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生病
周不仁摸了一下鼻子, “你怎么知晓谷听风是男子?”
苏棋想起那满屋子的画像,“我见过他的画像,堆满了我师尊的屋子,虽画中无脸, 但衣服身形都看得出来是男子。”
而且当时他师尊想要将他成为复活之人的躯壳, 不就已经说明谷听风是男子了么。
若是女子, 就不会找一具男子的躯壳了。
苏棋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我师尊跟那谷听风,是龙阳之好。”
周不仁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说道,“果然,师兄永远是师兄。”
苏棋没说话,修真界之中喜好断袖的人不少, 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忌讳。
但众人都只知他师尊爱惨了谷听风, 为何连这位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甚至连周不仁都能搞错?
难不成, 外界的人从未见过谷听风吗?
还有他师尊屋子里面那些没有脸的画像, 若是真爱,怎么会忘记对方的相貌?
难不成, 他师尊心中挚爱,连他自己都没见过对方吗?
怎么可能呢。
苏棋很是费解, 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周不仁见苏棋如此,也不再多言,他坐在船头, 然后伸出手在下方的水面划拉一下。
水面荡起波浪, 将倒映着的漫天星空揉碎,又逐渐一一恢复。
“天黑了。”
苏棋听到这话后抬起头, 发现不知不觉此时已进入黑夜,天空繁星点点,四周响起虫鸣声。
“去往人间要经过三处大阵,每一处都会削弱修士的一层真气,直到最后将修士所有真气全部封闭,你可准备好了过这第一层了?”
周不仁缓缓起身,垂下眼帘看向身侧的苏棋。
苏棋点点头,却有些不安的看向前方。
只见前方从天空落下一道白色的屏障,那屏障一眼看不到尽头,虽然河流能从中间穿过,却总给人一股震撼的气息。
这是天道秩序,由天道落下的结界。
周不仁抬起手,双指竖在身前,他嘴里念着咒语,一道淡淡的白光包裹着小船。
小船晃晃悠悠的进入那屏障之中,一进去苏棋就感觉四周的灵气稀薄了许多,体内的真气也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甚至丹田里的金丹似乎都停止了转动,有种溺水的恶心感,让苏棋下意识大口大口呼吸着。
好在这道屏障并没有多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便穿过了。
然而这边的灵气却依旧很是稀薄,真气运转得十分不顺,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制了他们。
周不仁散去小船四周的白光,然而他额间却出了层层细汗。
修为越高的修士,越不愿意去往人界。
因为修为越高,被压制得就越狠,他所承受的痛苦,将会是苏棋的数十倍不止。
而在屏障中使用真气,更会激起天道压制,很是损伤自身修为。
周不仁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手放开。
“七天后还有一处屏障,你进去歇息吧。”
苏棋也觉得胸口处很是难受,因此对着周不仁点点头便进了船舱里面。
而周不仁站在原地,又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修为越高,反制越强,他不该来的。
周不仁垂下眼帘,心里重复着说道,他不该来的。
七天后,又过了第二处屏障,这处屏幕过后,空气中就再没有任何灵气。
周不仁跟苏棋的体内的真气还在,可却运转得十分艰难,强大的压制之下,甚至让苏棋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而周不仁依旧用真气包裹着小船。
终于等到了最后一处屏障时,苏棋都差点站不起来。
周不仁动了动指尖,他嘴里念叨着咒语,用最后还能运转的真气将小船再次包裹。
这次屏障很长,要行驶整整一天,并且要将所有修士的真气全部封存,修为也会彻底凝结在这里。
周不仁双目微红,似在强撑着什么。
他刚咽下喉咙那处的一抹甘甜,就听到船舱里面传来了碰撞的声音。
周不仁吞咽了一下,然后掀开帘子朝着里面进去。
船舱不大,刚好容纳两三个人睡罢了,他一进去就看到苏棋躺在里面抓着旁边的凳子,指尖都泛白了,仿佛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周不仁上前将苏棋扶起,然后指尖轻轻点在苏棋的额头上。
“怎如此难受?”
他不解,按理来说修为越低,承受到的压制就越小才对。
周不仁伸出手放在苏棋的手腕上,他探知了一下苏棋的身体情况,下一刻却皱起了眉。
为何他感觉到苏棋的身体是有残缺的?
因为苏棋的身体残缺了,所以失去真气护体后才会像普通人那样痛苦。
下意识的,周不仁看向苏棋的下方。
残缺,是那里残缺吗?
这般想着,周不仁不由自主的朝着苏棋下方伸出手。
然而就在他即将碰到的时候,被苏棋狠狠的握住了手腕。
苏棋双眼红红的,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宗主,你要对我做什么!”
这句话几乎是苏棋从牙齿里面挤出来的。
周不仁嘴角抽了抽。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没等周不仁解释,苏棋就用力掐住了周不仁的手腕,嘴里只喃喃了一个字,“……疼……”
周不仁不留痕迹的叹了口气,然后将苏棋拥入怀中。
他的真气已经全部被压制了,他用了全力才抽出一丝真气送入苏棋的体内。
苏棋在他怀里却并不老实,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棋一口就咬住了周不仁的手臂上,他咬得很狠,不过片刻就见了红。
周不仁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推开,然而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合了合眼,然后轻轻的将手放在苏棋的背后,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
“不疼,不疼,很快就不疼了。”
这一天一夜,周不仁没再合过眼。
等到他们终于冲破屏障到达人界时,苏棋早就疼晕了过去,而周不仁自身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但好在周不仁的底子在,而且他修为高深,稍微歇息一两日便能缓和回来。
唯独手臂上面鲜血淋漓,差点就要被苏棋咬下一块肉来。
周不仁看着自己的手臂,还是那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苏棋听,
“不该来的。”
第三日的时候,苏棋终于醒了。
苏棋就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自己坠入了北海之中,北海很冷,到底都是冰河。
不知为何他被一只八爪怪给缠住了,好不容易他终于摆脱了那只八爪怪,却又好像遇到了暴风雨,不断的在海上颠簸。
终于苏棋被颠簸得受不住了,他茫然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之中,外面的车轮声有些刺耳,他好一会儿才适应下来。
他查看了一□□内的情况,真气都在,但四周却没有一丝灵气,而且身体的体能也大不如前,甚至还会感到疲惫跟沉重。
这就是人间吗?
下意识的,苏棋掀开车帘朝着外面看去,发现周不仁戴着斗笠在坐在马车前,他似在驱车,但速度却很慢。
“宗主?”苏棋喊道。
周不仁将斗笠取下,然后回过头,带着几分嫌弃的语气,“你再不醒,我就要将你丢去乱葬岗了。”
苏棋从马车里面出来,然后坐在了周不仁的身旁,有些好奇的看向四周。
“这就是人界?”
此时他们正行驶在一处大道上,应该是官道,很是宽敞,路面也还算平整,四周的空气很清新,但却没有一丝灵气。
给苏棋一种说不出来的枯败感觉,他感觉这个人界,在逐渐凋落。
好像,跟他以前听到的人界有些不太一样。
此刻已经入冬,苏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失去真气之后,好像身体变弱了许多。
周不仁瞥了苏棋一眼,然后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扔在苏棋身上。
“穿上。”
苏棋恍惚了一下,然后又将披风围在身上,可能是刚从周不仁身上取下,还带着一些温度。
“宗主,我们要去哪儿?”
“皇城。”
来之前周不仁调查过有关人界的事,几十年前公子泽禾来到人界后,便是帮助武王朝统一了人界。
如今他们去皇城,正好探一探武王朝的国运到底如何。
只是武王朝地处北方,他们架着马车一路而上,不过短短几日就落下了雪,天气渐冷,周不仁的速度也更慢了一些。
倒是这一路上周不仁听说了不少有关武王朝的一些事情,如今武王朝的天子是武三世,但他却很是荒淫无道,据说后宫佳丽无数,却依旧在民间强抢民女,甚至是霸占他人妻妾。
他的几十个兄弟也被他赶的赶,杀的杀,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到处找寻安稳的地方生存。
大概也是因为武三世太过荒唐,听闻周围许多领地的王侯都开始蠢蠢欲动。
周不仁将这些讲给苏棋听的时候,苏棋正窝在马车里面捧着一个烤地瓜在啃,人界能吃的东西不少,可他们在赶路,因此只能寻一些简单的吃食。
更何况现在冬季,想要找吃的并不容易。
周不仁瞧着苏棋吃得很香,莫名其妙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爽。
是他派苏棋来人界的,怎么事是他在做,马车是他在驾,就连消息也是他在打探?
于是周不仁对着苏棋伸出手,“给我。”
苏棋看了看周不仁,又看了看手上的红薯,他手中的红薯烤的刚刚好,外面一层的皮微焦,里面的果肉泛着金黄色,用力轻轻一扯就将皮给撕掉了,一股一股的冒着热气。
雪天之中,吃两个这样的红薯最是舒服。
苏棋有些恋恋不舍的将红薯放到周不仁手中,那眼神别提多幽怨了。
周不仁不爱吃这些粗食,他带了一些饱腹的丹药,先前只是觉得苏棋在马车里面无聊这才去买了几个红薯。
但看到苏棋过得这么舒服,他不舒服了。
“你出去赶车。”周不仁朝着马车里面钻进来,然后将苏棋怀里的小火炉也给抢了过去。
苏棋那眼神更幽怨了。
“是,宗主。”
说着,苏棋就朝着外面出去,刚一出去苏棋就打了个喷嚏。
此刻外面已是白雪皑皑,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大雪。
苏棋握住马车的缰绳都快握不住,人界的雪,比他师尊雾雪峰的雪都要冷。
在修真界中,还可以用真气驱寒,而在人界,却只能依靠衣物御寒,果然人界寒苦,难怪那么多凡人费尽心思也想要跑到修真界去。
苏棋哆哆嗦嗦的架着车,他不是很会,因此马车走得很慢很慢,直到被身后一连串骑军超过的时候,苏棋终于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迷迷糊糊的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很冰,但额头又有些烫。
最终是周不仁看不下去了,他出来坐在马车的另一侧,然后顺手接过苏棋手里的缰绳跟马鞭。
苏棋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宗主,我能进去了吗?”
周不仁没好气的嗯了一声,苏棋立马爬进马车里面抱着小火炉休息,结果半夜的时候,苏棋还是发烧了。
因为周不仁喊了苏棋好几声都没回应,他进去看了看,发现苏棋烧得迷迷糊糊的在里面躺着,浑身发烫,嘴里还不断的呢喃着什么。
“宗……宗主……”
周不仁听到了他在喊自己,凑近却发现人没醒,仿佛只是下意识的呼唤。
此刻周不仁突然觉得白天的时候自己也不该强逼着苏棋去驾车,他刚想带苏棋去找医馆,又听到苏棋断断续续的呢喃。
“宗……宗主……狗……狗东西!”
周不仁脸黑得可怕。
032过往
云镇
是最靠近皇城的一处小镇, 此刻天色已晚,皇城已经不准进出。
周不仁原本想进城带苏棋去找医馆,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不多,一时间竟没什么好的丹药给苏棋服用。
若是在修真界, 他随时可从纳戒之中取物, 可如今他真气被封, 也无法再使用纳戒。
无奈,周不仁只能找寻一个凡间医馆再给苏棋配上一些药。
但现在入城的城门已关,他只能被迫将苏棋带到云镇来。
云镇是小镇,此刻路上来往的人不多,周不仁在里面转了好几个圈才找到一家医馆,他下车去拍门叫人,里面亮起一盏油灯, 然后拆下一块木板朝着外面看来。
那声音听着很是稚嫩, 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谁?”
“看病之人。”
“我爷爷不在,他上山采药了, 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好几天?
“我懂一些医术, 可否让我进来抓一些药材煎熬?”
那孩子看了看后面,然后摇了摇头, “没药了,就是因为没药了我爷爷才会去采药, 前不久才被那群当兵的搜刮了。”
周不仁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小友可知何处还有医馆,或者何处能买到药?”
那小孩踮起脚朝着外面看来, 油灯微弱, 隐约只能看到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小孩看了一眼就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 似有些害怕。
“我这里真的没药,不过后面小巷往里面走,然后左转再经过一条小路,有一间小茅庐,那里住着一位老大夫,他住得偏,可能他那里还有药,不过、”说着,那小孩望周不仁身后看了看,“那边都是小路,马车过不去的,而且这两天晚上外面都不安全,要不你们明天再去吧。”
说完,也不管周不仁还要问些什么,赶紧将木板又给盖上去了,甚至就连油灯都吹灭了,似是不想多管闲事。
乱世之中,人人只求自保,哪还管得了他人。
周不仁眉头就没平缓过,他去了马车里面又摸了摸苏棋的额头,很烫,尤其苏棋身体是残缺的,又被封了真气,只怕这关不好过。
想到这里,周不仁又看向外面的大雪,神色复杂。
下一瞬他就用披风将苏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又拍了拍苏棋的脸,轻声说道,“别睡,清醒点。”
苏棋迷迷糊糊的,但不忘说话,“狗、狗东西。”
“呵,还能骂人,看来没什么大碍。”
说着,周不仁将苏棋扶起,然后背靠着对方,将苏棋放在自己的后背之上,他则是双手用力抬起苏棋的腿,稳稳当当的将苏棋背在身后,甚至还能拿着一盏小路灯,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很大的雪,那些雪花往周不仁的脸上打来,有一些进了周不仁的眼,很不舒服。
他背着苏棋,一步又一步的朝着后面小巷里面进去。
这小巷不大,而且路面坑坑洼洼,上下石梯不少,马车肯定是无法进来的。
雪天很冷,好在周不仁常年修炼,真气虽被封,但体魄强健,他是实打实自己磨炼出来的修为,跟苏棋这种风一吹就倒的依靠天赋出来的不一样。
他背着苏棋走了好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四周,此处是小城镇,亮灯的地方不多,他感受到后背的重量,又出声唤了唤。
“苏棋,别睡,给我清醒点。”
苏棋断断续续的支吾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周不仁定了定心,又开始往前走,但大雪却越下越大,无数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手上的灯也越发暗淡起来。
他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自从他坐上不周仙宗的宗主位置后,他无路去哪儿都是高高在上的,最近几次倒是因为苏棋过得很是不好。
“苏棋,别睡,还醒着吗?你将我害得这么凄惨,你还有良心睡着吗?”周不仁有些愤愤的说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苏棋听得清楚。
苏棋觉得很闷,明明身体很热,但四周却又很冷,他并不好受。
“宗主,”他小声的喊道,“我想回家。”
周不仁脚步停顿了一下,却又坚定的朝着前方走去,
“很快我们就回家了。”
家?
周不仁不知道哪儿是他的家,或许不周仙宗是吧,从他拜入不周仙宗的那一刻,或许那里就变成了他的家。
“苏棋,你若是不睡,本尊便给你讲讲本尊的故事,如何?”
苏棋抽了抽鼻子,有些难受,哑着嗓子说道,“不想听。”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说上一说吧,你可知我天生便是废灵根,没有任何修炼的天赋?”
苏棋迷迷糊糊的哼哼两声,脑袋实在迷糊得厉害,可偏偏有着讨厌的声音不断在耳边缠绕,让他想要睡个好觉都不行。
那道声音有些远,但又很近。
“我出生后就被父母遗弃,一直以来都是独自流浪,我也清楚自身跟那些修士不一样,他们花了几年的时间就能练气,我却花了整整十二年,我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十二年,每日修炼不敢停歇一日,这才堪堪踏入练气。”
“天资出众的,对他们来说修炼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但对我不一样,我往往要付出超出常人数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跟他们一同的结果,所以那时候我就发誓,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周不仁就要以废灵根走到这修真界最高的一步。”
“我三十岁才拜入不周仙宗,那时我才刚刚筑基,没错,从练气到筑基,我又花了整整十八年,也是因为这股毅力,这才被我的师尊,也就是道玄仙尊破例收入门下,我也成为了他最后的一名弟子。”
“入道后师尊告诫我,万事不可圆满,与其寻求埋头苦练,不如找寻他法,一开始我不懂,我问师尊,难道我努力有错吗?我师尊没说对错,只是罚我跪在后峰三日让我去看日升月落。”
“三天后,我终于明白了,与其跟普通修士一般苦苦钻研,还不如以身入道,废灵根又如何,天灵根又如何,我就是道,道就是我,废物是我,可奇才也是我。”
“试问整个修真界,哪一个废灵根能走到本尊今日的地步,你说,本尊是否很厉害?”
苏棋没回应,周不仁却是停下了脚步。
“苏棋,你不这样觉得吗?”
依旧没有回应。
周不仁用力晃了晃苏棋,然后将苏棋放下,将披风打开,他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很烫。
“苏棋,醒醒,别睡。”周不仁用力捏着苏棋的胳膊,然后将伸出手接过白雪,放在对方的额头上。
苏棋被冰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
周不仁这次是抱着苏棋,脚步都快上了不少。
“你别睡,你若死在人界,本尊一辈子都看不起你。”
话虽这么说,周不仁却还是有一些心慌。
终于,周不仁看到了眼前的一处茅草屋,那茅草屋内还有灯光,他赶紧抱着苏棋过去,“有人吗?”
茅草屋被打开,里面的老大夫披着好几件衣服,哆哆嗦嗦的朝着外面看去,便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清秀的男子,那高大的男子一脸着急,眼底是浓浓的不安。
医者父母心,老大夫赶紧将人带进屋去,都不用把脉,一摸苏棋的手就烫得不行。
“太烫了,若不赶紧降温怕是不行了。”老大夫到底年迈了,又去捡药,可如今他房间里面剩的药也不多,挑挑拣拣也只够一副汤药。
“我去煎药,你想办法给他降温,看能不能熬过今晚。”老大夫一边说着,一边去起火煎药,手脚却很迟缓,他毕竟老了,能在雪夜中还施以援手已是不易。
周不仁眼底却有些着急,他给苏棋把过脉,是寒气入侵,大热之体,现如今降温是对的。
于是周不仁找到一个盆,去外面接了不少雪水,在火边融化后,又取出帕子不断擦拭着苏棋的身体。
先是脸颊,然后四肢,最后又帮苏棋擦拭了一遍身体。
很快那盆雪水就不够用了,于是周不仁又出去接了一盆雪,然后又开始给苏棋擦拭身体。
降温,但又不能让人又冻到,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半天,那边药也终于熬好了。
老大夫颤颤巍巍端着汤药过来,递给周不仁后又给苏棋把了把脉,又摇了摇头,“情况不是很好,还是早做打算吧。”
这些年来,老大夫见惯了生老病死,很多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他不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他有些医术,但并不高深,他能救的人不多,能救下的人就更少了,这些年来不太平,他也见多了许多人死在眼前。
“看能不能把这药喂进去,再想想办法降降温,这大雪天的,一切都不好说。”
说完,老大夫也叹了口气,然后杵着拐杖进了后面的那间小茅屋。
周不仁只是端起汤药,然后轻轻吹着,他用勺子往苏棋嘴里送,却无论如何都送不进去,刚喂进去就从嘴角流了下来。
周不仁干脆捏住苏棋的鼻子,使劲往里面灌,但是勺子却很不好使,经常把汤药撒落。
于是周不仁干脆自个喝了一口,然后捏开苏棋的嘴唇就往里面送。
一口又一口,好在终于把汤药给灌了进去。
随后周不仁又开始去接雪水给苏棋擦拭身体降温,整个晚上他就没停下来过,直到天亮的时候他又喂了一道药,这才摸了摸苏棋的额头。
大概是修炼之人,总归是要强壮几分,烧是退了不少,就是人还迷糊着。
周不仁忙碌了一晚,倒也不累,只是有些疲倦,于是干脆坐在苏棋身旁,就算是歇息了。
而外面鸡叫时那老大夫才起床,他杵着拐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出来看见周不仁他们还在,也没说什么,还问周不仁要不要吃些东西。
周不仁摇了摇头,给了老大夫一块金子,让他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他看得出来,老大夫已经时日不多,他们不能插手人界的生老病死,不然回到修真界后就会受到反噬。
只是老大夫将金子收下了,却不想买什么东西,而是在旁边啃着自己的饼子,偶尔喝点融化的雪水,也算是饱腹了。
“今年的雪真大啊。”老大夫在屋里架起一个火堆,这些柴火还是他秋天的时候一点一点拖回来的,也不知道够不够用到明年开春。
周不仁抬抬眼皮,“你只吃这些吗?”
“这样的日子,有的吃就不错了。”老大夫却仿佛吃得津津有味。
周不仁看向那茅屋外面的雪,隐约可见远处皇城之上的微弱龙气,“看来这天下也并不太平。”
“太平?哪来的太平?还不如几十年前那样。”老大夫摇着头。
周不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等吃完饭,老大夫没事坐在火堆旁边烤火,问到,“不知道床上躺着的,是你的什么人?”
033入皇城
周不仁看了一眼苏棋, “只是个无关轻重的小辈罢了。”
“若是无关轻重,就不会大半夜抱着他冒着大雪赶过来了,我看他应当是你最重要的人吧。”
周不仁冷哼一声,“他对我并不重要。”
老大夫不信, 要是不重要, 能大半夜的送过来, 而且还夜不能寐的帮对方喂药降温不肯放弃?
“有些人,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担忧得不行。”老大夫笑着,却笑着笑着又咳嗽了起来。
他捂着胸口,有些难受的皱着眉,他自己就是大夫,自然也知晓自己时日无多, 倒显得这个冬天不那么难捱了。
周不仁却抿紧了双唇, “我说了,他对我不重要。”
老大夫咳了好一会儿, 这才摆摆手, “重不重要是你自己的事,我一个外人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抓些药?”
周不仁不懂, 眼前这个老大夫明明命不久矣,他自己也清楚, 可却似乎并不畏惧。
在修真界中,许多修士却极其恐惧死亡,他们宁愿孤注一掷, 也不愿意就此陨落白白浪费自己的一生, 尽管他们的一生都碌碌无为。
老大夫看着外面下着的大雪,眼中却是苍凉, “没必要了。”
而这时,苏棋迷迷糊糊的睡醒了过来,他半睁开眼睛,嗓子干涩的难受,他喊着水,周不仁听到了,看了看四周,然后取出一个杯子,去外面装了雪进来。
然而杯子太小,放在柴火边很容易烧得滚烫,干脆周不仁将杯子放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将里面的雪融化,这才递到苏棋的嘴边。
苏棋喝了好一会儿才喝完这杯水,他咳嗽了两声然后坐起来,却浑身无力的靠在周不仁身上。
“这哪儿?”苏棋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是什么地方,有些破烂,但却很是干净整洁。
周不仁将披风给苏棋围得严实,没好气说道,“人界。”
苏棋感觉脑子晕乎乎的,他扭头去看周不仁,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狗子?”
好好好,真会叫人。
“苏棋,你最好是烧糊涂了。”
苏棋合了合眼,也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头一歪,打算继续睡下去,还不忘嘀咕两句,“果然是烧糊涂了,大白天的看到狗子说人话了。”
说完,还拉起披风把脸都给盖上了。
周不仁抬起手,忍了又忍,还是算了。
老大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的笑了出来,他站起身杵着拐杖,又准备回后面的小茅屋去。
周不仁等到老大夫走了,这才把苏棋的披风扯下来,然后掐着苏棋的脖子示意对方睁开眼,“苏棋,你刚才说本尊什么?”
苏棋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扒拉着披风就往身上盖,随后一脸的迷茫,“宗主,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了一圈四周,又问到,“我怎么在这儿?”
周不仁眯起眼睛,仔细的盯了苏棋好一会儿,这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修为不济,体力不济,看来怜风师兄的确没好好教导过你。”
苏棋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周不仁说道,“回宗之后,来本尊门下,本尊好好教教你,省得你以后出去丢了不周仙宗的脸面。”
苏棋直接双眼一闭,当你放屁。
笑死,去了周不仁门下还有他好日子过?
周不仁一天到晚不知道得使多少小手段恶心他,他跟周不仁的关系说白了,也就比他师尊强上那么一丁点。
他跟他师尊都不熟,好像就跟周不仁能有多熟一样。
周不仁瞧见苏棋的动作,还是那三个字,“好好好。”
好好好,你可真该死啊。
后面一整天周不仁都没理苏棋,直到苏棋半夜扛不住了喊口渴,周不仁这才黑着一张脸给苏棋递来一杯水。
苏棋咕噜咕噜喝完又递给了周不仁,“宗主,弟子还想喝一杯。”
周不仁又给苏棋接了一杯雪水,而苏棋自个捧着水,坐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但又感觉脑子沉沉的,又仿佛有些清醒。
倒是周不仁难得有了几分困意,他来到人界后没怎么歇息,虽是修士,可到底这里是人界,折腾了这么几天,难免有些困倦。
只是这茅草屋并不避寒,偶尔有寒风吹进来,门口也时不时落下来一些雪花。
房间里面有个小火堆,但却不足以让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
苏棋迷迷糊糊的靠在周不仁身上,而周不仁则是靠坐在床上,用披风将苏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次他来人界随身带的东西不多,倒是带了不少金子,但此刻却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而苏棋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受寒是一回事,但更疼的却是胸口,那里空荡荡的,一股又一股的刺痛传来,从胸口又传到全身,很不舒服。
苏棋甚至不敢想象,若自己真的是凡人之躯,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些凡人为何争先恐后的也要爬去修真界了,这等寒苦之地,的确没人愿意留下。
“宗主,”苏棋的嗓子有些沙哑,也有些干涸,“我们什么时候去皇城?”
“最多半日车程。”
苏棋垂下眼帘,“我不想再来人界了。”
“是你太弱。”
这是实话,为何周不仁来到人界后就没什么影响,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苏棋太弱。
周不仁的修为是比苏棋高,但人界天道压制也会越强。
真正的强者,是无论在哪儿都是强者,从不会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分毫。
即便周不仁没有生在修真界,即便他只是一个凡人,在人界之中依旧可以过得风生水起。
苏棋感觉脑子又迷迷糊糊的,周不仁却是抱紧了苏棋。
“冷吗?”
“还好。”
周不仁感觉眼皮都有些重了,他合了合眼,看着那那堆小火堆,“我多年未曾去过雾雪峰了,你师尊这些年可好?”
苏棋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
随即他又说道,“但肯定还活着,仙尊陨落,天地必生异象。”
周不仁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朝后靠去,然后闭上双眼,却下意识的抱紧了苏棋。
苏棋莫名其妙的变得清醒起来。
他看着门外的风雪,突然感觉头顶传来一些重力,周不仁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似是熟睡了进去。
苏棋不敢乱动,他被周不仁抱着很暖和,他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逐渐在好转。
只是,刚才周不仁提到了他师尊,苏棋却觉得惋惜。
在这一刻,苏棋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惋惜的情绪,周不仁虽暗地里小手段很多,也算不上是什么善人,可却对自己的弟子极其护短。
他会一次又一次的包庇自己的弟子,也会耐心的为他们讲解修炼上的困惑。
有一次苏棋路过主峰时,便看到周不仁带着自己的弟子修炼,他虽不苟言笑,但却算得上是称职。
如果、如果当年他没有拜入怜风仙尊门下,而是拜入了周不仁的门下,是不是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苏棋见过修真界中的那些良师,有的师父对自己的弟子很好,就如同此刻周不仁这般对他一样。
他从未享受到东西,是却是那些弟子拜入师门就能轻易拥有的。
其实,周不仁若能做他师尊,也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天意弄人,他拜入的,偏偏是怜风仙尊门下。
苏棋也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到了难得的安宁。
第二日风雪停了不少,苏棋的身体也好上了许多,周不仁觉得这里条件简陋,因此打算带苏棋去皇城里面找个上好的医馆。
他们跟老大夫告了辞,周不仁留下了一些金子,老大夫没拒绝,只是叮嘱了两句让他们万事小心。
好在他们的马车还在,周不仁又去镇上买了一些靠枕跟毯子,这才带着苏棋去往皇城。
苏棋靠坐在马车里面,捧着小暖壶,目光却有些复杂。
他掀开车帘,看向前方带着斗笠的周不仁,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愧疚,“宗主,是弟子拖累你了。”
周不仁连头都没回,说出的话比雪都冷,“是,你挺拖累本尊的。”
苏棋立刻把心底的那点小愧疚给掐灭。
周不仁反手将车帘给放下,只留下两个字,“风大。”
等他们颠簸到皇城的时候,已快天黑了。
周不仁先找了个客栈,将苏棋放置好后这才出门去药铺买药,他在医术之上造诣不低,抓几服药不在话下,随后又让店里的小二熬好药后这才端给苏棋。
苏棋喝完那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后,整张脸都快苦的扭曲起来。
“伸手。”周不仁让苏棋将手腕递过来,他把完脉后又让苏棋换另一只。
“宗主你也会凡界的医术?”
“我说过,我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十二年,会这些很奇怪么。”
“你什么时候说过?”
苏棋没印象了,周不仁会跟他说这些吗?
周不仁斜倪了苏棋一眼,不高兴了。
“你身体有些残缺,因此到了凡界后比普通人都要弱上两分。”
苏棋看向周不仁,却见周不仁已经在洗手了。
特意让店小二端了一盆热水上来,周不仁洗得很仔细,又仿佛在想着什么东西。
周不仁的手指修长,虎口处有着细细的茧,虽然手掌没有苏棋的白嫩细腻,但却很有力道,骨节分明。
他似乎在斟酌着什么东西,半响才抬头看了苏棋一眼。
苏棋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宗主有话不妨直说。”
周不仁顿了顿,用着尽量温和的语气,“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在他看来,苏棋那处残缺必定不是自己干的,那就一定是别人干的。
再加上之前在逐鹿大比上苏棋说过自己修炼的是童子功,也对,那玩意儿都没了,能不是童子功么。
但苏棋身为不周仙宗的弟子,被人欺辱到这份上,周不仁也就突然明白为什么死而复生回来的苏棋性格会变化如此之大。
遇上了这事,谁性格不发生点变化。
不生出心魔堕入魔修就不错了,更别提如今苏棋道心也还算坚定。
苏棋不解,他略歪了歪头,“我怎样?”
周不仁的目光下意识的在苏棋身上转了两个圈,然后又移开了。
苏棋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抬手扶上自己的胸口,周不仁发现他没有心了?
可这关周不仁什么事。
他侧过脸,“宗主,这是弟子的私事。”
周不仁站起身,拢了拢袖子,“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有些东西没了,其实也能少去一些烦恼。”
至少不用再被身体的一些异样情况所烦忧。
苏棋嗤笑,“我的东西,哪怕我不要,别人也不能来抢。”
“你不要?”周不仁提高了音量。
034心乱
苏棋以为周不仁说的是玲珑心的事, “它在的时候,我总是被他人所累,如今没了,倒自在轻松许多。”
身负玲珑心的人, 都是性情温和的人, 也最是纯洁无瑕。
有时苏棋也在想, 若非是那颗玲珑心,他是不是也不会对他人满心满意?
修真界弱肉强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本就该只为自己。
周不仁满脑子都是那一句‘被他人所累’,他目光有些复杂,“很多?”
苏棋反问,“不多吗?”
他的师尊、公子泽禾、还有那个孽徒, 更别提师门里面一群没心没肺的师弟师妹们, 哪一个苏棋对不起他们?
周不仁那目光有点不知道放哪儿,还是看回了苏棋, 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 又觉得不理解,干脆直接说了出来, “我不理解,为何要跟那些人?”
因为太多人了, 所以觉得脏了,就不要了?
说完,周不仁又觉得不对劲。
而苏棋却又咳嗽了起来, 他端过旁边的水杯, 喝了好几口才勉强缓和下来。
见此,周不仁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让苏棋好好歇息,然后自个出门了。
周不仁先去皇城,他的身手还在,在人界的皇城里面几乎可以说是来去自如,但让周不仁有些不解的是,皇城之上的龙气,为何很是虚弱?
他看得出来,这武王朝的气数不多了,估摸着也就这两年的光景。
也是奇怪,公子泽禾当年来到人界帮助大武王朝统一天下,如今这才数十年光景便变成了这幅模样。
那当初公子泽禾到底又干了些什么?
周不仁并没有在皇城里面逗留太久,简单探查了一番后就回了客栈。
他回去的时候苏棋还没醒,为了照看苏棋,周不仁只开了一间房,他朝着床上看了一眼,苏棋正在睡熟,但似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眉头都皱了起来。
周不仁朝着窗边看去,发现窗户被开了一条小缝,有些冷,如今深夜又在飘雪了。
他过去将窗户合上,却从窗户处看到了路边冻死的乞丐。
而没一会儿就有官兵过来将那冻死的乞丐扔上车,那车板上面已经有好几具冻死的尸体了。
有官兵不满说道,“嘛的,今年冬天真冷,又死一个。”
“这两天死的越来越多,什么时候才能开春啊。”
“开春又好得到哪儿去?这日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行了行了,快走,前方又看到一具了。”
那几个官兵堆着板车,嘎吱嘎吱的从下方穿过,周不仁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在皇城之下都有这么多冻死的人,更别提那些边疆了。
当年公子泽禾来到人间,统一天下的结果便是如此吗?
实属不应该啊。
周不仁抬眼朝着那皇城上方看去,只见一道虚弱的龙气趴在上方,似苟延残喘,它身边则升起了无数的紫气,那些紫气不断蚕食着这道龙气,而龙气却再无任何抵抗之力。
“你看出那些紫气是什么了吗?”
周不仁猛的回头看去,发现苏棋不知何时起身披了件衣服站在了他身旁。
“应当是凡界的一些他人气数吧,朝代更替,本就如此。”
苏棋上前两步,盯着那紫气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不,不是凡界的气数。”
“不是?”
“至少不全是。”
周不仁也朝着那边看去,他对气运之术不怎么了解,仗着修为高能看到更多的东西罢了,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让苏棋来的原因。
苏棋当年跟公子泽禾交好之时,曾一同跟公子泽禾拜入命玄真人的门下学习过,这些东西苏棋比他们懂多了。
于是周不仁安静的等着苏棋看着。
好一会儿苏棋才揉了揉眼睛,看得太久,眼睛有些累了。
“看出什么了吗?”
苏棋点点头,“等明晚我身子好些了,我们一同进皇宫去瞧瞧。”
周不仁伸出手将苏棋的衣服合拢了一些,从喉咙里面吐出一个字,
“好。”
第二日难得雪停了,甚至天色都好上了不少,午后还出了一会儿太阳。
苏棋坐在窗边看向下方的行人,那些凡人大多终其一生都在碌碌无为,为了生活奔波一辈子,到头来却仿佛什么也没能留下。
周不仁给苏棋买了一些果子茶点回来,苏棋对人类的这些吃食其实没多大的兴趣。
他辟谷多年,又不贪嘴,却难得觉得有几分偷闲的意思。
于是苏棋看了一会儿街道,又扭头过去看周不仁。
其实,如果周不仁能当他师尊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周仙宗里面可以改换师门吗?
他只知道出师需要达到分神修为,至于其他的,他就不是很清楚了。
不过,他也摸不准周不仁的意思。
之前周不仁不喜他,说不定也不愿意收他到自己门下。
于是苏棋斟酌了一下,这才犹豫的开口问道,“宗主,你觉得弟子,如何?”
周不仁坐在苏棋对面在看书,他对人界的这些书籍有些兴趣,冷不丁听到苏棋这么问,有些愣神,“何意?”
苏棋突然就沉默了,其实他跟周不仁之间,也不算多熟。
况且他师尊还是周不仁的师兄,到底会伤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同门之情。
于是苏棋改口道,“只是看到了人界的悲惨,有些感慨,弟子若是凡人,此刻不知是否还能安稳。”
“凡人与修士本就不同,你不必感同身受。”
苏棋却突然蹙眉,“不同么?”
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有东西从脑海里面一闪而过。
周不仁颔首,“自是不同,修士天赋再低,也勉强能入道,而凡人被世俗牵绊,即便入道亦难长久。”
苏棋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有天资的凡人,也能修炼,这些年进入修真界的凡人不少,也有一些闯出了名气,弟子觉得,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追求的是道,大多凡人追求的是荣华富贵。”
周不仁有些不赞同,在他的观念里,凡人跟修士是不同的。
哪怕当年他是废灵根,他就如同一个普通人,可他依旧觉得自己跟凡人是不同的。
非要说为什么,大概便是修真界跟凡界之间隔着天道所设下的屏障吧。
“宗主,你说公子泽禾当年来到凡界,看到的也是如今的画面吗?”苏棋莫名其妙问了这样一句。
周不仁看向窗外,一片白茫茫,路上的行人很少,枯败,寒苦,凋零,没有一丝生机。
“或许是,或许不是。”
人人都说公子泽禾当年帮助大武王朝统一了江山,当年或是更好,也或是更糟。
苏棋抿了抿嘴,心里却有了一些猜测。
等到了晚上,苏棋跟周不仁换上了夜行衣,两人一前一后便潜入了皇宫之中。
苏棋决定跟周不仁兵分两路,他去探查皇城的龙气,而周不仁则去探查大武王朝如今的帝王踪迹,两个时辰后则在出口集合。
安排妥当后,苏棋则直接从皇城的后花园里面钻去,他避过那些巡视的宫人,就如同一只蝴蝶在皇城里面游荡,却又让人抓不住。
周不仁看着苏棋那轻盈的身形,确定苏棋自己一个人没什么问题后,这才翻身朝着后宫而去。
这皇宫很大,里面来来往往的宫人却是不少。
但让周不仁不解的是,为何这些宫人里这么多都是残缺的男子?
等到周不仁翻到房梁上终于看到两个身体健全的男子时,却是发现那两人开始抱着在床上蠕动。
一开始周不仁不知他们在干嘛,看了好一会儿后,这才脸颊泛了一片的红。
这两人、这两男人,怎这么不知羞耻。
下意识的,周不仁又想到了怜风仙尊,他的那位师兄跟谷听风,不也是断袖之癖么。
周不仁瞥了一眼那床上,又移开了目光,甚至觉得有几分恶心。
于是他直接从房梁上翻身到了屋顶,寒风从他脸上吹过,那泛红的脸颊也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可过了一会儿,周不仁目光又变得有些奇怪。
他抬头看向天空的弯月,那月亮似乎有些暗淡,没什么星星,只有大片一片的云层,清风吹拂,周不仁伸出手放在胸口那里。
眼睛却是微微睁大了几分,像是陷入了什么难题一般。
刚才他看到那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他觉得恶心。
想到他师兄怜风也跟男人这样纠缠一起,他亦觉得怜风不堪。
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若也如同那两个男子般龌龊,实在是可惜。
为情所困还情有可原,若是为了心中肮/欲,则就显得自甘下贱了。
这世间的情爱,仿佛便是如此,若只为了纸面上的情情爱爱,便显得轰轰烈烈,若是贪图一己私欲,就显得肮脏污浊。
周不仁的指尖掐了一下掌心,似乎想要自己清醒几分。
他不懂这些,只是按照心中所想的那般在看待,他也见过一些道侣,修真界的道侣其实不算多,因为一旦结为道侣,便是一生一世的事。
甚至还有一些死契,道侣之中,一方陨落,另一方也会随即暴毙。
因此道侣少,即便有一些修士在一起,也大多是为了贪图便利或是为了一些身体私欲。
周不仁是不耻那些人的,若两情相悦,那就该结为道侣,怎能为了一些私欲就跟其他修士不清不楚的。
所以他敬重那些结为道侣的,不耻于那些无媒苟合的。
但如今一想到那些结为道侣的,也会做这些肮脏之事,周不仁又觉得那些道侣好像,没那么值得羡慕了。
他看到其他人做这种肮脏事,他会觉得恶心,他想到那些道侣之间会做这些,亦会不适,
可、可如果换了另一个,换成他跟另一个人,为何,又好像没那么难以接受,甚至也没觉得多恶心……?
周不仁又咬了咬舌尖,一股疼痛瞬间将他从那些浮想联翩中恢复了神智。
他不可。
他才不贱,没错,他不贱。
035大武王朝
苏棋抬头看向天空中的那股龙气, 又看向那龙气四周的紫气,于是分别前往皇宫四角而去。
整个皇城就如同被困在笼子里面一样,四角都被钉上了缚龙钉,而那些紫气, 正是从这些缚龙钉上散发出来的。
但让苏棋有些疑惑的是, 为何他感觉这些缚龙钉里面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朝着最近的一道缚龙钉走近, 那是一座无比宏伟的神兽雕像,而雕像口中所含,正是缚龙钉。
天生四象,四象皆困于龙气四周,除却缚龙钉外,这些四象也会不断的吸取龙气。
难怪这龙气如此奄奄一息,如今估计已油尽灯枯。
可是, 这等逆天之为, 难道没有受到天道反噬吗?
要知道他师尊为了复活爱侣一事可是被天道压制在雾雪峰不敢出来半步,这般折损凡间的气运, 按理来说应当降下的天谴更多才对。
但宋家这些年来, 却如日中天。
苏棋垂下眼帘,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是为何。
他看得出来这四象以及缚龙钉是宋家的手笔, 可却不知宋家为何能够逃过天道的惩戒。
下意识的,苏棋又抬头朝着上方看去。
不出两年, 这大武王朝必定被更替,改朝换代间,不知人界多少人又要家破人亡了。
苏棋随后又朝着那龙气最深处而去, 不过片刻就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
这宫殿看上去很是破败, 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里面全是灰尘跟蜘蛛网, 很难想象皇宫里面还有这样的地方。
苏棋朝着四周转了一个圈,确定龙气就藏在这里。
于是苏棋从旁边侧门翻身而进,他刚落地就掀起一大片的灰尘,差点让他忍不住咳嗽出来。
难怪皇城的运势那么惨,龙气藏匿与此处,暗无天日,哪怕没有缚龙钉估计也会逐渐衰落。
苏棋不断的朝着里面走去,他在里面转了一个圈,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不应该啊。
想了想,苏棋低头看向地面,他伸出脚尖点了点,地面是实心的,没有暗道之类。
他又在四周的墙壁敲了敲,除了掀起一大片的灰尘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暗道,也没有密室,那龙气为何会从这里而出?
不应该啊。
于是苏棋又朝着这座小宫殿的后院过去,后面只有一个很小的院子,一眼就能看个清楚,还有一口枯井,四周都是惨败的草木。
苏棋看了看,然后朝着那口枯井里面看去。
只是此刻天黑,那枯井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但苏棋却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龙气在里面。
龙藏深井,未免太过折辱了。
苏棋有些不适的移开目光,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袖翻身就跳入了这口枯井之中。
一下来苏棋就闻到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很骚,也很刺鼻。
他打开火折子,然后朝着四周看了一圈,这才看到前方还有一个入口,他朝着里面走去,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一面的铁门。
那铁门不大,跟牢门很像,却很是坚硬,死死的镶嵌在四周的石壁上,像是故意阻拦有人进出。
苏棋取出几个火折子,然后将火折子照亮,随即朝着里面抛去。
在火光之中,苏棋的目光却是微微睁大了几分,怎会、怎会有这么多的蛇?
只见那最里面,有个无比诡异的阵法,而阵法的最中心留有一座很小的石像,而那石像四周,却爬满了蛇。
那些蛇缠绕在那石像四周,甚至在周围产蛋生子,蛇性本淫,也难怪他下来时会闻到一股腥味。
王朝的龙气被封印在石像之中,又将石像被那群淫蛇所缠绕,哪怕这大武王朝有个前所未有的明君,都会被这些淫蛇所影响,变成昏庸暴虐的昏君。
而且不止是否是苏棋错觉,他好像还看到了那石像已有了些孔洞,被蛇钻入其中产卵。
若是如此,那如今的大武王朝的帝王,怕是遭罪了不少。
苏棋也不敢在这里久留,毕竟这井下有阵法,于是他顺着绳子爬出了枯井,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的那苟延残喘的龙气,很是不解。
宋家做这样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又或许,公子泽禾做这些事,到底是想干什么?
当年只知道公子泽禾来到人界后,帮助人界王朝统一,从而立下无量功德,既是为了人界,又为何非要将这大武王朝覆灭?
难不成人界的王朝覆灭,对公子泽禾来说有好处吗?
能有什么好处?
公子泽禾在修真界,人界的是是非非并不能影响他分毫。
突然,苏棋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又看向那口枯井之中,有什么想法在脑海里面一闪而过。
如果,如果不是天道不能惩罚,而是天道不愿惩戒呢?
或者说,是天道顾虑着什么,不能惩戒呢?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因果循环也是如此,天道有天谴,功德有无量,两两个相抵,是否便能留有一线生机?
可是,公子泽禾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棋百思不得其解,便只能先去寻周不仁,远远他便看到周不仁坐在那房梁之上,似在沉思,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
等到苏棋上去的时候,周不仁这才朝着苏棋看了一眼,眼中却带了几分冷淡。
“宗主,可有什么发现吗?”
苏棋没有察觉到周不仁的异常,只是低声询问。
周不仁目光闪烁了一下,摇了摇头。
见此,苏棋有些奇怪的朝着下方的房梁里面看去,他掀开一块屋檐,只看了几眼便皱起了眉头。
这大武王朝的帝王,怎会沦落到此?
几乎是下一刻,苏棋就将那屋檐又给盖上了。
“此地不宜久留,宗主我们先回客栈吧。”苏棋朝着周不仁看去,发现周不仁脸上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苏棋有些纳闷,难不成周不仁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么,怎么脸色有些不太对。
他们一路回了客栈,苏棋将自己所看到的一一跟周不仁说完,随后又安静的等着周不仁说他这边查到的事。
半响周不仁才说了一句,“你看到的,就是我查到的事。”
苏棋想起那屋檐下的事,皱了皱眉,“那龙气被淫蛇所染指,多少当朝的君王会受到一些影响,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不堪,若当真是个沉迷酒色的帝王也就罢了,若原本是个正直的明君,却未免有些可惜。”
周不仁颔首,却依旧没说话。
苏棋觉得今日周不仁有些安静,于是朝着周不仁看过去,却刚好撞到周不仁的目光。
两人对视了眼,周不仁却先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你想如何?”
苏棋觉得今晚周不仁有些很不对劲,却还是继续说道,“我打算明日再进皇宫一趟,只要再见那帝王一面,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周不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向外面快要泛白的天空,小声的说道,“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一趟。”
说完,也不管苏棋如何,周不仁直接从窗边跳了出去。
不过片刻就不见了踪迹。
苏棋越发觉得蹊跷。
而第二日午后,苏棋便又潜入了皇宫之中,这次他换上了宫人的衣服,很是小心的在宫内行走着。
他身手功夫不低,虽然没有真气但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困于这皇宫之中,但到底这是人界,苏棋也只能低调行事。
他在皇宫里面来回了好几趟,终于摸到了大武王朝的帝王寝殿里。
他随着那些宫人一起在寝殿里面收拾,瞧着宫殿里面留下的那些痕迹,苏棋眉头又下意识的皱起。
好在这些宫人手脚都很麻利,他只是简单的拿了点东西基本就收拾了个干净,随后他又跟着这群宫人朝着住所那边过去。
等路过后花园的时候,苏棋迎面就看到了人界的帝王从眼前经过,他跟这群宫人一同弯腰站在两侧,安静给这位帝王让路。
谁知这位帝王原本都从苏棋身边过去了,却又停下脚步倒回了好几步。
苏棋有些紧张,难不成被看出什么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这位人界帝王给横抱了起来,“你瞧着眼生,刚进宫的吗?”
说着,那位帝王还低笑了两声,周围的人也仿佛见怪不怪,只是更加惶恐的跪了下来。
苏棋抬头看向对方,眉头却是动了动。
对方也不惧,也坦然的望过来,眼中却是一片的清明,只看了一眼,那位帝王便大笑着将苏棋抱着朝寝殿那边走去。
等进了房间,那帝王屏退了左右的宫人后,这才将苏棋缓缓放下,又后退了两步看向苏棋,“仙人来朕皇宫之中,可有什么要事要办吗?”
苏棋侧头,“你知晓我是修士?”
武王笑了一声,“你们修士身上,总带着一股强横的气息,朕认得出来。”
“你好似并不惊讶,怎么,来凡界的修士很多吗?”
苏棋觉得,眼前的武王似乎并不如他昨晚所看的那般。
而那武王却是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身后,这才无奈的开口道,“不知这次仙人们又想要什么?”
苏棋看向这武王,眉宇间却带了几分探究,“你体内,似有什么东西。”
那武王倘然一笑,“是有些东西,让朕日日夜夜不能安寐。”
苏棋越发的好奇了起来,瞧这武王的样子,似乎对他们这些修士已经司空见惯。
可修真界的修士想要来到人界需要经过三道屏障,还要封闭体内所有的真气。
按理来说,没有修士想要来到人界才对,反而是这些年不少的凡人偷渡到修真界去。
这武王如此自如,看来跟宋家那边脱不了关系。
“仙人,可看清楚了?”那武王仰头,眼底却是无悲无喜的死寂。
“一国之君沦落至此,看起来你似是自愿。”
武王自嘲,“朕不知仙人说的是何事,是朕荒废国事,也是朕荒唐不堪,不可?”
036无关其他
仿佛就在一瞬间, 苏棋突然恍然大悟。
也对,若是这凡界的帝王不知此事,那四象的雕像如何立下,那废弃的殿宇如何困住那丝龙气。
这所有一切的一切, 都是这位武王应允的。
可是苏棋不解, “拿自己王朝的运势做赌注, 到底是为了什么?”
武王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苏棋甚至觉得这武王或有过一两分的后悔,可眨眼间对方又是那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祖辈们建立下的基业,朕享受享受又如何,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 朕只不过随心所欲些罢了。”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只是因为你一句随心所欲?”
“那又如何?”
武王一脸的无所谓, 随后又看向苏棋,“仙人这般风姿, 不如也留在人界享乐?朕可以应允仙人,只要你想要的, 朕必定双手奉上。”
说着,武王又摸了摸下巴,“包括朕。”
“我先前还以为是为何, 如此倒是明白了一二。”苏棋朝着武王身后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也最好祈祷你想做的事能够如愿, 不然拿你这大武王朝所有的运势去赌,实在惋惜。”
这天下,向来都是大合大分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分合合也是人界王朝的纵横之术。
但苏棋没想到的是,这武王朝一统江山也就罢了,竟还敢拿这子子孙孙的王朝运势去做这种事,他实在是不懂。
武王见苏棋要走,脸上有过一丝慌乱,“仙人这便是要走了?何不多留两日享受享受?朕宫中有最好的酒,亦有最好的美人。”
苏棋停在门口,伸出手抵在门把上,侧头看向那武王,“看来公子泽禾将你教得很好,只是可惜了,你们所行的,是逆天之事,若不成,便是灭顶之灾。”
刚才进来的时候,苏棋就发现这武王体内有一道蛊,不是其他,正是淫蛇的蛊虫,除此之外,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
想来那蛊虫正是为了遮盖身上的真气,毕竟蛊虫最是淫/乱,很能遮盖住身上的其他气息。
所以,这武王虽是人界的帝王,可也去过修真界,甚至苏棋能看出这武王的资质并不差,若能踏入修仙一道,也未必不能闯下一片天地。
可惜了,可惜。
苏棋没有再在皇宫停留,而是出宫后便直接去了客栈,周不仁也在房间内,苏棋简单的说了一些他在皇宫看到的,随后便催促着周不仁回修真界。
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这武王必定跟公子泽禾有什么作为联系的媒介,很有可能他们今日来调查人界的事很快就会传到公子泽禾那里。
他不知公子泽禾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周不仁深深的看了苏棋一眼,但也带着苏棋开始往修真界内赶去。
只是雪太大,他们的马车很难行驶,最终周不仁只能看向苏棋说道,“只能骑马了,马车不好走。”
苏棋颔首,他是会骑马的,倒也没有拒绝。
可谁知周不仁却只卖了一匹上好的千里马,随后又买了一件宽大暖和的斗篷,上马后对着他伸出手,“上来。”
这是,要跟他同骑一匹?
苏棋略微犹豫,却还是坐在了周不仁的身前。
周不仁将那斗篷围在苏棋的身上,甚至还扣了一顶宽大的帽子,将苏棋整个人围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
“宗主,需要如此吗?”
苏棋觉得,他身体也没那么糟糕吧?
只是路上颠簸了一些,他不至于受不了。
回应苏棋的,却是周不仁用力的将斗篷给合拢,随后苏棋就为自己刚才的嘴硬忏悔了。
雪天风大雪大,这马儿跑起来后冷风更是嗖嗖的往脸上刮,似乎想要将血肉都刮下来。
而周不仁又骑得很快,苏棋只能蜷缩在周不仁的怀里,连出来透个气都怕被冻着。
他们一连好几天都在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下一场暴风雪到来之时,来到了天水河。
在人界的这一面天水河的河面结了厚厚的冰,而且如果要坐小船逆流往上的话,很不好走。
周不仁握紧了缰绳,苏棋刚好拉开斗篷朝着外面看来。
“我们如何回去?”苏棋抬头朝着周不仁看去。
周不仁抬了抬眼帘,“裹好,我们骑马回去。”
说完,周不仁伸出手将苏棋的斗篷又给拉上,隐约间苏棋感觉到周不仁的手掌无比的冰冷。
苏棋鬼使神差的去握住周不仁的手,语气却是颤抖,“宗主,你手快冻僵了。”
“无碍。”
不过是在人界有些冷罢了,等回到修真界后稍微休息一两日就恢复了。
苏棋差异的看向周不仁,周不仁却又飞快的移开了目光,似是不敢跟他对视。
“坐好,我们要走了。”
说着,周不仁扯上缰绳,胯/下一用力,马儿就直接跑入了那冰面之上。
他们骑着马,在天水河里面跑着,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寒风,苏棋的身体却并不冰冷,他捂紧了包裹着自己的斗篷,心里却有些复杂。
这段时日来了,他对周不仁却有了不少改观。
以往只是觉得对方太过高高在上,总是充满了威压,而且极其护短,在不周仙宗内不怎么喜他,因此两人以前也并没有什么交集。
如今交集过,却出乎意料的觉得周不仁此人无比可靠。
难怪会成为不周仙宗的宗主了,也算是理所应当,总比他那个师尊强。
他们骑了一日后,天水河的河面不再是寒冰了,周不仁这才跟苏棋改用小船,但逆行很慢,比来时慢多了。
等好不容易过了第一层屏障后,周不仁这才用真气包裹着小船,速度也快上了不少。
而苏棋则就开始在船内盘腿修炼,那封闭的丹田终于开始运转,虽然四周的灵气依旧很是稀薄,但好过没有。
终于慢慢的,苏棋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恢复。
而且不知是否是他错觉,他感觉自己的修为似乎都强横了两分,丹田内运行真气的速度也更快了两分。
大抵是之前封闭得太狠,如今回来后反而更加顺畅。
等他们再次穿过三次屏障回到修真界后,伴随而来的却是全身的舒适。
只是周不仁的修为到底高过他太多,空气中的灵气大多都被周不仁吸取去了,苏棋无奈,从纳戒之中取出了一些上品晶石用来修炼。
等从天水河下来的时候,周不仁又祭出了一艘飞行法器。
他们刚刚进入飞行法器,就收到了不少的玉简,这些都是周不仁的。
周不仁盘腿坐下,一一打开这些玉简查看。
宗内大多都是一些琐事,他离开的时候安排了弟子以他的名义处理,基本没什么大事。
反而是几个仙宗之间传递了不少消息。
此次是五大仙宗之间联合了十几个门派暗地里调查宋家的事,每个宗门都有安排不同的事。
而除却不周仙宗外,还有另外的一个仙宗也派人去往人界调查过,得到的结果跟他们所看到的差不多。
反而是安排潜入宋家的那些修士全都没了音信,很有可能已经惨遭毒手。
看完所有的玉简后,周不仁伸出手揉了揉眉心,看来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就是不知公子泽禾那边会有怎样的动作。
于是周不仁看向了苏棋,“之前你没有跟我细说,你可知公子泽禾到底想在人界做些什么?”
苏棋从皇宫回来后就让自己带着他回修真界,周不仁觉得,苏棋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只是苏棋之前没说,周不仁也不便多问,但现如今形势有些不同了,周不仁也不知宋家那边想做些什么。
苏棋垂下眼帘,“其他仙宗之间可得到过什么其他消息吗?”
周不仁将手中的玉简递给苏棋看,苏棋一一看过后又沉默了下来。
“怎么,你也不知公子泽禾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棋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周不仁转动跟着拇指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先前几大仙宗一致认为,宋家是在吸取修真界中的气运,这才会导致大多仙宗的弟子资质平平。”
不仅是不周仙宗,其他的几大仙宗也是如此。
如今能在门下找出一两个天资出众的都已然不错,哪还有之前百花齐放的盛世。
要知道以往的仙宗之中,弟子里面可是元婴遍地走,金丹多如狗,现在的新弟子里面,能有一两个金丹就已然不错了。
苏棋摇了摇头,“吸取气运或许真有此事,但却不一定是对付各大仙宗。”
周不仁认真的看向苏棋,“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宋家便是跟修真界所有宗门为敌。”
“倘若宋家所做,并非只是为了跟修真界的宗门为敌呢?”苏棋反问。
周不仁意味深长的看向苏棋,“你早些年跟公子泽禾交好,想来他想做的事,你必定也有一些耳闻吧。”
“宗主是觉得,我会跟公子泽禾狼狈为奸?”苏棋难以置信的看向周不仁,怎么从凡界回来后,周不仁对他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以往那般?
还是说,凡界的种种其实只不过是周不仁身为宗主的责任罢了?
“我不该怀疑吗。”周不仁有些不敢看苏棋的眼睛。
他喜欢苏棋的眼睛,很是干净,可同时又会让周不仁生出一些其他心思。
他认为,自己跟苏棋还是如同之前那般最好。
这次凡界他不该来的。
但周不仁又庆幸自己来了,不然苏棋在凡界不知又要吃多少苦。
周不仁觉得自己现在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里面,他不希望苏棋跟他关系亲近,但又不想苏棋跟他的关系变得冷淡。
明明他是关心苏棋会被公子泽禾利用,说出的话却变成了怀疑他跟公子泽禾之间有所勾结。
周不仁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
却不敢面对,甚至不敢去看苏棋的眼睛。
苏棋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周不仁前后变化为何如此之大,但却依旧恭恭敬敬的低下头,然后对着周不仁行了一礼,
“宗主,弟子不会做那等事。”
“弟子跟公子泽禾,从十二年前开始,就不会再有任何关系,纵使以前的确是好友,但如今却什么都不是了。”
“只要弟子一天是不周仙宗的弟子,就一天不会背叛不周仙宗。”
苏棋想,或许是他错了。
周不仁一直都是周不仁,他是不周仙宗的宗主,所以他永远只会为了不周仙宗的利益出发。
他跟自己来凡界,也只是因为看到了宋家威胁到了不周仙宗的地位。
他会保护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不周仙宗的弟子身份。
除却这个身份,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其他关系,周不仁不喜他,依旧会不喜他,他护短,可却永远不会护着自己。
因为周不仁是不周仙宗的宗主,而自己只是不周仙宗雾雪峰弟子。
所以周不仁会如此,苏棋能够理解,因为对方是宗主,所以会这样做罢了。
在凡界哪怕不是他,是不周仙宗的任何一个弟子,对方都会如此。
无关其他,只是因为对方身上的责任。
037相生相克
想通了这点后苏棋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在人界的时候, 苏棋多少对周不仁会有些愧疚,如今也好。
周不仁不知苏棋的想法,只是移开目光后便不知该如何。
“你当真不知公子泽禾想要做什么吗?”周不仁继续问道,他似乎也只能想到这个问题。
他想开口, 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此只能努力的想着一些话题, 尽管他觉得此刻提起这些并不好。
苏棋点点头,“弟子只能猜到一个大概,因此也不敢确定。”
“如何才能确定?”
苏棋低头想了想,“或许,弟子可以去宋家一趟。”
只是他目前跟公子泽禾的关系有些复杂,若是贸然前往,不知会是如何。
而且他们调查宋家的事, 或许宋家已经知晓, 他若是再去,不一定能够还能安然回来。
公子泽禾此人只是表面芝兰玉树罢了, 不一定暗地里没有一些阴狠手段。
只是让苏棋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他总觉得,在这场纷争里面, 他似乎早就被卷入了其中。
说不定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更早一些。
而且苏棋还要找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需要确定一些东西,而那个人或许是关键。
周不仁却有些不赞同,之前那些仙宗派人潜入宋家的修士全都没了音信, 多半是凶多吉少。
他不愿见苏棋落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只是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周仙宗有比你更合适的人, 你不必如此。”
苏棋摇摇头,“或许,只有弟子才是最合适的。”
说着,苏棋扶上了胸口那个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想,他或许也知道了自己的玲珑心落到了谁的手上。
若当真是如此,还真是可笑。
周不仁别过脸,语气却有些重,“本尊说了,你无需如此。”
他不希望苏棋去冒险,于是周不仁调转了话锋说道,“而且谁知你去宋家,到底是去调查还是去寻公子泽禾告密。”
说着,对着苏棋那略有些诧异的目光,周不仁只是坚定的说道,“总之,你不适合去。”
苏棋的嘴角动了动,“在宗主眼中,倘若弟子是这样的人,又何必让弟子去人界?”
如果不信任他,何必让他去人界受这一遭罪?
难不成只是为了看他难堪?
苏棋觉得自己越发不能理解周不仁,以往在不周仙宗的时候,周不仁不喜他最多也只是无视他,也没有今日这般过。
周不仁不敢看苏棋,只能进了房间,然后加快了飞行法器的速度回宗门。
等到七日后,他们终于回到了不周仙宗。
苏棋回到自己的小灵峰后第一时间就去把玄酒给放了出来,之前他要去人界,实在不方便把玄酒给带在身边,因此便把对方封印在了密室里面。
没想到这次一放出来,却是惊奇的发现玄酒突破修为到了分神。
奇怪,难不成玄酒也能修炼?
玄酒很久没看到苏棋了,等到苏棋回来后,凑到苏棋身边抱着苏棋就往肩膀上放。
苏棋双腿从玄酒的脖子上放下来,就像小孩子一样骑在玄酒的肩膀上。
玄酒却很是高兴,带着苏棋在小灵峰转了好几个圈,这才意兴阑珊的将苏棋放下来,他蹲在苏棋身边,那小表情却很是委屈。
似乎在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苏棋忍不住的摸摸玄酒的头,然后帮对方把面具给戴好,“我去了人界,那里没有真气也没有灵气,实在不方便带着你一起。”
玄酒听不懂,依旧不高兴,在苏棋身边蹲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但眼底却是浓浓的不高兴。
“好了,以后只要不是去凡界这些地方,我一定都带着你。”
玄酒这才心情好了一些。
之前苏棋去凡界的时候对外宣称自己在闭关,如今回来了了,但刚好可以借着闭关的理由再出去一趟。
于是苏棋在小灵峰修整了几日后,这才带着玄酒从后山出宗。
他要去找萧云,总有一些事需要有了结。
他没有忘记萧云是如何挖走他的玲珑心的,也不会忘记萧云是如何背叛他的,尽管如此,他却依旧要将这些事情都弄明白。
结果苏棋刚出不周仙宗没多久,没找到萧云,却被血无归给逮到了。
血无归最近正在炼制药人,他最讨厌不周仙宗的人,因此是打算抓一些不周仙宗的弟子回去当药人,左右血门跟不周仙宗也不差这点血海深仇了。
结果不周仙宗的弟子没找到,反而跟出来的苏棋打了个照面。
血无归笑了,他的脸色近来不知炼制了什么,一片的苍白,却显得更加扭曲。
“苏棋,好久不见。”
血无归发现自己不能看到苏棋,大概是之前苏棋死后一次给他带来了震撼,现在看见苏棋就忍不住的下意识激动。
他想一口一口的把苏棋身上的肉给咬下来,可他更想把苏棋给完完整整的带回血门里面关起来。
在他心里,总感觉苏棋在外面会死掉,作为他此生最大的对手,血无归不愿意见到苏棋死去,于是把对方关在自己安全的地方,然后帮助对方再次变强,再击败对方,这件事仿佛就成了血无归的执念。
苏棋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倒霉,刚出来就能跟血无归遇上。
不过好在如今的苏棋倒不怎么畏惧对方,尤其是玄酒如今也突破到了分神,傀儡可比一般的修士能打多了。
只是苏棋不是很习惯血无归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个什么稀罕物一样。
“血长老,的确好久不见。”苏棋礼貌而疏远的对着血无归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跟这个疯子翻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棋觉得血无归是疯子。
血无归舔了舔嘴皮,一脸的兴奋,“的确好久不见。”
话是这么说,然而血无归却开始从纳戒里面掏出自己的法器出来,“既然好久不见,那就让我砍两刀缓解我对你的思念吧。”
说着,血无归直接就冲到了苏棋的身前。
苏棋退后两步,他身后的玄酒立刻拿着长枪就上前。
“锵”的一声,长枪对上青龙双刀,双方势均力敌。
血无归似乎更兴奋了,“好好好,你还有帮手,这样就没那么无趣了。”
苏棋跟见了鬼一样,怎么只是一段日子不见,血无归看起来更疯了。
他无心跟血无归恋战,因此示意玄酒边打边退。
谁知苏棋刚跑几步,就被血无归用血阵给拦下,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布满了红色的招魂蟠,就连空中的灵气都变凝结了。
苏棋抬起手,将所有的真气聚集在掌心之中。
以往跟血无归交手中,他就知道血无归最擅长的,是幻境。
只是在血门之中久了,血无归很少专心此道,不然如今的血无归,不会仅仅只是血门的一个长老。
苏棋定了定心神,大喝一声,“破!”
四周的环境如同炸开的玻璃,支离破碎的散落了一些,那些幻象落在地上,只剩下点点血雾,再逐渐化为虚无。
血无归站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你便如此轻易就破了我的幻阵?”
虽然血无归知晓自己近来没这么专心修炼过幻境,可他对自己的幻境一直很有信心,他不喜欢,不代表他就不行。
苏棋看向对方,“无心之人,何来幻象?”
没错,说到底幻境很多都是因为你心底的贪欲,因此才让你无法摆脱。
很不凑巧的是,苏棋没心,也就没有那些说不出来的欲望。
万物相生相克,苏棋觉得自己生来就克血无归,以往血无归每次都输给他,好不容易他重修一次对方修为比他高了,偏偏对方最擅长的幻境又对他没有影响。
这换谁,谁不疯?
于是下一刻血无归举着大刀就朝着苏棋砍过来,还是玄酒长枪一挑,将双方拉开了距离。
“我不信你能破我幻境。”
但随后,血无归神色又变得兴奋起来,“果然,也只有你能这么轻易的就赢过我。”
说着,血无归又朝着苏棋冲过来,玄酒立刻就迎面而上。
两人在空中打得不可开交,苏棋也没闲着,在四周设下了不少阵法,然后对着天空大叫了一声,“玄酒!”
他用心念控制住对方,然后用玄酒将血无归引到阵法中心。
只听到阵法中间传来砰砰砰的响声,无数的灰尘被掀起,地面都被破了一个大坑。
苏棋皱着眉,看向那阵法中心,血无归杵着双刀,晃晃悠悠的从里面走出来。
他盯着苏棋,双目一片的血红,却是无比的执着。
“苏棋,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我一生都敬佩的对手。”
苏棋面无表情的看向血无归,诚然,对方手上沾惹了不少人命,可有一点却让苏棋不得不佩服,那就是对方的意念无比坚定。
“你的天赋是幻境,何必再去寻一些旁门左道,做一些丧尽天良的事。”
血无归擦拭嘴角的血迹,咳嗽了两声,“丧尽天良?只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苏棋,你太心软了,所以你才会被你那个孽徒背叛,所以你才会被不周仙宗不容。”
说着,血无归双目又泛红了起来,“那些人背弃你,你我虽为对手,可我却从未做过任何伤你之事,我才该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
出了公子泽禾的那事后,苏棋就不相信朋友这两个字了。
现在的他,没那么多心思去结交朋友。
他不想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的真心,更何况他跟血无归之间,之前是对手。
血无归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两声,“不做朋友,做炮/友吗?”
038恩怨
苏棋没想到血无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他的印象里面, 血无归不好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曾经有个门派为了不跟血门结仇,还送去了不少上好的鼎/炉,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 当然里面也有威猛英俊的。
血无归当时还不是血门的长老, 却因为被重视, 因此赏了他两个。
结果第二天血无归就把那两个鼎/炉给做成了药人,有人问过他为何不享用,血无归就回了两个字,“恶心。”
苏棋那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怎么感觉最近遇到的事都挺麻烦的。
血无归好似没看到苏棋的表情,又笑了两声,“可惜, 我已不能人道, 不然我还可以考虑一二。”
他拜入血门后修炼了太多阴狠的功法,因此被那些功法伤了身体, 已是不能人道。
所以血无归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当初那两个鼎/炉其实是因为门内长老看他不顺眼特意给他添堵的,所以他才会把他们变成药人。
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 不多,那个门内长老刚好就是其中之一。
苏棋没想到血无归把这事都能告诉他, 一时间神色再次复杂起来。
最终,苏棋斟酌了一下,“我们差不多。”
他是童子身, 又修的无心道, 这一生估摸着也就这样了,的确跟血无归差不多。
血无归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事, 那眼睛瞬间又亮起来了,“所以,你我如此相同,又是命定的对手,你就该跟我回血门。”
“大可不必。”
血无归却不管,又冲着苏棋飞身而来,玄酒在旁边早就不耐烦了,他不喜欢苏棋跟血无归唠唠叨叨,于是趁着血无归过来的时候,抬脚就朝着血无归胸口踢去。
这一脚用了他十足的力道,绕是血无归也被踢飞了数十米才堪堪稳住身形。
而此刻,血无归也终于好好审视玄酒起来,他打量了一圈,这才定了定心神说道,“分神期的傀儡?你怎会有如此厉害的傀儡?”
很奇怪么,他为何不能有一个分神期的傀儡?
要知道,当年若非他为了那个孽徒抗下了碎骨鞭,如今早已是步入了分神。
“这样好的傀儡,若能收入我的手中,也不错。”血无归笑,随后扛起双刀就朝着玄酒砍去。
苏棋觉得血无归无可救药了。
他趁着这个空隙扭头就跑,他不担心玄酒那边,玄酒如今也是分神,对上血无归也不会吃什么亏,而且血无归的很多手段也对玄酒不起作用。
因此苏棋并没有急着将玄酒带回身边,而是走了大半天后,这才让玄酒慢慢绕到自己身边来。
血无归此人太过狡猾,他也怕对方会有什么歪心思在里面。
等到五天后,苏棋终于在天合城里见到了玄酒。
玄酒站在街道旁边,像是尊门神一样,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经过的修士,等见到苏棋来了,这才高兴的凑了过来。
苏棋伸出手,用真气在玄酒身上转了个圈,这才松了口气。
玄酒伸出手,想要将苏棋举在肩膀上,却被苏棋摇了摇头,“若是如此,便太引人注目了。”
玄酒不解的眨巴眼睛,却还是听话的收回了手。
苏棋来天合城也只是为了碰碰运气,他知道萧云的性子,在一个地方停留后,往往会停留很久,然后再没有留恋的去往下一个地方,并且也不会再回来。
萧云拜入他门下十一年,他对萧云的性格一清二楚。
既然之前萧云在天合城之中流浪,那么很有可能现在依旧在。
苏棋垂下眼帘,他没有任何对不起萧云的地方,如今,倒是可笑。
想到此,他却步伐坚定的朝着奇遇集市里面过去,他在里面转了个圈,最近不是秘境开放的日子,因此里面的人不多,但直到将所有地方都转了个遍,苏棋却依旧没看到萧云的影子。
难不成对方已经从天合城走了吗?
苏棋有些失望的打算先找个客栈歇息,却是下意识的就看到了街角的一抹灰色衣角,于是苏棋立刻快步跟上。
那人见苏棋跟来,赶紧转身朝着暗处而去。
苏棋追了好一会儿,这才在一处小巷子里面拦下。
萧云依旧身着宽大的灰色长袍,他似是有些自卑,不敢将自己的头抬起。
也对,他的那半张脸被毁成那样,自是不愿再以真面容示人。
“怎么,不敢见我。”苏棋一步一步的朝着萧云走来,语气却很是冰冷,“是知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不敢面对么。”
萧云却仿佛有些激动,“我有什么可亏心的?”
下意识的,瞧见苏棋要走近了,萧云伸出手捂着自己的脸,随后转到了另一边。
“你可问清楚你脸上的剑痕是何人所留了?”
萧云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几句狡辩的话,我就会信你?”
“萧云,我自知没有亏欠过你半分,当年你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如今那便清算个清清楚楚吧。”
萧云握紧了拳头,依旧怨恨,“你敢说你对我问心无愧么!”
“我敢!”
大概是被苏棋理直气壮的话震慑到,萧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了好半响,他这才干巴巴说道,“即便你不知情,可数年前你做过的错事,便不算错事了么,苏棋,是你当年无意害了我全家,如今还要如何。”
他以为,他以为他们已经两清了。
苏棋灭了他全家,他便挖了苏棋的玲珑心,他们分明已经两清了。
凭什么苏棋还能理直气壮的站在他面前指责他啊。
苏棋看着萧云,一字一句道,“被你挖掉玲珑心前,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问心无愧。”
许是他的神色太过认真,竟让萧云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苏棋吐出一口气,他也很想现在亲手杀了萧云,可理智又告诉他,萧云或也是这里面的其中一环。
于是苏棋便只能又耐着性子说道,“好,你若不信,那如今正是你我可以两清的机会,你难道不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么,还是说,你宁可继续这般浑浑噩噩的流浪下去。”
苏棋太了解萧云了,毕竟是曾经全心全意付出的徒弟,他深知如今的萧云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在里面。
呵,当年嘴里喊着大仇得报,如今又算是什么。
萧云看着苏棋,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底却是浓浓怀疑,“我不信你,苏棋,我不信你。”
“你不信我,为何不敢见我,萧云,你在怕,你害怕你得知的真相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你怕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错的,所以你不敢,你连脸上天问灵剑的剑痕都不敢去质问,萧云,你在怕。”
“你胡说!”
萧云握紧了双拳,他愤愤的看向苏棋,这一刻他爆发出了滔天的恨意,“你以为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就会对你下手吗?苏棋,你不知情就能代表你手中没有人命么,我怕?我为何要怕!”
“那你敢跟我立下誓言,跟我一同去查清真相么。”
苏棋目光灼灼的盯着萧云,没有一丝退缩。
萧云握紧了拳,松开,最后又握紧,“苏棋,你便一定要一层又一层的撕开当年的真相么。”
“是真相还是诬陷,你怎知道?”
萧云站直了身体,将自己头上的长袍取下,他那半张脸依旧触目惊心,甚至有些肉外翻了出来,看上去无比的恐怖。
问天灵剑留下的伤痕,自是不会轻易痊愈,甚至还有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苏棋,你看看我这张脸,我如何信你?”
“你不必信我,你只需跟我查清当年真相即可,你与我,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恩怨了,我一生不会原谅你,就如同你一生都将背负天问的剑痕。”
萧云身形摇晃了一下,随后抿紧了双唇,眼中却是如何都化不开的怨恨。
“苏棋,你我之间,本就该是不死不休,既是如此,何必再多此一举。”
苏棋嗤笑,第一次高高在上的蔑视着萧云。
“因为错的人,从来不是我。”
他苏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这个锅,他不背,也绝不认。
萧云可以恨他,也可以欺师灭祖,但却不能将欲加之罪放在他身上。
是他当年眼瞎,认了一个白眼狼的徒弟。
可那又如何?
萧云可以当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却不能诬陷他也是这样的人。
什么清者自清,若真是清者,在被人泼脏水的时候就该直接掀桌子再泼回去,该做的是让对方把这盆脏水洗干净,而不是一味的只是辩解。
萧云看了苏棋好一会儿,却又伸出手将衣袍落下,遮盖住脸上的疤痕。
他原本转身想走,却在走了两步后又停下了脚步。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却连小拇指都忍不住抽动起来。
在这一刻,萧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苏棋说的没错,他在怕,他在怕他知道的真相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在怕以前做的都是错的。
但之前亲眼所见的那些事,让萧云不敢轻易回头。
最终,萧云狠狠一脚踢在了旁边的墙上,他回过头,看向苏棋时眼中充满了异样情绪,“好,我愿意跟你去查清真相,但我只有一个条件,”
苏棋颔首,示意萧云继续说下去。
萧云眼底变得一片的冰凉,“若让你知晓当年的事的确是你的错,我要你从不周仙宗的山脚一步一叩首的跪上万梯,然后告诉所有人,你错了,当年的事,是你对不住我。”
不周仙宗的万梯,正好九千九百九十九步,是当年创立仙门时,先祖亲手所设下,不周仙宗的弟子若犯下大戒要被逐出,从那万梯跪拜上去,若能活命便能免去被逐出师门之责。
苏棋觉得好笑,“你以为我不敢吗?”
当年他全心全意为这位弟子付出的时候,为对方寻来群仙垂莲的时候,不便是这么做的吗?
“萧云,你果真是一个狼心狗肺之徒。”
039松上鹤喜图
天合城, 萧云快步朝着前方走去,这里是一处很偏僻的乡镇,里面稀稀疏疏只住了几户人家。
此刻正是傍晚,血红的夕阳落在两人身上, 将他们的身影的拉得极长极长。
走到一处很简陋的屋子前, 萧云微微侧头对着苏棋说道, “你就在这里等着。”
说完,萧云低下头走进了屋子里面。
这些日子以来萧云一直都住在这里,其实萧云在这里住了快半年了,原本就想着该换个地方了,谁知道就被苏棋找了上来。
萧云在屋子里面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然后全部都放入了空间袋子里面。
他站在门口,却又有些迟疑。
他看向简陋的屋子, 其实这里只是他偶尔睡一觉的地方, 这几年来他过得并不如意,他自知自己配不上他的青梅, 因此一直在麻痹自己四处流浪。
他恨苏棋毁了他的脸, 同时他也恨自己当年竟真的能下得了手。
直到现在萧云都时常被噩梦惊醒,他看向自己的右手, 是这只手当初将苏棋的玲珑心剜出来的,他甚至在看到苏棋的时候, 手指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萧云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只能自我麻痹。
可他没想到苏棋还能活着,并且还来找自己。
萧云垂下眼帘, 大不了, 再杀他一次。
于是萧云缓缓走出了屋子,出门就看到了负手而立的苏棋站在不远处, 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在夕阳之中,萧云觉得苏棋的背影有些孤寂。
当年拜入不周仙宗的时候,其实萧云也没想到苏棋会收下自己。
后来他跟苏棋一同居住在小灵峰之中,偶尔有几次他便看到苏棋也是这样站在那后山之上,然后看向了雾雪峰的方向。
他不知道那时的苏棋在想什么,他只知道那样的苏棋,让人觉得他很孤寂,仿佛全世界便只剩下他了。
萧云嘶哑着嗓子,对着苏棋喊道,“我收拾好了。”
苏棋听到声音,这才转过身,却面无表情。
在他没背叛师门的时候,每次萧云呼唤苏棋的时候,苏棋总是一脸温和的转过来看他。
那时候,也有人说他走了天大的好运,怎就拜入了这世间最好的师门之下。
然而此刻,苏棋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的凉意。
“走吧。”苏棋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脸上没什么情绪,仿佛在对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萧云莫名的握紧的拳头,感受着指尖掐入掌心的疼痛。
他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苏棋朝着云鹤山而去。
云鹤山下有个村子,叫鹤村,因为这里一片沼泽,有着许多仙鹤过来定居,便起了这个名字。
鹤村没有几户人家,当年萧云被人救了之后便一直生活在这里,跟他的小青梅一同。
他们走了十来天,这才抵达云鹤山。
苏棋看向那云层缥缈的山顶,总感觉似曾相识。
萧云走在前方,这些天他给苏棋讲了一些有关他以前的事,大多只是一笔带过,唯独讲到云鹤山的时候,萧云语气中带上了两分暖意。
“我七岁来到鹤村的,一直跟吴伯父他们居住在一起,吴伯父他们没什么修为,一大家子也只不过都是练气而已,也会一些医术,偶尔四周的修士也会过来找他们看病,因此他们世代都以采药为生,吴伯父有个女儿,叫吴青青,只比我小两岁,很是天真可爱。”
苏棋听着这些废话,有些不适的捏了捏额头。
萧云却是看向那眼前的几户人家事,眼底里流露出浓浓的思念。
当年他挖了苏棋的玲珑心后,便受到了玲珑心的反噬,同时他也自卑自己被毁的半张脸,因此将玲珑心送给吴伯父他们一家后,便安静的选择了离去。
他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们这一家子带来不详,却没想到今日还有回来的一天,甚至带着苏棋。
萧云有些警告的看向苏棋,“吴伯父他们是良善之人,你若对他们不敬,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着,萧云冷哼一声朝着那几户人家过去,甚至还大声喊道,“吴伯父,吴伯母,我回来了。”
可回应他的,只有回荡在山谷里面的点点回音。
萧云停下了脚步,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赶紧快步过去,却是发现这几户人家早就人去楼空,甚至屋子里面都长满了杂草。
“怎会?怎会不在?他们不是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的吗?”
苏棋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萧云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的呢喃。
他有些不屑,却是朝着那屋子里面看去,很明显,屋子已经好几年没人住过了,但屋子里面的东西却应有尽有。
就连院子里面晾晒着的草药都没有收进屋子,看得出来,走得很是匆忙并且没有一丝留恋。
打量完一圈后,苏棋嘴角都忍不住泛起点点嘲讽,“你确定,他们世代都生活在这里么。”
这个山谷太过隐秘,人迹罕见,若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痕迹的。
可如今看来,除了眼前的这几间屋子外,好像并没有其他的痕迹了。
“是世代生活在这里,还是为了某些东西故意弄了几间屋子放置在此处?”苏棋侧目朝着萧云看去。
却见萧云猛的抬起头朝着他看来,“你说什么?”
“萧云,你也算是修真界中少有的天才了,可惜天赋是够了,脑子却不行,这晾晒的草药都没收进屋,你觉得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重要吗?”
若是举家搬离,不会连东西都不收拾。
若是被仇家寻仇,便不会家里还这般整洁。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走得很是匆忙,匆忙到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萧云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他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骗我?”
几乎是下意识的,萧云自己就否认了,“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值得他们骗的,我五岁被他们救起来后,就一直生活在这里,我能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吗?”
苏棋环视了一圈,看向不远处有几只仙鹤拍打着翅膀飞起,在天空翱翔,随后又落在一处松树上整理自己的羽毛,随后好几只仙鹤纷纷过来,伸长了脖子尖叫,似是欢悦。
“好一副松上鹤喜图。”苏棋看着那边,这样的画面美得像是一幅画。
萧云怒目而视,这都什么时候,苏棋还有心情看风景。
“吴伯父他们不是无缘无故就走的人,肯定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一定是的。”萧云继续低声说道。
他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他不相信自己以前经历的只是一场梦,一定是因为吴家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会走的。
这是第一次,苏棋觉得萧云如此蠢笨。
他竟被这样的人,如此轻易的就挖走了玲珑心,当真可笑。
想着,苏棋也忍不住的笑了一声,语气里面却满是嘲讽。
萧云却不满,“你笑什么?”
“好,就当你这位吴伯父有事离去了,此事暂时不提,我只问一句,你为何要挖我的玲珑心。”
“自是为了给青青治病,这本就是你欠他们吴家的!”
苏棋看着萧云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很想一巴掌抽过去,却还是忍住了。
“我欠他们什么了?”
“吴家原本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却是因为无意得到了玲珑心,结果却被歹人所害,因此才不得不举家逃离在此处定居。”说到此,萧云看向苏棋的目光充满了恨意。
“那人将吴家满门上下杀了个干净,唯独吴伯父的父辈在外历练因此在逃过一劫,你有玲珑心,即便当年不是你干的,但也绝对跟你脱不了关系,说不定就是你祖上干的缺德事。”
苏棋定定的看向萧云,萧云天资实在出众,却也实在愚笨。
“玲珑心是什么灵药么,还能用来入药。”苏棋反问。
萧云理所应当的说道,“那自然是吴伯父家里传下来的秘法,毕竟当年玲珑心本就是吴家的。”
苏棋捏了捏眉心,“你可知玲珑心是圣物,任何修士对它动手,便会遭到天道的诅咒以及天谴?”
“什么?”
“玲珑心是天道唯一留下的偏爱,我不知为何在我体内,但我也知道,任何强行取走它的人,都将受到它的反噬,并且万劫不复。”
萧云脸色变了一下,又握紧了拳头,“那又如何?”
苏棋摇了摇头,“没有如何,我只是告诉你,强行取走的人已会万劫不复,那么到底是什么不要命的人还敢吃了它?就不怕天道天谴吗?”
萧云突然就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让他才小声反驳道,“可我没有万劫不复。”
简直愚不可及,苏棋的语气有了几分不耐,
“好,就当你那位吴伯父有秘方可以将玲珑心入药,活人心脏入药这种事也做得出来,难道这一家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萧云继续不说话了。
苏棋则继续说道,“既是入药能够救人,为何又要匆匆离去,当年被挖走玲珑心时我必死无疑,他们还有什么可忌惮的?难不成不周仙宗还会为我出头不成?既然是你动的手,即便不周仙宗出手,也断不能找到他们头上,那他们跑什么?还是说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因此便马不停蹄的抽身而去?”
萧云无言以对。
苏棋转过身,眼底依旧一片冷意,“吴家的事暂且不谈,那么你告诉我,当年我做了什么灭你满门的事?”
萧云猛的抬起了头,看向苏棋的眼底又开始笼罩着一片的恨意。
虽然他也不知道吴家为何突然就离去了,但、但没关系,其他事不会有错的。
于是萧云又将苏棋匆匆带去云家村,这是距离云鹤村很远很远的一处小城镇,萧云带着苏棋来到了一处山坡的上面,而在他们对面,则是密密麻麻几十个墓碑。
这次来的时候,萧云还特意带了一些纸钱,跪在最大的那个墓碑前面,然后烧着纸钱,他一直低头沉默着,过了好半响这才抬起头。
“苏棋,其他你可以不认,可你不能不认当年因为你一念之差,灭了我云家满门之罪。”
040解开误会
苏棋看着那大大小小的墓碑, 看上去已有了一些年头,这些墓碑很多上面都没写名字,只有最大的那一个刻上了云君两字。
只是那字歪歪扭扭,像是刻意不被人认出字迹一般。
苏棋上前了两步, 安静的看着眼前一切。
萧云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 他伸出手撑在地面, 抓起了一把泥土。
“我对儿时的事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那一日,火光漫天,我看到无数人在跑来跑去,火将屋子烧得噼里啪啦,至今我都历历在目。”
“苏棋,我曾问过你, 二十一年前, 你可曾来过这里。”
说到这里,萧云停顿了一下, 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之中, “你说你来过,还放了一把火, 我虽年幼,可我记得那晚的火光, 记得有一个人杀了这里的所有村民。”
“苏棋,那个人是你。”
苏棋的确二十一年前来过这里,那时候他刚跟公子泽禾相识不久, 然而却是一见如故, 几乎是无话不谈。
那时的苏棋才从不周仙宗里面出来历练,却是没想到能够遇到公子泽禾, 两人很快就成为了知心好友,那是苏棋的第一个朋友。
他们一同去了秘境历练,在返程的时候因为天色已晚,恰巧附近有个村庄,便决定在此处留宿。
而那个村庄,便是云家村。
因为有些久远,苏棋有些记不太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他们歇息后没多久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个云家村,不似普通的村庄。
因此他跟公子泽禾都留了一个心眼,半夜同睡在榻上时,一直密切着关注在外面的一举一动。
当时公子泽禾还调笑过,“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玄清,看来我们上一世修了千年才能求得如今的同床共枕。”
苏棋却只当公子泽禾开了个玩笑,并没有如何在意,反而是仔细的留意外面的动静,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公子泽禾趟在他身旁,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而到了半夜的时候,果真整个云家村都升起了一股烟雾,那些烟雾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朝着他们屋子里面钻来。
苏棋第一时间就起身示意公子泽禾小心行事,他们分别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然后趁着外面不注意的时候破门而出。
他们这才发现,整个云家村的村民早就被邪物给占据身体了,白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晚上就被这些邪物给控制身体残杀来往的修士。
毕竟这云家村地处分界处,来来往往的修士也不少。
那晚苏棋过得很是艰难,他跟公子泽禾一同斩杀那些被邪物入侵的村民,直到后面才发现竟是一头生了灵智的魔物潜伏在此控制这些邪物,然后吸取来往的修为壮大自身。
苏棋跟公子泽禾废了些心思才将那魔物给斩杀了个干净,随后看着那满是邪气的村庄,苏棋皱紧了眉。
“若不妥善处理,这些邪气若是随着雾气飘荡出去,怕会又引起一场杀孽。”公子泽禾轻声说道。
苏棋点点头,也觉得在理,因此便亲手放火烧了这个村庄。
毕竟这村庄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了。
当时公子泽禾依旧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苏棋,他看着苏棋点火,又看到苏棋双手合十为那群枉死的村民念着往生咒。
他笑,“玄清,你这般良善,他日怕是会吃不少亏了。”
而这个经历,对苏棋来说也只是一场历练罢了,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却是没想到,萧云说的是,竟是这事?
苏棋看着那些墓碑,他虽不知是何人所立,可他也清楚,当年的那场大火他设下了阵法,将那些被感染的村民全部都烧得干干净净,不可能还留有什么尸骨。
其实当年苏棋也是不愿意的,奈何不这样做的话,只怕那些邪气会缠上路过的修士,从而又演变成另一个云家村。
“所以,你以为当年是我杀害了云家村所有人?”
想清楚来龙去脉后,苏棋这才朝着萧云问到。
萧云握紧了拳头,“你敢承认,当年的火不是你放的吗?当年不是你烧了云家村所有的人吗?”
苏棋觉得好笑,“所以,你以为是我灭了你满门?”
萧云回过头,双目里一片的红,“不是吗?”
苏棋不甘示弱的看回去,“没错,当年是我放的火,也是我将云家村所有的人都烧了个干净,但你可知,当年整个云家村的人早就被邪物感染,而这背后是一头丧尽天良的魔物所为,我烧的是,全都是已死之人,有何不可?”
萧云不信,“你自是有你的百般辩解。”
“辩解?我还需要什么辩解?当年的云家村不可能还有任何活口,至少,绝不可能会是人类,萧云,你若当真出身云家村,那就该好好怀疑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人,还是魔物!”
“你胡说!”萧云捂着胸口,双目欲裂,“你为了脱罪,自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我记得当年是你放的火,我清清楚楚记得你的脸!”
苏棋居高临下的看着萧云,手指却是紧紧的用力捏着,“萧云,我说过,你若当真出身云家村,就绝不可能会是正常人类。”
莫名的,苏棋想起了萧云刚拜入他门下时,那时萧云每到圆月之时便会发作恶疾,后来苏棋才得知萧云竟是阴寒之体,这样的体质很少会出现在人类身上,因为这是身体的不融合才会导致如此。
一般来说,魔物跟人类杂交后,往往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体质。
也因此当年苏棋才会特意去调查一番萧云的身世,在得知萧云只是父母早亡一直在修真界流浪后,这才没有往魔物这上面想。
反而是为了对方,苦苦的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爬上登天崖为他求来了群仙垂莲,这才解了对方身上阴寒之体带来的苦毒。
如今细细想来,竟会是如此。
苏棋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掀起几分不屑,“竟会是如此,原来如此,萧云,原来你是人类与那魔物产出的杂种。”
也难怪当年那场火,没有将萧云给烧死。
既是杂交而出的魔物,自然不会被寻常的火给烧死。
萧云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可笑,可笑,你竟说我是魔物。”
苏棋不再理会萧云,而是去看向那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的墓碑,他伸出手,将真气凝聚在掌心,然后用力一挥。
“砰砰砰——”
所有的墓穴全部被他爆开,萧云嘶哑着嗓子吼道,“苏棋,你敢毁我云家墓穴!”
然而就在下一刻,萧云突然停住了声音。
因为在那些墓穴里面,什么都没有,底下连被挖掘的痕迹都没有。
仿佛只是在地面上草草立了一个墓碑,底下的土没有动过分毫。
苏棋上前一步,伸出手握住萧云的肩膀上前推去,让他将眼前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清楚了么萧云,到底是谁将你送到我身边的,到底是谁,想要借你之手夺走我的玲珑心!”
玲珑心是圣物,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动手,因为一旦动手,便是万劫不复。
那是天道设下的禁忌,是天道前所未有的偏爱,是可以驱散所有邪魔的圣物。
因此之前苏棋也奇怪过,为何萧云还活着?
如果萧云只是人类,他挖走了自己的玲珑心,不仅会被天道诅咒,还会被天道降下天谴,即便是侥幸苟活于世,也应该生不如死,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还能自在流浪。
只是之前猜测过一二,没想到如今才知晓了答案。
萧云,是那魔物跟人类产出了杂种,他虽会身负天道诅咒,却不会被天道降下天谴,因为他不属于人类,亦不属于魔物。
只有这种不纯不洁的东西,才能挖走他的玲珑心后全身而退。
因为,脏。
能够兜兜转转将这所有的一切都计算得明明白白,还能不留痕迹的,普天之下苏棋只能想到两个人。
“那幕后之人,心机之深沉,二十多年前竟已开始设下这盘棋,借你这个半人半魔东西的手,来取走我体内的玲珑心,恐怕当年云家村是骗局,鹤村是骗局,至于你,”苏棋斜倪了眼萧云,
“你萧云,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环罢了,那人先以云家满门的仇恨编造你的身世,再将你送到鹤村吴家那里,你自是会对吴家的人感恩戴德,然后对方再骗你拜入不周仙宗,最终落入我的门下,从而逼你挖走我的玲珑心。”
“这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巧妙,你竟到头来还不知是为谁做了嫁衣,萧云,你可真可怜啊。”最后几个字苏棋咬得极重,却极其讽刺。
萧云浑身一愣,呆呆的跪在原地,他伸出手捂着脸,“不、不可能,这一切不可能,不是真的,不是!”
苏棋没空再跟萧云多费口舌,如今萧云这一环的事情终于捋清,那么就该查最后的真正幕后之人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隐约看到几只仙鹤飞过。
远远白云间,鹤松相交缠。
想到了什么,苏棋低声说道,“萧云,你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在骗你么,那你应当还想见到吴家的人吧,不如我带你,去见一见你那口中的良善一家吧。”
去见一见,那幕后将你骗得如此之惨的人吧。
苏棋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漠然的表情像是什么石像一般。
他站在原地,只是抬高了头,看向远方,又像是透过天空看向谁。
这一切的一切,苏棋觉得自己终于弄明白了,可唯独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他不懂,甚至不能理解。
而那地上的萧云,他颤抖着手掌,似还是有些不愿相信这一切。
他有些麻木的看向苏棋,脸上却皆是痛苦之色。
“师、师父——”他低低的喊道,就如同无数次在小灵峰之上时。
他拜入苏棋门下,得到苏棋的悉心教导,对方将自己命定法器相赠,然后温柔的对着他说道,“你既拜入我门下,便需持剑证道,不负道心。”
那时的苏棋,极其温柔,又极其温暖。
萧云是贪图那点暖的,他知道苏棋对他很好,他不是瞎子,他能感受得到。
可他也恨苏棋,他恨为什么是苏棋?
为何便是苏棋。
如果不是苏棋,如果吴青青没有心疾需要玲珑心入药,如果他没有拜入不周仙宗,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那时的萧云是纠结的,也是矛盾的,最终他还是为了报答吴家的恩情,以及为了满门的血海深仇,他设计陷害了苏棋,然后亲手剜走了苏棋的玲珑心。
苏棋回过神,他低下头看向萧云,嘴角依旧是那抹讥讽的笑。
“萧云,你这般叫我,我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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