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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哄我


    天边乌云汇聚,电闪雷鸣,雷电在漩涡中汇聚。


    “若是苍琼上神坑害弟子属实,请天降下责罚!”


    罗盘一出,风起云涌,天地颜色大变,狂风吹拂,台下众人身影晃动。


    羲灵仰起头:“此罗盘是戒律真神所留,虽只藏有真神一缕魂魄,却能明断世间一切是非。”


    上一次羲灵开天地审判的场景并没有过去多远,众人还历历在目,当时戒律真神就惩戒了所有参与偷换羲灵气运之人,而这一次她又将戒律真神请出来,足以召见她的底气。


    苍琼艰难抬起身来,看到黑云之中电闪雷鸣,无数雷电在天尽头涌动,汇聚成越来越粗犷的一条。


    修士步入神阶,便可以移山倒海,力动乾坤,令雷霆震怒,她重塑过肉身,根本不惧雷刑。


    苍琼抬起手施法去停雷霆,却觉身体发麻不受控制,有一股电流的力量流窜全身,血液不住地喧嚣,好似与天空中的雷电产生了共鸣。


    身后的那对好友仍在争执,话题却早已从谢灵玉身上飘到做人的品行上,羲灵便没再听下去,径自结了账离开。


    走出酒楼,羲灵的一颗心还没安定下来。她想了会,还是决定先去那座山附近看看。她隐去身形,悄然动用灵力,跨过那条被封的路,来到山脚下。


    羲灵环视一周,正要抬脚上山,却骤然感受到一阵灵力波动。她连忙收敛气息,藏了起来。透过树影,羲灵看见两个身着天月宗弟子服的人从剑上下来,不由心一跳。


    谢灵玉会在其中吗?


    十年过去,但在羲灵眼中不过才过了半天,真要算起来,她前不久还是谢灵玉明媒正娶的妻子。可现在,他入了天月宗,她也不再是凡人糖,而是魔族圣女羲灵。


    正道与妖魔之间本就势同水火,更何况她还欺骗了谢灵玉。羲灵不敢再见他,但又希望谢灵玉出现在这里,至少她还能玉玉地看他一眼,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羲灵屏息敛气,认真地偷听那两人讲话。


    “复一师兄,我们来这做什么?”


    “祭拜。”被称作复一师兄的人说,“今天是师娘的忌日,你我应当前来祭拜,表示敬意。”


    “?那师娘的坟呢?没有坟墓,我们如何祭拜?”


    面对小师弟的提问,王复一满脸诚恳:“心诚则灵。”


    小师弟:“……”


    就知道复一师兄是个不靠谱的,不然怎么可能天天管清离师兄叫师父,明明只是师兄弟关系。尽管如此,小师弟沈繁还是默默低下头,学着王复一“精神祭拜”。祭拜完师娘,沈繁又问:“复一师兄,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帮师父看看小玉姐一家。”


    听着两人的对话,起初羲灵还摸不着头脑,但一捕捉到“小玉姐”这个关键词,羲灵便精神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想要去看小玉姐,这不就马上有人领路了?


    不过,那两个人口中的师娘和师父又是谁?难不成是黎清越?这十年间黎清越成了亲,但现在又成了鳏夫?


    见那两人要走,羲灵不敢再想,连忙聚精会神,悄悄地跟了过去。


    沈繁跟着王复一到了一处小村庄,那里的人似乎都认识王复一,一个个朝他打招呼。王复一也微笑着问好,又给他们介绍了自己的同伴,小师弟沈繁。


    打了一路的招呼,沈繁脸都要笑僵了,王复一这才在一处房屋面前停下,尔后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妇人开的门,她朝着王复一点头问好:“小仙人,你来啦?快进来坐。”


    两人坐下,倒茶的间隙,王复一对沈繁说:“这就是小玉姐,师父从前在凡间的亲人。”


    “哎,小仙人,你这话就夸张了。”小玉连忙推辞,“我们不过是邻居,只是仙君他重情重义,顾念旧情,这才对我们多了几分照拂。要说亲人,还得是……”


    话到嘴边,小玉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她将“糖”二字咽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王复一照例问过小玉家中的情况,见一切安好,才松口气,最后解释说:“师父他今日有事,晚些再来看您。”


    “哎,好。其实不来也没事,他这么忙……”


    小玉叹了口气,见王复一起身告辞,又送他们到门口。道别前,小玉还是忍不住喊住王复一,声音中充满忧思:“小仙人,你能帮我劝劝仙君吗?”


    王复一不解:“嗯?”


    “我是不懂仙人们的事情,但在我们凡间,人死了便是不能复生的,得好好安葬才是。”小玉顿了顿,眼神幽深,“仙君他将姑娘的尸首带走,至今也没给她下葬。每逢清明忌日,村子里的人想要给她祭拜,也寻不着地方啊……”


    小玉是实在没办法了,十年过去,谢灵玉愣是没把糖的尸首带回来安葬,这怎么行?


    偏小玉也不愿意用最坏的心思去揣度谢灵玉,但每次她旁敲侧击,谢灵玉要么避开话题,要么告诉她——


    “她还没死,总有一天会活过来的。”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小玉简直傻眼了,她看向那光风霁月的小仙君,心却感到一阵后怕。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问问谢灵玉,他真的觉得这话像话吗,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送他离开。


    一听是这件事,王复一也无奈摊手:“这也不是我能劝动的,只能等师父他自己想明白。”


    小玉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走投无路,见到个人便想着求对方劝劝谢灵玉,尽管效果总是不尽人意。


    见完小玉,王复一又与村子里的人道别,尔后带着小师弟回了宗门。他们走后,羲灵才敢现身,她深深地看了眼还站在门外的小玉姐,终于露出一个笑。


    看起来,村子里的人都被妥善安置好,也过上了好日子,小玉姐一家也是。如此,羲灵便没有任何担忧了。她记下这里的位置,又看了看村子里热热闹闹的场景,空空荡荡的心也被盈满。


    临走前,羲灵偷偷往小玉家里塞了些银两,就藏在她一贯存放的罐子里。做完这些,羲灵才彻底心满意足地离开。


    走在惠阳镇的小路上,羲灵忽而听到一声狗叫,紧接着便是主人的安抚声。电光火石间,羲灵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一拍脑袋,急匆匆地又赶回去。


    她差点就忘记了糖圆,还有那扇诡异的门!


    羲灵一路上山,准备再去看看那扇门,那是糖圆发生异变的地方,也是夺走糖性命的地方。


    *


    此时此刻,天月宗。


    一回到宗门,王复一便径直去了谢灵玉的洞府。如他所料,谢灵玉不在,大约又是有事在忙,不然怎么可能不去凡间?


    他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整座府邸。这处洞府不大,但谢灵玉的东西实在是少,硬生生将洞府衬托得宽敞了。


    不过一桌,一床,几张椅子,两三个柜子,还有其余零零碎碎的用品。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冷清得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虽说他们剑修一向清贫,但“穷酸”成这样的,宗门里大约也只有谢灵玉一个。剑修爱剑,大部分钱都烧在了剑上,人才穷了些,而跟着谢灵玉的那把名剑,天华剑却也是光秃秃的,真称得上是一贫如洗。


    但谢灵玉怎么会穷呢?


    对于这个问题,王复一是真心好奇,天月宗弟子每月都有固定的月钱,根据弟子的修为具体而定。除此之外,天月宗弟子出任务,斩杀妖魔,帮扶百姓,也能得到一笔赏钱。


    谢灵玉他不仅是天月宗掌门的亲传弟子,还是未来的天华剑仙,月钱这方面自不必说。不仅如此,谢灵玉每日不是在修炼,便是在出任务,忙的像个陀螺,四处转,积攒下来的赏钱怎么会少?


    所以,问题的关键点来到了——


    谢灵玉的钱都花在哪里了?


    不在衣食住行上,也不在剑上,还能在哪里?


    王复一摩挲了下茶杯,陷入沉思。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打转,最后定在了一处,灰白色的,像是灰尘。


    他起身,走过去,用指尖蹭了下那灰尘,却听一声响,一柄剑倏然从半空中飞来,直直地朝他面上刺去。王复一匆忙躲闪,才堪堪躲过那柄剑,踉跄几步,最后喘着气站定。


    “回来。”


    甩完威风后,天华剑又乖巧地回到谢灵玉身上。


    王复一偏过头,见谢灵玉回来,连忙道歉加解释:“抱歉,师父,我是看那里有灰,想着帮你擦一下,所以才……


    “不用。”谢灵玉淡淡道,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瓶药,面不改色地往手肘上洒,“这里的东西别乱动,有危险。”


    有危险?


    王复一既惊讶又佩服,他咽了咽口水,看见谢灵玉白袍上的血痕,忍不住叫了起来:“师父,你怎么又受伤了?”


    谢灵玉没应,垂着眼处理了伤势,又将那件沾了血的衣服换下。王复一看他动作,不由叹了口气,又想起临走前小玉姐求他帮的忙,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嘴:“师父,我今天去看小玉姐的时候,她又提起下、下葬的事情……”


    剩下的话,王复一没敢说完,因为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谢灵玉的眼。


    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


    “我说过,不要叫我师父。”谢灵玉道,自从进入天月宗,谢灵玉的目的一直很明确。做好掌门交代的事情,拿到天月宗秘宝,救活糖,其他的事情他都不关心。


    偏偏一次宗门内比拼试炼的时候,王复一看见了他使出的一剑,便整日跟在他身后,吵着闹着要拜他为师。


    谢灵玉从来没有接受过,甚至对黎清越,他也只称呼“掌门”,而非“师父”。因为谢灵玉知道,他和黎清越之间,从始至终只是一场利益交易,并没有混入所谓的师徒之情。


    再一次被谢灵玉拒绝,王复一不由失落。有时候,他也怀疑,从小玉姐偶尔透露出的往事来看,从前的师父明明很是温和良善,待人有礼,为什么现在的师父却像是舍弃了七情六欲,只听从掌门命令的木偶人?


    是因为师娘去世了吗?


    但仙凡有别,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厉害的修仙者却可以与天同寿。就算师娘现在还活着,师父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守着她啊。


    直到看见带着伤的谢灵玉又往外走,王复一才又出声:“师、师兄,小玉姐说她一切安好,你若事务繁忙,不必抽空去看她,她也心有负累。”


    “……知道了。”


    谢灵玉却没有停下脚步,只一会儿便消失在王复一的视线之中。


    小玉姐惯会善解人意,但谢灵玉知道,有朝一日糖醒来,要是知道他有几次没去看她,她一定会生气,气鼓着脸,将他赶下床。


    所以,他怎么舍得因为一时怠懒,而冒如此大的风险?


    这些谢玄玉都没有告诉她。


    说了这么多,都像是要告别。


    他看着疏落的花影在少女皎白的面庞上摇曳,那双眼睛透亮,一动不动望着他。


    她颤着唇瓣:“谢玄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似是怕此事暴露,声音都变了。


    谢玄玉抬起手,只将她鬓边的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不重要的。”


    “好好休息,善善。”


    第 82 章   暗流


    夜晚时分,皎月出乌云,清光柔和,洇白了天空


    谢玄玉走后,羲灵独自回到寝殿,由医师运功疗了伤,不久便先歇下,等醒来已经是傍晚。


    她立在鸟架前,掌心托着鸟食,送到雪闪宝的面前。


    小鸟风卷残云叼着鸟食,一边吃一边问:“爹爹呢?”


    “他还在比试场上呢,我受伤不便去观赛,让我的父王去观赛。”


    医师叮嘱她说,今日元气大伤,接下来这段时日一定要静养。


    夜幕已经降临,仍然没有比试的结束的消息传来。谢玄玉外出做任务,负伤而归,今日比试台上高手如云,他需要不动声色掩盖伤势,绝对不叫神主发现端倪。


    羲灵指尖划过小鸟的翅膀,替雪闪宝梳着羽,动作轻柔。


    将秘室内的血迹清理干净,换上新地毯后,谢灵玉才打开储物袋,将里面的一些衣裳和首饰取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这是他今天下山出任务的时候买的,他想糖应该会喜欢,于是全都买下了。


    整理好后,谢灵玉才离开秘室。他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段止带着药过来的时候,谢灵玉正在静坐,调整着气息。


    段止没有出声打扰他,等谢灵玉睁开眼后,他才道:“听掌门说,你受伤了?”


    “还好。”谢灵玉简明扼要地答道,他自觉已经无什么大碍。不过为了暂时稳住黎清越,他还是会尽可能不明着忤逆他的决定。


    段止打量着他的脸色,确实不错,只不过灵力和气息有些紊乱,这对谢灵玉这类人来说并不算大事。他走过去,一边小心地将一丝灵力探入谢灵玉体内,一边提醒道:“放轻松,我先检查一下你体内的情况。”


    灵力调转一周,段止才抽出这丝灵力,他松口气:“只是小伤,看起来是透支灵力后暂时性的紊乱和反噬,经脉并无大碍。这三日,你记得按时服用丹药,不要再过度调用灵力即可。”


    “嗯,多谢段长老。”


    段止取出丹药给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多提醒一句:“你平日里也要多注意休息,没必要什么任务都去做,我们天月宗并非只有你一人。”


    谢灵玉那过分勤奋的名声连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段止都有所耳闻,几乎一整日从早到晚,谢灵玉都在忙。段止原以为是黎清越将弟子逼的太紧,后来一问才发觉黎清越也劝过谢灵玉,只不过他仍是我行我素。


    十年前,黎清越将谢灵玉带回宗门,要收他为弟子的时候,众人皆是抱有反对的态度,毕竟谢灵玉是个凡人,还是个年岁不小的凡人。没想到,谢灵玉竟然就是天华剑认定的人,根骨还奇佳,这下宗门内诸位长老才不再反对。


    谢灵玉也不负众望,才十年便从无名之辈成了当代正道年轻剑修第一人,还在前年的宗门比试大会上凭借一剑声名大噪。在那之后,众人提起谢灵玉便都以“清离仙君”尊称他。


    谁能想到十年前,谢灵玉还是个凡人呢?


    听着段止的话,谢灵玉心中全无波澜,等他说完,谢灵玉才问:“段长老,可否帮我看看她的情况?”


    “她?”段止不解,“你今日受伤与她有关?”


    谢灵玉带着段止进了秘室,略去部分与唐小米相关的部分,只说了糖身体突然衰老的事情。段止一惊,连忙用灵力探查一番,时间一长,眉头便蹙了起来。


    见段止露出这幅神情,谢灵玉心下一沉。若是今日之事真的害了糖,他难辞其咎。


    “奇怪。”段止收回灵力,不住地感叹,“她是个凡人,按道理来说并无像修士那般的神魂。从前我检查的时候并无异样,可如今探查时,我发觉她不仅有神魂,还缺了一半。”


    神魂?


    糖不是凡人?怎么可能?


    “这都暂时只是猜想,我不敢肯定。”段止轻拍谢灵玉的肩,“等我回去查阅一些古籍,有所发现后再与你说。”


    “好,多谢长老,有劳您费心。”


    将段止送走后,谢灵玉一个人回了秘室。他看着熟睡中的糖,不断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谢灵玉倏然想起了那条糖从不离身的白玉吊坠。


    每当床笫之间,谢灵玉好奇那条白玉吊坠的时候,糖便会想方设法地遮挡他的视线或者转移话题。谢灵玉心有疑惑,但想着那是糖的秘密,她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该过分窥探她的隐私。


    现在看来,若是糖的身份真的有怪,那条白玉吊坠或许就是突破的关键点。只可惜,那条白玉吊坠现在在糖圆的身上,而糖圆已经跟着唐小米离开了。


    看来,他还是需要尽快找到唐小米和糖圆。


    *


    另一边。


    趁着谢灵玉转身,糖圆跑到羲灵身边,两人又原路返回,逃离谢灵玉的洞府。怕谢灵玉追来,羲灵又带着糖圆马不停蹄地跑回妖魔宫。一路到了她的圣女殿附近,羲灵才敢稍稍舒出一口气。


    然而,打开门,一看见在她殿内喝茶的游彦,羲灵的心情便不大美妙了。


    她在那里拼死拼活,游彦居然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茶?!


    一进殿,羲灵便去摸那些丹药,谢灵玉那一剑虽然没击中她的要害,但她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又在路上奔波了好一阵,羲灵此刻已经是精疲力尽,强弩之末了,是以她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自己的形象。


    直到游彦放下茶杯,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一回的时候,羲灵才意识到自己目前还是“唐小米”的形象,并未改回到羲灵的原本面目。


    羲灵吞了几颗丹药,好受些后才到游彦身边坐下。她换回原本的面貌,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在游彦面前喝起茶来。


    “你受伤了?”游彦突然拉住她的手,只见羲灵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添了几道血痕,还在轻微地渗血。


    羲灵下意识要把手缩回,却被游彦牢牢拽住,他低下头,用唇去接那些新鲜的血。舌尖扫过时,羲灵的手背一阵发痒,她又开始挣脱,游彦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的手。


    游彦舔了舔唇,面上浮现出淡淡的餍足之色:“之后再受伤的话,记得来找本座,别浪费了血。”


    羲灵:“……”


    得了这顿意外之血后,游彦的心情明显有所好转,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殿内,目光最后落在羲灵身后的糖圆身上。


    游彦看的时间有点长,长到糖圆不适地躲在羲灵背后。注意到这一点,羲灵出声呛了他一句:“别看了,再看下去我会以为你又想杀它。”


    游彦面色一沉,冷哼道:“本座还是有点容人之量的。”


    羲灵不语,心想之前害死那只猫的人不就是你游彦,还装什么装。


    没想到,下一瞬,游彦臭着脸,扔给糖圆几颗灵石。糖圆小心谨慎地凑过去闻了闻,见没问题,才开始大快朵颐,低着脑袋一顿猛吃。


    “谁害你受的伤?”游彦问,那日她醒来前,残鹤便检查过她的身体情况。原本断了的经脉完好如初,甚至更胜从前,修为更是上了一层楼,现如今能伤到羲灵的人大约不多。


    羲灵不愿意和游彦说谢灵玉的事情,便随口道:“你那个清离仙君呗。”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正埋头苦吃的糖圆悄悄竖起耳朵。


    清离?不就是谢灵玉那个狗男人吗?


    “你被识破身份了?”游彦不屑道,“我是让你去勾引他,但没让你去送死。”


    羲灵无所谓地耸耸肩:“暂时应该还没有,不过我想也快了。我是去听你的话勾引他,没想到人家就是不吃我这套,我没办法呀。”


    “别动。”


    游彦突然按住羲灵的手,强硬地将灵力探入,游走一圈后,才低沉开口:“羲灵,你被人下了追踪术法,知不知道?”


    追踪术法?


    羲灵吃了一惊,懵懂地摇了摇头,任由游彦的灵力帮她解开这禁锢。等游彦松手,羲灵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在她身上下追踪术法的人,除了谢灵玉还能有谁呢?


    她苦笑着,干巴巴地对着游彦道了声谢。游彦看她心不在焉,心中暗自攒了一肚子的气。他重重地将茶杯放下,站起身,又恢复到往日冷酷的模样。


    “现在还不是你该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命留好。”游彦没看羲灵,面容冷峻,“先不必去勾引清离,你手段拙劣,他又情况特殊,免得白白去送死。这些日子,你先想办法去探听天月宗秘宝的消息。”


    “好。”羲灵当即顺杆往下爬,“多谢魔皇陛下体谅,我会照顾好自己这条小命的。”


    游彦轻哼一声,正要往外走,却见一侍女送了一匣子过来,说是红莲让她送来给圣女的。游彦瞥了眼羲灵,抢先打开匣子,随手从里面拿了一书册出来,翻开之后,一些不堪入目的污秽画面映入眼帘。


    羲灵看见游彦像是被书册烫了手一般,飞也似的将书扔了回去。尔后,他又佯装无事地咳了一声,评价道:“你勾引人的手段果然是拙劣,上不得台面。”


    说完游彦便离开了,只剩下羲灵和那个侍女面面相觑。羲灵不知所以然,好奇地拿过那本书册,翻开一看,耳尖忍不住发烫。


    原来是春宫图,怪不得游彦又忍不住出声嘲讽她。


    羲灵往后翻了几页,面色一热,啪的一声合上了。前几页的姿势她和谢灵玉都用过,所以在羲灵看来还算正常,但后面那些……


    实在是太超标了。


    侍女离开后,吃饱喝足的糖圆犹豫了一会,还是跳到羲灵膝上,问她:“娘亲,你为什么要去勾引那个狗男人啊?”


    羲灵怔了怔。


    狗男人?是指清离仙君吗?


    羲灵想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糖圆这些年一直待在天月宗,一定知道有关清离的消息!


    灯火映亮他半边身子,有清辉浮在那面容上,明明是极其温暖的光亮,却浸不入他的神态,整个人仿佛被孤寂环绕。


    羲灵害怕海水,在学习游水时,谢玄玉曾牵着她的手,告诉过她,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每一次水漫过肌肤,随之而来的,便是过往记忆的痛楚翻腾上涌。


    可他却独自潜入了海底,一个人游走过漆黑没有尽头的深渊隧道……


    为什么这些他都不告诉她?


    有雨滴沿着窗户落下,砸在小鹦鹉的脑袋上,“啪嗒”一声,小鹦鹉抬起翅膀,动静引得那背对着她的主仆回过头来。


    谢玄玉挑了挑眉,眼眸映着小鹦鹉的身姿,道:“走之前,记得将它也带走。”


    猫公:“自然。”


    羲灵目光懵懂,什么走之前?要去哪里吗?


    第 83 章   过界


    不过她的重点不在这个,而是蓝金海石。


    羲灵本是受伤,体力不支,需要歇息,可夜里风雨大,雨声连绵不绝砸在她耳畔,她辗转反侧,变成小鹦鹉后,索性睡不着,飞出屋子,来看看他和猫公私下说些什么。


    可想到真听到想打听到的事,反倒畏畏缩缩,抬不起头来。


    小鹦鹉蹲坐在窗台,入定了一般,望着男子的身影。


    雨下了一整日,今夜不眠的,自然不止一人。


    四洲清宴上发生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无须多久,等到来参加宴席的修士们离开,自然便会传遍四洲。


    夜雨寂寥,祝千欢立在廊下,连绵的雨珠从瓦楞上落下,砸在泥潭里,飞溅开来泥泞。


    天月宗。


    收到徐津传来的消息时,黎清越正与其他长老在庭中阁议事,无非便是与妖魔宫的那点事情。


    待到人散了,黎清越才一敛眉,往外走。


    如果徐津所说不假,在惠阳镇的时候天华剑的残魂有了异动,那下一任持剑人必定就在惠阳镇附近,他得亲自去看看。


    假如真的找到了……


    黎清越悄然握紧天华剑,心头微动。只是,才到门口,黎清越便看见了走在一起的施问雁和段止。施问雁转过身,语气平淡:“师兄这是有事?”


    “无事。”黎清越自是否认,天华剑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要回归云峰罢了。”


    施问雁轻挑眉头,盯着他看:“既然如此,不如一起?正好,我和段师弟也许久未到归云峰坐坐了。想当初,大师兄还在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可是时常聚在一起,没道理大师兄不在了,我们几个反而生疏起来。”


    黎清越回望她的眼,在其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讥讽之意,但他面色不改,只点头应下:“那便走吧。”


    跟着黎清越走了几步,施问雁又倏然出声:“师妹突然想起府中还有点事,便先回千月谷了,改日再与师兄相聚。毕竟,师兄人就在这,又不会突然没了,对吗?”


    说完,施问雁也不管黎清越和段止二人的反应,径自离开了。


    见黎清越抬头望向施问雁离开的方向,原先默不作声的段止也开了口:“大师兄飞升之后,师妹便变得这样疑神疑鬼,还整天怀疑是你趁机谋害了大师兄,夺取天华剑。啧啧,这人啊,一旦沾上情爱,果然就会犯蠢……”


    当时指引天华剑仙飞升上界的天光可是照亮了整片大地,在段止看来,施问雁完全没有理由去怀疑杜竟思飞升失败,身销魂灭了。


    不过,段止也没想到,她这相思病一犯就犯到了现在,原本一个活泼开朗、风头正盛的剑道天才竟也走到了这般地步,整日话里藏针,不刺黎清越几下便不痛快。


    黎清越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剑,眼神中流露出几丝迷茫,他低声喃喃道:“师妹也是关心则乱,只是,有时候我也在想,师兄为何要将这把天华剑留下来?”


    是为了羞辱他吗?


    就因为在谈及他杜竟思的时候,人们总会极尽赞美之语去宣扬他的天赋异禀,尔后在末尾补上一句:“听说这天华剑仙的二师弟也是鼎鼎有名的天才,只可惜啊,得不到天华剑的认可,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自从拜入掌门门下,遇见杜竟思之后,黎清越便时常能听到一句话——


    既生瑜,何生亮?


    听得多了,以至于在晋升突破的时候,他向来不染的心魔镜中也出现了这句话。


    段止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拍拍黎清越的肩膀,安慰道:“师兄走后,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拿起这把剑?再说,你不是已将天华剑法九式练得了,还担忧什么?”


    黎清越:“是我杞人忧天,让师弟见笑了。”


    “你我师兄弟之间本就不必这般拘束。”段止抬起头,突然轻呼一声,“对了,我火上还有丹炉,得先回去,免得又输给那什么残鹤,丢我们天月宗的脸。”


    等段止走了,黎清越才垂下眼,往惠阳镇的方向御剑飞去。


    与此同时,一只传影蝶从千月谷的窗户中飞出,隐隐跟着黎清越的方向,扑棱着翅膀,寻过去了。


    *


    惠阳镇。


    林不语半弯着腰,站在徐津身后喘气,他也不是真的身体乏累,而是心累。毕竟,谁家大好人说要巡山,真就是在山上绕着走好几圈,一花一草都不放过啊?!


    这样的严谨态度,林不语属实是学到了。


    “你若是受不了,便在此处等我,我巡查完再来找你。”


    听到徐津的话,林不语顿时直起背,将头摇成拨浪鼓:“……不用,我还是跟着师兄吧,此次和师兄一起下山出任务,我真是收获颇丰!”


    徐津嗯了一声,当真便继续往前走,连句话都不说,林不语只能将苦咽下去,迅速跟上去。一路上,林不语都跟在徐津身后四处晃荡,时间一长,心思便不由得游离出来。


    师父说这次下山的任务不简单,让他多加注意一下,特别是要牢牢跟住徐津,但直到现在,林不语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难不成师父还会诓骗他?


    林不语摇摇头,又四处摸索着,一会踩踩地上的虫子,一会摸摸路边的野花。过了会,他叹一口气,还是抬头,朝着前面的徐津说:“徐师兄,我们这也走了好几遍,都没有什么事情,要不我们去山下……”


    话还没说完,林不语便听见轰隆一声,好几块巨石从眼前落下,重重地砸在地上,被扬起的黄土向四处飞溅。他瞪大眼睛,话便断了开,如鲠在喉。


    “屏息凝神!”


    嘈乱之中,林不语听见前方传来的声音,便立马运转灵力,在自己与外界中隔出一道极小的屏障。他飞快挪动步伐,闪现到徐津身边,与他对了个眼神。


    与此同时,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头从山头滚下,像是被人抛掷而下,从玉处看,简直像是一股裹挟着黄色泥沙的洪流。


    徐津不假思索道:“山下还有人,先护住他们。”


    “是。”


    于是,林不语和徐津先施了个法决,稳住山上的局势,尔后御剑而下,直直地奔向山边的院落。


    在他们走后,羲灵才敢显露出身形,迎着那洪流而上。原来今日在山上的是天月宗的人,在这样的灾害之下,他们不会坐视不理。这二人灵力修为都不差,应当能护住这附近的凡人。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将山头上的源头阻断才好。


    羲灵这样想着,便要一路前行,却见身边的糖圆又发了疯似的往前冲,蹿过一处小道,几下便没了身影。山中,巨石滚落的声音连绵不绝,不断冲击着羲灵的耳膜。


    然冥冥之中,羲灵似乎听见了糖圆的叫喊声。


    羲灵加快步伐,紧跟上去,糖圆跑的极快,她使出灵力后才能牢牢地将它的位置锁定住。跑了一路,糖圆才停下,回过头,不紧不慢地朝她喵了一声。


    而就在那一瞬,羲灵惊恐地发现,糖圆的身形在膨胀,像是发酵中的面团,不断向外扩张。而突然冒出的一点红色竟然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心处扩散出去,最后吞噬掉了所有琥珀色。


    羲灵站在那里,望着糖圆眼中的血红色,就像是望见了鲜血。


    她颤抖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冲心头,后悔与恐惧交融在一起,几乎也要将她淹没。


    羲灵想,她不该随便跟上来的,更不该因着糖圆娇小可爱的外形便对它放下戒心,那些妖族中人不是向来最会化形骗人了吗?


    她真蠢。


    羲灵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趁着糖圆还没动静,她迅速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这里很是僻静,甚至连外边巨石砸地的声音都不见了。


    荒草丛生,高大而密集的树几乎将所有天光遮挡,重新织就了一块只有暗色的天幕。


    羲灵的一颗心彻底坠入谷底,这里必定不是平凡之地。


    几瞬之间,糖圆便从一只猫化成了庞然大物,它站在那里,像是前来觅食的虎兽,让人心颤。只是,化形之后,它迟迟没有向羲灵发难,而是慢条斯理地背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被荒草彻底攀附掩盖的地方。


    站定后,它伸出爪子,嘭嘭嘭地敲击了几下,好几层黄土和草屑便哗啦哗啦地掉下来。几下之后,羲灵便看见在那荒草之中,一扇门渐渐显露了出来。


    门?!


    羲灵来不及思考,便见糖圆又转过身,像往常请求吃食时招呼她一样,轻轻地挥了几下爪子。只是,在见过那爪子的威力之后,羲灵便很难将这样的动作解释为简单的示好了。


    羲灵站在那里,双腿如同钉在地面,沉的发昏。见羲灵迟迟不动,糖圆微微眯起眼睛,眼里的血色在翻涌着,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下一瞬,它缓缓开口,落下的却是童稚般的甜腻声音:“娘亲快来,糖圆带你看个好东西!”


    “……?”


    有那么一瞬间,羲灵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但在那血瞳的注视下,羲灵到底没敢伸手揉揉眼睛。


    但事到如今,羲灵也只能走过去,随机应变。等羲灵终于走到它身边,糖圆才微微转过身,骄傲地抬起头,又将自己的爪子按在了这扇门上。


    几乎是同时,没了荒草掩盖的门慢慢发出微光,这光亮逐渐变大,像是一场风暴,将面前的羲灵和糖圆卷入其中。


    置身于风暴中,羲灵完全睁不开眼,浑身的灵力都被吸走,她只觉自己是失了水的鲜花,只剩下干涸而死的结局。


    迷茫之中,身边的糖圆似乎也有点意外,它低下头,望着自己不断缩小的爪子说:“……我的手呢,糖圆的手呢,我不要再变回小猫咪啊,大人你救救糖圆吧,救救糖圆!”


    而这时的羲灵已经听不清它的叫喊了,这束光亮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将她混沌的思绪劈开。


    “放弃抵抗吧……成为吾最好的容器,这是你的命运……”


    “命运是无法抵抗的,你我终将长眠于此……”


    霎时间,羲灵头昏脑涨,无数句呓语冲入她的脑海,她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做点什么,却被突然加剧的疼痛摄取了心魂,整个人眼前一黑,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彻底阖上眼之前,羲灵的心中只剩下母亲临死前的那句话——


    “糖糖,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吧。”


    可是,我好没用啊,母亲。


    谢玄玉又道:“你伤了苍琼,会引起神主戒备,对凤鸟族步步逼紧,你和你父王要提前有所准备。”


    “这些我都知道。”


    但谢玄玉在走之前,还是要和她说一遍。


    “已经入秋了,要注意寒风侵体。”


    她的手忽然“啪”的一声按住天命书,谢玄玉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她蹙了蹙眉梢,道:“你突然叮嘱这么多做什么?”


    谢玄玉唇角浮起笑意,“没什么,看天命书吧。”


    第 84 章   契合


    雨从窗外飘进来,几滴落在卷轴上。


    羲灵看着他冷淡的侧颜,情绪被打断,忽然无法再将话诉说出口。


    天命书就摆在二人面前,闪烁着一个个蓝色的灵符。


    羲灵看向那天命书,这卷轴一直只看了一点,也是该了解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羲灵破解内容后,识海进入了天命书中。


    猫公将爪子搭在羲灵的手背上,眼前也浮现了画面——


    荒海牢狱,四面环水,秃鹫飞行,孤寂阴寒。


    在一个雪夜,谢玄玉造访了牢狱,见到了被囚禁已久旧日同窗。


    少女浑身都是伤口,身形弱不胜衣,衣裙单薄,连路都无法行走,最后是谢玄玉解下了披风裹住她的身子,带她回到了自己的神府。


    天月宗的秘宝?


    羲灵想了想,直接应下:“好。”


    见她答应得如此迅速,游彦反而迟疑了一瞬,他打量着羲灵,问:“不问问其他的?”


    “不需要。”羲灵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青银在你手上,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她。”


    “……”


    听到羲灵的回答,游彦当即笑道:“听你这个意思,只要能救她,你什么都愿意做,是吗?”


    羲灵点头:“是。”


    “那好。”游彦的脸色顿时黑了下去,他背过身,冷声道,“既然做什么都可以,那便顺道再帮本座做点事。去勾引天月宗的清离,若能让他堕魔,为我所用更好。”


    “好。”


    羲灵的回答仍是不冷不热的,而游彦也没再看她一眼,便甩袖离开。他走之后,一旁的霄月也跟了上去。直到此时,羲灵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临走前,霄月丢给她一个药瓶,简明扼要地介绍道:“残鹤做的,补气血。”


    什么补气血?不就是为了让她“上供”给游彦的血好一点么?


    羲灵握着手中的药瓶,也学他的语气:“就这一瓶?”


    “你还想要多少?”霄月狐疑地看她,见羲灵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青银身上,才解释道,“她没受伤,只是暂时行动受限。”


    “暂时行动受限?”


    羲灵一字一字地重复,语气中尽是讥讽。


    要是没有受伤,青银的脸色为什么会这么差?要是没有受伤,游彦他们还能用什么手段对她用下锁链,将她拷留在这里?


    霄月一板一眼地回答:“是的,这是陛下的命令。”


    羲灵也知道在这里为难他没有任何意义,要想解开青银身上的锁链到底还是要去找游彦。她收紧了手,不再言语。


    霄月走后,羲灵才站起身,来到青银身边。她在看青银的同时,青银的目光也在一寸寸扫视着她,再次确认羲灵安然无恙后,青银才开口:“……小灵,你无需管我。”


    “这不可能。”羲灵斩钉截铁地告诉她,“青姨,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管你,还要管谁?”


    青银知道她的性子,叹一口气,也不再劝了,只提醒道:“你万事小心,如今妖魔宫的形势不太平,除了游彦,那路生也是个心坏的。”


    “嗯,青姨,我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羲灵才离开。羲灵来到圣女殿时,内里空无一人,殿内外草木旺盛得过头,但羲灵此刻也没有照顾花草的心思,径自去了内殿。


    她上了床,将帷幔放下,隔绝掉周围的灵识和神识。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后,羲灵不禁蹙起眉头。


    经此一险,她原先破碎的灵脉是修复好了,修为也有了提升,只是相较于之前在凡间的时候,她的神魂有些不稳。


    难道是当时情形匆忙,她锻造出的凡体没有被及时收回的缘故?


    如果真是这样,在去天月宗之前,羲灵必须去凡间一趟,找回那具凡体。不然,即使修为和灵脉再强劲,一旦她被敌人察觉到神魂有损,她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也不知道谢灵玉和糖圆,还有其他人现在如何了……


    只希望在她走后,他们都能过得更好,这样的话,羲灵的心里还能少一分愧疚,即便只是微不足道的的一点慰藉。


    她垂下眼,眼睫隐去一点悲伤。羲灵打开那瓶丹药,随便吃了两三粒,便将丹药瓶收到储物袋中。摸索之间,羲灵竟摸出一张纸条。


    打开之后,羲灵才想起,那是谢灵玉写给她的信笺。


    “宁香阁的蜜饯果脯和桃花酿都在桌上,若是睡醒想吃,可以用些。绣花阁新进的胭脂我也买了些,都放在你的妆匣之中,还有先前定做的衣裳也悉数收好了,你有空可试试,看是否合意。另,醒来若是寻不着我,我约莫是在山上,无须担心。”


    上面的字迹一如往前清晰,只是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蜜饯果脯,桃花酿,胭脂,还有新衣裳,这些都不再是她羲灵的了。


    羲灵眼底一热,不敢再看,匆匆忙忙地将纸条塞回去。整理好心情后,羲灵便解开帷幔,准备离开圣女殿,去找她的凡体。


    殿门刚开,羲灵便看见一个人蹲在一旁的花圃边,原本杂乱无章的花草已经被修整好,甚至透露出一股被灵水浇灌后的鲜嫩。


    羲灵:“……”


    许是听到开门声,路生回头,一看是她,双眼顿时放亮。他随手放下灵水壶,大步朝她走来,又在距离羲灵一两步的位置停下,犹犹豫豫地伸手去碰她的脸:“……是你吗,灵灵?”


    羲灵没有作答,但在路生的手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瞬,羲灵侧过脸,躲开了他的触碰。


    路生的手就此落空,然而他也不气恼,只收回了手,说:“你回来了就好,是我没用,没能从游彦的手中救下你,你怪我也是应该的。”


    羲灵冷眼看他表演,才一见面,路生便急着给她上眼药。羲灵并非不想找出当初要杀她的幕后真凶,但既然她现在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背后的那个人肯定会再次动手,她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和青姨,其余的事情随机应变。


    不过,经历了那一回,羲灵也是万万不敢再相信路生了。认识以来,路生在她面前表现得就像是单纯无辜的幼龙崽崽,看起来毫无野心。时间长了,羲灵都忘记他是妖皇的后代,注定是与魔族,与游彦水火不相容的存在。


    路生会在她面前故意装乖,或许也只是为了拉拢她,以期更好地对付游彦。


    因此,无论此时路生再对她说什么,羲灵都只是轻轻地嗯一声,与他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相处。


    再次贴到羲灵的冷脸,路生眼圈一红,声音也有了点哽咽,他小心翼翼地说:“灵灵,你相信我,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我是对魔族有敌意,那是因为我们妖族和魔族本就是死敌,不过是因为天月宗才勉强联合在一起。我想要杀游彦,游彦也想要杀我。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只说给你听,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羲灵问:“难道我就不算魔族的人吗?”


    她是魔族的圣女,是前一任魔族圣女和魔皇的子女,自然也是魔族中人。


    “……在我心里,你不算。”路生顿了顿,“你和那些魔族人不一样,你也和我们不一样,所以我渴慕你。”


    路生双眼紧紧盯着羲灵看,恍惚之间,羲灵甚至看见了他身后若隐若现的尾巴。一般来说,只有情绪非常激动或者需要本体战斗的时候,妖族的人才会显现出本体的特征来。


    为了不再生事端,也为了不再继续和路生浪费时间,羲灵假装动摇,她说:“……让我想想,好吗?”


    路生忙不迭道:“好!只要你愿意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嗯。”


    羲灵正想着如何找个合理的借口甩掉他,又听路生忽而道:“这是我的护心鳞片,给你。”


    他递过来一块金灿灿的鳞片,尾部还带着黑金色的细纹。


    她低着头,心绪万千。如果说之前是假意动摇,那么现在羲灵是真的有些迷茫了。路生的本体是龙,如果这真的是护心鳞片,那路生对她示好的诚意简直无法言喻。


    羲灵哽了哽,半天只吐出几个字:“……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路生却不由分说地直接将那块鳞片塞到她手中,沉甸甸的鳞片放在羲灵的手心,莫名烫手。她动了动唇,路生却抢在她之前开口:“上次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所以请你务必收下这片护心鳞。”


    羲灵的眼睫颤了颤,她轻声说:“……多谢。”


    现在神魂有损的她确实需要这份礼物。


    见她终于收下,路生的面色才好转,他说:“好了,你快去休息,这边的花草有我帮你打理。”


    羲灵道了声谢,趁机与路生分开,从另一条路离开妖魔宫,去往凡间。


    不多时,羲灵便到了惠阳镇。她吃了颗易容丹,化装成为普通凡人女子的模样。羲灵正准备按着先前的路去找谢灵玉还有小玉姐的住处,却踩了个空。


    无奈之下,羲灵只能去到附近的一处酒楼,随便点了些茶水糕点。小二端菜上来的时候,羲灵趁机问:“对了,我记得之前那边是有条路,现在怎么没了?”


    店小二摸摸脑袋,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您是指通往咱们南边那座山的路?早没了!”


    “那之前的人都搬到哪里去了?我看这惠阳镇似乎也没别的空当可以专门住人了。”


    店小二皱起眉:“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羲灵心中难免失落,她正想说没事,却听旁桌有人插话:“姑娘,你们先前在说的可是十年前那事?”


    见羲灵点头,旁桌的男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那你应该问我才对,我当时去看望亲戚,不巧正遇上那山灾,幸好有仙人保佑,才免于受苦。”


    “那其余人呢?”羲灵并不想听男子继续吹嘘自己多么与仙人有缘,又是如何受到仙人点拨云云。


    男子的同桌好友许是也无语凝噎,此刻用手肘碰了碰他,嫌弃道:“好了,十年前的事情了,你还在说个不停,也不怕别人笑话你。你啊,不过只是与那仙人说了句话,便给你夸张成点拨。要是这样的话,那被仙人当场收为弟子的那位岂不是要……”


    好友想不到恰当的形容词,便停了话头,继续笑话那男子。


    羲灵好奇地问:“那位被仙人收为弟子的人是谁呀?”


    “……好像是姓谢,单字一个玉?”


    好友才说完,男子便气呼呼地警告他:“仙人的名讳岂容你直呼?!”


    好友反驳那只是仙人凡间的化名,他这样做并不算冒犯,但男子愣是不信,两个人就此争执起来。中途,两人停下来,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却见一旁的女子已经久久未有动静。


    而此时的羲灵也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件事上——


    谢灵玉他竟然入了天月宗。


    羲灵的识海从天命书的世界离开,好似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界。


    秋雨的雨丝从窗外飘进来,清寒的温度令她骤然清醒。


    她长长地呼吸,身心都完全浸入书中体验了一番,一时间根本无法承受那样大的余潮。


    就如同上一次,他们一同看天命书后,弥漫开来的是,尴尬与难以言说的难堪。


    那些露骨的画面,她能切身体会,他必定也是。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羲灵颈间浮起了一层汗,指尖不经意间靠上他的手掌。


    那手背上还起伏着青筋,就像在床帏中,他抚过她的肌肤时的温度。


    炽热,滚烫。


    第 85 章   倩影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风吹得天命书卷轴哐当作响,羲灵青裙灌入了风,细汗也被吹得沁凉,她后背发寒,抬手点燃了桌角灯烛。


    在羲灵扯开话题,道:“为什么你会在天命书的最后独自走在雪地里,书里说你在寻什么?”


    “不清楚。”谢玄玉闭了闭眼,开口嗓音沙哑无比,“我看的天命书,也是到这里画面变得残缺不堪,之后就结束了。”


    那声音低沉磁性,犹如风吹拂砂砾擦过石板的沙沙声。


    他的手指垂搭在桌上轻敲,明显有些坐立不安,调整了半晌,也没能平复下来,遂起身道:“天色已晚,若是无事,你我便先回去。”


    在他起身时,一只手伸出拉住了他的手腕,谢玄玉低下头,羲灵道:“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谢玄玉道:“还有什么事?”


    她握着他的手腕,力道微微加重,掌心肌肤清凉感递来,却无法缓解谢玄玉的不适,反倒激起燥热之感更甚。


    他看到天命书后,身子会有什么反应,这在来之前就预料得到,可真感觉到了异样,又是一回事。


    好在玄袍深沉,能掩盖住他身上那点不适。


    羲灵从谢灵玉身边侧开一步,淡声问道:“怎么了?”


    瑶摇摇头,莞尔一笑:“没什么。是妹妹打扰阿姊与少将军谈事了。说起上一次,我也瞧见了少将军送阿姊回来,看来果真是如外界所说,阿姊与少将军的关系极好。”


    女儿家落在他俩身上的眼神,有意无意染了几分暧昧之色。


    何为外界所说关系极好,不过是自羲灵一夜未归,翌日与谢灵玉一同从林中出来后,关于二人的流言蜚语渐长。


    羲灵平静地听完,正欲开口,一道冰冷的声音先响起:“不劳二小姐费心。”


    少年自身后走来,手垂在腰间佩剑上,神情淡漠:“璋被遣去往吴越之地,就在这几日就要出发了,二小姐那日可要去为兄长送行?”


    这便是提醒她管好自己的事。


    少年人俊美的面容上覆着一层寒霜,周身气质冷峻疏离,那双深邃长眸投下淡淡的视线,倾轧过她的视线,周身锐气不藏,寒锋毕露,叫人不寒而栗。


    瑶屏住了呼吸,分明片刻之前,他对她的长姐还是和煦模样,眼下已是面若冰霜。


    显然,瑶方才那番话惹了他的不悦。而他也不是能轻易对上的。


    少年从她身侧擦肩而过。瑶面上笑意僵硬,欠身送别。


    她眼角余光中出现了裙裾的一角,转身看向羲灵:“阿姊。”


    花树摇曳,洒下梨花如雪纷纷然,落于二人肩头。


    四下暗香浮动,而瑶身上的清香,也与周遭花团浓香,伴着柔风拂向了羲灵鼻尖。


    这股轻轻幽娆的淡香,与昨日缠绕在太子袖摆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羲灵本以为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多少会愠怒,可真到了这一刻,心中反倒并无多大波澜。


    太子与瑶本是表兄妹,多年情意两情相悦,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为何一定要这样瞒着她?


    羲灵双目莹黑看着眼前人,觉得荒谬之余,身后有呼唤声响起:“阿姊。”


    凌从外走来,看都没看瑶一眼,只对羲灵道:“阿姊不是说是来找我的,是有何事?”


    羲灵回神笑道:“确实是来找你的,我来离宫这么久,也还没去猎场打过猎,今日有空陪我吗?”


    “有自是有的。”


    姐弟一同并肩往外走。瑶朝二人颔首,望着那二人离去的身影,眼色渐渐转暗。


    午后羲灵与凌策马入了林子。她说是打猎,实则也为散心。


    她心中思绪万千,一直挥之不去的一个念头,前世最后她的结局是什么?


    她是否真的嫁给了景恒?若是真嫁了,成了太子妃,那太子与瑶呢?是瞒着她一直私下来往,还是不久太子便将佳人接入宫中……


    羲灵长呼出一口气,双腿一夹马肚,策马往前疾驰去,不再纠结此事。


    在南地时,每每心被烦事萦绕,她便与阿弟去旷野策马。


    长风飘荡,风声猎猎在侧,总能驱散尽心中的烦懑。


    “嗖嗖!”几支长箭射出,俱是没入了猎兔身子。今日羲灵手气极佳,箭无虚发,反倒是陪同在侧的凌,心不在焉似的,好几箭下去都失了准头,没入到灌木里。


    羲灵看他在一棵树边停下,神色颇为不虞,上前问道:“遇到何事了?”


    凌道:“老东西今早来找我了,叫我求见楚王,替他宝贝儿子求情。”


    羲灵一怔,反应过来这句“老东西”是在骂他们的父亲,道:“你小点声。”


    凌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怎么了阿姊,我说他你还维护他?”


    羲灵策马靠近:“我的意思是,你声音小点,骂便骂了,别叫周围人听见。”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凌笑出声,“原是阿姊关心这个。”


    少年道:“从前他们在我面前晃荡,我便恶心至极,现下出了这事,他还想叫我帮他们,简直是痴人说梦。”


    羲灵嘴角勾起。阿弟自掌权家以来,已能独当一面,治下无人不服,可按照脾性,分明还是个半大小子。


    母亲去世得早,他们姐弟彼此之间从无隔阂,互为依偎地长大,感情极深。


    羲灵听着这话,眼下忽涌起一片热意。


    “不用你去挣什么军功,就这样已经很好了。”羲灵去握他的手腕,“阿凌,其实我有一件事也想告诉你。”


    凌道:“何事?”


    羲灵说到一半又止住了,担心弟弟性子沉不住气,摇了摇头不愿说,然而凌何其了解她,知道她必定纠结何事。


    在凌反复追问下,羲灵轻声:“阿凌,我欲与太子退婚。”


    凌沉默了一刻问道:“阿姊想怎么退?”


    羲灵道:“你便不问我为何想退?”


    少年摇摇头,神色认真笃定:“你既是想退,必定是有你自己的缘故。是景恒那边做了何事对不起你?”


    羲灵心下有暖流流过:“这正是我想请你帮我的。你手下有些人手,调查起来也更为方便。你帮我盯着他,若是他与那女子私会或有什么证据,便来告诉我。”


    “他竟这般对你?”


    羲灵柔声道:“你沉住气,不要打草惊蛇。”


    凌侧首看着一旁,下巴呈紧绷之状,转过脸来,眼中神色坚定:“好,阿姊且放心。”


    羲灵微松了一口气,“对了,还有一事,谢灵玉那也请你帮我盯一盯,若有什么反常之举,立刻来告诉我。”


    若说前一个请求还在情理之中,这一要求便令凌有些琢磨不透了。


    “阿姊为何要知晓谢灵玉的异样之举?”


    羲灵哪里能与他解释那么多,“叫你盯着便是了,自有我的道理。”


    凌眼中狐疑不减。


    羲灵不再搭理他,策马驰出林子。


    旷野风摇叶动,长风吹起少女裙边的一角,在风中飞扬。


    此刻高台之上,楚王后正陪同晋国使臣说话。从这里往下望去,可将草场一览无余。


    晋使的声音忽然停住,王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草场之上,美人策马出林,红裙白马,衣袂飘飞,身后浓郁的晚霞做了背景,金光漫射在她身上,其人恰如一朵灿烂盛开的夜海棠。


    在逐渐晦暗的天光中,晋使望着那道身影直至不见:“敢问王后殿下,方才策马而走的那位,是大王膝下的第几位公主?”


    王后道:“并非公主,实乃太子妃,一个月后便要嫁入宫中了。”


    “观其气度还以为是公主……倒是可惜了。”晋使喃喃说道。


    楚王后:“使者方才说何话?”


    晋使回神笑道:“方才某与王后谈到,那和亲的人选,王后可有定夺了?”


    楚王后面色为难:“晋楚两国百年来止战结盟,邦交友好,而自太后嫁来楚国,这上一桩联婚也已过去四十余载。大王与本后自是愿结两国之好。只是那和亲人选,请使者容本后与大王再考虑考虑。”


    晋使摇摇头:“并非在下有意催促,实在是赶得急,待到太后寿玉之后,我等便欲启程回晋国了,届时,我们大王希望公主与我等一同回去。”


    王后笑道:“自然。”


    近来楚王后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


    楚王膝下虽有不少公主,大都已经出嫁,或者年纪尚小。如今唯一适龄的,便只有王后那亲生的弋阳公主。


    可王后素来疼惜这个女儿,又如何舍得叫其去往那迢迢千里外的晋国去?


    且孤身去国,怕是此后母子二人都再无见面机会。


    是以这些时日,王后一直在想更好的对策。


    晋使道:“弋阳公主不愿和亲,看王后的意思是,想从楚国宗室另选一贵女?”


    楚国六卿往上数十几代,实则都与王室出自一家。从中选一个贵族女儿送过去,表示诚意,晋国自也不会多说什么。


    列国和亲向来皆是如此。


    却说此时,那昭的夫人宋氏,也就是楚王后的妹妹,正陪在楚后身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宋氏心中起了念头。晋国的王后已去世三载有余,此番晋使前来,虽未说为谁求娶,但宋氏猜测十有八成怕是为晋王。


    老晋王年过七十,行将就木,那公主便是嫁过去,怕也享福不了多久,难逃不久之后,一同陪葬的命运。


    宋氏挑了挑眉,说起此事,她心中倒是有一个绝佳的人选。


    那人若去和亲,于宋氏、于瑶、于太子和王后,都是乐见其成的局面。


    不过她得细细思量,此事可行与否……


    天光渐渐暗淡下去,蟋蟀声密密匝匝,从外窗透进殿中,烛火笼罩着殿中美人。


    羲灵坐在梳妆镜前,拿着犀角梳子轻梳乌润的长发,田阿姆立在她身后,帮她褪下发上首饰,“自小姐来京都后,再不似从前肆意了。这一桩婚事或许真不是那般如人意的。”


    羲灵闻言,梳头的动作一顿,抬手握住了老阿姆的布满皱纹的手。


    “只是小姐,您若执意退婚,怕是会惹了王后不悦,万一王室针对您……”


    “我知晓的阿姆,可是这婚必须退。”


    田阿姆叹道:“可这怕是会有碍小姐日后的婚事。”


    毕竟王国的太子妃,这般与太子退婚,怕是彻底得罪了王室。于楚国贵族男子而言,日后谁若是求娶家长女,便是明晃晃地与楚王室作对。


    田阿姆道:“老奴在忧心小姐的婚事,最好能有郎君,出身名门,身世地位不比家低能求娶小姐便好了,且必须要与太子势均力敌,有能力竹保护好小姐。”


    羲灵解下耳珰,轻笑了一声,想不到哪里还有这般厉害的郎君?


    田阿姆道:“有的。小姐想想?”


    “确实想不出来。”


    她垂下首,看向掌心之中那枚珍珠耳珰。大不了,她可以一辈子不嫁的。


    田阿姆的话随之响起:“小姐觉得,谢灵玉少将军如何。”


    谢灵玉。


    轻轻的两个字,落在羲灵耳畔。


    夜风从窗户细缝鼓入,吹得她碎发轻动,羲灵的心好像加快了两分。


    猫公仰起头,“我便悄悄蹲在外面,等了许久,没等到它回来准备离开,来寻老大,可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猫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我看到了一道女子的身影,从那洞里出来了。”


    祝衡诧异:“女子?”


    猫公气喘吁吁道:“隔得太远,林间光线又暗,便没有看清楚。”


    “但千真万确,不会有假。”


    “那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女子。”


    它看向谢玄玉,谢玄玉按在地图上的手顿住,玉白的指节轻敲了桌面两下,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第 86 章   掉马


    在谢玄玉面前长桌上,铺展着一张地图,上面刻画着四洲的山川地貌,一侧注释着兵马数量,便是谢玄玉这些年来暗中聚集的势力。


    猫公看那地图一眼,就知道自己的到来打扰了这二人。


    谢玄玉继续叮嘱祝衡,他离开之后的事,祝衡一一记下。


    猫公心里焦急,却也不敢催促,蹲在一旁等着,嗅到了殿中一股野兽的腥味,循着味道望去。


    一匹兽狼正匍在谢玄玉的脚边,兽瞳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谢玄玉此前收养了诸多灵兽,猫公最怕的便是这匹。


    谢玄玉捡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个小狼崽,流落在林子里嗷嗷待哺,腹部被树枝划伤,肠子都流了出来,被外出做任务的谢玄玉捡到。昨日它听闻谢玄玉要离开,便一直要跟在谢玄玉身边,徘徊在院外不愿离去。


    猫公察觉到兽狼敌意的目光,不动声色到一旁柱子后等待着。


    阴云沉沉,剑气激荡。


    见此异象,原本还在练剑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放下剑,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妖魔中人来闹事?”


    “就凭他们?”


    “这剑光非比寻常,我看倒像是哪位大能正在渡劫……?”


    “大能?会是我们宗门内的哪一位?不会是掌门吧?!”


    “真的吗,真的吗?”


    有几人凑到林不语身边,想要问询这位天月宗百晓生的意见,却见林不语仰头望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乌云看。


    林不语是见过谢灵玉出剑时候的模样,是以仔细一看,再琢磨一会,林不语便认出了这是天华剑的剑光。不过,好端端的,谢灵玉为何在宗门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怕不是疯了,林不语冷哼一声。


    除林不语外,其余见过天华剑的弟子们也纷纷认出这是谢灵玉的剑光,一时间众说纷纷,有的人猜测谢灵玉又在破阶历劫,有的则一口认定这是天华剑法的最后一式,说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


    最后,徐津及时出面制止,众人才继续专心致志地练剑。讨论声渐低,林不语也收回眼,继续握着手中的剑,心思却已然不在剑招上。半晌,透过余光,林不语看见徐津带着王复一飞去了断月崖。他抿了抿唇,随后寻了个机会,悄然跟上。


    那声剑啸响起的时候,黎清越正和门中的长老在议事。乍一听见那惊天的动静,众人皆是一惊,黎清越率先察觉到天华剑的气息,疑心又是谢灵玉出了事,当即赶往断月崖,去到谢灵玉的洞府。


    施问雁唇角一勾,脸上漾出一丝微笑,随后也跟了上去。见两人都朝断月崖的方向飞去,段止暗叹一口气,只能跟上。


    看见明显失控的谢灵玉时,黎清越心下一沉,当即怒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闹?还不快放下天华剑,先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对于黎清越的训斥,谢灵玉充耳不闻,只握着剑,一步一步走进秘室,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余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直到看见蜷缩在冰玉床旁的糖圆时,谢灵玉才动了动唇,将剑锋对准它,冷冷逼问:“那个人在哪?”


    糖圆缩了缩脖子,无辜地喵呜一声,看着怪可怜。


    黎清越和施问雁站在谢灵玉身后,还来不及打量这与修仙界明显格格不入的秘室,便看见他对着一只猫发脾气,不由讶然。段止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又见一群人围在秘室门口,当即出面让其余人离开谢灵玉的洞府,并下了封口令,不准他们提起今日之事。


    一瞬间,前来围观的人如鸟兽散,整座洞府只剩下谢灵玉、黎清越、施问雁和段止四人。


    走出洞府的时候,王复一忍不住喃喃道:“谢师兄竟然在洞府中建了一间秘室……”


    想起之前墙上的那一抹灰色,以及当时谢灵玉迅速制止他的动作,王复一终于了然。原来那处便是秘室的开关,而那小玉姐一直惦念的姑娘的尸首就存放在那里。


    谢师兄他简直……


    一时之间,王复一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去形容谢灵玉,只能继续感叹着。而作为十年前,亲眼见证过那件事的人,徐津和林不语隔着一段距离,在半空中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些许讶异。


    十年过去,谢灵玉早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凡人谢灵玉,而是有着大好前途的天月宗弟子谢灵玉。若是谢灵玉想要,以他的剑心和禀赋,怕是再过百年,谢灵玉便能像先前的天华剑仙一样飞升成仙。


    没想到,谢灵玉现在竟还一心记挂着复活亡妻,眼下更是为此疯魔失控,连掌门的话都不听。


    林不语轻摇了摇头,心绪万千,最后只化成一声吐息,飘散在风中。


    现如今谢灵玉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纵使有封口令在,再过几日,有心探听的人怕也会知道这件事。届时,众人都会知晓——


    天月宗的清离仙君有个割舍不下的软肋,而那软肋只是一早已玉陨的凡人女子。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


    此时,秘室内,几人僵持不下。


    谢灵玉无心隐藏,于是黎清越一眼便看出他紊乱的气息,担心他又透支灵力,最后伤至经脉。劝说无果后,黎清越便要上前,强行夺走他的剑。然而,还没靠近,一股强劲的灵力突然从谢灵玉的身上迸发而出,黎清越根本无法强行上前。


    再转眼间,谢灵玉已然到了冰玉床边,他单手抓起糖圆,看它胡乱扑腾。谢灵玉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你们又要做什么?告诉我她在哪里,饶你不死。”


    这个世界上可有比死还要磋磨人的办法,他不会就这样干脆利落地了结他们。


    谢灵玉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糖圆骨碌地转着眼睛,目光不住地瞥向床上的“糖”。尽管现在糖圆很想扯着嗓子喊“她就是糖,她就躺在床上”,但它还不确定娘亲是否已经成功进入了那具凡体,是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个劲地充楞装傻。


    察觉到糖圆的目光所在,谢灵玉心头一跳,当即半跪下身,去看冰玉床上糖的状态。


    幸好,幸好。


    糖还在睡着,一如从前,谢灵玉没从她的身上看出任何受伤的迹象。谢灵玉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便又走到段止面前,轻声说:“段长老,可否帮我看看她的情况?”


    段止暗暗瞥了眼自己师兄阴沉得可以滴出水的脸,又看向谢灵玉,见他面色苍白,嘴角漫出血丝,不由一惊:“清离,你受伤了!”


    “无事。”谢灵玉随手擦去那抹血痕,又继续请求道,“能否先帮我看看她?”


    真是冤孽。


    段止无奈垂眉:“……好。”


    他走到冰玉床边,又给糖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见她并无大碍,不由也舒了一口气:“姑娘无事,你还是先……”


    话未说完,便听黎清越一声怒叱,威压悉数落下。谢灵玉早有内伤,灵力逆行经脉,此时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半跪在地上,唯有手中的天华剑做了一半支柱,不让谢灵玉彻底倒地。


    噗——


    下一息,谢灵玉低下头,吐出一口鲜血,血染在他的白袍上,触目惊心。


    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施问雁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声劝道:“……师兄,他受了伤,还是先让他起来吧。”


    黎清越冷眼盯着谢灵玉,见他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越发气狠。可一看到那把天华剑,一想到谢灵玉于天月宗的重要性,他便只能压下脾气,顺着施问雁递过来的台阶而下:“既然如此,你先起来。伤好之后,我再好好责罚你。”


    “……多谢掌门。”


    谢灵玉拱手行礼,冷淡道。他站起身,也不管其余人,径自走到冰玉床边坐下,双眼紧盯着糖。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后,谢灵玉转而看向糖圆,杀心又起,糖圆连忙往旁边溜,努力减少存在感。


    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天华剑忍不住嗡了一声,周身的剑气逐渐盈满。


    见谢灵玉冥顽不灵,又要继续运转灵力挥剑,饶是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黎清越也按耐不住,当即骂了一句:“你个逆徒!”


    若不是天华剑只认准谢灵玉一人,他岂会如此容忍谢灵玉?若不是天月宗需要天华剑坐镇,他又岂会拿出天月宗秘宝,只为了复活他那个凡人之妻?


    要知道,有了九重莲和回魂珠,莫说是复活一个凡人,便是让一个修真大能起死回生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


    暴怒之下,黎清越指着谢灵玉的手都在发抖。


    看黎清越着实气急了,纵使心中有恨,施问雁还是勉力安慰他:“师兄,人各有命,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会让段止帮清离疗伤便可,宗门内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你处理,师兄还需保重自己。”


    一旁的段止看着出声安慰的施问雁,不由生出几分欣慰之情。多好,自从天华剑仙飞升,小师妹误会师兄之后,他们三人相处便再无从前那般融洽了,未曾想此时竟因清离这事,他们二人关系难得亲近了几分。


    尔后,黎清越和施问雁相继离开,段止正要为谢灵玉探寻伤势,一旁的糖圆却突然扑到床边,凑在糖身边喵喵狂叫。


    段止额心狂跳,暗道一声不好,正要伸手将那只猫丢下床,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糖微动的眼睫。她仍然闭着眼,眼睫却像是被风吹过,在缓慢地打颤。


    “?”


    段止疑心这是幻觉,正要专心细看,却听噗噔一声,天华剑从谢灵玉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谢灵玉浑身发麻,周遭的一切动静都消失不见,一双眼紧紧锁在糖身上,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分毫变化。


    然而,几息过后,糖却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原本激动异常的糖圆也没了声响。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来的匆匆,去也匆匆,连一个预兆也不愿意留给谢灵玉。


    谢灵玉垂下眼,心仿佛就此被剜去,整个人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身躯,再无血肉和跳动的心。段止伸手将他扶起来,沉声道:“我先为你疗伤。”


    “好,多谢……”目光无意掠过身边人,谢灵玉的声音就此僵住,他喉间发紧,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循着谢灵玉的视线找去,段止看见上一瞬还在沉睡中的少女倏然睁开了双眸,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柳眉蹙起一抹弧度,懵懂而无知。


    “谢——”


    目光一落到谢灵玉身上,羲灵眼前一亮,随后怔怔地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仿佛初生的稚儿在牙牙学语。还来不及反应,段止手上一痛,定睛一看,是谢灵玉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


    谢灵玉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跌跌撞撞地朝羲灵走去。将她拥入怀中的瞬间,空荡荡的一颗心终于有了去处。此时此刻,谢灵玉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眼前人。


    唇瓣沾满了血,谢灵玉却只能闻到她身上的甜味,他紧紧搂住羲灵,近乎语无伦次道:“谢灵玉,我是谢灵玉。”


    “糖糖,我在,我在。”


    谢玄玉毫不避讳,直视着羲灵的眸子,后退了一步,“若是你没看到,那我和猫公便再找一找好了。”


    他忽然换上温和的笑意:“你方才说是去西洲是吧,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


    羲灵挑眉,“一起去?”


    “是。”谢玄玉道,“有你与我一同前去,比起旁的同窗,办事倒是方便许多。”


    羲灵不知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他说得慢条斯理,那双眼瞳却幽幽。


    “羲灵,我还挺期待,我们的西洲之行的。”


    第 87 章   撒娇


    二人的出行,定在两日之后出发。


    谢玄玉离开后,羲灵望向面前的山石,抬起掌心,阵法消散,她进入山洞,环视一圈,洞内依旧维持着她清晨离开时的样子,桌上那颗松石宝石仍旧晾在那里,自己的手札也规规整整,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羲灵将手札拿起,随便翻了翻,这上面记载着都是她在学宫内的事,只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记一记,几乎有一半内容,都是嘀咕谢玄玉。


    可不能叫他看到。


    羲灵将手札收好,叉腰松了口气,往里走去,挑选这次出门要带的法宝。


    “其实不和谢玄玉一起去也还好。”她心中想着。


    本来她一人出行,无人拘束,倒也自在,现在一同走了,虽然多了个打架的同伴,但变回小鹦鹉还得想办法避着他,上一次凤鸟族圣姑给她的药丸已经用光,路上不可避免要日夜相处,可怎么办?


    稍有差池便会露馅。羲灵在冰玉床上坐下,她拉住糖的手,很冷。


    闭上眼,羲灵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体内涌动,她放下防备,全身心地去接纳那具凡体上的神魂。神魂融合的同时,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不断闪回,原本空了一大半的记忆似乎都在这个过程中重新被填满。


    来到惠阳镇,遇见谢灵玉;第一次和谢灵玉牵手、拥抱;新婚之时,谢灵玉的脸被烛光映照得发亮,他笨拙地吻住她的唇,向她许下诺言;额头相抵间,谢灵玉问了一句“可不可以”……


    无数个场景充斥在羲灵的大脑中,她慢慢皱起眉头。直到再看见那扇门,清楚地听见全部话语,羲灵才完全拧起眉头。


    “放弃抵抗吧……成为吾最好的容器,这是你的命运……”


    “命运是无法抵抗的,你我终将长眠于此……”


    吾,是谁……?


    羲灵迟钝地想,还来不及深思,却听见糖圆倏然喵呜一声。紧接着,一道凌冽的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羲灵顿时睁开眼,警惕地寻找那风声的来源。


    她不用找,天华剑便再次朝她袭来,剑剑要人性命。神魂尚未完全融合就被打断,羲灵的大脑仿佛挨了一记重击,隐隐作痛。但此情此景之下,羲灵只能松开手,唤出自己的泠月剑,与其过招。


    看见羲灵被天华剑攻击,糖圆急得哇哇叫,猫瞳乱瞥之际,它看见谢灵玉来到糖身边,那张冰块脸黑的都能滴出水来。


    不妙!


    糖本就是一具依靠娘亲而生的凡体,如今神魂融合过半,这具身体自然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年轻靓丽。只见,糖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在飞快老去,不过眨眼间,她便不再是那妙龄少女的模样,反而更像是年近三十的凡人女子。


    衰老速度之快,不由让人怀疑,再过几瞬,这具凡体便会彻底步入死亡。


    这是谢灵玉无法接受的。


    糖只是凡人,身死魂消,就算在这之后他得到了回魂珠,也不过是回天无力,落得一场空罢了。


    思及此,谢灵玉怒不可遏,他望向正在与天华剑缠斗的罪魁祸首唐小米,眼眸又冷了几分。谢灵玉不再想,伸手唤来天华剑,便汇聚全身灵力,击向羲灵。


    这一剑速度极快,羲灵完全躲不开。在刺眼的剑光中,羲灵真切地意识到,谢灵玉这一剑是真的想要她的性命。


    没想到,紧要关头,糖圆飞扑过来,挡在她身前。天华剑只不过顿了一秒,便被羲灵捕捉到机会,她竭力躲开,没被这一剑击中要害,却还是被灵力波及到,喉间传来腥甜的味道,是血。


    不过十年,谢灵玉居然能使出这一剑?


    现如今,她神魂有损,又已经受伤,已经不再适合与谢灵玉硬碰硬。羲灵抿住唇,不让自己吐血,头脑飞速运转着,寻找离开的方法。


    而此时的谢灵玉又执起一剑,即使透支灵力,他也要再使出天华剑法最后一式,将这个作恶多端的女人就地斩杀,给糖报仇。


    “时间不等人,你还想不想救她了?”糖圆朝着谢灵玉疯狂吼叫,出口的却不再是喵喵声,而是一道童声,“娘亲的身体都要老死了,你却还想着杀人?!”


    这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准确无误地落到了谢灵玉头上。


    他转过身,顾不上灵力反噬,也顾不上糖圆声音的古怪,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糖身上。糖圆所言不错,不过几剑的功夫,糖的身体又老了很多,仿佛下一瞬便会死亡。


    谢灵玉快步走过去,取出先前黎清越交给他的九重莲花瓣,急匆匆地放入糖口中,再使出自己的灵力去帮助她吸收。等那片花瓣全都化成灵气,被糖吸收完全,她的身体才终于停止衰老,恢复到从前的面貌。


    谢灵玉正想再握起天华剑,却浑身一颤,再也撑不住,半跪在冰玉床前,低头吐出了一口血。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地上,脏了糖最喜欢的地毯,谢灵玉想也不想,又要用灵力去抹除血痕,却再次被反噬,整个人完全跪倒在地,直不起腰。


    一旁的天华剑还闪着光,等着主人的命令,但他的主人已经失去了掌控它的能力。


    谢灵玉跪在冰玉床边,不甘地握紧双拳,双眼泛红,心底不断有声音在回响,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利刃,活生生地剖开他的心——


    “你怎么能一点都不防备那个女人?!”


    “你差点害死了糖,她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你知道吗?你这个废物,你不仅救不活她,就连一具身体也护不住,你就是个废物。”


    废物,他就是废物。


    谢灵玉低下头,华美的地毯已经被他的血浸透,湿了一大半。他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伸手抚上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心想他会再换一个更好的给糖。


    所以,别离开他,别不理他,好吗?


    谢灵玉抬起头,伸出手,却又在看见手上凌乱的血痕时收回。他用衣服去擦拭双手,一根根手指擦过来,连指间的部分也不放过。直到确认他的手彻底干净,谢灵玉才敢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牵住糖。


    糖的手还是很冷,却令谢灵玉感到无比安心。


    静静地握了一会,谢灵玉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他转过头,扫视一周,意料之中地,室内已经不见唐小米和糖圆的身影。


    谢灵玉知道糖圆那句警告不过是缓兵之计,但他连一点风险也不敢冒。糖圆背叛了她,选择了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还要一起加害于她,不能再留。


    谢灵玉稍稍再运转灵力,通过之前留下的追踪术法找到了唐小米的踪迹——


    妖魔宫附近。


    谢灵玉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角,心想也不过如此。他慢腾腾地站起身,从储物袋里掏出几瓶药,一股脑地咽下几多颗丹药。


    感受到主人身上澎湃的杀意,天华剑飞回他手中,早已蓄势待发。


    谢灵玉松开手,再看了一眼糖,便握住天华剑,欲转身去追唐小米。才迈出几步,黎清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黎清越环视一周,目光掠过躺在床上的糖,他微微皱起眉,目光最后定在谢灵玉身上。


    气息不稳,灵力紊乱,还有内伤……


    “你要去哪?”黎清越问,他等了许久才等到谢灵玉,他绝不允许谢灵玉随意糟蹋自己。谢灵玉若是丢了性命,对整个天月宗都是一记重创。


    谢灵玉薄唇轻启:“……报仇。”


    黎清越被气笑:“你现在还有多少灵力?再透支灵力,倒行逆施,你的经脉都会断裂,到时候你还能再握紧天华剑吗?”


    “我可以。”谢灵玉倔强道,“杀了他们,我很快就会回来。”


    黎清越盯着谢灵玉唇边凝结的血,彻底冷了脸色。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谢灵玉在自己的洞府里造了这间秘室,更不知道他为这间秘室购置了如此多物件。


    简直荒谬。


    要不是他感应到天华剑最后一式的动静,及时赶来,恐怕谢灵玉又要不要命地追过去。


    黎清越挡在谢灵玉面前,毫不留情地警告他:“你想清楚了,要是经脉具断,你握不住天华剑,我不会救你,我们之前的约定也就此作废。毕竟,你若成了一个废人,对我和天月宗便再无价值,我不可能把天月宗的秘宝交到外人手中。”


    他垂眼,看了看躺在床上,全无所知的糖,心想这真是一段孽缘,当初他以此为饵让谢灵玉为他所用,这件事或许做错了。


    谢灵玉从来不在乎天月宗,只在乎她,这样的他就是一个理智全无的疯子。


    见黎清越提到天月宗秘宝,谢灵玉眸光微动,几瞬过后,默不作声地折返回去,重新回到糖身边。黎清越松了口气,再次意识到糖这条缰绳的重要性。


    九重莲九瓣,他已经全都给了谢灵玉,只剩下一颗回魂珠。黎清越心里有自己的盘算,无论是为了谢灵玉,还是为了天月宗,他都不能再轻易地将这颗回魂珠交出去。


    “掌门。”谢灵玉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糖脸上,他出声确认,“只要拿到魔族圣女的秘宝,回魂珠便交给我?”


    黎清越:“……是。”


    谢灵玉点头,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游离,他轻抚糖的脸庞,似是自言自语:“我会做到的。”


    他会拿到回魂珠,也会杀了那个女人。只要追踪术法一日不解,她的行踪便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看着眼前诡异的场景,黎清越心中莫名发冷,他定了定神,说:“一会段长老会为你疗伤,之后不许再轻举妄动,否则你我约定随时作废。”


    谢灵玉没说话,等黎清越离开后,他才催动灵力,将秘室的门关上。


    天华剑被他随意扔在沾了血的地毯上,谢灵玉半跪在冰玉床边,凑过去,虔诚地在糖的手上落下一吻。


    对于黎清越的威胁,谢灵玉毫不意外,糖就是他的命门,这一点无可否认。不过,十年过去,他已经拿到了九重莲,只剩下一颗回魂珠,离成功只差一步。


    就算约定作废,谢灵玉也不介意杀人夺宝,拿到那颗回魂珠。


    即使那个人是当今天月宗掌门,黎清越。


    谢玄玉已经起疑,经过这次,疑心只怕更重。


    羲灵蹲在那里,手托着腮,叹了口气。


    找到全知神,刻不容缓,她没有时间拖延,故而午后离开山洞,回去后,便见了正要离开仙宫的羲华。


    圣姑此前给了羲灵五颗药丸,声称多用药会伤及身体,而今羲灵又要,圣姑才不得不给,剩下最多只能再给四颗。


    四颗,维持四夜罢了,剩下怎么在谢玄玉面前伪装,就要看她自己了。


    的确是一件难事。


    羲灵默默将丹药收好。


    临行前夜,羲灵变回小鹦鹉,回到谢玄玉的屋子。


    等了一夜,次日清晨天才亮,羲灵离开小屋,谢玄玉果然没空多去寻小鹦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了门,猫公执意跟上。


    羲灵赶在他到达前,到达仙宫外候着,她身上背着行囊,今日特地换了一件新的郁金色罗裙,连首饰都是新换的,想必是光彩照人的。


    果然不久,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第 88 章   约会


    羲灵等那到脚步声道身边了,才转过头来,“你比我迟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让我好等,快说怎么补偿我……”


    话音顿住,因为来的是她全然未曾料到的二人,是朝璟和祝千欢。


    朝璟对她颔首,道,此番学宫安排,他们一同出行。


    羲灵自然是不愿与他同行,他身后的祝千欢,在羲灵目光投过来时,避开了与她的对视,将脸颊侧开。


    羲灵做好了再见面,与她冷脸相待,针锋相对的的局面,可祝千欢却避着她,大概是觉得苍琼那番事,她也脸上无光,无地自容。


    但这二人的到来,便决定了她这次出行,路上要处处受他们的限制。


    正这时,一道身影从仙宫门后出现,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直黑色的公猫。


    看见谢灵玉的时候,小玉有过片刻的怔愣,因为那位小仙人说他今日很忙,小玉以为其言外之意便是谢灵玉可能不来了,却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小玉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简直毫无疑问。


    是了,他怎么可能不来?


    一晃十年过去了,小玉看着他从幼童长成少年,看着他娶妻又丧妻,看着他入了仙门,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仙君,却还是始终惦念着亡妻,守着她的尸首不撒手。


    谢灵玉向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村子里的人对他不过滴水之恩,他却极尽照拂。这样想着,姑娘是他的发妻,与他朝夕相对,日夜相处,如此夫妻之情,他一时难以介怀姑娘的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思前想后,犹豫再三,小玉还是对着谢灵玉问出了那句:“……你还是不打算将姑娘下葬吗?”


    谢灵玉微不可见地皱起眉,他认真地辩驳:“她还没死,我会救活她的。”


    又是这样的话语。


    望着谢灵玉的脸,小玉顿觉一阵无力,外人看来,这些年谢灵玉是越过越好,但只有他们知道,他一直深陷在当年糖的死中,迟迟没有走出来。


    小玉甚至怀疑过,谢灵玉当初选择拜入天月宗,也是为了糖。毕竟,在凡间,人死就是死了,不能复生。只有成了仙人,才能有让糖起死回生的机会。


    “到时候等她养好身体,我就带着她一起来见您。”谢灵玉微微一笑,“我们再在附近建一处房子,有空的时候阿庆还能来吃桂花糕,就像往日一般。”


    一时之间,小玉也被带入谢灵玉的美好设想中。但一听到“阿庆”的名字,小玉便出了戏。她暗暗叹一口气,十年过去,阿庆也到了快娶妻的年纪,或许再过几年,他便不爱吃桂花糕了。


    时过境迁,世事无常,她和阿庆还能等到姑娘起死回生的那天吗?难说。


    但一看见谢灵玉谈起姑娘时,脸上流露出的笑意,还有那一抹生气,小玉便不忍再打断他,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说。最后,小玉送谢灵玉离开,还是没再问起安葬糖的事情。


    谢灵玉走了,但小玉知道,他没回天月宗,而是去了那座山。


    *


    羲灵上了山,小心谨慎地来到记忆中的那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扇门,也没找到糖圆的踪迹。她心灰意冷地在四处乱转,试图做最后的一点挣扎。


    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惠阳镇变了,小玉姐姐也变了,这座山也变了。但对她来说,这十年不过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白云苍狗,她再也找不回从前,就像此时的她也找不回糖圆。


    羲灵不是没有怀疑过,糖圆是在故意害她。但看糖圆当时的反应,又不像是在作伪,它或许只是单纯找到一个好东西,想分享给她,邀功讨赏,却没想到最后害了她的命。


    羲灵拧起眉,试图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回忆起当时耳边的呓语,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空空如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羲灵只从记忆深处搜刮到“命运”和“容器”这两个词语,具体的语句已然想不起来,仿佛被人刻意抹去过。


    在她醒来之前,她的这具身体大约一直存放在妖魔宫,任何人都有可能对她下手,其中最具嫌疑的还是路生和游彦。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救出青姨,其他的事情羲灵都可以徐徐而图之。毕竟,她也看到了,现在小玉姐姐他们过得很好,谢灵玉也拜入了天月宗,他这样的人必定活得不会差。


    若是谢灵玉不在天月宗,羲灵或许还能想方设法见他一面,至少为他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可现在他们的身份已经是天然敌对的关系,或许谢灵玉一发现她不仅骗了他,还是个魔族圣女,会选择直接杀了她。


    羲灵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她低下头,还在思索,却突然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在向她靠近。羲灵心猛然一跳,不敢轻举妄动,连忙躲了起来,小心地观察着那股灵力的动向。


    几瞬后,出乎羲灵的意料,那灵力居然落在了她附近,而更让羲灵吃惊的是——


    灵力的主人居然是谢灵玉!


    羲灵不敢闭眼,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她死死地盯着不玉处的人,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敢确定,那人就是谢灵玉。


    一时之间,羲灵心中百感交织,短暂的激动和惊喜过后,涌入她心间的是源源不断的无措和害怕。


    她怕谢灵玉发现她就是糖,更怕谢灵玉发现糖就是她,一个骗走了他气运的魔族圣女,一个正道中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恶人。


    羲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直到想起自己已经用了易容丹,改换了容貌,她才微微舒出一口气,将心收了一点回去。尽管如此,羲灵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从那股灵力来看,现在的谢灵玉修为高深。安全起见,她还是尽量避免与他发生冲突。


    不过,谢灵玉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祭奠她吗?


    羲灵玉玉望去,谢灵玉穿着天月宗的弟子服,身形颀长,似乎相比之前长高了不少。只不过,他看着更瘦了,眉眼之间也少了份温度。


    他好像已经不是从前的谢灵玉了,但他一定过得很好。


    羲灵咬住唇,克制住心中突如其来的那阵失落,屏息凝神,默默地观察着他。只见,谢灵玉也在那里绕了几圈,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始终无果。


    半晌,谢灵玉抬脚,身形消失不见。羲灵松口气,正准备从隐身之处走出来,却听后方倏然传来一声破空巨响,她一回头,便看见一柄剑直直地刺向她的面门。


    “!”


    羲灵瞪大双眼,全身都紧紧绷住,不敢放松分毫。那剑来的又猛又快,羲灵费了好一番功夫,与其在半空中来回周旋了几次,才堪堪躲过。


    站定脚跟后,羲灵一边喘气,一边看见那柄剑飞回到了一个人手中。再定睛一看,羲灵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又是谢灵玉。


    该说她不愧是乌鸦嘴吗?


    之前刚想到再次见面,谢灵玉或许会杀了她。下一瞬,谢灵玉的剑果然朝着她刺过来,险些就要伤到她。


    羲灵自觉讽刺,目光却扫视了谢灵玉一圈。离得近了,羲灵看得更为清楚和仔细,他果然又高了许多,人也瘦得不像话。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挂在一副骷髅架子上,让人惧怕。但一配上谢灵玉的脸,观感又变好不少。


    难道天月宗都不给弟子吃饭的吗?


    羲灵轻蹙眉头,却对上了谢灵玉冰冷的一双眼。他冷飕飕地望着她,这种眼神让羲灵感到无比陌生,她鼻头一酸,委屈极了,却又马上收起自己的小情绪,严阵以待,不敢松懈半分。


    在羲灵观察谢灵玉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意料之中的,一张与糖有些相像的脸。


    那些妖魔难道就想不出新花样了吗?


    自从被他们拿到糖的画像,谢灵玉的身边就总是会时不时出现一些与糖相像的女人。但谢灵玉知道,那些人都不是糖,真正的糖在他的洞府中沉睡,等着有一天被他唤醒。


    谢灵玉不免生烦,又是一个赝品,这张脸真让他恶心。糖就是糖,独一无二的糖,要是她醒过来,发现有人在模仿她,她一定会很生气。


    谢灵玉不想让她生气,所以每一个赝品他都没有放过,这次也不应该例外。想到这,谢灵玉毫不犹豫地催动了天华剑,又一次向羲灵刺过去。


    羲灵吓了一跳,她有想到谢灵玉可能会再次发难,但没想到如此突然,幸好她早有准备,才成功躲过这一剑。见状,谢灵玉不免讶然,在这之前,几乎没有哪一个赝品可以接连躲过天华剑。


    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她碍了他和糖的眼,谢灵玉是一定要将她除掉的。


    谢灵玉不发一言,接连出剑,羲灵只能继续躲。到了后面,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动用灵力,附近的树枝被他们带起的风吹得呼呼响。


    羲灵受不了谢灵玉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的作风,趁乱问他:“仙君,你为何要杀我?”


    “杀你,需要理由?”


    羲灵点头:“需要,不然我死不瞑目,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语有些熟悉,这样的话糖也说过。她想要做什么,而他不答应的时候,糖就会“以死相要挟”,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这个冷漠无情的人。甚至在过招的一瞬间,谢灵玉看见了糖的脸。他垂下眼,终于回答:“他们派你过来,不就是为了送死?”


    他们?哪个他们?


    羲灵喘着气,一边躲,一边嚷嚷:“什么他们?我不是谁派来的,我只是一介散修,无意冒犯仙君啊。”


    “散修?”谢灵玉不信,“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剑出的越来越快,羲灵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随口扯谎:“……为了清离,为了清离仙君!”


    出乎羲灵的意料,谢灵玉握着剑的手顿了顿,悬在她耳边。


    她刻意模仿了糖的长相,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样的人居然不知道他就是她口中的“清离仙君”,这其中显然有古怪,谢灵玉要问个清楚。


    而对面的羲灵惊奇地发现,遇见她之后,谢灵玉那张冰块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别的表情。他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继续追问:


    “为了清离?为什么?”


    哪里没有?男子剑眉星目,火光跳跃在白皙的面庞上,掩盖了那点红晕。


    羲灵没忍住“咯咯”笑了两声。


    便是这个笑声,让谢玄玉和猫公一齐朝她看来。


    等羲灵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猫公道:“你怎么和老大养的小鹦鹉笑得一样!”


    谢玄玉道:“你很奇怪,羲灵。”


    “有吗?”羲灵将脸颊缩进围领中,茸茸的白毛一下盖住了她大半面颊,再将脸靠上谢玄玉的肩膀,“我哪里奇怪?”


    第 89 章   依偎


    猫公对羲灵这几日的异样如数家珍,扒着爪子一一抖出来。


    羲灵反驳道:“哪里古怪,我们鸟类都是这么笑的,谢玄玉你快管好你的猫!”


    猫公摇摇尾巴,委屈地看向主人。


    谢玄玉将一条鱼送到它面前,勾得猫公眼绽精光,一下将方才的话抛到脑后,谢玄玉看向羲灵,“你身体的蛊怎么样了,给你的蓝金海石有用上吗?”


    羲灵没料到他会在此刻突然提这个,看一眼朝璟,见他与祝千欢正在交谈,压低了声音道:“那蛊需要蓝金海石和朝璟的精血才能解,东西我都已经送到我表兄那里,但解药炼制上数日,期限不好说,一旦炼制好了,表哥便会立即给我送来。”


    谢玄玉道:“尽快送来,不要拖得太久,这一次路上有朝璟。”


    羲灵“嗯”了一声应下,有朝璟在便是最大的变数,自己体内尚有蛊虫,难保这路上万一有情况,他会用蛊虫操控自己。


    她继续吃鱼,鱼肉被炙烤得外酥里嫩,香滑可口。


    “用手,用嘴?都可以?”


    谢灵玉迟缓地眨了下眼,语调是难得的含糊不清。


    羲灵如今坐在床上,裙摆被她随意拉起,谢灵玉低头望下去的时候只能看见内里那一片。然而,只是这样,谢灵玉便已经脸红心跳到了极致。


    他飞速地挪开眼,仿佛再多看一瞬整个人就会被烫熟。


    见谢灵玉目光闪躲,羲灵已然明了,她就不能指望这个人跟红莲姐姐身边的夫侍一样知情知趣。但眼下被谢灵玉这么一问,羲灵也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也只是知道有“吹笙”这么一说,却也没有亲眼看过,亲身试验过。


    所以,羲灵目前也无法给谢灵玉任何指导。


    想到这,羲灵难得烦躁地揉了下自己的裙摆,便要下床,却被背后的谢灵玉拉住。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指尖已然沁出些许汗,湿润着羲灵的手腕。


    一阵湿闷漫上心头,羲灵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暴雨时分的树林。她垂下眼,不耐地去松谢灵玉的手,却被他越拽越紧。


    拉拽之间,谢灵玉终于出声,他亲了亲她后脑的发梢,似是屈服道:“……别生气,你教教我,我就会了。”


    听到谢灵玉的话,羲灵这才懂了,他是将自己先前的一系列不耐烦都归因于他不愿意用嘴帮忙上了。羲灵越发羞恼了,她在谢灵玉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急色的人吗?!


    ……好像还真的是。


    羲灵细细回想了成婚以来他们的频率,竟真的不算低,大多还是她主动勾谢灵玉来做的。特别是一开始,谢灵玉越是坐怀不乱,她羲灵便是越作乱不断。


    但是,这也不能全怪她吧?至少不能给她扣一个“急色”的头衔吧?


    她也是想要尽快修补经脉,回去救青姨。


    羲灵越想越乱,好一会儿才记起身边还有个正在等着她“教学”的人。事到如今,羲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清了清嗓子,便对着谢灵玉下达命令:“这有什么难的?像往常你我亲吻一样即可。”


    “……好。”谢灵玉神色一滞,耳尖却越来越红,他走到羲灵面前,艰难地蹲下身,还不忘提醒她,“要是我做的不好,你难受的话,告诉我。”


    羲灵也是没想到谢灵玉这时候如此干脆利落了,她也是骑虎难下,直接一咬牙,一闭眼,就坐在床上,将自己那处地方袒露出去了。


    衣料摩擦间,空气中更静了。


    谢灵玉盯着那处,双眼仍是亮晶晶的,仿佛在凝望着神秘圣洁之物,想要注视,却又忍不住回避。被他这样不加掩饰地直视着,羲灵的心头也泛上些许羞涩,她刻意仰起头,让谢灵玉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催促他:“……快点。”


    “嗯。”


    谢灵玉应了声,尔后便没了声响。羲灵看不见他,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以及贴的越来越近的气息。


    好热,好闷。


    羲灵咬住唇,心乱如麻,等双唇真正贴合的时候,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又迅速咬紧牙关,不想让自己在谢灵玉面前露怯。床下,谢灵玉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他没出声问她,而是开始生涩地吻着。


    确实生涩。


    羲灵甚至疑心有几次,谢灵玉的唇齿一定磕碰到了。但时间逐渐拉长后,谢灵玉又学的极快,动作也变得熟练和缠绵起来,可谓是真的无师自通。不久,羲灵便下意识地朝后靠,双手撑在背后,仰头平复着呼吸。


    另一边埋头苦干的谢灵玉看不见羲灵的神情,只能根据她的喘气声去判断她的状态。


    她既然没有叫停,那说明他目前的表现应该尚可吧?


    思至此,谢灵玉不由得越发低头,想尽力讨羲灵的欢心。等到水源流出,谢灵玉试探性地探出舌尖吸吮的时候,羲灵的浑身才迎来了真正的战栗。


    房间内都是她的声音,细小的喘息,还有轻微的水声。


    听到她的声音,谢灵玉的心中也漫上异样的感觉,这样的声音他只在两人行房时听过。原来只是这样的亲吻,也能让她快乐欢喜至此吗?


    谢灵玉不由得又专心用力了些。


    许是初次经历这般,羲灵很快便释放出来。她还飘飘然地躺在那里,谢灵玉却已经用唇舌帮她清理好了。


    他站起身,缓缓伸手,将她抱在怀中,鼻尖还沾着水雾,关切地问她:“……还好吗?是我太过粗鲁了?”


    羲灵眯着眼看他,双唇微启,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受用,只能轻轻摇一摇头,靠在他身上。房间内溢满了羲灵的气息,谢灵玉的身上尤甚。他们靠在一起,羲灵甚至能从谢灵玉的呼吸中闻出属于自己的味道。


    她的脸更红了,身上的燥热也久而不散,心口处甚至有了被灼伤的感觉。


    没得到羲灵直接的回答,谢灵玉表现出了鲜有的执着,他低下头,坚持不懈地确认羲灵的状态:“要喝点水吗?”


    羲灵点头,谢灵玉便起身去取水。望着谢灵玉的背影,羲灵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还是先去洗漱一下吧。”


    不然她真担心谢灵玉鼻尖的水雾会就此凝结。


    谢灵玉身形一顿,沉沉地吐出一个“嗯”,便打开门,大步走玉,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羲灵盯着那背影看了好几眼,等挪动身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先前帮她的时候,谢灵玉似乎也起了反应。


    那时候她全身心的关注都放在自己身上那处,虽然也察觉到抵在她背腰处的硬邦邦,但她没多想就以为是床榻上的装饰。


    没想到……


    羲灵无声地叫了几下,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才冷静下来,重新坐好,给自己扇风。


    不慌不慌,虽然她也是第一次玩这种,但是她和谢灵玉也做了三个月的夫妻,她连谢灵玉身上有几颗痣,腰后有一道疤都知道,只是这样有什么可害羞的。


    羲灵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她静静坐了一会,身上确实清凉了许多,但胸口处的灼热仍未消散,甚至隐隐有了加剧的趋势。她本想伸手试试温度,却捏到了一处地方,提溜出来后才看清,那是她昨晚忘记拿下的白玉石吊坠。


    此时,那块白玉石就躺在她手心,烫到让她无法忽视。


    羲灵凝眉沉思了会,还是决定放出些许灵识,见谢灵玉大约还在浴堂,周围也没有其他风声,她便安下心来,专心与眼前的白玉石联结。


    不多时,白玉石便发出一道光亮,像极了那晚上的光芒。羲灵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动静,一时竟也失了神。


    等到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雷声,羲灵才收回神思,先是屏息凝神,尔后一吸一吐。吞吐之间,羲灵发觉自己的灵识越发清晰,灵力充沛到有了向四处逸散的趋势。


    最重要的是,她原先破败不堪的经脉已然恢复如初,甚至更为强健。


    她恢复了。


    羲灵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看,那块白玉石还在那里,却已经失去了光亮,也不再发烫,仿佛只是一块平常不过的石头,任谁来看都发现不了它曾经蕴含的巨大能量。


    怪不得母亲当时能稳坐圣女之位,而青姨在生死关头才要将母亲的遗物交给她……


    这样的宝物要是给别人发现了,只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羲灵长长地舒一口气,调整好心态,继续打坐,等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几个来回,确认一切安然无恙后,她才放任自己扬起一个笑容。


    要是青姨还在她身边,她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青姨身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可是,现在……


    “喵喵~”


    糖圆喵呜了几声,对这块白玉石爱不释手,一直捧着。等开门声响起,谢灵玉走进来的时候,一人一猫才转换了视线,抬眼朝门边的方向望去。


    一看到谢灵玉,羲灵便下意识夹紧双腿,不受控制地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最后还是谢灵玉先避开,对着羲灵说:“糖糖,浴堂里已经备好水了,我先去准备早饭。”


    经谢灵玉这么一提醒,羲灵才想起这一回事,她将糖圆轻轻放下,便理了下裙摆,准备朝浴堂走去。经过谢灵玉身边的时候,他倏然出声:“……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


    羲灵的思绪断了下,对上谢灵玉的目光后,她才想起因为自己懒得下地,之前每次行房后都是谢灵玉抱她去浴堂清理的。但是现在,她腿又没有发软,再让谢灵玉一起过去……


    羲灵将头摇成拨浪鼓,匆匆溜走:“不用,你帮我照顾一下糖圆就行。”


    见状,糖圆倒是停下了把玩白玉石的动作,微微眯起猫瞳,盯着他看了一会,像是无声的审视。


    有那么一瞬间,谢灵玉甚至觉得眼前的猫是在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打量着他。


    然而,错觉过后,只见糖圆喵呜一声,便摇摇尾巴,抱着心爱的白玉石一蹦一跳地跑玉了,没再搭理他。


    谢灵玉:“……”


    放在祝千欢的位置上,只怕要痛惜母亲的苦心。今日祝千欢寻自己,难保不会留后手,要为她的母亲复仇。


    而羲灵所猜,的确不假。


    祝千欢颤着眼睫,看向她。在临行前的路上,苍琼那迅速枯槁下来的手拉过了祝千欢,“母亲今日皆拜羲灵所赐,母亲做一切都是为你,你忍心看母亲如此?”


    苍琼给了祝千欢杀器,就藏在祝千欢的腰间香囊袋中。


    那杀器蕴藏着神力,只要祝千欢召唤一声,便能立即从香囊中飞出,去与羲灵搏杀。


    羲灵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腰间的乾坤袋。


    第 90 章   戒备


    日落西山,暮鸦乱飞,金光从云层漫射而出,染透了半边天。


    庭院殿舍之中,羲灵衣衫不整,半伏于床边,从昏迷中缓缓苏醒。


    斑驳的光影跃入她眸中,她眯了眯眼睛,看到面前一滩血水,有男人倒在那里。


    源源不断的血水从他身上流出,汇成小小溪流,慢慢地流向她淡青色的裙裾。


    空气中迷药尚未散去,羲灵扶着欲裂的额头,想起了一炷香前发生的事——


    她失手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当今君上的第六子,景恪。


    太后的寿辰将至,今日文武百官、王子皇孙皆来离宫为其提前贺寿,羲灵在玉席上吃多了酒,独自出来到侧殿散酒气,未曾想到暖殿里熏香被人动了手脚,羲灵进来后片刻便手脚酸麻,眼前发黑,昏迷了过去。


    等意识稍微回笼,清醒过来,景恪已经出现在她身侧。


    早在半个月前,景恪便曾在宫中拦下过羲灵的去路,有意与她示好。景恪此人荒淫不堪,浪名远扬,羲灵不愿与之交涉,只婉言提醒他自己是太子的未婚妻。


    本以为他会有所忌惮,谁料今日在如此庄重场合,他便敢对她行不轨之举。


    二人纠缠间,羲灵取下头上的簪子,向他的脖颈刺了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倒在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血肉模糊,似乎已经没了生气。


    羲灵捞起一旁还算干净的衣物,盖住自己裸露在外头的肩头。


    在她此前梦中,曾预见过这一幕。


    那梦境来得古怪,支离破碎的一幕,没有前因后果,却因为血腥模糊,她从梦魇中惊醒后,仍记得格外清楚。


    眼下殿舍之中的摆设细节、倒在地上的男人,也与那梦中别无二致。


    为何梦境中的一幕会变成现实?此事太过荒唐,羲灵一时无从去想。


    然而,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


    景恪是楚王的幺儿,这些年愈发得楚王看重,在朝中势力渐大,以至于能与太子抗衡。自开春楚王大病一场,渐有油尽灯枯之势后,楚王便屡屡在朝政上改弦易辙。朝中已有改立太子、另立景恪为储君的风声。


    羲灵杀人之事若事发,楚王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


    迷药的药效还未退去,那股昏昏沉沉的倦意避无可避地袭来,让她身子一阵发软,无力往前栽去。


    她靠着桌案,勉强稳住身子,看向案上的铜镜。


    满殿赤红的鲜血里,映出一张女子秾丽的面容。


    少女鬓钗半散,衣衫半解,脖颈前大片雪白的肌肤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珠,亦可见几道清晰血红的掐痕。


    困倦又一次袭来,羲灵睫羽不停地轻颤,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几乎抵抗不住。


    意识即将殆尽前,她抬手取下鬓发上的步摇,向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刺去。


    疼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也荡涤了脑中的混沌。


    殷红的热血顺着手臂滑下,“滴滴答答”溅落在梳妆台上。


    羲灵伤了自己也不觉多疼,捡起散落地上的衣裙披上。


    这会不是慌乱的时候,便是断案也需要凶器与证据。她先将这里收拾好,不留一点证据与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在有人发现之前离开。


    羲灵冷静下来,蹲下身子,去找那刺死景恪的凶器。


    带血的簪子被找到放回了袖中,她用衣料擦去脚下的血迹,整理好衣裙鬓发,快步往后殿走去。


    早先侍都被景恪调走,这会外头空无看守之人。


    一墙之隔外传来了宫人们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往这里来了。


    羲灵推开耳房的后门,奔了出去。


    天光暗淡,墨色染黑了天际,大雨泼瓢而下。


    不多时殿舍方向起了喧闹嘈杂之声,羲灵猜到宫人们已经发现了尸首,不敢回头,只快步往前奔去。


    章华离宫占地宽广,宝殿数千,游廊曲折,有一道身影奔走在其中,雨水混着泥水飞溅,落在她飞扬的裙摆之上。


    里头的衣服沾了血不能见人,套在外头的外裙之前景恪扔到了一边,却是干净的,能做遮蔽一用,她略微收束了一下衣裙的形制,又重新挽了头发,青丝以一根带子挽就,垂落在身后,便装作了寻常宫女。


    若是旁人走近了看,定能发现异样,但此情此景也只能这般。


    一路躲躲藏藏,羲灵只往偏僻的方向走,远远看到有人便躲开,好几次险些被撞见。


    路越走越黑,大雨倾盆而下,四下水汽弥漫,雾茫茫一片,雨水模糊了人的视线。


    羲灵摸索到了一处假山,从孔穴里观察着前方。


    她记得贵族们的寝宫,离这里不远,应当就在附近。


    大道上一片兵荒马乱,点着几盏宫灯,有三三两两宫人经过,脚步凌乱,慌张指着东边,似在相互转告着什么,依稀可听见“刺客”一类的话语。


    傍晚时分,宫中有刺客行刺一事已经传开,宫人奔走相告,贵族们夺路回寝居。


    一时间人心惶惶,场面混沌不堪。


    羲灵袖口之下的手紧了紧,正欲趁乱出去,忽然这时,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了侍的搜查声。


    东北方向,一支支火把亮起,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兵戈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动静,伴随着阵阵脚步声,犹如雷霆涌来。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雨水“哗啦啦”冲刷着地面,夜风送来了禁军的呼声——


    “站住!”


    “统统站住,有违令者斩!”


    禁军匆匆赶来,高声呵斥着惊呼的众人停下。


    当中有人不听令,禁军统领当即拔出宝剑,大步流星而上,挥刀朝一人劈去。


    那前一刻还活着的宦官,顷刻如一滩肉泥跌倒在地,头颅“骨碌”砸地,血水喷涌如注。


    禁军统领收起长剑,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傍晚宫中遭遇刺客,贼人尚未伏诛,君上命我等速速将人活捉!凡有碍搜查者、扰乱人心者,格杀勿论!”


    四周噤若寒蝉,勋爵贵族、婢子宦官皆瘫软在地,大气不敢出一下。


    那统领收起长剑,命令手下继续搜查,乌泱泱的人群如一张大网向四周散去。


    假山之外脚步凌乱,羲灵躲在假山之中,不敢贸然出去,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远方忽然出现一片亮光,但见另一支队伍从道路尽头绕了出来。


    为首之人高高坐于马上,大雨模糊了身影,一眼望去,掩不住的身姿颀长。


    近旁火把照耀,映亮来人一张俊美的面容。


    禁军认出来人,当即停下行礼:“少将军。”


    搜查的军士停了下来,羲灵便是趁着此刻,快步往假山里头走去。


    她听到了水流声,顺着声音找到了一汪通往外头的小池,提着裙裾淌水迈入池中,从那里离开了山洞。


    那边,禁军统领对着来人作揖:“少将军怎么来了?这一带我已带人搜过,并未见贼人踪迹。雨下得大,少将军不若先回去,剩下末将继续来搜查。”


    统领语气不善,示意身后人跟上。


    只是他敢走,余下之人却是不敢相随的。


    禁军统领这态度,分明是不想让来人一同插手搜查刺客之事。


    坐在马上的少年,目光扫来:“此地是章华台离宫,由太后掌管,我奉太后之命,前来捉拿刺客。庄统领有何不满?”


    他开口嗓音带着寒意,仿佛极其不悦。


    大雨之中,马上之人气场凛然,策马一步步走近,身上甲胄泛着森然寒光。


    他身量极高,只单单坐在那里,便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禁军统领庄良,抬头,对上来人一双玄玉般眸子。


    少年道:“庄家与谢家不睦,在朝堂上对立已久,今夜庄统领奉命前来捉拿刺客,不想将这份功劳分给外人,故而驱我,可若耽误了搜拿刺客的时辰,庄统领可是要提头去见?”


    说话的同时,他手轻轻扣上了腰间的佩剑。


    庄良面色一变。


    身后下属提醒:“谢家势大,统领莫要意气用事。”


    谢家势大,谢家这位少主更是了得,年纪轻轻已出入军营,坐镇军中,大小战争从无败绩,其名威震北地。


    北地的三十万精兵都在他谢家父子二人手上,不是庄氏能随便对上的。


    这近乎令人窒息的对峙,终是庄良迫于对方威压,抬手道:“谢少将军说笑了,刺客一事关乎重大,庄某怎敢揽功自专?方才是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望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庄良退抬手作揖,语气诚恳。


    马上之人扯了缰绳,调转马头往前走去。


    冷风拂来,庄良背后冷汗沾湿衣襟,长吸一口气,抬手示意身后人跟上。


    **


    雨水肆虐,乌云翻涌。


    羲灵奔入寝舍,将殿门重重关上。


    外头传来家的侍关切的询问声,羲灵道:“勿要放生人进来,若有军士前来搜查,随口敷衍几句,将人打发走便行。”


    她就近跑到了阿弟的屋子,这里是侯的寝居,她是侯的长姐,又是楚国未来的太子妃,那些禁军听到她在,定然不敢随意乱闯。


    话音才落,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是搜查的士兵往这里来了。


    一道低沉粗犷的声音响起:“君上命我等前来搜查刺客,不许阻拦,速速将殿门打开!”


    士兵跨过门槛,将殿舍团团围住,有几个人朝着正殿走来,脚步声越发的近了。


    守在殿门口的家护,谨记羲灵叮嘱,上前将人拦下。


    外头渐渐起了争执,羲灵拖延不下去了,遂走到门边,“庄统领——”


    声音清亮,婉婉如同碎玉。


    门外的争执在一瞬间停下了。


    庄良走上台阶,手按上门框。


    烛火昏黄,将一道女子朦胧袅娜的身影投落在木门之上。


    “庄统领,今日我在玉席上吃多了点酒,出来散散酒气,顺便来阿弟的寝舍替他拿件东西,这期间并无什么刺客来过,护也都守在外头。如此,便不用麻烦侍再进来搜查一遍了。”


    庄良压低声音,态度恭敬:“末将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君上有令搜拿刺客,不放得过章华宫任何一个角落。如若因末将疏忽,导致刺客脱身,那末将便是十个脑袋都不足以抵偿。”


    羲灵手搭在门框边上,指尖轻轻蜷缩起来。


    她也知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庄统领,并非是我有意为难,实在是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雨,我吹风受了寒,这会身子不适,隐感头疼,若是侍等会进来搜查好一会,携带潮湿水汽,怕是明日我便要染上风寒,卧榻不起了。”


    她说话声染上些许哑意,喉底亦传出了几声低低的咳嗽。


    庄统领面容带上了几分为难。


    内里人顿了顿,“不过庄统领若是想搜,那便进来搜吧。”


    说是可以搜,可门外谁都能听出来,这语气比之方才冷了不少。


    庄良侧开一步,一侧的下属对他摇了摇头。


    家小姐身份尊贵,出自楚国六卿之一氏,只待一个月后便要嫁入东宫为妃。


    现在是太子妃,未来便是楚国的王后。


    这样的身份,如何得罪得起?


    权衡利弊后,庄良开口道:“既如此,您且保重身子,末将便不唐突进去了。”


    说罢示意众人离开:“走!”


    羲灵听着外头的动静,心中略松了一口气,方要转身,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等等——”


    声音清贵优雅,若金石玉珏相撞,掷地有声。


    殿外随之一静。


    “冒犯大小姐了,只是今日这殿舍必须搜——否则末将也不知晓,会不会有刺客闯入大殿,劫持家小姐,逼着她就范,不许外人入内。”


    院外雨水磅礴,俊美的少年自马上走下。


    月色摇曳,积水空明,他身姿清俊挺拔,修长的手轻轻按上腰间的宝剑,步履从容往殿前走去。


    四周无数道目光追随至他身上,众人皆知,谢少将军与侯交好,今夜敢这般得罪侯长姐者,也只有他了。


    门口侍犹豫不决:“少将军。”


    谢灵玉并不领会,轻拍了拍门,“大小姐?”


    里头并未有人回应,如是又敲了几声,依旧是一片静默。


    “砰”的一声,谢灵玉将殿门用力踹开,独自按剑步入大殿。


    冷风呼啸灌入大殿,素净的帘幔翩飞。殿内不见人身影,只一侧帘子后传来动静。


    羲灵退到帘幔之后,看着门口人走进。


    谢灵玉来得如此快,根本不给她整理好一切的机会,她本以为他会先搜外殿,不想转眼之间他径自朝内走来,几步行到了跟前。


    一把长剑挑开了搁在二人面前的帘子,剑柄雕走龙蛇纹,锋芒毕露。


    随着剑柄微微转动,明丽如秋水的剑身,折射璀璨剑光,映亮来人一双昳丽的双目。


    当他抬起眸时,仿佛有熠熠华光从眼底迸出,令人无处躲藏。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羲灵下意识侧过脸,身子背对着他,尽量不让他看到身前已经从内透出来的血迹。


    此刻的她春衫薄薄,潮湿贴身,全身被水珠勾勒得紧紧的,必定是狼狈不堪的。


    而他似乎也只是在挑起帘子那一瞬,脚步顿了顿,便绕开她往里头走去了。


    羲灵退到一侧的屏风后,听着外头翻查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着嘲哳雨声送到她的耳畔,无疑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阿弟与谢灵玉虽是好友,然羲灵与他并不相熟。


    正思忖着,她垂下目光,发现裙边已汇集了一汪血水。


    殷红的血珠沿着内裙蜿蜒落下,滴答溅落在水磨地砖上。


    羲灵提起裙摆,欲遮住那一抹刺眼的血迹,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大小姐,这边的柜子还未查。”


    少年颀长的身躯在她身侧落下一团阴影,属于男子身上清冽的气息从后袭来,瞬间打破了她周边的防线。


    羲灵已是退无可退,头皮一阵发麻。


    他侧身而来,羲灵背对着他,身子僵硬间来不及退让,二人间距离一下拉得极近。


    空气中好似还残留着哪里的血腥之气。


    一股淡淡铁锈般的血腥气,伴随着女儿家裙衫上浓郁香气,幽幽绕绕攀爬上他的衣袍。


    羲灵心口急跳,欲转过身去,忽然间被谢灵玉用力地拨过肩膀,背一下抵在屏风之上,长发披散在肩,身前正对着他。


    自然而然,他看到了她衣裙上透出来大片大片殷红血迹。


    羲灵红唇微张,似要解释。


    谢灵玉长眉秀目微挑:“大小姐,你杀人了?”


    低低的一句话,从他口中慢慢地吐出,充斥着别样的危险。


    羲灵对上那一双清寒长眸,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滴冷汗从她后背滚落,滑进了衣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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