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名角儿塌房


    槐荫树下, 七仙女与董永忍痛泣别,泪水盈盈,好一个肝肠寸断。


    台下的女客们却是一脸无情, 往日骤雨冰雹一样的打赏, 今日却稀稀拉拉,就跟塌房了漏雨一样。


    徽音馆后台, 程子?英脱下戏服,重重地摔在了妆台上, 破口大骂道:“关蕙兰,你可真?行啊, 台上演仙女,台下却上赶着去给人做妾,耍手?段都耍到了人家正室面前, 闹得风风雨雨满京城都知道, 女客们算是被你给得罪光了, 没?往台上丢臭鸡蛋、烂菜叶, 估计也是看?在百乐院是瑞王产业的份上。”


    关蕙兰拆着头上的假发包, 神情怡然自得, 漫不经心?地笑道:“得罪便得罪了呗, 反正演了今日这一场, 咱们这小戏班子?估计也得散伙, 你们去演新剧,我?也有我?自己的去处, 我?关蕙兰往后啊, 再也不用人前卖唱挣饭吃了,呵呵。”


    就这么几句话,让正在一旁劝程子?英不要暴躁的王素娥, 瞬间变得茫然又恍惚,明明是自己照看?着长大的师弟师妹,原来早就物是人非。


    他们这个戏班子?其?实挺小,早些年是在安庆府那边讨生活。


    有一次受邀去一个土老财家里?唱堂会,十三岁的关蕙兰出落得清丽无双,只第一回登台,就被那五十多岁的老财主给盯上了,好一番威逼利诱,想要纳她为第十二房姨太太。


    关蕙兰寻死觅活地不愿意,老班主同样不忍心?自己当女儿养大的徒弟落入火坑,因此带着他们整个戏班的人连夜逃到了京城来,其?中?就包括程子?英、王素娥、关蕙兰,以及当时才刚满九岁左右的彩铃儿。


    京城地大物博,富贵繁华迷人眼,可想要在这样的地方立足,却也是万分地不容易。


    外?来的小戏班没?有什么背景和人脉,好一点的酒楼和戏院都进不去,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靠着街头卖艺为生,老板主也在三、四年前,就因为穷困窘迫,生病了也吃不起药去世了。


    后来还是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程子?英最先唱出来几分明堂,然后又借机搭上了玉九思玉大人,顺带着整个戏班也跟着沾了光,全都正式签约在了百乐院名下。


    如今即便不登台,也有固定?的月钱可以拿,数量虽然不多,但糊口却是足够的。


    若是想要挣大钱的话,还是得有戏唱,有人听。


    有人听,然后才有打赏,有了打赏,就有了跟百乐院抽成的资格。


    成了名角儿之后,打赏只会更多,抽成的比例也更高?。


    王素娥瞧着喜气洋洋的关蕙兰,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死心?问道:“甜妞(关蕙兰的小名),你还记得老班主生前说过的话么?他说堂堂正正唱戏,堂堂正正做人,不要去贪图……”


    “够了!我?贪图什么了?”


    关蕙兰瞬间暴怒,挥手?将妆台上油彩、发饰全都扫落在地上,站起来恶狠狠质问道:“我?贪图什么了,富贵荣华吗?明明生来都是同样的人,一个鼻子?两?个眼,谁比谁差什么了,凭什么我?关蕙兰就活该在烂泥地里?面吃苦受罪、讨好卖笑,但凡我?有一丁点不认命,就是贪、就是贱,凭什么?!”


    王素娥有着柔善、包容等?优点,却没?有足够坚定?的心?性,理所当然地被关蕙兰这不屈服于命运的气势给镇住了,没?去想其?中?的诡辩,反倒忍不住产生了几分自我?怀疑:比起甜妞来,我?自己是不是太懦弱,也太过认命了?


    程子?英倒是清醒得很,冷笑着揭穿了关蕙兰的狡辩:“得了吧,当初在刘老财家唱堂会的时候,原本?就说好了由素娥姐登台唱七仙女,是你悄悄在素娥姐的胡辣汤里?放了巴豆粉,使手?段抢了登台的机会,却也惹了刘老财的眼,凭白?招来祸事,害得大家伙儿在安庆府呆不成。”


    程子?英摘了头套,继续道:“老班主向来是最偏心?你的,刚来京城那会儿,整个戏班子?的人都是穷困潦倒,可饿着谁,都没?饿着过你,冻着谁,都没?冻着过你,后来跟百乐院签了约,玉大人见你容貌、唱功皆出彩,第一个便捧你成了京城名角儿。”


    程子?英擦干净脸上的油彩,走到关蕙兰面前,眼神凌厉道:“自打成了徽音第一名角儿,钱财名利,你关蕙兰如今缺了哪样?说到底不过是贪心?不足罢了,丢了经年累月才积攒起来的安身立命的本?钱,把后半生的安稳全都依托到一个男人身上,我?倒要看?看?你最后能得个什么好下场。”


    程子?英说完也不再搭理她,只招呼王素娥与彩铃儿等人道:“走吧,苏公子?还在德庆楼那边等着咱们呢,旧戏唱不成了,新剧得赶紧排出来才是,不然光等?着月银过活,那可真就是只够糊口了。”


    徽音馆这边的状况,苏云绕虽然没?有亲眼瞧见,却从玉九思这碎嘴子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


    总的来说,就跟那立了冰清玉洁仙女人设的女明星,突然被爆出来给已婚男士当了小三一样,简称塌房了。


    不过这个世界的妾室具有一定的合法合理性,跟另一个世界的小三完全不是一回事。


    怪只怪关蕙兰这姑娘实在太高?调,都还没?混上妾室的名分呢,就找机会跑到正室面前耀武扬威去了。


    正室有正室的体面,妾室有妾室的规矩,关蕙兰此举可以说是将满京城的正室和妾室都给得罪了,怨不得今日的女客们都纷纷给她喝倒彩呢。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玉九思十分懂得尊重他人命运,反正不管是谁吃亏,到最后肯定?不是百乐院吃亏,想要从他手?里?赎走一个名角儿当妾室,需要付出的金银可是不少的。


    玉九思一点都不着急,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道:“《天仙配》往后估计是没?人来听了,索性将上午的时间也空出来,专门用来排练《小狐仙下山》,争取早一点登台上演。”


    苏云绕这会也从冒犯王爷到失去王爷的沮丧中?走了出来,友谊不在,一起合作的舞剧还在,搞什么都不如搞事业,至少事业不会轻易跟他绝交。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见到了她


    大约是因为都有一颗积极搞事业的强大决心?, 才只是第一次合作,苏云绕就跟程子英、王素娥等人?很快变得惺惺相惜、配合默契。


    早先?拿给王素娥的乐谱,她已经带着几名乐师演奏熟练, 伴着琴音与锣鼓声, 苏云绕开始教程子英和彩铃儿舞蹈。


    这年头吃曲艺这碗饭的人?,功底扎实得让人?望尘莫及。


    早先?在金陵府排演《小?狐仙下山》的时候, 歌与舞是完全分开了来表演的,唱的部分几乎全都由?小?鹦歌完成, 跳就只是纯粹地跳,全程都不用开口。


    这其实并不是苏云绕本身所追求的表演方式, 他原本想要做的是歌舞剧,之所以把唱和跳分开,主要是因为灵风戏社与徽音馆比起来, 还真就只是个半路转行的草台班子。


    小?云仙、采薇、芳微她们?, 较之程子英、彩铃儿和王素娥等自?小?学戏剧的人?来说, 各方面的功底, 咳……, 那个, 确实要弱一些。


    比如, 程子英和彩铃儿在连翻了几个跟头之后, 竟然都能做到刚一站定就立马开唱, 额头还冒着汗呢,那气息却犹如山川湖海一般, 稳得不能再稳, 根本就听?不出来半点凌乱虚浮,以及大喘气儿的声音。


    只这一点,整个灵风戏社, 估计就只有苏云绕,跟早先?的花魁牡丹能做到,就连好些年不曾练过的柳大娘子都不行。


    之前还异想天开地觉得,灵风戏社总有一日能名扬四海、独占鳌头,如今看来,做人?和做事都不能太狂妄,不然迟早会被?打脸啊。


    演员们?太给力,苏云绕也不好拖后腿,创作灵感大爆发,现代?古典舞与徽音结合的《小?狐仙下山》,只花了三日的时间,便基本排练完成。


    十月初六,廖仲安一早来杏林苑接人?。


    苏云绕安排好了舞剧排练与背景制作等事宜之后,便登上了前往仙霞山温泉北院的马车。


    车上就只有魏婉华与苏云绕两人?,真孙子与干祖母相对而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也不知该聊些什?么才好。


    魏婉华看似毫不在意,实际上却对苏云绕的事情了如指掌,没话找话道:“听?说你在帮百乐院排新剧,就是金陵府那个舞剧?”


    苏云绕倒也不意外这事被?侯府知道,本也没刻意遮掩什?么,大方承认道:“恩,是有这事,估计再过个三五左右,就能登台上演了,祖母若是感兴趣的话,首演的时候,我让人?专门?给您留个包间?”


    魏婉华很是矜持地点了点头道:“也行啊,听?说这舞剧在金陵府那边很受欢迎,我也去涨涨见?识。”


    说到这里,作为长辈,魏婉华也难免念叨道:“对了,你如今也快满十六了,在婚事方面,你那姑父和姑母可有为你打算,是怎么个章程?再有就是,成了家,还得立业,舞剧这事可以当?作私下里的喜好来做,另外还是得有个正经的差事才行,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先?我说一说,等你大哥和祖父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


    苏云绕没有想法,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宝宝呢,怎么就要结婚了?至于正经差事……,我如今兜里有那么多银子,一辈子躺着花也花不完啊,真的就不可以只发展舞蹈爱好,吃喝玩乐不工作吗?


    可惜,看着侯夫人?眼里的关切与期盼,苏云绕万万不敢将心?底的实话给说出来,只含含糊糊装作腼腆道:“这个、婚事嘛,姑母倒是提过,说是等到春闱过后再说,到时候大哥要是考中了进士,我跟二姐、婷婷才有更多的选择,至于正经差事,……我现在可是灵风戏社二东家,有时候也挺忙的,就不用再兼职其他差事了吧。”


    魏婉华闻言十分无语,前面听?着倒还像那么一回事,最后这一句,却透着十足的天真与散漫。


    想到这孙子暂时都还没能够认回来呢,魏婉华也不好过分苛责什?么,只淡淡道:“京城男儿大多都是十九、二十岁才成亲,你如今确实还小?,婚事倒是可以不急,至于往后是个什?么前程,这更得从长计议。”


    魏婉华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谋划开来。


    等到认亲宴结束过后,便要把这小?子给扔到国子监里读个几年书,就算考不中进士,能得个监生的身份,再由?昌平侯府私下里运作一番,到时候补个闲职的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至于婚事的话,倒也确实不急,如今也不像前朝那样,十五、六岁就忙着娶妻生子,身子都还没长开,性子都还不沉稳,自个都还只是个孩子呢,哪能急着就当?爹了。


    苏云绕听?了这话,心?里却不见?半点轻松,总觉得这位果决又理智的干祖母,怕是已经有了无数种?炮制他成材的方法了。


    从京城到温泉的别院的路途很近,好似只是闲话了一小?会儿的功夫,竟然就已经到了。


    沿途风景很美,温泉缭绕的山谷里,气温比外面高?了不少,花木依旧繁盛,就好似从秋冬进入了春夏一般。


    苏云绕跟着魏婉华进到一座山谷别院里,庭院楼阁并不富丽堂皇,却十分地自?然雅致,与这山川云烟相得益彰。


    魏婉华来得不算突然,别院里伺候的管事和下人?们?都得了吩咐,见?到了苏云绕,都没露出半点大惊小?怪的神色来。


    进了二门?之后,后院的女管事对着魏婉华禀告道:“世子夫人?今日心?情还算平和,此时正由?庄老太太陪着,在百花园那边采桂花,说是要做桂花糕吃。”


    魏婉华闻言,平静道:“那就直接去百花园吧。”


    苏云绕老实跟在后面,他幻想过生母会是什?么相貌,也猜测过她会是怎样的性格,却独独没有料到,她竟是这样的……,这样的让人?难以招架。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清醒的人最痛苦


    百花园的?名?字取得很是?热闹, 可真到了这初冬季节,哪里还有百花绽放。


    除了零星的?一些海棠、秋菊之外,也就?只有东一棵、西一株的?桂花, 开得最?是?繁茂。


    那香味更是?霸道得很, 苏云绕才刚跟着魏婉华踏入院门,就?被扑鼻而来的?桂花香给熏得险些栽一个跟头。


    不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 魏婉华突然?停在了廊柱后头,只在这边看着, 不再继续往前走。


    魏婉华停下,苏云绕也跟着停下。


    魏婉华朝着花园里望去, 苏云绕也朝着花园里望去。


    灵壁石做的?假山,旁边种着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一棵开花是?米白, 一棵开花是?橙黄。


    树下铺着两大块白色细棉布, 一名?穿着粉色衣衫的?活泼女子?, 正拿着竹竿往枝头上敲, 满树芬芳, 簌簌落下, 全都落在了白布上、砖石里、以及女子?的?发丝衣裙间?。


    女子?笑得好?不欢快, 俏生生道:“阿娘, 长智哥哥最?喜欢我?做的?桂花糖、桂花酥、桂花糕, 我?要做好?多,到时候给长智哥哥送到国子?监学府里去。”


    女子?笑着转过头来, 苏云绕也正好?看清楚了她的?脸, 三十八、九岁的?年纪,五官精致,跟苏云绕只有几分相似, 眼角额头上已经?刻有风霜,可一双眼睛却又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单纯。


    同样是?立在树下的?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闻言笑着哄劝道:“还未出阁的?小姑娘,隔三差五地往国子?监跑算怎么一回事,做好?了让丫鬟送过去就?是?了,只要心?意到了,长智自然?也会知道的?。”


    快四十岁的?小姑娘撅了撅嘴,不太乐意道:“我?跟长智哥哥都已经?定下婚约,还怕别人说三道四么。”


    老太太神色有些疲惫,却依旧耐心?十足道:“正是?因为已经?定下了婚约,才更要避嫌,乖,听阿娘的?,阿娘不会害你。”


    那粉衣女子?不开心?地皱了皱鼻子?,神态娇俏好?似二八少女,容貌又确确实实是?一位快满四十的?妇人。


    苏云绕扭头与干祖母对视,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询问之色。


    魏婉华面无表情道:“那个闹着要给长智哥哥做桂花糖、桂花酥、桂花糕的?女子?,就?是?你的?生母,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是?你外祖母。”


    苏云绕本?就?有几分猜测,此时也只不过是?确定一番而已。


    他?叹了口?气,问道:“她、她一直都是?如此吗?”


    魏婉华摇了摇头道:“长智遇害之后,她一直都接受不了现实,刚开始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平静,不是?寻死?觅活,就?是?歇斯底里,神志不清,喜怒无常,甚至还曾打算动手摔死?只是?婴孩的?苏蓉玉,怨她命硬,一出生就?克死?了亲爹。”


    魏婉华继续道:“死?了的?人倒是?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是?被她折腾得不轻,后来我?一狠心?,直接将人给送到了温泉别院这边养病,吩咐人好?生伺候着,又拜托了庄老太太,请她时不时过来劝一劝,如今虽然?心?智还是?不清醒,但好?歹能够平平静静地生活了。”


    说到这里,魏婉华又有些厌烦道:“她如今算是?彻底地完成自我?催眠了,还当自己是?尚未出阁的?小姑娘呢,拉着所有的?人都要陪她一块演戏,但凡有人戳破了梦境,她就?又要控制不住地疯一场。早些年虎头(苏平威小朋友)出生刚满月的?时候,我?让你大哥和大嫂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瞧一瞧,原本?想着知道自己已经?当了祖母,孙子?都有了,这人总该要清醒一些吧,结果突然?又发起疯来,还把你大哥给错认成了你亲爹,尖叫嘶吼着要拿簪子?去扎文秀和虎头,大骂丈夫在外面养了野女人,还生了个野种……”


    “……”


    苏云绕听得人都麻了,这疯得可真够彻底啊。


    魏婉华实在是?不想继续回忆,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心?里却依旧烦躁。


    见庄老太太带着她那疯儿媳走了过来,魏婉华很是?冷漠道:“今日带你过来,真的?就?只是?为了见一见人而已,至于母子?血缘,认不认其实都无所谓。”


    苏云绕心?想可不是?么,就?他?生母如今这状态,能把大儿子?给错认成了死?去的?丈夫,他?这个半道捡回来的?儿子?,还不知道会被错认成什么人呢?


    庄老太太走了过来,很是?默契地打招呼道:“婉华来得正好?,月妍打了桂花,说是?要做桂花糕、桂花糖,到时候做好?了给你带一些回去。”


    魏婉华配合得十分生硬道:“呵呵,好?啊,月妍真是?手巧啊,呵……”


    “……”


    这惨不忍睹的?演技。


    苏云绕突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两位,年岁已经?过了半百,却还要为儿女操劳操心?的?老太太。


    他?那穿着粉色衣裙,梳着少女发髻的?亲娘,却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地提着花篮子?上前,好?奇行礼道:“见过魏婶婶,见过小舅公,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是?碰巧遇上的?么?”


    “……”


    亲娘叫自己小舅公,还对着自己行了礼,苏云绕惊得一蹦三尺高,连连摇头,否认道:“不不不,我不是……”


    魏婉华一巴掌将其给按回地上,出言打断道:“恩,对,我?跟你小舅公就?是?半道上碰巧遇见的?,月妍不是?要去做桂花糕吗,赶紧去吧,赶紧去,我?跟你母亲刚好?有正事要聊,比如聘礼婚期什么的?。”


    庄月妍瞬间?红了脸,告辞过后,提着花篮子?羞羞答答地快步离开了,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丫鬟,小心?照看着。


    等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之后,庄老太太才有些倦怠地坐到回廊下的围栏木椅上,一边轻轻捶着自己的?后腰,一边望着苏云绕打量道:“也怨不得月妍把你认错,你这相貌跟我?娘家那位小舅舅,长得可真像,往后这五官和棱角要是长开了立起来,估计能像个十成十。”


    苏云绕跟这位外祖母才只是?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只客气地笑了笑。


    魏婉华倒是?十分熟稔地坐到庄老太太的?身后,一边手法老道地替她捏了捏后腰,一边介绍道:“这小子?就?是?被周灵韵换掉了的?那个孩子?,如今被你女儿认作是?小舅公,你看是?各论各的?,还是?找机会给你女儿解释解释?”


    庄老太太早就?习惯了魏婉华某些时候的?促狭与调侃,很是?包容道:“各论各的?吧,解释又解释不清楚,到时候闹起来,我?还要费心?思去哄。”


    魏婉华给她捏松了筋骨之后,又手掌合十,噼噼啪啪一阵敲打,明?明?是?个热心?肠的?人,嘴上却还要刻薄道:“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享不着女儿福,反过来还要伺候女儿,操劳得一身筋骨僵硬得就?跟枯木老藤一样,啧啧,当初我?就?说你那女儿被你宠溺得太过娇气,当不了大家妇,被我?说中了吧。”


    庄老太太被她敲得筋骨松散,舒坦不已,脾气也简直好?到不行,哼哼道:“恩恩,你从来都是?料事如神的?,当初也说长智娶了月妍,迟早会被她拖累死?,看吧,都被你说中了。”


    “……”


    这俩老太太可真逗,相互插刀,又互相关心?,亲家是?她们,仇家也是?她们。


    庄老太太跟魏婉华斗嘴几句,又顺道跟苏云绕聊了几句关于金陵府的?风土人情,没有太过热络,也没有故意冷落。


    这样舒适又自然?的?相处态度,另双方都感到十分放松。


    桂花糕终究是?没有吃成,魏婉华只呆了一会儿,便?又带着苏云绕匆匆离开了。


    苏云绕对庄老太太说有空了上门拜访,庄老太太说欢迎之至,至于什么时候有空,鬼知道。


    回京的?路上,魏婉华担心?在苏云绕面前落下一个对儿媳太过冷漠的?印象,因此特意解释了几句:“她死?了丈夫,我?也死?了儿子?,可活着的?人,总得要向前看,对吧,我?可不想陪着她一遍一遍地沉溺于梦境。”


    苏云绕无比地赞同,也无比地支持。


    她是?真糊涂,所以沉溺于梦境对她来说不可怕,反倒能给她带来自欺欺人的?幸福。


    可祖母却是?清醒的?,被她拉入梦境,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过往的?痛苦,堪比凌迟,简直是?残忍至极。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主次颠倒


    仙霞山下面有个桃花镇, 早些年其实叫作桃花村,随着仙霞山温泉别院的扬名,桃花村也?跟着火红起来, 慢慢地也?变成了一个游客络绎不绝的美丽小?镇。


    苏云绕从魏婉华那里打听到, 周灵韵就住在桃花镇上,经营着一间香粉铺子, 生意?还?算不错。


    打听到人在哪儿就成,苏云绕也?没打算去见她, 身份调换一事,对他来说已经有了最好的处理结果, 没必要?再去搭理那始作俑者?,免得?横生枝节。


    回到杏林苑,苏云绕将周灵韵的下落告诉了苏云婷, 又将自己生母的状况, 也?简单地说了说。


    主要?是担心往后若是还?有交集, 也?好叫大哥、二姐他们心里有底, 免得?陡然碰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到时候大惊小?怪的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当然, 也?有可能是苏云绕想多了, 两家人之间除了有苏云绕这跟细线连着之外,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其它交集。


    走完这一个小?插曲, 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轨,苏云绕继续早出?晚归的歌舞剧事业。


    十月初七, 立冬。


    夜里下过雪, 不是很大,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停了,只在枯草松柏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只这么一薄雪, 却已经让苏云绕几个南方娃,给稀罕得?不行。


    苏云绕难得?起了一个大早,裹着厚棉袄,将院子里枯草上的薄雪全都给收集了起来,在窗台上堆了一个不到半尺高的雪人,圆嘟嘟的,可爱极了。


    苏云绕给它戴上一个枯叶做的小?帽子:“哎呀,我的白雪宝宝,可稀罕死你爹我了,真想一个冬天都养着它啊。”


    刘文英买了热乎乎的豆浆、香脆脆的油条回来,好笑又无?语道:“你家宝宝估计到不了中午就化了,真要?想当爹,就早点儿成亲,生一个真宝宝,养一辈子都成。”


    催婚党果然无?处不在,苏云绕瞬间老实,求放过,真要?成亲,那也?得?按照长幼顺序来,且还?轮不到他呢。


    吃完早饭,苏云绕拿着昨日画好的海报宣传图,裹着厚袄子,戴着雪白的兔皮帽子出?门了。


    出?门往东走,沿着青石巷道,路过瑞王殿下的住处,扒着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然人去楼空,就连下人都瞧不见一个,院子里落了不少枯叶,早先摆在外面的名贵花木,也?全都被?搬走了。


    苏云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他此时才终于?意?识到,之前与瑞王殿下交好,其实一直都是自己高攀了,只要?瑞王殿下有单方面跟他绝交的打算,他就连人都找不到。


    苏云绕也?没有一定要?扒着别人的意?思,可分手?还?得?当面说呢,绝交不也?一样啊,不就是亲了一口嘛,怎么能连骂都不骂我一句,就突然消失了呢。


    苏云绕莫名有些委屈,裹紧了身上的厚棉袄,顶着初冬的寒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到了庆德楼,玉九思已经在院子里等他,苏云绕心里拉扯得?很厉害,他很想要?问一问玉九思,瑞王殿下是不是真不打算和自己来往了,可又还?顾着几分脸面,死活也?问不出?口。


    好在不等他拉扯出?一个结果,玉九思就先开口问道:“海报底稿你设计好了吗?好了就给我,我再找画师临摹几十份,到时候制成灯箱、灯笼,把整个庆德楼都给挂满了。”


    苏云绕顿时不再纠结,赶紧将手?里的画纸递了过去。


    因为还?要?找人重新临摹,所以原稿图像绘制得?也?不是很大,差不多也?就只有普通的A3大小?,主要?人物是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俊朗书生,正手?忙脚乱地哄着一只白绒绒的小?狐狸。


    那小?狐狸神气活现?地蹲在书生头上,左边爪子捏着一串糖葫芦,右边爪子拿着一个吹糖人。


    狐狸和书生的形象设计,采用?的都是现?代唯美风动漫画法,又添加几分俏皮与可爱。


    玉九思很满意?,只是也?有些疑惑道:“这海报画风新颖,书生与狐狸的形象讨喜又有趣,只是这主次关系似乎有些颠倒了,怎么感觉书生好像成了主导,小?狐仙倒成了陪衬?”


    苏云绕正要?说起此事,语气有些无?奈道:“我稍微调整了一下比重,另外增加了一些书生的戏份,主要?是程师兄各方面的能力?都比彩铃儿强太?多,彩铃儿实在压不过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玉九思有些担忧道:“这,这行不行啊?别到时候看客不买账,可就糟了。”


    毕竟金陵府的《小狐仙下山》,书生都是给小?狐仙作配的。


    苏云绕摊了摊手?道:“行不行的,咱们先排演一遍看看不就知道了。”


    该教的都教了,该练的也?差不多都记住了,舞台背景也?布置了将近一半,是骡子是马,也?是时候拉上台来遛一遛了。


    程子英他们还在练舞,听说要?登台排演时,难免都有些紧张。


    作为打小?就学戏的人,程子英基本功练了有将近二十年,到如今都不敢懈怠,只一出?《天仙配》,当初就学了有两年左右,唱得?嘴皮子都长茧了,老班主才点头同意?让他登台。


    如今这新剧从头到尾才排了半个月左右,这就要?登台了?


    程子英一边换衣裳,一边画新妆,很没信心地对着王素娥道:“阿姐,你说哪个戏班子排新戏,是刚学了半个月就让登台的,莫说是在京城了,就是在安庆府那边,也?绝对是没有的。”


    《小?狐仙下山》的戏服还?没有做好,程子英他们穿的是原来的,妆容倒是经过苏云绕指点,重新设计过。


    王素娥要?演最后嫁给了书生的官家小?姐,一边给自己上妆,一边笑道:“怎么,只练了半个月,没练够两年,你就不敢登台了?”


    程子英哪里受得?了这种激,当即便傲气十足道:“新剧只学了半个月左右,可我这二十年的功夫却不是白练的,别说是登台了,就是立马卖票开演,我也?不惧。”


    彩铃儿换好了衣裳,上好了妆,凑过来提醒道:“大师姐,三师兄,今日只是排演,戏服和背景都还?没有弄好,还?没到开演的时候呢,再说了,三师兄,你不怕,我却是有些怕。”


    程子英一下子泄了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好不容易避开关蕙兰,你自个终于?有机会登台当了主演,如今又不争气,连累得?苏公子把剧本都改了,到时候师兄若是抢了你的风头,你可别怨我才好。”


    彩铃儿连连摇头道:“不怨,不怨,用?苏公子的话说,我根本就撑不起整个剧的情感线,还?得?要?劳烦师兄你带带我才好呢。”


    说是排演,可玉九思还?是将百乐院里闲着没事干的管事和护卫们全都叫了过来,满满当当,把庆德楼大堂都给挤满了。


    毕竟人多了,才能更好地发现?问题嘛,到时候哪里有不足,也?好及时更正。


    一楼大堂内,苏云绕坐在玉九思身边,也?等着看自己重新修改过剧情的《小?狐仙下山》,到底会是何?种效果?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即将归来


    只搭好了一半的舞台背景, 看起来有些?乱糟糟。


    绘制着山川河流的幕布还没来得及上色,用空心木箱堆砌而成的泥灰墙还没有做出?厚重的质感,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假, 要?多出?戏就有多出?戏。


    程子英穿着董永的衣裳, 就在这服化道都十分拖后腿的情况下,将书生陈桥偶遇山野狐仙, 带着狐仙进京赶考等一系列啼笑皆非、笑中有泪的故事给演绎得淋漓尽致。


    彩铃儿在程子英的带动下,只需要?本色出?演, 演绎出?小狐仙的活泼、顽皮与天真就好。


    戏台上,书生陈桥明明有万般不舍, 却?又不忍心束缚住那本该遨游于天地之间的神?仙精灵。


    葱翠山林里?,飘邈云雾中,书生陈桥望着那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 唱了一曲《留不住》, 跳了一出?《笑成全》。


    这原本是小狐仙的戏份, 如今却?全都凝聚到了书生陈桥身上, 好在程子英并没有辜负厚望, 无论是唱功, 还是舞蹈, 都表现得完美无瑕, 情感更是演绎得深入肺腑。


    苏云绕很满意, 却?还是竖起耳朵,一丝不漏地听着其他人的意见, 毕竟作品再好, 还得要?观众说了算。


    “人妖殊途,当不成妻,纳作良妾就是, 这书生好没魄力?,这结局也不好,得改。”说这话的人是舞马台那边的管事之一。


    差评上线,这种带着个人情绪的不客观意见,苏云绕不予接受,改是不可能?改的,他最多也就只能?做到默默地听着,不出?声怼人而已。


    不过他不怼人,却?有人帮他怼。


    淮剧社那边的女管事,已经逮着人噼里?啪啦地骂开了:“救命之恩,纳妾来报,当真是好有魄力?,这种丧良心的话,还真有人说得出?口。”


    被骂之人不乐意道:“说戏就说戏,你骂谁丧良心呢。”


    女管事冷哼道:“谁不是在说戏呢,你跳什么脚。”


    排演用不着谢幕,台下的看客们也没有打赏,不过却?因为?对于剧情的有着不同看的法,竟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苏云绕听了一会儿,对着玉九思吐槽道:“乱糟糟的,还以为?能?有什么好的提议呢,怎么尽围绕着主角吵架去?了。”


    玉九思却?很满意道:“能?让看客为?了主角吵起来,就说明这剧能?勾人情绪,程子英之前总是给人当镶边儿的配角,这回怕是要?风光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走了一个关蕙兰,再起来一个程子英,百乐院徽音名角儿这一块,倒也算是补上了。


    而且玉九思有预感,程子英给百乐院带来的利益,估计比关蕙兰还要?高出?许多。


    毕竟看戏舍得花银子打赏的大多都是女客,程子英演的书生陈桥,百分百能?讨女客们的喜欢。


    至于男客,呵,男人大多都讲究实际,可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赌球、打牌、逛青楼,花银子找乐子的地方?多了去?了,除了关蕙兰那个姘头之外?,谁舍得花大把?的银子捧戏子,特别是百乐院里?的戏子,大多都还是看得着吃不着的。


    这些?话玉九思也没有拿出?来跟苏云绕说,只叮嘱他再好好指导指导彩铃儿。


    那丫头的小狐仙跳得可不是太完美,别说比不上“凤舞姑娘”了,甚至都赶不上灵风戏社的小云仙灵动。


    苏云绕满口答应,心里?却?为?彩铃儿可惜,说到底还是第一次上台,明明有九分的功底,这一紧张,竟连七分都没表现出?来。


    后院那边,彩铃儿刚一排演结束,就已经趴在走廊栏杆上哭得灰心又丧气,只道是自己演砸了,怨不得当初被关蕙兰压着不让她登台,她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等等。


    苏云绕两辈子都是属于自信爆棚的人,从来都没有在舞台上紧张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安慰的话也说得十分苍白:“一回生,二回熟,咱们多排演几回就好了啊,你要?相信自己,加油。”


    程子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苏公子,您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就直接告诉咱们,正式开演是什么时候吧?在这之前,我天天带彩铃儿到街头卖艺去?,就不信练不出?来她这个胆气。”


    这倒是个好主意,苏云绕估算道:“背景服装都还没有做好,又还要?提前宣传,至少也要?十来日过后,才能?赶得上开演吧。”


    十来日也够了,程子英是个风风火火的行动派,当天下午就带着彩铃儿去?街头卖艺去?了,唱的是老戏《天仙配》。


    苏云绕好奇地跟着去看了一会儿,一开始彩铃儿还是紧张,那嗓子都是僵的,听人叫了几声好之后,倒也慢慢放松起来。


    苏云绕见此,也就不再多余操心什么,转头回了百乐院。


    玉九思派来的木匠师傅们还在继续制作舞台背景,苏云绕虽然?画了有图纸,但还是要?在旁边帮忙盯着,免得出现实物与图纸对不上的情况。


    时间匆匆而过,程子英他们上午排练《小狐仙下山》,下午至黄昏的时候,就去?京城各个街头卖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捧与踩之后,挣了不少的铜板不说,彩铃儿的台风与胆气,倒也确实以飞快的速度立了起来。


    十月二十,初冬的雪没个定数,就跟枝头的鸟一样?,一会儿停,一会儿走,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没有。


    黄昏时候,酝酿了大半日的天空,终于又落下雪来,一片一片,飘飘洒洒,好似冰晶花瓣一样?。


    百乐院里?,庆德楼所在的中心位置,挂满了绘制有《小狐仙下山》的白底灯笼,这“铺天盖地”的宣传,想不吸引人注意都难。


    开锣前的最后一场彩排,跟正式演出?也没什么两样?。


    戏台上,前一场是树林山川,下一场便?是坊市人间,程子英等人画着适合的妆容,穿着适合的衣裳,跳着适合的舞,就连彩铃儿也是自信飞扬。


    玉九思看完彩排,催促着安排道:“明儿一早我就让人抬着灯箱满京城吆喝,顺道也开始卖票,后日黄昏,准时开锣。”


    苏云绕意外?道:“这么着急,不多吆喝几日?”


    玉九思摇头道:“北塞骑兵都到隆庆府那边了,过不了几日就能?到京城,到时候王爷也跟着回来,就有的是事情要?忙,哪还顾得了这一头,别撞在一起才好。”


    苏云绕听出?来几分蹊跷,迷迷糊糊,有些?迟疑道:“哦哦,哎,不是!你说谁要?回来,王爷要?回来?难不成早先之所以见不着王爷,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不在京城?”


    玉九思故意给人制造了一个多月的误会,害得苏云绕消沉了许久,此时也不再瞒着,笑得贱嗖嗖道:“是啊,你亲了王爷一口的第二日,王爷就奉旨前往金门关了,去?了快有一个多月了,再过几日估计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又一起玩牌啊,哈哈哈……”


    苏云绕想到之前自己实在是憋不住了,竟拜托玉九思帮忙说说情,好当面给瑞王殿下道个歉,此时却?恨不得一拳揍他脸上。


    由属下上升到主子,苏云绕对远在隆庆府的瑞王殿下,竟也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埋怨。


    玉九思看得清楚又明白,暗道:自己不会弄巧成拙,真把?王爷的好事给搅黄了吧。


    十月二十二日黄昏,《小狐仙下山》在京城庆德楼正式开锣。


    只因为?是百乐院强推,就已经胜过了无数宣传,这还没开始买票呢,就已经被人预定了大半的票座和包间。


    苏云绕找玉九思帮忙,留了一个稍大一些?的包间,走的是内部关系,也没收他银子。


    到了开锣的时候,魏婉华带着梁文?秀跟苏平威小朋友一起来的,至于苏平威的奶团子弟弟苏平锐,据说这会儿已经被奶娘哄着睡着了。


    苏云绕姐弟三人陪着一起坐在包间里?,隔了一个多月不见,梁文?秀跟刘文?英和苏云婷二人倒也不见生疏,见了面依旧有许多话讲。


    苏平威还是一副小大人模样?,懂礼貌,讲礼仪,衬托得苏云绕这个刚认的二叔,就跟那山里?来的野猴子一样?。


    魏婉华左边坐着小孙子,右边坐着曾孙子,喝了一口茶,对着左边道:“后日一早,你祖父和大哥估计就能?入京,咱们一家总算是能?团聚了。”


    苏云绕最先想到的是瑞王殿下也要?回来,嘴上却?好奇道:“祖父和大哥回了京,之后还要?再去?北塞吗?”


    魏婉华迟疑道:“你祖父年纪大了,倒是说不准,你大哥的话,多半是要?再去?的,北塞战场,才是昌平苏氏男儿真正的归属啊。”


    苏氏男儿苏云绕只干笑了两声,暗道自己的归属是烟花江南,战场这种地方?,他怕是有命去?,没命回。


    偏那苏平威小朋友歪着身子,伸长了脖子,也要?凑过来搭话道:“小叔,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北塞,咱们一起去?吧。”


    苏云绕瞥了一眼祖母那看好戏的神?情,讪讪道:“等你长大了,小叔我也就老了,怕是弓都拉不开,就不去?送人头了啊。”


    苏平威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志气话,萌哒哒鼓励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小叔,你不要?这般不自信嘛。”


    “……”


    魏婉华乐得不行,揶揄道:“你小叔不是不自信,他这是很有自知?之明。”


    这话题是没法再聊下去?,苏云绕听见一声锣鼓响,赶忙端正坐好道:“好戏要?开场了,看戏,看戏。”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北塞骑兵


    《小狐仙下山》首演结束, 程子英稳定发挥,彩铃儿超常发挥,看客们热烈捧场, 反响好得不得了。


    书生?陈桥俊美又深情, 学识出众还?又温柔包容,放得下人妖殊途的离别与爱恋, 又拿得起对未婚妻的尊重与爱护,可谓是十足十的完美人设。


    凭借着书生?陈桥这一丰满又讨喜角色, 程子英果然是火了。


    苏云绕跟百乐院的合作,算是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头, 之后是接着排《画皮》,还?是演《倩女?幽魂》,暂时还?没定下, 好在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


    北塞骑兵入京献俘一事?, 似乎已经不必再藏着掖着, 不到半日的功夫, 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就连太学和国子监都跟着放假三日, 只为了更好地围观这一场盛事?。


    十月二十四, 苏云绕全家出动?, 早早就去东城门那?边守着了, 好近距离目睹北塞铁骑之风采。


    昌平侯府在东城大道边上的飞鹤茶楼里定了一个包间, 苏平威小小个头,踮着脚立在包间围栏旁边, 大声招呼道:“小叔, 你?们快上来呀,城门外边都已经在整军啦,曾祖父和爹爹他?们就要进来了。”


    苏云绕兄弟姐妹四人挤开了人群, 径直上到了二楼包间里,里面就只有苏平威和廖仲安等护卫。


    苏平威说他?阿娘要照顾弟弟来不了,祖母不稀罕看这种热闹,所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过来。


    如今多了小叔陪他?,还?有刘姨姨和苏姨姨,以及另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刘家世?叔,小家伙很是高兴。


    天边亮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突破云层的时候,城门外突然响了号角声。


    苏平威激动?道:“整军拔营了,整军拔营了!”


    苏云绕跟他?一起攀在围栏杆上,跟两只猴子似的,伸长了脖子朝城门方?向瞭望。


    苏云绕上辈子只在俱乐部里面骑过马,有教练陪着,马儿也温顺得很,慢悠悠溜达一圈,没什?么刺激可言,因此他?实在想象不出来,现实中的骑兵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旭日冉冉升起,衬得那?高大的城门楼子,愈发地巍峨雄伟。


    苏云绕看见两列好似移动?的铁甲堡垒,踩着万丈金光,踏着厚重的金石之声,气势恢宏地走了过来。


    人披着重甲,马也披着重甲,若不是瞧见人和马都呼出来的白气,怕是真要以为那?只是战争的机器。


    刘文轩被震慑住了心神,喃喃道:“不愧是北塞铁骑,前锋营重骑兵,虎狼之师不过如此。”


    苏平威指着最?前头的那?一名重骑兵将领,兴奋喊道:“那?是我爹爹,小叔快看,那?是我爹爹。”


    苏云绕看了一眼就连脸上都罩着玄铁面罩的骑兵,很是无语道:“这都快武装到牙齿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苏平威一脸肯定道:“看眼睛啊,那?就是我爹爹的眼睛,爹爹,爹爹!”


    小家伙拼命地朝着他?爹爹挥手,兴奋得整个人都快要翻出去了,苏云绕赶忙将人给拽住,免得他?真掉下去了。


    神奇的是,被他?认作爹爹的那?名将士,还?真往这边看了好几眼,眼睛里透着几分亲昵,说不定还?真没认错。


    五十名重骑过后,苏云绕终于见到了瑞王柴珃,那?人身穿轻甲,骑着大马,就走在重骑与轻骑之间。


    苏平威刚消停一会儿,又兴奋地指着柴珃方?向,大声道:“那?是我曾祖父,就是那?个,最?威风的那?个。”


    “……”


    苏云绕不敢相信:“……最?威风的那?个,你?确定?”


    这回小家伙百分百是认错人了,柴珃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他?的曾祖父啊。


    苏平威点头道:“嗯嗯,就是胡须有一点点花白的那?一个。”


    “……”


    好吧,是苏云绕误会了,小家伙指着的不是瑞王殿下,而是瑞王殿下旁边的那?位统帅将领。


    “曾祖父,曾祖父,虎头在这里。”


    苏平威又开始拼命挥手,又开始高声大吼,将北塞骑兵里我谁都认识的关系户嘴脸,给展现得淋漓尽致。


    “喂喂,别蹦了,小心摔下去。”苏云绕认命地拉住他?,怕他?兴奋过头,倒栽葱摔下去。


    另一边,苏彦启和柴珃都闻声忘了过来,年长者看着自家曾孙子目露慈爱,年轻那?个则望着苏云绕好似是一眼万年,凤目里藏着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苏云绕心跳得厉害,因为他?清楚地瞧见柴珃的嘴唇动?了动?,对着他?无声说了两个字“等我”。


    轻骑过后,才是几辆囚车,里面装着容貌与汉人明显不同的北戎战俘,一个个高鼻绿眼,看着很是颓唐。


    囚车后面,跟着的才是披甲执锐的步行军,虽然一个个都是杀气凌冽,但比起骑兵来,到底是少了几分威风。


    看完了热闹,天色还?早,挤挤攘攘的人群才终于散去。


    苏云绕走下茶楼,心里面闷闷吐槽道:走的时候不辞而别,谁特么在原地等你?啊,绝交,一定要绝交,再不跟这种反复无常的人做朋友了。


    另一头,要不是想着还?得进宫复命,柴珃真恨不得此时就立刻飞回到苏云绕身边。


    他?虽然离京在外,可瑞王府的暗卫却每日都有消息传来,用的是飞鹰传信,半点都不耽搁。


    关于苏云绕的信息,几乎是日日都不落。


    譬如:有个小孩儿,差不多每日都会去杏林苑的宅子外,扒着大门就盼着他?回来。


    再譬如:玉九思这个狗东西,竟然暗示小孩儿自己?要跟他?绝交。


    再再譬如:小孩儿为了见自己?一面,竟然求着玉九思帮忙说情,意?思还?要给自己?道歉。


    柴珃心想:道歉实在不必,毕竟自己?也是占了便宜的,小孩儿要是实在觉得亏欠了自己?,倒是可以用同样?方?式加倍还?回来。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雪夜私会


    苏云绕觉得自己真的脑子?进水了, 别人叫他等着,他就真的回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等着。


    墙根下,躺椅上, 冬日阳光暖洋洋。


    苏云绕躺着躺着都快睡着了, 瞧见日头?已经偏西了,他懊恼地锤了一下抱枕。


    进个?宫要进这么久的嘛, 等了大半天都不见人,等等等, 早知?道就出去玩,不等你了。


    同样晒着太阳, 磕着瓜子?的二?姐误会了他的意思,叹气道:“这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三郎是不是也后悔早来京城了?”


    苏云婷试探着建议道:“大哥在太学读书, 看来也不需要我们照顾, 要不咱们赶在年前回金陵府吧。”


    苏云绕笑?她?想当然, 无语道:“运河里的水估计都已经开始结冰, 坐不了船, 你打算天寒地冻的走?着回去啊?”


    这要是搁在二?十一世纪该多好, 就是下雪天气, 那飞机照样能启航, 一天都能跑几个?来回了。


    苏云婷怏怏不乐, 就跟戳破了的皮球似的。


    “叩叩叩……”


    院子?外传来一阵阵锲而不舍的敲门声。


    “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苏云绕瞬间跳了起来,风一样蹿了出去。


    他欢欢喜喜地打开大门, 却失望不已地垮着脸问?道:“你谁啊, 走?错门了?”


    来人大概有十八、九岁左右,长了一张还算讨喜的娃娃脸,他其实也不认识苏云绕, 但?应该是听说?过的,因此小心?翼翼问?道:“您就是给百乐院排《小狐仙下山》的苏公子?吧。”


    苏云绕点头?,没错,就是我,你要咋滴?


    娃娃脸确认过后,面带惊喜道:“苏公子?有礼,冒昧上门,在下其实不是来找你的,不知?道可否见一见你姐姐……”


    苏云绕瞬间黑了脸,抬手就要关门,骂道:“我姐姐是你能随便见的,脸多大呢,不见,赶紧滚。”


    娃娃脸见此赶紧瘸着腿冲上前,用身?子?堵住了大门,着急道:“小生姓熊,名天霸,我是专门来感谢你姐姐的,万万不敢有随便的意思。”


    苏云绕在遗忘了的记忆里翻了翻,终于想起来,这就是那个?倒霉的熊大?


    不过管他是熊大还是熊二?呢,苏云绕用力将人往外推,继续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的,当日已经给了银子?,事情就已经过去了,用不着你再来道谢,赶紧走?,再说?了,你腿都还没好全呢,来我家门前蹦什么蹦,别到时候又讹人啊。”


    熊天霸死死扒着门不放,还在那儿叽叽歪歪道:“救命之恩,哪里是几百两银子?就够了的,我好歹也是伯府公子?,怎么可能就只值这个?身?价,总得要当面感谢感谢女英雄才是,好叫她?知?道我的诚意。”


    “……”


    苏云绕愈发暴躁:狗屁,你特么能有什么诚意!


    两人只闹了这么一阵,刘文英就已经提着一根专门用来打贼的木柴棍子?过来了,她?以为是有人上门找茬,担心?苏云绕身?娇体弱会吃亏挨揍。


    数十日不见,再一次看到刘文英这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的模样,熊天霸只觉整颗心?都在乱撞,满腔的热血都在翻滚。


    激动之下,他也没注意控制好力道,一把将苏云绕给推了一个?踉跄,激动又热切地朝着刘文英方向扑了过去:“女神,女英雄,我们又见面了,我……啊,噗通”


    “……”


    伤筋动骨一百日,熊天霸脱臼了的腿脚原本就没有完全养好,这会儿又不小心?扭了一下,疼得他站立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


    “……?!”


    苏云绕原本气得想骂他无耻,这会儿却骂不下去了。


    刘文英原本想兜头?给他一棍子?,这会儿也下不去手了。


    刘文英赶忙往旁边让开两步,带着几分?调侃道:“这位公子?,您拜错庙了,我家这院子?里没供菩萨,您跪了也是白跪。”


    熊天霸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带着几分?委屈道:“女英雄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叫熊天霸,就是你在舞马台球场普度众生时救下的那个?可怜人啊。”


    “……”


    刘文英心?想,你当时满脸都是血,谁能认得出来啊。


    苏云绕没等到想等的人,这会儿正烦躁呢,没好气道:“你要道谢就赶紧道谢,说?完了赶紧离开。”


    熊天霸这会儿眼里哪还有别人,见刘文英转身?将木柴棍子?扔到墙根底下,继续跟苏云婷一起嗑瓜子?、晒太阳。


    他也赶忙脚步一轻一重地凑了过去,十分?自来熟道:“我不拜菩萨,我是特意上门来感谢女英雄你的,当日要不是有女英雄出手,我怕是早就死了。”


    刘文英也不扭捏,摆手道:“也就只是顺手的事,再说?了,你家里早就给过谢银了,你也用不着再来感谢一次。”


    熊天霸占了苏云绕的躺椅,很没自觉道:“命我自己的,救命之恩哪能让别人帮着代为答谢,我原本应该早点过来,实在是因为家里闹腾得厉害,就这么耽搁了。”


    苏云绕抱着胳膊立在旁边,心?里其实挺好奇他家里都闹腾什么了,不过都说?家丑不可外杨,这家伙多半也不会在他们面前提。


    可惜苏云绕偏偏就猜错了,不愧是熊大啊,这人也太特么不按常理出牌了。


    熊天霸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抱怨道:“我差点丢了小命,可把我娘给吓坏了,刚一回家,就提着剑要砍了熊天麒那王八犊子?……”


    苏云绕顿时也不在旁边站着了,迅速冲回房间里,搬了一个?小圆凳出来,巴巴地坐到了熊天霸旁边,就等着听八卦呢。


    熊天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我娘提剑要砍了熊天麒,我继祖母还在那儿替他狡辩,可惜瑞王殿下将人证物证都找齐了,他们二?房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苏云绕等着听他说?下文,见他只顾着嗑瓜子?,忍不住催促道:“后来呢,你娘真的把熊二?给砍了?”


    熊天霸道:“怎么可能,我娘又不傻,再说?了还有我爹拦着呢,他一向都是十分?尊敬我继祖母,也十分?偏袒熊天麒。”


    苏云绕不解道:“为什么?你继祖母不就是你爹的后娘吗?像你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原配生的嫡长子?和续娶的后娘,竟然也能母慈子?孝……”


    刘文英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将其打断。


    别人家的家事,你这么热心?做什么,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半点分?寸都没有。


    苏云绕讪讪闭嘴,干笑?道:“呵呵,我瞎问?的,熊公子?只当我是在放屁,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熊天霸确实没往心?里去,很是随意道:“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就我家那点儿糟心?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说?到这里,熊天霸冷笑?一声,很是赞同道:“京郊百里外的农夫,为了几亩薄田,亲兄弟都能打成狗脑子?,像我们这样有爵位的人家,要说?后娘和继子?能亲如母子?,那可真是笑?话。”


    熊天霸重重地将嘴里瓜子?壳呸到地上,很是不忿道:“这样的笑?话,偏偏我那亲爹还当真了,他也不想想,早些年要不是有我祖父亲自教?导,他估计早就被他那好姨母、好后娘给养废了,如今对自己的亲儿子?不管不问?,却又还怪我不如熊天麒身?手高,学问?好。”


    熊天霸这一吐槽,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我那继祖母也是个?厉害的,见我祖父十分?看重嫡长子?,又防她?防得厉害,没办法?使阴招害死,捧杀养废也不成,便迅速改了手段,开始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地对我爹好,好到不仅欺骗了别人,也欺骗了自己。”


    “等到我祖父去世,我亲爹承袭了爵位,再也没有人防着她?了,她?便开始原形毕露了,可惜我亲爹此时地位已经稳固,她?替我二?叔争上一代的继承权,没能争到手,如今又变着法?地争下一代呢。”


    “当初她?害不了我亲爹这个?继子?,如今占着长辈之位、孝道大义,磋磨磋磨我亲娘,陷害陷害我这个?小可怜,倒是轻而易举,偏偏我亲爹又是个?瞎了眼的,她?说?什么,便信什么。”


    见他说?得悲愤,苏云绕和刘文英、苏云婷三人,连瓜子?都不敢磕了,静悄悄如同没见识土狗一样。


    苏云婷小小声同情道:“熊公子?跟你母亲,也是不容易啊。”


    刘文英不走?心?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会过去的。”


    苏云绕最?为激动道:“你亲爹再是偏心?又如何,瑞王殿下差不多都把二?房的把柄送到你们母子?手上了,机会就在眼前,难道还没有趁机翻盘?”


    熊天霸听了这话,瞬间高兴起来,如雨过天晴一般,明朗又飞扬道:“翻了,翻了,我大舅舅是大理寺卿,我二?姨嫁到了国公府,我三舅舅是御史,我娘把娘家人都找了过来,威胁我爹立马上折子?请封我为世子?,还逼着二?房一家人都滚出伯爵府,不然就去衙门状告熊天麒蓄谋害人。”


    苏云绕肯定问?道:“你爹妥协了?”


    熊天霸点头?道:“妥协了,在我舅舅他们的周旋之下,赐封世子?的圣旨,三日前便到了,我那继祖母也已经带着二?房一大家子?搬出去,不过我爹也跟我娘彻底决裂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云绕不再插嘴,暗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呢,真正害人的凶手不也没受什么惩罚么。


    刘文英听别人家的八卦,听得有些头?疼,很是无语道:“熊大公子?,咱们非亲非故的,您把自个?家里事情一股脑地往外说?,会不会,不太好啊?”


    熊天霸眨了眨眼,笑?道:“没事,我也不单独只是在你们姐弟面前说?,我在好多人面前都说?呢。”


    困在固有的圈子?里斗不过,那就只能闹到圈子?外边去。


    祖母是长辈,亲爹又偏心?,这些年来,熊天霸母子?之所以将安定伯府里的家事闹得满城皆知?,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大约是“扬家丑”扬成了习惯,熊天霸说?了个?尽兴之后,才让等在门外的小厮,将谢礼给抬了进来。


    还说?之后会再来拜访,到时候由他做东,定要带着苏云绕姐弟几人,在京城里好好转一转。


    刘文英推辞不过,勉强收下了谢礼,至于以后会不会再有来往,那也只能等到以后再说?。


    苏云绕亲自送他到杏林苑外。


    熊天霸临到快要上马车时,才按耐不住问?道:“那、那个?,苏小哥儿,你家二?姐定亲没有啊?”


    苏云绕眯了眯眼,没好气道:“我二?姐定没定亲,跟熊世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熊天霸讪讪道:“我、我就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儿郎才能有幸娶到你二?姐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


    苏云绕不理他,冷着脸转身?离开,暗地里却挠心?挠肺:美女救狗熊,这娃娃脸不会是对我二?姐有意思吧,啧啧,还挺有眼光的嘛。


    二?姐本就到了相看的年纪,在金陵府的时候因为个?子?太高,挑选的机会便少了。


    如今意外惹来这么一朵桃花,苏云绕当然也不会自作主张地替二?姐掐掉。


    不过该端着,还是得端着,也不能多嘴在二?姐面前瞎猜,他先暗地里考察考察再说?。


    除了熊天霸之外,下午就再没有人来。


    傍晚时候,大哥去书铺里抄书回来了,吃了晚饭,烧了火墙,姐弟四人早早歇下。


    夜色渐深,北风呼啸,外面好像又下起了小雪。


    苏云绕气呼呼地躺在被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柴珃害得自己白等一场。


    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之际,却突然听见有人在锲而不舍地翘着窗扉。


    “叩叩叩叩……”


    苏云绕跟撞见了鬼似的,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了起来,飞快地冲过去将窗户打开,看见外面顶着一头?雪花的人,胆大包天地低声骂道:“你有病啊,大晚上的做贼呢,又不是今天见不着,就没有明天了。”


    柴珃披着一件灰狐披风,凑到窗边笑?道:“我真怕今日不赶着来见你,明日你就该要跟我绝交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暖和的雪夜


    只一提起“绝交”二字, 苏云绕便觉得自己又站住了道理。


    往外散着?暖和?气儿的窗户内,漂亮小孩儿高?高?抬着?下巴,斜着?眼哼哼道:“王爷什么身份, 我什么身份, 高?攀还来不及呢,哪儿敢绝交啊, 不是王爷您要跟我绝交么?”


    柴珃在心里将玉九思给判了死刑,五马分尸都不为过的那种, 委屈喊冤道:“都是玉九思那个欺上瞒下东西在故意?调拨呢,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与你?绝交的话。”


    说到?这里, 柴珃又着?急解释道:“那晚打牌与你?亲热过后,第二日一早本王就接到?了离京的圣旨,原本是要跟你?道别?的, 可你?一见到?我就躲。”


    苏云绕没听进去其它的解释, 只抓住了重点, 红着?脸低吼道:“谁跟谁亲热了, 不过是输了牌的一个惩罚而已, 你?别?说得好像咱俩都没了清白一样。”


    苏云绕才?刚吼完, 隔壁房间便传来夜里起床, 不小心撞到?了脚凳的声音。


    苏云绕大惊失色, 将两扇窗扉大大地敞开, 着?急道:“不好,是我哥, 快进来!”


    柴珃却低声玩笑道:“我要真进去了, 咱俩可就真不清白了。”


    苏云绕拽着?他的狐狸毛领子将人?往屋里拖,没好气道:“快点,别?废话了。”


    柴珃手掌在窗台上一撑, 整个人?就悄无声息地蹿了进去,苏云绕“嘭”地一声赶紧将窗户关上。


    紧随而来的是刘文?轩诧异又疑惑的声音:“绕哥儿?你?还没睡呢?”


    柴珃被?窗户边上的桌案顶得腰不舒服,下意?识地玩旁边挪了挪,苏云绕怕他弄出动静,赶忙捂着?嘴将人?抵在了墙上,一边示意?他老实一点,一边回答刘文?轩道:“睡了,又醒了,下雪了,降温降得厉害,起床打算往灶膛里再添两根柴。”


    快两个月不见,小孩似乎又抽条了不少,毛绒绒的发顶都到?自己嘴唇边上了,不用低头就能亲到?。


    身子骨修长匀称,却也单薄得厉害,紧紧贴在自己怀里,那心与心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就像是依偎在了一起似的,热乎得很。


    见小孩只穿了一身雪白中衣,踩着?一双怪模怪样的兔毛鞋子,柴珃赶忙敞开披风,伸手搂着?小孩的腰肢,将人?给严丝合缝地裹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云绕下意?识地轻轻挣扎,张嘴想要让他放开自己,柴珃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用气声在他耳边道:“嘘,别?出声,你?大哥出来了。”


    隔壁房间,刘文?轩披着?棉袄开门出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火苗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没坚持一会儿,就完全熄灭了。


    刘文?轩听见弟弟屋里还有动静,摸着?黑说道:“绕哥儿,外面?风大,雪也大,你?就别?起来了,我顺手帮你?把柴添上。”


    苏云绕扭着?脖子挣脱开来,瞪了柴珃一眼,赶忙谢道:“好勒,谢谢大哥,随便添两根小点儿的啊,别?烧太旺了。”


    苏云绕本来也不冷,这会儿被?瑞王殿下像狗熊似的抱在怀里,只觉得浑身就跟烧着?了一样。


    偏偏这人?还跟没了骨头似的,整个人?都搭在了自己身上,下巴就搁在苏云绕的肩窝里,呼出来的热气直往苏云绕衣服领子钻,又热又痒又麻。


    苏云绕抖了抖肩膀,嘴巴只开了一条缝,同样用气音警告道:“累了你?就赶紧回去休息,别?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月光被?乌云挡住,屋子里漆黑一片,柴珃笑得再是浪荡,也没人?看见。


    听了这话,他微微挪了挪脚步,低声试探道:“好,我这就回去。”


    苏云绕吓了一跳,赶忙把人?又给抱紧了,气急败坏道:“我大哥还在外面?,你?这时候走什么走。”


    突然?被?人?主动抱着?,柴珃心满意?足,却还要故意?感叹道:“让走的是你?,不让走的也是你?。”


    还在外面?的刘文?轩已经添好了柴火,披着?衣服一边回屋,一边叮嘱道:“绕哥儿,柴添好了,赶紧睡吧,后半夜要是更冷,就自个裹紧了被?子啊。”


    苏云绕连忙回答道:“嗯嗯,哥,你?也早点儿睡啊。”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苏云绕便听见隔壁传来了关门声。


    又过了三、五分钟左右,苏云绕才?催促道:“好了,王爷你?可以回去了。”


    苏云绕说着?,还伸手推了推他。


    柴珃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单方面?约定道:“我明日再来找你?,或者你?来找我,到时候有事情想要请你?帮忙,报酬随便你?开。”


    苏云绕立马收回推人?的手,拉着柴珃的衣襟道:“我去找你?吧,什么事情,报酬随便开,没有上限吗?”


    柴珃轻声笑道:“到时候再细说,没有上限,只要我出得起。”


    苏云绕积极道:“好好好,明日我一早就过去,你?可别?失约啊。”


    说完正事,两人?又十分诡异地沉默了许久,苏云绕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道:“那个,王爷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待会儿雪越下越大了。”


    “恩”


    柴珃应了一声,却没急着?转身,而是突然?找准了出声的方向,凑过来在苏云绕的唇上轻啄了一口,说了一句“礼尚往来”,才?轻轻推开窗户,静悄悄地离开了。


    冷风吹进屋里,夹杂着?零星的雪花片,有那么一朵,正好就落在了苏云绕的鼻尖上,凉得他轻轻打了一个喷嚏,也带走了心里的燥热。


    苏云绕赶紧将窗户轻轻合上,踩着?自制毛拖鞋,摸索着?钻进了被?窝里。


    不对劲,苏云绕觉得自己很不对劲,瑞王殿下也很不对劲。


    不正常,哪有两个男人?抱来抱去,礼尚往来相互亲嘴的。


    苏云绕自诩见多识广,对于这种状况,他隐隐有些不安,胎穿一场,我莫不是弯了吧。


    上辈子他虽然?没有正正经经谈过恋爱,可却清楚地记得,初高?中青春期萌芽的时候,他曾经暗恋过校花,却从来没有暗恋过校草。


    苏云绕必须得承认,柴珃亲他的时候,他确实有些心跳加快,脑袋发晕,却又不会觉得恶心,反倒隐隐有些期待,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认清了自己感觉,苏云绕的恋爱观,在这一刻轻轻地碎了,像院子外的飘飞的雪花一样,乱七八糟的。


    另一边,昌平侯府寿山居正房卧室里,魏婉华让丫鬟端了热水给苏彦启烫脚,自己只在一旁坐着?。


    老夫老妻分居两地,没有半点相互挂念之情,那肯定是假话。


    魏婉华瞧见丈夫那满脸风霜,有些心疼道:“北塞天寒、风大又干燥,瞧把你?这张老脸给摧残得,都没个人?样了。”


    苏彦启漆黑的胡须和?头发里夹杂着?不少银丝,身量依旧是高?大挺拔,坐在那里腰背笔直得就像一杆/枪/一样,脸上确实多了不少的皱纹,皮肤也粗糙得很。


    听出来自家夫人?嘴里的嫌弃只是玩笑,苏彦启也跟着?玩笑道:“咋的了,我年轻英俊的时候便宜了你?,如今人?老珠黄了,就要被?你?嫌弃了,吃甘蔗还得从头吃到?尾呢,你?不能光吃甜的那一头啊。”


    魏婉华这下是真的嫌弃上了,没好气道:“恩,很好,这没脸没皮的腔调,你?真是一辈子都没变。”


    旁边伺候的小丫鬟被?这老两口给逗得直乐,却还要努力憋着?笑,当真是好不难受。


    苏彦启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了脚,直接拉着?媳妇上了床。


    到?了他这把岁数,又赶了这么远的路,躺床上也不想做什么,就盖着?被?子纯聊天:“今日一早入城时,陪在虎头身边的那个少年,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就是你?信里说的那个孩子?”


    听他这么一形容,魏婉华点头道:“恩,就是他。”


    苏彦启面?上看不出任何心思,只吩咐道:“明日叫到?府上来,我到?时候见一见,总归是我亲孙子,抽空也得为他打算打算,也不知道读没读过书,学没学过武,看他那身板,也不像是有习武天赋的。”


    魏婉华叹了一口气,给丈夫仔细说了说苏云绕的情况,武艺多半没好好学过,舞艺倒是十分精湛,书肯定是读过的,不过读的多半是一些闲书,《四书五经》应该也曾涉猎过,但一看就学了个表面?功夫。


    还有就是一门心思地喜欢排戏,还自个弄出来一个别?出心裁的歌舞剧,很有意?思,也很吸引人?。


    苏彦启闲着?没事也爱听戏,闻言啧啧称奇道:“这小子是怎么长大的,倒是个会享乐的。”


    魏婉华说完苏云绕,又提起今日入宫献俘一事:“早先你?来信说,这回若是能狠狠地收拾北戎一顿,再立一次大功,便要趁机留在京城,将北塞骑兵交给彦铮族弟统领,今日入宫时可提了?”


    魏婉华嘴里的彦铮族弟,全名?苏彦铮,是昌平苏氏族长苏湛川的二儿子,今年有三十八、九岁左右,正值壮年,领兵打仗的本事十分不俗,比起刚二十出头的苏容璋,更有资历,也更有威信。


    苏彦启倒是想一直把北赛骑兵给紧紧抓在自己这一房手里,可谁叫他儿子死得早,孙子又太年轻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好在苏彦铮跟昌平侯府的关系十分亲近,他自己又只有三个女儿,往后应该能照顾苏容璋几分。


    苏彦启回答道:“提了,圣上没立即同意?,估计还有其它思量,顺其自然?吧。”


    魏婉华闻言不再多说什么,裹着?被?子缩进了苏彦启怀里,心道:这老东西果然?几十年都没变,手脚搁他怀里,就是更容易捂得暖和?。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三十万两银子的交易


    早先的冷天气, 只是冬娘娘的前哨而已。


    昨日一场大雪,京城里的冬天好?像才真正开始,终于有了传说中?该有的模样。


    苏云绕一早起来, 里三件外三件, 最后还裹了一件狐裘大麾,整个人毛绒绒的, 好?像一只笨狐狸。


    这才刚一迈出房门没几步,就?脚滑直接摔进了雪堆里。


    半尺高的雪堆蓬蓬松松, 冰冰凉凉,倒也没把他摔疼。


    刘文轩将他从雪地里拽了起来, 很是稀奇道:“今日起得?这么早,不像是你一贯的作?风啊,我打算去东边胡同口那里吃羊肉面?片汤, 吃完了直接去太学, 你要跟我一道去吗?”


    苏云绕拍了拍身上的雪, 摇头道:“不了, 不了, 大哥你自己去吧, 我要去瑞王那边, 跟他有事?情要商量呢。”


    刘文轩微微抬了抬眉毛, 带着几分探究之意道:“这么冷的天, 你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去见瑞王啊?”


    苏云绕摇头反驳道:“也不早啊, 不是已经天亮了吗, 过一会儿太阳就?该完全蹦跶出来了。”


    刘文轩又突然道:“你跟瑞王殿下?还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呢,昨天晚上在房里没说得?清楚吗?”


    突如其来的试探,好?似平地惊雷一般, 炸得?苏云绕脚下?一踉跄,险些又摔在雪地里。


    刘文轩扶着他的胳膊站稳,也不等苏云绕扯谎狡辩,又自顾自肯定道:“看来我猜得?没错,昨晚你房里果然有人,那人是瑞王殿下?。”


    苏云绕有心想要否认,却又被大哥打断道:“瑞王殿下?为?什么大半夜来找你,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躲进你房里?就?跟个采花贼,呃,不对,……私会,也不是,总之,这种行为?实在有失妥当。”


    可怜刘文轩堂堂一解元郎,硬是找不到一个合适形容词,暗道:什么事?情不能正大光明地找上门来商量,非要大半夜跟偷鸡摸狗一样,呃,不对,他弟弟可不是鸡,也不是狗。


    苏云绕错失最好?的否认时机,脚底抹油道:“瑞王殿下?好?像真的有正事?要说,大哥我先过去了啊。”


    雪天路滑,苏云绕只两步就?溜出去好?远,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刘文轩从来都知道自家弟弟是个胆大妄为?,且没有什么远虑的人,只要祸事?不在眼前,其所言所行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就?譬如当初扮女装,当花魁一样。


    跟瑞王殿下?交好?到如此地步,显然是不太合适的,但?也不见得?就?有祸事?,刘文轩没有理由阻止他,可心里又总觉得?,将来会有一些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刘文轩的担心从来就?不多余,他只是没想到,意外来得?比他料想得?还要快。


    石板小?道跟不远处的红墙琉璃瓦上,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在大自然的力量之下?,众生平等,该白的都得?白,该绿的也得?绿。


    苏云绕还没走到瑞王住处,就?瞧见有人已经在巷道里等着他了。


    有风吹过,路边翠竹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柴珃赶紧冲了过来,披风一扬,挡在了苏云绕头上。


    苏云绕被他揽在怀里,密不透风地护着,鼻尖都是暖香,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自然道:“王爷用早饭了吗?”


    柴珃护着他走到了院子,才松开道:“没有,我猜你一早会过来,等着你陪我一起吃呢。”


    苏云绕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喜滋滋问道:“有我爱吃的奶酪鸡丝松仁卷吗?”


    柴珃拉着他进屋道:“有”


    苏云绕跟点餐似的又问道:“水晶虾仁呢?虎皮鸡爪,皮蛋瘦肉粥……”


    柴珃笑着打断道:“有,都有,你爱吃什么,我都记着呢。”


    苏云绕又是沉默,心道这人咋这么会撩呢,也怨不得?我一个直男凭白无故地就?弯了,这谁顶得?住啊。


    院子里伺候的小?厮还是早先那一批,苏云绕也都认识,心血来潮地一一打了招呼,闹得?几名小?厮颇有些受宠若惊。


    花厅里的火墙烧得?暖烘烘,苏云绕一边脱下?狐裘,一边后悔道:“我和大哥、二姐他们还是低估了京城的寒冷天气,早先备下?柴火怕是不够,白天都不敢烧火墙。”


    柴珃皱眉道:“我让人多送一些过去,不用省着,免得?冻生病了。”


    苏云绕眨了眨眼,点头道:“那就?谢过王爷了,到时候给您算双倍的柴火钱。”


    柴珃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头,没好?气道:“……故意跟我见外呢。”


    苏云绕笑着不说话,两人挨着坐在桌前,有说有笑地用了早饭。


    大雪下?了一夜,早上停了一会儿,此时又开始接着往下落,飘飘洒洒的,漫天飞舞。


    苏云绕跟柴珃一起窝在铺了皮毛毯子的矮踏上,矮踏上有靠枕,还放了一个檀木矮桌。


    矮桌上正点着炉子煮着茶,炉子四周摆放着栗子、松子、云片等十来种干果和点心,还有红彤彤的石榴、柿子和苹果,黄澄澄的香蕉和甜橙。


    柴珃亲手切了一个香喷喷的甜橙。


    苏云绕稀罕得?不行,啃了满嘴的橙汁,羡慕嫉妒道:“大冬天的,也就?沾了王爷的光,才能吃到这么新?鲜的水果,坊市里早就?什么买不到了,只有冻梨和冻柿子。”


    柴珃就?跟个散财童子一样,很是阔绰道:“我让人多送一些过去,想吃就?吃,不用省着。”


    苏云绕笑呵呵道:“别啊,搞得?我像个强盗似的,专门洗劫来了。”


    柴珃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恨不得?献身道:“你就?是把我也给劫了去,都没关系。”


    “……”


    求求了,别撩了,已经弯了。


    苏云绕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转移话题道:“那个,王爷你不是有事?找我帮忙吗,什么事??赶紧说来听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本人能力有限,太难办的可不成。”


    柴珃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瞧得?苏云绕都快没耐心了,才鼓起勇气道:“你之前说,只要给三十万两银子,就?愿意给本王当媳妇,这话还算数吗?”


    “……”


    苏云绕被这话给震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心道:我原话不是这样说的吧,直接来这么一出,都不给人半点心里准备的。


    柴珃抢在苏云绕拒绝之前,赶忙卖惨道:“昨日入宫献俘,昌平侯立了大功,父皇有意让其担任枢密院副使,与枢密使霍翻江打擂台,哦对了,霍翻江是我太子皇兄的岳祖父,苏蓉玉先是逃婚,之后又查出身世?问题,我跟她的婚约早就?作?废,可惜我母后却不死心,怕是还要再逼着娶我另外娶一名苏家人,绕哥儿,我其实并不想参与夺嫡之争,你能帮帮我吗?”


    苏云绕来京城这么久,又跟昌平侯府有联系,早就?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搞舞台剧的小?白,该明白的,他早就?打听明白了。


    苏云绕是个说话不讲究的,开口便毫不见外道:“王爷,问你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苏云绕不自觉地凑到柴珃身边,很是神秘道:“按理说您才是圣上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放弃帝位,您真就?心甘情愿啊。”


    柴珃轻笑一声,抬手捏着他的下?巴,调戏般道:“我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没有什么不甘愿的。”


    苏云绕一把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王爷豁达,我却要仔细考虑考虑,这事?听着可有些危险,三十万两银子怕是不够。”


    再说了,事?情牵扯到了昌平侯府,苏云绕哪能轻易答应,别到时候危害到昌平侯府的安稳才是,豪气的祖母要是变得?不豪气,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柴珃也不在意,只笑道:“你慢慢考虑,我就?提前给你说一声,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也好?心里有个数,免得?被吓到。”


    苏云绕突然后脊发?凉,总觉得?当他接受了自己已弯的事?实后,好?像就?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风暴一样。


    柴珃大约是看出来了他心里的担忧,突然将人抱在了怀里,好?似发?誓般宽慰道:“绕哥儿,别怕,你要是真成了我的媳妇,我一定会拿命来保护你的。”


    苏云绕听得?感动?又肉麻,一把将人给推开,冷哼道:“别自作?多情了,我还没决定要跟你同生共死呢。”


    柴珃呵呵笑道:“谁都不死,我们俩还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


    这话听着就?像表白一样。


    苏云绕似乎明白了柴珃的心意,柴珃似乎也知道苏云绕明白了他的心意。


    两人之间萦绕着某种特殊的情义,那粉色的泡沫,都不用主动?去戳,就?差不多已经要破了。


    可就?在这种关键时候,却有小?厮在外面?回禀道:“王爷,昌平侯府的廖大管事?上门求见,说是来接苏公子。”


    苏云绕一下?子回过神来,赶忙跳下?矮踏,重?新?穿上狐裘大麾,跟逃跑似的蹿到房门外,说道:“王爷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交易,等我去了昌平侯府回来,再答复你。”


    柴珃追到了院子外,看着他上了昌平侯府的马车。


    廖永兴一把年?纪,坐在车门外头,看着柴珃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与防备。


    柴珃勾起嘴唇笑了笑,心道:甘不甘愿又如何,就?连母族这边都避之不及,他拿什么去争?不过我可以失去一样,却总得?要得?到另外一样,不然我真的会很不甘愿的。


    第100章 第一百章 重提婚约


    自打跟昌平侯府认亲过后, 苏云绕来?昌平侯府的次数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有时?候是有正事要说,有时?候就纯粹地只是过来?陪豪气祖母吃顿饭, 或者陪苏平威小朋友玩一会儿?游戏。


    今日再来?昌平侯府, 才刚一进大门呢,就感觉整个府里护卫丫鬟们, 面上的精气神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廖永兴带着他进到正院花厅里,与往日只见到了老弱妇孺不同, 这回他见到了不少的新面孔。


    花厅正上首的两?个位置,飞别坐着豪气祖母, 与一位身高至少有一米九左右的老头。


    那老头胡须花白,腰杆挺直,目光如鹰, 盯着苏云绕就跟盯着鸡崽子一样, 一副随时?都能够抄家伙上战场的勇猛形象, 非常符合苏平威嘴里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人设。


    苏云绕暗自猜测, 这老头多半就是自己的亲祖父了。


    至于大堂里坐着的其他人, 苏云绕没仔细观察, 也懒得费功夫去瞎猜谁是谁, 毕竟大多都没见过, 到时?候总归有人给他介绍。


    苏彦启盯着小孩儿?进屋, 盯着小孩儿?走到了自己面前,最后却?指着小孩儿?哈哈大笑道:“嘿, 这棵豆芽菜长得可真俊呐!真该让满京城里人都瞧瞧, 看谁还敢说咱们昌平苏氏的男儿?都长得五大三粗,一个个跟蛮熊一样,瞧瞧, 这不是就有长得好看的嘛,就这副相貌,谁家的小子比得上,谁家姑娘又比得上,哈哈,好啊,好!”


    “……”


    苏云绕一脸空白,这老头夸人的方式好特别,说谁是豆芽菜呢。


    魏婉华白了逗逼的丈夫一眼,替懵逼的孙子介绍道:“这糟老头就是你的祖父,向?来?是个不正经的,你不用理?他。”


    话是这么说,可苏云绕哪敢当真放肆,拱手客气道:“见过祖父。”


    苏彦启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魏婉华暗地里踢了一脚,只得暂时?闭嘴。


    魏婉华介绍完自家男人,又指着坐在左侧上首的一名中年男子道:“这位是你二堂叔苏长铮。”


    苏云绕对昌平苏氏了解得不算多,豪气祖母告诉他什?么,他就听什?么,其他人记不记得住,倒也无所谓,只有苏氏族长那一房,却?是要大概记住的,譬如族长苏湛川,以及苏湛川的二儿?子苏长铮,如今苏氏“长”字辈的领头人。


    苏云绕语气恭敬道:“见过二堂叔”


    上过战场的人大概都气质相似,苏长铮眉眼锋利,却?又很是和蔼地冲他点了点头。


    魏婉华指着苏长铮旁边的妇人继续道:“这是你二堂婶。”


    苏云绕继续行礼道:“见过二堂婶。”


    二堂婶很是和善,性格也十分热情,不等苏云绕行完礼,就双目放光地站了起来?,拉着苏云绕爱不释手道:“哎呦,好孩子,好孩子,这模样,真是站那儿?都发光啊,翻过年去应该就满十六了吧,定亲了没有啊?婶子家刚好有几?个侄女?跟你年纪相当……”


    魏婉华好笑又无奈道:“我说锦娘,你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也不是爱给人做媒的性子啊,去北塞呆了几?年,这是拜月老为师了,你师傅有拉线凑对的任务交给你,所以拿我家绕哥儿?来?凑数呢?”


    二堂婶全名叫作陆绣锦,小名锦娘,跟魏婉华关系很是亲近,说得不好听一点,就连庄月妍这个亲儿?媳,怕是都没有陆绣锦更得魏婉华的欢心。


    陆绣锦闻言直呼冤枉,朗笑道:“婶娘莫怪,我去北塞呆了五、六些年,还真就差点儿?抢了月老的差事呢,光是骑兵营里头的几?千名光棍汉,我就帮着解决了三百多人的终身大事呢,娶的都是性格合适的好女?娘,日子大多都过得和和美美的,这不是习惯了么。”


    魏婉华听完大乐一场,紧接着又提醒道:“你也别光顾着给其他人说媒,自己就有三个女?儿?呢,可别耽误了花期,京城里的好男儿?那可都是有数的,不抓紧留意,到时?候就只能挑别人挑剩的。”


    陆绣锦连连点头,她带着三个女?儿?回京,可不就是为了给她们在京城找婆家么,苏氏根基虽在北塞,可哪个当娘的,又愿意将?女?儿?嫁到那种偏远之地去呢。


    说到女?儿?,陆绣锦赶忙将?三个女?儿?给叫道前面来?,介绍给苏云绕认识道:“本?就是血脉相连的族亲,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你们姐妹三个也跟绕哥儿?相互认识认识,免得往后走到外头,还不知道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呢。”


    苏长铮无妾室,只跟陆绣锦育有三名嫡女?,分别是十六岁的的苏蓉瑾,十四岁的苏蓉瑜,十一岁的苏蓉琪。


    三个女?孩看似乖巧的立在父母身后,可那三双灵动?的眸子,却?成功地出卖了她们那像猫一样的好奇心。


    不过几个女孩到底是大家闺秀,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面上却?也不显现出来?,斯斯文文、客客气气地跟苏云绕相互见了礼,便退到一边,也不好当着长辈们的面,叽叽喳喳乱开玩笑。


    轮到最后,等在另一边的苏容璋早就安耐不住,主动出声引起苏云绕注意道:“那个,你是叫苏云绕对吗,我是你大哥,亲大哥。”


    苏容璋将?最后三个字重重地强调了一遍。


    一是为了告诉苏云绕自己与他的关系,二是为了提醒自己适应妹妹变成了弟弟的现实。


    整个昌平侯府,若说谁是最疼爱的苏蓉玉的,那必定是苏容璋。


    父亲遇害,母亲生病,年幼的妹妹成了苏容璋的唯一的支撑与责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必须建立在他们有共同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最亲的亲人。


    可如今他与苏蓉玉之间的所谓血缘却?是假冒的,这么多年来?,他苏容璋竟然都爱护错了人。


    苏氏儿?郎大多都长得高大威猛,苏容璋也不例外,一米九左右的铁血汉子,眉眼跟苏云绕有几?分相似,双目含泪道:“二、二郎,这些年你在外头受苦了,怎么瘦成这样,个子也矮,金陵府难道穷得吃不上肉,养育你长大的那户人家,不正好就是卖肉的么?”


    “……?!”


    苏云绕感受到了亲哥的关怀,却?并不感动?,只觉得扎心无比。


    苏云绕扭头望着豪气祖母,有些无语道:“祖母,我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您没告诉他我以往的生活状况么?”


    魏婉华同样无语,没好气道:“说了,他自个在那儿?胡乱脑补呢,我又有什?么法子。”


    苏云绕看着眼泪汪汪的柔情铁汉,很有些无从招架。


    还是梁文秀主动?站出来?解围,伸手在苏容璋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嫌弃道:“绕哥儿?年纪还小,才刚到抽条的年纪,可不就又瘦又矮么,等再长几?岁就好了,行了,别做出这副猛兽落泪的模样,你把绕哥儿?都吓到了。”


    苏平威小朋友“哒哒哒”跑到的小叔叔面前,低声安慰道:“小叔叔,你别害怕,我爹爹就是这样,当初阿娘生我弟弟的时?候,他还差点哭晕过去呢。”


    “……”


    苏云绕嘴角抽抽。


    苏长铮跟陆绣锦倒还憋得住,苏容瑾姐妹三个却?悄悄乐成了一团。


    苏云绕以往情况,魏婉华早就给亲近之人都打过了预防,比起北塞之苦寒,金陵已经算是福窝了。


    苏彦启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额头,很是瞧不上婆婆妈妈的大孙子,木着脸道:“大郎媳妇,你先带着你堂婶和几?个堂妹去花园里玩吧。”


    这话的意思,便是长辈和男人们有事要商量,不好说给她们听。


    梁文秀赶忙应是,很是热情地邀请陆绣锦和苏容瑾姐妹一起出去游园子,顺道将?苏平威小朋友也给带走了。


    等她们都出去了,苏彦启才招呼苏云绕,在苏容璋旁边的座位上一起坐下?,语气平静道:“认亲的事情,就按照你祖母说的来?安排,如今最紧要的是,你自个对往后的人生,有没有个规划,总不能一辈子都给人排剧吧?”


    听了这话,苏云绕心里感慨万千,穿越过来?的前十五年,他费了老大劲儿?,才用不太灵光的智商,说服了姑父、姑母和大哥,他真的不是科举考试的那一块料,《四书五经》他是真的学不进去,就是拿绳子把他绑在桌椅上也没用。


    如今新认了昌平侯府这一门亲人,逼孩子上进这种事,估计还得再来?一次。


    苏云绕也不知道这老头气急了会不会打他,又怂又怕道:“给人排剧,那就只是个消遣和喜好,当然不可能做一辈子,至于其他的,再说呗……”


    苏彦启早就从妻子口里知道了这小子的德性,也不给他选择的余地,直接安排道:“那你就去国子监读书,进士不一定考得上,但努力得一个监生的名额,往后再给你找一个闲差。”


    国子监名额难得,即便是昌平侯府也不容易弄到,好在苏彦启这回立了大功,应该能争取到一两?个。


    可苏云绕却?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料,说是闲差,可但凡是进了官场,又有谁是得闲的。


    再说了,就算是闲差,那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这么好占的,到时?候指不定还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与其花这么大的代价,扶持他这么一条咸鱼,还不如把那监生名额,留给族里更有能力的人呢。


    苏云绕是如此?想的,便也如此?说了。


    听了这话,在场之人,除了魏婉华之外,就没有一个人是能够理?解他的。


    苏长铮自己又没有儿?子,因此?也没什?么私心,很是实诚道:“其他族人自有其父母替他们考虑,二郎只用考虑自己就好,大可不必如此?地替别人着想。”


    长辈真刀真/枪/挣来?的功劳,用来?庇护自己的儿?孙,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苏云绕听了这话,只觉得满嘴发苦,再抬眸偷偷瞧了祖父和大哥一样,那暗含期盼与补偿的眼神,不要太明?显。


    苏云绕感觉嘴巴里的苦意,愈发地浓重了,这仕途我是走还是不走呢?真是愁人啊!


    魏婉华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绕哥儿?年纪还小,国子监的名额暂且先留着,等他想通了再说。”


    豪气祖母一锤定音,苏云绕瞬间松了一口气。


    苏长铮还想再劝一劝,却?被苏彦启打断道:“蓉玉不是侯府血脉,又有逃婚之举,她与瑞王的婚约算是作废,不过我瞧皇后娘娘的意思,怕是不会轻易放弃。”


    苏容璋很是纳闷,不太理?解道:“不放弃又能如何?,母亲怀上老二时?,都还没确定是男是女?呢,就被迫与瑞王殿下?定下?婚约,如今苏蓉玉是假冒的侯府血脉,总不能让二郎这个真的嫁给瑞王殿下?吧。”


    “……”


    苏彦启有时?候真为大孙子的脑子感到着急,除了打仗之外,当真是不能多想一点儿?,一想就歪。


    偏偏苏长铮此?时?也跟着乐呵道:“还别说,这时?候闹出来?苏蓉玉不是侯府血脉的事实,倒是省了不少的麻烦。”


    “……”


    省个屁,你乐呵个屁!


    苏彦启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没办法,苏氏儿?郎大多都只长个头,不长脑子,一个个就只知道打仗杀人的莽夫,带不动?,实在是带不动?。


    魏婉华心疼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看了苏长铮一眼,无奈提醒道:“长铮啊,侯府里如今是拿不出女?孩嫁给瑞王,可你名下?却?足足有三个呢。”


    苏长铮一下?子卡了壳,不可置信道:“婶娘,您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打算让我闺女?,嫁给瑞王殿下??可是,为什?么啊?”


    苏彦启冷笑道:“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那几?十万北塞骑兵,作为北塞铁骑新一任统帅,不拉拢你,拉拢谁?”


    苏长铮眨了眨眼,不是,这麻烦还会转移的?


    苏彦启皱眉感叹道:“这一场狂风暴雨,昌平苏氏难道当真就躲不过了?可就算是参与进去,胜算也不大啊。”


    可惜皇后娘娘又偏偏是出自昌平苏氏,出自武安侯府,只这一份血脉牵扯,便是断都断不开的。


    苏彦启一时?无法可想,目光扫过二孙子,见小孩子竖着耳朵听得一脸迷糊,却?又转着眼珠,一副费尽心思也要努力搞懂的模样,当真是努力得让人心疼啊。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苏彦启又开始不正经起来?,异想天开道:“嘿,你们别说,要是瑞王殿下?愿意认下?二郎这个指腹为婚的男媳妇,那事情可就好办了,哈哈哈。”


    苏彦启这话固然是玩笑话,就算瑞王殿下?愿意认下?,他也不可能让孙子嫁人啊。


    可苏云绕却?当真了,暗地里竟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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