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二者皆有
赏月楼
这是逐鹿森林里面最好的一座高楼, 是由宋家出资而建。
这些年来宋家在修真界内不仅出了一个公子泽禾,更是收购了不少修真界内的产业,许多有名的商铺其实早已是宋家的产业。
而在这般的一家独大之下,宋家的行事作风也越发的奢靡了起来。
至少, 苏棋是这么认为的。
而他身前, 公子泽禾正扶手而立, 他站在高楼上,低头看向下方的风景,神色温和,眼神却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惆怅。
“玄清。”公子泽禾轻声唤道,然后抬了抬下巴说道,“快看,天快亮了。”
此刻天边的确开始泛白, 然而另一侧的天空却是圆月倾斜, 浑身月华即将隐入云尘之中。
苏棋收回目光,“你找我, 到底所为何事?”
苏棋并不觉得公子泽禾会无缘无故找他, 在他以往的记忆之中,公子泽禾只要找他, 就会出现麻烦。
那时苏棋满心以为是公子泽禾命运坎坷,现在回过头想想, 要是没事公子泽禾会出来找他?
这不明摆着把他当二傻子让他去抗事么。
公子泽禾收回目光,他转过身看向苏棋,目光是苏棋从未见过的怀念, “玄清, 我以为你死了。”
三年,整整三年, 公子泽禾都没有收到过苏棋的任何消息。
他也派人去不周仙宗问过,那边却说苏棋死了。
公子泽禾不信,于是他在等,等苏棋出现。
其实苏棋刚回到不周仙宗他就收到了消息,他没有赶去不周仙宗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苏棋还活着,他们就一定还会见面。
想到此,公子泽禾给苏棋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玄清,这杯敬你。”
你能活着,我很高兴。
苏棋却没有接,他看着公子泽禾,“公子泽禾,你到底想做什么?”
公子泽禾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放下杯子,语气很是坚定,“你怨我。”
其实公子泽禾的确知道自己对不起苏棋,以往种种,他有哪一件是对得起苏棋的?
可他没办法,苏棋是不周仙宗的天之骄子,更是怜风仙尊唯一的弟子,是他必不可少需要结识的人。
这些年来,对方的确帮过他不少,反而是他,得寸进尺。
“玄清,无论你是否相信,我从未有过想要害你之心。”
只是有些事,他亦有些无奈。
苏棋看着公子泽禾,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目光,甚至有时候苏棋也在想,他是不是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对方。
他真的看懂过对方吗?
公子泽禾。
世人谁不识公子泽禾?
天下第一君,三岁练气七岁筑基,不到十二便已是金丹大能。
随后拜入佛修圣老的门下修行十年,又去越君仙尊处习得君子六礼,等到再次现身修真界时,已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
随后义无反顾入世,去了凡间七年,帮助凡间扭转乾坤统一王朝,离开时收了整整九九八十一把万民伞,又立下无量功德,从而被称为,天下第一君,公子泽禾。
如今还不到半百的年纪,已是合/体大圆满的修为,一旦踏入大乘境界,便是整个修真界前所未有的,最年轻的大乘尊者。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修为,这样的经历,谁能不高看一眼?
可苏棋却觉得陌生无比。
他注视着公子泽禾的双眼,想起以往的那些事,只问了一句话,“你与我结识,到底是相逢恨晚,还是你蓄谋已久?”
公子泽禾没想到苏棋会这样问,他下意识的想要回答,然而在看着苏棋的眼睛时,客套的话却又卡在了喉咙处。
仿佛对方看穿了他的一切。
良久,公子泽禾吐出一口气,“如果我说,二者皆有呢?”
是相逢恨晚,但也的确是蓄谋已久。
苏棋忍不住笑了一声,果然如此。
公子泽禾却是有些着急的说道,“可我是真心待你的,也一直将你视为我的好友。”
“你若视我为好友,会将我的名声随意让人践踏?”
这一刻苏棋感觉多年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就像厚厚的白雾终于被拨开,他无比认真的说道,“你只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在你心中从未将我当做好友,你需要我这样一个人陪在你身边成全你的名声,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其他人。”
以往苏棋对公子泽禾很好,那时的苏棋刚从逐鹿大比之中脱颖而出,人人都说不周仙宗出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弟子。
可那时候的苏棋只觉得沉重,仿佛他不是自己,他只有不周仙宗的身份。
于是他认识了公子泽禾,两人不过几面,却有着相同的经历,公子泽禾说,他亦是被家族所累,整个宋家都说他必须要为宋家挑起大梁,因为他是宋家的唯一期望。
成为天下第一君也好,还是成为公子泽禾也好,都只不过是他身上的使命罢了。
于是在同样的感同身受之下,苏棋跟公子泽禾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修真界所有人都说,他们的友谊让人动容。
怎么会不让人动容呢,这份让无数人羡慕的友谊之下,是苏棋一步又一步的退让,是苏棋一次又一次的付出。
他跟在公子泽禾身后,帮他解决一切麻烦,甚至将自己的所有尽数奉上,因为他觉得公子泽禾不易,不希望他过得艰难。
但苏棋却忘了,他自己又何尝容易过。
“公子泽禾,你知道我是何时开始疏远你的吗?”苏棋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
公子泽禾微微握紧了手中的扇子,没错,他跟苏棋关系其实疏远了不少。
然而是如何疏远的,他却不知。
“是十二年前,洞天水镜的宴会上。”
公子泽禾抬了抬眼皮,想起了这件事。
十二年前,水镜洞主声势浩大的举办了他的千年生日宴,然而天公不作美,当年洞天水镜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雨,赶去的宾客也大多兴致缺缺。
随后洞天水镜又发了大水,无数宾客逃离,那次千年生日宴也成为了整个修真界中最大的笑话。
而在逃离之中,他贴身的一枚玉佩落入水中,还没等他开口,他周围的人便怂恿着苏棋下水为他寻回。
当时公子泽禾原本想要阻止的,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他想,若是苏棋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以后他便真心将苏棋视为真心挚友,再也不会利用他一分一毫。
于是他满怀期望的看了过去,他知道,苏棋不会拒绝的。
果然,苏棋看向他后,最终点了点头说道,“好。”
只一个字,便丝毫没有犹豫的只身投入了大水之中。
那一刻,公子泽禾承认他动容了,他也像今天这般握紧了手中的折扇,他想,只要苏棋将玉佩带回来,他便永远认下了苏棋这个朋友。
可苏棋那天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
等到第三天他忍不住想要下水去找苏棋时,终于不周仙宗的弟子将他的玉佩送回,说苏棋身体有些不适,于是回了不周仙宗。
从那以后,苏棋便再也不主动找他,也甚少出现在他的面前。
没多久就听说苏棋收下了一个天赋极其出众的弟子,人人称羡。
可他却跟苏棋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甚至偶尔都见不到一面,他也曾刻意去拜访过不周仙宗,但却听说苏棋身体不适,谢绝见客。
公子泽禾想起这事,嘴角露出几分苦笑,“我记得这事,后来你便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了,甚至也刻意不见我,我亦是不知哪儿做错了。”
苏棋神色无悲无喜,仿佛在讲述着不是他的事。
“其实我下水后,第一晚就找到了你的玉佩,只是风浪大,我费了些功夫才堪堪爬上你们宋家的船。”
公子泽禾安静的听说,仿佛想要从里面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
“那时你们一群公子哥正围在一起取乐,当时我满身狼狈,大雨淋湿了我全身,我拿着你的玉佩想要进来时,我听到你们在说我的事,你还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公子泽禾不记得了,当时他一心担忧苏棋,只想着苏棋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对于身边的谈话他并没有太注意。
况且那些都是宋家的人,又能说些什么?
是啊,公子泽禾怎么会在意别人怎么议论苏棋呢。
可苏棋却记得无比清楚。
他记得当日他小心翼翼的拿着公子泽禾的玉佩想要还给对方之时,他听到那群公子哥说,
“什么不周仙宗的天之骄子,现在都快变成我们公子泽禾养的一条狗了。”
“不是快,是已经是我们公子泽禾养的一条狗了,对吧?”
那时的苏棋,如坠冰窖,他握紧了玉佩,想听清公子泽禾是如何回应的。
于是,他听到了公子泽禾小声的附和。
“嗯。”
苏棋难以置信,他没想过自己付出的这一切,在对方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
甚至还如此侮辱他,难道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过吗?
那这些年来他们又算什么呢?
最终苏棋借着雨声又潜入了大水之中。
也是那一刻,让苏棋看清了公子泽禾的真实面目,也彻底的远离了对方。
原来他真心付出的,在对方看来,自己只不过是一条他养的狗。
苏棋语气平淡的将这些说了出来,反而是他对面的公子泽禾脸色白了好几分。
“所以公子泽禾,难道我不该跟你疏远吗?”苏棋看向公子泽禾,眼神却无比的坚定。
识人不清是他的错,如今他清醒了,便想跟对方划清关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公子泽禾垂下眼帘,看着桌面的那杯酒,一时间他想了许久,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用。
良久,他才说道,“那并非是我本意。”
当时他满心都扑在苏棋身上,只想着对方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不知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即便是附和,估计也是下意识的附和,他是无心的。
“如果我说我是无心的,你会相信吗?”公子泽禾抬头看向苏棋,竟还有一丝期待,就如同十二年的那般。
然而只是苏棋摇了摇头,“不会。”
有意也好,无心也罢,对现在的苏棋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公子泽禾抿紧了双唇,他想,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玄清,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苏棋合了合眼睛,“公子泽禾,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般虚情假意的人,不配做我的朋友,一想到以前跟你成为挚友的日子,甚至是抵足而眠的那些夜晚,我就只有一个感受——”
“那就是恶心。”
“公子泽禾,你让我觉得恶心。”
029逼迫
这是苏棋第一次对公子泽禾说这般重的话。
以往他们关系好的时候, 苏棋甚至不舍得苛责过对方一句不是,但凡对方想做的,甚至是想要的,他都会竭尽全力的为对方寻来。
因为苏棋觉得, 他明白公子泽禾的不容易, 他自己就是这样的日子, 便不愿意让公子过得太难。
而公子泽禾也是利用这点,踩着他的名声一次又一次的折辱他。
在上品三居里面,有谁看得起苏棋?
他们都嘲笑苏棋,甚至是诋毁,在他们看来,公子泽禾是上品三居最为尊贵的人,苏棋这般的人只会玷污了公子泽禾的名声。
哪怕当年的苏棋天赋并不输给公子泽禾, 哪怕当年的苏棋身份也不输给公子泽禾, 哪怕当年的苏棋,是那么全心全意的对待公子泽禾。
苏棋吐出胸口的浊气, 仿佛将这些年的怨念终于说出来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公子泽禾紧紧的盯着苏棋,那张如玉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丝丝裂缝, 甚至带着一两分扭曲。
他将手中的折扇握得嘎吱作响,却最终又平静了下来。
不过眨眼间, 公子泽禾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云淡风轻,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矜贵公子,依旧是那个所有人可望不可即的天下第一君。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轻松, “玄清, 原来是因为此事你才一直怨我。”
仿佛苏棋所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公子泽禾定了定心神, 站起身认真的说道,“当年一事的确是我无心之失,但我心中的确没有丝毫怠慢你的意思,玄清,这事是我的错,我应当给你赔礼道歉。”
苏棋觉得好笑,难不成对方还以为,做错事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吗?
公子泽禾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不日我便登门道歉,如此你可安心了?”
苏棋看着对方,带着几分不屑,“公子泽禾,你我不可能再是朋友了。”
公子泽禾却只是反问,“你除了我,还有朋友吗?”
苏棋有一瞬间的愣神。
公子泽禾却是步步紧逼说道,“不周仙宗容不下你,你的弟子背叛你,而你的师尊,呵,外人不知,你我应当清楚,怜风仙尊如今是死是活都不一定。”
公子泽禾语气无比肯定,却又带着丝丝强势,“玄清,你只有我了,三年前你众叛亲离的时候,就该来找我。”
苏棋微微侧目,好似第一次认识公子泽禾一般。
而公子泽禾也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他别过脸,看着远方的升起的一抹红。
“玄清你看,日出了。”
苏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方的一抹白彻底被红色渲染,像是谁将红色的染料打落在水里,一缕又一缕的鲜红被勾勒出。
而正中心,金红色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
金红色的光芒落在大地上,驱散夜间的黑暗。
“玄清,你我数年未曾见过这般的景色了。”
公子泽禾朝着苏棋走来,他站在苏棋身侧,伸出手放在苏棋的肩膀上,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数年前。
那时候他们关系无比亲昵,他们无话不谈,他们是修真界最好的挚友。
公子泽禾凑近,用着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说道,“玄清,欢迎回到我的身边。”
兜兜转转,你始终只有我一个朋友。
苏棋回过神,刚想开口,却听到旁边另一道声音响起,
“这赏月楼的风景果然是好,不仅观月一绝,看日出更是别有一番风景。”
苏棋跟公子泽禾一同看过去,竟是微生昙。
微生昙衣衫有些凌乱,像是急忙赶来的,额间还出了一层细汗。
只是他目光灼灼,这个年纪的少年,本就该是意气风发,肆无忌惮。
公子泽禾不留痕迹的跟苏棋拉开距离,嘴角依旧挂上了那副温和的笑意,“微生家的小公子,别来无恙。”
微生昙对着公子泽禾点点头,目光却是落在了苏棋身上。
“之前还想着你去哪儿了,原来过来看日出了。”
他说着,然后朝着苏棋这边过来,然后毫不客气的卡在公子泽禾跟苏棋的中间,导致公子泽禾都不得不退后两步。
公子泽禾看了一眼微生昙,然后打开扇子轻摇了几下,“时候不早了,玄清,我走了。”
这句话是对着苏棋说的。
苏棋没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苏棋跟他的关系不怎么好,然而公子泽禾却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说实话,苏棋挺佩服公子泽禾的脸皮。
等他走后微生昙才有些复杂的对着苏棋说道,“你不会又跟他做朋友了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他是朋友了?”
苏棋觉得他之前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公子泽禾听不进去关他什么事。
微生昙想了想,继续说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总之你最好是离他远点。”
“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苏棋冷眼看向微生昙。
他跟微生昙从始至终都没什么交集,反而是对方一股劲的凑上来,这让苏棋反而有些开始怀疑微生昙的动机。
至少,对方不可能是真的没有一点想要贪图的东西。
微生昙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苏棋会这么说,他脸色有些泛红,似有些气恼,可最终又沉寂了下去。
“我没别的心思,我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我不信。”
微生昙不解,“那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是我贪图的吗?”
苏棋是仙尊的弟子,他是天问仙宗的宗主弟子,苏棋天赋出众,可他亦是天资聪颖。
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都是处于平等地位上。
所以,苏棋能有什么是值得他贪图的?
这不仅是问苏棋,也是微生昙问自己的问题。
其实微生昙天生聪慧过目不忘,甚至还是婴儿时便有了记忆,所以他一直都记得苏棋。
他记得苏棋在他的百日宴送给他玉佩,他记得苏棋在他三岁时被宋家的人欺负,他清楚的记得每一件事。
后来他再大一些的时候,他也打探过有关苏棋的事。
只是外界的传言,褒贬不一。
那时微生昙便觉得,与其耳听为虚,不如眼见为实。
可他没能见到苏棋,三年前他拜入问天仙宗时,便听说苏棋死了。
死在哪儿了却无人知晓,外界只说苏棋欺师灭祖,被不周仙宗所不容,被自己的弟子所害,可事情真相如何,无人知晓。
微生昙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如今你能对事事防备些,我倒觉得安心,至少不用再像之前那般。”
之前苏棋的名声算不上太好,微生昙觉得,多半是苏棋太好说话的缘故。
他虽年少,可却也懂得一件事,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别人都蹬鼻子上脸了,那就打回去,狠狠的打回去,让那些人不敢再欺负回来。
苏棋若有所思的看了微生昙一眼,此时阳光开始浓烈起来,已经带了几分温度。
苏棋伸出手挡住那些阳光,然后转身朝着楼下而去。
“微生昙,”苏棋停下了脚步,然后轻声说道,“你我之间不过泛泛之交,别再缠上来了。”
苏棋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这种满心满意冲着自己来的感觉。
以往他满心满意向往他的师尊,他师尊只想拿他的身体做躯壳。
以往他满心满意对着公子泽禾,但对方只是利用他。
后来他满心满意的对待自己的徒弟,结果他的徒弟想要害死他。
所以这世间的人或事,都不适合满心满意。
微生昙只是看着苏棋离去的背影,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微生昙才看向远方的太阳,抬起手挡了挡。
今日的阳光太过刺眼了,让人眼睛有些难受。
苏棋也大概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伤人,可他别无他法。
以前的他处处好心,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现在他一心只想变强,什么结交朋友,他一点心思都没有。
等到他回到不周仙宗的客栈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有一些宗门弟子已经开始准备收拾东西,也有一些打算出去再逛一圈,左右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
苏棋跟这群弟子不算很熟,因此最多见面也只是点个头,随后就朝着自己房间过去。
他刚到门口,就看到玄酒委屈巴巴的蹲在那里。
他太过高大,蹲下来像座小山一样。
瞧见苏棋回来的时候,玄酒那暗淡的小眼神立刻就冒出光来。
他围着苏棋转了一圈,发现苏棋突破到金丹修为后,嘴角都勾起了。
苏棋越强大,他也会越强大。
很好,他很满意,于是他对着苏棋竖起一根大拇指。
苏棋失笑,打开房门进去,“怎么之前不进来?”
玄酒看了看门,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里面没有苏棋,他进屋子也没用。
“我不在的这些时间,你都只在门口等着?”
玄酒眨巴一下眼睛,点头。
苏棋摇了摇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抬了抬目光,他看向窗外,似有些迷茫。
他像是问给自己听,又像是在疑惑,
“玄酒,他怎么知道三年前我众叛亲离?”
还是说这一切,就跟公子泽禾本身脱不了关系?
他是十二年前跟公子泽禾疏远的,而他那个孽徒,是十一年前收下的。
下意识的,苏棋的小拇指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总感觉这里面有些联系,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萧云跟公子泽禾扯不上任何的关系,他去查过萧云的出身,从小就父母双亡,一直在修真界里面流浪,后来才得了机缘上了不周仙宗。
又被他看上才拜入他的门下。
后来萧云背叛师门后直接堕入了魔修,要知道,魔道一向被众人所不耻,萧云若是跟公子泽禾扯上关系,必定会对公子泽禾名声受损。
而公子泽禾这么爱惜自己的羽毛,怎么可能允许他亲手毁掉自己的名声。
所以,这两人应当不可能会有关系,至少,明面上不会有。
可苏棋就是觉得不对劲,或许,他该再好好查查当年的事,而且之前宋家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而这个谜团中心,却是公子泽禾。
果然,他从没有看透过对方。
以往的挚友是假,相见恨晚是假,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是真的。
恐怕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件是真的。
第二日,不周仙宗的弟子准备全员启程回宗。
苏棋跟在所有弟子最后面,也是最后一个上飞行法器的。
他抬头朝着最前方的周不仁看去,结果周不仁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看得出来,周不仁应该还在生气,苏棋有些心虚的摸了一下鼻子,然后老老实实的选了个角落坐着。
他们刚启程,就看到不远处一道泛着彩光的飞行法器朝着他们身侧驶过。
只见那巨大的飞行法器上修建着无数的亭台楼阁,甚至还有假山瀑布,里面花团锦簇闪耀着七彩光芒,而最上方,则是落下的一道彩虹。
这是宋家最有名的一艘飞行法器,名为飞虹,亦是公子泽禾出行最常用的一艘法器。
不周仙宗的弟子似也被这座飞虹震撼到了,甚至有弟子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苏棋也抬眼看去,而在那飞虹最里面,公子泽禾端坐其中,四周皆是身穿华服的公子,或是对弈,或许是对饮,好不逍遥快活。
周围的奢靡没有影响到他分毫,他依旧是那个玉树兰芝的君子。
生于华丽,却最为出尘。
而那飞虹里的公子泽禾似乎也正在朝这边看来,他面带微笑,让人如沫春风。
君子世无双,便是如此。
一时间不少不周仙宗的弟子被吸引了心神过去,只是两艘飞行法器很快就擦身而过,然后越行越远。
就如同苏棋跟公子泽禾如今这般,终究会越行越远,再不复从前。
苏棋收回目光,却好像有些心事重重。
这一路上他跟周围的弟子没什么交流,他自个也识趣,不是在房间里面待着修炼,就是偶尔出来吹吹风看看还有多久到不周仙宗。
也有弟子上前来想跟苏棋套近乎,但他们还没走近就发现苏棋走了。
很明显,苏棋不想跟任何人交流。
反而是周不仁时不时看过来一眼,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他似乎很忙,启程后平均一天能收到十几封玉简,终于,在快到抵达不周仙宗时,周不仁将手中的玉简放下,然后来到了苏棋身边。
苏棋最近一直在房间里面修炼,今天他刚从打坐中睁开眼睛就看到周不仁端坐在他的房间的桌前,苏棋吓了一跳。
“宗主?”
030同去人界
周不仁嗯了一声, 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入口却有些凉了。
苏棋从床上起来,恭敬的给周不仁行了一礼,“不知宗主前来所为何事?”
他跟周不仁的关系, 应当也就那样吧。
周不仁给苏棋倒了一杯茶, 示意对方过来坐下品茶。
苏棋上前两步然后坐下, 端起喝了一杯,又吐了,“冷了,不好喝。”
“这是第三壶。”周不仁幽幽的说道。
苏棋侧了侧头,“宗主来了很久了吗?为何不叫我一声?我若是知晓宗主要来,必定不会打坐。”
周不仁瞥了苏棋一眼,“有件事本尊需要你去做。”
苏棋正了正脸色, “不知何事?”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去一趟人界,二是去一趟宋家。”
苏棋不解, “跟宋家有关的事?”
这几年苏棋不在修真界, 所以不太清楚宋家发生了什么事。
但根据苏棋以前对宋家的了解,直觉告诉苏棋这些年来宋家背地里肯定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是有了公子泽禾这个挡箭牌,让外界想要找宋家的错都寻不到借口。
只是苏棋又有些不解, “为何是我?”
周不仁看向苏棋,“因为我乐意。”
苏棋没说话,也看向周不仁, 最终还是周不仁先移开了目光, “毕竟你以前与公子泽禾关系最好,由你去最为妥善。”
苏棋点点头,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毕竟他也算对宋家有几分了解。
“只是,弟子修为低微,此行怕有差错。”
周不仁却是从纳戒之中取出几封玉简放在苏棋身前,“你看完这些再说。”
苏棋有些狐疑的拿起,然后一一看过,眉头却是缓缓皱起。
这些玉简是各大仙宗之间的传信,其中或多或少都提起过宋家的命脉,而最后一封,则是各大仙宗联合准备调查宋家运势命脉的协议。
毕竟这几十年来各大仙宗一再凋零,反而宋家一脉独大,这件事已经引起了无数人的猜忌。
苏棋看完后将玉简放在桌上,“宗主也觉得,宋家的命脉有些奇怪吗?”
“不奇怪吗?”周不仁反问。
没错,的确奇怪。
明明那几大家族已经开始衰落,如今却莫名其妙的强大了起来。
反观他们几大仙宗,虽然老一辈的实力依旧强势,但新弟子却实力平平,长期以往,只要老一辈的那群人陨落后,这些仙宗必定会逐渐没落。
苏棋想起一些事,也点点头,“当年我去过宋家几次,我也发现过一件怪事。”
“什么事?”
“虽然宋家一脉独大,但年轻一辈中,却唯独只有公子泽禾一人天资不凡。”
周不仁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他也想到了一些可能,只是如今这些都只是猜测罢了,还需要去证实。
“而且还有一事,”苏棋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曾无意误入过宋家的一处禁地,我看到了一缕不属于修真界的气运。”
“哦?”
“只是当时匆忙,只不过短短一瞥,但那气运却仿佛即将殆尽,我也并不知是什么。”
周不仁颔首,“所以,我打算派你去人界一趟。”
“不是两个选择吗?”
“现在本尊改变主意了,你只能去人界。”
“……”
苏棋深吸了一口气,“宗主觉得,是属于人界的气运?”
周不仁不置可否。
谁都知道公子泽禾曾经只身入凡间,这才有了无量功德,成全了他天下第一君的名声。
也是因此,人界跟修真界的联系变得频繁了起来,甚至宋家跟凡人也有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苏棋倒不是不愿意跑这一趟,“只是宗主,弟子实力低微,若只身前往,怕出现些意外。”
人界跟修真界隔着一层阵法,而且去往人界的修士修为会停滞不前,且人界没有灵气,待久了自然会对修士有些损伤。
周不仁也想到了这点,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怎么,想本尊跟你一同前往?”
“那倒也不是。”苏棋不愿意跟周不仁一块。
周不仁的动作顿了顿,当做没听到苏棋的话继续说道,“你既诚心相求,本尊虽诸多琐事缠身,倒也抽得出些时间陪你走这一遭。”
苏棋有些差异的看了周不仁一眼,又耐心的说道,“宗主,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你不是诚心相求?”
苏棋识趣的把嘴闭上了,周不仁非要走这一遭,他自是没办法阻拦。
“只是宗主,弟子还有一事不明。”
“你问。”
“为何各大仙宗要在此时调查宋家命脉一事?”
算一算时间,还有两三年就到了万兽狂潮的日子,按理来说各大仙宗应当开始准备抵御万兽狂潮的事,怎么还有闲心去管宋家?
周不仁摩挲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良久摇了摇头,“或许,宋家的事比万兽狂潮更重要。”
能让他们重视到这等地步的,就说明宋家的事不是小事。
苏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知道周不仁不会将所有事都告诉他,毕竟他的顾虑比自己多。
于是苏棋也不再多问,而是等回宗后就对外宣称自己闭关了。
等把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后,苏棋这才跟周不仁一同前往人界。
他们只乘坐了一叶小船,打算顺着天水河一路朝着人界而去,只是修真界跟人界相隔太远,一开始苏棋还有些耐心,慢慢的就有些烦躁起来。
他掀开船上的帘子朝着外面看去,只见周不仁负手而立站在船头。
为了避免被人发生身份,他们都易了容,现在两人的相貌都不算出众,苏棋算得上是清秀,而周不仁则平平无奇多了,但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势却依旧还在。
让人下意识的忽视了他的那张脸,只觉得是个什么大人物。
苏棋吐出一口气,然后朝着四周看去。
天水河是修真界最长的河,此处倒算得上清静,周围都是青山,水面倒影着一片片的绿色,远远瞧去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周不仁察觉到苏棋的动作,微微回头,“怎么,腻了?”
他的声音算不上温和,但却让人觉得安心。
苏棋摇摇头,然后从船舱里面出来,“只是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到人界。”
周不仁看了看远方,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还有半月有余。”
“这么远?”
他们已经出来大半个月了,竟还有半个月才能到么。
苏棋过来站在周不仁身侧,也看向远方,“宗主去过人界?”
“你师尊去过。”
周不仁没去过,但却在人界跟修真界的交界处来过几次。
“师尊?”苏棋想起雾雪峰的师尊,神色有些复杂,“师尊去人界作甚。”
“为了一个人。”
周不仁想起来什么,他看向苏棋,“你没听过她吗?”
“谁?”
“谷听风。”
苏棋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但又没有这个名字的任何记忆。
“他是谁?”
周不仁眼底带着淡淡的嘲讽,“她就是你师尊放在心尖尖上数百年的人,可惜,死的早。”
如果不是因为谷听风死的早,他的师兄怜风仙尊也不会一心只想着复活她,也就不会干出那些蠢事了。
苏棋低下头,嘴里不断的喃喃着这个名字。
“谷听风、谷听风——”
他明明没听过这个名字,可又好像很是熟悉。
仿佛在许多日日夜夜中,他听到有人低沉的喊过,
“……听风……”
苏棋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头疼,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胸口沉闷着,并且挥之不去。
“宗主,你知道多少有关我师尊跟谷听风的事吗?”
周不仁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怎么,你对你师尊的事这么感兴趣。”
“嗯。”
周不仁看过去,对上苏棋那双眼睛的时候又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苏棋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不说话看着你的时候,就像森林里迷失的小鹿,只能全心全意的望着你,眼中仿佛还带着小期盼。
周不仁轻咳了一声,伸出手放在唇边,像是要掩盖什么尴尬。
“其实我对怜风师兄的事也不甚了解,我拜入宗门时他已是名动天下的仙尊了。”
苏棋安静的听着,仿佛不放过每一个字。
周不仁瞧着苏棋这样,眼底却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果然,世间之人,皆心生向往怜风仙尊。
年少成名,却一往情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却也是为情所困百年的可怜之人。
想到此,周不仁吐出一口气,自是不甘。
世人只知前有怜风仙尊名动天下,后有公子泽禾惊才绝艳。
却是无人知道,他周不仁,也是修真界中,前所未有的奇才。
他以身入道不过百岁,便已是大乘,只差最后一步便能步入飞升,也能担得起外界一声仙尊。
可最终所有,都抵不过外界一声,不周宗主。
“我只记得当年怜风师兄到处寻找轮回复活之术,人界、鬼界、魔界,都孤身前往,但终究一无所获,再后来他便在雾雪峰闭关不出,我也不甚了解。”
“那谷听风呢?”
周不仁摇了摇头,“没人知晓那谷听风的来历,也不知晓他是如何陨落的,我亦从未见过,只是在怜风师兄口中听过几次。”
说到此,周不仁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想来能被怜风师兄怜爱到这等地步的,必定也是一位绝代佳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一位仙尊念念不忘至今。”
有时候周不仁也猜想过,会不会是什么鬼域的绝妙女精,否则哪来这么大的魅力。
而苏棋听完却是忍不住补了一句,“是男子。”
“哦?”
“谷听风,是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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