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今生041
除夕过后, 迎来了新岁。
苏家迁居帝京后,顾晚卿和卫琛一道登门拜访过。
还约了苏笑、苏照到酒楼一聚。
也不知道顾晚相从哪儿听到的风声,说什么也要上赶着凑热闹。
还扬言卫琛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 苏照他们兄妹初来帝京, 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便是。
既然顾晚相要凑热闹,顾晚卿干脆也叫上了班窈和卫妆。
这些都是她去年交到的新朋友,大家凑在一起吃肉喝酒,再开怀不过-
在酒楼用膳时, 卫琛被顾晚相和苏照左右围住, 畅谈人生, 再聊聊政治抱负。
他对这些全然没有兴趣,却又不得不替苏照解惑。
再看顾晚卿, 和她几个小姐妹不知道凑在一起说什么, 脸上笑意就没散过。
见她心情甚好,卫琛心下的不耐消减了几分。
倒也乐于应付苏照和顾晚相。
卫琛不知道,顾晚卿也曾偷偷瞧过他几眼。
见他与苏照、顾晚相聊得尽兴, 她便将心思全都放在了身边几个姑娘身上。
卫妆和班窈性子内敛,细嚼慢咽地吃了点东西,两人便饱了。
苏笑将两个小姑娘打量了一番,又忍不住看向顾晚卿:“同是高门贵女, 怎的你这丫头养了这样一副性子。”
洒脱随性,敢想敢做。
一点大家闺秀的做派都没有。
起初苏笑还以为京中女子皆如顾晚卿这般,直到见了卫妆和班窈。
这二位倒是十分端庄得体,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养在深宅中悉心教养长大的大户千金。
顾晚卿支着下巴, 往嘴里喂了一口酥饼, 未答。
倒是旁边的卫妆, 替她应了一句:“婠婠是有大志向的,与我这般小女子自是不同。”
苏笑本就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卫妆当真了。
不由笑了笑,又聊了些女儿家的私事。
比如班窈那位神神秘秘的心上人。
早前顾晚卿便听她提过,当初那方手帕,确实是不是她的。
不过与顾晚卿想的不同,那手帕不是班窈的心上人赠予她的,而是她捡的。
她捡了手帕本欲归还那人,不过手帕对那人而言,似乎无足轻重。
落在地上脏了,便也不要了,让班窈帮他扔了便是。
既是对方不要的东西,班窈觉得弃之可惜,便偷偷留了下来,自己贴身藏着。
自那日被赵浒捡了,好一番调侃戏弄。
班窈便将手帕缝进了香囊里,将香囊贴身戴着。
“所以班姑娘思慕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既是用情至深,何不将自己的心意告知那人。或许还能成就一桩美事。”苏笑的想法同顾晚卿差不多。
只是考虑到班窈文静腼腆,脸皮那样薄。
顾晚卿冲苏笑摇了摇头:“她怕是说不出口。”
果然,被苏笑随口问了几句,班窈白玉无瑕的脸蛋便红透了。
这会儿像只鹌鹑似的低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也别逼班姑娘了,这种话从姑娘口中说出来,到底不害臊了些。”
卫妆很能理解班窈的感受。
可不是所有女子都如同顾晚卿和苏笑这般无所畏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的。
天底下的花,争妍斗艳,各有各的品性。
女子也一样。
这一日,顾晚卿玩得尽兴。
她长这么大,身边只有卫琛,从没这么痛快热闹地与朋友喝酒吃肉过。
夜里回府时,她脸上染了驼红,还是卫琛亲自送她回院子的。
后来卫琛还没来得及离去,便被顾太傅请去了书房,提起他今日入宫给太子讲学时,陛下驾临同他提到的事。
“您是说,西域动乱?”卫琛没想到,顾准同他说的竟然会是这件事。
如今是昌庆十四年,西域动荡,边境战乱,确实是这一年七月初传了消息到帝京。
也是这一年,皇帝派遣卫琛的长兄率兵出征,前往西域平乱。
若非顾准今日提起这件事,这些年来安逸的生活,险些让卫琛忘记了西域动乱这一大事。
除此之外,前世,昌庆十四年还有一件事。
——顾晚卿下嫁荀岸。
便是因为顾晚卿心悦荀岸,所以前世他们大婚前,卫琛才会自请随同兄长出征西域。
记得临行前,顾晚卿曾去城门口相送。
他们约好了,等他凯旋,定会给她带上等的西域美酒。
虽已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
但卫琛如今回想起当初的记忆,心口处还是没来由的钝痛了一下。
还好,今生一切都改变了。
荀岸已死,顾晚卿心悦之人也是他-
思绪回归正轨后,卫琛拧起了浓而有型的长眉。
他询问顾准,西域动乱的消息是何人传到陛下耳朵里的。
顾准摇摇头:“此事我也不知,陛下未曾提及。”
“想来应是边境的探子。”顾准没想那么多。
只是提了一嘴陛下的意思,大抵是想让卫琛同他兄长卫贤一同出征西域。
“这件事,陛下虽是随口一提,但依我之见,等元宵之后复朝,他定然会在早朝时提出来。”
“阿锦,你自己心里要做好准备。”
顾准到底还是将卫琛当做自己人看待的,毕竟他与顾晚卿从小一起长大,两个孩子交情甚好。
说不定日后还会成亲。
卫琛颔首应下,后顾准探听他的意向。
约莫也是替他担心,毕竟出征去西域平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卫琛年轻,若是平白折在了战场上,他家卿卿如何是好?
不得哭成个泪人儿。
“此事牵涉甚广,事关重大,卫琛还得斟酌一番。”他暂时给不了顾准答复。
顾准倒也不强求:“也罢,你若去了,平安回来。”
“他日也算立下大功,或许陛下会破格提升你为丞相也不一定。”
顾准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当今圣上字里行间透露出来这番意思。
卫琛闻言,眸中划过幽光,犹豫不决的心倒是有了偏向-
离开太傅府时,卫琛思虑重重。
昭澜不知何事也不敢多问,便驾着马车慢悠悠晃回太尉府。
马车内,卫琛一手搭在膝盖上,食指与拇指的指腹捻在一起,轻轻摩挲着。
正沉眸疏离着思绪。
犹记得,前世西域动乱的消息时七月初传回帝京的。
不过西域动乱却是发生在去岁年尾。
只是从边境那边传消息回京,也不知过程中如何曲折,消息愣是传来大半年。
卫琛的长兄卫贤带兵前往西域时,那边的叛军已经扎下了根底。
所以才会苦战三载,方才险胜凯旋。
如今,战事初起,卫琛倒觉得确实是出征的好时机。
只是他没想到,陛下会有意让他随军出征。
毕竟今生他已弃武从文,断没有被派上战场的道理。
卫琛也知今生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他没想太多。
只能就着眼下的情报权衡利弊一番,最终决定接下旨意,随军出征。
正如顾准所说,若他此次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凯旋回朝,定有高升的机会。
何况此次平定西域,他兄长卫贤断了双腿。
卫琛想要扭转他的命运,保住兄长的双腿。
所以这次出征,他势必要去。
只是顾晚卿那边……怕是会替他担心-
元宵节后,如往年那般复朝。
陛下果然提及了西域动乱的事,还指派卫贤挂帅出征,让卫琛做大军的军师。
这件事,下朝后顾准便透露给了顾晚卿。
希望她能做好心理准备。
彼时顾晚卿也刚从国子监回府,今日小考,她的考核成绩不错,心情正好。
蓦地从父亲口中得知陛下命卫琛担任军师,随军出征的事,一颗欢呼雀跃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回到寒香苑后,顾晚卿一直惴惴不安。
她虽没去过边疆,却也知道沙场凶险,战争无情,刀剑无眼。
古往今来,战场上牺牲的将士数不尽数。
她怕卫琛此去凶多吉少,从未这般害怕过。
晚膳过后,顾晚卿在房中歇了片刻,沐浴更衣。
霜月和枝星如往常那般,为她铺好床,伺候她睡下。
可顾晚卿今日在国子监累了一日,按理应该早早歇下,进入梦乡。
此刻却是睁着一双杏眸,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确定卫琛几时才会来与她说这件事。
想着自己还是别等他来说,明日抽空去太尉府亲口问问。
结果夜深人静时,卫琛倒是来了。
他轻车熟路地敲开了顾晚卿房间的窗户。
听见响动,顾晚卿第一时间坐起身,随意披了件月白色的外衫便去开窗。
窗户打开后,外头站的人果然是卫琛。
顾晚卿见到他,眼眶蓦地就红了,眸子染了潮意,湿漉漉的,看着甚是可怜。
卫琛并非空手来的,他给顾晚卿带了浮屠山山谷里摘的绿梅。
满满的一捧,寒香熏染整个屋子,倒是令顾晚卿的心情平复了些。
“你怎么大半夜跑来了。”少女吸了吸酸涩通红的俏鼻,将那捧绿梅插进青花瓷的长颈瓶里。
她还给卫琛开了房门,示意他进屋说话。
顾晚卿背对着卫琛插花,心里暗暗猜测到他的来意。
虽然难过酸涩,但她不想叫卫琛有所顾虑。
卫琛从背后拥住了身形婀娜的少女,下巴搭在她头顶,嗓音带着些更深露重的哑:“来送你最喜欢的绿梅。”
每年卫琛都会同顾晚卿去浮屠山赏梅。
就算没去,他也会为她采摘一些绿梅送到她的寒香苑。
若非绿梅不易移植,他怕是早就把浮屠山秘谷中的绿梅林搬来了顾晚卿的寒香苑。
“哦。”顾晚卿闷闷应了一声。
耐着性子等男人想好了,再跟她提出征一事。
果然,卫琛拥着她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卿卿……”
他柔声唤她,声音磁性好听。
顾晚卿应了,插好了梅花,却也没有回身。
只将手覆上了男人落在她腰上的手。
卫琛继续道:“西域动乱,陛下命我担任军师,随军出征,平定西域之乱……”
顾晚卿闭了闭眼,随后在他怀中回身,也拥住他。
卫琛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能感受到顾晚卿浓烈的不舍。
她抱在他腰上的双手,力道比平日紧了许多。
房中静默许久,顾晚卿蚊蝇般细弱的声音方才响起:“一定要去吗?”
她这么问时,心中其实已有答案。
卫琛听出她的不舍和担忧,心下有些酸涩,艰难滚了滚喉咙,低低应了一句:“是。”
他一定要去。
不论是为了兄长,还是为了立功高升。
亦或是为了边境百姓,为了整个大延王朝。
最重要的还是为顾晚卿。
他要护她周全,就必须得站到高处。
卫琛已经想好了,此去西域平乱,他会尽可能缩短战争的时间。
前世他们与西域叛军周旋了足足三载,屡次交锋,输赢各半。
而太傅府的变故发生在昌庆十七年,也就是三年后。
他需得赶在那场变故之前,坐上丞相的位置。
只有这样,无论那场变故有何变数,他都能掌控,护住顾晚卿和整个太傅府。
所以此去西域,卫琛需得速战速决,尽可能缩短征讨的时间。
若是顺利,或许两载,一载,他们便能凯旋-
顾晚卿听出了卫琛语气中的坚定。
她知道他拿定了主意,她也没有理由和立场阻止他奔赴战场。
相反,她心爱之人要去沙场施展一腔抱负,她应该全力支持才是。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阻止他,拖他的后腿。
所以难过再三,顾晚卿揪紧了男人的衣服,在她怀中艰难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他,咽下了眸中不舍的泪意,冲他挤出一抹笑:“那你……什么时候启程?”
本来顾晚卿也想说些支持他的话。
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开口。
她实在无法违心。
所以最后也只是问了那么一句。
卫琛垂望着她,深眸望进少女剔透的眼瞳,似要将她的心思洞穿。
“三日后。”
顾晚卿还是没忍住,眸中泛起了泪意。
水光盈盈,晃疼了卫琛的心。
他一时不忍,低头吻上了少女的眸,迫她闭上了双眼,掩去了满目的泪意。
“卿卿……”男音沉哑,听得出不舍和无奈。
顾晚卿咬了咬嘴唇,声音带了些哭腔,仍是倔强地不肯掉下眼泪:“那你何时能归?”
她明知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想要从卫琛口中求得一个令她安心的答案。
卫琛愣住,想来也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不由又想起前世他这一去,便是足足三年。
一时有些迟疑。
便是此时,顾晚卿叹了口气,松开了他的蜂腰。
小脸仰起,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也罢,这种事情哪是你我说了算数的。”
“我也不逼你回……”
“一年。”卫琛打断了顾晚卿未完的话。
他伸手捧住了她娇丽的小脸,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眼角凝结的泪,磁声:“一年我一定凯旋。”
这次换顾晚卿愣住。
她没想到真能得到一个答案。
何况卫琛说“一年”时,眼神和语气都那么坚定。
这无疑是给顾晚卿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咬唇欲哭,后来忍住,点了点下巴,挤出笑来:“好……”
“我会乖乖在帝京等你回来。”
卫琛见她这般隐忍,如此懂事乖巧……心下颤了颤,难以言喻的情愫汹涌起来。
他滚动喉结,眸色暗沉地欺近少女,将她抵到了墙角。
边上便是插了满瓶的绿梅。
冷香缭绕,顾晚卿的呼吸却蓦然滚烫。
她难过那股劲儿突然就止住了,满眼都是卫琛垂首覆上来的薄唇。
直至唇上贴上一片温热柔软。
卫琛噙笑的无奈嗓音低磁响起:“卿卿,闭眼。”
似命令般,又温柔缱绻,“好好亲亲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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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今生042
卫琛来去如风, 无影无踪。
除了满室绿梅的冷香,他还给顾晚卿留了几句话。
“这三日需得做许多准备,恐怕不能去国子监接送你。”
“三日后启程……你莫要去送我。”
“以免徒增不舍。”
卫琛说这些时, 嗓音还带着吻后的欲, 低磁好听。
顾晚卿当时思绪很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木讷地点头应下他的话。
后来她被卫琛抱到床上,他替她掖好被角, 又在她眉心印下滚烫一吻。
“卿卿, 我会平安凯旋。”
“回来娶你。”-
翌日, 顾晚卿照常去国子监听学。
昨晚卫琛同她的告别还如同做梦一般虚幻。
顾晚卿也想如平常一样吃喝玩乐,好好听学。
但课堂上她总忍不住想起卫琛。
仔细算来, 卫琛从临州回来还不到一个月。
仿佛此前他去临州, 便是一种征兆,是为了让顾晚卿提前适应他不在身边的日子。
何况卫琛此去西域平乱,和去临州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连顾晚相都为他担心, 不住在顾晚卿耳边念叨,“上战场那么危险,若是阿锦回不来……”
虽然顾晚相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顾晚卿横了一眼, 捂着嘴,将那些晦气的话咽回去了。
但他和顾晚卿都知道,他所担忧的事情,在战场上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本就忧心忡忡,强作镇定的顾晚卿, 下学后再也坐不住了。
她只是卫琛这几日怕是没空见她, 出征前要做许多准备和安排。
所以顾晚卿并没有去太尉府打扰他, 而是出城去金顶寺。
她一个小姑娘,其实也不能为卫琛做些什么。
听长姐说金顶寺的神佛菩萨挺灵的,她想着去给卫琛求一道平安符总还是可以的。
为了让求得的平安符更加灵验,顾晚卿从金顶寺山脚的台阶,一步一叩首,不急不躁地拜上山去。
正如长姐顾晚依所说,金顶寺的香火鼎盛,每日前来礼佛、还愿的香客泛泛。
但如顾晚卿这般心诚的却是少数。
她的跪拜令过往的香客瞩目,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似是好奇她所求何事,何须如此虔诚。
要知道,此去金顶寺,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如此这般一级一级台阶的叩首,到金顶寺可得花费不少功夫。
费功夫倒是其次。
那穿着月白袄裙戴着面纱的少女,身子骨看上去羸弱纤柔,又生得细皮嫩肉的,哪能受得了这份苦啊。
若非所求之事对她极为重要,又何苦如此。
连跟随顾晚卿前来求平安符的霜月都觉得自家小姐这般委实诚心了些。
“小姐,您以前可是从来不信这些的,今日……”
霜月话音没落,便被顾晚卿看了一眼,打住了。
她了解顾晚卿,只一个眼神,便能看出她铁一样的决心-
虔诚二字,说起来的确简单。
但做起来属实艰难。
顾晚卿一步一拜,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她生生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拜完这段路。
虽然她这股意志不一定感动神佛,但金顶寺的主持大师却被她感动了。
亲自为她求得的平安符开光,还破例让疲累到几欲昏厥的顾晚卿在寺里借宿了一宿。
或许是寺里清静,梵文声和檀香都能令人心境空明,思域清晰透彻。
顾晚卿沐浴更衣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
梦很荒诞也很真实,因为梦里的卫琛也要赶赴西域平乱。
顾晚卿去送他,与他说笑、拥抱,央他凯旋时带些西域美酒和美人回来。
梦醒以后,顾晚卿有些气。
她气梦里的自己,居然让卫琛带西域美人回来!
便是此时,霜月推门进来,“小姐!您……”
霜月刚拔高的调子因床上坐起的顾晚卿压了下去,语气依旧焦急:“今日可是卫小三爷出征的日子,您既然醒了,咱们快些赶回去吧。”
顾晚卿未曾告诉霜月,她来金顶寺求平安符是为了卫琛。
但霜月这个丫头虽然愚笨些,却也暗暗猜到了几分。
她也是突然想起来,今日便是卫琛出征的吉日。
自家小姐千辛万苦求得的平安符,总不能等卫琛凯旋时再送给他吧。
经她提醒,顾晚卿才手忙脚乱的下床。
她一路拜上金顶寺,拜了两日歇了一日,三日之期自然也到了。
所以今日确实是卫琛远赴西域的日子。
顾晚卿不敢耽搁,草草梳洗了一番,便同霜月一起赶回了帝京。
可她们入城时,看守城门的将士却告知顾晚卿,出征西域的先行部队早在昨晚就出发了。
今晨天未亮,大部队也点兵离京,如今怕是已经行军至乌山镇的地界。
霜月听罢,心里拔凉一片。
不知所措地看着顾晚卿,替她着急不已:“小姐,现在怎么办啊?您辛辛苦苦给卫小三爷求的平安符,不会真的送不出去了吧!”
“小三爷也真是的,也不等等您,他该知道您会去送他的才是。”
顾晚卿没应她,因她记得,卫琛曾说过,他走的时候,让她莫要去送他。
当时她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或许卫琛以为她会乖乖听他的话,不会去送他。
所以他才走得那般决然,未曾派人告知她,也未曾等她。
其实顾晚卿也曾想过不去送他。
但她还是没忍住,去金顶寺为他求得平安符。
如今更是忍不住,迫切地想要追上西征的大军,再去见他一面。
就在此时,有人牵着马匹在城门口过检。
顾晚卿的余光掠过,慌乱的心忽然有了决定。
她想也没想,便从霜月处拿了钱袋,拔步朝那牵着马匹的男子走去-
顾晚卿如愿买下了马匹,但霜月却不明白她是何用意。
见顾晚卿要上马,她赶忙抓住她胳膊上的披帛:“小姐,您这是干嘛,您对马术可不精通!”
这要是上了马,跌了摔了受了伤,她可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
怕是连枝星都要逮着她好生训一顿。
顾晚卿当然知道自己马术不精。
但她眼下想要赶上卫琛,别无他法。
值得庆幸的是,当初为了入国子监,她跟着卫琛学会了骑马。
后来入了国子监,骑射课她也学得比较认真。
虽然算不得精通马术,但从帝京骑马去乌山镇,她应当是可以的。
下定决心后,顾晚卿顾不上霜月的劝说,拂开她的手,安慰似地拍了拍:“乖啊,你且安心回府去,我去去就回。”
“不会有事的。”
霜月还想说什么,顾晚卿却已经踩上马镫翻身上马去。
初春的雪融在春日里,临近晌午的阳光并不刺眼,照在人身上很软和。
骑在马背上的顾晚卿被灿灿日光覆裹,俯下身来与霜月道别时,她娇丽的眉眼透着坚定。
该说的说完,顾晚卿直起身去,单手紧紧握住了马缰,双腿用力一夹马肚。
轻喝了一声,便驾马朝乌山镇的方向行去。
霜月张着嘴伸出手,干巴巴的一声“小姐”被春日的暖风吹得稀散。
只得望着顾晚卿打马离去的身影轻叹一口气-
西征大军是晌午时分行至乌山镇地界的。
此次带兵的将领是卫琛的长兄卫贤。
按他的口令,西征大军在乌山镇外方圆百里的林子里扎营,只因乌山镇上有一批新征的士兵要收编归队,需要耽搁半日。
安营扎帐后,卫琛替卫贤去乌山镇上走了一趟。
故地重游,难免会想起年幼时,他同顾晚卿来乌山镇游玩的事。
当初顾晚卿险些走失,所以对此地,他记忆犹新。
何况距离乌山镇不远的乌山,他之前也曾去过。
看着乌山的方向,卫琛心里很平静。
虽然他此去边境,最短也要一载才能归来。
但一想到荀岸已死,顾晚卿会在京中安安稳稳等他回来,卫琛心中便一片安然。
只是想到顾晚卿,他又难免有些惆怅。
早知便许她来送别了,哪怕徒增难过,至少还能再多看她一眼。
那也是极好的。
卫琛在乌山镇呆到了夜幕落下,他才将整好队的新兵带出小镇,徐徐朝扎营的林子去。
途中要经过一段官道,卫琛便是在那儿遇见打马追来的顾晚卿的-
彼时夜幕垂坠,春鸟惊林,繁星覆月。
夜风里裹挟着雪融后的冰寒,刺得人骨头疼。
悄寂的官道上远远传来女子利落的喝马声。
跟着卫琛一起西征的苏照第一时间扬手,示意身后的一众士兵停下。
为首的卫琛单手握着马缰,穿了一身如墨的黑衣,身形峻拔地端坐在骏马背上。
正微微侧目,朝官道另一头望去。
他那双隐在茫茫夜色里的黑眸幽沉晦暗,只迟疑了一刻,便同苏照交代了一声。
自己驾马朝官道那头行去。
苏照虽然有些不解,却也没有违抗命令,率先带着士兵们入了林子,往林深处赶,好与大部队会合。
至于卫琛,他沿着官道打马而去,没行多远,果然看见一抹尚未被夜色完全侵吞的倩影。
少女来势汹汹,似有什么要紧的事,片刻不能停歇。
驾马声透着焦急。
她似乎也看见了官道上迎向她的卫琛。
手中马缰蓦地勒紧,被风吹得没了知觉的小脸又木又沉,心下陡然升起一股警惕-
顾晚卿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天黑时赶到乌山镇的地界。
她来时一头脑热,满心只想着若是此次没能追上卫琛,那她苦心求得的平安符,便是白求了。
所以哪怕马鞍磨伤她细嫩的肌肤,腿侧火辣辣的疼,浑身都不爽利。
她还是咬牙坚持着,快马加鞭,追赶至此。
一路上倒是没注意时辰,如今回过神来,才惊觉夜幕已经悄然降下。
而她孤身一人,行于荒郊野外。
哪怕是官道,也并非安全无忧。
眼看前方的路忽然被一人一马拦住,顾晚卿勒紧了手中的马缰,吁了一声。
与她一样疲惫不堪的马儿停了下来,前蹄踏了踏,微微昂首,不满地嘶鸣了一嗓。
顾晚卿心下略微慌乱,也不知前方是何人,是好是歹。
若是歹人,她骑马可能跑过他?
就在顾晚卿后知后觉害怕忐忑时,那不远处没在夜色里的男人轻轻夹了下马肚。
引着马儿徐徐朝那抹倩影的方向走近。
眼见那小妮子又掉头逃跑的趋势,卫琛微抬下颌,温沉清润的嗓音将悄寂的夜晚划破。
“顾晚卿!”
这是卫琛第一次唤顾晚卿的全名。
极富磁性的男音很有质感,穿透力强,辨识度也很高。
顾晚卿第一时间听出来了,握紧马缰的手一顿,诧异须臾,她空荡荡的胸腔内蓦地翻涌起一股胀涩感。
鼻尖被凛冽夜风吹得刺疼发酸,少女眼眶徒然温热,说不清缘由的,就是想哭。
是卫琛真是太好了。
他还没有走,她赶上了……真好-
卫琛不过是情急才唤了她的全名。
怕她傻傻的跑走,怕她的身影被无边的黑夜吞噬,须臾后他便找不到她。
话落后,他见那一人一马皆是顿住,便赶紧打马过去。
声音沉了些,透着关切和狐疑:“你怎么在这儿?”
“就你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卫琛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视线从顾晚卿身后漫长无尽头的官道收回,他沉甸甸看着她:“你可知你一人跑来这荒郊野岭有多危险?”
“若是途中遇到歹徒,你当如何?”
“就算官道太平,那要是遇见野兽呢?”
“你……”
卫琛心急火燎,越想越后怕,俊脸绷紧,眉头紧皱,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
好在夜色渐浓,顾晚卿因着眼眶红着,泪意汹涌得厉害,也不曾扭头去看他。
倒也看不见他此时冷硬如铁的脸色。
不过从卫琛的语气里,顾晚卿却是听出了他略微有些恼。
知他是担心自己,也知是自己莽撞令他担心……所以顾晚卿不同他计较。
但她也不肯回头去看他,便这么僵坐在马背上,别着脑袋朝向官道另一侧。
卫琛说了几句,勉强遏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心下也有些懊恼。
他自知方才语气重了些,再看顾晚卿一直不肯看自己,顿时没了脾气。
软下语气来:“阿锦错了……不该凶你。”
其实卫琛的语气虽然重些,却也谈不上凶。
顾晚卿没觉得凶,只有些自责和难为情。
因为她此番前来,除了想送他平安符……
还想将自己一并送给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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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基友文《北明有渔》by景臣,姐弟恋!喜欢的宝记得去收藏下哦~
1.
追求阮渔的男人数不胜数,相传她恋爱从不谈超过三个月。传言纷乱,她不曾在乎。
直到她甩了一个叫沈北明的男人。
恰逢闺蜜沈云璃回国,向她介绍了一人:“这是我亲弟沈北明,前不久被人甩了,你帮我劝劝他,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阮渔:“……我觉得你姐说得很对,忘了她吧。”
沈北明的目光淡淡扫过她,仿佛素未谋面:“不巧,我记仇。”
没人告诉过她,随便两个姓沈的人可能真的是一家。
2.
在家人的狗血苦肉计下,阮渔被迫相亲。
对方说:我不喜欢有经验的女人,但看在你漂亮的份上,我们试试吧。
阮渔:你不配。下一位。
后来的人穿了一身她最爱的藏蓝衬衣,坐到她对面,冷着一张俊脸看她。
“有人和我说过,她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
阮渔按着狂跳的心口:“骗你的,只是没打算和你。”
3.
当了半辈子咸鱼的阮渔被父母赶出家门,好在沈云璃愿意将一套空房租给她。
推开房门的一瞬,阮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客厅的微光里,沈北明正坐在夜幕低垂的窗前看着书。
沈云璃:“啊我忘了告诉你,我把那套房卖给我弟了。不过他乐于助人,应该不介意和你一起住一段时间。”
# 乐于助人?谁?什么新奇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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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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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今生043
“卿卿?”卫琛见少女仍旧不予回应。
心下难免慌张, 遂翻身下马去。
墨色劲装的男人行至顾晚卿马前,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裙一角:“可否别生气了?若是气坏了,有人会心疼的。”
顾晚卿的思绪被男人温润磁性的嗓音斩断, 她终于回眸, 低垂眼睫看向已经到她身边来的卫琛。
循着他的话,她勾了勾唇角:“哦?你倒是说说,何人会心疼?”
卫琛见她如此,便知她定是没在生气了。
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卫琛抬眸盯着她细瞧了一阵, 薄唇勾出弧度, 不做声。
但他的手却抓住了顾晚卿的皓腕, 微使巧劲,便将少女从马背上拉拽下来。
这般变动实在令顾晚卿猝不及防, 她惊呼着从马上扑下来, 本以为会摔在地上。
哪知却是跌进了男人浸了寒意却硬朗有力的怀抱。
卫琛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扣着她的腰肢,将少女从马背上接下。
搂在怀里, 再慢慢让她双脚沾地,站稳。
他却仍旧抱着她,不愿松手。
抱得很用力。
“自然是我。”
“……也只能是我。”男人低沉的声音略有几分霸道,从顾晚卿头顶倾泻下来。
她逐渐在他怀中感受到了暖意, 疲累的身躯似寻到了慰藉,依靠着,一时竟也也不想与之分离。
过了许久,顾晚卿才将眼中的酸涩压下去。
她在男人怀中抬起头,目光擦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衣衫:“你怎么在这儿, 可是出征的事有何变动?”
顾晚卿的话音里饱含希冀。
卫琛知道她所期盼的是什么。
无非是想听到陛下改变主意, 不让他随军出征的话。
可事与愿违,卫琛也没办法:“乌山镇有一批新征的士兵,大哥命我走了一趟,点兵,并带他们与大部队会合。”
“为了鼓舞士气,让新兵稍作适应,今晚我们会在乌山镇的地界休整。”
话至此,他注意到顾晚卿眼里闪烁的希望逐渐灰暗,心下很是不忍。
终究还是没能残忍地告诉她,明日寅时左右,大军就会整装出发,继续西行。
所以他在此,并非是因为皇帝改变了想法。
不过是有事耽搁了,所以才会与她巧遇。
后来卫琛想,幸而他们在乌山镇的地界耽搁了这一日。
否则他也遇不上顾晚卿,甚至不敢想她一人在这荒郊野岭夜行,或是平安抵达乌山镇后……会否遇到什么危险。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顾晚相呢?”卫琛只略一思量,便后怕得厉害。
又不能责怪顾晚卿,便只好提起顾晚相。
出发之前,顾晚相倒是来为他送行了。
也提起过顾晚卿,说是去金顶寺了,还未回京。
卫琛当时并未多想,只当顾晚卿定是去金顶寺为他祈福。
既然她没有回府,想来也是听进了他的话,不会来为他送行。
所以卫琛并未等她,而是嘱咐顾晚相好生照顾顾晚卿,否则来日他凯旋,少不了给他好果子吃。
顾晚相虽然平日里不怎么正经、心大,但在照料顾晚卿这件事上,倒是没含糊过。
到底是亲兄妹,哪怕嘴上说着嫌弃,心里也是关心顾晚卿的。
卫琛对他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如今顾晚卿只身一人跑来乌山镇的地界……
足见顾晚相这个兄长当得不怎么称职-
顾晚卿顷刻便明白卫琛何故问起顾晚相。
她收起了满心失落,又把胀涩感压了压,吸了吸俏鼻:“你不必迁怒他,我没回府,刚从金顶寺回京便从城门守卫那儿得知了大军出发的消息。”
“是我一意孤行,自己要来的,与任何人无关。”
卫琛噎住。
如此他倒是谁也怪不得了。
语气只能一软再软,颇为无奈:“以后切莫做这种事,你一个小姑娘,出了事如何是好?”
话落,他考虑起送顾晚卿回京的事。
想着还是带她去营地一趟,再让昭澜护送她平安回到太傅府。
可仔细想想,营地都是一群大老粗,只能住营帐。
这般条件对细皮嫩肉的顾晚卿来说,实在苛刻了些。
所以最终,卫琛还是决定先带顾晚卿去乌山镇找一家客栈住下。
再给昭澜传书,让他明日一早赶来镇上,护送顾晚卿回京。
做好了打算,卫琛执起了顾晚卿的手,总算将她从怀中放出。
温声道:“天色晚了,随我去乌山镇找个落脚处将就一晚如何?”
“明日一早,我让昭澜送你回去。”
顾晚卿自是不愿让昭澜送她的,她私心想要卫琛护送。
这样,他们便能再多相处一阵。
可她也知道卫琛此番的身份,乃是西征大军的军师。
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主将,也就是他的兄长卫贤。
以他这般身份,今夜能陪她在乌山镇上住一晚,便已是难能可贵。
再多的,顾晚卿不可奢求。
所以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定定看了男人一瞬,心中所想,越发坚定。
顾晚卿乖乖点了头,卫琛这才看向她那匹算不上健壮的马:“还能骑马吗?”
此去乌山镇还有一段路程,也只能骑马前去。
顾晚卿刚想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最终摇了摇头:“不太能。”
卫琛的视线回到她脸上,瞧着少女疲惫的神色,心下隐隐一痛:“委屈一下,与我共骑?”
“好!”顾晚卿得逞,唇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卫琛见状,若有所思,心下难免舒畅开怀。
随后他将顾晚卿抱上自己的坐骑,引着她那匹马儿的缰绳,徐徐朝乌山镇的方向行去。
途中,顾晚卿一改常态,身子像是没骨头似的软靠在卫琛怀里。
一路上,没少让男人分心。
好不容易到了乌山镇,天际乌云尽散,繁星如雨,遍布夜空。
卫琛寻到了一家尚未客满的客栈,却也堪堪只剩一间上房。
于是没等卫琛开口要次等的房间,顾晚卿已经接过了他刚从怀里掏出的钱袋,付钱给老板:“我们就要一间上房。”
客栈老板只当他二人是年少夫妻,住一间房也是当然的,并未多问。
收了钱,还听顾晚卿的,着手让后厨给他们准备可口的饭菜。
晚些时候送到房间里去。
顾晚卿将钱袋系好,方才脸色微红地去看卫琛。
果然他正盯着她瞧,眼神意味深长,若有所思。
八成是在想她只要了一间房的用意。
“走吧,我好累的。”顾晚卿揽住了卫琛的胳膊,撒娇似地拽着他跟随小二上楼去。
卫琛拿她没辙,随她上楼,进了屋。
待房门合上,他刚一转身,先他一步进屋的顾晚卿不知何时转了身,又重重扑进了他怀里。
一双柔荑,紧紧箍着他的腰身,“阿锦……”
女声柔软且媚,听得卫琛神魂颤栗。
他心里无端生出酥麻痒意来,似有什么如草木根茎从他心底,疯涨出来。
卫琛不受控地回抱住了怀中的少女,大手环在她肩头,力气大得似要将顾晚卿揉进体内。
嗓音也哑哑的,听着晦涩:“嗯……怎么了?”
音落,他悄悄滑动喉结,咽下口中那股蓄势待发的燥意。
顾晚卿垂着眼睫,心跳悄然变快。
她咬了咬银牙,心一横:“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卫琛思绪翩跹,心不在焉。
他的鼻息都被少女身上幽幽的香气占据,搅昏了脑子。
只依稀记得前世出征时,顾晚卿似亲手给他绣了个平安符。
“平安符。”顾晚卿松开了男人,也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她觉着,还是得先将正经事同他说完:“这是我从金顶寺求来的平安符,听说那里的佛祖菩萨都很灵验。”
“你将它佩戴在身上,能保平安。”
顾晚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求来的平安符。
卫琛的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落到平安符上,思绪清明许多。
此番顾晚卿送他的平安符倒是精致漂亮,绣工规整。
不如前世她送他的那般,歪歪扭扭,丑兮兮。
可卫琛心里竟有些怀念前世她亲手为他缝制的那只平安符。
“卿卿有心了。”卫琛接了平安符,没怎么细看,便揣入怀中。
顾晚卿见状,有些不高兴。
但她忍下了,心底仍记着最重要的事。
卫琛似想到了什么,又把那平安符从怀里摸了出来:“所以你骑马赶来,是特意给我送这个的?”
这个平安符有这么贵重?
“也不是……”顾晚卿小声,两只手揪着衣角,难得忸怩。
便是此时,店小二敲响了房门。
给他俩送饭过来。
除此之外,卫琛还让他备些热水送来。
想着顾晚卿骑马肯定出了不少汗,让她泡个澡舒服睡一觉。
于是顾晚卿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待晚膳后,卫琛替她布置好了沐浴要用的东西,欲退出门去时。
顾晚卿方才开口留住了他。
“你就在外间等我,我很快……”顾晚卿看向男人,清透的杏眼蒙着暧昧不明的光。
屋内摇曳的烛火映着她白皙无暇的小脸,微微可见几分霞红。
卫琛有所觉,神色狐疑,也诧异:“你确定让我留下?”
留在这屋子里,隔着一方画屏,听她沐浴?
小妮子是诚心折磨他不是?
顾晚卿小幅度的点点下巴,又为自己找补了一句:“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卫琛了然,应下了。
待顾晚卿转过画屏去了里间,他便背对着画屏,坐在外间的圆桌前。
只是这般干坐着,四周静得他都能听见顾晚卿下水沐浴的细微声响。
一合眼,更是连她的身段模样都能在脑海中勾绘出来……
这对卫琛而言,无异于人间炼狱的折磨。
好几次他都想不管不顾地冲入内室去……或是去门外冷静冷静-
顾晚卿说她会很快,倒也不是托词。
她下了水,滚烫的热水浸没肌肤。
膝盖上跪出来的磨伤和腿侧骑马的磨伤便在水里刺疼起来。
她拼命咬住牙关,这才没有痛吟出声。
但身上的伤口不适合在水里泡着,她简单洗了洗,便出浴了。
裹上一件半透明纱质的中衣,顾晚卿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和腿侧,好看的眉不由揪起。
也不知一会儿卫琛见了,会不会嫌弃她。
白白嫩嫩的肌肤留下赤红的擦痕,当真不是很好看。
连顾晚卿自己都嫌丑。
可她别无他法,没有时间了。
明日一早,她与卫琛便要分离。
便是如他所说,一年为期。
来日相见,那也是一年以后的事。
骑马来乌山镇的路上,顾晚卿想了许多。
她还是不放心卫琛,还是怕他有去无回。
只要一想到卫琛可能死在沙场上,顾晚卿就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做些不让自己后悔终生,不让卫琛留有遗憾的事-
顾晚卿心里铺垫了许久,三番五次吸气、呼气。
终于在卫琛开口询问她之前从画屏后走了出去。
外间背对画屏坐着的男人听见细微响动,并未回头。
他只是嗓音略哑地问顾晚卿:“洗完了?”
话落,卫琛站起身,打算去叫店小二来收拾残局。
可他还没来得及抬步,腰身便被一双温软的柔荑从背后抱住。
与此同时,少女纤柔盈盈的身子软软从背后覆上来。
又是娇滴滴掺着媚的一声:“阿锦……”
卫琛残存的理智几欲被吞噬,体内的困兽肆意暴虐,横冲直撞。
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破他仅剩的理智。
卫琛没应,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颧骨紧绷。
身体更是僵直着,像一尊石像,僵愣地杵在那儿。
顾晚卿的手往上,顺着他衣服上的暗纹到结实坚硬的胸膛。
她的身子更紧密地贴上男人的腰背,小脸通红,耳根更是红得几欲滴血。
“你怎地不应我?”
“也不回头看我……抱我。”顾晚卿娇声埋怨,软嗓里似长了钩子,牢牢勾住了卫琛心下柔软处。
他体内顿时烧起了一簇业火。
“阿锦……”顾晚卿豁出去了,捏着嗓软媚的说着话。
那婉转的调子,像个要骗人来吃的妖精。
这一次,没等她的声儿断去。
被她拥着,身体硬得像根铁桩子似的卫琛蓦地捉住了她抱在他胸膛的手。
“啊嘶——”顾晚卿吃痛。
卫琛力道有些失控,握得她手骨头疼。
但她没来得及怨他,男人已经回过身来,一手握住了她纤细白皙的后颈。
顾晚卿只觉眼前蓦地抵进男人惊世的俊颜,微张的小嘴被含住,吻了个正着。
且她毫无防备,卫琛也不及早前温柔,吻得有些肆虐,缠得她又麻又疼,似要吞了她。
顾晚卿的意识顷刻偏乱了,双眼蒙昧,欲闭欲睁。
两手攀上男人脖颈,踮起脚尖不服输地迎上去……
她的主动,令卫琛握着她后颈的手微微收紧力道。
他宽厚的掌心也如火山石一般烧烫,因常年骑射习武,虎口磨出的薄茧,正轻细地磨着顾晚卿脖颈细嫩水滑的肌肤。
薄茧粗粝,磨疼了她的脖颈。
疼中又带些微刺感,令她肌肤颤栗,心生渴望。
卫琛吻得越来越深了,顾晚卿仰着头迎合他,时间久了,脖子难免酸疼不已。
可那又如何,她就是要同他疯狂一回。
哪怕今夜被他弄得伤痕累累,她也绝不示弱。
顾晚卿本能地反击,在男人欲松口放过她那一刻,竭力追上去缠着他。
这无端是往卫琛心里添了一把火。
他手上刚卸下的力道又收紧,这次连同少女的腰肢一并握紧,有将她顺势抱起的意图。
顾晚卿感知到卫琛的犹豫,也知道他的顾忌。
可她今晚便是为此而来,势必不会后退。
既然卫琛有所顾忌,那她自己来。
少女腾出手,去摘男人的腰带。
可她笨拙,未曾解过这玩意儿,解了好久。
卫琛实在等不下去了,捉住少女的手,松开她被吻得嫣红胜血的唇。
没给她片刻的缓冲,便单手将其抱起,半抱半扛地朝内室的架子床去。
顾晚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如一片凤羽,轻盈落在了还算柔软的棉衾上。
卫琛却如一座巍峨的山,沉沉压下,接着来吻她。
美人计得逞的顾晚卿心下陡乱。
只因接下来的事她毫无经验,事先也没做过功课……
心下不免有些慌乱害怕。
就在顾晚卿满脑子想着自己该如何做时,唇上辗转的滚烫薄唇忽然停下了。
同时,卫琛指节分明的手覆在顾晚卿薄衫下的膝盖上。
她本该滑腻如玉的肌肤似有碎尘般的结痂。
卫琛觉得不对劲,掀起长睫,露出底下一双被欲色蒙住的晦暗深眸。
他烫热的唇蹭了蹭顾晚卿微张着换气的小嘴,音色哑欲到极致:“……腿怎么了?”
顾晚卿没想到男人会停下。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膝盖,她脸上顿时爬满难堪。
脑袋沉在衾被间,小脸往旁侧一别。
顾晚卿:“没怎么……”
“你要是手感不适,别摸那儿就是。”
她身上细腻的地方多的是,只盼他别在意那一处两处三处四处。
免得扫了他的兴。
卫琛拧眉。
显然顾晚卿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
他也不解释,只撑起身去,坐在床沿,随手握住她一只脚脖子。
不顾顾晚卿反对,卫琛强硬地拉过她纤细匀称的腿,拂开薄纱衣摆,露出她膝盖和一截莹白的小腿来。
果然,顾晚卿娇俏的膝上一片於红。
看着像是不久前磨破了皮肤,渗出了血来。
如今已经结痂了,崭新的血痂。
卫琛拧紧了长眉,不由想到不久前顾晚卿沐浴的事。
他沉眸垂望软躺在衾被上,羞赧脸红的少女。
音色沉沉,带了几分严厉:“受了伤还沾水,想让我心疼死不成?”
作者有话说:
今晚应该还有二更哈~估计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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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今生044
顾晚卿借着手肘的力道, 慢吞吞撑起了身子,半躺半坐地回望男人隐含担忧的深眸。
她不说话,被亲得娇艳的花唇微勾出弧度, “原来是心疼我。”
卫琛:“……”
不然呢?
小妮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怎么弄的?”卫琛避开她浓情蜜意的盈盈水眸, 低身凑近,查看她膝盖上的伤。
看着像是磕碰或者撞到的,又像是罚跪太久,跪伤的。
“没事, 已经不疼了。”顾晚卿本想拉过衣摆遮住那些伤痕。
但见卫琛观摩得认真仔细, 还低头往她伤口轻轻吹着热气, 她忽然不想遮了。
卫琛斜眸扫了少女一眼,知道她是嘴硬, 也不与她争执。
他欲站起身去, 却被顾晚卿伸手拽住了衣袖。
少女美目圆睁地看着他,脸色又开始泛红:“你去哪儿?”
“去找店家拿点药膏,替你擦擦。”
“别管了, 真没事。”顾晚卿彻底坐直身去。
抓着男人衣袖的手顺势抱上他的胳膊,她的声音忽然细弱蚊蝇,羞羞答答:“……我们……我们继续吧。”
被抱住手臂后,卫琛第一时间感知到少女贴上来的柔软身躯。
他本就燥热的丹田又烧了起来, 不禁想起方才的冲动之举。
若不是顾晚卿膝上的伤,他此时怕是已经对她做下禽兽之事。
如今好不容易平息了内火,想着借拿药膏之由,出去将心境也扭转过来。
没想到顾晚卿这丫头,平日里脸皮薄得像纸一样, 今夜却……
“继续什么?”卫琛微挑眉尾,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渐渐红透的脸蛋, 起了捉弄的心思。
顾晚卿:“……”
她当然知道男人在明知故问,心下有些来气。
但也不肯服软。
“你过来,凑近些,我仔细告诉你。”少女朝男人勾勾手指。
似有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卫琛的身体,驱使他欺身过去。
顾晚卿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红唇冶艳,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就像那魅人的妖,藕臂软软便挂上了卫琛的脖颈,仰首噙笑,她偏头往男人耳畔吹了口热气。
声音又媚又欲,“卫琛……”
顾晚卿故意唤了男人全名,如同他今晚唤她那般。
只是她的语调更软,听得人浑身乏力。
卫琛低垂了眼睫,沉磁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随后,他感觉到耳畔继续拂来湿热的呼吸,以及少女蛊惑人心的软嗓:“你不必恪守礼规,在意世俗章程。”
“我心悦你,你也心悦我,哪怕是肌肤之亲,也是理所当然。”
顾晚卿说着,软唇碾上男人冰凉的耳垂。
那股灼烫感,令卫琛思绪回笼了些,呼吸却变得又粗又重。
“卿卿,不要胡闹……”他嗓音过分涩哑,语气却是严厉的。
还将顾晚卿拉开了些,不让她在他耳畔造作。
“乖乖等着,我去给你拿药来。”卫琛沉了口气,目光幽幽扫过衣衫单薄的少女。
随手拉了衾被过来,将她盖住:“我去去就回,很快。”
男人说罢,抽身离去。
顾晚卿甚至连挽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卫琛便已经闪身出门去。
仿佛这屋里有恶鬼要追赶他一般-
卫琛寻了药膏回房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客栈店家也无适合顾晚卿那样白皙细腻的肌肤用的伤药,他便去了趟附近的药铺。
虽然时间晚了点,但好歹让卫琛找到了一家尚未打烊的铺子。
买了两盒药膏,他便匆匆往回赶。
一路走到上房门口,卫琛才停下。
不由又想起了之前顾晚卿的主动与撩拨。
在门口踌躇了好一阵,卫琛才推门进去。
屋内烛火尚且燃着,微光将架子床上抱着膝盖瞌睡的少女身影拉得扭曲,微微晃动。
卫琛脚步很轻,但他要给顾晚卿上药,势必会惊醒她。
何况顾晚卿本就没有睡熟,只是双手环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胳膊上闭目养神罢了。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刷地掀开了眼帘。
坐直身子看向去而复返的男人:“我没有跟你胡闹,我是认真的。”
她的语气和眼神一样坚定。
卫琛移了一张凳子到床前,正准备坐下,替顾晚卿膝盖上上药。
蓦地听见少女开口,还如此单刀直入,他一时有些愣神。
顾晚卿便是此时从床上下来的,赤着脚,藕臂直接挂上男人的脖颈,跨坐到他腿上。
“来寻你的路上我都已经想好了。”
“此次西征,你若回得来,我们成亲;你若回不来,我顾晚卿为你守寡终身。”
“所以阿锦,莫要再拒绝我了。”
“连我一介弱女子都敢抛开一切礼义廉耻追着你来此……”
“莫非你连我都不如,送到嘴边的肉也不敢咬上一口?”
卫琛:“……”
他倒是没想到,顾晚卿竟然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世上没有柳下惠,所谓美人在怀,还能坐怀不乱。
那必定是那怀中坐的,并非心上人。
至少卫琛无法免俗。
他被少女身上盈盈幽香笼了呼吸,心绪本就不宁。
再加上她软软的身子依偎在他怀中……实在难以招架。
可即便如此,卫琛还是一忍再忍,忍了下来。
他抓住了顾晚卿露在外头的皓腕,细细一只,皮肤柔嫩光滑,他都不敢用力握紧。
一边将少女圈在他脖颈的手拿下,卫琛一边沉声:“我何止想咬上一口。”
“恨不能将你拆骨入腹,吃干抹净。”
男人嗓音温沉低磁,潺潺溪水滴在美玉般好听。
温柔的语气,却说着搅弄人心的虎狼之词。
顾晚卿听得耳热心快,不甘被他拽下手来,满脸怨言与羞赧。
卫琛有些好笑,将她的手引到唇畔,轻轻啄了一下她的手背:“可是卿卿,你是我最深爱最珍视之人。”
“是我的珍馐宝贝。”
“又岂能暴殄天物般,于此时,在此处,不明不白就毁了你的清白?”
“我……”
“我知你心意,如此足矣。”男人打断了顾晚卿解释的话,“我亦不会因此而轻看你,放心。”
顾晚卿脸上的热意久久退不下去,端详卫琛的眼神十分复杂。
明明之前他亦动了情,反扑得很是生猛,如豺狼虎豹般。
怎的现在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害她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勇气。
“好了,去床上,我替你上药可好?”卫琛温声。
询问完,倒也没等顾晚卿答复,便自作主张将她抱去了床上坐好。
他自己打开了药膏盒的青花瓷盖子,示意顾晚卿将腿放到他的腿上,拨开衣摆。
少女照做,似还是没放弃那点小九九。
非得让卫琛亲自拨开她的衣摆,替她膝盖上药。
期间,顾晚卿那双不盈一握的玉足也没安分过。
隔着衣衫往卫琛壁垒分明的小腹蹭。
蹭得他心痒难耐,几次三番腾出手去捉她的玉足,沉哑的嗓音颇为无奈:“卿卿,安分些。”-
好不容易煎熬地替她涂完药膏。
卫琛身心俱疲,比打了一场仗还要累人。
高大身躯刚要起开,却蓦地被少女的足尖勾住了腰带。
卫琛身形一顿,坐在凳子上没能动弹。
愣怔片刻,他才垂眸盯着腰间勾着他墨玉腰带的白嫩玉足。
长眉不由拧起,卫琛眸色沉了些,哪怕他再能忍,此刻也快忍耐到了极限。
多想下一刻就将那造作勾人的小脚捉住,再顺势将那脚的主人拽到身下,沉沉压住,狠狠欺负。
可残存的理智令卫琛眸色深了又深,却未有任何行动。
许久,他抬眸定定看向少女害羞带怯地双眼,呼吸微滞,“卿卿……”
顾晚卿弯唇,笑如一朵娇花。
她拂开了月白轻纱的长衫衣摆,明明已经面红耳赤,羞赧不已,却还强装镇定:“还没上完药呢,你走什么?”
卫琛眼露狐疑,只见少女露出腿侧骑马留下的擦伤来。
声音娇软,故作正经:“为了来追你,我也顾不上挑一匹好马。”
“那马鞍甚是粗糙坚硬,这一路骑马过来,我都忍着疼……”
“你却还如此不识抬举。”说到这里,她睇了卫琛一眼,娇哼了一声:“就算你秉性高洁,不肯同我一起违背纲纪伦常。”
“但我这伤到底是为了来见你才受的,你就得亲手替我上药才行。”
顾晚卿这话,直接截断了卫琛想要把药膏给她自己抹药的念头。
男人滚动喉结,长眉拧得更紧了些。
目光甚至不敢往顾晚卿腿侧的擦伤看。
见他不动,顾晚卿又加了些剂量:“你不是想知道我这膝盖是如何伤的吗?”
“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我去金顶寺替你求平安符,一步一个台阶跪拜到寺里,跪伤的。”
卫琛:“……”
他承认,顾晚卿这招苦肉计与美人计软硬兼施,他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视线已经不自觉去看少女刚上过药的膝盖,也免不了多看一眼她腿侧的擦伤。
最终,男人妥协了,去到床沿坐下。
让顾晚卿趴在床上,他替她上药。
她腿侧的擦伤,位置隐晦私密。
卫琛实在没办法在她的注视下,心无旁骛地为她上药。
只能让她趴着,背对着他。
可真当顾晚卿翻身趴在衾被上时,少女衣摆下一览无遗的那双纤细莹白的腿,却晃得卫琛眼前一片白茫茫。
刹那间,他思绪全无。
只鼻间一股铜臭血腥味,隐约觉得有热流涌出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本章掉落10个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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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今生045
卫琛急忙捂住了口鼻, 微微仰头,视线落在屋内房梁上。
背对他趴着的顾晚卿毫无所觉,捻了自己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把玩。
语气隐含笑意:“你记得把药膏抹匀一些, 涂久一点, 这样药效发挥得快。”
卫琛:“……”
他没回话,暗暗调息,以强劲的内力压下心头的澎湃热意。
鼻间的热流也抑制住了。
男人像没事人似的,取了手帕随便擦了擦。
恰好顾晚卿等了太久也没见卫琛有动静, 回头打量, “阿锦, 你……”
话音未落,只见男人修长高大的身躯俯压而下, 如一座坍塌的山, 笔直朝她倒来。
顾晚卿突然就没声儿了,下意识抿紧唇瓣,想起了不久前那个略粗暴的吻。
卫琛俯身, 双手撑在少女身侧,居高临下垂望着她。
面部线条紧绷,眸色晦暗,已然隐忍克制到了极致:“从现在起, 你,不准说话。”
顾晚卿被男人沉哑的嗓音蛊惑,心下小鹿乱撞。
错愕茫然间,欺下身来嘱咐她的卫琛不知从哪儿扯了一截她的衣带,将她双手反绑在背后, 似怕她一会儿上药时, 乱动。
男人干燥宽厚的手掌巧劲摁下少女的肩膀, 让她趴好,也不许她回头。
无端被绑住双手的顾晚卿:“……”
卫琛这人怎么这么难诱惑!心智如此坚定,他还算个男人吗!
愠怒之余,顾晚卿又忍不住想。
会不会是她身段不好,令他提不起兴致?
所以他才能美色当前,岿然不动。
顾晚卿俨然已经忘记了卫琛之前说过的话。
于她而言,今晚只有一个目的。
——拿下卫琛。
即将分别的一年里,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无论如何结局,顾晚卿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她既深爱卫琛,便要连他的身心一起得到。最好让他记住今夜,往后一年里征战沙场,也要时刻想着她,想着回来娶她,对她负责。
眼下被绑住双手,顾晚卿无法再对男人动手动脚。
事成的希望濒临破灭,她的心情自然不好。
趴在衾被上恹恹的,不再说话。
倒是给卫琛省了不少麻烦。
少女不再招惹他,他凭借内力压制,倒也能勉强为她腿侧被马鞍磨伤的肌肤上药-
顾晚卿的肤质一绝,如打磨光滑的瓷器,又如上等的软云纱。
卫琛只敢用指尖蘸了药膏,小心翼翼替她涂抹伤口。
尽可能避免与她大面积的肌肤触碰。
可他不知,他指腹的纹路磨着顾晚卿细腻的肌肤十分麻痒。
像蚂蚁爬在身上一样,令顾晚卿不安的扭动。
若是之前,顾晚卿定然要口头挑衅卫琛两句。
但她现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怀疑自己的美貌和身段,情绪十分低落。
哪怕心中一阵酥麻不适感,她也咬着唇瓣,不肯吭声。
卫琛注意到她不安分地乱蹭,他刚抹上去的药膏都被蹭得到处都是。
本就克己守礼的视线不经意朝尽处瞥了眼,他差点憋出内伤吐出血来。
果然还是无法平心静气,心无旁骛。
他还是想……
想得发疯。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卫琛打破了屋内漫长的沉寂。
“疼吗?”
“若是疼的话,告诉我。”
顾晚卿没吭声,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若不是她娇哼了一声,卫琛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看样子,只是不想搭理他而已。
卫琛抿直薄唇,喉间燥得厉害,忍不住吞咽。
顾晚卿不理会他,他也不恼,只是看了眼她被衣带不松不紧绑着的手,“绑着你是怕你又来勾我……”
“若是不舒服,我替你解开便是。”
“但解开以后,你乖乖的,别招我。”
“可好?”卫琛说着就要动手替她解开手腕的束缚。
却听顾晚卿哀戚地轻叹,“我如何能招到你,你是神佛下世,无欲无求。”
“也怪我不够貌美婀娜,扰不乱你那神佛梵心。”
“听闻那西域盛产美酒和美人,想来她们一定比我好,说不定能勾动你……啊!”
顾晚卿揶揄又丧气的调调蓦地拔高,惊呼了一声。
她整个人被翻了个面,卫琛沉着一张俊脸,眸色幽沉,像是气得不轻。
他欺身下来啃她本就被他亲得微微红肿的嘴唇,时吮时咬,很有滋味。
一边亲吻着,卫琛一边将手摸到了顾晚卿后腰,替她解开了绑住双手的衣带。
解开了,却又没完全解开。
只因男人提着少女的双手,举过她的头顶压在衾被上,复又单手用衣带将她双手缠上。
依旧没打算给她造作的机会。
“你这小嘴……”
“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世上除了你,谁敢如此大胆,跑来勾我?”
除了顾晚卿,这世上没有女子能近他的身,一个也没有。
所以她不该拿方才的话来激他。
更不该怀疑他对她的情意和忠诚。
显然顾晚卿也意识到这一点,但她不在乎。
终归是她得逞了。
卫琛的吻烫热刺痛,似惩罚一般。
从她唇角绵延开去。
顾晚卿腿侧和膝盖的擦伤又开始疼了。
微微的刺疼,火辣辣的,擦伤的肌肤片片嫣红,伤痕如簇簇红梅。
顾晚卿在男人时轻时重的吻里迷失了神志。
只依稀听见卫琛沉哑极欲的嗓音,“卿卿……不许哭。”
话落,吻至。
男人滚烫的薄唇顿在少女耳畔,还是心有不舍地补了一句:“……我会温柔些。”-
这一夜,顾晚卿过得混沌。
时热时冷,仿佛被困在的迷雾里,只膝盖和腿侧伤口的疼令她维持着清醒。
约莫寅时,她才消了疼意沉沉睡去,疲惫得眼皮都撑不开。
只依稀知道自己疼出了一身汗,卫琛替她擦了身子,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最后他陪她躺下,抱她在怀中,亲吻了她的额头。
磁声温柔地唤她:“卿卿……”-
顾晚卿沉沉睡了一觉,没有做梦。
她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暮色低沉。
屋里没有点灯,夕日黯淡柔和的光辉从窗口落入。
将屋子里映得昏暗,依稀能够看清室内陈设。
恍惚了片刻,顾晚卿才想起来,这里是乌山镇一家客栈的客房。
她昨晚来此追赶卫琛,追上了人。
为他求得的平安符总算是交到了他手中。
至于她自己……
顾晚卿拧起秀眉,搂着衾被坐起身,随后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床上除了睡出来的褶皱,什么也没有。
她到底是没把自己送出去。
还记得她沉沉睡去前,卫琛那沾了晶莹的薄唇在她视野里一张一合。
似是说了许多话……
他说,“今夜便到此为止吧。”
“你太怕疼了,卿卿……”
“哭得这样厉害,叫我如何狠下心……”-
回忆戛然而止,有些模糊了。
因为顾晚卿当时困极了,脑子都是不清醒的。
但她记得,睡着之前,卫琛温柔唤她,在她耳畔的低喃。
“卿卿,一年后等我凯旋……便是疼死你,我也绝不心软。”
卫琛这话不可信。
否则昨晚他也不会停下。
思及此,顾晚卿脸上蓦地滚烫,爬满红晕。
心下局促了一阵,顾晚卿才渐渐冷静下来。
这个时辰,卫琛应该早就随大军出发去西域了。
他说过,已经传书给昭澜,让他今日先送她回京,再追上大部队。
果然,下一刻,顾晚卿的房门便被敲响。
门外传来昭澜恭谨的声音:“顾二小姐,您醒了吗?”
昭澜是习武之人,即便在门外,也能凭借屋内微不足道的动静判断出顾晚卿醒是没醒。
顾晚卿醒了,自然要应声的。
后来昭澜给她送了吃的来,还说新衣服,卫琛离开前替她备好了,在屋里。
顾晚卿自己扫了一圈,果然看见叠放整齐的新衣裙。
那应当是卫琛亲手为她准备的,从内到外,没落下一件。
连靴袜都配好了。
昭澜告诉顾晚卿,卫琛是寅时末走的。
也就是说,昨晚他根本没睡,只和衣抱着她躺了会儿,待她睡熟他便走了。
“倒也不是主子不想多留,实在是大公子的军令不可违。”
“本该是寅时一到就拔营动身,主子竭力拖到了寅时末……他是真舍不得您。”
昭澜难得多言,只因坐在桌前用膳的顾晚卿看上去心不在焉,有些难过。
他想替主子安慰顾二小姐两句。
顾晚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随后她打起了精神,好好吃饭。
在夜色降临前,昭澜驾着马车,护送顾晚卿回京。
他们行了大半夜,抵达帝京时,已是新一天的寅时。
昭澜将顾晚卿送到太傅府后门,亲手将她交给霜月,方才快马加鞭,追上西征的大军,赶回去复命。
顾晚卿回府,霜月一颗七下八上的心这才归位。
回寒香苑的路上,她在顾晚卿耳边念叨了许久,无非是担心她出事,还在为她只身一人骑马去乌山镇的事情后怕。
“这事儿你可瞒住了?”顾晚卿去找卫琛的事,没告诉任何人。
连爹娘都只知道她是去金顶寺礼佛。
毕竟她和卫琛有私情这件事,连霜月和枝星都只知晓一星半点。
霜月头摇得像拨浪鼓:“老爷夫人问起时,奴婢只说您要在金顶寺多留一日。”
“夫人还为此责骂了奴婢一番,本来今晨便要遣人去金顶寺接您的。”
“还好您回来了。”
顾晚卿松了口气,也伸手摸了摸霜月的脑袋:“受累了,回头我让小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
霜月连连点头,笑得比花儿还绚烂。
“小姐,您饿吗,是否要奴婢为您准备些吃的来?”
“不必。”顾晚卿进了寒香苑,便径直回自己的屋。
走到门口时,忽然想到什么,她吩咐霜月:“去给我打些热水来,我想擦擦身子。”
卫琛给她备了新的药膏。
除了膝盖和腿侧的擦伤,她身上还多了许多斑驳痕迹。
新药膏便是用来化这些旖旎印痕的。
好在是春寒时节,顾晚卿穿的衣服领口都很高。
不然被人瞧见她颈上的印子,她怕是要真如卫琛所说,毁了自身清白。
若清白真是没了,毁也就罢了。
偏偏昨夜卫琛点到即止,她的清白还在。
自然不便被人误会,传出些流言蜚语。
所以在擦身子和抹药时,顾晚卿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没让霜月和枝星进屋。
为了等印子消去,接下来两日,顾晚卿向学正告了假,没去国子监。
在府中休养这两日,她也没闲着。
用卫琛送给她的文房墨宝,循着记忆里男人的模样,亲手画了一幅他的人像画。
只勾画出身形轮廓,并未画出男人的五官。
因为顾晚卿总觉得以自己的笔力,根本画不出卫琛俊美无暇的面庞,怕白白毁了这画。
何况对着画,她便能在脑海中勾画出卫琛的容颜。
只她一人知晓这画中奥妙,也挺好-
帝京由春入夏,不过短短几月。
顾晚卿得空便去金顶寺烧香礼佛,平日都在国子监与太傅府两处奔走。
日子虽乏味,却也忙碌。
过得倒是很快。
入夏后,顾晚卿换上了新制的夏衣。
薄衫如蝉翼,将她娉婷的身姿勾得袅娜。
恰逢休沐日,无所事事的顾晚卿受到了苏笑的邀约。
说是今日艳阳高照,京郊的一片湖泊夏荷开得正盛,邀顾晚卿一同前去游赏。
收到苏笑的信时,恰好顾晚相和顾晚尘也在顾晚卿身旁。
兄妹三人,便一同出府。
还叫上了班窈-
开满夏荷的那片广阔湖泊离帝京不远。
马车也就一个时辰。
到地方后,顾晚卿和班窈、苏笑会面。
苏笑已经约好了船家,一会儿要去湖中穿行游赏一番,顺便采几支荷花。
船家尚有客人,正摆渡徐徐往渡口这边划来。
顾晚卿一行站在渡口等着,初夏午后的风还算和软,日头鼎盛。
将一袭藕粉罗裙的顾晚卿晒得小脸泛红,揪着眉朝游船上看。
这一看,她便看见了一道笔挺修长的身影。
是个男子,一身靛蓝色长衫,背对他们的方向负手在背,凭栏赏荷。
不知为何,那背影,令顾晚卿说不出的在意。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二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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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今生046
船家将游船停在渡口。
班窈拉了拉顾晚卿的衣袖, 提醒她往前走几步。
待那船上之人下了船,他们就能上船去。
顾晚卿这才收回了落在那人身上的视线,轻拧了下秀眉。
她低眸, 提着裙裾跟上前面的苏笑和顾晚相。
到渡口最前面时, 游船泊岸,船家招呼船上的客人下来。
那男子也终于转过身来,原本负在身后的手抽出一只,将手中折扇轻轻划开, 扇了扇。
顾晚相走在最前面, 自然是第一个看清那男子容貌的人。
同为男子, 对方生得过分清秀俊雅,一袭普通料子的长衫, 气质却比他这个高门子弟更雅贵些。
男子那模样生得也不差, 须眉星目,面如冠玉。
五官细致温柔,一身书卷气, 举手投足一股子翩翩公子的温润。
看着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苏笑走在第二个,也看见了那男子,惊艳了顷刻。
算来,这是她来帝京后, 见到的第二个美男子。
且那人模样清隽雅气,像一块温润美玉,竟是能与卫琛那块冰清冷玉相较高下。
男子合了折扇,抱拳同他们见了礼。
似读书人与生俱来的礼节,温文谦恭, 令人对他的好感又多一分。
出于礼节, 顾晚相同那人寒暄了两句。
无非是感叹这夏日荷花, 接天莲叶,如何如何壮丽。
因上船的那条道略窄,只两人通行的宽度。
那男子身高体长,更显得道路拥挤。
他便侧身站在一旁,给顾晚相他们让道。
顾晚卿不知怎么就落在了最后,目光不自觉往那男子身上扑去,瞥见他轩昂眉宇,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感。
仿佛在哪里见过。
许是顾晚卿打量对方的目光过于直白,男子朝她看来。
一双瑞凤眼微光暗涌,盛着和煦夏风,温润中又像是漂浮着干燥的火星子。
明明光芒熠熠,却让顾晚卿洞穿他心中的怅然。
他虽嘴角噙笑,眼中却是孤寂惆怅的。
顾晚卿有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想震撼到,直至走近男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不迭移开视线去。
未想,顾晚卿从男子身旁经过时,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被绊了一下。
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有一只温厚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微扬起的手。
对方扶住了她,顾晚卿这才没有被绊倒,落个满身狼狈。
她暗暗吁了口气,旁侧传来男子清透朗润的关切声:“姑娘没事吧?”
没等顾晚卿回话,走在前面的班窈几人回头朝他俩看来。
这才知道顾晚卿方才差点摔了。
不知道绊到什么,趔趄了一下,差点摔进湖里去。
好在,那男子扶了她一把。
思及此,顾晚卿站稳身子,侧首抬眸,淡淡望了男人一眼:“没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帮。”
说着,她抽走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尖沾染了男人掌心的灼热,有些烫。
“没事吧,怎么就绊着了?”
“你这丫头走路脚抬高一些,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两句是顾晚相说的。
他那张破嘴,对着顾晚卿一向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被他一搅和,顾晚卿方才心头萦绕的异样被冲散。
她指尖的温度降了下来,没好气地瞪了顾晚相一眼:“阿锦让你照看我,你便是这般照看我的?”
“等他回来,我定要向他告你的状!”
顾晚相:“……”
他赶紧折回来,搀顾晚卿一把,嘴里还在碎碎念:“这怎么也能怪到为兄头上,分明是这道不平稳,为兄替你狠狠踩它两脚。”
“你且消消气。”
话落,顾晚相还不忘再次向那陌生男人道谢。
随后兄妹二人絮叨着,赶上已经上船去的班窈几人。
上了船,顾晚卿才提了提裙裾,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新绣鞋。
也不知道到底绊着什么了,她走路都多少年没摔过了。
今日可真是倒霉。
许是夏日容易发热,顾晚卿这一番折腾,身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心里头很是烦躁。
去船边站着吹风时,她不自觉地朝渡口那边回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才那男子看她的眼神,似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她对那人亦是有些在意。
如今回头朝渡口看去,顾晚卿看见那男子还站在原地,恰好也在看他们搭乘的游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晚卿莫名觉得那男人的视线似乎锁在自己身上。
游船渐渐驶离渡口,岸上那抹修长的身影也慢慢虚幻不清,远得模糊。
顾晚卿收回了视线,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方才被男人握过的左手。
指尖又有些烫了,不知是不是夏风吹的。
“方才那位公子生得好俊俏啊。”
“婠婠你可看了他好几眼,可也是觉得他生得好看?”苏笑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晚卿身旁。
她的声音拉回了顾晚卿的思绪,她愣了一下,不由失笑。
“确实生得好看,也不知是哪家郎君。”
说罢,顾晚卿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碧绿无穷的成片荷叶,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与阿锦相比,还是差些。”
苏笑噎了噎,一时间不想同她闲聊了。
虽然她不清楚顾晚卿和卫琛的进展,但从少女字里行间,却也听得出她有多欢喜那男人。
若是继续闲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那可是卫琛啊,帝京第一美男子。
一表人才不说,还年少有为。
说不定此去西域回来,他便是大延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其身份地位,何等尊崇。
偏是那样一人,满心满眼只有顾晚卿这小妮子一个。
能得如此良人青睐有加,叫人如何不羡慕-
游船在灼灼日光下逐渐远去。
湖面水纹荡漾,一圈圈涟漪散尽。
一袭靛蓝色长衫的荀岸,还杵在渡口没动。
他始终望着游船远去的方向,负在身后的左手抽出,他低头看了眼纹路繁复细密的手掌。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柔荑上的清香和温度,连触感都还记忆犹新。
快一整年了。
自从在乌山深处的谷中死里逃生,他更名改姓,足足苟且了近一年时间。
这漫长时日里,他费尽心思搭上了四皇子赵渊。
不惜将青梅竹马的楚挽月亲自送到了他床上。
甚至,他还暗中同六皇子赵宣有些联系。
如此隐忍蛰伏,不过是为了早一日能与顾晚卿相见罢了。
还好,和前世一样,昌庆14年春,西域发生了动乱。
而卫琛也在四皇子暗中举荐下随军出征,前往西域。
为了早一日将他支离帝京,荀岸甚至提前将西域的动乱在京中散播传开。
在前世,那消息本是七夕节前后才传回帝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改变这些,会不会对未来的事情有什么影响。
但事到如今,他别无他法。
卫琛已经改变了太多事。
譬如他没和顾晚卿一起入国子监,而是入朝为官,甚至派人暗杀他一个小小学正。
既然今生所有事情早就乱了套,便是再乱些又何妨。
他与卫琛所求相同,便注定他们之间必有一役。
想来卫琛不择手段也要杀他,便是怕他再与顾晚卿相遇。
他越是怕,荀岸便越是要见到顾晚卿。
再如同前世那般,得到婠婠的心,此生不再辜负-
没有人知道,荀岸为了这一日受了多少磋磨。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在乌山寂寥无月的寒夜里,手刃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要活下来。
为的便是这一日,能再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顾晚卿眼前。
卫琛离京后,荀岸便在帝京冒了头。
只是他不知顾晚卿是否还记得前世的事,不敢冒然出现在她眼前。
所以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暗中观察,跟踪她。
如今确定了顾晚卿没有前世的记忆,他心下才安宁些。
手下的人告知他,户部尚书府的苏二小姐给太傅府顾二小姐书信一封,邀她出门赏荷。
所以荀岸便来了此处。
在顾晚卿他们一行到来前,他已在湖上漂泊了半日。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般迟,他又不想错失与她相见的机会,便让船家一直徘徊在渡口附近。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顾晚卿终于来了。
他亦如愿,与她说上了话。
虽然这对于荀岸而言,还远远不够。
但他深知此事需得循序渐进,心下倒也沉得住气。
毕竟接下来,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扭转顾晚卿的心意。
如果西域这场动乱还是如前世那般难以平息,怕是卫琛要在西域边境之地呆上三年才能回京。
但荀岸转念一想,与其让卫琛平安回京,与自己相争。
倒不如趁此良机,让他永远留在沙场之上-
从那日赏荷回来后,顾晚卿接连做了两晚噩梦。
梦里卫琛死在了沙场上,被万箭穿心,连个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后来她又梦见太傅府。
那是个雪天,梦境似蒙着雾色,梦里许多人都模糊不清。
但是府中那场充满血腥味的杀戮,却让顾晚卿从心底赶到一阵恶寒、恐惧。
哪怕梦醒,她抱着锦被坐起,被窗外天光晃了眼睛。
梦中那漫无边际的无助和绝望感,依旧倾裹着她,深入骨髓,令她不禁抱紧自己的双膝,身子轻微颤抖。
“小姐,该起了。”
“再晚些,可就要误了时辰了。”霜月和枝星推门而入。
远远看见床上瑟缩成一团的顾晚卿,两个丫鬟都愣了愣。
随后枝星率先反应过来,忙不迭上前去:“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霜月出门去打热水,想着让顾晚卿沐浴更衣。
她家小姐,向来不喜欢汗湿衣衫后的黏腻感,必须得洗洗才行。
顾晚卿紧紧抱着双腿,小脸低埋,一言不发。
但在枝星的安慰声里,她逐渐冷静下来。
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多做了几次的噩梦罢了。
根本不必在意。
卫琛一定不会有事,太傅府也不会有事。
梦都是反的。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病了一场。
大夫说她这是热伤风,应是近日天气闷热,她体热难解,淤积成疾。
休养些时日便能好。
于是接下来大半个月,顾晚卿都没去国子监听学。
直到她身体康复了,心境也不再受那个久违的噩梦影响,方才在七月初回到了国子监。
这还是顾晚相的说辞起了作用。
顾晚相说卫琛在战场挥斥方遒,建功立业。
他也不能输了他去,得勤于学业,早日考取功名。
顾晚卿想,二哥说得有理。
她曾答应过卫琛,要好好听学,将来成为大延第二女夫子。
也要像谢夫子那般声名远扬,做个名留青史的才女。
所以顾晚卿病刚好,便回了国子监。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国子监再见到那日赏荷时遇见的那名男子。
听苏笑说,他叫沈复生,是国子监新进的学正。
似乎还是当今四皇子举荐入院,颇有才能。
顾晚卿听罢,有些疑惑。
既然这沈学正如此有才,如何来国子监做一名小小学正?
做四皇子的幕僚岂不更好?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本章掉落10个小红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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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今生047
“沈学正才貌过人, 一来国子监便出尽了风头。”
“现如今爱慕他的女弟子可不少。”
“不过我听人说他与一位意外过身的学正长得有几分相像,似乎还是表亲关系。”
“约莫他来国子监,与他那位表亲有关?”
苏笑摸着下巴小声揣测, 转头却见顾晚卿正铺开宣纸, 落笔抄书。
一副对沈复生的事不感兴趣的样子。
苏笑悻悻闭嘴,凑过去看顾晚卿娟秀婀娜的字迹,这才发现她抄的是佛经。
“你抄这个做什么,我怎么不记得学正留了这门功课?”
顾晚卿头也没抬, 眼观鼻鼻观心, 抄写得十分专注认真:“不是功课。”
“那是什么?”苏笑茫然, 她记得顾晚卿以前也不信佛啊。
“静心凝神的。”
其实是金顶寺的主持告诉顾晚卿,她想要为心上惦念的人求平安, 抄经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虽然顾晚卿不信抄个书就能保卫琛平安, 但她还是抄了。
她希望卫琛平安。
能为他做的,也仅此而已-
自从卫琛出征后,顾晚卿上下学都是同顾晚相和顾晚尘一道。
不过今日他二人被学正留下, 似是要罚功课。
毕竟他们男弟子将来要涉足仕途,学正对他们的要求自然比对女弟子高一些。
顾晚卿便没等他二人,自行乘坐太傅府的马车回去。
她离开国子监前,帝京的天色便昏昧暗沉, 酝酿着一场秋雨。
马车回府的途中,顾晚卿挑起车帘看了眼外头珠帘断线的雨幕,无意瞥见了路边街头淋着雨往前小跑的一名男子。
说来奇怪,那人被雨淋得那般狼狈。
她也只看见他一记背影,却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并在脑海中, 刻画出了男人俊雅的容貌轮廓。
沈复生这个名字浮上心头时, 顾晚卿觉得十分陌生。
总觉得,那男人不该叫沈复生。
可那本就是别人的名字,爹娘起的名字。
顾晚卿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谬-
就在少女走神之际,路边冒雨而行的男人在马车经过时,碰巧侧首,朝马车看了一眼。
于是顾晚卿的视线无可避免地与他交接了片刻。
许是意识到自己盯着别人看还走神,实在失礼。
顾晚卿尴尬地收回了目光,并将车帘放下,彻底隔绝了窗外密密麻麻的雨幕,以及男人隔着雨幕投落到她脸上的视线。
马车转眼便从荀岸眼前行过,寸步未停。
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覆上了秋雨的寒凉,脚步缓了下来。
若是以前,顾晚卿定不会这般对他视若无睹。
哪怕不顾男女之别,她也一定会将马车停下,让他上车避雨。
虽然荀岸也清楚,现在是现在,从前是从前。
如今他与顾晚卿连相识都算不上,她理所当然待他如此。
可他心中仍是愤愤,恨卫琛从中作梗,逼得“荀岸”死在了乌山深处。
逼得他变成了“沈复生”。
若是没有卫琛,他与顾晚卿早该在国子监相识。
以荀岸的身份,正大光明与她相识相知,相爱乃至成婚。
这一切,都是卫琛的过错。
他若不死,何以平他心中之恨……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挽回少女的心。
越快越好-
两日后,顾晚卿在骑射课上意外坠马。
原因不明,只知她那匹马突然发狂,在马场上扬蹄嘶鸣,一通乱跑。
还踢伤了上前营救顾晚卿的沈学正。
顾晚卿摔下马背时,沈复生以身相护,成了她的人肉垫。
结果自然是她只受了点轻微擦伤,而沈复生右臂骨折,胸口也被压出一片淤青。
大夫看过以后开了调养的药,说是需得休养百日。
不管怎么说,沈复生也算以身相护,救了顾晚卿。
她自然是要登门道谢的。
恰好隔日休沐,顾晚卿便同二哥顾晚相一起去了沈复生府上。
他家与太傅府隔了三条街,在一条幽静的巷子深处。
巷子又深又窄,尽头处的院子却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雅意盎然。
秋桂香飘十里,这一路走来,浓郁的花香始终萦绕在顾晚卿鼻息间。
她给沈复生带了些补品和吃的,也是真心想要感谢他的相救之恩。
只是她没想到,沈复生既然和当今四皇子搭上了关系,居所竟然还是如此简陋。
难不成传闻是假的,他其实与四皇子没什么关系?
顾晚卿思虑间,顾晚相已经敲开了沈复生家的院门。
来为他们开门的人自然是沈复生。
男人生得高挑,身上青衫陈旧但整洁,淡雅不俗。
他有种君子竹清雅绝尘的气质。
令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沈学正,叨扰了。”顾晚相此时倒是一派正经,担得起“兄长”的身份。
“昨日多谢沈学正以身相护,不然今日困在家中养伤,等人探望的人便是我家小妹了。”
顾晚卿也适时附和,向沈复生道谢。
她垂眸低语时,便觉男人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荀岸也只敢在她低下长睫时瞧她,按捺着心下涌动的万千情愫。
须臾,他才眸色暗暗地启唇:“进屋坐吧,请你们兄妹二人喝杯清茶。”
“不太好吧……看你也不太方便。”顾晚相本想婉拒。
但沈复生却又说想请他帮个忙,他自己右手伤了不太方便。
如此一来,顾晚相倒是不好带着顾晚卿就此告辞离去。
兄妹俩先后进了院子,又岁沈复生进屋。
期间顾晚卿在心下盘算了一番,决定回府后派一个得力的下人过来,以便在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里,照料沈复生的生活起居。
她心中暗暗做了决定,随着顾晚相进了屋。
视线微抬,却看见了沈复生堂屋里挂的一幅山水图。
令她感兴趣的是山水图上的题字是谢夫子的字迹。
后来仔细一看,印章和落款,果然是谢怀珍。
许是顾晚卿看那幅画看得专注,沈复生引她入座,递给她茶水时,噙笑问了一句:“顾姑娘喜欢那画?”
顾晚卿这才定神,收回了视线,双手接过茶盏:“喜欢。”
她浅笑颔首,如实回答,“谢夫子是我最敬佩之人,她的大作,我都喜欢。”
因这不是在国子监,且沈复生也唤她“顾姑娘”,所以顾晚卿便也没在他跟前自称学生。
毕竟就算在国子监内,他也不是给她授课的学正。
他们二人,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也没什么关系。
可顾晚卿却没想到,沈复生对她如此慷慨,“既是如此,不如沈某便将此画赠你?”
顾晚卿受宠若惊,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波动,不难看出她在犹豫。
荀岸见状,微挽薄唇,将那幅画拿了下来。
他自己单手不方便卷上画轴,顾晚卿见状,自然不好意思干坐着,上前去帮忙。
她到底还是想要谢夫子的画。
心里也因此对沈复生又多生出几分感激和好感,卷起画轴时,动作别提多殷勤。
男人在旁边看着,颇有些忍俊不禁。
还好他提前调查了顾晚卿的喜好,重金求来谢婉的画作。
为了接近她,他可谓步步筹谋,费尽了心思。
如今看着少女垂眉低眼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荀岸心中难得安宁惬意。
仿佛时间倒转,他们回到了前世。
明眸善睐的少女一颦一笑都只为他,每每望向他时,眼中更是肉眼可见的欢喜-
“婠婠,你怎能平白要人家沈学正的东西。”
“这不合礼数。”顾晚相的话及时点醒了顾晚卿。
她卷好了画作,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思虑了片刻。
随手便拔了头上一支价值不菲的红玉簪,递了过去:“此乃凉州红玉所制,应能换不少银钱。”
“沈学正先拿着,明日我再命人送些现银过来。”
“权当这幅画是我向你买的。”
荀岸微愣,没想到顾晚卿会如此当机立断。
她看向他的眼神,闪烁着坚定微光,柔中带刚,与他记忆中总是害羞带怯的女子有所不同。
一时间,过往那些美好回忆悉数幻灭。
他从一场美梦中清醒过来。
薄唇提着弧度,有些勉强:“不必。”
“于顾姑娘而言,这幅画或许价值千金。”
“但于沈某而言……不过是一件小礼物而已。”
能换得她展颜一笑,便是这画唯一的价值。
这次换顾晚卿愣怔住,一时没能品出男人话意来。
谢夫子的画作有多难求得,顾晚卿还是知晓的。
她与沈复生不熟,他竟能如此爽快将这画当做一件小礼物送给她……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许是看出了她的狐疑,荀岸低下了视线,避开她审视的眸光。
也接了她递来的玉簪:“若是顾姑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用这玉簪相换,足矣。”
玉簪质地温凉,荀岸接了玉簪后,指腹漫不经心磨了磨簪身。
其触感细滑,在他心中却又比不过顾晚卿一双柔荑半分。
为了缓解僵局,荀岸移步去书案那边。
取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红木盒子,将那支红玉簪小心翼翼放进箱子里。
他也没避着顾晚卿。
红木盒子里的一应物什,全都被顾晚卿不经意地一眼看了个遍。
她本就是随意一瞥,并非有心。
视线掠过便移开,没有停顿。
可盒子里放着的那支珍珠簪子,却平白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印象。
以至于顾晚卿将视线转了回去,复又多往那红木盒子里看了一眼。
“玉簪沈某且先收着,哪日顾姑娘想要回去,可随时来取。”荀岸话落,便要关上红木盒子。
里头的东西是他从小到大的珍藏。
大都是他在乌山遇害前收集的,于现在的荀岸而言,这里头的东西实在年生久远,他很难溯源。
却是没想到,盒子里那支不起眼的珍珠簪子,却被顾晚卿直勾勾盯着瞧了许久。
见她瞧着,荀岸便又将盒子打开,顺着她的视线,拿起了那支珍珠簪子。
“顾姑娘喜欢这簪子?”徐徐开口时,男人已隐约回忆起这簪子的来历。
约莫是昌庆六年,他与楚挽月过得最艰难那段时日。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为答谢他的恩情,赠予他的。
前世,荀岸并无这段经历。
但循着记忆,他却也知道,这只簪子对之前的自己有多重要。
这簪子当初救了他和楚挽月的命,换了不少银钱,让他有钱给楚挽月买药养病。
后来他又把簪子赎了回来,一直珍藏着。
可笑的是,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似是一直期盼着与那珍珠簪子的主人再次相见。
说不清是何种复杂的情愫,莫名萦绕在心间-
不过如今这簪子对荀岸而言,比谢婉那幅画还不如。
他见顾晚卿盯得眼也不眨一下,便以为她喜欢。
将簪子取了,顺势便递给了少女:“也送你如何。”
至此,顾晚卿终于在男人温润和煦的话音里回过神来。
她没接簪子,只是看看簪子,又艰难抬眸去看沈复生的脸。
心下震撼难言,眸光也说不尽地复杂。
一时间,场面僵住,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旁边坐着喝茶的顾晚相不由揪起眉,狐疑地看了沈复生一眼:“沈学正对我家小妹可真好,什么都愿送她。”
“也不怕她将你这的宝贝全讨走了。”
顾晚相在国子监,与沈复生倒也算相熟。
确切地说,是沈复生主动与他交好。
一来二去,他们倒也处得不错。
所以偶尔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不过脑子。
譬如方才,他话才脱口,便后悔了。
可惜话已出口,收不回去。
只得一脸悻悻地闭上嘴。
好在沈复生并不介怀,反倒神态温和,眉眼噙着淡淡笑意。
似是因他的话,心情颇为愉悦。
顾晚卿嘛,她压根儿没注意听顾晚相的话。
只看着男人递来的珍珠簪子发愣,好半晌才迟疑地接过簪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细细打量。
许久后,她终于确定,这珍珠簪子是她八岁那年生辰,卫琛送给她的生辰礼。
只是那年她与卫琛去乌山镇游玩,突遇变故,走散。
她还险些被人贩子拐了卖掉,多亏一个人冷心善的大哥哥出手相助……
虽然时隔八年,记忆有些模糊。
但顾晚卿记得,这簪子她送给了那个帮过她的大哥哥,让他换些银钱,也好给他家人治病。
可如今,这簪子……
怎会在沈复生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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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今生048
“这簪子……”顾晚卿将视线聚到男人俊雅的面容上。
恰好沈复生也正端详她, 似是觉察了异样:“这簪子可是有问题?”
喝茶的顾晚相也不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探头去看顾晚卿手里的珍珠簪子。
那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又是女儿家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 还被沈复生珍藏在盒子里精心保存。
顾晚相难免想到些什么:“莫非这簪子是哪位姑娘留给沈学正的?”
“若当真如此,那可太贵重太意义非凡了,小妹你可不能要。”
没等顾晚卿反应,荀岸淡笑了一声:“顾兄多虑了。”
“这簪子乃是数年前一小姑娘所赠……”
他刚想说, 不足为重。
若是顾晚卿喜欢, 尽管拿去。
却蓦地被少女截了话, “沈学正可是在乌山镇遇到那小姑娘的?约莫……八年前。”
荀岸笑意微僵,喉间似卡了什么东西, 难以出声。
只他看向顾晚卿的眼神, 从迷茫狐疑,片刻化为了然,诧异, 惊喜。
“莫非八年前在乌山镇赠在下发簪的人是……”荀岸结舌,亦不敢信此番缘分。
他前世与顾晚卿相遇,乃是考取功名,入了国子监以后的事。
今生却……
或许这就是宿命, 是上天眷顾,所以才会让他今生,早在八年前便遇见了顾晚卿。
荀岸正暗叹他与顾晚卿是天定良缘时,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的顾晚相凑上前来。
“是什么?这发簪到底怎么了?”
他的介入令顾晚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目光不可思议地打量了沈复生几眼,顾晚卿暗暗咽了口唾沫, 对男人的态度俨然柔和了许多:“没想到, 沈学正于我的恩情竟是不浅。”
当年若不是沈复生出手相帮, 让她躲藏在他家中,只怕她现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苟且过活。
那可恨的人贩子,还不知道会将她拐了卖去什么地方。
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安然在爹娘膝下长大,又得卫琛如此良配。
所以沈复生也算是对她有重恩。
当初年纪小,身上也只有卫琛送她的珍珠簪子最为值钱,便赠予了他。
如今重逢,顾晚卿坠马又被他救下,恩情复恩情,她欠他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思及此,顾晚卿将珍珠发簪递了回去:“幼时承蒙沈学正出手相帮,此恩难报,日后沈学正若有需要,晚卿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荀岸愣怔了片刻,并未接那簪子:“既是如此,那此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顾姑娘且收着吧。”
话落,他静默了片刻,又有些忍俊不禁。
“顾姑娘就不怕沈某挟恩图报,逼迫姑娘,做些姑娘不愿做之事?”
无论今生如何改变,顾晚卿骨子里知恩图报那股意念却一如既往。
正如前世她在国子监落水,他救下她。
因此生出一段姻缘。
若她并非知恩图报之人,他们之间或许不会有后来。
还好,她心性未变。
“不会的。”顾晚卿淡声一笑,比之前柔和些的语调,拉回了荀岸的神思。
他心下龌龊,全止于看向少女那一眼里。
少女美目盈盈,唇色嫣然,勾着嘴角,看他的眼神是信任良善的。
嗓音也柔浅好听:“晚卿以为,沈学正不是那样的人。”
她字里行间的信任,令荀岸心下一梗。
绵密钝痛漫开,他艰难地滚了滚喉,口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当然是那样的人。
又岂止挟恩图报……
他甚至为了苟活下来与她再续前缘,连救命恩人都可以手刃。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荀岸……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多想让她以身相许,报此恩情啊。
可少女那般信任地看着他,他竟是……有些舍不得强迫她了-
“所以你俩到底在说什么?”
“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顾晚相的打岔,悄无声息地打破了氛围诡异的僵局。
荀岸收回视线,垂掩的眸光慌乱且狼狈。
他忽然有些害怕,被顾晚卿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更怕她知道上辈子那些腌臜事。
所以荀岸打消了留他兄妹二人久坐的念头,低喃了一句“乏了”。
便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这一句顾晚相倒是听懂了,忙不迭拉着顾晚卿告辞。
还说改日再来探望-
出了沈复生的院子,顾晚相扯了扯顾晚卿的衣袖。
“婠婠,你方才同沈学正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无需知道。”顾晚卿拂开他的手,自行上马车去。
顾晚相紧随其后,“我这不是得跟阿锦汇报你的近况么,今日陪你来见沈学正,自然是要在信里告知他的。”
卫琛离京出征,走之前将顾晚卿托付给顾晚相照顾。
除此之外,还给了他几只信鸽,方便他二人飞鸽传书。
虽然顾晚相也不明白,卫琛干嘛非得知道顾晚卿的近况。
但他向来为卫琛马首是瞻,他说的话,他自然是要听的。
不过此前顾晚卿并不知晓此事,今日咋一听,她愣了愣。
心下一动,转头去看顾晚相时,神态和缓温柔了些,倒是有了几分为人亲妹的自觉:“二哥……”
顾晚相:“……”
他鲜少听见顾晚卿这般称呼,还是用如此娇滴滴的调子。
莫名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心里还打起了鼓,“干、干嘛?你有事就、就直说……可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顾晚卿还是笑,亲昵地挽住了顾晚相的胳膊:“二哥哪里话。”
“小妹只是想同二哥要几只信鸽罢了。”
自卫琛离京后,顾晚卿与他便没有联系。
起初顾晚卿以为卫琛定是忙于平乱的大事,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儿女私情。
如今却听顾晚相说他一直在通过他知晓她在京中的近况。
顾晚卿便知,卫琛心中始终留有她的方寸之地。
哪怕他人在西域,却也是牵挂着她的。
恐怕是不想害她与他一样相思入骨,所以才没有同她书信往来。
又或许,他是怕得了她的回信,见了她的字迹,便禁不住想做个逃兵。
“你想与阿锦飞鸽传书啊?”顾晚相一眼洞穿了顾晚卿的小心思。
干笑了两声:“别想了,他不会回信的。”
“留下飞鸽给我,不过是让我单向同他汇报京中之事。”
“这么久了,他一封回信都没给我。”
“老实说,我都不知道那些信他到底收没收到。”
顾晚相嘟囔着,虽然心中愤愤,但他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好。
比如顾晚卿今日拜谢了沈复生。
以及珍珠发簪一事,他都得如实写进信里才是。
听顾晚相说完,顾晚卿眼神黯淡了些。
她心想,卫琛当真狠心,竟是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
可知她心中有多担心他的安危。
每月也只能拐弯抹角从父亲处打听西域战况,探听他是否安然无恙-
太傅府的马车驶离荀岸居所那条深巷不久,便有一人敲开了荀岸的院门。
将一沓书信双手奉给他。
那人东西送到,也没说一个字。
得了荀岸首肯,便又悄然离开了。
余下青衫雅然的男子,将那些书信带回屋中,去到后院。
取了个火盆来,看一封书信,便烧掉一封。
他右手不便,只左手可用,行动间显得慢条斯理,矜贵不凡。
雀跃信上的字迹,都是顾晚相的。
无非是一些关于顾晚卿近况的琐碎,却也是远在沙场上浴血厮杀的卫琛最想知道的。
忽明忽暗的火光灼灼映在男人唇角,却怎么也融不化他那透着森冷寒意的些微弧度。
连自喃都似淬了冰渣子:“卫琛,别怪我。”
“要怪就怪这世上只有一个婠婠……而你,却非要同我争。”-
自顾晚卿坠马那件事后,她与沈复生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平日里本就求学若渴的少女,下学后也时常往沈复生那儿跑。
正如顾晚相所说,沈复生讲学,简单易懂,而且他这人极有耐性。
哪怕顾晚卿揪着一个学术上的疑问,叨扰他一次又一次,他也始终不恼,且面带和煦笑意,同她一字一句讲清楚。
尽管那些内容从他口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这般进展正是荀岸想要的。
他与顾晚卿从相识到相知,一起都很顺利。
也时常会让顾晚卿有一种相见恨晚,将他视为蓝颜知己的感觉。
因为荀岸真的很懂她。
她的口味喜好,她喜欢的诗书词赋,还有她爱看的戏文。
他还会做菜,时常会给顾晚卿做一些小玩意儿。
对于顾晚卿而言,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沈复生是一生难遇二三的知己。
他待她三分好,她便回他五分。
可即便他们之间相交不浅,关系也越来越好。
顾晚卿却始终未曾僭越。
譬如每次拜访沈复生,她都是与人同行。
要么是顾晚相,要么是苏笑、班窈还有顾晚尘和卫妆。
她从来不会独自见他。
似是刻意避嫌一般。
这与荀岸记忆中的顾晚卿又不一样。
前世,顾晚卿与他相识后,恨不得整日与他黏在一起,且时常会制造一些两人独处的机会。
似乎想与他培养感情,早日打动他的心。
可惜那时候的荀岸,心里并没有她。
也从未念及过她待他的好。
只逐渐习惯她的纠缠,她的殷勤,她炙热坦荡的情意。
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并没有令人值得唏嘘和在意的。
如今忆起往昔,荀岸才知晓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心下虽有懊悔,却也起了执念。
总盼着顾晚卿能回到从前那般,眼里心里只有他-
日子匆然,由秋入冬,后又春暖化冬。
大延迎来了新的一年——昌庆15年。
年末守岁时,顾晚卿在宫宴上又听说了西域边境战场上的事。
都是捷报,却也令人忧心忡忡。
记得卫琛便是去年初春随军出征的,如今一年之期将至。
可听闻边境的战况,丝毫没有大军大胜凯旋的迹象。
这年夜饭,顾晚卿自然吃得没滋没味。
心下暗暗怨了卫琛两句。
骗子、没心肝的……
逾期不归也就罢了,顾晚卿早前便没想过一年时间,西域战事就能结束。
可这近一年时间里,卫琛竟是连一封书信都未曾写给她。
过去这些时日里,来太傅府求亲之人,几欲将太傅府的门槛踏破了。
顾晚卿始终没松嘴,一直等着他。
她也给卫琛写过信,日日期盼着他的回信。
可书信传出去半载,也没等来一丝回音。
顾晚卿的心都快凉透了,夜里没少偷着抹眼泪。
一边哭,一边骂卫琛狠心。
她知道战事紧要,哪怕他的回信只一个字呢?
她也不至于骂他没心肝。
不过哭过骂过,翌日顾晚卿又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
如此日复一日,她逐渐习惯了。
性子倒是磨得比以前沉静许多-
昌庆十四年年末,除夕夜那晚。
陛下先后封了四皇子赵渊、六皇子赵宣为王,许他们出宫开府,还为六皇子赵宣赐了一门婚事。
本来,顾晚卿对两位皇子封王成亲的事并不感兴趣。
可被陛下赐婚给六皇子的人却是班窈。
顾晚卿同班窈交情不算浅,她大婚,她自然是要去喝杯喜酒的。
何况六皇子大喜,满朝文武百官,哪个没收到喜帖。
所以他们大喜那日,顾晚卿陪同爹娘,还有兄长们,一大早便去了定王府。
婚宴前,顾晚卿同苏笑、卫妆她们在定王府的后花园里谈笑风生。
除她们以外,还有京中一众贵女。
大家久违地聚在一起,难免要说些女儿家的私话。
仗着四下无外人,有人谈论起了六皇子赵宣与班窈这桩婚事。
“听闻这门亲事,六殿下并不满意……”
“可别再唤六殿下了,如今应改口唤一声‘定王殿下’才是。”
“姐姐说的是,是定王殿下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有何不满意?班家妹妹也算帝京一大美人,都能与太傅府那位齐名了。”
“定王殿下乃是庶出,能得这门亲事,已算不易。”
“怎的他还嫌弃不成?”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人说,定王殿下早已心有所属。”
“他自然是对班家妹妹不满意的。”
“……”
顾晚卿与苏笑、卫妆在湖心回廊上投喂湖里的锦鲤。
距离湖心亭那个是非地有一段距离。
只隐约听见那些个贵女的议论。
苏笑叹了口气:“嫁给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男人,班窈可真是苦命。”
卫妆:“或许班姐姐不觉得苦,毕竟定王殿下本就是她心仪已久之人。”
“可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她嫁过去,能好命到哪里去。”苏笑拧眉,倒也真心为班窈忧虑。
她与卫妆想法不同,说不到一处去,便想找顾晚卿求个说法,看看她怎么看待这桩婚事。
哪知顾晚卿却在走神,手里鱼食都没了,还维持着一副喂鱼的姿态。
双眼都没有聚点。
“想什么呢?”苏笑伸手在顾晚卿眼前挥了挥:“今日好歹是班窈大喜,你可别丧着个脸了。”
“叫人看见了不好。”
顾晚卿回神,牵强地扯出笑颜:“我有些不适,去花厅那边坐坐,喝杯热茶。”
“你们去吗?”
苏笑和卫妆互看了一眼,都不想去花厅那边。
太闷了,还是在这后花园里透透气比较自在。
于是顾晚卿与她们分开,只身一人循着走廊上岸去,娇丽的倩影穿梭在远处曲折回廊之间。
苏笑和卫妆一路目送顾晚卿离去。
直到她身影模糊了,方才各自收回视线。
只是苏笑收回视线前,隐约辨出一道身影。
忍不住碰了下卫妆的手肘,问她:“你看那是不是沈学正?”
卫妆举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还真看见了沈复生的背影。
“应该是他。”
“小小学正,也能前来参加定王殿下的婚宴?”苏笑狐疑。
卫妆却是能想通:“或许是受了四皇子……安王殿下的邀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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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今生049
定王府四处可见喜庆的红。
顾晚卿一路往花厅走, 心绪始终不宁。
以前她总想着,等她通过了过自己的考核,成为一名合格的女夫子。
那时再嫁人也不迟。
可今日, 许是环境所扰, 又或许是这一年里,与卫琛失了联系。
相思入骨,侵蚀了她的心智。
竟是让她动摇了念头。
方才在湖心喂鱼时,她便在想, 若是卫琛能即刻凯旋。
便是让她立马嫁给他, 她似乎也是愿意的。
或许正如班窈出嫁前所说, 遇到真正心爱之人,所有原则和理智都将抛之脑后。
坠入爱河, 本就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
顾晚卿心不在焉, 自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走错了道,途径之地,人烟越来越少。
她本是要去花厅, 但定王府她是第一次来,路不熟。
走错一个岔路口,竟是不知绕进了哪个别院。
院子里有处池塘,池塘边上种了一排烟柳, 这个时节,柳枝刚好抽出嫩芽。
青黄柔嫩,脆弱得似要被春风掐断。
顾晚卿走到水畔,方才凝神静气回笼了思绪。
四下一看,周围竟是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院子倒是打理得别致, 空置着, 也不知道是准备给谁住的。
大喜的日子, 竟也没挂上红绸和大红灯笼。
本想回花厅静坐的顾晚卿,此时改了主意,觉得此处倒是不失为一个静心的好地方。
没人来叨扰。
她便找了块临水的大石头坐下,双手环着膝盖,将下巴搭在膝上,静静看着眼前偌大的莲花池。
这个季节池塘里什么也没有,水似乎很深,深不见底。
春风吹皱池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好不惬意。
顾晚卿安静坐了许久,约莫快到开席的良辰吉时,她才站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灰尘。
打算回去跟苏笑她们汇合。
就在顾晚卿站起身的刹那,她腿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身体本能地屈膝,双腿一软,便重心不稳地朝池塘里砸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顾晚卿脑中一片空白,双手茫然无措地在空中抓了抓,想抓住什么。
可惜这里寂静无人,只有她自己。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园中尤为清晰。
春日的池水冰寒刺骨。
初初坠入水中,顾晚卿窒息了一瞬。
本能地出声呼救。
便是此时,一直尾随她至此,在暗处观望许久的男人徐徐现身。
他先是朝不远处,长廊飞檐上蛰伏的黑衣下属看了一眼。
那人指间还夹着两粒没用完的石子,见那青衫男子抬眸示意,方才微微颔首,悄无声息退去。
与此同时,一身青衫的荀岸疾步赶去了池塘边。
他与顾晚卿相识以来,始终没有进展。
她对卫琛的心意十分坚定,并未有过半分动摇。
所以荀岸只能出此下策。
如同前世四皇子在国子监设计他与顾晚卿初识一般,先将少女置于险境,再令他英雄救美。
上辈子,顾晚卿便是“意外”落水,被荀岸所救。
或许同样的事情再经历一次,顾晚卿那坚如磐石的心意,会改变也不一定-
顾晚卿只本能地呼救了一声,等她从突发事件的惊慌中缓过来,便迅速冷静下来。
她很庆幸,幼时被卫琛拉着下过水,生生学会了在水中求生的本领。
否则当初在太尉府,她也不敢跳下水去救卫妆。
眼下自己落水,也不可能轻而易举便浮出水面来。
顾晚卿会水,是荀岸没想到的。
他分明记得,前世的顾晚卿根本不会水。
他当时下水救她,还险些被她拉着一起沉入水底,双双没命。
眼下她却……
荀岸默默退去了距离少女远一些的地方,眼见她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正要慢慢上岸来。
他没工夫多想,毫不犹豫便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池水中。
顾晚卿正忙于自救,没注意听周围的动静。
等她好不容易游上岸,这才听见了男人的呼救声。
她循声望去时,恰好看见沈复生从水中挣扎着冒出头来。
匆匆喊了声“救命”,便又沉入水中。
情况十分紧急。
顾晚卿并未太过犹豫,且不说沈复生对她有重恩,哪怕是个不相干的人,她今日定然也是要下水去救的。
只因这偌大的园子,除了她以外,也没有旁人了。
能对水中的男人施以援手的,也只有她……
扑通——
少女再次入水,特意沿着岸边跑了一截,到距离最近之处才跳入水中。
她如一尾游鱼,急切地向着湖心最深处游去。
待顾晚卿抓到沈复生的手,她悬在嗓子眼的心往下落了些,微张着嘴,被呛了一口寒凉刺骨的水。
没忍住一阵轻咳。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断断续续安慰着慌乱挣扎的男人:“沈复生,你别怕……”
“别乱动……不然我们都上不去,咳咳……”
她的声音柔而有力,尽可能从男人背后,环勾住他的脖颈,试图平复他的慌乱。
可顾晚卿不知,这不过是男人为她设的局。
自她从背后贴近的那一刻,欲念便如同这刺骨的春水淹没了荀岸的心。
他佯装慌乱,扣住了少女的手腕,带着她一同沉入水去。
顾晚卿自是没有想到,沈复生会是这般反应。
她以为他只是太过慌乱,奈何力气太大,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掌控得了的。
所以他们才会双双沉入水中。
偏男人还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连周旋的余地都没留给顾晚卿。
春日的池水冻得人骨头刺疼,在水中泡久了,难免手脚僵冷,身体渐渐失温。
顾晚卿到底不是神仙,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憋着气。
一面要挣开沈复生的手,一面又要担心他。
时间潺潺流逝,顾晚卿从没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感受到死亡。
到后来她两眼一抹黑,思绪混沌,连憋气都做不到了。
整个人似徘徊在混沌之中,又好像真的要死了,脑中突然涌来无数的画面,她根本应接不暇,只觉头疼难忍,脑袋像要炸开了一样。
便是那一刻,荀岸感觉到搭在他手背上拼命想要挣开他的那只柔荑失了力道。
随后他发现顾晚卿似是昏过去了,微张小嘴浸在水中,不再挣扎。
至此,荀岸心下闪过一抹慌乱。
他将少女拉到自己身前,握着她的香肩微微施力,想让她醒过来。
可顾晚卿毫无所觉,仍旧昏迷着。
荀岸蓦地想到了前世,他下水救她前被四皇子叮嘱过一件事。
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顾晚卿渡气,毁了她的清白。
这样,哪怕顾晚卿后来没有心悦于他,世人也会逼迫着顾晚卿下嫁于他。
不过那时荀岸不喜顾晚卿,也不屑用这般下三滥的招数。
所以他并未给她渡过气。
可眼下的情况危急,他也并不排斥,自然下意识朝少女靠拢。
便是此时,又有人入了水。
还是两道落水声。
没等荀岸给顾晚卿渡气,顾晚尘和顾晚相已经寻到了他二人。
这得多亏了班窈身边的婢女。
是那小丫头好奇定王府这空置出来的院子,想来替班窈打探一下情况,所以才会偶然发现落水的沈复生和顾晚卿。
只是拿丫头来得时机不对,前因后果并不清楚。
只看见顾晚卿和一男子在水中浮沉,她便赶忙去禀报给班窈。
这不,班窈才刚入厢房修整,准备不久后与定王拜堂成亲。
却也顾不上了,揭了盖头便去寻了顾晚相兄弟二人,赶来救人。
还好来得及时,水面还冒着水泡。
而顾晚卿和沈复生,虽然都晕了过去,却是被顾晚相和顾晚尘救了起来。
班窈和苏笑、卫妆齐上阵,又是按压顾晚卿的胸口,又是渡气。
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将人救回来了-
顾晚卿呛了不少水,猛烈咳着,被苏笑翻身侧躺,吐出许多水来。
她倒是有气儿了,人却没醒,似陷在一场梦魇里,浑浑噩噩,始终不见睁眼。
荀岸倒是比她好一些,被顾晚相和顾晚尘轮流渡气后,咳了几声,也吐了几口水,便幽幽睁了眼。
他第一时间去看顾晚卿,却见少女揪着五官,一副不安难受的模样。
眸色难免复杂。
他心知这次计划又落空了,有些着急,却又不能表露。
只得任由顾晚相和顾晚尘搀扶起他,又眼睁睁看着顾晚相将他交托给旁人,自己去抱顾晚卿。
顾晚卿昏迷不醒,需得立刻请大夫查看。
若是出了什么事,顾晚相怕卫琛回来会撕了他。
毕竟卫琛最宝贝他这个小妹了,从小就跟他亲妹妹似的宠着-
这次落水,顾晚卿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期间高烧难退,情况时急时缓,一直反复。
为此,荀岸在顾晚相的帮忙下,入太傅府探望过她几次。
他亦是担心她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心下更是比谁都害怕,怕顾晚卿出事。
没人知道这三日里,昏迷中的顾晚卿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像是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时而冰冷,时而燥热,还不断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片段,涌入她的脑海。
令她思绪混沌,分不清现实与幻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晚卿才见到了光明。
起初是太傅府。
天色灰蒙,寒冬腊雪的天气。
有一双人影从母亲屋中出来,停在了廊下。
顾晚卿走近,方才认出那是自己与丫鬟霜月。
也是这一刻,顾晚卿才知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的自己盘起了长发,做妇人打扮。
仪态神情端庄温婉,气韵倒是有些不像她。
可那张脸同她一模一样。
令顾晚卿生出几分恍惚来。
便是此时,门房那边的人慌慌张张从长廊另一头跌跌撞撞跑来。
嘴里喊着“大事不好了”。
随后,梦境转换,到了太傅府前院。
顾晚卿又看见了那个站在府门前的男人。
她从未看清过他的模样,心里却克制不住地在意那人。
今日,不论如何她也要看清他的眉眼,知道他到底是谁-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这一次,顾晚卿走近了男人,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只是与顾晚卿预想的不一样。
那个每次出现在她梦里,被她唤作夫君的男人,并不是卫琛。
而是……
沈复生?
不,他不是沈复生。
他不叫沈复生……
没来由的,“荀岸”这个名字,因着男人清晰呈现的面庞,悄无声息浮上了顾晚卿的心头。
她松开了因为紧张而紧咬的齿关,不由呢喃这个名字。
顾晚卿听见了自己的低喃,微弱柔软的嗓音。
像是一把钥匙,将她心底尘封的记忆之门打开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忽然浮现于脑海,如流水一样丝滑顺畅,急速且准确的拼接成画面,一段段在顾晚卿脑中辗转呈现。
记忆的潮水将顾晚卿淹没时,她心中笼罩的疑云也被一阵清风吹得散去。
云雾拨开,人与物全都变得清晰。
那些爱与恨,伤与痛,则化作无数的利剑,刺进顾晚卿的身体,令她满身疮痍,痛入骨髓,难以呼吸-
记忆仿佛撕裂了顾晚卿身上陈旧结痂的伤口。
伤口一边往外渗血,一边令她疼得钻心刺骨。
满腔悲愤凝结成恨意,滚烫地浇在顾晚卿心上。
她只觉自己快要被烫死了,呼吸困难,被刺了一剑的胸口也好疼好疼。
荀岸冷淡的眉眼,始终在她眼前。
巨大的悲痛令她生不如死,头痛欲裂。
又在无尽的黑暗中哭着喊着,想要忘记这一切。
旁人眼中的三天三夜,于顾晚卿而言,却是漫漫一生。
她一次一次想起那个雪天。
一次一次被荀岸手中冰冷的长剑刺穿胸膛,又一次一次感受到无助、绝望,悲愤和痛恨。
仿佛是老天爷对她当初瞎了眼,爱错人的惩罚。
要她在这如同炼狱的梦境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似要困她永生永世。
顾晚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水深火热的梦境里困了多久。
她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感受,忘记悲痛和爱恨,忘记一切。
就当那只是一场梦,一场能让她生生痛醒的梦。
她只想逃离或是死去,拼命地想要去回忆卫琛,想要捉住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微光。
可她越是急切地想要捉住它,那缕光便越是黯淡。
直至微光熄灭于顾晚卿掌心,她再一次沉入无尽的黑暗。
那些悲痛苦难的回忆似乎终于消停了,不再翻涌,也不再浮现-
三日后的清晨,春雨纷纷,润湿了帝京长街短巷。
晨风潮润,从撑开透气的窗户涌入,如一双温柔的手,拂过床上少女的眉眼。
在榻前轮流值夜的霜月和枝星被这阵风吹醒。
晨光初现,屋内光线还不明,静谧又昏暗。
枝星醒了醒神,方才起身,小心翼翼去探了探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晚卿的额头。
本不报什么期望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惊喜来。
“霜月,醒醒……”枝星叫醒了还有些浑噩的霜月,语气暗藏欣喜:“小姐退热了,快去通知老爷夫人,再把大夫请过来。”
方才还被睡意笼着,思绪混沌的霜月,蓦然睁大双眼。
满眼欣喜和激动:“退了?当真退下去了?!”
枝星被她抓着胳膊用力晃,又见她激动得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的样子。
指责的话悄然咽了回去,她拍了拍霜月的手背:“当真退了,你快些去请大夫来,别耽搁了小姐的病情。”
霜月赶忙点头,爬起身,跌跌撞撞往门外跑。
她让院里其他下人去请老爷夫人,自己去请府医,还不忘再跑一趟门房那边,让他们找人去外面传个大夫回来。
毕竟府医的医术比起帝京中一些有名气的大夫,还是差上一截。
霜月也是稳妥起见。
虽未事先禀报主子便擅自做主,恐会招来责罚。
但她不怕,一切只以顾晚卿为先-
半个时辰后,太傅府的府医和外头请来的大夫,先后查看过了顾晚卿的情况。
听闻她高热已退,顾晚相还不忘书信一封通知沈复生。
毕竟顾晚卿昏迷这几日,沈复生也很是担心她。
如今她的情况好些了,他自然是要告诉人家一声。
“大夫,小女情况如何?”顾准蹙着眉,神情分外严肃。
他这几日与夫人都很担心,食不下咽,人都清减了不少。
不过总比病情缠绵的顾晚卿好上许多。
她这几日没进食,全靠喂进嘴里的药水、糖水续命,人都瘦了一圈,看着脆弱不堪,实在令人心疼、怜惜。
一想到自己面对的是当今太傅,大夫连忙低下眉眼,腰身都弯了一截。
拱手回话:“高热已退,向来是无大碍了。”
“小的这就去开几贴药,待小姐醒了,煎了给她服用。”
“那她何时会醒?”顾准的眉头蹙得更紧。
既然都说顾晚卿无大碍了,这人怎的还不醒。
大夫也揪着眉沉吟了片刻,方才回道:“许是小姐这几日被病情折磨得疲累不堪,身体还需休息。”
“眼下,小姐应该是睡着了,大人不必担忧。”
有了大夫这番话,顾准夫妻高悬的心总算落下了些。
枝星和霜月也激动得握紧彼此的手,咬着唇拼命忍着,这才没有开心得喊出声来。
大夫开了药,刚要离去。
半道却又被太傅府的下人请了回去。
原因无他,顾晚卿醒了。
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老大夫不是很明白,太傅大人为何又将他请回去。
明明走之前留下了药方,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一遍。
只要顾小姐醒了,那边没什么大碍了。
无非就是再多休养几日调理好身体就好。
老大夫捋着胡须又迈进了太傅千金的屋子。
他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躺着,却已经睁开双眼的少女。
太傅千金顾晚卿的美貌,早已名动帝京。
听说提亲的人数不胜数。
老大夫以前还不信,但后来被请来给少女看病,见着那幅沉睡的容颜,这才信了七八分。
如今嘛,少女苏醒,睁着一双朦胧潋滟的杏眸,只虚弱朝他睇来一眼。
老大夫心下便一锤定音,总算信足了外头那些传言。
啧啧,这病中娇滴滴的小美人,可是比传说中的西施还要好看呐。
难怪求亲之人,都快把太傅府的门槛踏破了。
“大夫,实在是辛苦您折回来这趟。”袁氏拿着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
急切地迎上老大夫,“您快给小女再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大夫去到床前,放下了药箱。
又取了丝帕搭在病弱无力的少女腕上,一边诊脉一边询问:“小姐的身体可是有何异样?”
他方才打眼一看,没觉得顾晚卿有什么不对。
虽然虚弱些,但眼神还算清明,脸色也勉强还行。
不像是还有其他隐疾的样子。
“她身体……倒是没什么异样,就是……”袁氏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收回了视线去的顾晚卿脸上。
一时竟不知如何同大夫解释才好。
后来还是顾太傅张的嘴:“小女身体并无异样,只是她的脑袋……似是伤到了,净说些胡话。”
“似是,还忘了许多事。”-
不久前,老大夫前脚离开了寒香苑。
顾晚卿后脚便睁了眼。
她身软无力,像是在滔天的海浪里艰难地活了下来,浑身都疼,疲累得厉害。
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更不记得……自己是谁。
睁开眼时,她看见素白坠着流苏的帐子,神情便有些呆愣。
也不知这是何处,自己怎会在此,又是怎么了。
为何浑身骨头散架了似的酸痛,还觉得胸闷气短,十分难受。
难受了片刻,顾晚卿便在一声惊呼里,醒过神来。
那时霜月第一个看见顾晚卿睁开眼,高兴得大喊了声,“小姐醒了!”
随后顾准夫妇还有顾晚尘顾晚相以及特意回府来的顾晚依,全都往床边凑。
一个个挨着对顾晚卿嘘寒问暖。
一声声的“婠婠”,令少女陷入长久的迷茫。
眼神蒙昧,柳眉微蹙,半晌她才动了动唇,声音细如蚊蝇:“……你们是?”
少女一句低喃,一记狐疑防备的眼神,顿时将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
随后顾准与她谈了几句,这才觉察到顾晚卿这副模样不像是装的。
赶忙让人把大夫请回来。
这会儿听完顾太傅的说辞,老大夫虚眸看了床上的少女一阵。
拧着接近花白的眉,捻着两缕胡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过了好一阵,老大夫才起身,朝顾准拱手道:“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有些话,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说,怕是影响病情,也怕影响病人休息。
于是顾准和袁氏一起挪步外间。
顾晚依和枝星、霜月留下照顾陪伴顾晚卿。
顾晚尘和顾晚相则站在一旁,眼含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顾晚卿-
外间,顾准夫妇同老大夫面对面站定。
袁氏连忙开口:“大夫,我家婠婠到底是怎么了,她怎的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捻着胡须,也是一副费解的神情:“夫人莫急。”
“小姐这病确实有些古怪,但老夫从医数年,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按照老夫的经验,小姐这是高热不退,烧了三日落下的病根。”
“具体缘由老夫也尚未弄明白,或许大人和夫人可再观察几日,看看小姐的病情是否会有所缓和。”
“或是你们再请医术更高明的大夫来给小姐看看。”
“那要是过了几日,她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是不是以后也……”
“这病蹊跷……老夫也说不准。”-
老大夫离开后,顾准入宫向陛下请恩,带了两位太医回府。
两位太医皆是大延医术高超之人。
为顾晚卿诊治过后,说辞也同那老大夫差不多。
都说顾晚卿没了记忆,是高热不退落下的后遗症。
他们早年行医倒也听闻过类似的病症,大致意思是病人应是烧坏了脑子。
虽然这话有些难听,但顾准却也听懂了。
对顾晚卿失忆这件事,逐渐接受过来。
正如袁氏抽泣时说的那般,只要顾晚卿身体无碍,便是没了记忆又如何。
她仍旧是太傅府的二小姐,父母兄姐的宠爱不会少半分。
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只要她身体康健便好。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太傅府上下逐渐接受了顾晚卿失忆这件事。
可谁知,第三日的一早,顾晚卿却忽然记起了一些事。
一早便去了顾准和袁氏院子里,欢欢喜喜叫爹娘。
只是她的记忆似有些错乱。
譬如顾晚卿总是追着袁氏问,她的夫君去了何处。
袁氏细问,她倒是还能将她与那名叫“荀岸”的男子之间的事说个一清二楚。
连他二人是去年七夕成亲都记得。
袁氏只当顾晚卿这还是伤了脑袋留下的病根,没与她争辩。
联合着全府上下哄骗着她,说她那个名叫“荀岸”的夫君去了外地,有公务在身。
顾晚卿倒是信了,休养了几日,身体恢复了许多,气色也见好。
还有心思在阳光温软的午后,到院子里荡秋千,晒太阳。
丫鬟霜月陪在一旁,欲言又止。
只因这几日,她从未见小姐提起过卫家小三爷。
没来由的,便想问一问小姐,可还记得此人。
踌躇了许久,霜月寻着机会,给顾晚卿递茶水时,开了口:“小姐,您可记得卫家小三爷?”
顾晚卿接了茶盏,抿了一口,又将其递回霜月手中。
顺势抬眸笑盈盈瞧着她:“你说阿锦啊。”
“他不是在我和夫君成亲的前一日随他兄长去西征平乱了,忽然提他作甚?”
霜月两手托着温烫的陶瓷茶盏,呆愣在原地。
木讷地看着笑意淡然的顾晚卿,欲言又止。
神色别提多复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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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今生050
“怎么了?”顾晚卿抓着秋千的绳索, 脚尖点地,秋千停了下来。
她神色茫然地看着霜月,不明白她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
霜月心下暗叹了一口气, 牵起唇角强颜欢笑, 摇摇头:“没事,奴婢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大夫说了,这病荒唐,需得顾及着病人的情绪和想法。
方能有利于病情好转。
所以霜月虽替卫小三爷难过, 却也还是以顾晚卿的身体为重, 选择三缄其口。
不管怎么说, 小姐还是记得卫小三爷的。
至于他们之间是何关系,小姐从未言明过, 她一个丫鬟也不好说道什么。
顾晚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正想追问,却听枝星来报。
说是门房那边送来了拜帖,国子监的沈学正前来探望。
还说沈学正这几日都送了拜帖, 之前碍于顾晚卿的病情,拜帖都被夫人退了回去。
今日夫人不在府中,去金顶寺烧香礼佛了。
所以门房便将消息传到了寒香苑来。
顾晚卿得了消息,绞尽脑汁, 也没想起国子监何时有一位姓沈的学正来。
她只记得自己去岁与荀岸成了亲,便从国子监退学了。
如今她与国子监的学正和学子,应该没什么往来才是。
但听闻那位沈学正已经接连递了几日拜帖,顾晚卿还是允了他入府。
只是并未在她寒香苑里接见对方,而是去了花厅-
荀岸被太傅府门房的下人领着, 轻车熟路到了花厅。
他心下有些狐疑, 也有几分忐忑。
日前, 他便从顾晚相那儿得知了顾晚卿失忆的事。
自然也知道她那些所谓的胡言乱语,说什么有个叫“荀岸”的夫君。
初时听见顾晚相抱怨,荀岸心下一紧,还以为顾晚卿也记起了前世的事。
记起了他曾对她做过的一切。
这几日,他总约顾晚相见面,旁敲侧击打听顾晚卿的情况。
总算弄明白了顾晚卿的现状。
她似乎确实记起了些前世的事,可她的记忆并不完整。
只记得她有个叫“荀岸”的夫君,却不知后来太傅府满门被灭的惨事。
于是他辗转了两日,便起了要和顾晚卿见一面的念头。
接连递了几日拜帖,总算今日得以入府。
这一路走来,他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有几分难言的欢悦。
若顾晚卿当真只记得他们成了亲,却没有往后的记忆……这无疑是上天对他荀岸的恩赐。
她便还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少女婠婠。
便是抱着这一丝侥幸,荀岸换了身宝蓝色的长衫,将自己打扮得与前世无异。
随着门房的下人穿廊过院,心情复杂地到了花厅-
自顾晚卿寻回部分记忆起,她便将长发盘起,做妇人装扮。
此番见的是外男,还特意让霜月准备了面纱,将自己的容颜遮了起来。
荀岸在花厅坐等许久,她才姗姗来迟。
莲步轻移,行入花厅。顾晚卿侧目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枝星和霜月,这才大着胆子朝花厅内安坐的男子行去。
她的视线逐渐聚焦到男人身上,先是打量他宝蓝色的长衫。
只一眼便被吸引住了目光,随后她的视线顺着男子下身循序而上,终于对上了男人朝她看来的视线。
霎时间,顾晚卿的脚步顿住了。
她捏着手帕的力道收紧,露在面纱之外的一双杏眸圆睁,表露几分诧异和欣喜。
这些全都被荀岸纳入眼底,他高悬的心落实了些。
下意识从椅子上起身,眉眼含笑,拱手向妇人装扮的少女行礼:“见过顾小姐。”
顾晚卿心里似扑腾着一只蝶,翩然雀跃,喜不自胜。
同时又有些狐疑,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声,是从男人口中传出来的。
“你唤我什么?”顾晚卿回神之际,蹙起了柳眉。
她的语气不太爽利,跟在后面的枝星和霜月互看了一眼,很是不明所以。
荀岸动了动唇,目光也扫过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淡声道:“可否单独聊几句?”
他虽是询问顾晚卿的意思,心中却笃定她会答应。
果然,片刻愣怔后,顾晚卿回身扫了枝星和霜月一眼,示意她们先退下。
两个丫鬟再次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逼得顾晚卿沉声开口,令她们退下。
霜月和枝星这才照做,见了礼,默默下去了。
如此,偌大的花厅里,便只剩下顾晚卿和荀岸两人。
“夫君既然是今日回府,怎的也没提前写信告知妾身?”顾晚卿揪着柳眉,抬手揭下了面纱。
她起初还有些茫然不解,后来心思百转,便以为今日这一出,是荀岸故意捉弄她。
“还故弄玄虚,自称是什么沈学正……”
“害我往这花厅白跑这一趟。”顾晚卿行了过去,挨着荀岸落座。
白皙细长的葇荑,将面纱放在了案几上。
她美目微抬,斜斜看向杵在原地的男人:“夫君?”
被唤作“夫君”的荀岸心如雷动,垂在袖中的手攥紧,方才勉强止住了颤抖。
他暗暗平复内心的波涛,转目对上顾晚卿的视线,眸光闪了闪,难免有些心虚。
默了半晌,荀岸才滑动喉结,艰难地开口:“顾……婠婠。”
“这才对嘛,唤什么‘顾小姐’,害我奇怪了一阵。”
“对了,夫君此行究竟去了何处,怎的也没告诉妾身,害妾身担惊受怕了许久。”
“今日回来,是否就此留下,不再走了?”
少女明眸皓齿,与他说话时,声音娇软好听,满目含着希冀。
望向他的眼睛里,微光扑闪,实在久违。
荀岸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看着她时,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也不急着解释,只想再看看他记忆中的婠婠。
这才是他的婠婠,对他的喜欢毫不掩饰,一颦一笑都是娇媚动人的。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顾晚卿,荀岸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迫切的想要走上前去,拥她入怀。
可他不能,哪怕在顾晚卿的记忆里,他们已于去岁成了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事实上今生他们私交泛泛,不过是学子与学正的关系罢了。
无论如何,其中误会,荀岸都得同顾晚卿说清楚。
而且这几日来,他已经思考了一套完美无缺的说辞。
定然能应付顾晚卿,将她哄骗过去。
“夫君怎么不说话?”少女许久未得到回应,眸中光辉略有黯淡之势。
荀岸回神,适时落座,探手握住了她的葇荑,十分小心翼翼:“婠婠,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顾晚卿的视线垂落在男人的手上,下意识地缩了手。
半途却又顿住,蹙着眉,不明白方才那短暂的抵触和不适感是为何。
难道是与荀岸分离太久,对他生疏了,不习惯他的触碰?
就在顾晚卿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察觉到她缩回手去的荀岸眸色暗了暗,倒是很快压下了心中的怅然。
唇角扬起淡淡笑意:“整件事或许听上去会很荒谬,但你要相信少泽,好吗?”
顾晚卿狐疑不解。
在她的印象里,荀岸只在婚前对她自称过他的表字。
婚后向来都是以“为夫”自称。
表字“少泽”,倒是很少提及。
连顾晚卿自己也鲜少这么唤他,嘴上总是一口一声“夫君”。
似是这般称呼,才能显得他们夫妻关系和睦融洽。
虽然不解,顾晚卿却还是点头应下了男人。
她做了许多设想,譬如荀岸还想捉弄她,继续演这场沈学正的戏。
但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顾晚卿的认知分崩离析,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却-
荀岸此番,也算孤注一掷。
他必须让顾晚卿认清现实,却也要斟酌考量,不让现世的事情影响她如今的记忆。
以免节外生枝。
所以他与顾晚卿讲述时,刻意避开了卫琛此人。
真假各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顾晚卿理了一遍。
良久,少女方才捏紧了手帕,揪着眉定定看着男人,不敢置信地问他:“你说我们没有成婚?”
荀岸沉眸,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他无法编撰欺瞒,只得坦然:“确切说,今生的我们,还未成婚。”
今生……
这个说法,从方才前便一直绕得顾晚卿脑仁疼。
荀岸说的前世今生,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像是他胡诌来逗弄她的戏言一般。
可他又偏说得那般有理有据。
还体贴地给了顾晚卿一日时间,回去好生翻看大延史志。
看看如今的大延,是否与她记忆中的大延一样。
“所以,你现在叫沈复生,不叫荀岸?”顾晚卿脑子十分混沌。
她打量男人的目光充满狐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宁可相信这是一场荒诞的梦,等她睡醒,一切都恢复如常。
“你知道的婠婠,我母亲姓沈。”
“所以不管是沈复生还是荀岸,我都是我。”
“我们之间的关系……想来也不会改变。”
这是荀岸临行前,对顾晚卿说过的最后的话。
该说的他都已经同顾晚卿说完了,至于她如何求证,又如何接受现实,不是他能决定的。
如今他只能先告辞,离开太傅府,回去静等。
至于顾晚卿,她从花厅回到寒香苑便一直嚷着头疼。
霜月和枝星急得不行,第一时间请了大夫,又在老爷夫人回府后将今日之事禀报上去。
但她们也只是知晓今日顾晚卿在花厅见了沈复生。
谁也不知道,顾晚卿和沈复生在花厅都说了些什么。
但不管说了什么,顾晚卿如今头疼不适,想来和沈复生脱不了干系。
为此,顾太傅特意找了刑部的人,以伤害顾晚卿的罪名,将那名叫沈复生的学正拘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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