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终章
落霞绮丽如画,黄铜所铸的一枚宝钥蕴着淡淡的光华。
于她而言,亲手构筑的家是她最为珍视的所在。
她毫无保留予他。
铜钥好生合于掌心,郎君清隽如玉的眉目间尽是温柔笑意。
“好。”他郑重道。
晚风徐徐吹动帐幔,女郎白皙的耳垂泛着红晕。
“时候不早了,”她道,“还得去陪太后娘娘用晚膳。”
她身上松松套着的玉白寝衣宽大许多,青葱的指节隐在袖下……
容璇吩咐向菱与向萍捧了衣裙来,烟紫色绣藕花的锦裙雅致考究,这一套又织染得稍稍偏粉些,合万寿节的喜庆。
待梳妆罢,紫宸殿前亦备好了步辇。
祁涵执过容璇的手,二人一同去往寿安宫中。
夕阳西斜,容璇裙摆间用作点缀花蕊的紫英石闪着点点光芒。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立后诏书已晓喻天下,容璇对言太后亦可改了称呼。
太后娘娘今日着一件暗红缕金凤纹福字缎裙,凤冠间垂下的明珠饱着光泽。
“都起来吧。”
既是万寿家宴,虽则规矩不能错,但到底比平日里多了一两分亲近。校场三面以高墙筑起,北面修筑亭台楼阁,一直延伸到东西两面高墙,供贵客观赛之用。
还未到开宴时辰,年轻的世家子弟多汇聚于校场。
容璇与祁涵到时,场中比试已然开始。
北面中央视野最好的一处亭台,独属于帝王。其侧连有一座精巧楼阁,为女眷休憩所用。
容璇自侧边阶梯进入这座揽月阁中,其间已收拾妥当,以一道珠帘相隔。
外间平台,除了祁涵外,靖平王与其他几位皇室显贵同在此随驾。
天子亲临,周围十余座亭台楼阁早已由各世家占据,宾客分男女而坐。
揽月阁专意留于容璇,温嬷嬷道:“娘娘若觉得一个人冷清,不妨召几位小姐一同说说话?”
容璇摇头,或许今日前来的世家千金中,便有祁涵未来的帝后。
她暂无意结交,只将目光转向场中。
今日比的是射箭之术,一轮轮比试,胜者继续留下。
天子观赛,几乎所有应邀的世家子弟竞相上场,前半段赛程自然索然无味些。
兄长容琦铭同在场中。容璇的目光跟随着他。只不过二哥最擅长之处并非射箭,又需藏拙,在北齐一众世家公子中算不得醒目。
倒不是容璇有意偏袒,若是马背上比试骑射,这些风姿翩翩的世家子弟不会是兄长对手。
兄长撑过三轮便罢,到了最后一轮,场内留着的人中,容璇相熟的只剩宁国公世子赵凌。
大半场赛事观下来,并无什么出彩之处。
阁外御座上,容璇见祁涵起身,靖平王随他一道下到场中。
她忽地坐直了身,有了兴致。“小姐,老爷递了消息来。后日是四小姐十三岁的生辰,请小姐回家一同热闹热闹。”
“知道了。”
容璇闭目养神,淡淡应下。
“小姐若累了不想去,找个由头推了便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
“父亲既传了话,还是要去的。”
采桃不再多嘴:“那小姐宵夜想用些什么?奴婢去膳房取。”
一日中采桃最期待的便是此刻,容璇道:“你大约又想吃小馄饨了吧?”
采桃不好意思地揉揉头发,容璇点头:“去吧。”
“是,小姐。奴婢快去快回。”
容璇沐浴完,换了自己的衣裳,松松挽起发髻。
桌上摆着小馄饨的香气诱人,撒了葱花点缀,色香味俱全。
“小姐,这碗馄饨是我盯着师傅包的,肉馅特别足。”
采桃欢欢喜喜,容璇只用小勺拨了几个到自己碗中,剩下都是采桃的。
自她上次病愈后,大约是祖母交代了采梨和采桃,她们二人变着花样带她吃东西。
这三不五时宵夜下来,虽说筹备嘉会节忙碌,她愣是没再清瘦一点。
夜里的小馄饨采桃吃得格外香,容璇摇头叹气:“再吃,再吃你今岁新做的衣裳就该穿不下了。”
“总、总不差这一碗。”采桃被她说得心虚,犹犹豫豫道。
这一晚容璇睡得安稳,翌日忙碌完,顺顺利利出了宫。
容府中已经开始为四妹容妙璇的生辰宴操办起来,好在都是由安氏这位当家夫人操持,无需容璇费心。
容妙璇生辰那日,容璇在自己院中看了半日闲书,黄昏时分换了衣裳出门。
虽说不是什么重要生辰,只是一家人在一起用饭,但这生辰宴还是费了一番心思。
安氏将宴席摆在了后花园旁的锦云轩。透过轩窗,可见花园池中荷花婷婷盛放,荷叶碧绿如圆盘,别有一番意趣。
容璇记得去岁五妹生辰时正逢国丧,故而安氏只让膳房为五妹做了一碗寿面。
“三姐还没来吗?”
容妙璇环顾周遭,觉得自己被慢待很有几分不满。
“三姐近来勤学,想是在准备明年女官笔考。晚些便会到了。”容芷璇替庶姐说话,言语间看着四姐头上的宝石簪子颇为羡慕。
“哼,她摆这副勤勉向学的样子给谁看,以为自己也能有这份福气和运气吗?”
容芷璇不接话,容妙璇愈说愈过分:“我看她未必真心想做女官。不过是妄图借这层身份高攀门好亲事,日后压二姐一头,我——”
“五妹慎言。”
话说了一半被容璇截住,容妙璇不服气地闭了嘴:“长姐。”
“长姐。”
“背后议论自己的姐姐,可不是容家应有的礼数。”
容璇话说得不轻不重,容妙璇已满十三,可不再是无知孩童。她这个四妹向来骄纵,让父亲与安氏给惯坏了。
有侍女在远处看着,容妙璇觉得下了面子,回嘴道:“我又没有说错,谁知道三姐打的什么注意。”
在她眼中,长姐是原配夫人所出,自矜些身份也就罢了。三姐一个庶出身份,万不能让她爬到自己头上。
“既有你说的那般好处,你为何不自己去考?”
“我……”
容璇反问:“是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还是没那份本事?”
容妙璇语塞,容璇沉声道:“女官笔考最是公正。你自己既不愿,缘何恶意揣测他人?更何况清璇是你三姐,从未与你结怨。”
一字一句,容妙璇无话反驳,却是气恼。
“爹爹!”
见容尚书与安氏往这处来,她面上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仿若看到救星般奔去。
容璇转身,和容芷璇一起福了福道:“父亲,母亲。”
容妙璇靠在父亲身侧一脸委屈,容尚书不问前因后果,只对容璇道:“今日是妙璇的生辰。你作为长姐该让着她些,何苦与自家妹妹计较。”
安氏则打圆场:“必定是妙璇不懂事惹了大小姐生气,还不向你姐姐陪个不是。”
容妙璇自是不肯:“我不过问了一句三姐为何不来,就被长姐教训,说我耽误三姐女官考选。”
她避重就轻,浑不觉有错。
站在一旁的容芷璇则低了头,一声不吭。
容璇拦下了要说话的采桃,父亲摆明了偏袒四妹,她们多说无益。
须知青州谢氏,以御射闻名于天下。谢氏利箭出,便是羯族最好的骑兵亦闻风丧胆,莫敢轻敌。
只可惜,随着谢家的覆灭,一切都化为传说。
靖平王谢明霁乃谢氏嫡脉,今日若能有机会得见其风姿,实在是是最大的惊喜。
随着祁涵摆驾,诸王尽数跟随。
外间平台已然空出,容璇干脆换到了亭台中央,那处视野最佳。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容璇自高处俯视,看那君王居于人群最尊位,众星捧月。
“容妃娘娘安。”
容璇望向身侧出现的人,还礼道:“世子殿下安好。”
翊王世子,出现在此并不奇怪。
祁译寻了空座坐下,仿佛与容璇熟识一般闲谈:“容妃娘娘喜欢观射箭?”
容璇不答反问:“世子殿下不下场比试一二么?”
祁译轻笑:“有靖平王在,剩下的人都是陪衬罢了,孤何必凑这个热闹。”
这是实话。他如此坦率的态度,倒合容璇的脾性。
服侍之人都在亭台边,众目睽睽,不会有什么流言传出。
接了祁译几句话,容璇道:“世子此番入京,不知要停留多久?”
“大约要过了年关罢,或许到明年春猎。”
祁译答过,言谈之间,亦在打量着眼前女子。
御苑中惊鸿一瞥,太过匆忙。
如今细细赏之,愈发觉得她的容貌生得极盛,“容”之一字着实贴切。
美人不笑时,仿若清冷仙子,让人觉得疏离,不敢有半分亵玩之心。
可一旦她带了一两分笑意,哪怕只是淡淡的不达眼底,便是明耀动人,压过万千颜色。
因而,这位容妃娘娘若是有心与人亲近,实在是轻而易举。
“娘娘偏爱艳色衣裙吗?”
“世子何意?”
祁译轻笑:“只是觉得那日御苑中的衣裙更衬娘娘罢了。”
这话有些轻佻,偏生从祁译口中说出,占了样貌便宜,让人不觉冒犯。
御苑亭中,鹅黄色的衣裙清丽出尘。祁译直觉得,那才是眼前女子真正的喜好。
可他又能猜到她的用意。
譬如今日,她着缇色衣裙,这样明亮的颜色,即便面上不带笑意,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淡。
他玩笑般说出心中所想,容璇云淡风轻:“迎陛下所好罢了,世子莫多虑。”
既未否认,又给了合理的解释。
祁涵亦改了常服,颔首陪她出宫。
天和茶楼视野最好的雅间内,容璇凭窗眺望。
这个位置极好,繁华街景尽落于眼底,鼎甲骑马游街亦从此处开始。
从新科进士们出宫,再到张贴皇榜,再到佩戴绸花,跨金鞍红鬃马,林林总总还要许久的功夫。
雅间中设了精致茶点,容璇先回桌前等候。
街头官兵已在开道,容璇笑道:“陛下倒是会选地方。”
祁涵望她鬓边那支月季花簪,他也曾在此地观过一回盛事。
一切都已预备妥当,礼乐声响。
吏部、礼部的官员捧圣旨在前开道,谓之“夸官”。
三鼎甲骑高头骏马联袂在前,这一日满京都的风华尽数落于他们身畔。
御街两旁挤满行人,摩肩接踵,争相一睹新科进士的风采。
余澄的位置实在靠后,一眼望去根本寻不到人。
容璇只能笑着等队伍过去,再做打算。
鼎甲三人策马在前,容璇吃一块糕点,这是人生的春风得意时。
她那会儿还不会骑马,只是稳稳当当在骏马上坐着。
无数的手帕和花枝向她抛来,发间与衣襟处都落了花。
她若是随意拈一朵,便能听见街旁的欢呼声。
“郎君接了我的花,那是我的花。”
花雨之中她都无暇看路,所幸有人在前为她牵引。
那一日的盛大与欢喜,是她二十余载岁月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清风吹动女郎鬓边娇花,祁涵眸中映出心上人的模样。
那一日的她,耀目更胜满城春光。
街上热闹欢腾,容璇回首时,恰撞入帝王目光。
祁涵唇畔漾一抹浅笑。
“权衡天下,贵不可言。”
她便该是这般意气飞扬的明媚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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