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十五个美人
江婉柔屏息凝神, 谨慎道:“父皇教诲的是?,儿媳省得了。”
“两句家常话,谈不上教训。”
江婉柔是?陆奉明媒正娶的妻子, 更是?皇孙的生母,当着诸位大?臣的面,皇帝并非刻意为难她。他语气缓和,道:“前阵子番国来使觐见,送来一批女使。朕这后宫够热闹了,正好你院里?空旷。不如, 今日便?好事成双, 给你们夫妻俩添添喜气。”
皇帝自诩给足了江婉柔脸面。区区一个庶女,有?幸嫁给亲王为正妃。看在君持甚是?喜爱她的份上,他一没有?赐家世强劲的侧妃, 二没有?赐身份显赫的藩国公主?,只是?几个身份低微的女使而已。她如今已育有?三个孩子,两个男丁, 地位稳固,就算他日女使生子,母亲身份低微, 且有?外?邦血统, 注定?难成大?器。
放眼望去,哪家王妃过得有?她滋润?
帝王钦赐,江婉柔哪敢有?胆子说?“不”?不仅得接受, 还?是?高高兴兴地受着,感念“父皇隆恩。”
江婉柔在外?向来滴水不漏,她想笑一笑,轻轻扯动唇角, 却实在笑不出来。她深深垂下头,干巴巴道:“儿媳、儿媳谢过父皇。”
皇帝龙颜大?悦,江婉柔低眉顺眼的柔顺姿态让他更加满意,他道:“不必给太高的份位,先做个庶妃罢。”
按照亲王的规制,除了明媒正娶的王妃,另有?两个侧妃,正妃侧妃皆上皇家玉牒。剩下的看王爷的喜好,可有?若干庶妃,庶妃逢年过节能跟着王妃进宫请安,死后入皇陵。庶妃之下还?有?没名没分的“夫人”,比寻常人家的通房丫头好点,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不得王爷喜爱,大?多是?被宠幸一夜,又不能放出去,最后在狭小的庭院里?孤独终老。
皇帝自以为已经?给江婉柔留足体?面,江婉柔没有?来得及说?话,陆奉淡道:“进贡之物,何须大?费周章,父皇多虑了。”
皇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没想到最肖自己的儿子比他还?小气!众所周知,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但出手着实不大?方。继位多年,从未大?封后宫,任她是?绝色佳人还?是?相伴多年的情分,皇帝只有?在两种情况下给人升位分,一是?生儿子,生有?出息的儿子。二是?本身家世显赫,父兄在前朝得重用。
实际第一种居多,老臣都清楚皇帝的德行,万一家里?犯了事,皇帝一定?该抄抄该斩斩,绝不会因为宫里?有?个女儿宽待,说?不准还?要连累宫中的女眷。所以老臣和心底儿清亮的新贵,并不想要让女儿或妹妹入宫,更愿意和家世相仿的人家联姻,护佑家族世代昌盛。
皇帝对后宫的女人吝啬,在某些时候又是?个明君。前朝有?律
令,年满十?五岁的官宦女子皆要经?过选秀,落选后方可自行婚配,以示皇权至高无上。皇帝登基后废除这一律令,他不想前朝和后宫牵扯太多。万一想重用哪个臣子,还?得捏着鼻子宠幸他的闺女,冷落了,君臣徒生嫌隙,为了一个女子,不划算。
总之,这样一个对女色不挂心的皇帝,凡是?进宫的女子,不管有?没有?侍寝,最起码给个末等常在,陆奉比他更吝啬,连个名分都不肯给!
皇帝迟疑了一下,道:“君持啊,是?否不妥——”
“父皇,这是?儿臣的家事。”
陆奉声音冷淡,“请容儿臣自行处置。”
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赏赐,陆奉为人臣,为人子,不可推却。但人进了他王府,便?是?他说?了算,皇帝手再长,能伸到他的内宅?
皇帝被陆奉气得吹胡子瞪眼,天家父子对峙,把底下人吓得不轻。有?人看皇帝的脸色,有?人暗觑陆奉,只有?一人,悄悄看向不发一言的江婉柔,眼眸黑白分明,暗含忧色。
“启禀圣上,臣自请押送陈贼,一探虚实。”
清润的声音响起,裴璋打破了紧张的氛围。他面容白净清隽,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
起初活捉陈复时,陆奉提议立刻绞杀,以绝后患。皇帝总想给死去的兄弟们交代,非把人押到幽州处置,结果前脚刚出京,皇帝后脚收到突厥的国书,愿以二百匹肥羊,三百匹良驹,五百张毛毡换取陈复,另许诺约束流寇,此后三年,不再侵犯我朝边境。
那?些三瓜俩枣,皇帝并未看在眼里?,只是?每年寒冬,突厥频繁骚扰我朝的边陲,抢夺财物、米粮和女人。为此大?齐和突厥数起争端。突厥无赖道:“我国与贵朝签订世代友好的盟约,怎会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流寇在我朝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他们冬日没有?衣裳穿,没有?女人睡,只能去抢。不仅抢贵朝,本国也不放过,我们也深受其害啊!”
什么流寇,分明是突厥士兵乔装打扮,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却不能明晃晃撕破脸。
皇帝半生戎马,但私心里?,他不愿意再起战争。并不是他老了,雄心不在,而是?当年皇帝昏庸,接着诸王争霸,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埋下太多冤魂,将士们何辜,百姓又何辜?
比起阴险的陈王,残暴的鲁王,皇帝确实当得一代明君,在没有?大?争端的前提下,他不愿和突厥大动兵戈。
与陈王父子的恩怨,多掺杂着帝王私情,可若舍一个陈复,能换取边境三年安定?,实话说?,皇帝有?些心动。
皇帝叹了口气,心绪又被朝廷诸事占满,什么“庶妃“、“夫人”,统统不重要了。
他看着裴璋,道:“裴卿有?这份心,难得,只是?此事幽深复杂,还?需从长计议。”
裴璋的能力毋庸置疑,当满朝文武一头雾水,疑惑“陈复”怎么和“突厥”扯上关系时,裴璋茅塞顿开?,忽然禀报前阵子,京中米价上涨一事。
京城的粮食来自江南漕运,江南又是?陈复的老巢,京城米价为何上涨,因为运粮的船翻了啊!几千石粮食不翼而飞。
突厥频繁骚扰我朝边境,齐朝兵强马壮,他们也不想挑起战争,而是?地势使然。那?里?冬天严寒,牲畜大?多冻死饿死,突厥是?游牧民族,种不了粮食。为了生存,我朝驻军薄弱的边陲小镇,便?成了他们眼中的肥肉。
至于陈贼和突厥如何勾结,意欲何为,他们一概不知。如今禁龙司归陆奉的副手,一个叫“霍费昂”的人管,禁龙司上过大?刑,陈复是?个硬骨头,没有?吐露半句。
皇帝为此昼夜忧虑,他既想陈复死,又想要边境的安定?,如今竟有?些后悔,早知道该听陆奉的,早早绞杀,也不必如今两难抉择!
……
陆奉没有?办乔迁宴,他又刚卸了禁龙司的官职,皇帝生怕别人看轻他,今日亲率重臣给他做脸。在座的都是?朝中肱骨,谁都没把方才的内宅事放在眼里?,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谈论朝政。
江婉柔见状,抬头看了陆奉一眼,得到他的颔首示意后悄然退下。在退出花厅的一刻,鬼使神差地,她看向裴璋。
正好,裴璋在往外?看,隔着稀稀拉拉的人群,两人的眸光对上,皆是?一怔。
江婉柔心口发涩,不知道为何,每次见到他,他好像都很难过。
让她也难过起来。
裴璋先反应过来,朝她微微一笑。江婉柔心绪复杂,微微向他欠身,以示对他的感激。
方才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都解了她的窘迫。
江婉柔悄然离开?。
花厅里?都是?男人,接下来的场合不需要江婉柔出席,她也乐得自在,在后院吩咐厨房准备酒宴,她做这些得心应手,挑不出任何错。过了晌午,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陆奉也在此列,他走时命人留了一句话,“勿要胡思乱想。”
江婉柔心下稍安,只是?这颗心还?没有?完全放到肚子里?,皇帝办事雷厉风行,下午就命人把“番国女使”送了过来。看着面前一行环肥燕瘦的美?人,江婉柔险些把手中的杯盏捏碎。
陆奉可真是?皇帝的亲儿子!瞧着一个个的,或玲珑娇小,或高挑玉立,或体?态丰盈,或清瘦冷艳,可谓百花齐放,各有?风情。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点——脂如暖玉,肤色雪白。
这是?皇帝亲自挑的人。陆奉五年和江婉柔生了三个孩子,皇帝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陆奉偏爱肤白丰腴的女人,这回送的人里?,好几个和江婉柔体?态颇似。
娶妻取贤,纳妾纳色,皇帝真不愿意在这方面委屈自己的儿子,这些人即使娇小清瘦的也是?丰乳肥臀,一来为陆奉解乏,二来好生养,将来生出了个一儿半女,人丁兴旺,多子多福。
一排人莺歌燕语,一个个下跪给江婉柔行礼问安,跟树上的百灵鸟似的,吵得江婉柔脑袋疼。这个叫什么“雪”,那?个叫什么“柳”,一圈下来,江婉柔一个名字都没记住,只数清了人头。
一共十?五个!就是?一天一个,一个月也只能排两轮,她那?皇帝家翁真不怕把亲儿子搞成马上风么!
江婉柔心里?一阵憋闷,人是?皇帝赐下来的,她不能给她们甩脸色,却也不必违逆心意,非得露出笑脸。毕竟陆奉都说?了,这是?他们齐王府内宅之事,皇帝手再长,总不能强按着陆奉睡谁吧?
因暂且没有?名分,江婉柔没有?让她们敬茶,给这十?五个美?人安排了个偏僻的院子,住在一起。又不咸不淡地训了几句场面话,让她们散了。
新晋的“夫人”们低眉顺眼地应诺,只有?一个大?胆的,抬头问:“敢问王妃娘娘,何时安排妾身们侍寝?”
江婉柔看着她,她似乎叫什么“霜雪”?和自己的身量很像。
“这可说?不准。”
江婉柔笑了一下,道:“府中大?小事务,都是?王爷做主?。即使是?我,也不敢僭越。”
第72章 第 72 章 老夫老妻
江婉柔气?鼓鼓地回到锦光院, 齐王府烧着地龙,虽然花费甚多,但?都是内务府出银子, 冬日除了庭院,整个府邸都是暖洋洋的,锦光院还?引入了温泉口,热得江婉柔口干舌燥。
灌了一大口凉茶,依然浇不灭心中的火气?。
翠珠端上来一碗松节红枣茶,小?心翼翼道:“夫……王妃娘娘, 只是些?没名没分的女使, 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比通房丫头好上一点儿。”
“您贵为王妃娘娘,还?有世子爷为您撑腰, 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们。”
凉茶性寒凉,对女人身?体不好。翠珠悄悄把?桌子上的凉茶换成补气?血的红枣茶,宽慰道:“您向来敞亮, 怎么?在这会儿转不过弯儿了。”
陆奉在受封次日就?上疏请立世子,如?今陆淮翊
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府世子爷,陆奉未来的继承人。翠珠想的很简单, 世子一立, 王妃娘娘已经熬出来了,王爷宠幸谁,宠幸多少个, 就?算生出个庶子庶女来,也于王妃无碍。
百年之后,王府总归是世子的,男人不一定靠得住, 但?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亲骨肉,一定靠得住。
况且世子爷那么?孝顺。
这也是大多数女人惯有的想法,有了子嗣后,聪明的女人从不管夫君寻花问?柳,只要?把?管家权牢牢掌握在手里,教养好儿子,便能保一生顺遂。曾经的江婉柔也这么?想。
可现在江婉柔不能忍受。一想到他用碰了别的女人的手抚摸自己,她?想想便觉得恶心。
她?甚至大逆不道地想,凭什么?一个男人能娶那么?多女人,女人却只能忠于一个丈夫?她?想要?陆奉,完完整整的陆奉,都是她?的,她?绝不和任何?人分享!
她?是个柔顺传统的女人,这一刻,她?实?实?在在犯了“妒”心。
这些?心事,即使对翠珠、金桃也无法宣之于口。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再睁眼,眸光恢复惯有的冷静。
她?道:“叫人看着揽芳阁,那个叫‘霜雪’的,格外盯着点儿。”
那群美人住的地方叫“揽芳阁”,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好在陆奉今日对美色态度冷淡,江婉柔低垂眉目,思虑该如?何?处理这些?烫手的美人们。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如?今咱们王府有几个嬷嬷?”
翠珠想了想,道:“回王妃,不算咱们从国公府带来的,一共二十余位。”
江婉柔又问?:“几个教导嬷嬷?”
大嬷嬷各有专职,有专门管针线的,有管事嬷嬷,还?有专门教导礼仪的教导嬷嬷。翠珠利落地回答:“教导嬷嬷共有八位。”
如?今江婉柔成了齐王妃,水涨船高,翠珠作为她?的心腹大丫鬟,走路带风,也不敢像先前那样万事不挂心。
江婉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八位啊,够了。”
她?吩咐道:“咱们王爷脾气?大,规矩重,劳烦各位嬷嬷,去教导一番新来的美人们,切勿犯了王爷的忌讳。”
翠珠眼前一亮,“王妃英明!”
陆奉在身?为禁龙司指挥使时,大名已如?雷贯耳。别说初来乍到的美人们,就?是嬷嬷也摸不准陆奉的脾气?,为保稳妥,得了吩咐的嬷嬷一定会再三谨慎,教导几个月才会放人出来。
而江婉柔,她?作为王妃,要?把?美人调教好献给王爷,谁又能挑出她?的错呢?
至于几个月后,她?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其实?这些?人都不足为惧,她?只在意陆奉的想法。
忽然,江婉柔摸向自己的脸颊,问?道:“翠珠,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色衰而爱驰,这回挡过去了,她?总有老的一天。而陆奉却权势日盛,她?难道要?一辈子困于莺莺燕燕的美人堆里吗?
江婉柔心里更不是滋味。
翠珠哪儿敢顺着这话往下说,她?巧舌如?簧,把?江婉柔夸得比西施、塞貂蝉。翠珠伶俐且手巧,正好闲来无事,她?给江婉柔画了个时兴的“酒晕妆”,两颊涂抹浓厚的胭脂,以?妆色如?醉酒后的红晕而得名,尤为适合江婉柔这种明艳大气?的相貌。
晚间陆淮翊陪同母亲用膳,毫不吝惜地称赞了母亲的美貌,把?江婉柔哄得眉开眼笑,直到陆奉回来。
照例,陆奉径直踏入锦光院,站定,抬起下颌,双臂微张,等江婉柔为他宽衣解带。
久久不见动静,他看向梨花榻边的江婉柔,暖黄的烛光下,她?眉眼低垂,嫣红的双颊如?醉酒般妩媚娇美。
陆奉走上前,抬起江婉柔的下颌。她半垂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江婉柔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初为人妇时,为了讨他欢心,她对镜练习过很多次,这个角度显得楚楚可怜,连陆奉这样冷硬的人,也为她?软了心肠。
陆奉挑起她?的下颌,道:“饮酒伤身?,适度即可。”
江婉柔:“……”
她?睁开半阖的眼眸,瞪着他,“妾脸上的是胭脂!”
陆奉淡淡“哦”了一声,道:“睡觉,洗了罢。”
他不想吃一嘴胭脂水粉。
江婉柔瞪着他,不可置信道:“妾今日,难道不美吗?”
连五岁的淮翊都夸她?好看!
陆奉皱眉。冷峻的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你?向来如?此。”
她?天天都是这个模样,今日有什么?不同吗?陆奉锐利的眸光上下扫视,实?在瞧不出来。
江婉柔气?哼哼地起身?,幽幽道:“妾去洗漱。”
她?果然是老了,往前推两年,她?现在身?上估计剩不下半拉肚兜。
老夫老妻,陡然无味。说不准是她?枉做小?人,耽搁了人家寻新鲜。
江婉柔兀自侧躺在榻上,脸朝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陆奉不爱用丫鬟,这么?多年,一直是江婉柔伺候他穿衣和就?寝,现在她?撒手不管,陆奉独自去浴房洗漱,墨发散着湿漉漉的水汽,从背后抱住江婉柔。
昏黄的帐子中,他的声音格外低沉,“我说过,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江婉柔声音闷闷,“今日父皇赏下好多美人。”
陆奉“嗯”了一声,问?:“然后?”
江婉柔:“……”
她?翻了个身?,脸正对着陆奉,“个个都身?姿窈窕,年轻貌美。”
陆奉思虑片刻,似乎明白了江婉柔的烦扰。
他道:“何?须自降身?份,和几个奴婢计较?况且生老病死,乃乾坤之常道,无须为此忧心。”
江婉柔狠狠剜了他一眼,陆奉平日多英明,偏偏这会儿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连翠珠都知道夸她?年轻,他呢?那话的意思是:老就?老了呗,别计较。
她?没好气?道:“没事,妾老了,永远有人年轻鲜嫩,一共十五个姐妹,今儿还?有人问?我,何?时安排侍寝,妾身?拿不定主意,请王爷示下。”
陆奉凝神思索,道:“父皇赏下来的人,确实?不好冷落。”
“你?先睡着,今晚不必等我。”
陆奉蜷起腿,作势起身?。江婉柔骤然搂住他的腰身?,“不许去!”
她?凶巴巴道:“你?要?敢去,我就?……我就?……就?再不给你?敷药了!”
她?日日劳心费神地给他的腿上药,可不是为了便宜别的女人!
江婉柔感受到陆奉的腰身?似乎在震动,她?身?体柔软地如?同一条水蛇,手脚并用,牢牢缠上他的身?体,抬头,看见他含笑的双眸。
“你?诈我?”
江婉柔瞪大美眸,没来得及从陆奉身?上下去,被他按住腰,她?的惊叫吓得咽在喉咙里,两人一同滚进柔软的床榻。
陆奉闷声笑:“小?醋坛子。”一边剥她?的亵.裤。
柔顺的乌发的潮湿的墨发纠缠在一起,江婉柔呜呜咽咽,不忘控诉道:“你?骗我,还?嫌我老!”
陆奉先前还?“不骗你?”、“不嫌你?”敷衍两句,奈何?江婉柔太不配合,他把?她?翻了个身?,反扣她?的双手,江婉柔被迫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呜咿咿,呼吸不上来,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角度刁钻,弄得江婉柔苦不堪言,这么?多年,陆奉是没有一点儿长进啊。之前有脂膏,她?还?能有一丝欢.愉,如?今打回原形,她?一时真有些?受不了。
……
几次后,江婉柔裹起锦被,可怜巴巴缩在角落,沙哑道:“夫君,我看今日有几位美人,容色甚佳,不如?……”
“胡闹。”
陆奉轻而易举把?她?捞过来,隔着锦被,重重打了下她?的肉/臀,他下手黑,江婉柔呜咽一声,感觉好像有东西流了出来。
方才没哭,这回真要?哭了!她?哭唧唧道:“怎么?办,这回……没有用……怀上怎么?办。”
自古产子就?是走鬼门关,而且随着年纪愈大,江婉柔内心也不想再生孩子。刚生淮翊的时候她?年轻,生下来就?完事儿,肚子平平坦坦,腰身?柔韧如?丝。今年生这对双胞胎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吃力?,
怀的时候辛苦,产后又是用宫廷秘药,又是让嬷嬷按摩,她?自己控制膳食外加练舞,折腾好几个月,才恢复原先的身?形。
她?爱淮翊,也爱淮翎和明珠,如?果再有一个孩子,她?一定会像爱他的哥哥姐姐那样爱他,但?如?果能让她?选,她?不愿为此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陆奉轻吻她?的脸颊,道:“无妨,明日喝一贴药。”
他也不愿她?再受生育之苦。
男人在某些?时候满足了,便很好说话。陆奉平复气?息后,一下一下抚摸江婉柔柔顺的长发,道:“傻不傻,那些?庸脂俗粉,岂能与?你?相提并论?”
父母赐,不可辞。皇帝给了人,当着诸位大臣的面,他不好推拒,但?人到了他齐王府,还?不是他说了算。就?算明日这些?美人全部?暴毙,众人也只会说她?们没福气?,谁敢指责他半句?
他压根儿没把?这当成个事,没想到让家里的小?醋坛子吃了一大缸飞醋,怎么?就?……这么?招人怜爱呢。
陆奉的心比江婉柔狠,轻飘飘道:“你?不喜欢,赐酒便是。”
齐王府大,养几个闲人不费事,他原本准备养在府中,衣食不缺,死后给一口薄棺了事。既然让她?烦心,不必再留。
江婉柔一惊,骤然瞪起半垂的眼眸,阻止他:“不可!”
她?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良善,正如?今日让教导嬷嬷困住这些?美人一样,只要?侵犯她?的利益,她?会想尽办法反击,可迄今为止,对方什么?都没有做错,没有一言不合就?害人性命的呀。
上次她?去拜佛,那串佛珠很有用,她?供奉着,没有再做过一次噩梦。弥勒佛似的住持说让她?多做善事,她?牢牢记在心里。
她?忙道:“内宅之事,当由我这个王妃管,夫君不要?插手。”
陆奉轻笑:“不醋了?”
老夫老妻了,不知道每天在瞎琢磨什么?,又琢磨不到点子上。
江婉柔讨好地笑笑,不动声色地躲开他不安分的大掌,“不醋不醋,是我小?人之心,妾的夫君最好了。”
陆奉不爱美色,念旧情,且目前对她?这个“老妻”兴趣浓厚,这是她?今日唯一开心的事。
陆奉慢吞吞道:“我妻,也很好。”
他眸色渐深,翻身?压了上去。
***
一夜荒唐,江婉柔在翌日晌午才醒,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叫人给自己揉腰,先叫翠珠熬药。
昨日陆奉交代过,起来记得喝避子汤,他再三保证不会怀上,她?才让他在弄在里头那么?多次,小?腹都鼓起来了。
翠珠得过陆奉吩咐,手脚麻利地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那药一看就?很苦,江婉柔捏着鼻子灌下,她?不爱吃甜,只能喝白开水压下苦味儿。
放下小?瓷碗,她?砸砸嘴,眉心轻皱,“这……是避子汤么?,是不是熬错了?”
怎么?喝着,和之前求子的汤药一模一样!
第73章 第 73 章 兴师问罪
翠珠瞧着她的脸色, 劝道:“王妃,是不是太苦了,要不奴婢给您冲碗红糖水?”
江婉柔又端起?碗, 放在?鼻下轻嗅,不是她的错觉,那药她喝了五年?,绝不会认错。
她问道:“你?看着煎的?”
翠珠如实回:“是今早前院命人送过来的。”
陆奉一般不插手后宅,同样,江婉柔也?不往前院安插人, 陆奉就是所有探子的首领, 万一被他察觉,妨碍夫妻情分。
她收敛眉目,吩咐道:“把药渣收起?来, 寻个好?天?气晾干。”
想起?先前一直难有孕,陆奉也?不着急,江婉柔心里有一个隐约的猜想。干药材比湿药材好?辨认, 王府有专门的医官,还有医术高明的洛先生,等晒干后, 自会验证她的猜测。
……
翠珠手脚伶俐, 正好?今儿个天?不错,翠珠把药渣晒在?太阳底下,不到两个时辰已晒至半干。
江婉柔如今身为?齐王妃, 身份高了一阶,原本以为?会比之前忙碌,其实不然。皇帝对儿子们都不错,宫中还在?念书的皇子自不必说, 开牙建府的王爷们,皇帝也?都一一照拂,齐王府大部分零碎琐事?,皆由内务府包揽。
吃,根据王府的规格人数,内务府每月送大米、小麦等五谷,牛、羊、鸡鸭鹅肉一应俱全,另有应季的水果,人参、鹿茸等滋补药材按月供应。不需要江婉柔劳心费神地比价,采买。
穿,内务府有织造局,夏日供丝绸,冬日供狐皮、貂绒。王爷的朝服衣带发冠、王妃的翟服头冠首饰,孩子们的衣帽鞋袜,甚至下人的衣裳都有人专门做好?,送过来。王府另配有十个绣娘,专门给主子们裁常服。江婉柔的衣裳本来就多得穿不过来,目前王府的绣娘还在?四?处托关系,想在?新主子面前混个脸熟。
用,王府的家具器皿在?他们一家人搬进来之前就已安置妥当,像一些?易碎的瓷器,譬如花瓶、香炉等,每月内务府照例过来询问,是否需要更换,想少量添置一些?也?无?妨,齐王风头正盛,内务府对齐王府不敢怠慢。
最重要的是,内务府送来的这些?东西,不用江婉柔出一分银子,而陆奉作?为?亲王,是有俸禄和庄田的!
皇帝宠爱儿子们,王爷的俸禄每年?高达万石,田庄肥沃,再加上上回皇帝单独赏她的“私房钱”,江婉柔原本还在?为?国公府的财产心痛,现在?一合计,果然还是皇家财大气粗!
她是个勤俭持家的王妃,能走内务府的都走内务府,反正不要她出钱,更不用她费心。没有妯娌那一堆事?儿,江婉柔的日子比之前松快。她迫不及待找了医官,两人密谈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江婉柔送老迈的医官出院门,翠珠连忙跟上来,给她披上了白绒绒的狐狸毛披风。
“王妃娘娘,别看日头大,还有风呢,您快进去。”
王府的医官有官阶在?身,可谁又尊贵得过王妃娘娘?何须亲自跑出来一趟。
江婉柔没有如往常一样转身回去,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个时辰,王爷应该在?书房。”
自从?陆奉领户部的差事?,他不再如往常一样早出晚归,早朝后便回来,能与江婉柔一同用个晚膳。
翠珠搓了搓手,还在?琢磨主子的意思,江婉柔已经径直踏出锦光院的圆拱门,朝前院走去。
***
齐王府前院,书房。陆奉靠在?紫檀木圈椅上,桌案前站着一袭白衣的裴璋,两人目光对峙,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日落的余晖透过书房的窗棂,明亮的那面照在?裴璋脸上,一身黑袍的陆奉恰巧在?阴影处。江婉柔推门而入,明暗处的两人同时看向她,场面一度静谧。
陆奉的指节轻扣桌案,语气辨不出喜怒,道:“出去。”
江婉柔立刻回神,朝陆奉行了一礼,“恕妾身失仪。”
她本来气冲冲来诘问他,谁知碰上这样诡异的场景。江婉柔低垂眉眼,不敢给裴璋半个眼神,在?即将踏出门槛时,陆奉淡道:“去耳房等我。”
耳房在?书房隔壁,一样烧有暖和的地龙,不用在?走廊上受寒风。
江婉柔低声道:“谢王爷体恤,妾身告退。”
裴璋微垂头颅,目不斜视,在?江婉柔走后,他再次看向陆奉。
“区区两成而已,关乎数万黎庶的性命,请王爷三思。”
近日有朝堂有两件事惹人注目,一是对陈复的处置,其二便是裴璋在?月前提的,为?落云镇减免税负一事?。
当日早朝,此提议被皇帝以“按律行事”驳回,他并未放弃,翻遍律法,在?边边角角处,发现这样一行小字:“遇灾祸之年,或新皇御极,亦或加恩天?下,税负宜减。若无?此三者,然有旧例,亦得循之。”
裴璋不辞昼夜地查遍历年?的“赋役黄册”,还真找到了先例。在?皇帝登基之初,偏僻的南下诸郡有个县,又偏又穷。县令是个好?官,上梳请求减免三年?的税负,这三年?让百姓们休养生息,有余钱种粮食、种瓜果,地方?有余钱修路铺桥。
当然,此县不符合朝廷减免税负的法令,不白减,等三年?后,百姓们日子好?过了,每年?稍稍加赋加税,用六年的时间“还”给朝廷。当时新皇初登基,朝中百废待兴,皇帝是马背上打的天?下,哪儿懂什么治理国家?
看到县令的奏疏,皇帝一时新鲜,亦被
他的爱民之心打动,朱笔一挥,道:“准奏。”
……
至于成效如何,时间太远,已无?从?考究,但?的确是明晃晃的“先例”。加上裴璋的坚持,游走在?各方?之间,皇帝渐渐被他说服,户部尚书也?欣然同意,只差临门一脚,皇帝忽然认了个儿子。
陆奉统领户部,原本要下达的诏令迟迟不发,裴璋询问,才?知道卡在?齐王这里。
裴璋的奏疏写得漂亮,以至于没有人在?意他的春秋笔法。当初的小县城,县令也?只敢上疏减三成,分六年?“还”清。现在?裴璋一开口就是五成,分十年?上缴。落云镇并不富裕,或许当初的户部尚书不在?意这些?“三瓜俩枣”,陆奉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他还是那句话:
“按规矩来。”
既然律法说可按照先例,那便严格遵循。
并非他刻意为?难裴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既定的规则下,所有人各居其位,万事?有矩可循,方?能保国安民,社稷安稳有序。
律法不合适,可修、可改,却万万不能因?情废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旦开此先河,四?方?诸郡有样学样,或夸大其词,或伪造情状,因?一个小镇,毁了律法的威严,在?陆奉看来,这是万分愚蠢。
“两成、而已?”他嗤笑一声,黑沉的眸中却并无?笑意。
他道:“裴大人,本王有一事?请教。”
“请问裴大人一年?的俸禄几何?其中两成又是几何?”
裴璋清隽的眉毛紧皱,回道:“两者并无?可比较之处。”
陆奉道:“那好?,本王再问你?。每年?举子们进京参加秋闱,按律,各郡县选出来的举子不过百人,有一郡人才?济济,一书生乃文曲星下凡,才?堪堪排名一百零一位,敢问裴大人,是否该破格录取?”
裴璋想也?没想,立刻道:“不拘一格降人才?,既是有才?学之人,当得殊荣。 ”
“巧了,这一百零二位,和这位文曲星不相上下,裴大人,还不拘一格么?”
裴璋忽地沉默。聪明如他,已经明白了陆奉的意思。
后者再破格录取,后面还有更“可惜”的人才?,前两位都破格了,凭什么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规矩一旦破开,便不再有任何约束力,后患无?穷尽也?。
他闭了闭眼,尽管内心不愿承认,陆奉,或许是对的。
他又想起?“梦中”时,武帝薨,内忧外患,乱成一锅粥,最后终止内乱的,是凌霄将军的铁骑,以及武帝在?位时制定的“严刑峻法”。
武帝在?民间的名声毁誉参半,他在?位时无?人敢提,崩逝后才?逐渐有议论声。旁的皇帝继位先修皇陵,武帝先修“齐律”。在?原有的基础上,删减了类似“遵先例”这种模棱两可的表述,刚纪分明,事?无?巨细皆有定规。律法条条清晰,又格外严苛。
动辄处以极刑,抄家灭族,砍头枭首、刖足断肢,令人胆寒。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目睹新律之森严,莫不惧之。可正是因?为?有这样人人惧怕的“严刑峻法”,人人安分守己,以求自保,才?没有让国家陷入大动荡。
裴璋的手段更温和。在?“梦中”,他与武帝王屡次争吵,他不断贬官,又不断升回来,武帝看重他的能力,又厌恶他的脾性。他同样看不惯武帝频发战乱,与暴君无?异。
在?这一刻,裴璋忽然想起?武帝死后,风雨飘摇的二十余年?。他夙兴夜寐,却用了二十年?之久才?换来一个太平盛世,如果是他……或许前期会死很多人,流很多血,但?那个太平盛世,或许会来得更早。
这段日子困在?心中的迷茫,此刻有了清晰而坚定的答案。
裴璋苦笑一声,拱手道:“王爷英明,裴某……心服口服。”
陆奉的眉宇间显出一阵阴郁。
裴璋此人,让他厌恶非凡,在?那十分的厌恶中,又夹杂着一分欣赏,让他甚是棘手。
他烦躁得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裴大人回罢。”
“日后有要事?,在?外谈论,不必来王府拜访。”
裴璋顿了一下,敛眉道:“下官遵命。”
他没有问原因?,亦没有解释。男子颀长?挺拔的身躯如青竹,消失在?呼啸的寒风中。恰好?江婉柔依门远望,还没有来的及想什么,耳旁传来陆奉沉沉的声音。
“怎么,舍不得?”
江婉柔顿时一激灵,她裹了裹毛绒绒的披风,挺胸道:“什么呀,我就是出门透透气,王爷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她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心中底气足!
她倒要问问,此前那么多年?,他哄着她喝了那么多苦苦的药汁,是何居心!那药那么苦,她还一直愧疚生不出孩子,未尽到为?妻的责任,他骗得她好?苦!
江婉柔心中逐渐酝酿情绪,不一会儿,乌黑双眸逐渐湿润,她低垂着眉目,委屈道:“妾身有一事?不明——”
“昨日呢?”
不等她说完,陆奉捂着她冰冷的手,淡淡道:“昨日在?花厅中,你?二人遥遥对望,也?是透气?”
江婉柔一滞,眼眶已蓄满的眼泪,忽然落不下来了。
第74章 第 74 章 他的补偿
陆奉握紧她的手, 顺势关上房门。门扉闭合,发出“吱呀”声,让江婉柔心?头一颤。
她努力睁大眼眸, 仰头看他?,“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
“我信你。”
陆奉沉声道:“我说过,我永远信你。”
江婉莹曾经大闹国公府,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污她清白,那会儿她问陆奉,陆奉也是这么?说。
他?生性多疑, 江婉柔当时听得高兴, 其实并未往心?里去,她也不?会傻到听男人一句空口白牙的话?,只想以后更加谨言慎行, 不?落人口舌。
昨日满堂的人都?在说什么?“突厥”,只那么?一瞬,江婉柔没想到, 陆奉竟然?会注意到她,更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相信她。
天地良心?, 她敢对天发誓, 绝没有?生出任何非分之想,但当时的情况……确实惹人误会。
江婉柔心?中?五味杂陈,她动了动唇, 好?几次,却说不?出话?。
这一刻,江婉柔心?中?有?种莫名?的羞愧,外人道陆奉手段狠辣, 冷面阎罗,她这个枕边人,竟也小瞧了他?。
***
这是个美好?的误会。陆奉的心?胸宽广,但也没宽广到容许旁人觊觎自己的妻子。那不?是圣人,是懦夫。
但他?同?样不?是个愤怒冲昏头的莽夫,陆奉办事,自有?他?的一套准则。
正如他?多次驳回落云镇的减税折子,并非因为他?和裴璋的私人恩怨。事实上,因为裴璋的折子写的漂亮,外加详尽的旁征博引,他?私心?里对此?事颇为认同?,但律法如此?,他?选择遵循法度。
政事如此?,对于内宅私事,他?眼明心?亮。知道江婉柔自从?嫁给他?,孝顺长辈,操持家务,谨守闺训,一门心?思扑在他?和三个孩子身上,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更没有?存二心?。
盗贼觊觎珍宝,总不?能怪珍宝太耀眼。陆奉心?中?有?气,也是对着觊觎的贼人,江婉柔这边他?提都?没有?提,当然?,男人的占有?欲作祟,江婉柔也吃了点儿苦头。
至今,江婉柔还傻乎乎以为昨夜陆奉要?得凶狠,是因为她脸上多涂了一层胭脂。
……
江婉柔垂下眼眸,哼哼唧唧道:“妾本?身就清白,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待夫君之心?,比真金还真。”
她想了想,决定不?在这个问题纠缠。陆奉都?说相信她了,她再解释一番,说她是为了感谢裴璋为她解围?那裴璋为什么?帮她解围?她也不?知道啊,越说越乱,不?如糊涂过去。
陆奉脸上的神色稍缓,道:“我知。”
正因为知道她的心?意,他?才不?在乎旁的。但裴璋几次三番,已经把陆奉的耐心?完全耗尽了。他?敛下眼眸,面上不?动神色,江婉柔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总之不?太痛快就是。
江婉柔忽然?蜷起手指,挠他?的掌心?,眼巴巴看着他?。
陆奉眸光微闪,话?风一转,道:“王府有?绣娘,日后不?要?再做这些粗活。”
他?身上这套衣裳是前日锦光院送过来的,靴子同?样出自
她手,她爱给他?做针线,陆奉握着她柔软细腻的手,始终不?能理解她这项爱好?。
听戏看话?本?儿,虽然?他?也不?喜欢,至少是无?聊时的消遣,他?不?阻拦。她每日练舞,不?合规矩,但关门来,既能强身健体,偶尔又是夫妻情趣。能摆弄出各种姿态,只有?他?知道她的身段有?多软。
只一条,她自从?嫁进来便热衷于给他?做衣服鞋袜,陆奉不?缺衣裳,不?管是国公府还是王府都?不?缺绣娘,实在无?须她自降身份。
提起这个,江婉柔更加心?虚地不?敢应声。原本?气势汹汹来,出师未捷,还没说出口呢,在他?面前忽然?矮下半截。
她欲言又止,偏陆奉目光锐利,直接问:“什么?事,值当你吞吞吐吐?”
“那汤药不?对!”
想了想,江婉柔还是觉得委屈,今日得为自己讨个说法。
她快语连珠,迅速道:“今日你送来那碗避子汤,我让医官看了,那些药材,和你从?宫里带来的方子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请夫君给妾身一个解释。”
那药那么?苦,她还不?喜欢吃甜食,她喝了足足五年!说着说着,江婉柔挺了挺浑圆的胸/脯,觉得气势又足了些。
她可不?是空口白牙,药渣她还留着呢,容不?得抵赖。
她都?做好?了和陆奉斗智斗勇的准备,谁知陆奉沉默了一会儿,大方承认,道:“之前那个方子,确实是避子汤。”
耳房有一张暂供歇息的窄榻,陆奉抱起江婉柔,她裹着毛绒绒的白狐大氅,把自己裹成了个雪球,陆奉身形高大,窝在在他怀里丝毫不显臃肿。
他?温声解释,道:“当年我树敌太多,你若再有?孕,恐遭人惦念。”
其中?诸多缘由,譬如位高权重,膝下只有?一个体弱的儿子,能挡下一些人的忌惮;还有?她生长子时那样艰难,他想让她多养两年。
其实按照陆奉最初的想法,在淮翊两三岁的时候,他?已完全掌控了禁龙司,她的身量也逐渐长开,可以生了。但他?习惯了那样的日子,不?管回来得多晚,永远有?一盏灯等着他?,沉醉在她的温香软语中?,陆奉想,再等等罢。
要?不?是江婉柔赌气,私自把药泼了,现在估计也不?见那对儿双胞胎的影子。陆奉轻叹了口气,大掌拂开厚重的披风,抚摸她的小腹。
他?道:“天意如此?。”
江婉柔想起自己泼的那几回药,心?道原来如此?,这可不?是天意。
陆奉的解释让她心?气稍平,脸上依然?气鼓鼓,道:“那夫君为何瞒我?明说便是,妾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啊。”
陆奉捏了捏她柔软的双颊,语气有?丝歉意:“此?事,是我考虑欠妥。”
决定用?药之初,她于他?,不?过是名?分上的妻子,他?长子的生母,府中?称职的主母。夫为妻纲,他?决定的事,不?容忤逆。
换言之,“妻子”怎么?想,不?重要?。
后来他?对她越发上心?,更加无?从?开口。
陆奉出身尊贵,脾性说一不?二,独断专行,头上只有?一个皇帝能压住他?。谁又敢说他?的错?如今在这间狭小的耳房里,他?低下头,和妻子说句“欠妥”,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第一次表达“歉意”,还是对自己的内人,陆奉脸上稍许不?自然?,只是他?贯来冷着一张脸,看不?出来。
他?微抿薄唇,道:“柔儿,你可有?心?仪之物?”
“啊?”
江婉柔怔怔,怎么?忽然?换了个话?题?
她如实回道:“没有?。”
别说现在是王妃,就是身为国公夫人的时候,她喜欢的、想要?的物件,已经尽数收入她的囊中?。宫中?赏赐不?断,她的眼光也越发挑剔,寻常的珍宝还入不?了她的眼。
陆奉又问:“可有?抱憾之事?”
江婉柔想了会儿,摇摇头,“并无?。”
她这会儿才琢磨过来,原来是陆奉心?中?有?愧,要?补偿她啊!
江婉柔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刚上来被他?反将一军,气势已弱三成,接着听他?解释,心?疼心?怜他?的处境,最后被他?一句软和话?哄好?了,她方才明明那么?生气!
不?过有?补偿,不?要?白不?要?,江婉柔连忙改口,“有?有?有?,等我想想!”
思绪如飞,江婉柔蓦然?灵光一闪,抬头看他?,“心?仪之物嘛,不?如夫君把你的墨宝给我吧。”
陆奉笑道:“这有?何难,你想要?哪一副?”
江婉柔双颊上升起一抹绯红,扭扭捏捏,道:“就是之前……晚上……你画的那些。”
她孕时不?便伺候,他?剥了她的衣裳,摆弄各种姿势入画,实在羞人。
陆奉沉默一瞬,摸了摸她的鬓角,“换一个。”
不?是他?不?愿意给,作为本?朝最大的探子头子,他?深知没有?不?透风的墙,市井奇人异士繁多,东西不?管藏得多隐蔽,总有?人能找到。
当时只看她的反应有?趣,想逗逗她罢了,曾经江婉柔问过他?,他?笃定道:“你找不?到。”
他?做事谨慎,习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早烧成灰了。
江婉柔气得掐他?的腰,掐青了他?还不?松口,只能接着提要?求:“你日后不?许凶我。”
陆奉语气无?奈,“我何时凶过你?”
他?把他?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倒是她,越发娇气,稍有?不?顺就闹,哪有?当初贤良淑德的样子?
江婉柔哼哼唧唧,“也不?许凶淮翊。还有?淮翎和明珠,你都?不?能凶。”
陆奉:“换一个。”
玉不?琢,不?成器。都?像她那样教孩子,早晚教废了。
这不?行,那不?行,忽然?,江婉柔脑袋瓜一转,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欠着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我日后想好?了,再告诉你。”
陆奉被她缠得没脾气,他?揉了揉眉心?,叹道:“好?,都?依你。”
……
江婉柔气势汹汹地走,心?满意足地回来,连翠珠这个心?腹都?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王妃,这些药渣如何处置?”
江婉柔大手一挥,“倒了罢。”
她看开了,反正苦药已经吃完了,与其纠缠过去,不?如眼光放得长远。她走时特地扯住陆奉的袖子,认真提醒道:“陆奉,你可要?记得呀,你欠我一个承诺。”
陆奉一言九鼎,在他?容忍的范围之内,相当于一个“免死金牌”。她可要?留着,日后说不?定有?大用?!
陆奉说信她,江婉柔便以为那事过去了,逐渐抛在脑后。次日早朝,在陆奉的力荐下,裴侍郎再度任齐朝的钦差使臣,前往千里之外的突厥,押送陈复。
江婉柔刻意避嫌,等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寒冬腊月,天越发冷了。
第75章 第 75 章 她死了
池塘早已冰封, 犹如一个巨大的寒镜,江婉柔特地养的耐寒的鱼苗儿不?见所踪。青砖上积着一层薄霜,在寒风的侵袭下, 枯枝剧烈颤动?,落在地上“嘎吱”响。
金桃裹着厚重的棉衣,疾步走到廊檐下,守门的丫鬟赶紧迎上接过她手中托盘,顺手把手炉塞给她,殷勤道:“金桃姐姐, 这么冷的天, 让底下姐妹们来?就好了,何?必您亲自跑一趟?”
说话间?,呵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金桃跺了跺脚, 笑道:“几步路罢了,不?妨事。”
近来?天气越发寒冷,
江婉柔爱上了喝羊肉汤, 鲜嫩的羔羊肉,加入红枣、枸杞,少量当归, 小火慢温, 味道浓郁醇厚,喝一口让人从头暖到脚。
骤然搬到新?府邸,府中下人大多是从内务府拨来?的, 忠奸不?明,江婉柔不?敢轻易用。她入口的东西,都要翠珠和金桃亲自去盯。
金桃和守门的丫鬟寒暄几句,掀开?厚重的帘子, 进入房内。
屋里屋外犹隔天堑,外头寒风刺骨,里头温暖如春。金桃看着歪在窗边看话本儿的江婉柔,轻声道:“王妃娘娘,羊汤趁热喝才有劲儿。”
江婉柔搁下手中的话本,慵懒道:“淮翊那边呢,他用了吗?”
金桃沉默一瞬,委婉道:“世子爷念书刻苦,托奴婢转告,今晚来?锦光院用晚膳。”
江婉柔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陆淮翊挑食挑得厉害,她看着还?好些,她不?在,没人管得住他。之前她叫他来?锦光院用膳,恰好陆奉近来?闲暇,晚上也来?她这里用膳,孩子看见爹跟见了什么似的,坐得板板正正,话不?敢多说一句,还?要被考校课业,江婉柔心疼,不?太?爱叫他来?自己这儿。
江婉柔揉了揉有些酸的脖颈,金桃连忙上前替她揉,冰凉的手指触碰到雪白的肌肤,江婉柔惊得一哆嗦。
“奴婢失仪,请王妃娘娘恕罪。”
金桃迅速跪下,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她进来?前特地用手炉把手捂暖,兴许是外头太?冷,她已经觉得很暖了,但和江婉柔身上的温度比起来?,还?是冷。
江婉柔顾不?上陆淮翊的膳食,连忙叫她起来?,轻叹道:“我?又没怪你?,你?啊,就是太?谨慎。”
她看着金桃冻得通红的手指,问:“天气是不?是又冷了?”
金桃想?了想?,回?道:“是比昨天冷。”
齐王府的位置很有意思,靠近皇宫,和国公府相距不?远,和诸王府也近。江婉柔布置好内宅后?,又抽空拜访了几位新?“妯娌”——各府的王妃娘娘。不?管各自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客客气气地见礼。接着又陆续接见几拨客人,姚金玉和周若彤也来?拜访过,还?有宁安侯府,丽姨娘深居简出,她定然不?会出来?,江婉柔把侯府的贴子搁置,大概三四次后?,侯府才逐渐消停。
该拜访接见的都一一见过,天愈发寒冷,大冷天的,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客人轻易不?登门。入冬来?,京中各府举办的宴席也少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办宴图得是一个宾主尽欢,这种天气接到帖子,人家来?吧,受罪,不?来?吧,得罪人,干脆关上门,悄悄办事。
肉眼可见地,江婉柔收到的帖子逐渐稀薄。如今陆奉刚刚统领户部?,底下人排着队“孝敬”,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个个出手大方。可江婉柔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她还?没有摸清门道,不?敢碰。这再挡下一部?分,剩下的帖子寥寥无几。
就这样,江婉柔把该尽的礼数尽到了,近来?无人拜访,她已经连续几日窝在房里,不?曾出门。只打?开?窗户的瞬间?,感?受到外头的刺骨的冷风,才知道寒冬凛冽。
她垂下眼睫,呢喃道:“今年冬天,还?真是古怪。”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但今年入冬,雪天很少,就算有也是零星小雪,唯独出奇地冷,连续十来?年都没有这样的怪天气。
假如往前推个十几年,江婉柔还?在秦氏手底下那会儿,这样的天能把她活生生冻死。
这样一想?,书中痴男怨女,缠绵悱恻的故事瞬间?索然无味,江婉柔问:“外面可有灾民?”
金桃想?了想?,道:“目前内城还?算安稳,乞儿少了大半。外城……不?太?平,流民越多,京兆尹衙门那边拦着,近来?进京盘查地越发厉害。”
江婉柔心中一沉,事情比想象中的更糟。
京城乃天子脚下,住的人家绝对称得上富庶,内城安稳很正常,但乞儿少了大半……这可不是好事。遇到灾年疫病,最先遭殃便是流落的乞儿,好好的人,总不?能忽然消失了不?是?
京兆尹拦着灾民不让进城,是他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如今齐王府的吃穿用度皆出自内务府,江婉柔做了那么多年的掌家夫人,依然保留着关注柴米油盐的习惯。前段日子米价风波刚过,入冬以来?,炭的价格飞涨,棉花、棉衣、棉布的价格接连涨价。各大药铺,润肺止咳的枇杷最为紧俏。因丽姨娘有咳疾,江婉柔知道,这是冻出病来?了。
内宅一本薄薄的账簿,可窥探民生多艰。
……
“王妃娘娘?”
见江婉柔愣神,金桃提醒道:“羊汤要凉了。”
她已经用汤匙撇了上头的浮沫和油脂,外加枸杞和当归入味儿,但羊肉本来?就膻,放久了,恐怕那股味道蹿出来?。
江婉柔翘起鎏金璀璨的护甲,搅拌瓷白的汤勺。她喝得很慢,等汤盅见底,她忽然起身,在寝房的帷帐中鼓捣半天,拿了一叠银票出来?。
她交给金桃,道:“这是五千两,你?去买些棉衣、柴禾,不?用上好的棉花,陈年棉也行,尽量厚实点儿。”
“去城外支个摊子布施,不?许透露齐王府,便说……说是来?京城的行脚商人,散财行善。”
“城外无人布施便罢了,如若有其他富贵的仁善之家,跟在他们后?头,不?必出风头,东西散完就回?来?,勿要逗留。”
金桃接过这一沓银票,细细咀嚼江婉柔这几句话。她疑惑道:“王妃娘娘,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为何?……弄得像做贼一般?”
与王妃而言,也是个好名声。何?苦做好事,不?留名?
江婉柔笑了一下,她点了点金桃的额头,道:“对,你?就当做贼,千万不?要把你?主子我?供出来?。”
倘若她是从前陆国公府的大夫人,她巴不?得扬名天下,还?能给恶名在外的陆奉挽回?点儿名声,但陆奉如今是齐王,皇帝正儿八经的亲儿子。
其他王妃都窝着没动?,她一个半路出家的王妃,大张旗鼓地布施,显着你?了!
当今龙椅上那位的性情?,江婉柔略知一二。去年,她陪陆奉一同参加皇室家宴,席间?全是男人们的交谈,各位王妃们眼光鼻鼻观心,如同莲座上的泥菩萨,尽力当个摆设。江婉柔半路出家,她的“王妃妯娌”们可是做了父皇多年“儿媳”,跟着前辈们,总不?会出错。
百姓固然可怜,可她为人妻,为人母,首先要考虑她们一家的死活。如今府中的一砖一瓦,她喝的肉汤,淮翊的大儒老师,都是陆奉给她们挣的。她若拎不?清,非得“大发善心”,陆奉被皇帝提防,被兄弟忌惮,那才是得不?偿失。
淮翊曾经给她念书,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江婉柔觉得很有道理。在行善之前,她得先顾着自己不?是?
金桃依然不?明白其中利害,她揉了揉被江婉柔点过的额头,躬身道:“奴婢遵命。”
无所谓明不?明白,于她而言,只要遵从主子吩咐就够了。
金桃素来?聪明,难得看到她这样茫然的神态,江婉柔笑道,“你?啊,也就比翠珠大一岁,怎么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嬷嬷似的。”
房内地龙烧的旺盛,金桃脸色微红,低声道:“王妃娘娘……莫要打?趣奴婢。”
“也不?是说不?好,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活泼有活泼的美,沉静有沉静的美。你?就是太?持重,凡事憋在心里,我?怕把你?憋坏了。”
金桃有心事,她前阵子让翠珠打?探,翠珠这个不?顶用的,什么都套不?出来?,跑过来?喜滋滋跟她说:“金桃姐姐好着呢,您多虑了。”
江婉柔无奈扶额,后?来?赶上迁府的事,忙里忙外,她又把金桃的事忘了。
她柔声道:“你?别看我?总叫翠珠在我?跟前,她呀,也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出乱子,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最放心的人,还?是你?。”
金桃办事严谨,聪明又本分。
比如这些年,从国公府到齐王府,陆奉的衣物?鞋袜,皆出自金桃之手,陆奉至今未觉。碰上个心大的,手中攥着主母的“把柄”,要不?趁机去主君跟前邀功献媚,要不?仗着主母离不?了她,偷奸耍滑。金桃向来?本分,她把她派出去那段日子,金桃甚至不?忘给陆奉做双靴子。
江婉柔道:“你?又什么难处,尽管
告诉我?。有些事在你?眼里是个坎儿,说不?定于我?而言,不?过是个小事。”
金桃双亲已经不?在了,她这些年给的月银赏赐足足的,府中的男人不?敢冒犯她院里的人,再者?,金桃比翠珠有威严,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江婉柔想?不?到她有什么难处,她动?之以情?,金桃脸上微微动?容,她沉默片刻,低下头,“奴婢……奴婢并无难处,劳王妃娘娘挂心。”
江婉柔曾经满意金桃的嘴严,没想?到有一日这嘴严应到了自己身上,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吧。”
“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遇到难处,尽可来?找我?。”
不?愿说就算了,就算是主子,管得住金桃的人,难道管得住她的心么?她也尽到了主子的情?分。
***
江婉柔没有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因为天气天冷,她叫人给淮翊递了话,不?必来?锦光院用膳,但晚膳一定要用够四个菜,一碗白米饭,她虽然不?去,派人盯着他用。
拿出五千两,江婉柔下午又清点了自己的“私库”,一边磨着时间?,等陆奉回?来?用膳。可不?知怎么,前几日好好的,今天的菜热了三次,江婉柔下午喝了一碗羊肉汤,现在已经饥肠辘辘,陆奉仍不?见人影。
翠珠领着一众丫鬟,第四次把饭菜摆好,她低声劝道:“王妃娘娘,要不?您先用着吧,王爷也没个准信儿。”
江婉柔也饿了,正要坐下用膳时,外头响起丫鬟齐齐的声音,“见过王爷。”
回?来?了?
江婉柔迅速把筷子搁下,起身往外迎。陆奉这时已经踏入房门,一个小丫鬟伺候他脱下大氅外袍,这些事一般是江婉柔做,锦光院的丫鬟都是她从前调.教好、从国公府带到王府的,不?应该不?清楚规矩。
难道房中的丫鬟心大了?
江婉柔觉得她的人没那么蠢,她上前一步,“我?来?吧——”
“你?待着。”
陆奉淡淡道,江婉柔愈发惊疑。另一个丫鬟下跪,高高举起铜盆供陆奉净手,陆奉忽然道:“你?还?记得你?那个庶姐么?”
江婉莹?难道她又说什么话,败坏她的名声?
想?起当初那场闹剧,江婉柔心中暗恨。今天陆奉很不?对劲儿,她谨慎道:“许久不?见,妾都快把她忘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忘了……也好。”
陆奉低着头,冷硬的面容隐匿在烛火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既然忘了,以后?也不?必记得。”
他撩起盆中的清水,洗干手上的血迹。
他平静道:“她死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嫌他不行?
“呃……啊?”
江婉柔愣神间, 陆奉用洁白的?巾帕擦了擦手,上前?握住她的?手。
男人大掌宽厚,粗糙的?刀茧上覆着一层湿热的?滑腻, 让江婉柔心中寒栗。
“冷?”
陆奉皱眉,随口吩咐道:“加盆炭。”
因?为齐王府冬日烧地龙,处处温暖,锦光院根本没有备火盆,几人丫鬟对视一眼,迅速福身退下, 主子吩咐, 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得让主子满意。
不一会儿,帘子被轻巧地翻开,丫鬟利落地把火盆放在角落里。房里本来就热, 江婉柔热得双颊通红,她脱去上身白底绣折枝红梅的?褙子,向后吩咐道:“这光晃眼, 全换成黄蜡。”
“换完便下去罢,今日不必伺候。”
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江婉柔执起汤勺, 舀了一碗鸡汤, 用小汤匙撇去上面的?浮沫,放在陆奉跟前?。
“夫君,喝汤。”
陆奉轻微颔首, 道:“你吃,不必顾忌我。”
最早之前?,陆奉来锦光院用膳,江婉柔站着为他布菜, 等?他用的?差不多才顾得上自己。生完淮翊后,可能想给长子母亲一个“体面”,也可能是陆奉渐渐对她上了心,提过好几次让她坐下,江婉柔“却之不恭”,两?人才一同用膳。
陆奉今天不对劲儿,但这会儿江婉柔也饥肠辘辘,什么?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她给自己夹了几口爱吃的?菜,不忘给陆奉夹两?片羊肉,笑?盈盈道:“夫君多吃点儿羊肉,养身。”
陆奉忽然抬头,幽黑的?眼眸沉沉。江婉柔的?笑?容一僵,道:“怎么?,妾说错话了吗?”
她近来喜欢喝羊汤,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淮翊那边送的?有,顺手给陆奉夹块肉。都说冬天吃羊肉好,暖身,之前?也没见陆奉有不吃羊肉的?毛病啊。
陆奉倒是没让江婉柔尴尬,他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神色略有些古怪,道:“我身体……不错。”
江婉柔不明所以,回?道:“养身嘛,是日积月累的?事。现在身强体壮,将来也有老的?一天,到时候就晚了。”
就像她原本体寒,可能闺阁时期没养好,每月月事来的?时候,下腹总钝钝地疼。她不爱喝药,翠珠便每天给她煮姜茶喝,用了一年半载,缠绕她多年的?恶疾竟然好了,让她每个月心情?都好上不少?。
根据自己的?经验,江婉柔这句话出自肺腑,不知又戳到了陆奉哪儿根肺管子,他冷道:“我老么??”
江婉柔更加疑惑,陆奉这个年纪,还没有到而立之年,正值壮年。而且他一个男人,又不用担心“红颜未老恩先断”,他在意这些做什么??
“夫君才不老呢。”
她笑?道,又想起之前?自己抱怨年华不再时陆奉说的?话,如今原原本本还给他,“再说了,生老病死?,乃自然之道,非人力所能及也。”
陆奉的?脸色骤然黑沉。
江婉柔更加不明所以,多说多错,她冲他笑?了笑?,低头用膳。陆奉出身尊贵,江婉柔常年在外应酬交际,两?人用膳的?姿态流畅又漂亮,房内换上了温暖柔和的?黄蜡,画面脉脉温情?,夫妻两?却心思?各异。
江婉柔暗忖:方才陆奉说什么?,江婉莹死?了?上回?江婉莹大闹国公府,把她恨得牙痒痒,后悔当初那么?便宜她。后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她已经完全把她忘了,忽然听到这么?个消息。
六年前?的?设计,上回?她大闹她一双儿女的?满月宴,小时候那点微薄的?情?谊,早就不在了。江婉柔一点儿不为她可惜,只?是陆奉提起……他贵人事忙,怎么?会忽然关注一个内宅妇人?
如今裴侍郎代君出使突厥,朝野关注,他的?发妻去世,不应该一点儿风声都不透露啊。
不对劲儿,哪里都透着古怪,她得找时机问?问?。
***
陆奉夹了块猪血豆腐,一口咬下去,柔软滑嫩,猪血独特的?腥味儿溢满唇舌,让他回?忆起方才的?血色。
他亲自动手,捏碎了他妻子庶姐的?颅骨。
嫣红的?液体汩汩而出,夹杂着浑.浊的?白。女人的?面容逐渐扭曲塌陷,双目吐出,嘴巴大张,却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多年来,死?于陆奉之手的?人不计其数,禁龙司十八道酷刑他用得娴熟。她不是在他手下死?状最惨的?,却是让他最怒不可遏的?。
他本不想杀她。
今日,北方传来军情?,齐朝与突厥接壤的?地界,一个叫四方镇的地方忽起暴乱,叛军只?用了三天,连占两?个镇子,下头人这才敢匆匆上报,因?不是军事重镇,驻军薄弱,凌霄将军已派兵前往支援。
皇帝当年结束了诸王争霸的?动荡,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这样大的?动乱。即使嚣张如陈复,也只?敢在水上当个“水匪”,这回?却是攻城略地,自立为王,实打?实的?“逆贼!”
叛军只?有千余人,不足为惧,等?驻边大将军凌霄的援兵一到,自当将其拿下。皇帝龙颜大怒,一是没想到,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将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竟会、竟敢有人叛乱。二是恼怒守城的
官兵废物,酒囊饭袋,竟让区区千人拿下。最令他生气的?是,叛军首领,是个卖身的奴婢。
没错,不仅是个“奴”,还是个“奴婢”,叛军首领,是个女人。
一个奴婢,一个女人,率领千人,区区三日,占了他两个镇子。皇帝看了好几遍奏折,揉着瞪大的?眼睛,甚至想过是不是下面的人欺君,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皇帝御极多年,早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却在今日早朝破了功。帝王一怒,流血千里。满朝文武一个个跟鹌鹑似的?,低下头不说话。见朝臣这副没出息成这个样子,皇帝更加火冒三丈,只有几位王爷硬着头皮,出列劝说两?句。
参政的?王爷们,陆奉一言不发,从头沉默到结束。下朝不顾兄弟们异样的?目光,迅速不见人影。
他去了裴府。
裴府本就不大,他在一尊佛像前?找到了江婉莹。她正跪在蒲团上,满目虔诚地匍匐扣头,陆奉瞟了一眼供奉的?佛像,慈眉善目的?菩萨一手持着净瓶柳枝,一手怀抱婴孩。这位菩萨“大名鼎鼎”,以至于陆奉都认识,这是送子观音。
“谁?”
被骤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待江婉莹看清人脸,她忽然镇定?了,笃定?道:“你来了。”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前?世奴役之乱的?日子。他既然来了,便知道她不是信口雌黄。
若不是在菩萨面前?,江婉莹真想大笑?三声,裴璋不爱她怎么?样,他把她关在这里又怎么?样,她攀上的?可是未来的?皇帝,她是皇帝贵人!
她会让她们,统统匍匐在她的?脚下!
陆奉言简意赅,问?:“奴役之乱结局如何。”
他面容冷峻,气势威严,让人不自觉臣服。江婉莹回?道:“动乱两?个月……不,三个月,最后被朝廷镇压。”
“这么?久?”
陆奉微微皱眉,皇帝只?是震怒有人胆敢“造反”,但这些乌合之众,实在不足为惧,等?凌霄的?驻军赶到剿灭,也就月余时间。
陆奉今日身穿重紫色亲王蟒袍,加上江婉莹对他天然的?惧怕,她慌忙改口,“或许是……是一个月,我记错了。”
她哪儿知道多久?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十多年了,当初这个事迹广为流传,多为赞颂裴阁老机智敏锐的?事迹,年纪轻轻,临危不乱,至于其中细节,民间故事又不是史书,哪儿能记得清清楚楚?
陆奉敛下眉目,又问?:“叛军的?首领姓甚名谁?”
江婉莹想了一下,慢吞吞道:“好像叫月奴……还是叫什么?柳奴,对了,他叫柳月奴!”
她终于在混沌的?记忆中寻到这个名字,因?为很特殊,穷凶极恶的?反贼竟叫这样一个名字,一度惹人哄笑?。
陆奉心下发沉,叛军首领,确实叫“柳月奴”。驿站跑死?了三匹快马,皇帝昨晚才得到消息,江婉莹一个被关押的?内宅妇人,不可能知道。
不信鬼神的?陆奉第一次遇到这种“玄妙”之事,不管心中如何诧异,面上全然不动声色。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柳月奴,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子。”
江婉莹十分笃定?,虽然叫了一个娘们唧唧的?名字,但攻城略地,竖旗为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女子?
部下也不可能奉一个女子为大王。
陆奉心中沉思?道:此女虽有宿慧,见识窄小,愚钝不堪。可参详,不可全信。
他稍一想就知道缘由。按照皇帝的?性子,他戎马半生,先诛鲁王后灭陈王,何等?的?雄姿英发,晚年竟被一个女人造反,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被人所知,载入史册。
北境有凌霄,陆奉不担心,与他而言,当前?最重要的?是——
“你说,本王是未来的?皇帝?”
江婉莹眼前?一亮,终于说到了正题。武帝登基声势浩大,历代以来,他是第一个以残缺之身登上帝王大位的?皇帝。他的?腿远没有如今这么?好,走路时一深一浅。她只?在他登基时遥遥见过他的?背影,跪下给他磕了个头。
武帝暴戾之名日盛,渐渐地也没有人敢在帝王面前?抬头,窥伺帝颜。他的?腿后来怎样,很少?人知,更无?人敢谈论。
武帝诸事,她记得比“奴役之乱”清楚多了,但为防止陆奉“卸磨杀驴”,她说得半遮半掩。陆奉本就对她的?话存疑,在她的?遮掩下,更觉得她口中的?“武帝”像个陌生人,既像他,又不像他。
至少?,他可不会愚蠢地浪费兵力,去求什么?“长生药。”多少?英明的?帝王最后沉迷丹药,被术士哄骗,徒留在史书上,惹人耻笑?。
江婉莹记忆模糊,还自作?聪明地“留一手”,陆奉已经不打?算从她这里问?出什么?正事,他摆摆手,问?她:“本王既是皇帝,柔儿自然是皇后了?”
柔儿……他竟叫她柔儿!
江婉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为什么?!上一世对她温柔体贴的?夫君,在她这里却不冷不热,冷漠残暴的?帝王,竟也会这样轻柔地念她的?名字。
凭什么?呀,明明……她们都是一同跪在秦氏脚底下的?庶女,每一世,她都过得比她好,凭什么?!苍天不公啊!
妒火从心而起,江婉莹竟忘了害怕。她扯起一个古怪的?笑?,道:“陛下,前?世,她是裴璋的?妻子呀,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胡说!”
陆奉眉眼冷峻,笃定?道:“我与柔儿是前?世夫妻,今生续缘。旁的?事容你信口开河,此事休得胡言!”
要不是如此,她为何频繁梦见他?这就是证据!
“我说的?句句属实,陛下好好想想,你与她是如何结为夫妻?这中间,多亏了我啊。”
江婉莹冷笑?连连,当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把所有事都说了出来。边说心中暗自后悔。上辈子,原本的?鹦儿结局凄惨,她把江婉柔推出去,本来没打?算她能活着。
没想到亲手给她递上登天梯。江婉莹更恨了!
江婉柔过得好,比她本身过得不好,还要让她难受,更别提这其中还有她的?手笔!
她的?脑子忽然灵光了,江婉莹抬起头,第一次堂堂正正直视陆奉的?脸。
她道:“陛下,我那六妹妹,前?世和裴璋情?投意合,两?人生育两?个子嗣,外人都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裴璋爱妻之名远播,不仅是我,朝野上下,无?一不晓。”
“您呢,可怜哦,膝下空虚,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武帝继承了开国圣祖的?遗风,对女色不上心。在武帝的?统领下,齐朝空前?繁盛,每年光各个番国送上的?美人都数不过来。但武帝后宫,从没有高位,更没有所谓的?“宠妃。”
他穷兵嗜武,更多的?精力放在前?朝,后宫对他来说只?是个解乏的?场所。曾有一美人,连续两?夜侍寝,自以为“得宠”,毕竟皇帝对女人无?情?,向来记不得人脸。美人恃宠生娇,竟窥伺帝踪,去御书房寻圣上,被乱杖打?死?在御书房外。
此后,不仅前?朝的?朝臣怕他,后宫的?嫔妃更怕他,后宫佳丽三千,有多少?人穷其一生见不到圣颜,老死?在宫中。
以至于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人愿意把女儿送入宫中。武帝对将士们比对他的?女人们好多了。没有地位,更没有锦衣玉食,武帝的?后妃堪称史上最惨的?妃子,加上勾心斗角不断,在她死?时,武帝膝下别说儿子,就是女儿也没有。
他并不热衷绵延子嗣,曾酒宴言道:“朕乃一代雄主,意在雄图霸业,这些庸脂俗粉,不配为朕孕育子嗣。”
他渴求长生。
她死?的?时候,万国来朝,凡是舆图上有名字的?地方,均被武帝的?铁骑踏足。他还命人重新丈量土地,画舆图,派人出海……日后该是多么?大的?盛景,可惜,她看不到了。
江婉莹当然不会说这些,她言之凿凿,道:“陛下孤苦伶仃,无?儿无?女,又患有腿疾,实在可怜。”
“我那六妹妹,得夫君疼爱,两?个孩子孝顺。两?人天天腻在一起,晚上被翻红浪,青天白日的?,据说裴阁老常常把夫人拉到书房,就这椅子就……唉,还是读书人呢,不知廉耻!说不定?万一哪天没清理好,弄到折子上头,陛下兴许还能看到啊——”
陆奉臂力强劲,江婉柔经常腹诽他“心狠手黑”,把她身上弄得满是痕迹,其实不怪他,
那已经是他尽量控制的?结果。如果他失控,比如现在,江婉莹充红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不是这样的?……
她还要做武帝面前?的?红人,她要欺负过她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她要和裴璋生好多孩子,她要人疼,要人爱。
她身有奇缘,她正要大施拳脚,他明明相信她了,她怎么?就……死?了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陆奉原也不想现在就杀她。江婉莹最后一眼,落在堂前?观音悲悯的?眼眸上,那一刻,她好像懂了些什么?,剧痛袭来,陷入一片黑暗。
***
陆奉冷笑?一声,前?世夫妻,恩爱眷侣?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别说是臣妻,就算是先皇的?妃子,他想要,谁能阻止,谁又敢阻止!
那女人本身是就是个半吊子,且包藏祸心,他早就提醒过自己,她说的?,不可全信。
陆奉站在血泊里,闭上眼,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他是一路走回?王府的?,外头寒风凌厉,在刺骨的?寒风中,陆奉稍冷静些。
他用尽所有的?理智,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疯婆子的?话。直到他照例回?到锦光院,夫妻一同用膳,江婉柔给他多夹了几块羊肉。
羊肉,壮.阳.补.肾,她是嫌他不行?
不可避免地,那女人的?话如魔咒一般,再度响在耳畔:“夫妻恩爱,裴府的?每月都要换一张新榻,裴璋看起来文弱,我那妹妹经常在他身下起不了身……”
陆奉深深呼出一口气,没说两?句,她又嫌他老?
是,他年岁比裴璋大些,但他自诩身强力壮,没到需要吃羊肉的?时候!
江婉柔稀里糊涂,给自己埋下两?个大坑,此时的?她还恍然未觉。两?人诡异地用完膳,江婉柔正想打?听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冲他笑?了一下,低头含羞道:“夫君,吃饱了。”
“咱们……消消食?”
这是她曾经惯用的?伎俩,没办法,陆奉只?有在那时候好说话些。夫妻不就是这样嘛,睡完一觉,哪有说不开的?事。
许久不见动静,她抬头,撞入陆奉幽深的?黑眸。
他道:“好。”
第77章 第 77 章 你是我的
翌日, 翠珠端着铜盆站在廊檐下,等江婉柔起身洗漱。已经过?了午时?,屋内依然?静谧无声。
“翠珠姐姐, 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身着嫩绿比甲的小丫鬟忧心忡忡道,她们都是从国公府带过?来的人?,知道江婉柔的习惯,就是怀孕嗜睡那会儿,也没有睡到?这个点儿的。
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翠珠用手探了探盆中的水温, 不冷不热。她问:“嗯……昨日是秋荷值夜?”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出列, 压低声音道:“翠珠姐姐,是我。”
“昨夜闹到?几时??”
秋荷双颊飞起一抹绯红,轻声道:“到?今早……卯时?才将将消停。”
王妃娘娘独掌大权, 又得王爷宠爱,她们做奴婢的与有荣焉,不管在国公府还是在王府, 锦光院都是头一份,比寻常百姓过?得滋润多了,唯独一点不好, 晚上得守夜。
齐王府里烧着地龙, 倒不是冷,只是难熬。王妃每个月挂红五六日,王爷有时?候繁忙不回府, 除却?这些日子,两位主子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恩爱。那动?静,即使?经过?人?事的丫鬟,也听?得面红耳赤。
王爷身形高大, 体?格健硕,王妃在他跟前显得娇小柔弱,这么多年,也是难为王妃娘娘。
翠珠在江婉柔面前不着调,在底下人?面前倒是有模有样。她狠狠瞪了秋荷一眼,厉声道:“又不是第一天伺候,你臊什么?我警告你们,千万别动?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奴婢们不敢。”
不止秋荷,廊檐下的一众丫鬟们齐齐应声。陆奉冷漠威严,根本不把她们奴婢的命当命,曾有攀龙附凤之心的,运气好的被江婉柔打发出去?,运气不好的,撞到?陆奉手里,命都没了。
她们能跟着江婉柔从国公府到?王府,没有蠢人?。
翠珠圆圆的眼睛瞪大,逡巡众人?。良久,她哼道:“都给我紧着点儿皮子,王妃娘娘仁善,我翠珠可不是好相与的!”
秋荷唇角微抽,恐怕这锦光院上上下下,恐怕也就翠珠一个人?觉得“王妃仁善”。上回圣上赐的十五个美人?,至今没有人?能见王爷一面,那边经常有人?使?银子,来锦光院“活动?”,她们没敢收。
众人?又等了大约一刻钟,等铜盆里的水变凉,翠珠叫人?重新烧了一盆,想了一会儿,她悄悄翻开厚重的帘子。
刚进来,房里浓郁的气息让她直皱眉头。房间有些凌乱,梨花榻上铺的猩红的毛毡皱着,原本规规整整摆放的书案歪了,江婉柔常看的话本全被拂在下面,红木书案上干干净净,隐约有些干涸的水渍,和圈椅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翠珠连忙把铜盆搁在一旁,迅速走到?寝房前,掀起帷帐——
“嗬——”
翠珠倒抽一口凉气,她这会儿终于知道秋荷为何脸红了。比起外头的凌乱,里头更是一片狼藉,两个引枕只剩一个,褥子褶皱纵横交错,江婉柔裹在绯红色的锦被里,脸朝里,光滑的肩头半.露,上头指痕咬、痕遍布,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看起来像被“凌.虐”过?似的。
“王……王妃娘娘?”
翠珠想伸手推醒她,手落在半空,实在在她身上找不到?一块好皮肉。犹豫间,江婉柔似乎听?见有人?唤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悠悠转醒。
“王妃娘娘?”
翠珠屏气凝神,见江婉柔扑闪着浓长的睫毛,也不说?话。她忽然?福至心灵,道:“您要喝水?等着,奴婢这就来。”
她手脚麻利地沏了一杯淡茶,奇怪,一晚上了,茶怎么还是温的?
翠珠心中疑惑,但她没多想,温的总比凉的好。两盏茶下肚,江婉柔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背过?去?。”
“帘子,放下。”
翠珠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听?从主子的吩咐,放下床前玉钩上的纱帐。江婉柔闭着眼,心中把陆奉骂了个狗血淋头,双颊不自觉浮着一层绯红。
呼吸,用力,再用力。她咬着唇,忽地闷哼一声,把体?内的东西弄出来。
翠珠似乎听?到?了“叮当”的铃声,还没听?清楚,江婉柔道:“给我穿衣。”
……
她忙前忙后,伺候主子穿戴。江婉柔只穿了件亲肤柔软的绸缎寝衣,如云的乌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翠珠正捧着颜色鲜艳的褙子、小袄和裙子过?来,江婉柔摆摆手,道:“又不出门,打扮那么仔细做什么。”
“哦。”
翠珠又哒哒跑回去放下。江婉柔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入冬以?来,她不爱出门,就算只待在锦光院,她也是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不戴繁重的头冠,但会戴几支喜欢的金簪,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让翠珠给她画上个精致的妆容。
看来主子昨晚真累着了。
翠珠身份低微,平时?连陆奉的面容都不敢直视,这会儿却?生出许多怨气。嘴上嘟囔抱怨道:“王爷真是的,您是正儿八经娶回来的王妃,怎么能这么作践人?!”
江婉柔没骨头似地,靠在已经收拾妥当的梨花榻上。她手中捧着一盏温茶,轻声提醒,“翠珠,慎言。”
她知道翠珠没有坏心,就是嘴上不把门,什么话都敢说?。陆奉是谁,当朝齐王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是她一个丫头能编排的?
翠珠自知说?错话,低下头讷讷不敢言。过?了一会儿,见江婉柔没动?静,她讨好地笑了笑,道:“王妃娘娘,奴婢今儿发现个趣儿事。”
江婉柔抬起秀眉:“哦?”
她不说?话是因为昨夜嗓子用多了,不舒服,翠珠以?为她生
气了,绘声绘色道:“咱们这茶壶儿,成精了!”
“昨个儿晚上奴婢沏的茶水,隔了一早,您猜怎么着?还是热乎的!”
“您说?这事奇不奇?”
江婉柔正在喝茶的手一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隔夜的水为何温热。
昨日陆奉又凶又狠,不知道发哪门子邪火,偏偏一句话也不说?。因用了脂膏,倒不怎么疼,兴许,还有点儿感觉。两回后,她趴在他的胸前,迷迷糊糊地问:“妾那五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万一她……真的……妾得去?裴府走一趟,尽尽礼数。只是如今裴大人?不在京都,裴府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夫人?,可怜哦。”
陆奉声音沙哑:“谁可怜?”
“都可怜。裴大人?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啊——”
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陆奉的肺管子,接下来便由不得她。从床榻到?梨花榻,再到?桌案上、圈椅……陆奉向来稳重,没想到?混蛋的时?候真不是人?啊!她身上出了很多汗,又被他吃了好多口水,嘴里干涸,虚弱到?浑身脱力。
陆奉拎起茶壶给她灌水,她那会儿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不肯喝凉水,陆奉把茶壶放在手心,一会儿,茶忽然?热了。
……
后来的事她也记不大清,太多的欢.愉堆积便成了痛苦。他的大掌牢牢捂住她的口鼻,她浑身没有力气,明明眼睛好好的,眼前却?一黑又一黑,只能感受着他,沙哑的呢喃声如魔咒一边,响在耳畔。
“我的。”
“你是我的。”
……
昨夜的荒唐远不止这些,床头暗格里的东西用了大半,江婉柔中间昏过?去?一次,又生生醒来,一瞬身处云端,一瞬如坠地狱,等她完全清醒,就是翠珠在床边叫她的时?候。
身上干爽,陆奉还算有良心,给她清理过?了,但不妨江婉柔痛骂他,因为他的良心实在不多,临走不忘给她塞个“小玩意儿”,她现在还觉得酸。
……
江婉柔忽然?不想喝手中的茶了。
她放下杯盏,对翠珠道:“你去?打听?一下,近来京中有没有哪户人?家办丧事,别失了礼数。”
虽然?心中生疑,经过?昨晚,江婉柔暂时?不打算过?问江婉莹,陆奉从不信口开河,既然?人?去?了,她作为娘家妹妹,备上份厚礼,面上好看些就是。
翠珠领了差退下,换金桃顶上。金桃素来沉稳,她没有叫旁人?,默不作声换上新床褥,收拾好桌案椅子,又把窗户打开半拉,散房间的气味。江婉柔用了膳,见窗外梅花开得正好,正想叫金桃给她剪两枝回来,插在白釉高颈细口瓶中,这时?,外头丫鬟来报:
“王妃娘娘,有拜帖。”
寒冬腊月的,谁会来拜访?
江婉柔打开一看,是宁安侯府的帖子。她心中更加疑惑,在成为“齐王妃”后,她去?看过?一次丽姨娘,她身体?还是老样子,依旧不爱出门,她要见她,派个人?给她递信儿就是,亲生母女,没有必要弄得这样客套。
不是丽姨娘,给她下拜帖的只有……秦氏。
江婉柔随手搁置在一旁,道:“拒了。”
如今宁安侯辞了官,只领一个虚爵。宁安侯本就是说?降臣加恩,爵位不能再往下传,下一代只剩个白身,地位一落千丈,几乎要淡出京城勋贵的圈子。
后来陆奉受封齐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宁安侯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可惜,齐王对这个岳家既不提携,也不亲近。
倘若江婉柔不亲近侯府,少?不得被人?暗戳戳说?“不孝”,可陆奉态度明显,谁敢指责龙子凤孙?毕竟先“君臣”后“父子”。陆奉对岳家冷淡,又宠爱王妃——成婚多年,后院只有一个女人?,王府子嗣皆出自她腹中。明眼人?看的出来的疼宠。
于是宁安侯府的地位便尴尬起来,不上不下的,江婉柔已经拒了几次拜帖。今日她身上又酸又软,她难道要重新梳妆,撑身子着去?见秦氏吗?
秦氏还没这么大的脸!
江婉柔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心中忐忑,唯恐陆奉今晚再发邪疯,甚至想过?要不要谎称月事躲过?去?。又想起她初为人?妇时?,她刚恰巧来月事,陆奉进门便牢牢盯紧她,皱眉道:“受伤了?”
“你身上,有血气。”
江婉柔:“……”
他对血腥味儿异常敏锐,要不弄点猪血抹上头?陆奉简直不是人?,昨晚闹到?几乎天亮,今天竟然?如常上朝!她现在真有怵他。
翠珠勤勤恳恳,真从厨房弄来一碗猪血,江婉柔又嫌猪血腥腻。冬日天短,一下午时?间很快消磨过?去?,傍晚,常安过?来传信儿,说?王爷今晚和诸位王爷在皇宫议事,不必留灯。
江婉柔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朝着紫宸的方向拜了拜,第一次从心底感激皇帝。当晚,一夜好梦,养足了精气神。
陆奉统领户部后不似之前那样繁忙,原以?为他次日便会回来,谁知第二日还不见人?影。江婉柔倒是又接到?了侯府的拜帖,她依然?不见。第三日,江婉柔的身子终于养好了,她按时?上药,除了胸口的皮肉细嫩,留了几个牙印,其他痕迹消得七七八八。
一直阴郁的天终于出了太阳,虽然?那薄弱的日光盖不住冬日寒冷,但比起前段日子凌冽的寒风,让人?心情?大好。江婉柔难得穿了件嫩黄色的提花小袄,领口和衣袖缀着白绒绒的兔毛,和院里的姑娘们赏花采梅。
丫鬟送上拜帖,不出意料,又是宁安侯府。加上她此?前推拒的,已经五六回了。
难道宁安侯府出事了?
当年在秦氏手底下战战兢兢讨生活,江婉柔了解她,清高傲气,往日看见她恨不得避着她走,怎么会几次三番,上门自取其辱。
江婉柔把采花的篮子递给金桃,用绢布擦了擦手,道:“走吧,去?见客。”
第78章 第 78 章 当年恩怨
江婉柔原本没打算出门, 上身?穿着嫩黄色的小袄,下配一条靛青色下裙,乌发上簪了?支宝蓝翠羽珠钗, 艳丽的红梅簪在髻侧,衣裙摆动,带来?一阵梅花的幽香。
秦氏不值当江婉柔费心,她没有专程换衣裳,径直去宴客花厅,骤然见到来?人, 她微微一怔。
她看起来?苍老又憔悴, 比上回见到她和宁安侯吵架时还要糟糕。
见到江婉柔,秦氏连忙起身?,躬下身?道, “见过王妃娘娘。”
江婉柔顿了?顿,心绪复杂地抬手,“起吧。”
宁安侯府还没有落魄到穿不起绸缎的地步, 秦氏身?上的穿戴倒是?富贵板正,显然是?好好收拾过一番才出门,脸上敷着白?粉, 还遮不住眼底的乌青。
江婉柔收回打量的目光, 直接道:“有什么话,直说。”
秦氏可不是?这么“知?礼”的人,她还是?陆府大夫人时, 秦氏还要摆嫡母的架子,现在“忍辱负重”在她跟前弯下腰,想来?所求不小。
她真有点?好奇。
秦氏把原本出口的客套话咽了?下去,她迟疑一瞬, 看向江婉柔,“我知?道,我往日待你不好。
你若有怨,冲我来?便是?!”
江婉柔莞尔,“所以你今日来?,是?要兴师问罪?”
她完全不知?道秦氏在说什么,只是?这语气她听?着不舒服。不说两人旧日有怨,就是?寻常客人,眼巴巴跑来?求人,也得说两句吉祥话。若有所求,必低人一头,这么浅显的道理,她这个孤高的嫡母显然不明白?。
“既然如此,我便不留客了?。金桃,送——”
“你兄长如今在禁龙司!”
秦氏咬牙切齿,想起在禁龙司受苦的儿子们?,脸皮、羞耻,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走到江婉柔面前,深深弯下腰身?,“王妃娘娘,我……求您!”
“我是?对不起你,可我好歹没有动辄打骂,更没有像那种?恶毒嫡母般,害你性命。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那是?你的亲兄长,你一定要赶尽杀绝么!”
秦氏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沟壑遮不住憔悴,昔日高高在上,一句话拿捏她生死的嫡母此时狼狈至极,江婉柔心里并没有多?少痛快。
当然,她更不会可怜她,她说得凄惨,江婉柔永远不会忘记她当初怎么为难她们?母女?,她不动手打骂是?因为顾忌名声?,她没有害她们?性命,因为她只是?个姑娘罢了?。
宁安侯府一共六个姑娘,两位公子,
两个男丁皆是?秦氏所出,是?其他人生不出儿子吗?她记得小时候,宁安侯府是?有庶子的,只是?那孩子命薄,夭折于一场风寒,那位姨娘经不住丧子之痛,紧跟着去了?。
江婉柔看见了?,是?秦氏院里的一个嬷嬷,趁奶娘昏睡,把窗户大敞。她告诉丽姨娘,姨娘死死捂住她的嘴,告诉她“柔儿乖,你看错了?。”
江婉柔从不敢小看内宅女?人,面上言笑晏晏,内里杀人于无形。她闺阁时尽量低调不惹眼,依然时刻处于恐慌之中?,生怕有一点?惹了?秦氏的眼,死于非命。
……
那些年的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现在已经在江婉柔心里翻不起任何风浪,她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冷静地问秦氏内情。
她有句话说的没错,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姨娘还在侯府,她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自从宁安侯被迫“辞官”后,皇帝明显恶了?宁安侯府,上行下效,原本在两个公子身?边奉承巴结的人一哄而?散。原先仗着有“恭王妃”这个亲姊妹,两个公子出入风流,皆以皇亲国戚自居,后来?恭王倒台,还有裴璋和陆奉这两个举足轻重的“妹夫”,两人在外依旧呼朋引伴,光鲜亮丽。这会儿处处受排挤,两人心中?难免苦闷。
紧接着,陆奉成了?“齐王”,不止江婉柔跟着大起大落,在陆奉没有明确表态之前,两人又“抖”起来?了?,宁安侯府的男丁没出息,二十好几,至今还是?白?身?,日常出入酒肆赌坊,秦氏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只要不闹出人命,随他们?去吧。
一个月前,兄弟二人迟迟不归府,能找到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多?方打听?才知?道,人被抓进了?禁龙司,罪名是?“不敬上位。”
不敬上位,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轻了?,打几板子放回去,重了?,可是?杀头的大罪。秦氏急得多?方斡旋,宁安侯也四处奔波,没有人搭理他们?。
这里头门道大,一般人不愿意插手。
随着陆奉恢复身?份,如今禁龙司的指挥使名叫“霍费昂”,是?陆奉一手提拔出来?的副将。如今禁龙司大不如前,虽还有无诏拿人的特权,但霍费昂没有陆奉的手段和魄力,从未用过这项权力。唯一破例,就是?这次,直接绕过刑部和大理寺,拿下了?陆奉的“舅兄”。
陆奉身?为亲王,又曾对霍费昂有提拔之恩,按霍费昂谨慎的性子,要不是?背后有人示意,绝不敢这么做。能指挥得动禁龙司,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一个龙椅上的皇帝,一个是?陆奉本人。
皇帝想办谁,不用拐弯抹角,秦氏也知?道,自己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入不得圣上的眼,陆奉与?他们?无冤无仇,秦氏想了?半天,只能想到江婉柔身?上。连圣上赐的人,齐王殿下都不肯给名分,想来?是?极为爱重王妃。说不定就是?她的枕头风,吹得齐王昏了?头!
听?了?来?龙去脉,江婉柔笃定道:“不可能。”
不是?她看不起两个“兄长”,有秦氏这样一个厉害的母亲,两人怂得很,陆奉闲得没事去找两个草包的麻烦?
至于后者,更是?无稽之谈。她自己都很少回忆过去的伤痛,又怎会在陆奉跟前卖惨?她衣裳下的痕迹至今没有消退,她知?道陆奉对她有多?着迷,还有三个孩子,她用不着自揭伤疤,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讨他怜惜。
秦氏只当这是?江婉柔的托词,她咬了?咬牙,道:“你放过你兄长,我有东西和你交换。”
江婉柔摇摇头,“你求错人了?。”
就算她愿意吹“枕头风”,陆奉也见不得听?啊,他向来?公私分明,冲冠一怒为红颜?呵,陆奉只会说,让她少看些话本。
她淡淡道:“清者自清,两位兄长既然无辜,朝廷便不会冤枉他们?。我只是?一介妇人,帮不上什么忙,你回——”
“你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对你们?母女?冷淡吗?”
秦氏忽然开?口,江婉柔神情一凝,看向秦氏的眼睛。她老了?,眼角有明显的纹路,眼尾微微上吊,从一个刻薄的中?年妇人变成了?一个刻薄的老妇。
她不合时宜地想,她好像从未见秦氏开?怀笑过。
看江婉柔不说话,秦氏冷冷一笑,“因为他怕啊,他怕人知?道,你母亲曾经‘不干净’。”
“你母亲,我宁安侯府的丽姨娘,曾侍奉于反贼,陈王。”
***
傍晚,常安依旧禀报,王爷暂不回府。江婉柔问:“可有说何时回来??”
常安一顿,他只是?个传话的。圣上和几位王爷都在,连续议事三天,连他都能感觉到紧张的氛围,恐不好脱身?。
他恭敬道:“属下不知?,要属下给王爷稍个信儿么?”
江婉柔贯来?贤惠,识大体,常安照例过问一句,没想到这回江婉柔反常道:“嗯,你去问问,他那衣裳穿了?几天了?,好歹回来?洗发沐浴,换身?新?的。”
皇宫能没有衣裳穿?常安暗自腹诽,面上依然恭恭敬敬道:“属下遵命。”
看来?王妃是?想王爷了?,只是?如今王爷要事缠身?,恐怕难消美人恩啊。
常安心觉陆奉不会回来?,毕竟当着皇帝和王爷们?的面,让王妃一句话叫走了?,岂不是?有损大丈夫颜面?他心中?如是?想,却也尽职尽责地传了?话。
半个时辰后,陆奉风尘仆仆回到王府,江婉柔刚刚和淮翊用完晚膳,丫鬟们?正在收盘子。
“父王。”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陆淮翊弯腰行礼,江婉柔疾步走到他身?边,问道:“用过膳了?吗,我叫人重新?上几个菜?”
陆奉任由她脱去自己的大氅,敛下眼皮:“嗯。”
在皇宫只垫了?几块点?心,他确实饿了?。
陆奉是?锦光院的天,他一回来?,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趁空隙,江婉柔给淮翊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走,别一会儿又被陆奉逮着考校功课。陆淮翊冲母亲笑了?笑,他胸有成竹,却不好拂了?母亲的好意。
陆奉根本没有往这边瞧,仿佛知?道他们?的眉眼官司,他淡道:
“戚先生如何?”
戚先生是?陆淮翊的老师,江婉柔曾见过那个胡子花白?老先生,当时她还不知?道,戚先生竟是?宫中?教诸皇子的太傅,学识渊博。
陆淮翊忙回道:“老师很好。”
陆奉又问:“李师傅如何?”
李师傅是?教淮翊弯弓搭箭的拳脚师傅,陆淮翊想了?会儿,点?点?头,“师傅也很好。”
“课业上可有不懂的?”
陆淮翊摇摇头,“并无。”
陆奉坐下,语气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既然如此,日后多?听?两位老师的教导。”
他忽而?一顿,补充道:“也不可全听?,凡事自己多?思,多?想。”
“回去罢,路上滑,当心脚下。”
陆淮翊躬了?躬身?,一头雾水地回去。连江婉柔也有些不明所以,陆奉今天的话好奇怪,最?后还让淮翊“当心脚下”?这般直白?的关心,他从不说出口。
她试探地问道:“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奉这回倒没说不让她操心,他大口撕咬下一口牛肉,“等会儿说。”
看得出他饿狠了?,吃个饭竟吃出了?气吞山河的气魄,江婉柔忙给他到了?盏水,放在唇边吹凉,递过去。
“慢点?儿吃,别噎着。”
他前几日那么狠,江婉柔心里有气,可看到陆奉风卷残云的吃相,眼底的红血丝,似乎一盆凉水下来?,把她心中?的小火苗倏地浇灭了?。
江婉柔自知?帮不上忙,还可能给他找麻烦,心里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些年,陆奉对她越来?越好,他们?还有好几个孩
子,她却始终保持着一缕戒心,她从心底觉得,男人靠不住。
这个想法主要来?自宁安侯。
其实在她小时候,宁安侯对她很好,她也曾调皮捣蛋过,趴在父亲的膝盖上,拽住他的胡须不撒手,姨娘急得团团转,父亲笑呵呵道:“无妨,我闺女?儿真有力气。”
父亲慈爱,母亲温柔,这样幸福的日子在一夕之间轰然倒塌。她原先只当男人薄情,今日秦氏道出真相。
“因为他懦弱。”
当年陈王称帝,许多?前朝臣子被无端诛杀,宁安侯因有几分才学,又肯溜须拍马,写了?几篇赞颂陈王的歌赋,侥幸留得一条小命。后有好事者献言:这些降臣心中?认不认您为王,不能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陈王,好美色。
在陈王大军进京城之前,宁安侯一掷千金,赎下红袖坊最?红的清倌儿,丽质姑娘,被传为一桩“救风尘”的美谈。
宁安侯把丽质和诸位美人,一同献给了?陈王。
后来?陈王兵败,向来?明哲保身?的宁安侯竟趁着祸乱,寻回曾经献出的爱妾,藏于后宅之中?。过了?几年,丽质有孕,从此世上只有为宁安侯孕育六姑娘的丽姨娘,再无陈王的什么美人。
宁安侯对丽质有情,不然不会给一个妓女?名分,也不会在战乱中?冒着风险,再度找寻她,依然愿意给她庇佑。
他不介意她是?否侍奉过陈王,至于丽质对这个曾把她献出去,又曾救她于水火的男人是?何情感,旁人不得而?知?,江婉柔只记得,小时候,她的双亲很恩爱。
好景不长,在江婉柔五六岁的时候,有人拜访宁安侯,意外见到了?丽姨娘的脸,岁月格外眷顾她,她生的异常美丽,让人过目不忘。
“这不是?你那个妾……江兄啊江兄,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啊!”
当今圣上对陈王深恶痛绝,挫骨扬灰不够,还要请高僧念足七七四十九天大咒,让他永不超生!陈王的妻妾子嗣,连伺候过他的宫女?都杀了?干净,宁安侯胆敢私藏侍奉过陈王的美人,是?“真爱”了?。
宁安侯的“真爱”,不抵阖府的命重要。
丽质大约明白?了?,她欲拔剑自刎,被宁安侯拦下,朝夕相伴多?年的爱妾,他舍不得她死。可他又是?那样懦弱,既然当年能因为陈王抛弃她第一次,也能因为当今圣上抛弃她第二次。
他道:“你日后,不要踏出这个院子。”
他把她们?母女?放在一方小院里,任她们?自生自灭。
……
秦氏神色嘲讽,笑得脸上的褶皱沟壑都深了?。她直视江婉柔的眼睛,尖声?道:“你以为他不知?道你们?过得什么日子?说起来?你们?要感谢我,我给你们?留了?一条命啊!”
秦氏和宁安侯年少夫妻,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他下不了?手,也不敢赌,万一这件事抖落出去,宁安侯府经不经得住帝王一怒。他的不闻不问,实际已经把刀柄递到她手里。
这样,杀害他爱妾的是?她这个“善妒”的正妻,他还能骗骗自己,妄想他一片深情。他的棺椁给那个贱人留了?位置,百年之后,他还想与?她做一对地下夫妻。
做梦,秦氏偏偏不如他的意!
秦氏爱宁安侯,又恨他,恨他处处留情,恨他的花心风流!她留下她们?母女?的小命,日日磋磨,眼看宁安侯心疼,又看着他怕暴露而?胆战心惊。这些年,江婉柔和丽姨娘过得艰难,宁安侯不敢看她们?,心中?踟蹰痛苦,秦氏报复了?她的丈夫,宁安侯和她日渐离心,她心里又真的痛快?
……
江婉柔终于知?道,为何姨娘不爱出门,为何提起抛弃她们?的宁安侯,她总是?神情复杂,欲言又止。上一辈的恩怨,孰是?孰非,江婉柔不清楚,她只清楚,姨娘可怜又无辜!
她想把姨娘接出来?,不想她日日待在那一方不见天日的小院了?。
前阵子陈王余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江婉柔知?道兹事体大,她也没想瞒着陆奉。侍奉过陈王又如何?连男人都在陈王的利刃下不敢反抗,难道要姨娘一个女?流拼命吗。
她生了?她,养了?她,她万万没有嫌弃生母的道理,只是?陆奉……他和陈王有血海深仇,他会介意吗?
还有她那两个草包兄长,是?他做的么,难不成他真为自己出气?
江婉柔心事重重,陆奉一个人吃了?五个荤菜,三碗饭,他拿起茶盏漱过口,问道:“叫我回来?,有什么急事?”
江婉柔还没有酝酿好,道:“夫君先说吧,几日不回,外头出什么大事了??”
陆奉眸光微闪,他执起江婉柔的手起身?,两人一同走到床榻前,他抬起手掌,抚摸她的脸颊。
江婉柔忙捂住衣领往后退,目光充满警惕,“妾还没好!”
前几天才那么胡闹过,今天实在遭不住。
陆奉轻笑一声?,难得哄道:“不碰你。”
“来?,让我抱抱。”
陆奉把头埋入她的颈窝,过了?很久,他缓缓道:“阿使那死了?,他的小儿子冒顿打败了?他的哥哥们?,成为新?的可汗。”
“冒顿主战,公然撕毁我朝和突厥世代友好的盟约,向北境驻军进攻。”
江婉柔呆呆愣愣,突厥的人名听?得她头晕,只知?道要打仗了?,她怔怔道:“那……又要不太平了??”
陆奉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目光充满爱怜,“对,凌霄已经整军待战,朝廷亦派督军赴北境,掌麾战事。”
江婉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陆奉看着她,道:“钦派的督军,是?我。”
第79章 第 79 章 抵死缠绵
心中不妙的预感成真, 江婉柔神?情?呆滞,好一会儿,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忽然搂紧陆奉的腰, 脸埋在他的胸前,闷闷道:“就不能……不能换一个人吗?”
满朝有那么多?文臣武将,她却只有这一个丈夫,他的腿脚还不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者碰着?……他还没走,江婉柔已经?开始提心吊胆了。
陆奉轻叹一口?气, 大掌安抚似地轻拍她的脊背。江婉柔之前总嫌他下手重?, 现在却给她浓浓的安心。
军令如山,江婉柔也知道自己那是痴人说梦。平复下来后,她低声问:“去多?久?”
陆奉沉默一瞬, “不定。”
齐朝于突厥不睦久矣,多?颉曾多?次向?我朝开战,年少的陆大公子鲜衣怒马, 深入敌营斩下多?颉的人头,才暂时稳定北境。其后阿史那继位,相较于多?颉, 他是个温和的首领, 效仿齐朝“修养生息”的政策,双方大体上相安无事?,阿史那死的突然, 给两国都带来巨大的动?荡。
冒顿继承了其祖父的遗风,天性好战,正值今年冬天格外冷冽,齐朝是农耕大朝, 虽有动?荡,至少存有余粮,挺到来年春就会缓和。突厥的牲畜和牧马已经?冻死大半。那边的棉花主要靠和齐朝通商,但今年本朝都紧俏不够用,根本没有剩余往外头卖。没有粮食,没有过冬的棉衣,只能靠征战抢掠。
先前突厥送来国书,要求以陈复换边境三年安稳,如今陈复正在路上,突厥公然撕毁国书,如此挑衅,皇帝在龙椅久坐了一宿,吐出一个字,“打!”
这回不止是把突厥打退,更要把他打怕,就像上一回陆奉神?出鬼没砍了多?颉一样,让他们?一听到齐朝的威名便闻风丧胆!这一仗,注定会很长。
江婉柔不懂什?么打仗,但她了解陆奉,他的每句话都算数。现下他连个具体的期限都给不出,她心里更难受了,低落道:“淮翎和明珠,还不会说话呢。”
何止不会说话,现在两个小?家伙瞪着?水灵灵的黑眸,看?见这个冷脸的大块头就哭,压根儿不认他们?的父王。陆奉的心力有七分放在前朝,二分给江婉柔,剩下的一分留给长子陆淮翊,偶尔才有空看?看?两个爱哭的奶娃娃。
淮翊虽体弱,少而老成,谨慎沉稳;两个奶娃娃只管吃睡,陆奉留了人看?顾自己的血脉,三个孩子他倒不怎么担心,唯独放不下她。
上回不过下江南几个月,他临走那天的清晨,她倚在窗前望他,他差点儿走不了。她越发娇气,他不在,他娇柔的妻子该怎么办?
陆奉沉声叮嘱:“我不在的日子,少出门。如遇难事?,进宫寻父皇。”
江婉柔心里更难受了,父皇天威
难测,上回赐的十五个美人还在府里住着?呢,有个叫“霜雪”的,四处托人找关?系在陆奉跟前露脸,得亏她的人盯得紧,才没有被她钻空子。
她忽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倏地抬头道:“你?在军营里,都是大男人,那个……怎么纾解?”
陆奉:“……”
不舍缠绵的氛围被她一句话打断,陆奉的手狠狠揉了下她肉乎乎的臀/尖,他深呼一口?气,道:“有女人。”
在皇帝曾是幽州王的时候,便整顿军纪,不准随意奸/淫民女,军营的士兵有营妓,高?阶将领不爱碰营妓,会带上一至两个爱妾,在自己的帐子中,只要不因此延误军情?,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军营有女眷。
江婉柔不吭声了,她可不会“贤惠”地主动?让陆奉带美妾,她幽幽道:“可惜,妾不能跟着?一同去。”
陆奉笑道:“战场不是儿戏,岂容你?这般胡闹。”
即使再舍不得她,陆奉也从未想过带她随军。一来她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府中还有三个孩子照顾。二来营地条件简陋,连喝口?热水都是奢望,王府深墙大院,小?厨房的炉子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府内烧着?地龙,她在房间里只着?寝衣,用膳都不用出门。
他的妻子就应该这样,在暖房中金尊玉贵地养着?,不必受外头的风霜。
得知陆奉最多?在京城留十日,江婉柔舍不得,黏黏糊糊缠着?他,两人匆匆洗浴后滚在一处,紧紧搂住的对?方的脖颈,交换彼此的气息。
微弱烛火摇曳,江婉柔的乌发如云般散落,铺在大红色的鸳鸯锦被上。她气/喘/吁/吁趴在陆奉半.裸的胸前,道:“好人,明天再给你?,今天真不行。”
“我……呃……有事跟你?说。”
陆奉也知道前几天弄狠了,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哑声道:“没堵你?的嘴。”
江婉柔瞪了他一眼,美眸波光潋滟,双唇红艳润泽,上覆着点点水痕。心想他还好意思说,方才要把她拆吃入腹一样,现在唇还是麻的。
她平复了下气息,缓缓道:“今日,我那嫡母下拜帖……”
……
陆奉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江婉柔刚开始还有条有理,说到姨娘被献给陈王,因为此事?再度被宁安侯抛弃,气得语无伦次。陆奉没有打断她,只用宽阔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
等她说完,陆奉道:“你?在府中无聊,有岳母陪你?,也好。”
让江婉柔苦闷纠结许久的难题,在陆奉这里根本不值一提。她年纪太小?,不可能是陈王的血脉。丽姨娘的事?他原先就知道,还是他亲手抹去的痕迹。至于把妻子的母亲接到王府,宁安侯尚在,本不合礼数。
但陆奉这些年做得不合礼数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而且皇帝也不会说什?么,这次出征,原定的人不是他。
他有腿疾,受不得严寒,皇帝不许他再上战场,架不住几个“兄弟”推波助澜。年纪最小?的英王满脸敬仰,“当年齐王兄单枪匹马,一人一骑斩下多?颉的人头,震慑突厥多?年不敢动?弹,如今一个黄毛小?儿,齐王兄岂不是手到擒来。”
敏王斯文有理,“是这个道理。齐王兄熟悉突厥的地形和战法,且和凌霄将军有同袍之宜,此行非齐王兄莫属。”
滑不留手的敬王看?看?众人,又看?向?陆奉,踟蹰道:“不知齐王兄的腿疾现下如何?千金之子不垂堂,虽然边境军情?重?要,又如何比得上王兄的贵体……量力而行啊。”
陆奉没有耐心听他们?掰扯,直接撩起下袍,对?皇帝请缨,“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不用这群居心叵测的兄弟们?,陆奉完全继承了皇帝好战的血性,这些年在京中把他憋狠了,之前还有禁龙司,如今统领户部,周围全是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入目尽是繁杂的户帖赋税,他的长刀擦了又擦,已经?许久没有饮过血。
他心中冷笑,费尽心机把他驱逐出京又如何,以为这样便高?枕无忧了?虎符一分为二,凛霄持左,帝王持右,如今右虎符到了他手里,想从他手里要回去,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皇帝迟迟不立太子,陆奉冷眼看?着?,皇帝嘴上念叨“朕老了”,心里根本不服老,妄想还有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选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等得起,陆奉等不及。
老狼王盘踞王座,爪牙尤利,但鬃毛已衰,幼狼日渐体魄雄壮,两者必有争雄的一天。此乃天道,草原上的畜生,穿着?兽皮的人,皆是如此。
……
陆奉心有大业,唯觉对?不住妻儿,她胆子小?,又爱瞎琢磨,此行一别,兴许再见已是几载后,他舍不得,又不得不舍。
江婉柔把丽姨娘接到王府,她有人陪,他也放心些。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她抬起眸看?他,两人的视线对?上,又黏黏糊糊抱在一处缠.绵,迷迷糊糊中,江婉柔心觉好像忘了一件事?。
算了,不重?要了,改日再说。
***
陆奉雷厉风行,第二日,丽姨娘就被风风火火接到齐王府。早朝上,皇帝宣布北境起战,齐王赴北督军的消息,举朝哗然。对?比起来,丽姨娘这事?儿放在平时“不合礼数”,现下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激不起一点浪花。
宁安侯不敢说话,皇帝对?陆奉既骄傲又有愧,王爷们?齐心协力把皇帝最“宠爱”的儿子送走,见好就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给他找不痛快。母女终得团聚,江婉柔心里高?兴,但这份高?兴填补不上陆奉即将出征的难过,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不能互相替代。
如同上一回送他下江南一样,江婉柔再次给他准备行囊,吃得穿的用的,恨不得样样给他备齐,陆奉这日都很忙碌,深夜才回府。临行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此时相处的时光更显得弥足珍贵。床榻,浴房……大开大合,抵死缠绵,每次到脱力昏倒才罢休,如同一对?相濡以沫的涸辙之鲋。
夫妻俩难舍难分,有句话道:世事?无常。
临行前一晚,陆奉回来得比前几天更早,他亲自问了陆淮翊的功课,百忙之中给他写了三大本字帖,够他用一两年。陆奉这回出门时间久,陆淮翊稚嫩的脸上一片镇定,父王走了,他便是王府的顶梁柱,他会保护好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陆奉摸着?他的头,难得夸了句,“好。”
一家人吃了一顿晚膳,丽姨娘依然不大爱见人,她害怕陆奉这个女婿,陆淮翊大了,行为言谈间亦有其父之风,丽姨娘想近亲却也心怯,淮翎和明珠还是奶乎乎的小?娃娃,长得玉雪可爱,丽姨娘天天带着?他们?,有事?做,心胸也日渐开怀。
最后一夜,在一片黑暗中,两人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话,紧紧相拥而眠。
同时,皇宫养心殿,依然灯火通明。
“混账东西?,他们?就这么容不下他!”
皇帝怒气冲冲地把折子摔到地上,伺候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
身后面容白净的禀笔公公小?心翼翼奉上一盏清心茶,劝道:“陛下,气大伤身呐。”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咬牙切齿道:“主意打到军需上了,真是朕的好儿子们?!”
王爷间的斗争已经?到了明面上,皇帝想视若无睹都不能。几人撺掇陆奉出征,平心而论,朝中确实没有比陆奉更合适的人选,他按捺不发,心想日后多?多?补偿他,都是他的亲骨肉,陆奉主动?请缨,他总不能因为此事?,把其他儿子们?打一顿。
没想到几个王爷变本加厉,竟打上了军需的主意。如今外敌当前,几个王爷不蠢,不会在这上面动?手脚,只是想提醒,顺便恶心一下陆奉:别看?你?掌兵马,粮草可在我们?兄弟手里。
几个王爷原本也不对?付,忽然冒出个“半路出家”的齐王,甚得皇帝喜爱,此时一致对?外,这一仗说不定打个三年五载,别说战场刀剑无眼,就是平安回来,京城哪儿还有他的位置?
都是他的崽子,皇帝岂能瞧不出他们?的小?心思?他猛灌一盏茶水,平息片刻,又成了那个
喜怒不形与色的帝王。
他沉声吩咐:“告诉户部,大军所需粮草辎重?,皆由朕过目,旁人不得窥伺,更不得插手!”
“是。”
他又道:“君持随行带的名单呢,再给朕瞧瞧。”
陆奉带的人不多?,贵在精,皇帝一眼扫到底,都是可堪大用之人,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忽然,他眸光一顿,问“怎么都是男人?”
对?于陆奉,皇帝不仅是一位帝王,还是一个父亲。老父亲除了儿子的平安,还得操心点儿别的。
皇帝眉头紧皱,“他没带个妾室?朕赏那些美人呢,没一个中用的!”
这话儿身后的太监不敢接,他讨好地笑道:“咱们?王爷心有丘壑,不重?女色,一心为圣上分忧。”
“这是圣上之福,亦是万民之福啊。”
皇帝可不会轻易被花言巧语迷了心智,他哼笑道:“他啊,朕这么多?儿子,没有比他更重?女色的了!”
知子莫若父,他把他那王妃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陆奉因什?么不带随行的妾,他再清楚不过。
“唉。”
良久,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儿子最像他,脾性独断执拗,他不喜欢,谁也逼不了他。
皇帝拿起笔,写下一道诏书。
……
陆奉出征当日,江婉柔心情?低落地给陆奉穿戴衣裳,正难舍难分时,宫里忽来一道圣旨,宣旨太监啰啰嗦嗦念了一堆,只有一个意思:齐王妃随军。
不止江婉柔,连陆奉冷峻的面容,都出现一丝皲裂。
第80章 第 80 章 行路难
“我进宫一趟。”
陆奉身着重紫色的箭袖烫金蟒袍, 腰系兽首铜带,眉心?微皱,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气?势。
他出征在即, 父皇不?安抚他的妻儿,此举意欲何为?即使心?中难舍,他从未想?过把江婉柔带在身边。军营条件艰苦,物资匮乏,刚入营的七尺男儿还要熬上一熬,根本不?适合柔弱的女子。
而且带兵打仗, 枕戈待旦, 身边带个女人算什么?事。
陆奉向来公私分明,他不?做自?刎的霸王,身边也无须虞美人作陪。
他面色阴沉, 来宣旨的禀笔太监苦着一张脸,小跑着追上陆奉的脚步,“使不?得, 哎呦,王爷,使不?得啊。”
太监跑得气?喘吁吁, 道:“圣上昨夜批阅军情, 寅时才阖眼?,今早罢了早朝,特地为您践行。”
“圣上一片慈父之心?, 都是为了王爷呐!奴才说句托大的话,昨日诸位王爷上疏,欲插手军需,圣上大怒, 为您驳了诸王爷的面子……齐王妃呦,您也劝劝王爷。”
见说不?动?陆奉,禀笔太监急中生智,看向匆忙赶来的江婉柔。江婉柔拽住陆奉的衣袖,道:“夫君,莫要冲动?。”
上一回来齐王府宣旨时,禀笔太监和江婉柔有过一面之缘,他曾叹道:“有您这样一位贤内助,是齐王殿下的福气?。”
如今,果然应验了。
江婉柔轻声细语,安抚住了暴怒的陆奉。她笑道:“正好你我夫妻难舍难分,父皇善解人意,全了你我的情谊。只是如今形势紧迫,还是等回来后,再向父皇拜谢吧。”
一番话,既然赞颂了皇帝,又让劝解了陆奉。禀笔太监心?中为江婉柔大声喝彩,忙躬身附和,“王妃娘娘大义,王爷三思啊。”
江婉柔不?是“大义”,她也不?懂什么?朝局打仗,但她很聪明,从方才太监的三言两语中,她明白两点。其一,皇帝殚精竭虑,为陆奉扫平障碍,还为他罢了早朝践行。她知道陆奉的脾气?,万一两人对峙起来,皇帝自?觉“一片慈心?”被辜负,帝王一怒,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她不?敢赌。
其二,陆奉此番出征,除了抵御外?敌,后方并不?是固若金汤,想?害他的是手握权柄的王爷,能庇佑他的,只有龙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
不?管对这道旨意多困惑,她只能应下,还得高高兴兴应下。在生死攸关的要事面前,一切情绪都是徒劳。
她对禀笔太监道:“公公,这个消息实在突然,可?否让妾身准备一下,稍缓两刻钟。”
面容白净的太监笑呵呵道:“当然,现下天儿还早,您忙着,奴才在外?候着,您随时吩咐。”
离临行的还差一个时辰有余,而且今日只是离京,又不?是真?的打仗,晚个一时半会儿,皇帝还能责怪即将上阵杀敌的儿子吗?江婉柔更?不?是不?知深浅的人,不?会耽误太久。
禀笔太监贴心?地退下,徒留江婉柔和陆奉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
江婉柔忽而叹了口气?,看向陆奉:“孩子们怎么?办?”
骤然得知这个消息,除了困惑,茫然,无措,江婉柔倒不?怎么?害怕,在陆奉身边,她总是安心?的。至于?陆奉担心?的随军艰苦,她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再苦,能比再秦氏手底下苦?
她唯独放不?下三个孩子,淮翊才六岁,两个小的还没有断奶,她从来不?曾离开他们身边。
陆奉沉默许久,问她:“决定了?”
倘若她方才没有拦他,他此时应该在去皇宫的路上。
江婉柔露出一个苦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嗯。”
这不?是皇帝随意派小太监传的口谕,是明黄色的圣旨,皇帝身边的禀笔太监宣旨,寻常官宦人家,接到这种圣旨是要供奉在祠堂里的,如果因?为她,搅弄陆奉和皇帝父子之间起嫌隙,她岂不?成了“红颜祸水”?
红颜大多薄命,她还没活够。冬日的冷风拂过,江婉柔的心?绪前所未有的冷静,她只有一个念头:此时决不?能得罪皇帝。
听了她的答复,陆奉眉宇间露出一股焦躁,他道:“你不?信我?”
她是他的妻子,难道他陆奉无能到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吗!
陆奉神色冷硬,黑眸中带着未散的怒意。江婉柔靠近他,拽他的衣袖,他不?动?,江婉柔得寸进尺,用小指勾他的手指。
她道:“手冷。”
陆奉扫了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手,两人一同走到廊檐下。
江婉柔忽然“噗嗤”一笑,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腰身,道:“好了好了,受这无妄之灾是我,你怎么?生气?了?还要人哄。”
“淮翊现在都不?要我哄了呢。”
陆奉被她缠得没脾气,“不?要胡闹。”
江婉柔道:“事以至此,与其怨这恼那,不?如早做准备。旁的好说,我唯独担心孩子们的安危。”
淮翊大了,尤其陆奉受封齐王以来,陆淮翊走到哪儿,都有人叫他一声“世子爷”,小小年纪越发老成。至于?两个小的,幸好接回了丽姨娘,淮翎和明珠格外?喜欢外?祖母,有这俩小祖宗闹着,丽姨娘脸上的笑容多了,整个人也似枯木回春,愈发容光焕发。
府中的奶娘、嬷嬷是江婉柔产前便挑好的,用的得心?应手。只要能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其他的,江婉柔没有太大的担忧。
陆奉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放心?,旁人的手伸不?到齐王府。”
当年幽州的教?训足够深刻,陆奉把自?己的心?腹一分为二,一半随他出征,一半留守王府。明里暗里的,齐王府固若金汤。再则,皇帝尚在,只要几个王爷不?打算立刻黄袍加身杀进皇宫,他们不?敢暗害皇嗣。
即使当初的恭王,陆奉也没有动?他的儿女们。
江婉柔心?下稍安,时间紧迫,她立刻让人收拾她的衣物行装。好在王府虽大,就住她们一家,不?像在陆国公府那样人口繁杂,衣食住行皆由内务府操办,她手头上没活儿,不?用找人替她管家。外?有常安,对内,江婉柔安排了四?个跟了她许久的嬷嬷以及翠珠掌事,金桃则跟在她身边,贴身照顾她。
和丽姨娘告别,抱了抱故作镇定的陆淮翊,轮流亲了亲眼?眸圆溜溜、流着哈喇子傻乐的龙凤胎,翠珠红肿着眼?睛,给江婉柔收拾好了行装。
生怕主子在外?受委屈,翠珠准备的很细致,裘皮大氅,皮衣皮帽,衣裳首饰脂粉,毯子细软,手炉,她爱吃的糕点,甚至还不?忘在夹缝中塞两本话
本,江婉柔哄道:“好了,别哭了,如若这一仗顺利,兴许明年就回来了。”
“你还埋怨我只带金桃不?带你,一点儿小事就哭鼻子,我怎么?敢把大事交代给你?”
翠珠揉着红肿的双眼?,抽噎道:“不?……不?哭。”
“就算不?哭,王妃也不?会把要事交给我。”
“谁说的,我把你留在府中,才是对你委以重任。”
翠珠小儿般的情态冲散了江婉柔的离愁别绪,她莞尔一笑,把她叫到身前耳语几句,渐渐地,翠珠圆乎乎的小脸逐渐紧绷,狠狠点下头。
她肯定道:“奴婢定不?负王妃娘娘所托!”
多耽误了半个时辰,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江婉柔头也不?回地踏上马车。这马车不?如她经常坐的那种宽敞华丽,亦没有小案宽几,软枕茶水,它?甚至很小,只够坐得下江婉柔和金桃两个人,却厚实坚固,地盘沉稳,能走得了泥泞的山路,挡得了箭矢刀枪。
金桃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个软枕靠在江婉柔身后,入目满眼?陌生,直到这一刻,江婉柔才滋生出真?正离别的情绪,心?里仿佛挖了个洞,空落落的。
这时,外?头传来陆奉低沉的声音,“我在外?面。”
江婉柔忽然鼻头一酸,轻声道:“你能不?能进来呀。”
她想?被他抱着。
车外?沉默许久,江婉柔也觉得自?己痴人说梦,陆奉道:“等出城门。”
高高的城楼上,皇帝率众臣为陆奉践行,江婉柔原以为她这个“王妃”至少得露个脸,陆奉让她安生呆着。她在马车里吃完了三块酥饼,车轮滚滚向前,江婉柔甚至没有上去见皇帝一面。
她好奇地掀开车帘,巍峨高大的城墙被遥遥甩在后面。今天天气?好,惨日薄照,天空是极轻的淡蓝色,隐约飘着几朵稀薄的白云,半拉太阳若隐若现。
江婉柔抬起头,怔怔瞧着,一时竟挪不?开眼?睛。
从宁安侯府,到陆国公府,再到齐王府,她住的宅院越来愈大,墙也越来越高。庭院深深,即使在最宽阔的齐王府,她抬头往上瞧,只能看见高墙里那片四?四?方方的,逼仄的天空。
原来天上,竟有这么?大啊。
江婉柔得了趣,好奇地梗着脖子打量,许久,忽然眼?前一黑,陆奉高大的身躯逆着光,挡着了她的视线。
随着一声“吁——”,金桃识趣地起身腾地儿,陆奉长腿一抬,不?用马凳踏板,利落地侧身入内。他遮住江婉柔的双眸,淡道:“闭眼?。不?怕瞧坏了眼?睛。”
果然,江婉柔后知后觉,刚才日光不?刺眼?,她看得入迷,如今眼?眶里一阵阵刺痛,闭着眼?,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她看不?见,只能听到陆奉沉沉的声音,“拿冷水,巾帕。”
过了一会儿,眼?皮忽然覆上一层冰凉,江婉柔惊恐地一直往后躲,被陆奉缚住双手,死死按住后脖颈,不?能动?弹分毫。
“夫君,我冷。”
“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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