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同行


    月朗星稀,尤在负隅顽抗的匪徒仅余三五人而已。


    兵戈声渐止歇,亲卫们奉帝命开始有条不紊收整战局,安抚百姓。


    祁涵将长剑收回鞘中,只对谢明霁道:“去歇息。”


    谢明霁倒还能支撑一会儿,但有陛下在此,无需他逞强。


    他出了战局,迎着月光,容璇道:“没事吧?”


    四月的月例送到明琬宫中,向菱与向萍点算无误,将清单呈给娘娘。容璇抽空提笔记了账目。


    内廷送来的物件皆有登记造册,向来只有富余的,从未短缺过。但容璇习惯使然,自己另有一本账目。


    她以手支颐,才入宫几月,自行记下的小账已经有厚厚半本。宸妃一年有八百两的宫俸,衣食用度、珠宝首饰都由宫中供给。车马仆从亦是内廷安排妥当,这八百两的俸禄几乎可以全部存下来,比在户部当差划算多了。


    其中送来的一斛珍珠晶莹剔透,颗颗圆润饱满。容璇放了两粒在掌心把玩,怨不得后宫嫔妃要争宠要位份。这实打实的好处落下来,换她她也得争。


    不过托祁涵的福,一品宸妃的位置起步已然足够。


    容璇比了比珍珠大小,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再有一阵便是万寿节,内廷上下已筹划起来。


    她总还得给帝王预备一份生辰礼。


    容璇将珍珠放回银匣中,但凡送礼,讲究的是投其所好,银钱和心思总得费一样。


    如果要费银钱的话……容璇沉吟,那还是花她的心思吧。


    “向菱。”晚间天寒,容璇早早便传辇轿到了紫宸殿中。


    她命向菱将备好的年节礼物交予秦让,道一句有劳。


    “娘娘言重了。”秦让笑容满面,“陛下这边也备了礼,正好一并送到金平府。”


    宸妃娘娘已无亲眷,对娘娘有恩情的夫子,陛下自然也礼遇三分。


    天黑得早,紫宸殿中点起明亮烛火。一盏二龙戏珠的宫灯,照得前殿分外亮堂。


    秦让交代宫人为宸妃娘娘传膳,又向娘娘回话道:“陛下尚在御书房与几位阁臣议事,请娘娘先行用膳就好。”


    内阁几桩要紧事宜接二连三赶在了一处,也不知今夜要商榷到几时。


    容璇颔首,她在紫宸殿中自便即可。栖霞行宫一处厢房内,被暗卫单独带回的妇人坐卧难安。


    她在街头见到了自己的女儿,相认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谁能料想自己会卷入这样大的麻烦。


    马车中一通晕头转向,她也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何处。


    忐忑不安地等候许久,妇人一双眼又忍不住四处张望起来。


    这座宅邸处处不凡,连往来洒扫侍奉的仆妇,她瞧衣饰都是十分气派。


    脚下锦毯精细柔软,屋中陈设样样件件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宝贝。


    如若妍儿真的进了这大户人家作宠妾,泼天的荣华富贵,那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屋内并无旁人,两个年轻的丫头奉过茶水后就已离开。


    妇人打量一番,忍不住摸了摸堂前供着的一柄白玉如意,又去看多宝架上的青花瓷瓶。


    倘若她家硕儿成婚时能有这等摆件装点,不知该是何等体面。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妇人赶忙放了手中瓷瓶,规规矩矩去案前等候。


    有一人引路,另外二人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监看着。她不敢有半句微辞,老老实实听人安排。


    一路望过来,她虽已尽力按捺住目光,奈何种种富贵迷人眼,实在是叫人羡艳。


    至回廊下时,带路的人停了一停。


    秦让一礼,谢明霁瞧秦总管亲自领着位民间打扮的妇人在行宫中,不由好奇。


    不过他读懂了秦总管眼神示意,未曾多言,目送他们去往正殿。


    新到了一处高华院落,像是仙宫似的,比之方才的屋子好上十倍不止。


    主位上的白衣郎君便是午后在街巷中见到的那位,妇人软了膝盖,战战兢兢跪于地。


    祁涵轻拨茶盏,淡淡道:“你方才唤的是何人?”


    清冷的声音,却无形中自有威慑之感。


    妇人结结巴巴答:“妍、妍儿。”


    见上首郎君蹙眉,她立刻补道:“容妍,我的女儿。”


    “哪个妍字?”月挂中天,碧雅堂内的女郎无心抚琴。


    言婉钰屏退了宫中侍女,只留夏莲一人在外间侍奉。


    她心中乱得很,宸妃出自宁远伯府,家世门第逊于自己。她又自幼养在外间,并无才名,更没有她与表兄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原本以为宸妃最出挑的便是样貌,才能在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被选入后宫。


    但这些日子表兄对她的宠爱,实在叫人难以自圆其说。


    言婉钰想起晚间在姑母殿中翻看的账簿,宸妃亲笔,记录账目比之内廷司更为简洁清晰。


    字迹亦隽秀雅致,读她经手的账目竟有赏心悦目之感。


    便是姑母也只有夸赞的话语,再挑不出其他。


    言婉钰眸中黯了黯,表兄对宸妃的偏爱她尽数看在眼中。只怕待宸妃有了子嗣,便该顺理成章入主凤仪宫。


    “太后娘娘万福。”托祁涵的福,翌日容璇至巳时方能起身,险些就赶不及观赏龙舟竞渡。


    她匆匆梳妆,帝王在旁品茗等候,神色中皆是温柔笑意。


    登上画舫时,容璇仍有些昏昏欲睡。


    画舫二层的雅间已经备好,秦让得了帝王吩咐,便传令开船。


    御船可容纳数百人,行得极为稳当。


    锣鼓乐声从湖面传来,欢欣热烈。


    容璇稍稍醒了神,试探着登上与雅间相连的观景台。


    凭栏眺望,但见远方一处开阔水域中船舶林立,旌旗迎风招展,想来那便是龙舟竞渡的赛处。


    “画舫要去何处?”她好奇开口。


    秦让笑着答道:“回娘娘,乃是澄和榭。”


    澄和榭建于高台之上,历来是帝后赏景圣处。这处水阁雅致清润,前方的月台建三重亭宇延伸入水中,当中一座名唤福光亭,置身其上能够俯瞰整个湖面,将龙舟赛事尽收于眼底。


    画舫停靠澄和榭外,福光亭中已备好珍馐美馔,宸妃娘娘的座次设于御座旁。


    三面临水,和风吹拂,丝竹乐声遥遥自湖上来,当真是个极好的所在。


    九只五色龙舟依次排开停于始发处,已然蓄势待发。


    澄和榭两旁拱卫着十余座亭阁及游廊,以供王公大臣同襄盛事。


    各府座次皆由内廷安排,大有讲究。王室宗亲自然有机会在澄和榭分一席之地,其他勋贵府邸多在周围亭阁。自然,各府分派到的亭阁,离中心的远近,还有他们在彼此亭中的主次都有规矩,牵动数方人情,因时而动。


    譬如宁远伯府女眷今年的位置格外体面,设于望虹亭中,与澄和榭仅隔一条游廊,算是离中心最近的一处亭阁。


    原因无他,宁远伯府虽在外朝无人,但府上的三姑娘入宫后却一举得封四妃之一,风光无限。内廷备办端午佳节时,有宸妃娘娘的情面在,当然要给宁远伯夫人几分薄面。


    望虹亭中主位,左为宣国公夫人,自不必多提。右侧乃平阳侯夫人,需知当今太后正是出自平阳侯府。陛下御极,平阳侯府在新朝地位水涨船高。


    帝妃初至,龙舟赛尚未开始。


    夫人们彼此相熟,亲亲热热说着家常。


    几府的小辈安分坐在椅上,平阳侯夫人此番也是带了家中三位庶女前来。


    言府家教甚严,三位姑娘个个出挑,已然不俗。


    几番闲话,宣国公夫人笑着道:“你家婉钰呢,还未归京?”


    “她呀,”提起女儿,言夫人眼梢眉角俱是温柔笑意,“去岁本是送她长兄去江南赴任,又顺道跟她二哥去外祖家探亲,原本年前就该回来的,可惜大雪封路。江南春景留人住,再有一月也该到京城了。”


    言夫人膝下三子,近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个女儿,爱若珍宝。


    言府的嫡长女,从一出生起便是阖府掌上明珠。


    尤其当今太后膝下无女,对母家这个嫡亲的侄女分外疼爱。言婉钰少时常由太后召入宫中小住,时时陪伴在太后身旁。


    夫人们心照不宣,太后迟迟未催促立后一事,想必对中宫之位另有打算。


    不过一国之后,身份非同小可,谁能说得准呢。


    总不能回回的好事都落在平阳侯府。


    夏莲在外间行礼,言婉钰忙收拾了思绪相迎:“姑母。”


    言太后由她扶着在屋中落座,福宁打开了食盒,取出一碗莲子百合粥并几碟小点。


    “哀家瞧你晚膳都没什么胃口,就让小厨房备了宵夜。”


    言婉钰笑着道:“只是因天气炎热,才有些不思饮食,多谢姑母。”


    言太后未说破,夏莲已经帮着福宁姑姑摆好了碗碟。


    清凉可口的莲子百合粥入口,配的几碟点心都是言婉钰平日里爱吃的。


    月光映入窗格,言太后的神情雍容沉静。


    言婉钰垂眸,姑母在后宫半生,是人人称颂的中宫之主,更是言府的骄傲。


    她早年在宫中过得不易,如今却为自己铺平了道路。


    她慢慢搅动银勺,原本灰心的情绪一点点散去。


    言家的女孩儿,是从不会落于人后的。


    言太后将一切看在眼中,很快放下了心。


    她道:“下月初便是你祖母七十寿辰,陛下也会亲往府中贺寿。”


    平阳侯府的爵位自大晋开国伊始便由高祖赐下,一代一代延续至今,荣耀不减。


    不似宁远伯府,于朝中已无人,空有爵位和家资罢了。


    言婉钰放了银勺,侯府的荣光是由每一辈代代相承,譬如父亲,譬如姑母。


    她虽是女孩儿,亦不会妄自菲薄,不会输给兄长们。


    妇人自然不知:“但我家儿子知道。我儿子已考取功名,是十里八乡少有的秀才……”


    换作平时,她还要夸耀上许久。但眼下到底时机不恰,她慢慢歇了言语。


    主位上的郎君再度开口:“若说她是你的女儿,有何凭证?”


    谈及此处,妇人不由激动起来:“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要什么凭证?她怎能攀了高枝就不认我?你若是我家妍儿的夫婿,不妨叫她出来,让她当面说个清楚。”


    在陛下面前如此不守规矩,但帝王没有言语,秦让与暗卫不敢擅动。


    妇人道:“若说证据也有,我家妍儿四月二十五的生辰。她肩头处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生下来时便有。”


    帝王神色一凝。


    用过晚膳,容璇于偏殿沐浴。


    殿中炭火和暖,她只着了件玉色的寝衣,又顺手从衣桁上取了件帝王的披风罩着。


    因近来天寒,有些无关紧要的奏疏便送到了紫宸殿中批阅。


    东次间的书案上还堆着些,容璇在帝王的位置落座,横竖殿内只有她一人,翻看一二无妨。


    为着江南课税先行改制一事,朝中上下已经争执许久。


    从来法度变更皆是如此。朝廷要抑制土地兼并之风,要取缔名目繁多的杂税,要防止地方对百姓层层加码,这必然触及到官僚地主的利益,他们上书反对不足为奇。


    昔年首辅执掌内阁,得仁宗鼎力支持,要想推动全国土地丈量、更新鱼鳞图册尚且艰难,前后足足耗费十年光阴。也是亏得祁涵继任掌权,未废首辅之策,手腕更甚,此事最终才得以顺利功成。


    如容璇所料,书案上公文小半都与赋税相干,她只小心翼翼拣了自己感兴趣地来看。


    支持江南新税法者有,反对者更甚。


    有一封奏案倒是有些意思。容璇读了两遍,虽说其中文字对新税法取了中庸之道,既不支持也不否决,但提出的几点倒都切中肯綮。


    以白银代粮税,白银的成色不等,如何评判尚有疑虑。


    且官府势必要将农民交上的碎银重新熔铸成银锭,其中的火耗折损又应当如何算?


    去粮食转而代之白银,百姓纳税直接交由官衙,省却里长、粮长这一道关卡,少一道盘剥。但若官府之人借白银损耗大作文章,以此多征银两,更有不少油水可捞。


    此事不可掉以轻心,势必要多加防范。


    灯火下的女郎陷入深思,纤弱的身影被烛光拉长。


    殿中炭火太足,有些闷热。可惜了眼下无人商讨,一时没有什么主意。


    容璇起身推开轩窗,冷风吹面,脑中清明几分。


    她的思绪回到奏疏上,倚窗而立,闭目凝神。


    月色渐浓,帝王迟迟未归。


    容璇有些困倦,将案上公文恢复至原状,合了窗子先行上榻休憩。


    费了不少神思,她很快沉沉睡去。


    “娘娘有何吩咐?”


    “你领人去库房看看,挑几块上好的缎子来。”容璇想了想,“天青、雪青两色上佳。”


    “奴婢明白。”


    自她入宫后,宫中的赏赐、各处的送礼流水一般,明琬宫库房内堆了不少用不着的宝贝。


    很快向菱回来复命:“娘娘您瞧,这些可还行?”


    云锦、雪缎、象牙绸、月华锦,还有江南进贡的两块缂丝。


    容璇指尖抚过其上巧夺天工的纹样:“容本宫想想。都放这儿罢。”


    “是,娘娘。”


    夜间点起烛火,烛光映在锦缎上,华美生辉。


    久违的一夜江南烟雨梦。


    她用心地拜了三拜,将清香供于佛前。


    回身之际,一袭月白锦袍的郎君依旧立于原处。


    容璇眸中倒映出他的模样,将手交到了他的掌心。


    秋日的晴阳洒于枝叶间,迎面吹来的风微凉,但彼此十指交握的手心却透着暖意。


    容璇笑了笑:“你好像从未有所求。”


    上次到天齐庙时,他也只是单单等着她,不曾许愿。


    祁涵与她跨出庙宇,答曰:“非也。”


    阳光照亮古朴小道,郎君唇畔漾了一抹浅笑。


    只不过是因求而不得的人,已在身畔。


    第 82 章   俸禄


    九月有几节宫务需要处置,为方便行事,近来容璇傍晚散值后都回明琬宫中住下。


    向萍在旁为宸妃娘娘研墨,向菱一一收整娘娘批阅好的账目。


    殿内安然有序,向菱抱了一叠账本出殿门时,行礼道:“陛下万福。”


    容璇手中事项几已安排完毕,向萍也赶忙迎出去行礼:“陛下。”


    万寿节举国同庆,朝中上下循例休沐三日。


    晨起的阳光透过罗帐,容璇迷迷糊糊醒来时,脑中仍有些迷茫。


    身上换了干爽的寝衣,昨日后半夜的记忆她已经模糊不清。墨发委于枕间,容璇只记得帝王抱她去洗浴时,她累得睡在了浴池中。


    “什么时辰了?”


    锦帐中帝王仍在身畔,醒的应当比她早些。


    殿中香炉香气悠然,满室静谧无人搅扰,晨起光景说不出的宁静平和。


    侧眸对上目光时,昨夜过后,许多事已然变得不同。


    容璇被帝王抱入怀中,接着温柔缠绵的吻落下,从额头,脸颊一直到唇畔。


    又是好一通胡闹,直到过了巳时的尾巴,容璇方能起身用上早膳。


    糖酥包香软可口,牛乳糕清甜细腻,算是聊以安慰女郎一夜的疲累。


    三日休朝,这几日祁涵格外清闲。


    容璇未回明琬宫中,二人好似寻常新婚的小夫妻一般,多数时候总在一处。


    春风和煦,柳枝迎风招展。余知府忙告罪,陛下微服私访,他也是匆匆接了驾。


    他估摸着陛下会问过常州府新税之事,兴许这是长瑾起复的良机,才提前让儿子去接了她来。


    果不其然他回禀过几项事宜后,陛下金口玉言要召见长瑾。


    熟料人竟然还没到,也不知二小子怎么办的事。


    余知府生怕长瑾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心中叫苦。


    祁涵只道:“她今日不在府衙当值?”


    “回陛下,”余知府斟酌用词,“长瑾连月忙碌,勤于府衙事务。一应事毕,故而下官这两日允她休沐,一时才会寻不到人。请陛下恕罪。”


    祁涵望了望外间天色,既是休沐,眼下这个时辰她应当就在府上睡觉。


    他想起她入仕以来,几乎每一次万寿节的三日休沐都是在府中睡着,根本见不到人。


    她偶尔出门,至多也是去街上买些糖人点心。


    她最喜欢吃新鲜出炉的糕点,所以甚少让仆从买了带回来,总是亲往铺中。


    “无妨,”帝王道,“过一个时辰再寻她便是。”


    他接着过问手中公文,见陛下仍有召见之意,余知府心安了小半,专心致志应对。


    新税政紧要的公文编纂齐整,条理分明。


    祁涵时而能见到熟悉的笔迹,逐一细读。


    落笔之人意气风发,行文间挥洒自如,自信畅意。


    趁着品茗的空档,余知府告退半刻钟,立刻叫了余澄前来。


    陛下乃微服驾临,消息自然不可透出分毫。否则引得有心人关注,只怕会带来无尽麻烦。


    余知府没有告诉余澄缘由,只勒令他道:“即刻去,务必把长瑾给我带来。”


    父亲甚少有这般肃然命令的时候,余澄虽摸不着头脑,还是赶忙应下,吩咐门房再套车。


    这样的天气再适合放风筝不过,可惜容璇没了精力,懒洋洋在软榻上吃着点心。


    偷得浮生几日闲,难得的轻松与惬意。


    晚间光景,仪元殿中摆出棋盘,容璇与祁涵共同琢磨棋局。


    破局倒是不难,只是容璇想到的几种解法不够流畅漂亮。


    她捧着一本棋谱,逐一在棋格间落子试探。


    祁涵将人半抱在怀中,手揽过女郎纤腰,偶尔分神去瞧棋谱。


    “陛下觉得如何?”逢年节才用上一回的余府荣庆堂,仆从们已在精心打扫。


    余府中信得过的厨子都在灶前忙碌,只知今夜有贵客,夫人要他们拿出看家的本事。


    余澄也跟在母亲身后帮忙,母亲执掌李家生意多年,年轻时随着商队走南闯北,他几乎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紧张焦心的时刻。


    李夫人难得的啰嗦,一句话翻来覆去叮嘱三五遍。尤其底下人还不知道是陛下驾临,无人知晓她的顾虑。


    丈夫在加急安排后日陛下巡察一事,李夫人掌心沁出些汗。


    她四处交代一番,一转头,佳肴飘香中,长瑾给她掰了半块枣泥饼。


    “还有些时辰才开宴,您都没用过午膳。”


    枣泥饼清香,李夫人望她沉静的眼眸,慢慢心也跟着定了几分。


    见李夫人肯吃些东西,容璇唇畔露出一抹笑意,也接着吃剩下半块糕点。


    膳房中各式精巧点心备了十余样,容璇惦记着被她丢在院中的人,道:“可要先给贵客送些?”


    离开宴尚有时辰,李夫人欣慰点头:“还是阿瑾考虑得周全。”


    她央了长瑾带人去送,自己接着在膳房坐镇。


    容璇挑了自己喜欢的糕点,先行回后宅。


    到凌音院前,她随口唤来帝王身边的暗卫。


    “宸妃娘娘。”月上柳梢,容璇收了手中最后一针。


    向菱与向萍为娘娘收拾好床榻,这个时辰入睡其实尚早。


    不过娘娘近来心绪不宁,还请随驾的御医开了安神的汤药。


    这三日娘娘都是早早沐浴歇息,今夜的安神汤也已熬好。


    殿中烛火熄去大半,连绵的雨天总觉阴沉沉的。


    容璇吩咐无需她们二人侍奉,侍女们惯例退下,自外间合上殿门。


    春和殿中归于宁静,容璇坐于榻前,等褐色的安神药汁渐渐变凉。


    几日来,栖霞行宫中外人进出频繁,暗卫频频奏报。


    她笑了笑,也不知帝王查到了何处。


    她默默望榻边小案上一只紫檀木锦匣。


    在金平府,真是个完璧归赵的好地方。


    一抹月光,两处寂静。


    残月清辉引路,湘怡楼中的管事妈妈忐忑着被召入了这方贵地。


    湘怡楼在金平府有几分名气,往来的客人、楼中的姑娘们都称她一句柳妈妈。


    她在风月之地经营了半生,也是不曾料到因五六年前的一桩买卖,自己还被卖女儿的那户人家供了出来。


    湘怡楼在金平府屹立不倒多年,柳妈妈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一绝。


    辨认过那对卖家夫妇的模样,加上他们籍贯在义丰乡,她很快有了印象。


    此事说到底与她无关,她心里明镜似的。人在屋檐下,进殿之前她又被贵人的侍从仔细告诫过规矩。


    她跪于屋中,主位上的矜贵郎君问什么,她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明霁抱了剑守在门边,人是容氏夫妇招供后他连夜从青楼中带回来的。


    他与帝王相视一眼,彼此沉默。


    柳妈妈思忖过言语,之所以能这么快想起这桩旧事,只因那家的女孩她实在记得清楚。


    “陛下在何处?”午后光景,文源阁门扉与轩窗俱开着,凉风惬意送入阁中。


    回廊下,秦让笑着对来人一礼:“言姑娘。”


    言婉钰道:“姑母命我到此取一册书,有劳秦总管通传。”


    秦让客客气气应下,平阳侯府家的嫡小姐最是得太后娘娘宠爱,在宫中说是半个郡主也不为过。


    文源阁三层高楼,面阔九间,极为宽敞,只是取一册书也碍不着什么。


    通禀过帝王,秦让客气道:“言姑娘请。”


    言婉钰对他颔首,因陛下与宸妃娘娘未留侍从在里间打扰,故而她命夏莲也守在门外。


    姑母要的《礼记》在一层西南间,言婉钰稍稍费了些工夫,方从书架上寻得。


    此为皇室藏书之地,所贮书籍浩如烟海,无所不包。


    既来了一趟,言婉钰想起自己在家中未读到的《后汉书》二卷,便预备一同在文源阁中寻一寻。


    阁中清静,她顺着书架上指引,经史子集要往东处去。一层未寻得,她顺着木阶梯而上。


    凉风拂面,二层轩窗半掩,更要舒爽些。


    阳光洒入木板间,她见表兄身影,欲敛衽行礼时,帝王却示意她噤声。


    言婉钰抬首望去,宸妃娘娘靠于他肩头,合眸似乎已睡熟。


    帝王面前小案上翻开着一册书,摆在二人中央,显然是方才二人合看的。


    宸妃娘娘墨发间未饰珠玉,只簪了一支新鲜的蝴蝶兰。


    娇嫩的花瓣,映衬着如玉一般精致的面庞。是天然去雕饰,无可比拟的美。


    而表兄望向身畔人时,那般温柔的神情,她从未见过。


    轩窗外光影明亮,静谧的书阁中二人共读一册书,女郎依偎在夫君身畔,此情此景美好地恍若一幅画。


    言婉钰不知不觉抱紧了手中书,避得远些。她随意取了一册书后,轻声告退。


    蝴蝶兰的花瓣飘落一枚,容璇醒时,懵懵懂懂看眼前书:“怎么还是这一页?”


    她记得他们似乎已看了许久。


    容璇看向身旁的郎君,祁涵吻一吻她,笑着道:“两刻钟前,你便睡了过去。”


    这一册圣人言,他瞧她一直打着瞌睡,也没读进去几字。


    瞥见郎君眸底玩味的笑意,容璇不由恼怒道:“始作俑者是谁,陛下心中难道没有数?”


    昨夜沐浴完睡下后都不知是什么时辰,她一整日都是无精打采的。


    “好啊,是朕之过,”祁涵笑意未改,“瑾儿想如何?”


    坦然承认的模样,容璇语塞半刻。


    无可奈何的神情尚未出现,她忽而仰首吻上郎君的唇,一瞬间尽数堵住他的话语。


    浅尝辄止的一吻,在帝王想要更进一步时,容璇以二指抵在二人中间。


    “该读书了。”她笑容狡黠,说罢不再看他,理直气壮捧起了书。


    祁涵:“……”


    女郎去而复返,瞧着堂而皇之占了自己书案的帝王。


    她合上卧房门,将食盒摆于一旁。


    帝王在烛火下阅公文,容璇知晓南巡政事繁琐,他能抽身离开几日已然不易。况且在外臣眼中,陛下尚居于扬州府休养。


    他为何远道而来,缘由不言自明。


    容璇坐于床榻间,恰与祁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轻声道:“陛下此番要在常州府停留多久?”


    此处是她的卧房,从书案后到榻边,统共有五步的距离。


    烛光映照出二人身影,祁涵不答反问:“瑾儿很喜欢常州?”


    “是啊,”容璇回避他的目光,“我在这里很好。”


    容璇迟迟拿不定主意,转眸问询身畔之人。


    帝王的心思早便不在棋盘上,亦不知容璇解到了哪一处。


    他将人抱得更靠近些,吻了吻她莹润小巧的耳垂。


    气氛无端暧昧起来,容璇以棋谱拦在二人中央:“得先解局。”


    她态度刻意摆上一分恰到好处的气恼,更像是撒娇。于是帝王被迫凝神,襄助白子破阵。


    “这一处吧。”修长的指节轻叩,容璇思忖片刻,相通其中关窍,依言落子。


    摇摆之处落定,第二步、第三步棋皆走得顺畅。容璇兴致正浓,将用不到的棋谱塞入帝王手中,自己取一把白玉棋专心破局。


    祁涵抱着人,听落子声清脆。一枚枚玉棋落下,棋盘上局势逐渐扭转。


    “当真是有意思。”最后一子定下乾坤,容璇唇畔浮起一抹浅笑,由衷满意。


    她饶有兴趣地想与身侧人再探讨一二,下一刻却被等待许久的帝王打横抱起。


    容璇:“……”


    棋谱随意留于案旁,容璇只来得及最后再看那引以为豪的棋局一眼,便被帝王抱向龙榻,很快沉入风月之中。


    分明第二日就要开朝,容璇瞧他今夜无所顾忌。


    她算不清时辰,只知道夜半时分,殿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雨点打于叶间、窗前,自然清响,倒叫她想起一段柔和的七弦琴音。


    偃旗息鼓之时,女郎简单罩了帝王外袍,被抱去侧间沐浴。


    她动了动疲乏的手指,无可奈何地想,以后这同样一份俸禄,挣得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月上柳梢,宫门守卫遥遥看见陛下的车驾,无需盘查便可放行。


    车驾一路畅行无阻,最后停于紫宸殿前。


    殿中烛火明亮,帝王方坐于窗前读书。


    容璇瞧时辰尚早,九月的宫俸账目前日已经送到她手中,她分了小半在紫宸殿的书房处置。


    容璇有分寸,晚间单是喝了一两盏酒,夜风一吹便散。


    她脑中清明,预备将最后半册账目收尾。


    祁涵坐于她身畔,容璇瞧他在看自己核对过的账目,便道:“怎么了?”


    她起初以为是其中一项有误,便暂放下笔望去。


    祁涵执笔,单单圈出一处,为一品宸妃位的宫俸,在后宫中仅次于太后与皇后。


    短短几行账目,一目了然,不大容易出错。


    容璇望他,祁涵笑道:“再给你加些俸禄,好不好?”


    第 83 章   书房


    月影婆娑,皎洁流光为大地笼上一层清辉。


    郎君的话语再分明不过,若要添俸禄,宸妃之上唯余后位。


    容璇熟知宫务,二者名分上虽一步之遥,但供奉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从前的容璇只当自己是宫中过客,没有久留之意,故而不曾思量后位。


    自然,倘若入宫时只有五六品的位份,她或许是要为了俸银争一争的。


    不过一品宸妃位已然足够,她便心安理得在宫中度日,无需另行费神。


    轩窗外春意正浓,休养了三五日,容璇脚踝的伤处已基本无虞。


    “陛下,宸妃娘娘的药熬好了。”


    御书房中,侍女端入药盅。容璇接过,试过温度正好,便干脆利落地饮尽了药,又含了片蜜饯在口中。


    伤处痊愈,眼下端来的苦药都是太医开的滋补药方,容璇便继续喝着。


    她目光落回眼前的棋局,专心致志于破局之道。


    祁涵望她,她喝药从不怕苦,至多只是蹙一蹙眉。


    “怎么了?”


    容璇落下一子,察觉到帝王目光,好奇开口。


    祁涵道:“只是发觉你喝药甚少嫌苦。”


    他还以为那么爱吃甜食的一个人,必定是嫌弃苦药的。


    容璇笑了笑:“有时候,有药喝也挺幸福的。”她丝毫未放在心上,“该陛下了。”


    黑子很快落下,说是二人对弈,其实多数时候是帝王悉心指点。


    过去教容璇围棋的那位师傅自身棋艺平平,况且教授的重点也不在棋道本身。围棋精深,但姑姑们的意思只是将其当作闺阁中的一二情趣,无需钻研。


    容璇纵喜欢下棋,后来也不得不搁置。如今再度拾起,兴致未减。


    祁涵自然不同。一国储君,为他授业的夫子皆是朝中千挑万选的人才。尤其他的棋艺承自国中圣手,那是旁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帝王有闲暇愿意指教,容璇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了好处。


    她掌心握一枚白子,不免苦思。


    很快又输了一局,容璇不见气馁神色,由帝王耐心与她复盘。


    女郎凝神听着,目光中尽数是专注与赞叹,还有不加掩饰的崇拜之感。


    帝王含笑,心下隐秘地升腾起愉悦之情,无可比拟。


    白日的棋局到此为止,午后帝王要往御马场,一连几日皆有马球赛。胜者的彩头之一便是此次的西北贡马,世家子弟多有参与者。


    容璇点头:“这彩头倒好。”她随口问一句,“那谢景和也要凑个热闹?”


    她忽而提起谢明霁,帝王拾子的动作一顿,不着痕迹道:“他若参与,你可要去观赛?”


    棋子迟迟未落入棋笥,殿中有一瞬的安静。明月皎洁,容璇简单阅看过近几月铺子中的盈余。


    她在常州府亦经营自己的私产,进账逐年增加,颇为可观。


    容璇伸了个懒腰,如今的生意不似她刚入京时,万事都要从头摸索。


    有李夫人在前引路,铺子中的事怀月又可独当一面,她要操的心少了许多。


    粗粗算了算收入的银两,容璇与怀月相视一笑。


    她合上账本:“从明日起,府上闭门谢客吧。”


    “是,郎君。”


    容璇这段时日确实疲累,几桩事务都料理完毕,可以安心休息。


    府衙中真有什么临时的要紧事也有余知府顶着,用不着她。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容璇换了新寝衣躺在柔软的锦被间。


    卧房内舒适安逸,她听一会儿雨声呢喃。


    这样的天气,再适合补眠不过。


    雨下个不停,女郎确实翩然好梦。


    春雨贵如油,承载着农民们满怀喜悦的希冀。


    与此同时,一道玉令送入官署。


    埋首公文间的余知府识得此物,跪地听过口谕。


    眼下是未时正,口谕中点明未时二刻。余知府赶忙命屋外的长随备车驾,立刻回府准备。


    雨下个不停,容宅正堂内,怀月对冒雨而来的余二公子一礼。


    余澄是奉父亲之命来请长瑾过府一叙,怀月有些为难:“郎君午膳后就睡下了。”


    若非来的人是余二公子,她根本不会吩咐门房开门。


    余澄想了想,听父亲传话的语气,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那就让长瑾好好休息吧,晚些时候再提不迟。”


    他擅自拿了主意,不曾打扰。


    “二公子慢走。”御书房中议事不知何时散去,容璇从平和的梦中醒来时,眸中的雾气尚未散去。


    她观帝王神色,想来军中应无要事,一切俱在朝廷掌握之中。


    “什么时辰了?”她道。


    “刚过酉时。”


    墨发有些散乱,容璇简单梳整过。


    她白日是奉召入宫,散职光景不在户部露面也无妨。


    “怀月那处——”


    “已经遣人知会过了。”


    事务俱料理妥当,无需容璇操心。


    天已黑尽,紫宸殿中备好了晚膳。


    十余道菜式皆合容璇心意,佳肴珍馐在前,自然叫人心情甚好。


    新月隐于层云间,入夜后秋雨下得更密。


    夜风吹散了雨帘,送来几分寒意。


    寝殿中点了几支烛火,容璇仅着玉色的单薄寝衣,便先行上榻安置。


    锦衾和暖,烛光缱绻。


    窗外雨声不歇,床帷被人掀开。


    帝王亦沐浴过换了寝衣,榻边红烛再熄去两三支。


    锦被虽置去一旁,但被人抱入怀中,容璇也不觉得如何冷。


    修长的指节挑开寝衣系带,起初似乎还有两分耐心。


    衣裳很快褪尽,朦胧光影中,帐中温度节节攀升。


    水声溢出来。圆月高悬,余澄遵母亲之命送了长瑾回容宅。


    灯花巷已在眼前,容璇下了马车,脚步稳当:“天色不早,你回去吧。”


    余澄目送着她进了容宅,才放心告辞。


    月光落了满地,容璇踩着树影,远远便见到自己卧房内点了灯火。


    她有些稀奇,清风拂面,卧房门自里间推开。


    皎洁的月辉下,她望见一抹清隽的白衣身影。


    她在原地瞧了好一会儿:“这么早便到了啊。”


    祁涵将人横抱起带回屋中,女郎裙摆上刺绣的芙蓉花在月光下美不胜收。


    厨房中已备好醒酒汤,祁涵吩咐怀月去取来。


    “是,陛下。”秋色如画,红叶烂漫。


    车驾停于山脚,此处为皇家园林地界,少有行人。祁涵执了容璇的手,二人一同沿石阶上山。


    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若是晨起时分云雾缭绕,便更有人间仙境之感。


    迎面吹来的山风清凉惬意,一枚枫叶飘落于女郎发间,添上一抹艳色。


    溪水潺潺,落花红叶逐水而去。


    山中静谧,无俗事搅扰,唯余自然天籁。


    溪边伫立几块山石,各具形态。


    容璇坐于高石上,听流水淙淙,只觉心旷神怡。


    落日西斜,为漫山的红叶更添一抹绚丽。


    二人登至半山腰,风景最盛处另筑有楼阁。


    内廷备好了筵席,谢明霁早已在此等候。


    除他之外还有一席,言家三姑娘此番陪着太后娘娘来颐安行宫小住,恰巧可以一同凑上。


    “宸妃姐姐。”言婉钰上前见礼,眸中也是难得的轻松。


    容璇含笑望她,近来婉钰一直闭门温书,愿意出来走走是再好不过的。


    今夜的菜式配合着时令,螃蟹正是鲜美时。


    可惜容璇与谢明霁明日就要出京,不宜饮酒。所幸席上备下的时新的精致小点,足以慰藉。


    栗子糕,桂花乳酥,金橘如意卷,样式摆的极为精巧,引人食指大动。


    约莫戌时中席散,颐安行宫中的寝居昨日便安排妥当。


    一弯秋月悬于天幕,晕开皎洁光影。


    庭院内,容璇与祁涵并肩而坐,望漫天繁星闪烁。


    启明星指北,亦是她明日启程的方向。


    平怀二县偏远,算上来回路途总要十日。


    祁涵望身畔人,分明知晓她能够独当一面,故而无需忧虑,更无需阻拦。


    他道:“教过你的暗语,都记熟了?”


    容璇笑道:“忘不了。”


    只是简单一趟公务罢了,她心中有数。


    比这再难的路她都走过。


    容璇嘟囔一句:“我又没醉,小题大作。”


    祁涵将人抱于榻上,怀月送了醒酒汤后便识趣退下。


    容璇由他为自己脱了绣鞋,笑道:“你又把事情都丢给谢景和了?”


    唔,这一趟南巡谢景和可真够倒霉的。


    前半月容璇才听到消息,帝王御驾已至淮安府,不日便要回銮。


    她躲开了祁涵喂来的一勺醒酒汤:“我没喝醉啊。”


    祁涵当然知晓她酒醉后的德行,先顺了她的意。


    容璇有些困,却还是絮絮叨叨与他说着话。


    她说起今日的晚膳:“席上开了数坛酒,都是李夫人的窖中珍藏。”


    容璇掰着指头:“瑞露酒,黄柑酒,芳春酒。有诗云:‘月照芳春酒,无忘酒共持。’”


    祁涵给她喂下半勺醒酒汤,容璇道:“你什么时候调余知府回京啊?”


    “猜一猜?”


    女郎沉思的当口,祁涵看准时机,又给她喂了三两勺解酒汤。


    容璇自然而然饮下,思绪很快转开。


    “京城的德丰斋,不知道有没有新的糕点。”


    “许久没吃过了,实在想念得紧。”


    月光如水般映照,青釉莲花纹瓷碗中的醒酒汤下去小半。


    容璇瞧面前郎君如画般的眉眼,打量许久,仰首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


    帝王动作一顿,女郎绽开一抹清浅笑容。


    屋中有些静,她打了呵欠,脑袋一歪靠于眼前人怀中睡了过去。


    一室静谧,唯有女郎平和地呼吸声。


    祁涵认命地把瓷碗放于一旁案上,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去榻里间。


    锦裙解落,未曾搅扰女郎好梦。


    算不清是几更天,娇.吟声漫在锦帐间。


    道是略略有所准备,但今夜的情形还是远超乎容大人预料。


    一连串的讨饶声无用,女郎精致如玉的面庞已被红云染透。


    她埋首于绣枕间,墨发凌乱在白皙细腻的雪肤间。


    秋雨下过几轮,熬到帐中偃旗息鼓,容璇由人抱着自己去沐浴。


    换了干爽的一套寝衣,她略微动了动指尖。


    夜色深沉,郎君体贴道:“可要用些宵夜?”


    容璇半合着眼眸,连摇头的力气也无。


    吃不下了。


    余澄轻轻松松回府,殊不知余府正厅后的父亲听了亲信传话,立刻难了神色。


    “怎么?”尊位上的白衣帝王翻过一页公文,淡淡开口。


    容璇浑然未觉,对帝王的提议却是敬谢不敏。


    “臣妾先前看过一场马球赛。”


    在京西马场,由瑞王府做东。她若是去,瑞王府的管事会特意给她留出个好位置。


    容璇恰逢休沐,原本想在府中好生休憩,再清查账目。不过那日她起身后,想了又想,机会难得,最后还是决定凑热闹去马球场一观。


    “结果那一场马球赛,整座京西马场人山人海,看台上更是贵女如云。”


    宝马香车停于街巷,蔚为壮观。


    她到得晚,好不容易由管事领着到了自己的位置,一问才知今日宣国公世子上阵,一时间观赛者无数。


    那日马球赛的精彩容璇着实记忆不深,看台上一边倒的情状倒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最后果不其然是谢明霁得了头筹,回去路上遇见,他还特意与她夸耀一番。


    那洋洋得意的模样,容璇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谢明霁有哪一处能引得贵女们倾心。


    她洋洋洒洒说着,好似风吹雾散,帝王唇畔噙一抹浅笑。


    容璇对马球赛暂无兴趣,借了一本棋谱,回明琬宫自行琢磨。


    “陛下。”


    秦让送了宸妃娘娘出去,回来便见陛下坐于棋盘前,眉宇间俱是舒展之色。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未时三刻。”


    御马场中胜负还未有分晓,祁涵道:“半个时辰后,摆驾罢。”


    “奴才领旨。”


    锣鼓声散去,此次马球赛,不出意料又是谢明霁夺魁。


    九皇子祁浔年岁还小,尚未就藩。高台上一片热闹之中,他笑着道:“西北贡来的骏马,皇兄要赐予谢世子直说便是。其他人哪是他的对手,白白惦记一场。”


    围看的臣工俱笑起来,纷纷与宣国公世子道贺。


    “也是。”言婉钰眼眸亮了亮,有这条退路,她心中便更安稳些,“况且找个新科进士,还能请他教授我的课业。”


    容璇放了手中糕点:“我听你的语气,今后已经有仔细的打算了?”


    婉钰应是:“等过了乡试,取得举人的功名便可做官。若中不了进士,我想去京郊做个知县也好,从乡塾开始兴办女学。”


    她不缺银钱,无需忧心身外之物,可以心无旁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知道自己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生而幸运。只要行有余力,自然愿意为其他女郎做些什么。


    容璇唇畔漾一抹笑,眸中是不加以掩饰的欣赏。她以茶代酒:“那便愿婉钰得偿所愿。”


    言婉钰与她碰杯,笑容是久违的明媚。


    秋风吹拂,花苑中所植黄菊傲立于寒风中,氤氲着阵阵清香。


    第 84 章   立后


    北风吹落枝头黄叶,天渐渐冷了,寿安宫正殿内却是温暖如春。


    “太后娘娘万福。”


    容璇来向言太后请安,言太后颔首:“坐罢。”


    上首右侧的位置正是留予宸妃娘娘,福宁亲自领着丫鬟奉了清茶。


    殿内一同陪坐的还有宣国公夫人与平阳侯夫人,婉钰也在此处。


    “宸妃娘娘金安。”


    “免礼。”


    容璇悄悄点头与婉钰致意,见过礼数,二位夫人方重新落座。


    她们新近结成了儿女亲家,眼下正是热络时。


    容璇端了茶盏,宣国公府与平阳侯府门第相当,她若是两府的当家夫人也会满意这桩姻缘。


    “这些应该难不倒你罢?”容璇半开玩笑,打心眼里相信雨岚。


    同在京中,桓平伯府中事她也略有耳闻。长媳是个绣花枕头,暂时撑不起门庭,老夫人自然更倚重小儿媳。


    周雨岚抿了口茶:“寻常家务事确实不难,只不过人情往来,还是棘手些。”


    娘家形同虚设,有些体己话,她竟只能对旧友倾诉一二。


    容璇了然,桓平伯府是嫡长子袭爵。雨岚跟着老夫人掌家,怕是长房会有微词。


    “婆母还是偏帮我的,日子倒也能过。夫君虽没什么大本事,但温和有礼,对我亦体贴。等以后分了家,我们单家独户便自在多了。”


    “是这个理。”


    桓平伯老夫人育有二子,幼子不能袭爵,感情上自然偏袒些。老夫人看得长远,幼子既成不了大气候,相较于高门贵女,选个贤惠能干的儿媳反而更好。日后多分些银钱,守着家业太太平平地过完一生。


    “你呢,你在宫中如何?”


    容璇指一指书案上堆成小山的卷宗:“陛下嘉会节将至,尚官六局都忙于此事。”


    “今年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嘉会节,规制上会更隆重吧?”


    “听太后娘娘的意思正是如此。嘉会节桓平伯府必定是在受邀之列的,你届时可来看看。”


    “上回操办嘉会节的忙碌,我到现在都记得。尤其是宴饮那几天,几乎都未睡过一个囫囵觉。你如今是尚仪,只怕要操心的事情更多。”顿了顿,周雨岚望着容璇道,“这身绯色的官服,很好看。”


    宫中有制,五品尚官才有资格着红色官服。入宫为女官者,许多皆以五品为望。


    容璇不知如何回应,只低眸一笑。


    “这是新入宫的女官?”


    言婉钰刚回一旁陪坐下,冷不防被提及。


    “夫、夫人好。”她不知该如何称呼,生怕失了礼数。


    容璇接过话:“她是司赞司的言掌赞,入宫该有小半年了,一向勤勉懂事。”


    听容璇一句夸赞,言婉钰不好意思地攥了攥自己青色的官服,心下却升起几分欢欣。


    “那与我们当年差不了多少。”


    “是啊,我们那时运气好。宫中高位女官不多,新人一入宫就有机会官授七品。”


    匆匆数载,二人忆起往昔时都有些感慨。


    “少夫人,老夫人那边传话,该一同回府了。”


    周雨岚贴身的侍女入内轻声提醒,她没有耽搁,与容璇告辞道:“我便先回去了。”


    容璇点头,一路将她送出尚仪局外。


    “改日再会。”


    “回见。”


    两位穿同色衣衫的女子互相告别过,其中一人目送另一人远去。


    夏日的风轻拂,华美的红色裙裾随风摆动。容璇望着周雨岚的背影,明白这位好友早已选定了自己的路,亦会坚定不移走下去。


    人生即是如此,落子无悔。


    “尚仪大人安。”


    还未踏入尚仪局,容璇在门口遇上了昭阳宫来传话的小六子。


    “陛下口谕,请尚仪大人送开平二十六年先帝嘉会节的条陈过去。”


    容璇略略一算,开平二十六年,正逢先帝五十岁的寿诞。此次嘉会节,她们未得吩咐,眼下亦是参照了那年的规制。


    她未多心,大约是陛下与太后想有所估量罢。


    “即刻便要么?”


    小六子道:“陛下的意思,尚仪大人酉时前送到即可。”


    “本座知道了。”容璇并不想耽误到散值后,先吩咐人去司籍司的书阁中寻出卷宗来,“稍后本座会送去。”


    “奴才告退。”


    容璇与祁涵选了湖畔旁的一条小径,时有凉风习习。


    方才饮茶时,太后的心意已然明朗,想要言家再出一位皇后。


    帝王也是顺水推舟,似乎未有反对之意。


    论出身,论品行,甚至论与帝王青梅竹马的缘分,言家大小姐都无可挑剔。


    容璇思及惠敏太后在时,只因言太后不是她合心意的儿媳人选,便对她时有为难。


    如今言太后自己做了婆母,亦是想择选自己满意的儿媳。


    像是个轮回似的。


    身旁人是不同于往常的沉闷,祁涵猜透几分她的心思。


    他对她解释道:“母后在宫中长日无聊,有婉钰陪伴,也能解解闷。”


    瞧她如此在意的态度,祁涵笑了笑:“也省得母后总要寻你的不是。”


    天色晦暗,漫天风雪。


    容璇离开陈府时,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马车停于巷外,容璇无需人相送,慢慢走过积雪。


    雪花落几片在她的掌心,很快化作水珠。


    她从前很不喜欢冬日,世人咏白雪高洁,她想起时却只觉得寒冷,全无半点作诗的雅兴。


    也不知何时,心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转变了。


    雪花纷飞中,容璇遥遥望去,见到熟悉的马车前出现的一抹天青色的身影。


    他撑一柄油纸伞,踏过风雪向她行来。


    他的掌心一片温暖。


    第 85 章   万寿


    风和日暄,容璇自睡梦中醒来时,明间内已备好了最后两样点心。


    她梳洗过坐去桌前,怀月笑意盈盈将银勺递到她手中。


    逢春日里,怀玉斋中又琢磨出了新的点心花样。


    怀月逐一为容璇展示:“迎春糕,珍珠玉露团,山茶酥,琼花饼,还有蜜浮酥柰花。”


    休沐日甫一起身便有这些精致糕点品鉴,容璇心情不可谓不愉悦。


    怀玉斋自江南后重新开在京都,虽不及德丰斋多年的名气,但生意已然不俗。尤其怀玉斋中另辟了江南特色的点心,怀月与铺中师傅们又不断推陈出新,“怀玉斋”的名号在京都越来越响亮。


    眼前这几样糕点正合春景,样式更是精巧。那开得层层叠叠的花酥,都叫人舍不得动筷。点心尚未在铺中售卖,容璇作了品尝的第一人。


    她先端了那一盏蜜浮酥柰花,这原是她在书中读到的古人喜爱的甜点。不过随口与怀月一提,没想到她还当真带人做了出来。


    乳酥加热到近乎融化的光景,雕作洁白的茉莉花的模样,再浇上蜂蜜与蔗浆。


    “大人觉得如何?”她还在徐州城中,还伴在双亲身旁。


    沐浴完,宫中备下的寝衣为绯红一色,熏了祁涵偏好的香料。


    这么多年,倒是未变过。


    墨发以两枚金簪固住,容璇顺从地由祁涵横抱起,带去寝宫之中。


    “陛下就不怕臣动手?”


    这是她今夜唯一一句主动开口。


    “自然。”“母后。”祁涵唤她。这些年母亲在宫中的心酸曲折,他看在眼中。


    “为人子者,自当是孝为先。父皇崩逝,儿臣定会好生奉养孝顺母后。”


    “至于瑾儿……她是儿臣认定的倾心之人。儿臣的后位,从始至终都只留予她,封妃不过权宜。”


    “也请母亲,能够体谅儿子的心意。”


    茶水渐凉,一室无声。容璇淡淡笑道:“那咱们用膳罢。”


    臧夏应了一声,哪知迎面撞到了匆匆忙忙进来通传的小太监,说程婕妤来了。


    臧夏嘀咕着,这位程婕妤怎么又来了,她近日来得格外殷勤。


    容璇也没想到,下午才完工的暖手抄,这会儿她就来了,便笑着把暖手抄拿给程绣:“妹妹来得正好,我缝了个暖手抄,一个人用不了许多,这副是给妹妹的。”


    程绣一见这银狐皮毛缝的暖手抄,一时惊讶,都忘了自己火急火燎来承明殿要说什么,光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些遍,不住地赞叹:“容姐姐,你手真巧,这针脚都看不出来,尺寸也合适……我就不会做这些。”


    臧夏心里想,娘娘针线活儿好,还不是为了陛下。娘娘每年春夏秋冬都要给陛下缝寝衣,说是宫中绣娘不知陛下的具体尺寸,做的寝衣,有时早上要崩开。这般年年缝这缝那的,针线活自然越来越好了。


    那回陛下夜里宿在承明殿,谁知朝服莫名奇妙破损了一处。因赶着早朝,来不及缝补,还是娘娘拿了针线缝好,不仔细看,看不出什么缝补的痕迹,解了燃眉之急。


    程绣很喜欢这暖手抄,立祁就用上了,两手抄在里头,像得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


    但她立祁想起了正事:“容姐姐,你或许不晓得,今日,萧夫人带谢小姐进宫了。一下午都在兰梦亭那里游园。”


    容璇端茶的手微微一僵。


    程绣说:“陛下也在。”


    她见容璇轻放下了茶盏,忖度她心间一定也不是波澜不起的,愈发添油加醋,将她亲眼所见的那位谢小姐,讲给容璇听。


    她说谢疏云的长相是如何明艳动人,似是寒冬里头开了大丛大丛鲜妍的红牡丹花。


    谢疏云的性子是如何率真活泼,这几乎阖宫的妃子都在的场合,她却也能跟这个说两句话,那个说两句话,就算是陛下,她面对陛下时,同样不卑不亢,不骄不纵,应对得体,还很逗趣儿。说了两个笑话,把陛下都逗笑了。


    谢疏云的簪戴首饰,每一件都价值连城,熠熠生辉,光是红珊瑚耳坠,就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程绣说:“大家都挺喜欢她,她性子活泼,像冬天里的篝火——我爹爹在西关时,夜里常常生那种篝火,很暖和,还能烤肉吃,大家围着篝火聚在一起,眼里也都映着火光。”


    她说得滔滔不绝:“萧夫人还在陛下跟前夸赞她说,虽是才到家里,却把家里下人们都管得服服帖帖,试着让她管府里中馈,都井井有条的,还省下许多银子,又查出不少先前的漏洞……”


    程绣走了以后,容璇还坐在原地,撑着腮。臧夏说:“娘娘,别想那些了,……”


    容璇却问:“这件事,为什么没告诉我?”


    泓绿老实说:“娘娘,是陛下说了,娘娘在养病,便不要拿这事来烦扰娘娘休养。”


    容璇蹙了蹙眉,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祁涵会对旁人笑的模样。


    只要一想,她心头就忽然刺痛。


    她轻轻垂眸:“陛下怕我多想,只是我……我迟早会知道。”她叹息着,想到程绣的话,又忽然想到了,他说要个孩子。


    这……这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到第二日,似乎除了承明殿,几乎全宫中都在说起那位谢小姐。


    容璇心神不定,决心要去涵元殿,探探他的口风。


    “容璇?你身子未大好,朕不是让你静养?”祁涵在奏折堆里,分神抬眼看过来。


    容璇笑了笑道:“臣妾这两日已经好得多了,便想不能总闷在承明殿……出来走动,活络筋骨。”


    他淡淡应了一声,道:“朕看完这些折子就陪你。”


    容璇缓缓上前,到他身侧,熟稔替了那研墨太监的位置,研起墨来。偷偷抬眼,谁知瞥见他正提笔预备批复的那封折子上,赫然写的是—


    容璇摸了摸她的头:“无妨,等外头安稳下来,我就让人带你回去看看。”


    她接着翻阅手中书,屋中静一会儿,容璇再抬眸时,发现二丫连手中糖葫芦都不吃了。


    二丫眸中含了泪花:“哥哥不要我了?”


    她声音中带着哭腔:“爹娘把我卖了,没人要我。我再回去还是被他们卖给别人当媳妇。”


    半串糖葫芦垂下,二丫跪下去:“我会做饭,会洗衣,我吃得也少。哥哥别丢下我,我一定不给你惹麻烦。”


    她要叩首,好在容璇已及时扶住了她。


    容璇温声细语解释道:“单是回家看看,有什么行李一并收拾了。只要你愿意,自然可以继续跟着我。”


    这么小的孩子,虽是水深火热的家,但最初离开时,还是会克制不住想念那点微末亲情吧。


    容璇给二丫擦干净眼泪:“我们也算是有缘。何去何从由你自己做主,别怕。”


    她的话语温柔而又坚定,慢慢抚平了二丫的心绪。


    才上身不久的新衣裳弄脏了些,二丫赶忙拍打着。


    容璇道:“吃完这根糖葫芦,记得把昨日教你的五个字再认一认。”


    二丫忙不迭点头,回去翻开了自己的字帖,一共是三十个字。


    “天、地、人、太……”


    容璇暂且还看不出这孩子的资质,不过既然答允带她回去,总能好生安置于她。


    或许,她翻过一页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金簪卸下,墨发倾泻,绯红的寝衣系带被指尖挑开。


    容璇闭上眼眸,无力、屈辱之感席卷而来,任帝王褪尽她的衣衫。


    父兄驻守徐州城中,还有徐州二十万百姓。


    徐州为兵家必争之地,连年征战,百姓从不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为何物。


    她与二哥固然是北齐牵制父兄的人质,可百姓、家族何尝不是他们的软肋。


    衣料翩然落于地,……被填满,女郎紧咬唇瓣,没有求郎君垂怜。


    如玉的肌肤染上点点痕迹,烛影缱绻,偶有娇吟声传出帐间。


    月光似水,映照于殿中一角。


    虽是浑身疲累,晨曦初现之时,容璇还是被屏风外的动静吵醒。


    是祁涵起身更衣,容璇脑中昏昏沉沉,只知道自己不愿多应对,闭上眼眸装睡。


    不多时,竟又这么睡去。


    再度醒来,日光已然大盛,透过帷幔照入榻中。


    容璇撑着床榻坐起身,没有唤人,静静靠着身下软枕。


    昨夜后半的情形她早已模糊不清,任祁涵予取予求罢了。


    可她却还记得自己最后服软求饶的模样。


    容璇自嘲一笑,经过这一夜,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殿中极静,独自一人的时光,难得地让她能够放下些许戒备。


    “姑娘醒了。”


    不知坐了多久,侍女的声音打破了容璇的出神。


    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着为她洗漱更衣。


    宫中新送来的衣裳,依旧是一套石榴红绣金边的裙装。


    “姑娘不喜欢么?奴婢等这就去换新的。”


    侍女察言观色,颇为殷勤。


    容璇摇头,问道:“我昨日入宫的衣衫在何处?”


    “回姑娘,那套衣裳送去浣洗了。您随身的东西,都放在了您房中。”


    捧着衣衫的两位侍女站也不是,离也不是。


    容璇无意为难她们,伸手道:“我自己来即可。”


    她身上月白的寝衣,是昨夜后半新换上的,她并不喜欢。


    “齐……陛下在何处?”


    “晨起陛下往书房议事,留了口谕会回来用午膳。”


    离午膳还有一阵光景,容璇换了衣衫,侍女引她回明宝堂中歇息。


    不多时,屋中的侍女奉命端来一碗避子汤药。


    容璇干脆饮下,知道这对她和祁涵都好。


    她查看过自己随身所带的物件,有一枚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护身符,还有并不属于她的玉令。


    她简单将头发盘起,簪了自己入宫时的白玉簪。


    望了望外间天色,离府已有一夜一日,兄长此刻想必忧心如焚,她须得尽快脱身。


    “姑娘有心事?”


    依旧是昨日那位和善的嬷嬷,言谈间容璇知道她姓温,京城人士。


    温嬷嬷道:“我替姑娘梳妆罢。”


    见容璇不愿,温嬷嬷自谢自拿起了篦子:“姑娘要求见陛下,总得收拾齐整才是。”


    她话中有话,点醒了人。


    温嬷嬷手巧,猜到容璇不喜繁复的发式,梳了云髻。


    容璇颔首,眸中不自觉蕴上笑意:“甚好。”她吃了小半盏,又道,“除了茉莉花,还可以雕作梨花。”


    她稍一思忖:“浇上果浆,也可以是海棠与桃花。”


    柰花是茉莉的别名,虽是仿古,今人也可以变出新式样。


    怀月笑道:“郎君说得有理,我记下了。”


    余下四种点心皆是诱人,容璇各尝了半块,最喜欢那山茶酥。


    她道:“迎春糕与山茶酥可还有?回头备一些包起来。”


    怀月笑着应好,她家大人要将这两样点心带给谁,答案不言自明。


    院中枝头抽出新芽,郁郁葱茏。


    瞧女郎望着窗外出神,怀月道:“大人有烦心事?”


    “也不算吧。”容璇数着日子,“万寿节将近,也不知该备什么礼。”


    怀月跟着她思索起来,依照容璇一贯的风格,这送礼要么费银钱,要么费心思,二者好歹得占其一。


    然而想起户部堆叠的公文,容璇不由叹口气。


    还是费银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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