


    江婉柔不知道?, 一场危机被她稀里糊涂化解,陆奉也不会拿这腌臜事污她的耳朵,她只觉得陆奉不愧是行伍出身, 身上使不完的蛮劲儿,直到?几日后,她身上如期来了月事,才叫江婉柔松了口气。


    相较于来时?的寒冷匆忙,归途正值春光明媚的春三月,赶路也不必焦急。一路北上, 江婉柔舟车劳顿, 先是生病,又遭人掳掠,被陆奉找到?后, 护得跟个眼珠子似的,关?在寝房不让出门,可?把她憋坏了。


    她又贯会装可?怜, 缠磨着陆奉,叫他带她出去走走,放放风。陆奉被她磨得没脾气, 叫人给?她裁了一身骑装, 带着江婉柔去草原上跑马。


    江婉柔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困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儿学?不会骑马,只能在温顺的短腿小马驹儿身上过一把瘾, 起初陆奉还算有耐性?,后来实在嫌她磨叽,一把揽过她的腰肢,锢在自己身前。


    他的坐骑是品种精良的汗血宝马, 几乎和江婉柔一样高,陆奉双腿夹紧马腹,□□的战马驰骋如电,惊得江婉柔抓紧它黑亮的鬃毛,喘着气道?:“慢些。”


    陆奉声音低沉:“怕什么,定?不会叫你掉下去。”


    他带她一同欣赏,他打下来的如画江山。


    陆奉的手臂刚劲有力,身后是熟悉宽阔的胸膛,江婉柔逐渐从惊吓中缓过神,在高高的骏马上,衣摆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天蓝云白,眼前的绵延的草原一望无际,江婉柔不由看痴了。


    在京城没有这样的壮丽的景色,和柳月奴在突厥那段日子,她心里装着事,又天寒地冻,她无暇欣赏这样的美景,如今和陆奉在此处,顿感天地辽阔,人处期间,渺小如尘埃。


    自那后,江婉柔便经常缠着陆奉,要他陪她骑马。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陆奉乐意由着她,直到?某日晚上回?到?帐中,陆奉掰开她的腿,看见雪白的腿根儿被磨出一片红痕,甚至破了皮。


    他的脸色顿时?黑沉,后来任凭江婉柔再怎么求,再也不松口,连那匹短腿小马驹儿都收回?去,江婉柔心中郁闷,跟他闹脾气,两人别别扭扭,回?到?卫城。


    陆奉和凌霄有事商谈,在此又停留了十余日。男人们忙他们的,江婉柔和陆清灵姑嫂得以重聚,陆清灵见到?面?色红润的江婉柔,几乎喜极而泣,抱着江婉柔不撒手。


    对长嫂在她府中被掳,她一直心存愧疚。为此连府中为将士们缝制衣物的娘子们遣散了,要不是那日人多口杂,长嫂也不会出事。


    倒是江婉柔知道?后多加劝阻,虽说现下战事平息,凌霄和陆清灵夫妇团聚的日子多了,但叫陆清灵日日守着诺大的将军府,形单影只,有些事做也是好的。


    其实她还有些羡慕小姑子,陆清灵在闺中多骄纵啊,如今觅得良人,简直脱胎换骨。夫妻两人有商有量,凌霄甚至会和夫人说军政大事。陆清灵可?以抛头露面?做生意,可?以舞刀弄枪,听丫鬟说,将军和夫人感情甚笃,兴致上来了还会切磋一段,有输有赢,陆清灵赢得居多。


    江婉柔既为人家夫妻的恩爱羡慕,又忍不住泛酸。想想也知道?,凌霄从底层拼杀出来的大将军,怎么会打不赢三脚猫功夫的陆清灵,人夫妻的情趣。反观陆奉呢?两人下棋,他不让着她也就算了,她偷偷挪几颗棋子,他还要戳穿她!


    虽然这种比较没来由,但江婉柔就是酸了,正好碰上那阵子和陆奉闹别扭,夜深人静,江婉柔趴在男人汗涔涔的胸膛,半真半假地抱怨。


    陆奉忽然一怔,江婉柔也后知后觉地觉出几分尴尬,年轻时?尚且循规蹈矩,如今一把年纪,怎么尽学?小女?儿情态?


    陆奉沉默半晌,吐出一句话:“少?看话本。”


    他顿了下,补充道?:“勿


    跟陆清灵学?。”


    江婉柔眸光幽幽,陆奉沉思片刻,用手臂圈着她,叫她跨坐在他身上,声音沙哑:“让让你。”


    “你来。”


    ……


    江婉柔再也不和陆奉抱怨了,好在她知足常乐,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陆清灵陪凌霄常年苦守边关?,其中的艰辛,又何足为外人道??


    京城逼仄却有锦绣富贵,卫城自由也苦寒无比,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甜,比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最要紧。


    因为陆奉还在,陆清灵可?不敢在他眼皮底下“重操旧业”。上回?在江婉柔的提议下,娘子们做出的鞋袜比平时多了一番,尽管陆奉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姑嫂两人心中颇为自得,尤其是江婉柔。


    她们在房中嘀嘀咕咕地商议,江婉柔根据上次的经验,又想出许多新奇的点子,陆清灵一一记下,她看着江婉柔,眸光饱含崇拜:“长嫂好聪明!可?惜了……”


    可?惜嫁的男人偏偏是兄长。她如今伏低做小,等兄长走了,她家凌将军由着她,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到?她头上。


    长嫂这般聪颖剔透之人,一辈子就栓到兄长身上了。他天天冷着脸,不苟言笑,她在兄长跟前大气不敢出,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被拉出去打板子。


    几年过去,兄长位愈高、权愈重,脾气也越发难以琢磨,她这个曾经最“敬重”长兄的妹妹也怕他,嫂嫂日日夜夜和他在一处,出个门都要请示,当真不容易。


    江婉柔笑着瞥了陆清灵一眼,嗔道?:“小妹,慎言呐。”


    陆奉如今对陆清灵横眉冷,训斥她“性?子跳脱,不堪为妇”,国公府嫁了一个没有教养好的姑娘给?凌霄,叫她这个做长嫂的,好好“教教”不懂事的小姑子。


    陆清灵一个激灵,讨好地给?江婉柔揉肩膀,“嫂嫂最好了。”


    江婉柔才懒得做出力不讨好的事,人家凌霄都觉得小妹好,陆奉管的倒宽。她每日和陆清灵唠家常,逗逗可爱的小芸儿,再趁陆奉心情好,叫她在城里转转。


    卫城其实不大,一条主干道?横亘南北。来的那日,隔着帘子看到?的铁铺,酒楼,街边热闹的商贩,江婉柔在陆清灵的陪伴下亲自感受了一番,十分新奇。


    她想起当时?陆奉给?她讲的“女?屠户”,特意去光顾了女?屠户的生意。女?屠户生得高大,身穿粗布麻衣,包裹着紧实的手臂。她生意不错,江婉柔排了一会儿才轮到?她,女?屠户拎着厚重的剁骨刀,目不斜视,问:“要几斤肉?”


    江婉柔一怔,随即柔声道?:“我家夫君腿脚不好,我想买些骨头回?去炖汤,滋补滋补。”


    许是江婉柔的声音太柔和,女?屠户抬头看了她一眼,道?:“离小民远些,莫惊着贵人。”


    尽管江婉柔蒙着面?纱,但她一身锦绣富贵,耳边坠着的红珠子够她杀半辈子猪,她的手柔软细滑,不像做活儿的手。


    江婉柔依言后退一步,目光却好奇地投向帘子后的两个男人,一个穿青衣,一个穿白衣,长得白净俊秀,和卫城风吹日晒的男人很不一样。


    她的目光实在太亮,女?屠户给?江婉柔碎骨头,一边淡道?:“我男人。”


    江婉柔骤然睁大双目,磕磕巴巴道?:“哪……哪一个?”


    女?屠户利落地用草绳把骨头捆好,卷起围腰,擦了擦油腻的手,递给?江婉柔。


    “都是。”


    ……


    江婉柔恍恍惚惚回?到?将军府,依然震惊今日的见闻。她原先以后陆奉逗她,这没想到?这卫城民风剽悍至此啊!


    陆奉淡道?:“她有本事,有何不可??”


    他向来对有能之士刮目相看,在他眼中,女?屠户凭一己之力养家糊口,算是“能人”,和一般的女?人不同。


    江婉柔不满地嘟囔道?:“杀个猪就是能人了?妾身也……”


    她想说她虽没有女?屠户力气大,但她把铺子田庄经营地妥妥贴贴,真比起来,那女?屠户不一定?有她厉害。话未出口,一抬头,对上陆奉漆黑锐利的寒眸。


    “嗯?”


    江婉柔一个激灵,瞬间改口,“妾身也叫那屠户剁了几块骨头,熬碗汤补补。这几个月行军打仗,你都没好好敷药。”


    “等回?京城,还得叫洛先生瞧瞧。”


    陆清灵说得对,陆奉不苟言笑盯着人时?候,确实让人害怕。江婉柔干脆扑倒他怀中,僵硬地扯开话题。


    她真是疯了,和陆奉说这些做甚么!


    好在陆奉没有深究,他盯着她乌黑的发髻,许久,在江婉柔心中惴惴难安时?,他道?:“好了不少?,不必忧心。”


    多亏江婉柔先前的悉心照料,又是敷膏药又是绑护膝,陆奉在严寒的突厥折腾这么久,现在不疼不痒,走起路来也不大看得出来。


    陆奉自己都忘了腿的事儿,旁人不敢提,也就江婉柔天天记挂着。


    那碗骨头汤还是没叫陆奉喝上一口。江婉柔有时?也琢磨不透陆奉,比如方才,要说他在意吧,他什么都不说,说不在意吧,夜晚要得格外凶狠,大掌捂住她的口鼻,在她耳边喃喃低语:“柔儿,乖。”


    他那晚说了很多遍,江婉柔醒来后,得到?她们要离开卫城了。


    离别猝不及防,凌霄夫妇把一行人送出城门。江婉柔和陆清灵姑嫂俩依依惜别,陆奉和凌霄沉默寡言,两人眼神对视,又默契地移开,似乎达成?了见不得人的共识。


    “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陆奉轻声斥责,陆清灵用帕子沾着眼角,走到?凌霄身旁。


    陆奉临走还不忘以兄长的身份,冷着脸教导:“既嫁了人,当守为人妻的本分。不可?任性?妄为,尽心侍奉夫君,相夫教子,明白么?”


    陆清灵低声应是,凌霄上前一步,挡住陆清灵,无奈道?:“王爷。”


    “她胆子小,你莫吓她。”


    陆奉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开口。他意味深长看了凌霄一眼,凌霄微微颔首,“末将定?不负王爷所?托。”


    等一行人的踪迹消失,陆清灵睁着红红的眼睛,好奇道?:“夫君,兄长……托付你什么事啊?”


    凌霄笑了一下,宽厚的大掌握住陆清灵的手,“没什么,叫我好好照顾你。”


    “真的吗?”


    做了陆奉多年的妹妹,陆清灵显然不相信。


    凌霄解下披风,给?她披上,“外头风大,回?去吧。”


    ***


    熬过了严冬,归路没有来时?那么坎坷。至少?有热水沐浴擦身,不用像来时?那么狼狈。江婉柔归心似箭,在五月下旬,小荷初露尖尖角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阔别已经的京城。


    陆奉没有大张旗鼓地惊动旁人,齐王府门庭大开,陆淮翊小小的身子,领着一干人等,迎接父亲母亲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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