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为她上药
陆奉冷冷看了他一眼, 绕过裴璋独自前行。
有宽仁济世?之心,可惜他资历尚浅,此事牵扯甚广, 注定撞南墙。
可要不是裴璋有这份心,陆奉也不会容忍他至此。能臣常见,心怀悲悯的贤臣常见,同时拥有这两种品格的臣子却不常有。
他终究惜才。
***
江婉柔起身后,千挑万选,选了一件杏黄色的撒花小袄, 下配同色银丝锦绣团蝶百花裙。这是她?几年前衣裳, 料子是上好?绸缎,依然光鲜亮丽,只是颜色太嫩了, 样式活泼灵动,与?她?现在的身份不符。
可她?的衣裳大多是圆领,陆奉心狠手黑, 她?脖子上一大片淤痕,香粉都遮不住,唯独这件衣裳领子稍微高?一点, 她?临时让金桃在腰身和胸脯那儿放了几针, 先?凑合穿着。
翠珠眼前一亮,俏声道:“夫人今儿个?的打扮好?别致,来, 奴婢为您盘发。”
翠珠手巧,十指翻飞,给?江婉柔绾了个?惊鸿髻。形如其名,此髻状如展翅欲飞的鸟雀之尾, 端庄之余多了灵动俏皮。
翠珠今天没有给?江婉柔戴璀璨华贵的金簪,用双股发钗把浓密的发髻固定,一支银蝶翠羽步摇簪在髻尾。簪头?是一只展翅灵动的蝴蝶,蝶翅嵌有细碎的五彩宝石,下坠细链流苏,轻微摇动,既显活泼俏皮,又与?今日的下裙十分相搭。
江婉柔嗔怪地瞧了翠珠一眼,扶着发髻上的蝴蝶,道:“得亏今儿个?不见人,这样出去,少不得被人编排。”
不管是衣裳还是发饰,都太“嫩”了,要不是乌发全盘了上去,往人前一站,活脱脱一个?闺中少女。
翠珠在身后为她?整理碎发,笑道:“这样好?看,谁敢编排夫人呢。”
江婉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秦氏刻薄狠毒,这样鲜嫩的颜色,她?闺中不能、也不敢穿,还要费尽心机掩盖容貌。如今这般打扮,倒有几分新奇。
像把那些?错过的少女时光找补回来似的。
“罢了,索性今日不见客,就这样吧。”
这会儿已经过了晌午,天气越发寒冷,一个?人用膳也冷清。江婉柔今早没起来,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叫两个?弟妹,思来想去,只能把书房里的淮翊叫过来。见淮翊闷闷不乐,她?温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和母亲说说?”
陆淮翊嚼着肉丸子,双颊撑得圆鼓鼓,金桃连忙把茶盏送到他唇边。淮翊掩嘴咽下,对金桃道:“多谢金桃姑姑。”
他又看向江婉柔,小脸紧绷,道:“母亲,圣人云‘食不言、寝不语’,您不要在此刻说话。”
江婉柔给?他的碟子里夹了个?牛肉丸,好?脾气道:“好?好?好?,母亲不说了,这个?丸子好?吃,你?多吃点。”
男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江婉柔不强求,只要他吃得好?,睡得香,她?便知足。
淮翊有点撑,但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他抿了抿唇角,正?准备下筷时,外头?响起陆奉冷然的声音:“你?平日就是这么跟你?母亲说话的?书念到狗肚子里了!”
随后珠帘响动,陆奉裹着一身寒气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身后伺候的丫鬟悄声跪下,江婉柔和陆淮翊慌忙站起来。江婉柔走到他身侧,柔声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今儿个?不忙?”
陆奉微抬下颌,让江婉柔解开?他的外袍,回了声“嗯。”
他的目光扫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陆淮翊,冷道:“给?你?母亲赔罪。”
陆淮翊站定,小小的身子在江婉柔跟前深深弯下去,“母亲,儿子知错了。”
身为人子,不应言母过,更何况母亲是关心他。淮翊心情?不好?,江婉柔又溺爱,他在江婉柔面前没有忌讳,偏偏这回被陆奉听见。
江婉柔看得心疼,陆奉这个?人极重规矩,三纲五常,她?现在不能把淮翊搂在怀里安慰。眸光一转,江婉柔拽住陆奉的一只手臂,笑道:“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儿,值当你?这样动气。”
“你?回来得正?好?,有道烧鹿肉还没上。金桃,你?去催催小厨房,七成火候就行。”
陆奉口味特殊,喜欢吃肉,不是那种水里的鱼虾蟹,他爱吃地上跑的,鹿肉、猪肉和牛羊肉,不要全熟,七分熟三分生,正?合他的口味。
夫妻多年,正?如她?了解陆奉的口味,陆奉也听出了江婉柔隐隐的求情?。他不赞同地看了江婉柔一眼,忽然一怔。
陆奉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他上下扫了扫,慢吞吞道:“今日的装扮……倒是别致。”
跟个?小姑娘似的。
江婉柔本来也年轻,肤如凝脂,五官明艳。今儿这身打扮显嫩,身段却是成□□人无疑,俏皮与?妩媚交织,让陆奉这个?多年枕边人也眼前一亮。
陆奉的目光直率又放肆,盯得江婉柔不好意思。她微微垂下头,轻声道:“多年前的衣裳,都不时兴了,有什么好看的。”
“那便裁新衣。”
陆奉大马金刀坐在圈椅上,身后丫鬟为他倒酒布菜。江婉柔被他看地羞涩,桌帷下,她的小腿悄悄伸过去,蹭了蹭陆奉的靴子。
“夫君,用膳。”
平时两人怎么闹都行,现在淮翊在呢,江婉柔要脸。
陆奉的眸光瞬间变得幽暗。
……
一顿饭,三个?人都食不知味。
陆淮翊的想法最简单,他方才对母亲不恭,不知道父亲会如何降罪。陆奉一边想朝堂的事,一边放肆打量羞涩的妻子。江婉柔被他看心慌,又顾念淮翊,好?好?一顿饭,竟吃出了偷情?的感觉。
等陆奉放下筷子,母子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陆淮翊起身欲走,陆奉叫住他,问他《幼学琼林》学到了哪一章,又当场提问了几个?问题,陆淮翊对答如流,陆奉点点头?,淡道:“功课尚可。”
“回去把孝经抄一遍,三日后交给?你?母亲。”
江婉柔睁大美?眸,心疼道:“是不是太多了?孩子还小……”
“两遍。”
陆奉手指的骨节轻敲桌案,看向陆淮翊,“你?可有不服?”
“儿子服气。”
陆淮翊一本正?经地对两人行了个?礼,起身告辞。江婉柔吩咐金桃给?他披了件厚披风,送他回前院。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寝房,江婉柔心里不高?兴,想开?口为淮翊求个?情?,看着他冷峻的神色,又怕让淮翊再受罪。
陆奉看着她?,无奈道:“慈——”
“慈母多败儿。”
江婉柔凉凉接道,“我是慈母,淮翊是败儿,只有夫君英明神武,行了吧。”
“胡搅蛮缠。”
陆奉气得发笑,长臂一伸,托起江婉柔的臀尖,单手抱起她?走向窗边的梨花榻。
窗户半开?半掩,光线十分清晰。陆奉抓起江婉柔的手,摸他脸上显眼的抓痕。
他道:“你?干得好?事。”
“今日早朝,你?可知多少人看你?男人笑话,嗯?”
江婉柔早就发现了,心虚,没敢吭声。陆奉注重脸面,她?以前会克制住,往他后背上抓,颈侧都甚少留痕迹。
可……可也不能怪她?啊,她?那会儿神志不清,被撞得跪都跪不利索,哪儿记得今夕何夕?抓到什么是什么吧。
她?不满地嘟囔:“又不是只有你?有,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印子,现在还没消呢。”
较真起来,陆奉比她?狠多了,只是他留痕迹的地方隐蔽,衣裳能遮住。她?不留神,刚好?在他脸皮上划了一道。
陆奉挑眉,把手伸到她?的衣领处,“我看看。”
“别——好?人,今儿个?让我歇歇吧。”
江婉柔双手捂住前襟,委屈道:“昨天……都肿了,现在还疼。”
陆奉狠狠在她?前胸揉了一把,道:“疼还不老实。”
江婉柔更委屈了,睁圆美?目:“妾向来本分,什么时候……妾比窦娥还冤!”
陆奉轻笑一声,放才在用膳时,她?那样挑逗他,也不顾念淮翊。那会儿大胆,现在倒是知羞了。
他咬着她?的耳朵,问:“只有疼?”
江婉柔面色发红,陆奉从?宫里拿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是只有疼。
个?中滋味,不可言说。
陆奉又问:“上药了没有?”
江婉柔面露惊恐,“这还能上药?羞死了!”
陆奉微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我说别处。身上,上药了吗?”
昨夜砍下陈复一只手臂,风雪和仇人的鲜血交加,陆奉血气翻涌,手下难免失控。早晨起来穿衣,看到她?身体上的淤痕,心里不是没有怜惜。
江婉柔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闷闷道:“不用,过几天就好?了。”
陆奉在床上没有凌虐人的癖好?,不会故意使力让她?疼。只是他一身蛮劲儿,她?皮肤嫩,身上青青紫紫的印子几乎没消退过。
陆奉温声道:“床头?的暗阁里,有个?细口小瓷瓶。拿来,我给?你?上药。”
江婉柔立刻捂住衣襟,打量陆奉,语气充满不信任。
“我不要。”
她?今天打扮得嫩,现下双手护胸,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让陆奉误以为他是哪家的纨绔,在强抢民女。
本来没那心思,生生被她?挑起来几分。
陆奉深呼一口气,手下拍了拍她?丰腴的臀肉,“快去。”
他没想做什么,今早皇帝有赏,这回东西不少,估计一会儿传旨太监就到了。她?是当家主母,不是泄欲的通房小妾。衣衫不整地接旨,阖府怎么看她?,她?又如何在府中立威?他总得给?她?这个?体面。
江婉柔将信将疑地起身,走了几步,她?不放心地回头?道:“你?说了,只是上药哦。”
陆奉闭了闭眼,没理她?。江婉柔这回信了,她?步伐轻快,穿着鲜亮的杏黄色小袄,蝴蝶步摇在她?的发髻灵动地翕动,恍若闺阁少女般鲜活。
冷不丁地,陆奉忽然问道:“我以前,可曾见过你??”
第62章 第 62 章 她的过去
“啊?”
江婉柔攥紧小瓷瓶, 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藏进袖子里,忽然听到陆奉这样?问。
她没?有防备, 直言道:“我们本?来就见过呀,在侯府的后花园。”
陆奉想了一会儿,眉心微皱,“我不记得了。”
陆奉观察力和记忆力都堪称卓绝,如果他曾经见过江婉柔,以她这样?的容色, 他应当不会忘记。
江婉柔笑道, “我那会还小呢,唔——好像是十三岁,你肯定?不记得啦。”
她把小瓶子悄悄塞给陆奉, 陆奉起身,微抬下颌,示意她脱衣裳。
即使两人已经做
过更亲密的事, 青天白日,江婉柔也有些放不开。她看向陆奉,男人眸光沉沉, 仿佛眼前的活色生香和案牍上?的公文并无区别。
她觉得自己矫情了。
在陆奉的注视下, 江婉柔扭扭捏捏解开襟扣,小袄,中衣, 里衣……即使房里烧着暖烘烘的炭盆,骤然剥下衣裳,江婉柔身上?泛起一丝寒意。
陆奉道:“继续。”
江婉柔低垂头颅,尽管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撩地她心里“怦怦”跳。
她舔了舔嘴唇,留下肚兜和亵裤,羞答答趴在梨花榻上?,浑身紧绷。
“夫君,你来罢。”
梨花榻上?铺着猩红毛毡,更衬得丰腴的身躯肤白如雪,上?覆密密麻麻、青红交加的淤痕指印。
陆奉喉结滚动,食指粗暴地在瓶子里搅弄,扣出一大坨淡青色的膏药,按在江婉柔圆润的肩头。
“嘶——凉。”
江婉柔忍不住拱起身体,瑟缩着往前爬。
“老实点。”
陆奉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臀肉,隔着薄薄的亵裤,如同成熟糜烂的桃子,一颤一颤的。
陆奉眼皮一跳,又打了她一下,沉声?道:“不许浪。”
江婉柔委屈道:“没?有浪,真?的好凉。”
陆奉的掌心布满厚茧,拇指戴着碧玉扳指,膏药清凉,他根本?不会给人上?药。扳指时不时刮过皮肤,带来一阵颤栗的凉意。
陆奉感受着掌中的柔软滑腻,评价道:“娇气?。”
在战场上?,将士们缺胳膊少腿,烈酒一浇,棉布一裹了事,哪儿像她拈轻怕重的。多亏她是他的内人,娇气?些也无妨。若是他的属下,不能吃苦受罪,早军杖伺候了。
听他这么说,江婉柔故意掐着嗓子,娇声?道:“妾又不上?战场,做什么和将士们比较。”
即使如陆奉,他在战场上?,身为陆国公的嫡子,难道他就和普通人家的小兵小将一样??他难道不住单独的大帐篷?有一口吃的,难道不是先送到他的帐子里?
人从出生起便?分三六九等?,有些人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有些人生来为奴为婢。公平吗?即使曾经在秦氏手下那般艰难,江婉柔也很少怨天尤人。
至少她是公侯之女,比辛苦讨生活的戏子、娼妓,奴婢之流好太多。上?位者一怒,轻而易举要了下位者的性命。江婉柔自知力量微弱,她改变不了这个世道,只能顺应它?,让自己活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如今,算是熬出头了吧。
江婉柔眯起眼睛,感受陆奉粗粝的指腹在脊背上?划过。受了刚才的教训,她不敢再躲,陆奉这厮实在手黑,打得她臀尖发麻。
陆奉见她老实了,倒也安安稳稳上?药。其实江婉柔刚才想错了,陆奉在军营的时候,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实打实吃过苦。
甚至最初他进幽州军的时候,也只是个普通的“百夫长”,后来一步一步升上?去,诚然有家世的原因,但?陆奉本?身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将士们也服他。
毕竟战场不是别的地方,自古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单靠身份、家世,压不住那帮糙汉子。别看陆奉现在吹毛求疵,伏击敌人的时候,几天不换衣裳不阖眼,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还想得起来什么洁癖!
这些,陆奉没?有心思和江婉柔解释,他现在感兴趣的是——
“侯府后花园?你细细说来。”
十二三的岁的妻子,陆奉心中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梳着两个小发包,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可怜可爱。
江婉柔趴在彩绣软枕上?,毫不留情打碎了陆奉的幻想。
她小时候吃不饱,又干又瘦,一点儿也不粉雕玉琢。她见他的时候哭红了眼,双眼肿如核桃,只有可怜,和“可爱”没?有一丝关系。
江婉柔说完,低声嘟囔道:“夫君真是健忘,我之前跟你说过,后来——嘶——轻点。”
她扭了扭胯骨,接着道:“后来,你还给了我松子糖。”
多年前的宁安侯府,她走投无路在后花园哭泣,偶遇未来的三姐夫,他给了她一方帕子,和一包松子糖。
一年前,在恭王案事发时,床榻之间,她玩笑般地说过,他曾经给过她糖吃。只言片语,没?有细究。次日他上朝后,又命人送来一盘松子糖。
只是她不爱吃甜,多年前那包糖入了常年喝药的丽姨娘的口,一年前那盘糖,翠珠想往下分,她没?让,最后腐烂发霉,丢掉了。
陆奉敛目沉思,在记忆的草蛇灰线中,隐约记起了这两件事。
当年的事情太久远,一个不起眼的侯府庶女,根本?没?有入陆大公子的眼,他转头便?忘了。一年前……那会儿在榻上?,他眼中是她泛红的双颊、饱满的胸脯和柔软的腰肢,至于她随口提的什么糖,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当她馋了,他记下糖的名字,命人给她送上?一盘。糖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家奢侈,陆国公府不至于吃不起,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一应吃穿用?度,当配最好的。
一盘普通松子糖,过去便?过去了。如今再度提起,陆奉忽然道:“当年,你在侯府过得不好。”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是陈述。
成婚几近六载,在这个寻常的下午,眼前玉体横陈,手下的皮肉雪白细滑,陆奉却想探究她的过去。
成婚前的她……是什么样?的呢?
江婉柔把脸埋在枕头里,痴痴笑了,“庶女,哪儿有什么好日子。”
那些事困不住她,江婉柔喜欢往前看,从不沉溺在苦难的回?忆里,自哀自怜。
如今宁安侯辞官,上?回?见秦氏,她已半头白发,满脸沧桑。江婉柔以为自己会很痛快,其实并没?有。
她早就走出来了。
江婉柔对现下的日子很满意,更不必用?过往的悲苦换取陆奉的怜惜。闲来无事,和夫君做些闺房趣事,蜜里调油,多好。何必弄得苦大仇深,哭唧唧的,矫情。
陆奉问一句,她答一句,她也没?有说谎,只是挑着说。比如嬷嬷克扣她的分例,让她吃不饱饭,她一语带过。后来如何整治那嬷嬷,暗中抓住人把柄,让人不敢再欺负她,她讲得绘声?绘色。
当时和秦氏还有下面的丫鬟婆子斗智斗勇,如今想来,江婉柔也有些佩服自己。那嬷嬷偷拿厨房的糕点,她深夜不睡守着,被蚊虫咬得浑身包,就为了捉贼拿脏。
她最后没?有去告发那嬷嬷,反而手里握着她的把柄,日后嬷嬷得秦氏的暗示苛待她,雷声?大雨点小,她躲过好多麻烦。
说着说着,江婉柔把自己逗乐了,笑地浑身发颤。她没?有注意到,陆奉的力道越来越轻,后来直接没?动静了。
“咦?上?好了?”
江婉柔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蜷缩着起身,双臂抱胸,转身看陆奉,被他黑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身上?只剩个肚兜儿和亵裤,江婉柔拉过一旁的小羊毯裹在身上?,伏跪在榻边,双手扯陆奉的下袍。
她仰着头,道:“刚才还好好的,你怎么一阵一阵的,忽然不高兴了?”
陆奉眉目阴寒,一言不发,胸口微微起伏着,江婉柔了解他,这是气?狠了。
她顾不得羞涩,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她没?有章法?,好在陆奉臂力稳健,即使只用?一只臂膀,也能稳稳托住她。
陆奉搂着她,两人一同滚在狭小的梨花榻上?。
他的脸色依然难看,但?手中却很温柔,江婉柔稍稍放心,知道他不是冲自己。她伸出手,抚摸陆奉冷峻的眉眼。
“不高兴就说出来嘛,天天冷着脸,显凶。”
看着她忐忑的神?情,陆奉眸中冷意渐消,他道:“没?什么。”
“想起了朝堂之事,你不用?管。”
江婉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朝廷上?的事,她插不上?嘴,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陆奉扯开她裹身的小毯。
在江婉柔震惊的目光中,陆奉道:“前面,上?药。”
江婉柔笑得僵硬,“前头就不必……好好,你来吧。”
他脸色着实不太好,江婉柔不想在会儿跟他较劲儿。好在这会儿没?跟刚才一样?,让她四仰八叉躺在榻上?。她窝在陆奉怀里,实在羞涩,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任他撩起她的肚兜摆弄。
等?上?完药,江婉柔成了个熟透的大虾,抱着陆奉的腰不肯撒手。两人就这么和谐又诡异地搂了许久。屋里的炭盆烧得旺盛,陆奉的身躯更是火热,江婉柔一不留神?,就这么睡了过去。
临近微黑,浩浩荡荡的传旨太监来陆府宣旨,陆奉亲自接旨,没?有一个人敢提大夫人为何不在。等?江婉柔睡醒一觉起身,传旨太监早已回?宫了。
陆奉提前告诉过她这事,她自己睡着了,怪不得别人。太晚了,江婉柔没?细看,第?二日才发现不对劲儿。
圣上?这回?的赏赐不算多,但?东西……逾制了。
江婉柔看着单子上?明晃晃列着的“赤金累丝飞凤衔珠步摇”,恍然想起来,她那夫君,还有另一层身份。
第63章 第 63 章 养儿日常
陆奉是龙子凤孙。
江婉柔叫几个体格壮硕的婆子把东西抬到锦光院, 照着单子一样样核对?,除却那支凤钗,还?有蟠龙玉佩, 蛟龙金带紫袍衣……不一而足。
皇权之下,规矩森严,吃穿用度皆有规制。比如皇帝的衣袍饰物皆是九爪金龙,皇后才有资格戴九尾凤簪。再往下的王爷、皇子,可以穿五爪蛟龙的衣物,其余后妃、王妃, 公主能用凤凰图案的发饰, 等级分明,不可僭越。
外臣再受宠,也没有穿着王爷的蟒袍招摇过市的。
江婉柔看着这?些逾制的赏赐, 一阵头痛。
她问一旁的金桃:“大?爷可有留下什么话?”
金桃想?了一会儿?,谨慎道:“大?爷没有特别的交代,只说让夫人处置。”
平时逢年过节送的节礼、宫中的赏赐, 都是由江婉柔做主,给二房、三房分一分,她自己留一些, 剩下的充入库房, 陆奉从不过问。
“哦,对?了!”
金桃心思急转,道:“昨日接旨时, 大?爷扫了一眼单子,说有几根簪子尚可入眼,让夫人戴着玩儿?。”
江婉柔唇角微抽,那些金簪雍容华贵, 不是“飞凤衔珠”便是“点?翠凤尾”,其规制都不是她一介命妇能用的。
她叹了一口气,道:“放回库房吧,用铜锁锁好,先不要动。”
她生?性谨慎,即使再漂亮,再华贵,也不会用这?些逾制的东西。只是帝王不会无的放矢,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有何深意??
总不会是内务府弄错了吧。
好在陆奉留了一句话,让她“戴着玩儿?”。听起来不着调,却大?大?安了江婉柔的心。说明在陆奉心里,这?不是件大?事儿?,或者说此事在他的掌控之中。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吩咐金桃,“你叫厨房烧几个大?爷爱吃的菜,晌午送去禁龙司。”
陆奉身为禁龙司指挥使,怎么也不会少了他一口吃的。从前陆奉不常回府时,江婉柔有事和陆奉商量、或者要他给她撑腰时,便叫人给他送膳食,闻音知雅意?,陆奉十有八九会回来。
他不爱和她说朝政,可他的身世却和朝政息息相关。江婉柔不能容忍自己两眼一抹黑,趁着夫妻感情蜜里调油,她想?问清楚,究竟是什么内情,以后真遇上事,她也好应对?。
从前相敬如宾,陆奉尚给她这?个体面,江婉柔压根儿?没想?到,这?回竟铩羽而归。
金桃拎着食盒回来,恭敬道:
“启禀夫人,大?爷说……说夫人早些睡,今夜不必等他。”
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江婉柔正散着衣襟,给明珠喂奶。她最近吃得大?补,多用猪脚和鱼汤,鼓囊囊的胸脯里乳汁丰沛,能节余出来给两个孩子吃。
闻言,江婉柔眉心轻皱,抬头问金桃:“不回来……难道出事了?”
最近陆奉闲暇,在府中的时间?渐多,就?算她不送这?顿午膳,她原以为他会回府的。
金桃迟疑了一瞬,看着江婉柔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奴婢不敢多问,只是大?爷吩咐……让夫人安心,无须胡思乱想?。”
这?是经?金桃“斟酌”后的语句。她拎着食盒到禁龙司时,陆奉黑袍肃杀,正在擦拭锋利的寒刃。金桃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在肃肃寒风中,陆奉淡声吩咐:“告诉你们主子,无聊多看书,正经?书。少看些不知所谓的戏本。安心养孩子,别总琢磨有的没的。”
虽然不在当?场,江婉柔能想?到陆奉说这?话时的样子。她气笑了,身子一动,小明珠怕到嘴的口粮跑了,急得用力吮吸。
“嘶——乖宝儿?,母亲不是冲你,都是你爹的错!”
“乖乖,都是你的,不急不急啊,咱们慢点?儿?吃。”
江婉柔拍着、抱着、哄着,好不容易把明珠哄松嘴,低头一看,胸前的纷嫩已?经?被吮得通红。
“小丫头,劲儿?还?挺大?。”
江婉柔接过奶娘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口水和奶渍,把明珠放在摇床上,低头系襟扣。
躬身候着的奶娘趁机劝道:“夫人,现在两位主子小,等再过几个月,长了牙,咬起来更疼。”
“夫人千金之躯,日后这?种活儿?,还?是交给奴婢们吧。”
高门贵妇鲜少亲自喂养,一来孩子哭闹,扰主母好眠。二来这?也是个苦差事,并不是每个孩子都乖乖吃.奶,多得是蛮力撕咬,碰上劲儿?大?的,能把母亲咬得血肉模糊。
为母不易,养育一个孩子,远不止从鬼门关走一遭这?么简单。
好在陆国公府富贵,江婉柔只需要把孩子生下来便高枕无忧。嬷嬷经?验老道,比她会照看孩子;她精挑细选上好的奶口,定把她的孩子喂得白白胖胖。
江婉柔摸着明珠白嫩嫩的小脸,点?头道:“也好。过冬了,你们去账房支十两银子,买两件厚棉衣穿。”
刚生?下来的时候,她慈母之心泛滥,孩子不爱吃奶娘的奶水,她躲着陆奉,偷偷摸摸喂。如今两个孩子渐大?,力气也大?,每次都弄得她很疼,她也慢慢减少了喂奶的次数。
有六个奶娘,孩子又饿不着,何必自讨苦吃?
至于胸脯的涨.奶,有陆奉在,她从不担心这?回事。
……
江婉柔冰雪聪明,从金桃犹豫的表情和支支吾吾的话中猜出九成,她低声嘟囔,“戏本儿?怎么了,我还?没嫌他无趣,他倒嫌我不正经??”
“天地良心,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不正经?。”
陆奉不说废话,也不像江婉柔这?样喜欢试探,他把所有都摆在明面上,简单粗暴。
江婉柔读懂了他的话,有三层意?思。
其一,他事务繁忙,不要打扰他。
其二,凡事在他掌控之中,不用担心。
其三,好好带孩子,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江婉柔撇了撇嘴,不问就?不问吧,有句准话就?好,至少让她不用提心吊胆。
***
近来朝堂不太平,先有裴侍郎为减一边陲小镇税负,把吏部、户部、刑部全牵扯进来,闹得不可开交;后有禁龙司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联手?抓陈党,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儿?朝天。没有人敢搜查陆府,但外头兵荒马乱,天气又冷,江婉柔窝在府中,不大?爱出门。
她信任陆奉,他既然说了不用她操心,她便无需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陆奉一连十日没有回府,她也不慌,该吃吃,该喝喝,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先前陆奉下江南,一走那么多日,她心里惦记;可最近他闲暇,天天腻在一起,夫妻感情是好了,可她身子吃不消啊。
如今有远有近,她正好趁机歇歇,养养精神?。
不用伺候男人,在府中没有人挑江婉柔的理儿?。她吃得饱,睡得香,闲来无事,和两个弟妹玩儿?上半天叶子牌,或者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叫府里养的戏班子排新戏看。
至于陆奉交代的“正经?书”,完全被她抛到了脑后。人
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她又不用考科举,那么用功做甚?整个天底下,除了陆奉,估计没有第二个人无趣到这?种地步。
江婉柔终日打牌听戏,快活似神?仙。只有两件事让她烦心。一是陆奉不在,她断了两个小人儿?的奶水,乳汁堵在胸脯里,得用东西疏通才好受些。其二便是淮翊。
上次陆奉罚了淮翊抄孝经?,给出的期限是三日,陆淮翊次日便抄好送过来,江婉柔摸着他的黑眼圈,心疼。抱怨陆奉罚得太狠。淮翊也不知变通,这?么实?诚干嘛,他就?算一字不抄,她这?个当?娘的还?会怪他吗?说不准还?得帮他遮掩。
淮翊这?个受罚人倒比江婉柔坦然,他态度诚恳,道:“母亲,这?次是我错了,儿?子甘愿受罚。”
母亲温柔慈爱,他却仗着母亲的疼爱对?她不恭。当?年母亲拼着性命生?下他,他身子弱,母亲为他亲尝汤药、彻夜不眠,他真的不该。
话说到这?份儿?上,陆奉为她罚淮翊,淮翊心甘情愿,两人父慈子孝,倒衬得她里外不是人。
江婉柔也知“溺子如杀子”的道理,可淮翊太乖了,他身子弱,陆奉又太过严厉,她不自觉想?多疼他一点?。
她温柔地给淮翊理了理小冠,问道:“近来功课忙不忙?你也不要太实?诚,多了便给你爹和先生?说,你还?小呢,不急啊。”
淮翊摇了摇头,道:“母亲放心,我跟得上。”
小孩儿?心思重,好胜心也强,就?算跟不上也不会说出来,让先生?减免课业,只会自己私下偷偷用功。
江婉柔劝不住他,给陆奉说,让他管管儿?子。谁知陆奉笑了笑,颇为满意?道:“吾儿?当?如是。”
气得江婉柔死命掐陆奉的腰,当?然,她也为此付出代价就?是了。
陆奉靠不住,江婉柔只能在淮翊这?头下功夫。她苦口婆心劝道:“我儿?,你瞧瞧,这?诺大?的家业,将来都是你的。”
“你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没有人同你争。”
陆淮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却道:“正是如此,儿?子日后要顶门立户,更应勤勉。”
江婉柔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再勤勉,折腾来折腾去,咱们国公府就?这?一亩三分地,何必呢。”
陆淮翊眸光闪烁,他低下头,没有反驳江婉柔的话。
对?于体弱的长子,江婉柔真心没辙,比当?年的陆奉都难搞。现在他长大?了,有心事也不愿意?和母亲说,江婉柔不明白他如此执着的“上进心”,更不明白他为何心绪不佳。
淮翊心情低落了好一段日子,至今不见好。
江婉柔没有办法,陪淮翊玩儿?了几把抽陀螺,又叫人在外头弄来得趣儿?的小玩意?儿?,比如蛐蛐儿?,七巧板,孔明锁之流,哄他开心。
可惜淮翊太难讨好,刚开始是她哄着他玩儿?,后来两人一起拼好七巧板,淮翊小脸紧绷,试探地问道:“母亲可尽兴了?儿?子今日的课业尚未完成,明日再来陪母亲,可好?”
江婉柔不再自作聪明了。
除了淮翊让她分神?,江婉柔这?段日子过得相当?舒心,在十一月上旬,天气越发寒冷之时,陆奉在一个寒风呼啸的下午回到府中。
他回来得没有丁点?儿?预兆。江婉柔午后醒来,把人遣走,正在房里自顾跳着胡旋舞。她不是“清瘦”的体格,但跃动起来体态轻盈,腰肢柔韧。她是“自娱”并非“娱人”,动作慵懒随意?,忘了几个步伐也不打紧,随心摆动。
抬臂,抚腰,仰头,转身——
骤然看到陆奉冷峻的脸,江婉柔心神?大?惊,膝盖一软,差点?儿?跌到在羊绒毯上。
第64章 第 64 章 王妃
雪肤粉腮, 香汗淋漓,江婉柔跪跌在?洁白的羊绒地毯上,湿漉漉的双眸里一片茫然。
陆奉没有说话, 他卸下腰间的弯刀,步履沉稳,朝江婉柔逼近,伸出手。
江婉柔抬头暗觑他的脸色,怯生生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下一刻,身体向前倾倒, 江婉柔慌乱中攀上他的脖颈, 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很凉。
她忐忑道:“夫君,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陆奉抱着?她站稳, 反问?:“我不能回?”
“当然可以。只?是夫君回得突然,妾来不及迎接,没有做到为人妻的本分。”
江婉柔垂着?头, 低眉顺眼?地,握了下陆奉冰凉的手。
她柔声道:“夫君的手好凉啊,妾为您泡一壶茶, 暖暖身子。”
她完全没有想到陆奉忽然进来。歌舞低贱, 她自嫁进来便谨小慎微,当好国公府的长媳。也是后来生下淮翎和明珠这对儿兄妹后,她怕身段臃肿, 又觉地位稳固,才敢在?无人时偷偷练上一段儿。
胡旋舞是外邦传来的,腰肢迅速舞动,轻盈如秋日之落叶, 又似冬日之飘雪。一曲下来气喘吁吁,需要舞者有足够的力量和柔韧,江婉柔全当强身健体,每次太医诊平安脉,都说她气色好,身体康健。
除了难登大雅之堂,江婉柔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从前她看丽姨娘在?小院翩然起舞,那?破败的院子都显得亮堂堂的。只?是当下轻贱舞姬,陆奉又是这样古板的性子,连戏本儿都不许她看,如今见她私自练这般“不正?经”的舞,不知道要怎么?“罚”她。
江婉柔苦着?小脸,骤然和淮翊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冲洗茶具,取茶、投茶、洗茶、刮沫,江婉柔挽起袖子,手指雪白,长长的指甲涂满艳丽的凤仙花汁,手托青釉彩瓷,看着?便是一道景。
她小心?翼翼把茶水奉上,低垂眉眼?,不敢看陆奉的脸色。
“夫君,请用茶。”
陆奉大马金刀地坐在?窗边的梨花榻上,端起喝了一口,放下。
“烫了。”
江婉柔不疑有他,殷勤地又泡了一盏,特意在?唇边吹了吹,双手奉上。
陆奉轻抿一口,淡淡道:“火候不对,轻了。”
江婉柔心?中疑惑,她这手泡茶的功夫已?有五年了,陆奉凶名在?外,又曾带兵打仗,曾经她和旁人一样,以为陆奉爱饮酒。
其实不然,陆奉能喝酒,和几杯就醉的江婉柔不同,陆奉筵席上的酒是最烈最醇的。但平时独自在?书?房或者锦光院,他偏爱喝茶,比如大红袍那?种滋味强劲儿的茶,江婉柔尝不出区别,但陆奉爱喝,她便把房里的茶全换成他的口味。
泡茶的手艺同样经过千锤百炼,起先陆奉喝她泡的茶,抿一口就放下,她追问?怎么?样,陆奉答:“尚可”。
接着?道:“让下人来,你不必做。”
她就知道入不得陆大公子口。从茶饼到水温,她一次次精进,他也喝习惯了,虽然不常亲自动手,但她自认这门手艺没有落下。
……
江婉柔迟疑了一下,又认认真?真?泡第三次茶水,陆奉这回抿都没有抿一口,只?抬眸扫了一眼?,道:“重?了。”
“就那?么?一指甲盖儿茶饼,哪里会重??”
当了五六年养尊处优的大夫人,把江婉柔的脾气养出来了,她把茶盏重?重?往桌案上一放,抬眸和陆奉对峙:“我这茶——”
对上男人戏谑的眼?神,江婉柔终于反应过来,哪里是茶轻了重?了,他就是在?戏弄她!
陆奉微挑剑眉,道:“茶尚有欠缺。”
他顿了顿,淡声道:“舞不错。”
江婉柔:“……”
她悄悄挪过去,伸出手指,勾他的衣袖。见他没反应,又得寸进尺地去勾他的手,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几乎靠在?陆奉身上。
她掐着?嗓子,娇声道:“哎呀,我哪儿会什么?舞,午膳吃撑了,随便扭两?下,消消食罢了。”
陆奉哼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脸皮也厚。”
江婉柔:“……”
她美眸瞪着?他,自暴自弃道:“妾就是擅舞,怎么?了?方才是胡旋舞,除了那?个,妾还会‘惊鸿’、‘绿夭’、‘霓裳’……妾会的多着?呢。”
反正?她在?陆奉心?里就是个“勉强识字”、“不通文墨”,只?爱看戏本、话本儿的庸俗妇人,再加个上不得台面
的舞技,齐活儿了。
她从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江婉柔兀自生闷气,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陆奉的闷笑。
他体形高大,轻而易举把她圈在怀里,无奈道:“人不大,气性不小。”
江婉柔看着?他,乌黑的眸光充满控诉。正当陆奉以为她要出什么?幺蛾子时,她忽然挺了挺胸脯,慢吞吞道:“妾……不小。”
静谧片刻,陆奉忽然放声大笑,胸腔震动,让江婉柔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等陆奉笑够了,江婉柔以为此事就这么?混过去时,陆奉忽然道:“习舞一道,终究低贱。”
江婉柔心?一下子提起来。
“不过——”
陆奉伸出手,拇指抚过,为她擦拭掉鼻尖晶莹的汗珠。
“——尚可强身健体。你若喜欢,在?自家?府中随你,万不可显于人前。”
江婉柔诧异地看着?陆奉,问?:“就这样?”
陆奉重?规矩,她以为按他那?脾性,就算不罚,也不免言语斥责。她知道陆奉为什么?喜爱她,因为她稳重?,识大体,能做好他心?中满意的“当家?主母。”
从来没见过私下练舞的主母。
陆奉回她:“不然?”
难道他能捉住她,打一顿板子?她身娇肉嫩,稍一用力就哼哼唧唧喊疼;稍沉脸色,她就抱怨他凶,越来越娇气。
江婉柔坦然道:“我原以为夫君会看轻于我。”
丽姨娘出身风尘,她四书?五经不识,琴棋书?画不通,只?会些取悦人的手段,连她自己也是偷摸练,不敢让人瞧见。
陆奉笑了笑,赞道:“甚美。”
倘若换一个场景,他定然不允许江婉柔私下练舞,舞姬是供人赏玩的玩意儿,他的妻子怎能自降身份去做那?种事?
猝不及防地,在?未曾思虑之前,他先见到江婉柔翩然起舞时的模样。女人身穿洁白的里衣,发?髻松散,轻盈跃动,举手投足间尽显逸韵幽婉。她的脊背挺直,高高扬起下颌,光线照在?她雪白的侧脸上,那?一瞬间,陆奉怔住了。
舞姬低贱,她却甚美。
陆奉眼?里掩不住的欣赏,倒让江婉柔略有些羞涩,她道:“是我小瞧了夫君。”
也不能怪她,毕竟陆奉出门都要叮嘱一句,让她多看“正?经书?”,她不知道他在?这事儿上这么?好说话。
陆奉神色无奈,道:“我让你看,你看了么??”
他为她准备的史书?典籍,她恐怕翻都没翻过,他说什么?了?像对陆淮翊那?样动辄责罚吗?
从前,他对妻子的要求是“贤妻良母”,要她打理好内宅,恭敬夫君,孝顺长辈,生儿育女,他便给她妻子的尊荣。
如今陆奉的底线一降再降,内宅么?,她向来做得很好,就算有一天她撒手不管,他派个嬷嬷便是。他在?,内宅翻不了天。
长辈有下人伺候,不用她亲自孝敬;如今他们儿女双全,也不需要她再生育。陆奉想了想,他现在?对江婉柔只?有一条底线:
恪守妇道。
其余的,只?要不过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必与她计较。
***
陆奉的靴子沾着?泥土和风雪,把江婉柔刚铺上的羊毛毯子踏出几道污痕。她坐在?他坚实的大腿上,勾起他的衣袖,抱怨道:“这么?好的毯子,阖府只?有一块儿,多可惜啊。”
这是上次她生育淮翎和明珠时,皇帝赏赐给她的。陆奉让她收着?,她便没客气地把这些全当私房钱。
陆奉捏了捏她的脸颊,淡道:“出息。”
他看向她松散的发?髻,只?有一朵牡丹金簪半绾着?,问?她:“为何?不戴凤簪?”
他粗粗扫了一眼?单子,皇帝这回手大方,那?几支凤簪尚能配她。
江婉柔嗔道:“还说呢,没有由头,圣上赏那?么?些逾制的东西,妾吓都吓死了,全都锁在?库房里,不敢动。”
“正?好,我得跟你讨个说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一走就是许多天,外头都说你在?抓陈党,抓到了吗?”
“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江婉柔在?他胸前又摸又戳,还想脱掉他的衣袍看,被忍无可忍的陆奉地按住不安分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说一件寻常事,“咱们换个宅子住。”
江婉柔不明所以,问?道:“为什么?呀?国公府地界儿大,风水好,做什么?换来换去?高堂尚在?,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也不好搬啊。”
陆奉看着?江婉柔,“没有旁人,只?有你、我和孩子。”
江婉柔想了大半天,骤然睁大双眸,陆奉按着?她才没有跳起来。
她惊道:“你是说——”
按陆奉独断的脾性,绝对不可能分家?,联想起皇帝送来的逾制赏赐、陆奉的身世,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夫君是龙子凤孙,是皇子啊!
冲击太大,江婉柔午睡刚醒,忍不住掐了掐手背上皮肉。
疼,不是做梦。
可这……怎么?这么?玄乎呢?她就睡了一觉,陆奉忽然回来了,摇身一变,变成皇室子孙。那?她岂不是成皇家?媳妇了?还有淮翊、淮翎和明珠,是不是就是世子郡主了?
江婉柔又掐了自己一下,还是疼。
当年阴差阳错嫁给国公府,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机遇,没想到还有再往前走一走。
江婉柔双眸亮晶晶,拉住陆奉的衣袖,激动道:“夫君,我能封个什么?妃啊,王妃行不行?圣上既然认下了你,肯定不会小气吧?”
江婉雪便是“王妃”,这些年她顶着?权臣之妻的名头,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在?皇室面前也得矮半头,蹲身行礼。
她也要做高高在?上的皇妃娘娘了?
陆奉莞尔,他这次外出数日,活捉陈复,按照他与皇帝的约定,到了认祖归宗的时候。
上回皇帝在?朝堂上状若无意地说漏嘴,还有那?些逾制的赏赐,皆是为此铺垫。皇帝着?急认儿子,陆奉却不想当王爷。
恢复身份之时,也是他失去禁龙司权柄的时候。
历朝历代,争权夺利之路向来都是尸骨累累,血流满地。父子相争,兄弟相残,除了皇室尊荣,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的明枪暗箭。
陆奉给江婉柔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看着?她喜滋滋的表情,他道:“王妃。”
“给你做王妃。”
那?是他的战场,她无须为此烦扰。
第65章 第 65 章 前世因,后世果
虽然陆奉给江婉柔交过底, 但在尘埃落定之前,江婉柔在外没有露出?丝毫端倪。她今年冬天本就不爱出?门,寻常人见不到她, 上回?有流言说陆奉已失帝心?,她从上到下敲打一番,给府里众人紧了紧皮子,这回?倒也风平浪静。
朝堂却乱成了一锅粥。
陆奉活捉陈复,皇帝激动得浑身颤抖,要将陈复押往幽州, 千刀万剐, 以?慰藉当年亡故的英灵。陆奉不以?为然,陈贼狡猾,他追了大半年, 从京城到江南再到京城,其?中耗费精力巨大,不如趁早斩草除根, 永绝后患。
皇帝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君持啊,如今天下尽在朕彀掌中, 你多虑了。”
皇帝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坐得太?久,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他忘了当年身为幽州王的谨慎,将士惨死的情状却常常出?现在噩梦中。
当年陈王设局,幽州血流成河, 如今把陈王最后的血脉戮于幽州,有始有终。将来百年之下,他终于有颜面见他的诸位弟兄们了。
皇帝一意孤行,满朝文?武支支吾吾, 最后只有文?臣裴璋出?列,赞同陆指挥使。他和陆奉一同在江南数月,同样深知陈党狡猾。
当时莫名其?妙沉的粮船,致使京城米价上涨了三四成。好在京都富庶,官府开了几处常平仓,没有造成大动荡,但裴璋有预感?,这些莫名沉的粮船恐
有后患。
皇帝连陆奉的话?都不听,更别?提一个?外臣。当场敲定许、刘两位大人,加精兵押送陈复,在幽州台上施以?极刑,等陈贼咽气?,把其?头颅砍下吊在城门口,告慰先烈英灵。
皇帝没舍得让陆奉走这一遭,一来一回?路途遥远,冬天下雪路不好走,等陆奉从幽州回?来,说不准会错过年节。刚过去?的迎冬祭祀,皇帝把陆奉带在身侧,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今年的除夕宴,他要他的儿子风风光光站在人前。
……
散朝之后,诸位大臣三三两两结伴离开,陆奉向来独来独往,裴璋迟疑一瞬,追上他。
“陆大人。”
他身为下官,始终落后陆奉半步,温声道:“下官有一计策,兴许能让圣上回?心?转意。”
陆奉目不斜视,冷道:“不必。”
关于陈复,他心?中自有计较。即使皇帝怪罪他,他也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裴璋顿了下,意味深长道:“上意所向,天威赫赫,岂容逆鳞之犯。”
陆奉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清隽的年轻官员,直接道:“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尧幽囚,舜野死。”
裴璋一字一顿,他对上陆奉的目光,微微欠身,“或许是裴某班门弄斧了,陆大人见谅。”
英明如尧舜,在皇位争夺时尚有疑云。上位者不容违逆,即使陆奉身份特殊,明目张胆对抗帝王,实不是明智之举。
陆奉眼神如刀,直直射向裴璋。
“你知道了。”
肯定的语气?。
皇帝几次逾矩的举动,私下不是没人嘀咕,裴璋机敏,他猜到不足为奇。
但他还能猜到他接下来的打算,且来劝诫,这让陆奉心?生警惕。
裴璋笑了一下,清隽的脸上一片坦诚,“我并无恶意。”
上回?陆奉说他们两不相欠,裴璋心?知并非如此,他做的事皆是为官的本分?,陆奉却实打实救了他一条命。
那件软猬甲,陆奉手起刀落斩杀偷袭他的陈党。裴璋看似圆滑实则固执,行事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他不想欠他这个?人情。
寒风把陆奉的重紫官袍吹得猎猎作响,裴璋眼眸微眯,想起梦中事。
那梦断断续续,他姑且称之为“前世”,他并未完完全?全?窥见前世之貌,从零碎的片段中,他知道,眼前冷峻的男人是未来的宣武弘烈皇帝,继开国圣祖后,大齐的第二位君王。将王朝带到了顶峰,英年而崩,留下一片广袤、富足却动荡的土地。
在他看到的“前世”,皇帝和陆奉的关系十分?僵硬,陆奉腿有纨疾,暴戾无常,最后即使夺得皇位,也并不光彩。皇家十九个?男丁,他杀了过半,逼得圣祖不得不“退位”。
陆奉继位后,对内独断专行,对外频繁兴兵,征战四方,手段残忍毒辣。最后一次战役,他亲率铁骑踏平了大漠,并未得到想要的“长生药”,把五万俘虏就地坑杀。其?后,武帝崩,被征伐压迫的诸国并起,大齐迎来了风雨飘摇的二十余年。
后世史书评道:“行不义之师,乃自取之祸。因战而兴,必因战而亡,功过难论,徒留叹息。后世君者当引以?为戒,以?民为本,慎用?兵戈。”
裴璋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想救大齐,但他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是阻止一位残暴的君王继位?还是劝谏君王,勿要四处征伐?或者尽力救下他的性?命?如果武帝不死,列国臣服,根本不会动荡至此。
裴璋近来常看《齐物论》,又看了佛家的《因果经?》。前世因,后世果,因果轮回?皆有定数,非人力可及也。可让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他做不到。
而且现在和梦中,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他前世没有任什么钦差御史,也没有和陆奉一同下江南。今生,陆奉的腿疾并不严重,他的性?情也好了不少,沉稳果断,和前世暴戾的君王判若两人。
裴璋想试一试,或许在他的干涉下,能救下很多人呢?
前世,陆奉和皇帝闹僵的契机之一便是对陈复的处置。那时候没有他的参与,皇帝想把人押到幽州祭天,陆奉等不及,在出?发前将其?枭首,完全?没有给帝王颜面。皇帝大怒之下,把原本给陆奉定的超品亲王爵位,直接降了一级,成了普通王爵。
帝王之心?便是如此,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在心怀愧疚时对你满心偏爱,恢复身份后,和他所有的儿子并无不同。
皇帝不缺儿子。
……
陆奉听懂了裴璋隐晦的劝诫,他神色复杂,道:“裴大人有空,多管管自家事。”
尽管裴璋的提醒有道理,但他又不傻,裴璋想到的,他能想不到?
他如今的力量还不足以和帝王抗衡,不会冲动行事。毕竟除了自己?,他身后还有妻儿,陆奉在很早之前就开始铺路,陈复这条命,他已有计较。
裴璋在陆奉的语气中听出他留有后手,他笑了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没有还上陆奉的人情,裴璋有些遗憾,不过心?中也有一丝苦涩的欣慰,至少,眼前的陆奉和“前世”暴戾阴狠的武帝截然不同,她在他手底下,兴许会好过一些罢。
想起今世错过什么,裴璋的心?一阵钝痛,唇色变得苍白。
陆奉看着裴璋骤变的神色,忽然问道:“听说裴夫人病了?”
这对儿夫妻,都透着一股古怪,让陆奉心?生提防。当初江婉莹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陆奉暂时把她的命记着,只待这个?冬天。
裴璋收敛神色,恢复了平静,“嗯,内子身子不适,在家休养。”
陆奉挑眉,“真不适,假不适?叫个?太?医瞧瞧。”
裴璋面不改色,“风寒,喝两幅药即可,不劳陆大人费心?。”
陆奉哼笑一声,快步往前走,和裴璋分?道扬镳。
裴璋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轻喃一句,风太?大,赶来给他披衣裳的小厮也没听清楚。
小厮把大氅披在裴璋肩头,道:“大人,外头太?冷了,咱们回?府吧,老夫人总念您,还有夫人……啊呸。”
说顺溜了,小厮连忙扇了自己?两个?嘴巴,赔罪道:“小的知错。”
现下裴府还有什么夫人呢?没有任何征兆,主君仿佛在一夕之间厌恶了夫人,连“夫人”都不许叫了,关在偏僻的小院里,不许任何人探望。
可要真说“厌恶”,也有点奇怪。老夫人早就不喜这个?儿媳,如今儿子终于睁眼看开了,却不肯休了她,也不肯纳妾,让老夫人好一顿生闷气?。
主人的家事,小厮不敢插嘴,忙道:“大人,这边走,小路近——”
“不回?府。”
裴璋换了个?方向,道:“去?那家书肆。”
***
皇帝明里暗里几番示意,陆奉逐渐减少去?禁龙司的次数,一下朝,就回?了陆府。
他回?府的时候,江婉柔还没有睡醒。他总折腾她,冬天天气?冷,她也爱睡,没想到陆奉回?来得这么早。
陆奉纳闷了,她怎么总在睡?晚上还没两下就嚷嚷着困,晌午午睡,早晨还在睡,亏她睡得着。
翠珠和金桃战战兢兢,一点儿不敢透露从前陆奉走后,江婉柔总要回?来睡回?笼觉的事。金桃急中生智,把未做完的靴子奉上来,道:“启禀主君,夫人昨日为您做靴子,劳心?费神,估计累着了。”
“夫人平日不这样的。”
哪儿有主母睡到这个?时辰才起床?江婉柔素来以?贤惠示人,金桃这个?大丫鬟不能让人戳穿她。
陆奉扫了一眼金桃手中的靴子,靴筒高耸,以?鹿皮为底,墨色锦缎为面,其?上以?金丝银线绣着麒麟瑞兽,针脚细密,绣工精美。
陆奉道:“放下罢,你——”
“奴婢名唤金桃,”
陆奉不在意一个?丫鬟叫什么,他吩咐道:“有点眼力劲儿,下次这种事,不要让你们主子亲自动手。”
他踏进屋内,掀开帐子,捏着江婉柔嫩乎乎的双颊,把江婉柔弄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不等陆奉开口,骤然扑倒他怀里,扑了满怀。
“夫君,你可回?来了。”
“我做噩梦了!”
第66章 第 6
6 章 你我是前世的夫妻
陆奉刚从外头回来, 硬挺的?官袍上覆着寒冷的?风雪,江婉柔顾不得嫌弃,死?死?搂住他的?腰身,
也堵住了陆奉即将出口的?说教。
乌黑柔顺的?发丝蜿蜒,垂在她白皙的?颊侧。江婉柔刚睡起?来,惺忪的?双眸乌黑水润,整个?人蜷缩在陆奉怀里,仰着头,怯生生看着他。
把陆奉看得心都软了。
他揽起?她的?腰身, 大掌安抚似地抚摸她的?脊背, 道:“我在,不怕。”
陆奉声音低沉,无端让人信服。江婉柔渐渐安静下来, 把脸埋在他怀里,低声道:“幸好,只是梦罢了。”
这个?梦很诡异。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 她跪在最前面,身后还有很多看不清脸的?人。前面是一口雕有龙纹的?金丝楠木棺材,内砌一圈冰砖, 一玄衣男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那男子肤色冷白, 浑身僵硬。他似乎还有着对未竟之事的?不甘和执着,深邃的?双眸瞪圆,死?不瞑目。
仔细一看, 那人剑眉横斜,鼻梁高挺,俨然?是陆奉的?面容!
她吓得神魂俱裂,却控制不了梦中的?自己。她呆呆跪着, 耳边尽是女人连绵起?伏的?抽泣。身后人来了走?、走?了又来,从白天到黑夜,大殿里烛火飘摇,恍然?间,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揉了揉僵硬的?膝盖起?身,外头有人唤她“夫人”,她顺着声音往外走?,蓦地,她又忽然?停下来,转回去,踟蹰许久,颤抖着双手,覆上棺内男人的?眼?睛。
她为他阖上了眼?眸。
……
江婉柔抱着陆奉的?腰身,依然?心有余悸。她低声道:“夫君快把外袍脱了,进来暖暖。”
他身上很冷,让她想到了梦中冰冷僵硬的?触感。
陆奉本?来要去书房处理公务,踏进府门,自然?而然?地先来了她这里。既然?来了,陆奉也没折返回去,进来看她一眼?,没成想青天白日,她这一府主母却在呼呼大睡。
蚤起?者,百事之基也。陆奉从小养成的?习惯,自少年时便是卯时起?身,即使夜晚不眠,也不耽误他早起?的?时辰,后来在朝为官,起?得更早。陆淮翊有样学样,在陆奉眼?里,这是最基本?的?勤勉。
他严于律己,看别人也难免苛刻。可眼?下妻子怯怯搂着自己的?腰,满目惊惶,让他到嘴边的?劝诫生生咽了下去。
江婉柔掀开锦被,被窝被她睡得暖乎乎,可舒服了。陆奉沉默着把外袍脱下,却没有脱靴上榻,反手用锦被裹起?她,只露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江婉柔疑惑道:“夫君,你不进来睡会儿么?”
刚才的?梦把她吓得太狠,也可能是这段日子陆奉的?脾气太好,江婉柔竟忘了在他面前维持“贤惠”的?主母,还想拉陆奉一同享受温暖的?巢穴。
寒冷的?冬季,外头寒风呼啸,能躺在温暖的?房间里,心无挂碍地安睡,江婉柔很知足。
陆奉顿了一下,道:“我还有公务。”
美人乡英雄冢,陆奉常年读史,温香软玉不能消磨他的?意志。
“哦。”
江婉柔低落地应声,像怕他走?了似的?,紧紧贴在他怀里。
像陆奉这样的?人,很难想到有人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吓成这样,他拍着江婉柔的?脊背,温声问她梦到了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怕什么,他为她解决就是。
江婉柔叹了口气,怅然?道:“我梦到你死?了。”
陆奉:“……”
江婉柔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口径,绘声绘色地讲述梦中之事。单独一个?梦也没什么,她又联想到在她生产时,恍惚见到陆奉的?惨死?,她仔细回忆,他们身上穿的?同一件衣裳!
让江婉柔不寒而栗。
陆奉面无表情地听?江婉柔讲述,一会儿说他身上被戳了许多血窟窿,惨死?大漠,一会儿说她跪着为他守灵,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要是换个?人跟他说,他早命人打出去了。
说完,江婉柔思虑片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这莫不是上苍给?我警示!”
江婉柔双眸发亮,看着陆奉,“一定是这样,夫君,你以后万万不可去大漠,也不要再穿玄色的?衣裳。”
陆奉静静看着她,认真道:“柔儿。”
“嗯?”
“日后少看戏本?儿。”
江婉柔:“……”
虽然?觉得荒谬,但江婉柔明显受惊了,陆奉宽慰道:“梦皆虚幻,不过心之所思,情之所忧。皆是庸人自扰罢了。”
“你若真怕这些?,明日去皇觉寺上柱香,请大师为你驱驱邪气。”
陆奉向来不信虚无缥缈的东西,倘若能让她安心,去一趟也无妨。
江婉柔和世人一样,心中对鬼神充满敬畏,她忙点头,道:“是呢,我正有此?意。夫君不忙的?话和我同去吧。”
她为陆奉祈求平安,倘若他本?人不去,菩萨佛祖看不到诚意,岂能显灵?
陆奉无奈道:“我有公务。”
江婉柔知道没戏了。
她低声叹了一口气,心思活泛道:“那这样吧,不若夫君把身上的?物件给?我——”
“柔儿。”
陆奉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道:“兴许我们有前世之缘。”
“嗯?怎么说。”
陆奉看着江婉柔迷茫的?神色,问她,“可还记得你怀孕时,我为你念的?话本?儿?”
江婉柔讪讪地笑,当初挺着大肚子,她胆大包天,做出不少捉弄陆奉的?事。他看不上戏曲话本?儿,她偏要他给?她念。
最后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陆奉把缠绵悱恻的?本?子念得索然?无味,险些?让江婉柔戒掉话本?。
陆奉记忆力卓绝,虽然?不喜,他依然?记得其中一小故事,大抵如此?:
书生和小姐约定婚姻,后来小姐琵琶别抱,嫁给?一行脚商人,书生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这时来了一个?游历高僧,掏出一面镜子给?书生看。
镜中,小姐□□地躺在坟茔,一猎户经过,摇摇头,走?了。接着是书生,他给?小姐盖了一件衣裳,踟蹰片刻,也走?了。最后来了一个?行脚商人,他为小姐挖了个?坟,小心翼翼地掩埋。
高僧对书生道:一啄一饮,皆有定数。小姐今世与你相识,只为还你一件衣裳的?恩德,她最后要报答的?人,是那个?为她收敛衣冠的?商人,也就是她今世的?夫君。
书生豁然?开朗,病大好。小姐和商人一生恩爱,幸福圆满。
……
陆奉只是想转移江婉柔的?注意,说到最后竟也深觉有理,笃定道:“你我肯定是前世的?夫妻,今世续缘。”
他想起?江婉莹的?胡言乱语,更觉得无稽之谈!真要有什么前世夫妻,肯定也是他与她,不然?她怎么做梦只梦见他,不梦见什么裴璋?
陆奉眼?眸微眯,忽然?问道:“你……可还有梦到什么人?”
江婉柔不明所以,如实道:“人……倒是挺多的?,就是看不清脸。”
只能清楚地看见陆奉的?脸。
陆奉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就对了,我们夫妻姻缘天定,无须为此?烦扰。”
江婉柔被他绕晕了,她梦见他惨死?,怎么就绕着绕着就成“姻缘天定”了?
她弱弱道:“兴许妾前世对您有恩呢?你可要好好报答你的?恩人。”
毕竟在梦中,他死?不瞑目,是她为他阖上了眼?睛。
陆奉笑道,“也无不可。”
凭这两个?虚无缥缈的?梦,“博览群书”的?江婉柔想出一堆因缘际会,陆奉本?就不信这些?,权当陪着她玩闹,夫妻俩说了会儿话,江婉柔逐渐从惊慌的?梦中缓过来神儿。
理智回归,江婉柔用力裹紧被子,为自己解释道:“妾魇着了,平日……妾很勤勉的?。”
陆奉低声轻笑,没有回应这句话。见江婉柔无恙,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披上衣服去书房。
剩江婉柔一个?人蜷在被窝里,忽然?,她想起?来,方才他好像叫她——“柔儿”?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柔儿”,第一次在前不久的?床榻之间。从前,他只唤她“夫人”。
房里的?红萝炭烧得噼啪作响,江婉柔觉得浑身热得慌,她伸手摸了一下双颊,果然?发烫。
“翠珠——”
她舔了舔唇,吩咐道:“撤一个?火盆,给
?我煮壶凉茶喝。”
之前陆奉脱了衣裳让她口干舌燥,如今就说会儿话,怎么心也跟着乱跳呢?
怪哉。
***
江婉柔办事雷厉风行,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那个?梦让她不安,她次日便浩浩荡荡前往寺庙,陆奉叫她去皇觉寺。
“皇觉寺”——顾名思义,是供皇室专用的?寺庙,但如今陆奉身份不尴不尬,江婉柔向来谨慎,不会在这节骨眼?儿给?他惹事,她去了京外有名的?慧光寺。
江婉柔是个?良善且大方的?香主,矮胖的?住持见了她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京中贵妇大多信佛,就算不信,每年也得请尊佛像,抄几?本?佛经供着,以示自己的?“慈悲贤德”。江婉柔不缺银子,每年给?京中大大小小的?寺庙捐了不少香油钱,累积下来,能给?寺中的?佛像重塑几?回金身。
为了迎贵人,寺庙提前清理场地,闭门一日,不让寻常香客和闲杂人等靠近。和尚也是男人,江婉柔出门带足了侍卫、丫鬟和婆子,绝不给?人留下瓜田李下的?话柄。
以示虔诚,江婉柔来之前特意沐浴更衣,在诸多华贵的?衣物中挑了一件素色小袄和素裙,翻遍妆奁,找到一支木簪绾发。脸颊未施粉黛,肌肤雪白,美艳又透着一股妇人的?温婉。
慧光寺是远近闻名的?大寺庙,大雄宝殿上佛祖的?金身熠熠发光。江婉柔恭恭敬敬上过三炷香后,慷慨地给?寺庙捐了五千两白银。
她暗示道:“我看佛祖不缺香火,寺里的?小沙弥倒是不多。”
住持忙扯下脖子上的?佛珠,躬身道:“施主仁善。”
穷苦人家,过不下去才送孩子过来当僧人,更多的?是老僧在山下化?缘,捡人家不要的?弃婴。僧人也是肉体凡胎,得吃喝拉撒,要不是手上不宽裕,他们何尝不想多救几?个?孩子?
江婉柔笑了笑,她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这香火钱,与其给?金光闪闪的?佛祖再塑金身,不如做点实事,变成棉衣暖身,或者变成馒头吃进肚子,都好。
今年冬天格外冷,米价也上涨不少,江婉柔在公府锦衣玉食,但她知道,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今年一定是个?难熬的?冬天。
撒完钱,江婉柔在寺中求了三支签,皆是上上签。江婉柔笑了,打趣道:“莫非住持知道我要来,提前把签筒里的?签全换了?”
弥勒佛一样的?住持即刻收敛笑意,双手合拢,道:“阿弥陀佛,佛祖跟前,贫僧不敢打诳语。”
“签意即天意所向。祥龙携瑞入青云,财禄丰饶,福泽满盈。夫人,此?乃大富大贵之相啊。”
第67章 第 67 章 圣旨敕封
吉祥话谁都爱听?, 江婉柔掩嘴轻笑,道:“且借住持吉言。”
她没有让住持给她解签文,又是财禄又是福泽, 还有条“龙”,有陆奉在,她倒不担心这些。
她迟疑了一瞬,半遮半掩说道,她近来总做噩梦,梦见亲近之人惨死?, 这是何解?
因陆奉身份特殊, 她留了个心眼儿,没敢全盘托出,见住持面色凝重, 江婉柔真以为招来什么?邪祟,忧心忡忡道:“可有破局之法?”
“施主莫慌。”
住持微微一笑,他面容祥和, 眼眸深邃而明亮,出口话也玄妙。
他道:“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昔日?已去, 来日?尚遥,唯有体悟当下,一思一念, 心定则境宁。”
这对江婉柔来说太过高?深了,她眨了眨乌黑的双眸,不耻下问道:“住持,我听?不懂。”
住持呵呵一笑, 问江婉柔:“施主是为噩梦缠身烦扰,还是担忧梦中成真?”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道:“都有。”
“如若其一,我观施主面色红润,气息清正?,并非被邪祟缠绕,只是……一缕执念罢了。”
住持把手中的佛珠递到江婉柔面前,“此物?赠与施主,保您免受噩梦侵扰。至其二——”
住持抬眸,看着高?高?在上、眼含悲悯的金身佛像,缓道:“世间因果相循,善因善果,恶因恶果,缘法造化,皆在自身的一念之间。”
说实话,江婉柔还是没太明白。她小心翼翼把佛珠收起来,轻皱秀眉,“唔,住持的意思是,只要多做善事,梦中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住持但笑不语,既没回应也没有反驳,合掌道:“施主聪慧。”
江婉柔:“……”
她怀疑住持阴阳怪气,在嘲笑她。
不过好?歹得了一串佛珠,江婉柔知足。她又旁敲侧击地问,这梦是否对陆奉有妨碍。住持道陆奉命格贵重,所有魑魅魍魉,皆要退避三舍。
至此,江婉柔心中大安。她留在寺庙用了一顿斋饭,知道贵人驾临,今日?寺庙的斋饭做得精致丰盛,但对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江婉柔来说,还是太简陋了。
马车里有充饥的点心茶水,佛门重地,江婉柔心存敬畏,只简单用了斋饭,没有让翠珠折腾着取点心。她在住持的陪同下,一个个殿宇拜过,已经过了晌午。
江婉柔在一众人的护送下登上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下山。诸位僧人在巍峨庄严的庙门相送,直到华贵的马车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住持身旁,一个高?瘦的小僧道:“师父,您为何把本寺的佛宝献了出去?那可是历代住持师父开过光的佛珠,交给一介妇人,未免……可惜了。”
住持垂眸轻笑,问另一个小沙弥:“慧觉以为呢?”
慧觉是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骤然听?到师父问自己,他想了一会儿,道:“可能是因为,施主是个好?人?”
高?瘦的小僧不服道:“俗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又道红颜枯骨。你?只见了女施主的面相,看她容貌美丽,便以为她是好?人。慧觉,你?着相了。”
“啊?”
慧觉摸了摸尚未受戒的圆脑袋,嘟囔道:“我不是看女施主的相貌。”
“师兄难道没有瞧见吗,寻常的贵人上马车,都要仆人趴下,踩着人背上去。只有这位女施主,她用的马凳。”
慧觉仰着头,“见微知著,女施主定是一位心怀悲悯之人。师父,我说的对吗?”
住持摸了摸他冻得通红的小耳朵,笑道:“回罢。”
宝刹庄严的寺门闭合,万籁归于幽寂,只余浑厚的钟声绕梁许久、许久。
***
江婉柔将佛珠供奉在房内,自那之后,她一觉睡到天亮,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她感叹住持真有两分?本事,约莫过了十日?,没有任何征兆,很寻常的一天,圣旨到。
陆奉不在,江婉柔携阖府跪迎接旨,太监的声音高?昂尖锐:“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咨江氏婉柔,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毓秀名门。以册宝立尔为齐亲王妃,为宗族之表率,昭令誉于无穷,钦此。”
饶是江婉柔早有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砸懵了,其余人更不必说。宣旨太监亲自把江婉柔扶起来,悄声给她透了个底儿。
“王妃娘娘,今早圣上在早朝上痛斥陈王,慷慨激昂下,说出陆……齐王殿下的身世,另有武国公?、陈侯相和,圣上当即下旨,敕封殿下为‘齐亲王’”
皇帝先前做过许多铺垫,众人知道陆奉身世有问题,最多觉得皇帝荤素不忌,睡了人不认账,涉及逝去陆国公?,这等?丑事,本以为一辈子见不得天日?。
谁知皇帝不仅承认了,还承认地大大方方。陆奉也根本不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谁都知道当年那场祸事,皇帝在动乱中失去了一个儿子,原来竟是陆国公?狸猫换太子。
陆国公?怎么?想的,英魂已逝,已无从考究。没有一个皇帝会拿自己的血脉开玩笑,武国公?和陈侯是当年随皇帝一路打到京城的将领,有他们佐证,陆奉皇子的身份板上钉钉,无人质疑。
皇帝做得漂亮,陆家养育了陆奉多年,皇家玉牒上,陆奉依然姓陆,但以国号“齐”为他敕封,享超品亲王爵位。皇恩浩荡,连当年的恭王都没有这般荣宠。
皇帝子嗣众多,除了还在上书房念书的皇子,光参政的王爷就有四?个,英王、敏王、闲王、敬王,
都不如“齐”来得尊贵,可偏偏最尊贵的“齐王”半路出家,他还不姓齐,姓“陆”。
帝王之心难以揣测,诸臣面上笑吟吟恭贺蛟龙归位,心底各有盘算。皇帝前段日?子风寒,养心殿宣了好?几回太医,朝臣也恍然惊觉,他们追随了大半辈子的天子,老?了。
皇帝英明神武,往前个十来年,区区风寒,哪儿用得着叫太医呢?
皇帝重子嗣,却轻女人,自他是幽州王起便没有正?经的王妃,登基多年,中宫后位空悬,太子未定。皇帝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时?日?选定继承人,可底下的臣子等?不及啊。
自古以来,这种事,站对位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站错位置,全族遭殃。不站队,不如趁早辞官,好?过将来任何一位登基,都得受排挤,无立锥之地。
能登上金銮殿的大臣,谁没有野心、谁不想更进一步呢?
平静的水面下风起云涌,处在风口浪尖的陆奉倒是一派平静,看不出喜怒。皇帝今日?在文华殿设宴邀请群臣,陆奉换上了亲王的紫服蟒袍,侍立在帝王身侧。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臣相得。
皇帝喝得面红耳赤,宣画师将这副盛景描绘下来,宴席正?酣。
***
前朝发生的事,江婉柔此时?丝毫不知。她茫然地接过圣旨和王妃的翟服头冠,一回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眼中和她一样?震惊。
江婉柔:“……”
做了多年主母,江婉柔把颤抖的手掩在衣袖里,佯装镇定地上茶、打赏,如常送宣旨太监出门。皇帝看中陆奉,今天来陆府宣旨的是皇帝御前的禀笔太监,临走时?,他叹道:“得王妃娘娘这般贤内助,齐王好?福气。”
江婉柔心中诧异,心道这位公?公?还真敢说。从她嫁进来至今,哪一个不说是她高?攀陆奉?倒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她低垂眉眼,回答得滴水不漏,“公?公?谬赞了,能嫁与王爷这般人中龙凤,才是妾身的福分?。”
先送走外人,江婉柔又安抚内人。好?在老?祖宗不在,说来也巧,前几日?下雪,老?人家在院中赏雪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老?祖宗身体硬朗,没出什么?大事,得卧床修养一段日?子。
江婉柔去伺候了两天,被老?祖宗凶巴巴地赶回来,道:“你?有男人有孩子,整日?和我一个老?婆子呆着作甚?去去,别让我拿扫帚赶你?。”
老?祖宗待她好?,江婉柔领这个情,如今忽逢变故,好?好?养大的大孙子,“刷”地一下没了,江婉柔心里都替老?人家难受。她当即下令封锁消息,不许对春晖堂透露半句。
接着是两个妯娌,两人的眼睛跟灯笼似的,周若彤嘴笨,姚金玉可不是省油的灯,叽叽喳喳吵得她耳朵疼。姚金玉明里暗里打探消息,不忘她那风流的夫君,嘴上亲亲热热叫着“长嫂”,道:“长嫂去皇家享受荣华富贵,可不要忘了我们妯娌们呀。”
江婉柔知道,她哪儿是叫她别忘了妯娌,是隐晦提点,让陆奉别忘记曾经的“兄弟”。
国公?府只有陆奉一人支撑门楣,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齐王”,二爷三爷都是不顶用的,陆府怎么?办?陆国公?的爵位,要传给谁呢?
……
江婉柔一个头两个大,她相信陆奉有安排,只是如今陆奉不在,她不敢轻易做出承诺。两个妯娌缠得紧,江婉柔暂时?还摆不出“王妃”的架子。相处几年,平时?偶有摩擦,但周、姚两人并非奸恶小人,几人赏花听?戏打牌,打趣说笑,也处出几分?感情。
将心比心,江婉柔明白她们的恐慌,连她心里,如今也是七上八下地,乱跳。
装傻充愣加柔声安抚,江婉柔终于把两个妯娌送走。回到锦光院,丫鬟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踟蹰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行礼。
夫人是个宽和大方的主子,如今成了王妃娘娘,身份更上一筹,她们想一直跟着她。
江婉柔揉了揉眉心,安抚道:“不用惊慌,暂且一切照旧。”
第68章 第 68 章 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你
她自顾灌下?一大盏凉茶, 事情越多,越不能慌乱。江婉柔定定心神,叫翠珠拿来笔墨纸砚, 把乱如麻线的诸事一条条捋清楚,拿不定主意的单独列出,问陆奉。
陆奉比预想中回来得早,天色将黑,外头传来熟悉的沉稳脚步声。江婉柔松了一口气,用压尺把宣纸压在桌案上, 起身打开?房门,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陆奉晦暗的神色掩在明?灭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夫君?”
江婉柔试探着扯住他?的衣袖, 忽觉手感有点不对劲儿,垂眸一看,紫衣蟒袍, 金蛟腰带,裹在他?精壮的身躯上,显得威严愈重。
这样的陆奉有些陌生, 好?似忽然回到初成?婚时, 不苟言笑的陆家大爷,她那?会儿都不敢抬眼瞧他?。
江婉柔环住他?的腰身,为他?解开?腰带, 一边扬声道?:“翠珠,把醒酒汤端上来。”
陆奉微抬下?颌,任由她为自己宽衣解带,道?:“我?没醉。”
他?虽不嗜酒, 但曾在军营里历练过三年?,喝惯了最烈的烧刀子,宴席上的果酒,在他?眼里也就比白开?水强点儿。
江婉柔脱下?他?的外袍搭起来,笑道?:“知道?你酒量好?,酒喝多了,即使没醉,头疼也难受呢。”
他?回来的时候江婉柔正在写字,绕过紫檀木牡丹屏风,房间里被硕大的夜明?珠照的亮堂堂。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绸缎寝衣,如云的黑发?半挽,如同无数个?寻常的夜晚一样,笑盈盈望着他?。
那?一瞬间,陆奉心中冰雪消融,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似乎被这扇薄薄的房门隔绝在外。
他?微缓神色,一言不发?,任由江婉柔扯着手臂,坐在铺满猩红毛毡的梨花榻上。
猜到陆奉今日得喝酒,江婉柔早就命人煮好?了醒酒汤温着。不一会儿,翠珠手脚麻利地进来,后面还跟着三个?手端铜盆的小丫鬟。毋用多言,两个?小丫鬟在陆奉腿边跪下?,为他?脱靴洗脚。另一个?丫鬟用水打湿巾帕,江婉柔自然地接过,用眼神示意丫鬟退下?。
陆奉舒坦地微眯眼眸,不说话也不动作。江婉柔松了松他?的衣领,细致地给他?擦额头、眉毛,耳朵……然后捧起他?宽阔的大掌,一根根擦拭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忽地,江婉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奉睁眼,剑眉微挑,似在询问原因。江婉柔低着头,道?:“妾想起淮翊了。”
陆淮翊也有调皮的时候,小时候玩儿雪,弄得满身满脸脏污,江婉柔又?气又?心疼,也是这样让他?躺在榻上,一点点为他?擦身子。
淮翊很乖,小小的身板儿,让抬掌抬掌,让翻身翻身。如今陆奉雄健的身躯躺窄小的梨花榻上,两人天差地别,江婉柔竟生出了同一种?,近乎“怜爱”的情绪。
她怜爱这个?男人。
她坐在陆奉身旁,柔声道?:“好?了,心里有不痛快的,跟妾说说?省得憋在心里,把人憋坏了。”
陆奉道?:“没有不痛快。”
江婉柔戳了戳他?坚硬的前胸,“骗人。”
陆奉:“……”
主君和主母说悄悄话,翠珠有眼色地和小丫鬟悄然出去,顺手关上房门。待房间里只剩两人,陆奉手下?用力,江婉柔顺势趴在他?胸前,双臂自然环抱他?的腰身。
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声,过了一会儿,陆奉低声叹道?:“君心难测。”
亲授权柄,免除跪拜,帝王无条件地信任,陆奉曾以为,皇帝意属他?。
后来父子养心殿谈话,他?才明?白,原来只是帝王的愧疚之心,一个?身有残缺之人,登不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如今皇帝大费周章为他?恢复身份,未改他?的“陆”姓,却封他?为“齐”王
;无上荣宠,又?当堂卸了他?禁龙司指挥使的位置。
酒宴正酣,皇帝红着脸,摆摆手道?:“君持啊,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垂堂。你如今身为亲王,天天打打杀杀的,有失身份。”
“日后你就统领户部吧,户部是朕的钱袋子,交给外人,不如朕的亲儿子放心,哈哈哈。”
户部尚书当即躬着身子出列,表示一定倾尽全力,辅佐齐王殿下?云云,最后再表一波衷心,此事当堂敲定,皆大欢喜。
尽管早知道?有这一天,皇帝雷霆手段,依然让陆奉的心里燃起无穷怒火。
除了对禁龙司的留恋,更多的是愤懑,被摆布的无能为力,陆奉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不够。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臣”、“亲王”、“宠信”,统统不够。上位者一句话可以把你捧上云端,便可以一句话把你摔落淤泥,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为所欲为!
今日不止把江婉柔吓了一跳,皇帝忽然来这一出,也没有通知陆奉。他一下一下抚摸着江婉柔柔顺的长发?,问道:“今日,可吓到了?”
白天兵荒马乱,江婉柔心里不是没有怨气,这么大的事儿,陆奉至少该知会一声儿,让她早做准备。现?在明?白了,他?也是身不由己。
陆奉不爱把朝事拿到内宅说,更不会把难处说给江婉柔听,那?只会显得他?软弱无能!在外,他?暂受君王摆布,在内,他?是她的无所不能的丈夫,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天。
她只要做好?他?的妻子,其他?的事,不用她操心。
陆奉言语寥寥,江婉柔时常让翠珠金桃打听朝廷消息,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的内宅妇人,她懂他?的难处。
她更明?白,陆奉这样的男人,此时不需要同情和安慰。
江婉柔想了一会儿,从陆奉的身上起来,翘着涂满凤仙花汁的长甲,解胸前的扣子。
“你——”
“嘘,别说话。”
江婉柔低着头,微红着双颊,羞答答道?:“夫君,妾冷——呜呜——”
上回被陆奉踩脏了她的羊绒地毯,江婉柔随口抱怨两句,陆奉隔日让人送来一条白熊皮子,似乎是被人射中了眼睛,熊皮整张剥下?来,完整无暇,铺将开?来,衬得房间漂亮又?华贵,江婉柔甚是喜爱。
迷迷糊糊,江婉柔眯着水润的眼眸,不合时宜地想,还是羊绒毯好?。白熊皮子好?看归好?看,毛皮太粗糙,扎得她背疼。
***
翌日,江婉柔在柔软的锦被中醒来,想起昨夜的荒唐,骤然脸皮一红,慌忙掀开?帐子——果然,那?张白熊皮子已?经不见了。
多好?的皮子啊!
尴尬中夹杂着一丝心痛,她忙叫来翠珠,翠珠未经人事,也是红着脸,支支吾吾道?,那?张皮子已?经被主君处置了。
至于如何“处置”,江婉柔没好?意思细问。翠珠道?:“夫人,那?张羊皮毯已?经清洗好?了,您若不喜欢,库房里还有别的。”
江婉柔这个?冬天爱窝在房里,从床榻到屏风那?片地方铺有厚厚的毛毯,这样在寝房不用穿绣鞋,只着绸袜踏在上面,软乎乎的,很舒服。
回忆起昨日的汹涌,江婉柔忍痛道?:“算了,日后不必铺了。”
她现?在还觉得后背一阵刺痛,她说背疼,陆奉就让她在上头,反正总有个?地儿受罪。
……
江婉柔习惯了白日陆奉不在,她在翠珠的服侍下?穿好?衣裳,简单用了早膳,心绪被府中的琐事占满。
昨日她把如麻的诸事理好?了,就等陆奉回来跟他?商量,好?嘛,一晚上,全胡闹了,没干一点儿正经事。
江婉柔揉着眉心走到桌案前,昨日的宣纸依然被压在压尺下?,隔着几步,依稀看到未干的墨痕……等等,她昨日写的,这会儿怎么有墨痕呢?
江婉柔三步并做两步,迅速拿起来,只见她的簪花小楷旁,多了几行?不容忽视的大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一看就是陆奉的笔迹。
她已?经决定好?的,他?分毫未动。那?些她拿不准主意的,比如府中的账怎么分,他?们何时搬迁,走后把中馈交给哪位弟妹,老祖宗那?里如何交代……桩桩件件,陆奉简明?扼要,每一条都写得很清楚。
江婉柔瞬间安下?心。
她松了口气,道?:“总算有个?章程。”
二爷清高不通俗务,三爷风流归风流,但为人处世比二爷强上不少。江婉柔先前还想,二爷占“长”,三爷勉强占个?“能”,不知道?公?府的爵位花落谁家。陆奉让她把中馈交给二弟妹,看来以后陆国公?府,要靠二爷支撑门楣了。
自古以来家业乃嫡长子继承,陆奉重规矩,这样的结果江婉柔并不意外。她只是担忧,在内,周若彤明?显不如三弟妹姚金玉行?事稳妥;在外,不知道?二爷的性子能不能撑得起诺大的公?府,陆奉现?在还顶着“陆”姓,这么多年?的情分,真要遇上事,陆奉绝不会撒手不管。
嗳,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事,到时候再烦吧。
翠珠见江婉柔面上纷扰,问道?:“夫人,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江婉柔把宣纸叠好?,不禁莞尔,“小丫头,管得不少。我?若真有难处,你能为我?解忧?”
“奴婢不能,但主君能啊。”
翠珠一时适应不来新称呼,大剌剌道?:“主君说了,若夫人还存疑,便去书房找他?。”
江婉柔面露诧异,“他?在府中?”
昨日刚封王,江婉柔这个?女眷都琐事缠身,她以为陆奉比她更忙。
翠珠道?:“早晨佛堂的周姑娘来了一趟,主君去了小佛堂,现?在……不晓得回书房没有,奴婢下?去问问?”
江婉柔呼吸一窒,小佛堂,刁钻刻薄的婆母,一度是她的噩梦。她当家以来,对佛堂一应吃穿用度不少,却从未踏足半步。
她不喜欢回忆过去的痛苦,如今她的日子平静和乐,几乎把佛堂关着的婆母忘了。
她深呼一口气,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翠珠摇摇头。
江婉柔又?问:“他?走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翠珠更是一脸茫然,她本就不会察言观色,今日若是金桃在,还能说两句有用的话,翠珠一点儿都指望不上。
江婉柔轻叹口气,起身,“走罢,去小佛堂。”
当年?的红花,她终究心里有鬼。一家人即将离府的节骨眼儿,她不希望节外生枝。
江婉柔心里装着事,走得也不快。佛堂在国公?府最南的角落,人烟稀少,越往里走越偏僻,石板路上的缝隙里长满了青苔。
庭院幽深寂静,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越清晰,夹杂着呜咽呼嚎。
“凭什么?啊!你凭什么活着,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啊!”
“皇帝儿子的命是命,我?的儿子,他?也是我?的宝啊!”
第69章 第 69 章 陆奉,我很生气!
江婉柔脚步一顿, 悄悄使了个眼色,叫翠珠回去。
她提起去裙摆,蹑手蹑脚走到窗边, 窗户半开半掩,透过窗台的兰草,隐约看到陆奉宽阔的背影。
他道:“老夫人,慎言。”
婆母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 仿佛含着砂砾。
“慎什?么言?今日就是他齐震岳亲自到我跟前, 我也?不怕!”
江婉柔惊得捂住嘴,齐震岳是当今天子的名?讳,所有的典籍笔画都得避讳这几个字, 婆母疯了不成?
赵老夫人喘着粗气,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你们?姓齐的, 永远欠我一条命!”
“你如今威风啊,占了我儿嫡长子的身?份,风风光光活了这么多年, 现在摇身?一变, 成王爷了?那我的儿子呢,谁还记得我可怜的孩儿?”
“他最怕疼。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人样都没了!他的小胳膊, 小手,我一块又一块,把他捡起来。我拼啊拼,太碎了, 我拼不好他啊,啊!”
嘶哑的声音饱含痛苦愤恨,让不知内情的江婉柔心也?揪了起来,忽地,一道刀刃的寒光闪过,江婉柔脑中瞬间空白,脚步比理智更快,冲开房门。
“夫君当心——”
陆奉闷哼一声,他握住抵在胸前的刀刃,刀尖已经?刺进胸膛,暗红的鲜血汩汩往下流,濡湿了深紫色的蟒袍,
“出去。”
陆奉脸色铁青,对闯进来的江婉
柔道:“柔儿听话,你先出去。”
江婉柔急得团团转,这时候儿哪听得进去。陆奉的胸口在流血,他握着刀刃的手也?在流血。
她惊慌道:“太医……不……大夫,快找个大夫。”
她手脚慌乱,围在陆奉身?边,又顾忌他的伤口不敢动。陆奉低咳一声,骤然把胸前的刃尖拔出,短刀“咣当”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婉柔连忙去捂他的伤口,她的手被外头的寒风冻得冰凉,他的血却是温热的,让江婉柔的心也?跟着发疼。
陆奉唇色发白,眸光却深邃黑沉,他看向赵老夫人,道:“我言尽于此。老夫人考虑好了,随时找我。”
江婉柔这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许久不见的婆母。她比记忆中又老了几分,头发花白,双颊矍瘦,双眼有些红肿,但眸光铮铮发亮。身?体?微微前倾,好似一张拉满的弓,蓄满力?量,蓄势待发。
她恍然想起,她的婆母,听说当年追随的陆国公上过战场,巾帼不让须眉,不似寻常妇人。
陆奉低声道:“走。”
江婉柔没有再多的心神?放在婆母身?上,扶着陆奉离开。说是扶,陆奉走得比她快,到有人的地方,江婉柔连忙叫人唤大夫。一阵兵荒马乱,半个时辰后,陆奉裸.着上身?,胸口被白布缠绕包扎好。
洛先生?在铜盆里洗手中的血污,叮嘱道:“皮肉伤而已,没有伤到心脉。勿要沾水,勿大动,忌辛辣酒色,及时换药,没什?么大碍。”
江婉柔认真地把每一条记在心里,问道:“这得多久能好呀?”
江婉柔行事妥帖,不仅钱财厚禄,言语上对洛先生?也?颇为客气。洛先生?对她很有好感,他笑了一下,道:“快则一月,慢则三月。”
看江婉柔秀眉紧皱,洛先生?安慰道:“不过王爷体?格健壮,又有宫廷秘药,好得兴许能快些。王妃无?须烦扰。”
江婉柔稍稍安心,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陆奉沉声道:“下去。”
洛先生?收敛笑意,背起药箱躬身?告退。江婉柔不明所以,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
他今日不顾自己的安危,她还没有生?气呢。他那么厉害,又是杀水匪又是砍江洋大盗的,婆母只是一个老弱妇人,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
他一声不吭,受得倒是硬气,她们?孤儿寡母怎么办?淮翊刚过五岁生?辰,两个孩子还没断奶,他有没有为她们?母子考虑过?
江婉柔坐在离他不远的圆凳上,悄摸生?闷气。
过了片刻,陆奉看着垂头摆弄衣袖的江婉柔,道:“过来。”
江婉柔换了个方向,不理他。
陆奉眼含无?奈,淡道,“伤口裂了。”
江婉柔骤然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摸摸瞧瞧,“哪儿裂了?我叫洛先生?回来——”
陆奉握紧她的手,略一用力?,江婉柔一下子落在他怀里。她不是那种小巧玲珑的体?格,陆奉的伤口刚包扎过,经?这一折腾,真裂了。
江婉柔:“……”
“活该!”
她狠狠掐了一下陆奉的腰,到底心疼,没敢太用力。陆奉不许她叫洛先生?,说他“不敬主母,该罚。”
江婉柔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人家洛先生?好好的,怎么不敬主母了?陆奉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对你笑。
经?过裴璋一事,他对这种小白脸深恶痛绝,看谁都不怀好意。
江婉柔:“……”
她聪明地不在这事上纠缠,转而问道:“今日婆……老夫人是什么回事?”
江婉柔受了她那么多磋磨,当年碍于面子辈分,现在陆奉身?份明了,她不愿再叫她一声“婆母”。
陆奉道:“你不必——”
江婉柔凉凉接道:“得了,我又不必管。妾身?还有事,先走了。”
“柔儿。”
陆奉手臂用力?,江婉柔刚才又给他的伤口包扎一遍,怕又裂开,不敢乱挣扎,只能转过脸,气的双颊鼓鼓。
陆奉伸手,粗糙的指腹摩挲她的脸颊,无?奈道:“小嘴能挂油瓶了。”
江婉柔怒瞪他,“陆奉,我很生?气!”
他什?么都不告诉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为他提心吊胆,他还嫌她多事。
陆奉轻皱眉头,还未开口,被江婉柔叭叭堵住嘴。
她掰着指头,一条条算道:“我知道,你心中思?虑甚多。有很多事,你瞒着我,是怕我担忧,我领这个情。”
“但我也?同样挂念你啊。你带着一身?伤回来,我连问一句都不行,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妻子?”
“胡说。”陆奉沉声道:“我待你如何,你心中不知?”
“你待我好,真的很好。能得夫君怜惜,是妾三世修来的福分。”
江婉柔的声音骤然软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她盯着着陆奉,幽幽道:“可是夫君啊,我是你名?正言顺娶的妻子,不是只讨你欢心的美妾,更不是府中豢养的猫猫狗狗。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妾却想与夫君,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
陆奉久久不语。
江婉柔的眸光明亮而诚挚,陆奉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竟狼狈般地敛下眉眼,道:
“别瞎琢磨,不会到那一步。”
成王败寇,倘若真有一天,他败了,他认。他早已为他的妻儿安排好退路,虽不如现在荣华富贵,至少保她们?衣食无?忧。
这也?是他为人夫,为人父,能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陆奉乾纲独断,以夫为天的观念根深蒂固,不是区区几句话能动摇的。江婉柔挫败地叹了口气,他受着伤,她连掐他都不敢用力?。
***
江婉柔心里憋着一口气,陆奉显然也?不是甜言蜜语会哄人的主儿,两人就这么僵着,江婉柔盯换药换的勤,不过几日,陆奉的伤已大好。
接下来马不停蹄地移居搬迁,琐事一大堆,把江婉柔累得够呛。
国公府这边,陆奉亲自上疏,请旨把爵位传给陆家二爷。江婉柔把库房、账务、田庄、铺子……分门别类地整理清楚,她那中看不中用的嫁妆和皇帝单独给她的赏赐,以及她管家这么多年,悄悄捞的“油水”,他们?悉数带走。
陆国公留下来的家业,原封不动留下来。至于多年来,陆奉的俸禄,宫里给陆奉的赏赐,底下人“孝敬”的金银珠宝,二八分成,他们?拿小头,大头留给国公府。
江婉柔心痛地把铺子田庄交出去,有几个铺子不在旺市,却正盈利,她当初花了好些心思?才把这几个铺子盘活,还有几个田庄,当年入不敷出,难以为继,如今良田丰沃、五谷丰登,都是她的心血啊!
她看着周若彤,恋恋不舍道:“二弟妹,虽然名?分不在,我们?的妯娌情分,我一直记在心里。”
“这是账本、这是田契,这是地契,还有库房的钥匙,出府的对牌。”
江婉柔一样样清点,叫人送到周若彤跟前,道:“今日,我将这些悉数交于你,望你勤俭持家,守好这诺大的家业。”
在这里生?活五年,骤然离别,江婉柔心中伤感,忍不住多交代了两句,“事情多,又杂乱,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叫三弟妹帮帮你。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一家主母,眼光放得宽些,不要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
“我省得。”
周若彤深深福了一礼,轻声道:“臣妇定孝顺长辈,友悌妯娌,照顾好三叔一家,请王妃娘娘放心。”
她这么说,江婉柔更不放心了。
周若彤是书香清流,她自进府时就没管过几天家,江婉柔有孕,把中馈交给两个弟妹,周显然不如姚。别看卖身?契捏在主家的手里的家奴,心思?活泛的不少,表面憨厚老实,背地里手脚不干净的,偷奸耍滑的、包藏祸心的,姚金玉能拿捏住她们?,周若彤就会被糊弄过去。
她这个二弟妹其?实和陆奉有点像,他
们?好似天然看不见“下人”。有时候翠珠和金桃在,陆奉毫不顾忌地压着她亲热,在他眼里,下人只是伺候主子的“器物?”,和一件趁手的瓷器并?无?区别。周若彤同样高高在上,因为她是“主子”,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下人不必管,她一声吩咐就够了。
没有一个丫鬟会大剌剌顶撞自己的主子,至于背地里的阳奉阴违,周若彤完全看不见,毕竟在她眼里,下人怎么会、又怎么敢违逆她呢?
江婉柔不是没有提点过。几年前,她去二房做客,喝了一口茶,陈了。平日倒也?罢了,当时刚过立春,她早早把当季的新茶分下去,这么糊弄主子,不像话。周若彤柔柔弱弱的,当时未见怒火,甚至还和她打?趣玩闹,临走送她了一套翡翠琉璃盏。
隔日她才知道,当晚,二房打?死一个嬷嬷和两个丫鬟,两个小丫鬟才十四岁,刚被人牙子卖进府。
那个嬷嬷暂且不论,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两个丫头连府门儿都没摸清,她们?能做什?么?她们?敢做什?么?指定是被人推出来顶缸的!
次日,她还没说话,周若彤先叹息一句,“唉,我只想给个教训,没想到她们?这么不经?打?。我明日去普济寺一趟,为她们?添几个香油钱,来世托个好人家,也?算尽了主仆之?情。”
鲜少有人把江婉柔憋得哑口无?言,周若彤算一个。你说她是个恶人吗?不尽然,她的手段比姚金玉软和多了,二房的庶子女养得好好的。淮翊生?病,她真心实意地为他手抄佛经?,熬得双眼通红;逢灾年,她拿出私房钱施粥布药;轿子被乞丐拦住,她也?会朝外撒些碎银子。
总之?,江婉柔对周若彤的感官很复杂,她真觉得这个二弟妹管不好家,她也?是真心实意,让三弟妹帮帮她。可她方才怎么说?“好好照顾三叔一家”,听话听音儿,人家想做堂堂正正的“当家夫人”,绝不会把权柄交出去。
合着她方才掏心窝子的一番话,全白说了!
江婉柔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对旁边沉默不语的姚金玉道:“三弟妹,我一个人在府中也?寂寞,闲来无?事,你可以来寻我打?叶子牌。”
“真的?”
姚金玉眸光骤然一亮,上前挽住江婉柔的手臂,亲亲热热道:“正好,我家孩子多,个个粉雕玉琢的,我带过去给王妃娘娘玩玩。”
江婉柔:“……”
她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扯出来,淡道:“三弟妹一个人来就够了,我家两个小祖宗可不是省油的灯,天天跟哪吒闹海似的,吵得我头疼。”
是她想岔了,姚金玉那蜂窝煤的心眼子,怎么会在周若彤跟前吃亏。三房年纪相仿的女儿们?,天天去书房找淮翊玩儿,吓得淮翊躲到陆奉那里念书。
算了,一堆烦心事,让她们?两个自己头疼去罢,只求将来别烦到她头上。
府中诸事交代完,江婉柔和陆奉,带着三个孩子拜别老祖宗。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几人一合计,决定这事不告诉老祖宗。反正老祖宗不爱出门,逢年过节,陆奉回来坐一坐。说句不好听的,老人家还能活几个春秋呢?最好能瞒一辈子,让老祖宗欢喜地离开。
临行前,他们?一家陪老祖宗用了一顿午膳,用的理由是“陆奉外出公干,归期不定”,老人家满脸笑呵呵,道:“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这老婆子。”
老祖宗年纪大,耳背,记性也?不好,经?常忘东忘西,都说老祖宗糊涂。在几人离开时,老祖宗忽然颤巍巍喊道:“君持啊,外头风雪大,你路上,千万当心啊。”
江婉柔骤然鼻头一酸,她想,老祖宗真的糊涂吗,她怎么觉得,她什?么都知道呢。
她继续道:“你媳妇不容易,你呀,改改你的臭脾气,好好待她,听见了吗。”
这几日江婉柔和陆奉闹别扭,甚少说话,方才在宴席上,话题也?只围绕老祖宗,几个孩子。说说笑笑,江婉柔却没有给陆奉夹菜。
“嗯,孙儿知道了。”
陆奉忽然靠近她,紧紧握住江婉柔的手。
第70章 第 70 章 乔迁之喜
外头没有下霜雪, 寒风却呼啸地紧,陆奉高大的身躯走在前面,为江婉柔挡住了刺骨寒风的侵扰。
那对儿?双胞胎已经被奶娘搂在怀里, 疾步送回暖阁。裹着毛绒绒披风的陆淮翊看向别扭的爹娘,摸了摸冻红的脸蛋,小跑到两人跟前。
“父亲,母亲。”
经过上回陆奉的训斥,淮翊更谨言慎行,江婉柔嫌他人小老成, 陆奉却很满意他的规矩, 夫妻俩对淮翊的教养天?差地别,经常为此争执。
陆淮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请准许儿?子先走一步, 再核对一遍行装。”
陆奉不喜张扬,加上他受伤,对外宣称的是?偶感风寒, 并未大办乔迁酒宴,只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也就是?今日搬迁。陆淮翊年纪小, 性子却独, 他惯用的笔墨纸砚,喜欢的典籍,甚至自己的陀螺, 都要?亲自亲清点。
看着淮翊冻得红朴朴的小脸,江婉柔恍然惊觉,她方才和陆奉闹别扭,走路磨磨唧唧, 完全把体弱的儿?子忘了!
双亲尚在,没有吩咐,儿?子不能擅自离开。江婉柔有陆奉为她挡风,剩淮翊这个?小可怜,寒风如刀,把他白嫩的小脸吹得发疼。
江婉柔狠狠瞪了一眼陆奉,赶忙叮嘱淮翊回去。经一打岔,江婉柔也没了心思和陆奉闹脾气,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江婉柔发现,陆奉走得很快。
陆奉语气无奈:“风大,快些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婉柔赶不上陆奉的步伐,累得气喘吁吁,道:“你的腿,不瘸了嗳!”
陆奉断了一条腿,从前他会刻意放慢脚步,看起来和寻常人无异。方才他走得比之前快很多,竟也看不出跛脚。
陆奉目视前方,没有理会江婉柔。
自从坠马后?不良与行,瘸”这个?字是?陆奉的忌讳,皇帝都不敢在他跟前提,江婉柔从前小心谨慎,如今越来越大胆。
“真的,我的感觉不会出错。”
成婚近六载,她走在陆奉身侧很多次,今天?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江婉柔激动地眸光发亮,看陆奉的脸色——
他面无表情?,不惊亦不喜,仿佛说?的是?旁人。
江婉柔忽感挫败,嘟囔道:“算我多管闲事。”
他总是?这样,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不上心。她倒不是?嫌弃陆奉腿瘸,都一起生了三?个?孩子了,孩子他爹面容俊美,身份尊贵,哪儿?点儿?都没有委屈她。她只是?担心他的身体,怕他疼。
陆奉现在腿不疼,头疼。
他发觉她不仅越来越娇气,脾气也大得很。上回她大声嚷嚷生气,好几?日不让碰,理由是?“洛先生说?了,你这伤口不能扯动,容易撕裂。”
当?然,胳膊拧不过大腿,江婉柔最后?还是?用尽手?段,好好“伺候”了男人一番。她自觉受屈,陆奉也不满,一点儿?肉腥只能解馋,抵不了饿。
现在伤口大好,她又莫名其妙地生气,陆奉完全想不通她生气的原因。
虽然有时候,嗯……她反抗的时候也别有一番风味,但好好的夫妻,还是?你情?我愿最好。他甚爱她雪白柔软的身躯,爱她乌黑柔顺的长发,还有情?到深处,朦胧微红的双眸。
陆奉思虑片刻,慢吞吞回道:“是?比之前利索。”
江婉柔不提,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如今娇妻稚子在怀,大权在握,当?年那些刻骨铭心的痛,现下已经不能动摇他的心绪。
江婉柔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跟着他的脚步,期待道:“这才不到一年,以后?我陪着你,那药多敷敷。一年不行就两年、五年,十?年!说?不定能好呢?”
陆奉无奈轻笑,“傻。你真当?那姓洛的是?华佗在世不成?”
当?年费了那么大功夫,恢复成如今这样,已是?意料之外的喜讯。他如今看淡了,即使真有一贴灵丹妙药放在跟前,说?每日必敷,敷个?十?年、二十?年必能痊愈,他恐怕也懒得麻烦。
十?几?年后?,他也垂垂老矣,那个?时候恢复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陆奉不以为意,江婉柔可不这么想,不动刀不施针,只每天?敷一贴膏药,不管贴几?年,只要?能好,就是?赚了!
就是?十?年二
十?年又如何,那会儿?陆奉也才半百,书上还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呢,说?不准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江婉柔悄悄把这事记在心里。
***
新的府邸在离皇宫不远处,和陆国公府也只隔三条街道。皇帝欢欢喜喜认了儿?子,自然不会在外物上亏待他。新宅子占地广袤,里头被内务府洒扫清理过。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匾额上四个?赤底烫金的大字“齐亲王府”高悬,门口两尊硕大的石狮子怒目圆睁,威严霸气。
一行人浩浩荡荡搬迁,他们搬到新宅邸的时候,天?上正?好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江婉柔掀起帘子,细雨如毫,落在她的手?心。
她蓦然想起六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她穿着不合身的嫁衣,背负万千骂名,顶替嫡姐,嫁到未知?的国公府。
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害怕,惊惧,迷茫,还有一腔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一定要?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她还那么年轻,只有她好,姨娘才有好日子过。
她的确做到了,只叹天?意弄人,江婉柔看着眼前巍峨陌生的府邸,心里唏嘘不已,忽然,帘子被乌黑的刀柄打落。
“胡闹。”
陆奉淡淡训斥,“不可贪玩。”
江婉柔:“……”
她真想敲开陆奉的脑袋问问,她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娘嗳,淮翊现在都不玩儿?水了,她难道比淮翊还幼稚?
今天?下着小雨,某个?人身上有伤,好好的马车不坐,非得在外头受着寒风骑马,也不知?道是?谁胡闹。
不过经过一打岔,打散了江婉柔的伤春悲秋。等一家?人搬到新府邸,她更没有心思想东想西了。
这宅院实在太大了!
其实齐王府和陆国公府差不多大,但陆国公府人多啊。老祖宗的春晖堂,二、三?房各占一个?院子,老国公的故居,陆清灵的闺房,佛堂,祠堂,书房……为了让淮翊方便习武,还有个?小型靶场,马厩里的马牵出来,能在靶场尥两下蹶子。
现下只有他们一家?人,府中骤然显得空旷。江婉柔挑了个?有温泉引入的院子,依然叫“锦光院”,把原来自己院的丫鬟仆妇一同带过来,两个?小人儿?也先放在她这里照看。
正?常的府邸格局,男主人和女主人各自单独一个?院子,其他妾室根据等级划分住处。陆奉没有妾室,原先在国公府时他倒有个?墨麟院,后?几?年他压根儿?没踏足,这回他连院子都不选了,直接住在锦光院,这样一来,府里人烟更稀薄。
江婉柔在入住次日便叫工匠拿来宫室图,准备扩建前院书房,让淮翊念书更宽敞。再给两个?小的收拾点儿?地方,留块地儿?做花房,剩几?间客房和宴客的大厅,其余没用的,干脆统统推了做个?马场罢,省得人打扫。
江婉柔把自己规划好的宫室图给陆奉看,陆奉将将扫了一眼,道“随你。”
只要?不是?太过分,内宅事务,陆奉几?乎不插手?。现在江婉柔头顶没有长辈,下头没有妯娌小姑,陆奉又是?个?撒手?掌柜。除了原本带过来的人,内务府也拨过来一批丫鬟仆人,目前忠奸不明,但也没有人敢顶撞王妃娘娘。
第一晚,江婉柔想念原来锦光院,想念她养的花花草草,想念偶尔来她院里晒太阳的狸猫。第二晚,在和陆奉疯狂一夜后?,稍微缓解了她的心绪。第三?晚,江婉柔竟觉得除了无聊些,如今的日子竟比之前还自在!
江婉柔贯会给自己找乐子,近来天?气不太好,钦天?监算出大雪,不宜大兴土木,新的宫室图暂且搁置。江婉柔休息过来后?,先着手?布置自己的院落。移栽冬日的梅花的松柏,让人把池塘的冰破开,养不怕冷的鱼苗,池壁砌上她喜欢的太湖石;房内的珠帘换上她喜欢的琉璃珠……她正?乐此不疲时,在搬到新府邸的第六日,圣上驾到。
皇帝估计是?早朝后?临时起意,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帝王衮服,身后?跟着几?个?臣子,江婉柔很少见外男,扫视一圈,只认识陆奉和裴璋。
人群中,陆奉朝她微微颔首,江婉柔稍稍安心。好在她之前想到兴许有人拜访,把宴客的花厅布置的井井有条。府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原本就华贵精致,拿得上台面。
江婉柔默不作?声跟在陆奉身后?,皇帝慢悠悠转了大半个?府邸,回到花厅,他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诸卿都坐,今日不论君臣。朕如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今日只是?想来看看,朕的儿?子过得好不好。”
他这么说?,众人心里可不敢不把他当?皇帝,但都很给面子,一个?个?感叹帝王的“慈父之心”。皇帝摆摆手?,懒得听这些场面话?。他对陆奉道:“君持啊,前几?天?陈复之事,朕心中恼怒,今日才有空出来,恭贺你乔迁之喜。”
“这院子布置得不错,你媳妇用心了。”
江婉柔赶忙出列,低眉顺眼道:都是?父皇隆恩,儿?媳不敢居功。
皇帝难得给了江婉柔几?个?好脸,夸她贤惠能干,大度懂事。江婉柔小心翼翼应声,没弄明白皇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皇帝忽然话?风一转,道:“其他都好,就是?这院子……太空。”
江婉柔心里一“咯噔”,有种不详的预感。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