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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燥热


    祝千欢道:“羲灵,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赤灵之眼。”


    羲灵的手顿住。


    赤灵之眼,存在于古书册中的灵地,是一座布满岩浆的深渊,传言有一把赤灵剑落在其中,威力强大,汇聚八方之气锻造而成,乃至神主当年都曾被这把剑伤过。


    祝千欢道:“那地方失落已久,少有人知晓在何处,纵使知晓,也无人寻到过那把剑,而我母亲知道它的方位。”


    山峦起伏,蛰伏着数不尽的危险,然而在错综复杂的山峦之中,藏着一条布满岩浆的深渊。


    祝千欢带着羲灵,进入了赤灵之眼。为了清离?


    乍一听见谢灵玉的问题,羲灵也不免呆滞了一会。直到对上谢灵玉的目光,羲灵才反应过来,谢灵玉竟然相信了她如此离谱的答案,甚至还在追问。


    那能怎么办?只能继续胡编乱造了。


    羲灵眨眨眼,努力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说:“……那、那当然是因为我爱慕清离仙君啦!他不仅修为高深,剑意深玉,长得还好看,简直就是我的如意郎君。我是为了追随他的步伐,才决心四处游历,争取早日变强,与他并肩!”


    清离本人:“……”


    所以,眼前这位如此爱慕清离仙君的人竟然连他的脸都认不出来吗?


    奇怪的是,她居然还知道模仿糖的长相,也知道来此处“偶遇”他,这样的人却完全认不出他的脸,多么荒谬。


    但定睛一看,谢灵玉竟然发现眼前的这张脸与其说是与糖相似,不如说是神似。五官不大像,神韵却与糖如出一辙,甚至说话时的动作和表情也相差无几。


    羲灵微微撇过头,目光落在那柄剑上。剑身流光溢彩,灵气四溢,一看便不是俗物,倒也与谢灵玉相配。如此想来,谢灵玉在天月宗的地位绝不会低。


    如果她想要进入天月宗,顺理成章地接近清离,再次利用谢灵玉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她真的要这样做吗?


    羲灵挪开眼,目光下移的瞬间,她看见了谢灵玉衣袖边一抹不甚起眼的红,像是血。


    “你受伤了?”羲灵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对于谢灵玉的关心已经刻在了她的本能反应中。


    顺着羲灵的目光望去,谢灵玉低头,看见了那一抹鲜血。他没有去管,而是将剑锋顶向了羲灵几分。


    羲灵也意识到自己的食言,只能抿住唇,继续和谢灵玉周旋。


    “这位仙君,我真的是无意冒犯你呀。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好吗?”


    谢灵玉不语,无声打量着她,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羲灵见有希望,便再接再厉,继续扮演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亮出一双星星眼,捏着嗓子说:“你不知道,清离仙君有多好!等我变强,变得更好,我就要去找他,站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心意说给他听。”


    “哪怕被拒绝,我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羲灵面色一变,眼神逐渐暗下来。


    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演一个情窦初开,疯狂迷恋对方的少女,羲灵这一招可早就在谢灵玉身上实践过了,效果很是不错。


    不然当初谢灵玉为什么会答应与她成亲?


    为了将这场戏演的更加完美,向谢灵玉袒露心声后,羲灵又羞涩地低下头,没有看他,而是捏着自己的裙摆,脸颊微微泛红。


    “你喜欢清离?”谢灵玉终于开口,毫不掩饰他的讥讽之意,“不过尔尔。”


    糖只会喜欢谢灵玉。


    而清离只是一个失去她的废物。


    闻言,羲灵惊诧抬头,十年不见,谢灵玉竟然完全变了一副性子。从前谦虚的少年成了一个自大狂,连清离都不放在眼里。


    天月宗这是对他做了什么改造啊?!


    谢灵玉收了剑,转身要走。羲灵松了口气,正要去细想他那句话的意思,却见谢灵玉冷不丁回头,清冽的声音又落下。


    “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


    “羲灵”三个字凝在嘴边,她不可能以真名示人。她一向是个取名废材,之前的“糖”取自她的小名,那现在的她该叫什么呢?


    至少不能再与这些有关,否则谢灵玉一定会怀疑她的身份。


    见谢灵玉的眼神又冷下几分,羲灵不敢再思考,怕他起疑,只能再次信口胡诌:“我、我叫唐小米!”


    唐小米?


    谢灵玉双眼微眯,怕他不信,羲灵连忙补充:“这是我师傅取的名字,他也是一介散修,云游四海,说贱名好养活。小米,小米,多可爱呀。”


    谢灵玉:“……”


    他收回眼,也不对这个名字进行评价,转身御剑走了。


    这次羲灵也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再三确认谢灵玉的气息已经离开,他不可能再杀她个回马枪的时候,羲灵才彻底呼出一口气。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谢灵玉,更没想到现在的谢灵玉像是变了个人,一点也不好糊弄。


    更可怕的是,羲灵发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竟然对谢灵玉有一种下意识的亲近感。一见到谢灵玉,羲灵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和他说话,甚至是做更为亲密的举动。


    难不成这就是双修带来的影响?


    羲灵心下一沉,现在的谢灵玉可不好忽悠,她也不再是糖。一旦在谢灵玉面前露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看来,之后她要么选择克服这种感觉,要么就只能尽量躲着谢灵玉走,不与他见面。


    但清离也在天月宗,如果她要像游彦所说的那样去勾引清离,她真的能永玉避开谢灵玉吗?


    寻求无果后,羲灵还是回了妖魔宫。她回去的时候,路生已经离开,而她宫殿里的花草早已被打理干净,不再呈现出杂乱无章的态势。


    羲灵躺在床上,拿出那片护心鳞,心绪万千。


    走这一趟,她非但没能如愿找到那具凡体,反而碰见了谢灵玉,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让羲灵感到陌生又熟悉。


    为什么在说到清离的时候,谢灵玉会表现出不屑的态度?为什么在被谢灵玉的剑对着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委屈?为什么路生要将这片护心鳞送给她,明明她已经失势,他却还是要继续拉拢她吗?


    无数个疑问充斥在羲灵的大脑中,她睁着眼,想了许久。时间一长,身体上的疲倦逐渐将她的心神拉住,带着她坠入梦乡。


    *


    天月宗。


    谢灵玉回到洞府的时候,王复一早已离开,桌上却摆着一瓶药。谢灵玉将其收入柜子,却没有启用。


    只有一人一剑的时候,天华剑便忍不住出声,声音环绕在谢灵玉的耳边:“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谢灵玉没有回答,天华剑以为是自己的主人不愿意说,却没想到谢灵玉也不知道原因。对谢灵玉来说,放走她,似乎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不需要任何理由。


    外面更深露重,谢灵玉却没有急于歇息,而是走到今日王复一无意间触碰过的那处地方。他一靠近,天华剑便乖巧地放出一点灵气,跟在他身后。


    转眼间,一扇门出现,尔后慢慢打开,露出内里的光景。


    若是羲灵看见这幅场景,她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和谢灵玉日夜相处的卧房。


    在谢灵玉走入后,那扇门默默关上,尔后继续隐于洞府之中。一进门,寒气迎面扑来,谢灵玉却置若罔闻,径自走向那一张冰床。


    糖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寒玉冰床上,面容恬静,仿佛正在熟睡,只是周遭涌动的冰气彰显着这一幕的怪异。谢灵玉走近后,那些冰气才稍稍退让,离开了糖的身体。


    直到看见糖,谢灵玉的面色才有了完全的松动。他坐下来,温柔地将糖搂入怀中,又抱起她,轻声说:“先帮你沐浴,好不好?”


    一旁的天华剑捕捉到关键词,默默摒除灵识,缩在角落里。它是一只有礼貌的剑,自然不会随便偷窥主人服侍他夫人沐浴。


    天华剑:看了会羞羞脸。


    谢灵玉抱起糖,来到另一边的浴堂。他一挥动袖子,浴桶里便充满了冰冷的泉水,白雾飘然而上,却不带半点温度。对面摆着衣架,早已熏过香气的衣裳就挂在那里,等着糖换上。


    谢灵玉垂着眼,剥去糖的衣服,为她一一清洗。泉水冰冷刺骨,谢灵玉却没有刻意运用术法隔绝掉这种感觉,他要日日承受着这种痛楚,才能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许停下来。


    糖一日不醒,他的使命便没有完成。


    谢灵玉不带一丝欲念地帮糖清洗着身体,又帮她擦干头发,换上崭新的衣裳。整个过程中,糖都没有睁眼,更没有动,很是乖巧,不像很久之前,他每次帮她洗澡,糖总是会故意闹他,打湿他的衣服,将他拉下水。


    对于糖的顽劣,谢灵玉总是束手无策。但现在,只要谢灵玉想,他可以随意制止住凡人糖的一切行为,可他多想糖睁开眼,用水泼湿他,将他的衣服搞得一团糟。


    他不会再欲迎还拒,而是要牢牢地抱住她,一刻不停地亲吻着她,然后进入她的身体,身体力行地告诉糖,他有多想她。


    离开浴堂,谢灵玉又将糖抱回床上。他握着她的手,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心里却一暖。谢灵玉低下头,虔诚地在糖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时间静止了一般,寂静一片,只剩下谢灵玉的声音。


    目光流连在怀中人身上,谢灵玉不紧不慢地说着今日的事:“我又出了三个任务,赚来的赏金都给你定了衣裳。掌柜说最近新进了一批布料,我看了,花样是你最喜欢的那种,摸着也舒服。”


    “快要入秋了,到时候我给你做桂花糕。我们也送点给小玉姐,好不好?”谢灵玉用商量的口吻说,语气中却全是纵容,“你还记得吗?阿庆最喜欢吃桂花糕了,我会做很多,你不用担心不够吃,我们还可以分一点给阿庆。”


    说了一会,谢灵玉才松开羲灵,让她平躺着。


    “睡吧。”谢灵玉柔声说,“我新学了梅花妆容,明日给你画。”


    说罢,谢灵玉正要伸手解开外衣的衣带,一只猫却从门外窜进来,喵了几声,伸长脖子,一个劲地往床上凑。


    谢灵玉不满:“小声点,你会吵醒她。”


    糖圆苦着脸,却又打不过谢灵玉,只能闭上嘴,落寞地趴在床边,感受着糖少得可怜的气息。


    十年了,娘亲似乎离它越来越玉了。可惜,那日之后,它也彻底困在了这副身躯中,不然也不会留在这个男人身边,等着他将娘亲救醒。


    哼,等娘亲醒了,它就要撺掇娘亲找其他人来当它的父亲,好好地报复这个冷漠无情的狗男人。


    处理好这个插曲,谢灵玉和衣躺下,半搂住糖,闭上了眼。一瞬后,谢灵玉又睁开眼,他感受到了那股灵力的存在。


    临走前,他趁唐小米不备,在她身上下了追踪术法。而现在,谢灵玉再次感应到了她的存在,那是妖魔宫的位置。


    她果然是那群妖魔派来的人,难怪心思不纯,油嘴滑舌。


    既然如此,下次再见时,他会杀了她,内心丑陋之人根本不配与糖相像。


    似是感应到谢灵玉的杀意,躲在角落里的天华剑嗡了一声。


    二人从洞口进入,没几步,脚下已经无路,羲灵及时停下,险些落入万丈深渊,恰有一颗石头从脚边坠下,砸在下方石壁上,声音久久不绝。


    下方一片漆黑,羲灵蹲下身,便觉热气扑面而来,又听一阵一阵雷鸣,细细一听,更似浪花拍打岸,若没有推断错,应当是岩浆翻腾之声。


    “你要下去看看吗?”祝千欢道。


    羲灵道:“你和我在星辰平原的那一夜,我失去了记忆,一切都格外模糊,但你我似乎是亲吻了,对吗,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你唇瓣的感觉都忘了。”


    她颤着声音,指尖摩挲着他的脸颊,灼热的气息攀上他的肩颈,勾缠他的耳垂。


    他听她问道:“谢玄玉,我可以吻你吗?”


    谢玄玉没想到,她会在这时提出这样的话。


    她问:“你怎么不开口拒绝我?”


    “谢玄玉,我们第一次接吻,是在西海,你给我渡气偷偷吻我,可惜我昏迷了,第二次也是,我喝多了,全然没有印象,所以到这次,才是我的初吻。”


    谢玄玉的话,因为她眼中掠过的炽热光亮而顿住,也是这一瞬间的愣怔,便带来了接下来的兵败,气势如颓。


    因话音才落,她的唇便覆上来,将他抵在墙壁上,重重地亲吻起来。


    在二人脚下,“喵呜”一声,猫公吓得魂飞魄散,飞窜逃出,便只余下洞内,烈焰火光蒸腾下,热情拥吻的男女。


    第 92 章   今夜


    谢玄玉在来前,并未料到会是与她这般。


    这一趟西行,本是为了遮掩他离开仙宫,从他闯入神主地牢救出阿姊到现在,已经过去数日,也的确到了离开的时机,说好要与羲灵分别,然而现在,他却被她压在石壁上,承受着她的吻。


    与星辰平原那夜不同,现在是她在主动,全然掌握着局面。


    唇瓣逐着唇瓣,她唇上温度灼热似火,他的则太过冰寒,相触,如同火触于雪片。


    她的身量不如他,需要踮起脚才能勉强靠上来,那臂弯微弯,轻而易举搂住了他的脖颈,拉他向下来,同时指尖虚虚垂搭在他的脖颈后,抚着谢玄玉的肌肤,一下又一下,却又有些急躁,透露着她的不安。


    狭窄的空间之中,呼吸交缠,暧昧升腾。


    热息从她身上过渡到了谢玄玉的身上,他的脖颈间也渗出了细汗。


    用糖的身份去接近谢灵玉?


    原本只是灵机一动后的想法,但冷静下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羲灵竟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方法。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在神魂融合之后借由糖的身份醒过来,留在谢灵玉身边?


    羲灵越想越妙,思路也逐渐开阔起来。


    只不过,以糖的身份醒过来,她虽然能深入天月宗,但遇到的挑战和试探的难度也会变大。一个不小心,若是被天月宗的长老们识破了身份,她怕是有命去没命回。


    万事利弊相生,极端的风险之下便是巨大的收益。


    羲灵从来不是一个畏惧风险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打开母亲留下的东西,使用秘法,去接近谢灵玉。而事实证明,羲灵赌赢了,她不仅修补了经脉,修为还更上了一层楼。


    一旦在这样的赌局中尝过甜头,羲灵便难以说服自己彻底放弃这个想法。


    羲灵指尖轻颤,将一堆丹药收好,又抱起糖圆。低下头,羲灵便看见了糖圆脖子上挂着的白玉吊坠。在糖圆灰色毛发的映衬下,那颗白玉石显得越发明亮灼眼。


    “糖圆,之后我们先住在这里。”羲灵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时间也不早了,先休息吧。”


    纵使心中有疑惑,糖圆到底也没问出口“之后”一词具体代表了多久的时间跨度,只是点点头,找到床铺的位置,一如既往地窝在了一旁。


    简单地沐浴过后,羲灵在床上打坐,屏息运气,调理着自己的伤势。半晌,她才躺下,暂时抛却外界的纷纷扰扰,开始闭着眼休息。


    疲惫的身体拖着她入睡,羲灵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拉扯着。皱眉间,她想要睁眼,却被扯着坠入一团黑黢黢的迷雾之中。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厚重得像是宣告死亡的丧钟:“天道不公,为何不随吾一同毁灭这个世界?”


    “你的母亲失败了,但吾知道,你会成功的……”


    “你做得很好,吾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孩子,你会成为吾最得意的作品。”


    “……别再抗拒,接受……吾,接受宿命……”


    羲灵拼命想要挣扎,但无形之中仿佛有无数条藤蔓捆绑住她的手脚,令她无法动弹,只能被迫地聆听这一段呓语。


    黏腻感爬满羲灵全身,她被恶心到反胃,只能不断干呕。


    再睁眼时,羲灵冒了一身冷汗,视线也失去了焦点。直到糖圆跳上床,蹭了蹭她发冷的手腕,羲灵才费劲地爬起来,靠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呼吸。


    对于这一场噩梦,羲灵无法做到不在意。


    羲灵收紧手,指尖掐住掌心的肌肤,几乎要将其刺破出血。极端的失控之中,羲灵意识到一个残忍的现实——


    时间从来不会倒退,错过之后,她不会再拥有第二次得天独厚的机会。


    所以,一旦遇到,她必须牢牢抓紧,才能为自己,为青银,赢来一线生机。她会好好活下去,带着母亲的那一份。


    糖圆仰头,无意间对上了羲灵的视线。她面色苍白,双眼却明若秋水,闪着坚定的光。


    “糖圆。”羲灵轻声喊它,“愿不愿意再陪我回一次天月宗?”


    短暂的愣神过后,糖圆果断地扑进了羲灵怀中,喵呜了一声。


    羲灵将糖圆抱紧,感受着一颗心在胸腔处发出的狂跳声。她抿了抿唇,彻底下定决心——


    她要以糖的身份回到谢灵玉身边,再次利用他,并且背叛他。


    *


    翌日,天月宗。


    结束任务后,赵元珍一行人便匆忙地赶回宗门,想要向长老上报谢灵玉的异样,却意外地从掌门那里听到了谢灵玉受伤的消息。


    王复一担心地要命,急匆匆地跑去谢灵玉的洞府,却见他还在后院密林处练剑。天华剑的剑风凌冽,王复一只能悻悻地带着赵元珍和林不语到一旁躲着,等谢灵玉收了剑,他才凑上去。


    “师、师兄,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可好点?”王复一下意识地想要喊谢灵玉师父,但一想到谢灵玉之前不许他这样喊,便又硬生生地转了个弯,转而喊谢灵玉师兄。


    谢灵玉:“无碍。”


    王复一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叨唠起来:“师兄,你还是先休息几天吧。你不必事事躬亲,非要带着我们做任务。你看,你当时走了,我们三个人不也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王复一本来只是习惯性地一说,却不想这一次谢灵玉点了头,回了他一个“好”,他登时瞪大眼睛。


    天哪,天月宗出了名的勤劳刻苦典范,谢灵玉竟然要休息了。林不语双眼微眯,直觉其中必定有怪,若是能挖出这背后的原因,他这天月宗百晓生的地位还愁不稳吗?


    原本只是礼貌性过来探病的林不语顿时来了兴趣,眼巴巴地凑到谢灵玉身边,随时准备记录有用的消息。没想到,谢灵玉的目光倏然落在他身上,紧接着,一句警告直指他而来——


    “离唐小米玉点。”


    小米姑娘?!


    谢灵玉不提还好,一提林不语便气上心头。要不是谢灵玉突然喊他去做任务,他早就和小米姑娘去约会了,说不定现在两人已经更进一步,马上就要成为道侣。


    林不语心想,你谢灵玉真是我姻缘线里的扫把星,每次有你出现就保准没好事。之前谢灵玉便当着他的面与小米姑娘眉来眼去,现在居然还敢命令他,不准他接近小米姑娘。


    林不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只当那是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左右谢灵玉不是他的直系师兄,没什么好怕的。


    赵元珍本就被冷落了好一会,心里有气,此时又见谢灵玉提起唐小米,不由醋意大发,扯开碍事的林不语便站到谢灵玉身边,对着他发脾气:“师兄,掌门让你出任务带着我,你怎么自顾自便走了,也不同我说一声?”


    兴师问罪的架势摆的很足,被扯开的林不语也是一懵,随后才反应过来。


    林不语和王复一相视一眼,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给这位大小姐留出吵架战场的空间。


    “你还说那个什么唐小米,有这个功夫你都不关心一下我们?!”赵元珍叉着腰,一双杏眼愣是瞪出了点气势汹汹的感觉。


    “不是还没死吗?”谢灵玉轻飘飘道,完全没有将赵元珍纳入到自己的视线之中。


    赵元珍愣住了,呆呆地问:“什么?”


    下一瞬,赵元珍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听闻谢师兄受了伤便眼巴巴跑过来关心他,结果在他眼中,自己只要没死便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值得他关心。


    一向被家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赵元珍顿时鼻尖发酸,她红着眼,带着哭腔地骂了谢灵玉一句“王八蛋”,便提起裙摆跑了。


    林不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碍于那是自己的师妹,只能忙不迭地追去。顿时间,密林附近只剩下谢灵玉和王复一两个人。


    王复一暗暗叹一口气,一提到“死”这个敏感词,他便下意识谨慎起来,更不敢在此时去劝谢灵玉怜香惜玉,以免触他的眉头。


    王复一知道,宗门上下爱慕谢灵玉的人不少,但没一个能坚持过三个月。无他,实在是谢灵玉这人不仅时常不见人影,还冷得像块冰,谁来都捂不热,最后反倒自己被冷到打颤。


    不过,王复一原以为赵元珍会是个例外,毕竟对这样一个在蜜糖罐子中长大的大小姐来说,甜言蜜语简直俗透了。相较之下,谢灵玉的冷言冷语反而会激起她的兴趣。


    不过,三个月似乎也要到了……


    临走前,王复一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师兄,你还是抽空去看赵师妹一眼吧,免得掌门那边……”


    “不用。”谢灵玉垂下眼,专心地擦拭着天华剑的剑锋。


    见搬出掌门也不好使,王复一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回去的路上,电光火石间,王复一忽然一拍脑袋,终于恍然大悟。


    虽然明面上谢师兄还是掌门的座下弟子,但他是天华剑的传承人,未来极其可能像上一任天华剑仙那样飞升成仙。纵观整个修仙界,飞升者寥寥无几,即使是天月宗的掌门也很难走到那一步。


    所以,谢师兄狂一点,似乎也可以说得通?


    王复一走后,谢灵玉进了洞府。一夜过去,他身上的伤已然痊愈。唐小米身上的追踪术法已经被解除,她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他的杀意,事不宜迟,谢灵玉不愿意再拖下去。


    只要这些人一日不除,糖便有可能再次遇到危险。


    谢灵玉催动灵力,一道白光闪过,天华剑便开始查找糖圆的气息。几瞬过后,天华剑终于定住,给出了谢灵玉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们果然在妖魔宫。


    谢灵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手中的天华剑因为他迸发出的战意而开始兴奋地轻颤。


    谢灵玉知道,唐小米既然能带着糖圆躲在妖魔宫,便是做足了准备,吃准了他不敢贸然闯入。她们算计得很好,却唯独漏算了一点——


    一个正常人当然不敢擅闯妖魔宫,在妖皇的眼皮子底下杀他的人,但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测算一个疯子的行径。


    可恰巧的是,他谢灵玉正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猫公跟随谢玄玉出了门,隐约见到一道男子的身影在羲灵的帐篷前,靠近了才见是朝璟,他在询问门口灵卫,羲灵去了何处。


    朝璟听到了声脚步,在昏暗中转首向来,见到谢玄玉,淡着神色颔首,“谢兄可知善善在何处。”


    谢玄玉没有回话,径自朝着帐篷走去,入内,空无一人。


    一人一猫见不到人,无视朝璟,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猫公回头,给朝璟做了个挑衅的神色,随后“嗖”地跟上主人的步伐,扬长而去。


    夜空繁星明亮,山峦尽头镀上了一片银光。


    谢玄玉用玉简给羲灵传音,问她“在哪里”,就听到了那边的潺潺的水声。


    “谢玄玉,我在营地后面啊,就是靠海这里,海后面有一片森林,你听见水声了吗,我在森林泉水,这里还有流萤。”少女的声音清脆,含着笑意。


    “你快来陪我看。”


    谢玄玉握着玉简,眺望着远方的山脉,他酝酿了许久,才道:“好,马上来。”


    今夜,他要与她道别。


    第 93 章   烙吻


    羲灵此刻便正在山中。


    月色冥柔,水波澹澹,林中有一汪清泉,在月光下,宛如天然的湛蓝宝石。


    少女淌水走在其中,裤腿捞起过膝,一只手提着裙裾,漫无目的地行走,身边是叽叽喳喳的小鸟,有陪她聊天的、说笑话给她听的,也有替她叼着裙裾的,口中“王女王女”叫唤着,逗得少女咯咯轻笑。


    今日一整个午后,羲灵都在与月珩交谈,月珩看她服下解药,又陪了她一阵子,见她无恙,方才安心准备离去。


    羲灵送他到海边,在回来的路上,刚好发现了这一处隐蔽的山涧,流萤飞舞,景色极佳,便打算歇一歇,她虽然从赤灵之眼的山洞出来,可全身仍觉得燥热。


    她仰起头,感受着月光沐浴,月色好似水流淌过,浑身终于放松下来。


    然而很快,小鸟们叫道:“王女,外头有动静,一个男人来了,还带着一只黑猫。”


    羲灵朝着林间小路望去,没多久,那黑暗处就传来了脚步声,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错落的花树枝条后。


    羲灵非常茫然:“什么情况?”


    而不等她理清楚,灵光逐渐消散,树枝也跟着消失,而羲灵与谢灵玉的手上一同出现道翠绿叶子印记。


    此时两道印记正挨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线逐渐从挨着的印记中央浮现并伸向远处。


    不像指引,反倒像来自远处的召唤。


    她很疑惑,拿开手,于是看见线消失,她又凑了过去,线又重新出现。


    她真的很懵:“到底啥情况?”


    谢灵玉看着两人一般无二的印记眉眼一沉:“我原只是要给你我拿到的珍宝。”


    羲灵也想起了两人此前的约定,这事也在谢灵玉意料之外。


    这时经明看着手里那四分之一的地图,他指着线的方向:“地图上,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才能走出沙漠。”


    羲灵凑过去看,只见那残缺的地图有清晰的箭头,从城门开始,经过整个沙漠,然后——


    到了一片森林?羲灵也发现谢灵玉不见了,不知怎么的,嘴上说着不组队,但是真的这人不见之后,她还有点虚。


    可能是树敌太多了吧。


    毕竟她这么优秀,讨厌她的人多也正常。


    比如那个江无眠和戚媛,进入秘境之前她还瞄了一眼,他们是一队的。


    四周景象重新出现,她正身处一片沙漠之中,烈日当空,很热。


    她身上的穿着变成了元一宗外门弟子统一的穿着,她平时大多穿自己的衣服险少穿弟子服。


    应是秘境的原因,别人应是也如此。


    等会,衣服变了会不会衣服里的东西也没了?


    她低头一看,看到当初谢灵玉给的玉佩正好好挂在腰间后才松一口气。


    储物戒也在手上,至少她存在储物戒里的阵法还能用来防身。


    玉牌旁边还有一块木牌,是进入秘境之前长老发给大家的。


    她拿起木牌端详,发现原本没有字的木牌多了一行字:“祭祀者:羲灵。同行者:‘萧奎’,成玺,苏依依,经明。”


    原来组队是这个意思,是被秘境也认可的组队,相当于捆绑在一起。


    可是这里就她一个人哇,她的队友呢?


    这时她许久没出现的系统传来有气无力的电子音:“宿主,恭喜您触发关键剧情:三福秘境,请将秘境所得的所有分发给同门,展现圣母人设。”


    羲灵:……?


    分发?


    这个字好陌生,陌生到她这辈子都很少做这种事。


    她咳了咳:“好的,我知道了。”


    系统忍不住强调:“宿主,请不要不当一回事,这个任务很关键,前面你人设崩了也就崩了,这件任务关乎剧情发展,你需要重视。”


    羲灵摸了摸鼻尖:“剧情发展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怎么没关系!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剧情的完整性,跟你最有关系!”


    “哦,”羲灵开始四处走动,“你说有关系那就有关系吧。还有事吗?”


    系统:……这阴奉阳违的态度也太明显了。它等级不高,一是怕反派,二也是没法对宿主进行过多约束。


    这样就等于干看着,一点没法也没有。


    它终于下定决心:“宿主,我决定要去升级,你一定要记得任务。”


    羲灵听言心中一喜:“好好好,我记住了,你快走吧。”


    她早希望这玩意离开她脑子了。


    系统一边不放心,一边抱着归来定要羲灵乖乖听话的决心去升级了。


    脑中一片静默,羲灵试着敲了敲系统,没有回话,看起来是真的去升级了。


    太好了,以后不在谢灵玉身边也不用被系统吵吵了!


    她很高兴,决定从这个秘境开始大干特干,势必要成为一个拿着锤子,干翻所有人的存在。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城墙。


    如果说是城墙也不尽然,因为那就是用土堆砌起来,垒得很高,上方也无法站人,只有隔绝作用。


    城墙下方还站着几个人,她眼尖看见了成玺。


    她几步走过去:“师姐!”


    走过去她才发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成玺对面站了几个人,穿着不是元一宗的,两方像是在对峙。


    而她的出声引起了几人注意,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她逐渐放慢了脚步,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成玺见是羲灵,立马将羲灵扯到身后,手微微屈着,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为首那人上上下下将羲灵扫视了一遍,最后集中在羲灵那盈盈一握的腰上。


    他道:“即是你师妹,不若与你一起?”


    成玺被激怒:“你做梦!”


    那人闲庭自若:“事情利弊我也与你说过,你说要找同伴,我们也会帮你找,绝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羲灵听得一头雾水,她扯了扯成玺:“师姐,什么情况?”


    成玺咬着牙:“我刚来便发现了线索,我们如今都是祭祀者的身份,队伍被分散开,需得找到同伴才能解锁下一个线索。


    “可在找到同伴之前,我们还得独立活下去,沙漠里入夜之后会有妖兽出没,进了城门才有庇佑。


    “他们几个是散修,早早就占了那城门,如今竟说,若我想进城门,就得,就得——”


    说到这,她愈加激愤,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首那人好心解释:“不过时陪我们哥几个双|修而已,我们哥几个都是筑基巅峰,双|修于你也有益不是?”


    他身后的人跟着应和,视线始终流连在成玺与羲灵身上。


    还有一人看着羲灵愈加垂涎:“而且你师妹生得这般水灵,一起的话,你也不用那般辛苦。”


    羲灵:……


    狗日的。


    大白天遇到发情禽兽了。


    她气笑了:“哥几个几个菜啊喝成这样?青天白日的,怎么不穿衣服?”


    那格外垂涎羲灵的散修疑惑:“师妹说的哪里话,我们分明都穿了衣服。”


    “我怎么没瞧见,”她笑出声,“只有人才要穿衣服,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对面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为首那人抽出剑:“小丫头片子,逞口舌之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成玺也拉了拉羲灵,她低声:“师妹,我们打不过他们。”


    羲灵也小声应:“可是师姐,他们也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权利。他们本就打算留下我们,无论我们愿不愿意。”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讲礼貌。


    成玺听言沉默了,她想了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柄,与人等高的,暗红色的,上方镶嵌了许多宝石的,锤子。


    她面色沉重:“锤子是经明请了好几个器修一起加急赶出来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干。”


    说着,她将锤子递了出去。


    锤子完全遮住了羲灵的身形。


    成玺想,师妹这么嚣张,又用这样奇特的武器,一定有她的独门秘诀。


    就像之前那样,这次肯定也能干翻他们。


    并不知道成玺心理活动的羲灵视线已经完全被锤子吸引,与她画的,哦不,是与她梦里的那柄,几乎一模一样。


    她太喜欢了!


    她一下接过锤子,接过的那一刻她发现锤子虽然大,重量却刚刚好,一只手就能拿下。


    她更喜欢了!


    从今天开始,她羲灵,就是锤子最大的锤修!


    对面被忽视的散修忍不住出声:“二位,我们的事情,还没定呢。”


    暗含警告。


    羲灵听言一下把锤子提起来,往前一怼。


    不管了,反正也打不过,干脆想干嘛就干嘛。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把他们的鸡鸡都炸了。


    接触阵法以来,她无聊时总想着造个阵法,没想到真的给她造了个出来,还没成型,但刚好可以小范围爆破。


    她存了三百个。


    那几人看着怼过来的锤子立马退后,两方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而中间的锤子在太阳下,愈发耀眼,让拿着锤子,身量不足的羲灵,也多了几分气势。


    她超大声:“定个屁,你们想做什么,有没有问爸爸的锤子同不同意!”


    成玺也完全忘记羲灵只是个炼气期,她一下挺直了腰板,就像一下有了靠山。


    对面的散修也面色一变,几人互相对视。


    有人迟疑:“我瞧着,那就是个炼气期……?”


    有人应:“难不成她用了什么遮掩修为的办法?她一上来就凶得很,完全没有一点对我们的忌惮。”


    还有人看着锤子:“话说,你们见过这样的锤子吗?”


    “没见过……”


    “莫不是什么不出世的武器?瞧着分外厉害的模样。”


    几人始终迟疑着,为首那人冷声:“不管如何,能进这里,那也只能是金丹期,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刚要动手,他身后的人连忙扯住他:“老大,老大!金丹期,也分金丹初期,和金丹巅峰啊!”


    为首的人又顿住,他面色几次变化,他忍耐着:“难不成就任她羞辱?”


    这边举着锤子的羲灵有点累了,她悄悄唤来成玺:“师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过来?”


    成玺很有信心:“师妹,我相信你,就是打起来,你也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羲灵:……?


    她有点出汗了:“师姐,你对我哪来的信心?”


    成玺:……?


    这一下,成玺也有点慌:“师妹打造这个锤子,难道不是因为师妹有独门绝技?”


    羲灵这下额头也出汗了:“不瞒师姐说,我没有练过一天锤子。”


    成玺沉默了,她几次张嘴,都没能出声成功。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羲灵也有点尴尬,确实,一个没练过一天锤子的人,造个这么拉风的锤子确实有点奇怪哈。


    虽然她没练过一天锤子,但一直以锤修自居也有点奇怪哈。


    但是没关系,她在某位脾气不好的人的灵石利诱下。


    学了点阵法。


    她还有三百个小型炸弹。


    她看了看那几位迟迟没有动作的散修,沉思片刻,凑近成玺。


    “师姐,你的幻术能不能把一些画面放大?不瞒你说,我自创了个阵法,可以小小的爆炸一下,你等会用幻术帮我放大一下,看看能不能吓死他们。”


    成玺:?


    她不可置信:“师妹,你一个锤修,自创了个阵法?”


    地图不完整,只依稀能看见不少植被。


    但谁能确保这箭头便是对的方向。


    突然腰间一阵灼热拉回她的思绪,她匆匆拿起灼热来源,是那木牌,只见原本祭祀者那行字下方多了一行。


    “被神选中的孩子。”


    她见到了。


    昏暗的环境下,她被一名男修狠狠扔在地上,她面上全是眼泪,那双微圆的眼眸都险些哭肿。


    她身上穿着寻常的外门弟子服,领口却已经不整洁了,衣角也被撕碎,而露在外面的手臂还带着红痕。


    她带着哭腔:“江无眠,你能不能,放过我。”


    那精致的小脸微微垂着,发丝也跟着垂落,像是,马上就要碎了。


    陈然然心口一滞,就要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不曾想那叫江无眠的男修也落了下来,他单手把那女子提起狠狠抱在怀里,他面色沉着,像是压了数十年的怒火。


    他说:“不可能。”


    而她分外感激的那名女修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声音几乎在哀求。


    “我羲灵到底哪里好?竟让你费尽心思,不惜坏了我的名声来捆住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何德何能,教江家少主如此惦记?”


    说到最后,她已经哭出声。


    那江无眠竟是江家少主,陈然然要上前的脚步倏地停下,江家少主……竟是江家少主?


    诧异的不仅陈然然,还有场下的所有人。


    此前被所谓羲灵指使的抢劫伤人坑害过的人站了出来。


    他扬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毁名声!”


    这一声像是导火索,一时间不少人都站了出来,质问这件事。


    而事件中心的二人站在大家中央,那女子正用尽全力,几乎是带着些凄厉的姿态从那江无眠怀里挣脱,而她像是已经累极,无论身心。


    也逐渐站不稳,就要摔倒在地。


    这时有几人急忙上前,为首的那名女子匆匆将那羲灵接住,那女子声声泪俱下——


    “江无眠,你够了!”


    她控诉着:“我们师妹是何等良善之人,怎么可能做出抢劫他人宝物,伤害他人性命之事,不过是你!是你指使人坏了我师妹的名声!


    “好教我师妹人人喊打,届时只能依附于你!


    “江无眠,你好狠的心!”


    话音刚落,她怀中那羲灵呜咽出声,可怜极了。


    陈然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的眼角禁不住浸出泪水,好可怜,想不到曾经那如此肆意的女子竟变成了这样。


    被世家子弟折了翅膀,毁了名声,要把她变成笼中雀。


    她再也忍不住,大步迈了出来:“江家少主又如何!世家就可以压迫女修,强迫女修吗?”


    此前那站出来质问的人也恍然明白了始末,他立时应和:“就是!况且你们想如何相爱便如何相爱,与我们何干?做什么要抢走我们的东西,做什么还要伤人!


    “难不成我们也是你们苦情戏码中的一环?”


    一时间讨伐声四起。


    窝在成玺怀中的羲灵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不露馅,她只好把头埋进成玺怀里藏起来。


    成玺也感受到了,她小声:“师妹收敛些,莫要露馅了。”


    羲灵也小声回复:“师姐演得真好。”


    成玺听言面色一红,她视线飘忽着没有应,其实她以为自己是不行的,如此羞耻的台词她如何能说出来?


    可若她不行那便是经明和苏依依,那还不如她呢,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刚开了个头,竟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还带着些隐秘的快感难以言说。


    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众人讨伐了“江无眠”许久,却始终没人敢拿着武器上前。


    因为“江无眠”是江家少主,江家未来的继承人,除此之外还是一名金丹期修士。


    众人始终在忌惮。


    谢灵玉定定地站着,因为过于嘈杂他些许不耐,下意识摸向腰侧,却没有摸到自己的剑,因为他的剑太显眼会暴露身份,便被某人勒令不能佩戴。


    如此一来他愈加不耐,只不断摩擦着指尖。


    他又等了片刻,余光中一直注意着的人给了一个手势,他眸色一凝立时打下一道术法震慑了还在讨伐的人群,人群顿时一静。


    他大步走过去把那窝在被人怀里的人扯出来放在自己怀里,熟悉的柔软入怀,他波动的心绪有一瞬的平缓。


    然后他就听见——


    “小伙子,你不行啊,刚才好多台词你都只念了半截。你还没我成师姐敬业呢。”


    比如刚才那句“不可能”后面明明还有一句“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手心”。


    再比如成师姐说完之后他明明还要接一句“我江无眠乃堂堂江家少主,做事哪有你们说三道四的位置”。


    就演的不是很好,完全没接住她和江师姐的戏。


    谢灵玉脑中回溯演练时羲灵说的那些台词,顿时面色一黑,他报复性把人用力按在怀里,直接打算扬长而去。


    被按得喘不过气的羲灵急忙拍着谢灵玉的肩:“不对不对,你还有一句:‘我的女人,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才能带我走,你怎么不按剧本来?”


    谢灵玉完全不理,羲灵只好一边撑开距离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一边给自己加戏。


    “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喊完这句她才心满意足:“果然没我不行,谢灵玉小子,你还需要多练练啊。”


    谢灵玉:……


    他脚步一顿,随后带着人离开的速度越来越快。


    因为效果很好,羲灵也很安详地抱着准备谢幕。


    这时有一道声音响起:“怎么就说走就走了?我还没看够呢。”


    什么?羲灵茫然。


    而下一秒一道无形的光从天而降,正将两人困住。


    紧接着从这道光中延伸出无数若隐若现的线对二人进行缠绕。


    率先被缠绕的谢灵玉立时祭出自己的剑要将线斩下,不曾想剑瞬间被层层缠绕,不得动弹,只能不断发出嗡鸣。


    而这一瞬的间隙,线已经绕上了他的腿,腿瞬间没了知觉,紧接着体内的灵力,甚至魔气都陷入停滞。


    经脉也像是被这无形的东西堵塞,传来阵阵疼痛。


    他面色一变,不好,使用这线的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此前面对修为高者,他还有魔气可做抵挡,可魔气一同被束缚……


    他下意识看向怀里的人,正与人对上视线,怀里的人很紧张:“啥情况?这东西是不是对你不好?”


    对他不好。


    这种时候,何至于想他。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让我好好看看,你们会怎么做呢?”


    变故太突然,羲灵还没搞不清状况,但可以知道的是他们被困住了,对方很牛。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一个抬眸,不曾想正谢灵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他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复杂,不说话也没有动作,看得她心里发慌。


    她心口一滞,逐渐不安:“你想做什么?”


    她没有等到回答,只被人阻止了起身的动作狠狠压在怀里,很用力,不知缘由。


    “怎么了……”


    她好似也被那双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感染。


    而下一秒,一只手主动去缠绕上那些线露出了一个豁口,而她被巨大的力道从豁口扔了出来,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扔出了那道光。


    重力使然,她正不断下落,她却没有理会,只看着那立马又被线重重缠绕的豁口不言语。


    谢灵玉,把她推了出来。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把她退出来。


    为什么?


    他不是反派吗?他不是时刻要杀她吗?


    不是所有一切的相处都是利用吗?与她假装道侣是为了他伤奇峰峰主掩人耳目,与她一同进入三福秘境,处处相护是为了让她解阵。


    明明一切都是利用,不是吗?


    这道光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只是大家都没发现这道光困住了两个人,而当羲灵从天降落时大家才发觉不对。


    成玺看清是自家是师妹后立时飞身而起将人接住。而羲灵的视线始终没有从那道光上移开。


    她不免担忧:“发生了什么师妹?”


    羲灵摸了摸自己的手,好似某人留下的温度还在。


    她声音闷闷的:“师兄被困在里面了,但困住我们之前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道光和羲灵身上,陈然然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来,她说:“二位师姐好,在下陈然然,来自缥缈峰,二位许是后来不知晓事情缘由。


    “我们来此都是因为队伍中有人身上出现了绿叶印记才来此,印记的终点便是那朵花,那朵花会说话。”


    她指了指那朵花:“刚来时它说有印记的人是神选中的孩子,而被选中的人需要进行举荐,票数最多的人会被吃掉,不然谁也不能离开,我们已经举荐了……


    “然后你们便来了,或许,那道光和这个有关。”


    羲灵听言眉头紧紧皱起,这听起来非常恶趣味。


    她话音刚落,那朵巨大且奇怪的花的花蕊上逐渐出现一个女子,穿着浅黄色外衣,墨绿色内搭,和淡红色薄纱,与那朵花配色完全一致。


    她侧卧在花蕊上,端详着羲灵,笑得一面兴味,她的声音也分外婉转:“小姑娘,他竟然把你推出来了呢,真是令人意外。”


    这声音与羲灵听到的一致,她当即应:“你是谁?目的是什么?”


    那人嗔道:“好凶啊小姑娘,可惜姐姐温柔,这就是告诉你答案,姐姐叫十二蕊,目的呢,也没什么目的呢,主要是看了场这样精彩的苦情戏码,忍不住想要把我原本在玩的游戏换一换。”


    原本的游戏应是指陈然然说的举荐。


    她捂住心口,眉头微皱,像是真的在发愁:“你们的情感实在感人,看得我心都要揪起来了,我就在想,不会吧,总不会是那臭小子一人情深,你这姑娘就一点都不动心?”


    她稍一挥手,所有人都被透明的光拦截在三公里之外,包括成玺几人。


    “无关人等可以走了,穿过这篇林子你们便能去找神树那个老家伙了,而我呀,想玩新的游戏了。”


    她话音一落,被隔离在外的人群中顿时有人出声:“我的绿色叶子印记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太好了……”


    “走吧,去找神树。”


    “好。”


    ……


    人们相继离开,陈然然也被队友强行带走,只剩下成玺几人格外担忧地看着这边。


    羲灵没理会那边的动静,她只看着那花蕊中央的人:“你说的游戏是什么意思?”


    那人悠悠起身,从花蕊上站起,若隐若现的丝线承托着她来到羲灵跟前。


    她挑起羲灵的下巴,仔仔细细看着羲灵的眼睛。


    “你那情郎如今已经被我全全控制,不得动,不得用灵力,甚至,不得用魔气。”


    听到魔气二字,羲灵心口一紧。


    那人继续:“我不知那小子如何得的魔气,我也不关心,因为他马上就会被杀死。”


    她轻轻抚摸羲灵的面颊,指尖拂过眼睛,嘴唇,最后轻轻点在羲灵的心口。


    “而你呢小姑娘,他那般对你,你还想要救他吗,若你想救,就可以救哦,不过要拿你的心来换。”


    羲灵愣住,久久没有应声。


    而同样听见这句话的被死死困住的谢灵玉悄然睁开了眼眸。


    她听到了身后的呼喊声,一眼都不想回头


    他今日打算不告而别,那她便要彻底与他断个干净。


    直到身后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下拽了过去,羲灵不知他回来做什么,用力挣扎,反倒被他扣得更紧,他臂弯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低下头,紧紧抱住了她。


    身子与身子相贴,寒风吹打着二人。


    她眼角绯红,抬手用力锤打他的肩膀,让他松开自己。他强行将她按在怀里,托着她面颊,低头深深吻了下来。


    “羲灵。”


    泪珠融化在炽热的吻里,他握紧了她捶打的手,去将指尖探入她掌心,可她抗拒得如此深,根本不愿接纳他。


    第 94 章   感情


    海浪漱击壁石,轰鸣声伴随着浪花落下,将二人浇得淋漓湿透。


    他衣袍潮湿,身上的寒意丝丝缕缕扑向她,唇瓣却是炽热,一冷一热两个极端,刺激着羲灵的神经。


    她被困在他怀里,宛如溺水之人,“谢玄玉,谁允许你吻我的……”


    下一刻,话语被他再次堵住,语不成句。


    寒风呼啸,却无法浇灭唇舌间纠缠的温度。


    她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被迫着承受着他的吻而战栗。


    谢玄玉一只手臂环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扣住她腕骨,指尖去扳开她的掌心,她不肯松手,他便加重唇上的力道,撬开了她的齿关,终于让她有片刻的失神,他的手滑入她的指缝,直到与她的根根相抵,终是相握住了。


    她的鼻尖与他的鼻峰交错,渐渐地这吻也变了味道,成了二人的交锋,一个强硬地想要抽身,另一个却不肯罢休。


    羲灵顿了顿,展开纸团,准确捕捉到有用信息。


    “知道啊,我兄长是威武堂的,据说近来正在查这件事,说是昨日有魔入侵,要刺杀奇峰峰主,峰主她本命阵法都受损了,险些身陨,现在还昏迷着呢,连宗主都出关了。”


    威武堂负责宗门安危。


    “魔?不是说魔都没有神智吗?还能做出这么严密的计划入侵我们宗门?”


    “不知道,但是最近威武堂巡逻也更严了,出宗门都得去弟子堂报备地了批准才行。”


    “这么严?也不知道十年一开的三福秘境还能不能顺利展开呢。”


    ……


    羲灵将纸条重新揉成团放进了储物戒中。


    魔说的应该就是谢灵玉,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重伤奇峰峰主,是为了什么?


    这时一声铃响,课程结束,羲灵走出了教室,正瞧见了谢灵玉。


    他还是一身玄色劲装,抱着剑站在树下,大家见了他都去见礼,他也温和回应。


    她下意识停下,走在她身后的经明礼貌问话。


    “师妹下节课是?”


    她愣了愣,开始翻在弟子堂领的课程安排,她对上课一向不上心,课程安排也不知道放到了哪里。


    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锤修入门,在形峰。”


    羲灵看过去,正是那一身玄色劲装的人。


    瞧见是谢灵玉,经明瞬间恭敬:“见过小师兄。”


    他视线流转在二人之间,这才后知后觉二人关系,他急忙告别:“那师妹我先走了。”


    说着匆匆离去。


    羲灵与经明告别后将储物戒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了课程安排,仔细一看,下节课竟真的是锤修入门。


    难不成这人这么好心?还专门去弟子堂问她的课程安排?


    她抬头,对上了谢灵玉暗暗警告的眼眸。


    她:……


    懂了,十个上品灵石雇佣的女工该上工了。


    她十分上道,立即闪身到谢灵玉身边,并抱住他的胳膊,在感受到身边人瞬间僵硬后她才满意。


    就是有点奇怪,这人的身体今天怎么格外凉?隔着衣服她都感受到温度了。


    不过她没有在意,她只用十分甜腻的声音撒娇:“师兄怎么来了呀,师兄也真是的,都说了不用你来接,你怎么还来,莫不是一刻不见我,想得慌?”


    话音落下,谢灵玉身体更加僵硬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原本步履匆匆的人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谢灵玉看着身旁抱着自己胳膊的人,她笑得分外真心。


    不等谢灵玉回答,一道女声响起。


    “你在做什么!”


    羲灵探头去看,是戚媛,她正狠狠地瞪过来,眼里像是有十丈火。


    还有藏在眼里的妒忌。


    羲灵正疑惑着,紧接着听见——


    “小师兄也是你想染指就能染指的吗?”


    她顿时悟了。


    喜欢谢灵玉的人之一,还是热衷搞雌竞的那种。


    她伸手示意:“解决这类麻烦,得加钱吧?”


    谢灵玉看着眼前的手默了默,随后放上去五枚上品灵石。


    “好嘞,”羲灵爽快收钱,“今天的灵石也别忘了结哈。”


    二人这一来一往在不知情的别人眼中更加暧昧了,戚媛看得心中愈加焦灼。


    她甩出九节鞭就要狠狠打在羲灵身上。


    谢灵玉眼疾手快,带着人避开,虽然他对于之前羲灵的问题没有回答,可这举动就如同变相认同了两人关系。


    一时间众人心中炸开了花,视线又不约而同落在戚媛身上。


    戚家大小姐大家都知道一二,而戚家大小姐喜欢小师兄也是公认的秘密。


    果不其然,戚媛立即委屈起来:“小师兄,你也依着她欺负我吗?”


    这话说的。


    羲灵悄摸着凑过去问:“你跟这个戚媛有一腿?”


    谢灵玉应:“我很少在宗门活动,多在外游历任务。”


    言外之意是没有,甚至是谁都不记得。


    羲灵懂了,这属于自我攻略那一类。


    她立即倒地:“师兄,她刚才打到我了,好疼。”


    谢灵玉:……她有点尴尬,总的来说是她走神了,因为她不忘初心,始终记得他们是来偷鸡蛋的。


    而且确实有鸡。


    一只非常经典的走地鸡,底下团着特质锦被,一旁放了各种充斥灵气的蔬果。


    过得有点太好了。


    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试图找到一枚鸡蛋。


    这鸡过得这么好,生的蛋会不会格外好吃啊。


    谁知道她一个走神,这人就脑补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看向谢灵玉,尴尬地扯动嘴角:“那个……师兄,我没有不想去的意思,我就是,看到你说的赤红兽了。”


    谢灵玉面色一僵,他倏地转身,真的看见了赤红兽。


    他于是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气氛愈加尴尬,羲灵急忙找补:“师兄我非常愿意的,我真的非常愿意,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意思。”


    谢灵玉没有接话,他闪身来到赤红兽跟前,将原本怡然自得的赤红兽一把抓起。


    他木着脸:“既没有蛋,那便将赤红兽带回去,等它下蛋。”


    他的动作异常迅速。


    羲灵有点震惊,毕竟这人一开始不太愿意的,难道尴尬使人疯狂?


    她迟疑:“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说这个赤红兽很珍贵,那个江无眠还走到哪带到哪,想必很喜欢吧?带走没问题吗……”


    下一秒人闪身到跟前,他眉眼沉着:“你若不想要,便在这杀了。”


    羲灵被迫对视,他没有笑,不是“小师兄”,是谢灵玉,谢灵玉本人便总是一副看着脾气很不好的模样。


    此刻那本就上扬的眉眼紧紧皱着,又多了不少凶戾。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许是恼羞成怒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不知怎的这分明很凶的神色一点也不凶了。


    她忍不住弯了眉眼,并得寸进尺:“原来我愿不愿意这么重要呀?”


    下一秒她的后领被拎起,眼前一阵恍惚,再次看清时她已经站在了剑上,拎着她后领的人还特意把她放在了前面。


    这样就看不到他神情。


    他御剑也特别快,四周的景象几乎变成残影。


    她笑得更大声:“师兄怎么御剑这么快,是不是心情不好?”


    下一秒剑更快了。


    她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她被立马带回了院子,被压在了墙上。


    才终于没了声响。


    谢灵玉看着身前的人,她笑得面颊红润,发丝也被风吹得凌乱,而此刻她正被限制着行动。


    本应狼狈。


    可她对他的注视丝毫不避,眼睛始终澄澈着。


    没有一点畏惧,那点狼狈也因她而不见踪影。


    羲灵。


    他忍不住恐吓:“是不是最近我对你一忍再忍,让你忘记我本是要杀你的人。”


    羲灵愣住,她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这句话逐渐加快,但她没有回避视线。


    “我一直记得啊。”


    “既然记得,为什么不怕我?”


    谢灵玉压了下来,阳光照射出两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羲灵呼吸一滞,她面上神色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无意识扣着墙体。


    她回:“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哪来什么理由……”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像是弱了一头,所以她立即找补:“而且师兄不杀我不是因为我有解阵的能力?我怕不怕有什么重要的,你每次杀人前会去问人家怕不怕吗?”


    带着她没察觉的慌乱。


    而在谢灵玉眼里,眼前的人陡然上升的声音更说明她的无畏。


    她还是不怕。


    他忍不住将人提起来,想要更近地看她的眼里的情绪,试图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被突然腾空提起来的羲灵:……


    她猛地护住自己脖子不让自己被衣服卡死。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提得老高,并与谢灵玉那张脸正正对上,还很近。


    一时间原本那些有的没的紧张烟消云散,只剩下愤怒。


    她努力出声:“谢灵玉,咳咳,你是不是有病?快,快放我下来!”


    谢灵玉没有应声,只看着她的越来越生气的眼眸,试图找到别的情绪。


    没有,一点都没有。


    羲灵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服,努力跟自然规律做对抗,太离谱了,真的太离谱。


    如果反派的基操是发神经,她服了。


    她没力气了。


    她一下松开手,任由衣服卡脖子:“好好好,咳……原来你不杀我是因为,咳咳,想看我自己把自己卡死,好好好,好得很。”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来。


    谢灵玉一下回神,他猛地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张开又握紧。


    他的声音也生硬着:“准备一下,三福秘境不久就要开启,你修为低,应多画几个阵法备用。”


    羲灵快气死了,她一下挥拳过去,正被人稳稳接住。


    她不信邪,又一脚踢了过去,又被人敏捷避开。


    她只好瞪着他:“我决定不跟你组队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发神经,我生气了!不跟你一起了!”


    谢灵玉捏人手腕的力道一紧。


    “你必须跟我一起。”


    不等羲灵再说话,院子外传来成玺带着焦急的声音:“请问小师兄羲灵在您院子吗——”


    即便距离很远,也准确地传达进来,甚至用上了灵力,可见声音主人的焦急。


    羲灵当即甩开谢灵玉走了出去:“怎么了师姐?”


    成玺像是匆匆忙忙跑来,她语速也很快:“师妹,不知组队一事你是否与小师兄谈拢?三福秘境提前开启,还有一刻钟就要开了。”


    她马上要接话,这时谢灵玉走了上来,将人提起放在自己身后。


    “我自是与你们一起的。”


    得了准话的成玺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还请小师兄见谅,我浏览各队伍名字未曾看见小师兄,便擅自将小师兄纳入我们队伍交了上去。”


    谢灵玉应:“无事,本就要一起。”


    “那我先行一步。”许是真的很急,成玺没注意到羲灵的异样便飞身离开。


    羲灵:……


    “为什么我的师姐这么听你的话?”


    谢灵玉没有理会,他在院子周围设下防护术法后,不顾羲灵挣扎提着人放在自己剑上,跟了上去。


    后山是禁地,许多弟子几乎从未来过。


    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都是峭壁,而悬崖旁却是郁郁葱葱的林子,二者对比鲜明。


    此时许多人都聚在悬崖边,除了元一宗弟子还有许多别宗弟子,修仙世家的人,和一些得了资格的散修。


    将悬崖围得满满当当。


    原来后山是禁地原因是因为这里是三福秘境的入口。


    谢灵玉带着羲灵落地,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聚了过来,不过大家这一次不是为了八卦。


    而是因为谢灵玉——他是如此强劲的对手。


    竟选择了如此名不经见的小队。


    在目光中的谢灵玉“笑开”,对着前方坐镇后山的长老见礼,他旁边的羲灵鼓着腮帮子,始终不看他。


    长老点头回应,他扫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长袖一挥。


    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枚木牌。


    他道:“若想要提前放弃,捏碎木牌即可,木牌来源于三福秘境,在秘境中也有其作用,望悉知。”


    话音刚落,一道光出现,四周逐渐变得虚无,而无形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而来。


    谢灵玉下意识将刻意站远的人扯到身边。


    可下一秒身旁人还是不见了踪影。


    而他的身体也变得透明。


    他面色一凝,闭目唤起与玉牌的联系,是当初他放在羲灵腰间的那枚。


    他刚准备揪着人起来,便看见这人不断眨巴的眼睛,示意他不要动。他顿了顿,收回了手。


    戚媛瞪大眼睛:“我分明没有碰到你!”


    羲灵不理,她侧过脸,发丝顺着面颊滑落,看着分外可怜:“师兄,莫不是你遇到了什么做梦之人,觉得你与她有些什么。”


    这几乎往戚媛的痛处戳,她只觉得体内有怒火熊熊燃烧:“你在说什么胡话!做梦的分明是你!”


    羲灵扯了扯谢灵玉的袖子:“那师兄认识她吗?”


    谢灵玉没有反应,袖子又被扯了扯后他才点了点头。


    他面上还带着“小师兄”的笑,羲灵却感受到了两分不耐烦。


    这人今天脾气好像也格外不好。


    戚媛不敢相信:“小师兄你……不认识?你每次回来我都准备上三天,沐浴焚香,穿着我最好看的衣裙去见你,你分明每次都有回应我。”


    说着拿出一个香囊,一张纸,和她的弟子令。


    “你看,这是你给我的香囊,这是你上次给的纸条,这是你特地给我找回的我丢失的弟子令,你都忘了吗?”


    说到这她眼神瞬间凶狠地看向了羲灵:“莫不是这个女人给你下了蛊?教你忘了我!”


    谢灵玉看着戚媛手里的东西陷入诡异的沉默,他与羲灵对视。


    羲灵不明所以,她压着声音回:“这你们的前程往事,不能算那五个灵石里吧?”


    他压了压体内不断汹涌的魔气。


    昨夜在长霄峰受刑后魔气便得了空隙试图噬主,他快压不住了。


    修魔功,如同与虎谋皮。


    他克制着维持面上的笑:“香囊是宗门人人都有,我只是代为发放,纸条许是我不小心遗落,至于这弟子令,我属实是不记得了,许是你掉在地上我恰好捡了起来。”


    羲灵听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戚媛被这声笑戳到痛处,心上人说着不认识自己,情敌还在嘲笑她,她没了理智,几步走过去揪着羲灵的衣襟把人提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笑我?”


    羲灵面上全然不见畏惧:“不好笑吗?把所有心思放在一个甚至不记得你的男人身上,怎么不好笑。这些心思放在修炼上,说不定你早就筑基了。”


    “你!”戚媛气极,立时就要给羲灵一巴掌。


    而手里的人竟看着她逐渐笑了起来,她心里陡然不安,随后她便看见——


    眼前的人剧烈抖动,甚至浑身各处都开始抽搐起来。


    她惊得放开手。


    而下一秒在她的眼眸里,羲灵仰躺在地上,四肢着地,开始胡乱爬行。


    她瞪大了眼眸,其他人也惊呆了。


    而那那胡乱爬行的人突然停下,并剧烈抖动,最后昏迷了过去。


    这转变太过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戚媛更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什么也没做啊。


    谢灵玉走过来打破宁静,他定了定,忍着魔气反噬的压力将地上的人横抱起。


    他面上肃穆,没有小师兄的笑,只有小师兄的威严:“这位师妹,你用术法伤了同门。”


    这话一出,方才那人就如同突然犯了疯病一样的举动突然有了解释。


    对,一定是被下了术法才会这样。


    毕竟那一幕太过震撼,总不会是正常人能做的事。


    一时间大家看向戚媛的眼神里带上了十足谴责。


    戚媛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熟悉,好像她不久前才经历过。


    而羲灵定然也是喜欢谢玄玉的,正是喜欢才会在意,在意才会因欺骗生怒意……


    羲灵将那些悬赏令塞进了斜挎包,看猫公一眼,目光依旧不冷不热。


    猫公摇摇尾巴道:“小青鸾?”


    羲灵倨傲点了点下巴,道:“走吧。”


    猫公双目泛亮,连忙跟上,回头给谢玄玉使眼色。


    这声“走”,分明是对身后谢玄玉说的!


    羲灵自然没猫公想这么多,她不愿应付朝璟,谢玄玉骗了她,她用谢玄玉挡一下人也没什么。


    等出了军营,她就和他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第 95 章   被迫


    大营之外,树林层叠,是一片连绵的群山。


    羲灵一路往林间深处走,等到了无人的地方停下来,听到了身后人的脚步声。


    “我去做我的任务,猫公,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也不要浪费你的口舌了,你想走就走吧。”


    羲灵转身,面容冷淡。


    猫公原本还高高扬起的尾巴,立马颓丧地落了下来。这话看似给猫公,实则是说给谁,在场人都清楚。


    谢玄玉微抬起眼眸看向她,碎发上的清晨露珠滑下,有一滴砸在他的眉眼上,他眼中覆着清霜,眼下是一层淡淡的薄青色,可以想象得到,他在她的营帐外等了许久,


    羲灵目光从他面上掠过,没有一丝动容。云清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目光又在谢行简身上打量一番。


    他神清骨秀,锦绣琼琚,应当是个极有身份的人,却对身边女子说出如此讨好的话,不知对她有何所求。


    可羲灵身上能有什么?


    羲灵听到玄怔,也正视起这个问题。


    从前谢行简是个纨绔,行事洒脱,但有些目中无尘,很少会说如此偏袒人的话。但如今的他,好似有些不一样。这种相处模式令她陌生。


    但她转念一想,上一世和他相处那么久,最后的结果都那样惨。或许,她从未看懂过他。


    她如今只想远离他,可却能隐约察觉到他在向自己靠近。


    上一世是两人是因意外结识,两人处境是相似的落魄,才结伴而行。但这一世,她身边有了谢玄玉,谢行简也并非独自离家,他为何还要接近自己?莫非真的对她有何图谋?可她身上能有什么?


    羲灵思虑无言,而谢行简已经再次将目光投落她身上。


    云清屿打量着二人,自然察觉出了玄妙气氛,却突然转了个话题,“师姐来云都,是否也是听说各门修士在城中离奇失踪的秘闻?”


    虽然羲灵没有理睬她,但她显然有备而来,眼眸澄澈殷切:“看来此次又能与师姐同行了,望眼欲穿,终于能与师姐再见,不过……师姐见了我,好像并不开心?”


    羲灵淡淡看着她,她好似已经忘记,受刑台那日两人的不对付已经摆到玉面上,她自己也很狼狈。如今却还能顶着张天真的脸与她说话。


    这脸皮,也不薄。


    羲灵本不愿理睬,听她越说越来劲,淡漠提醒,“我已离开师门,不会再回去,更不会和你抢什么,你不必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若云清屿还要纠缠,她不介意动手。


    云清屿现在只是元婴期,而她也将至元婴期,若没有修为上的碾压,单论剑法,云清屿并不占优势。


    说完便转身离开,谢行简跟上,见她心情不好,还给她递了块脯腊,低头说了句什么。


    云清屿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并未因此羞恼,眸底反而升起期待。


    目光又掠过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街巷,风声过耳,传来幽深处更隐秘的呜咽嘶吼声。


    师姐,还是有你在的地方,更有意思。


    身后衍华弟子见到这画面,心底都有些怪异。


    那日在受刑台上,师妹思维缜密,临危不惧,师姐破釜沉舟,反戈一击。两人地位反转。


    他们怜惜师妹,却也不敢再妄论大师姐。


    今日再见,大师姐拒人于千里之外,师妹还不忘嘘寒问暖,一如既往的体贴善良。


    而大师姐如今离开师门,锋芒与玉艳,好似比那日更甚了。


    *


    天色已晚,羲灵和谢行简刚回府中,云清屿等人也在云都城府住了下来。


    走至廊檐下,羲灵正要与谢行简分开,谢行简却突然喊住她。


    “这些,你不喜欢了吗。”


    指的是今日买的小食,理应都是她最喜欢的,可她今日只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其他的都没动。


    可他问的,不止于此。


    两人回来的路上,她也只是沉默,哪怕他主动挑起话题,说起她曾经最喜欢听的仙境轶闻、人间乐事、飞升鸡汤,她的反应也极为平淡,好像没有半分兴趣。


    虽然今日两人同行,却好像比前两日刚认识谢还要疏远。


    为什么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她的玉媚与温柔,对这世间应当还有期待,也知道她每日辰谢练剑,初心未变。


    可为什么独独对他不一样了?


    她是不喜欢其他那些了,还是只是不喜欢他靠近?


    为什么会这样?


    羲灵玄玄蹙眉,觉得他问得奇怪,好像他很了解她一样。但还没回答,便听到烟火在夜空中粲然绽放。


    月影风动,她玄玄侧目,被吸引了目光,不知今日有何喜事。


    细细算来,上巳节快到了,到谢外面应该会很热闹,不知到谢谢玄玉的毒会不会解了,他还会不会待在人间。


    谢行简看向她,她目中有高悬玉月,璀璨烟火,此情此景,让他回忆起上一世。


    他生于昆仑之巅,受神木仙泽,及冠便晋升上仙,是昆仑仙境最年轻的上仙,他工于心计,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所思所求不过囊中取物,从未失手。


    当年师叔谢沧舟曾占出昆仑有一劫,那劫数的关键,就在一女子身上。


    确定了人,引昆仑衡世之术,不过一刻便将那女子查了个清楚。


    那女子是第一仙宗的大师姐,空青仙君的唯一弟子,此般身份,本该仙途坦荡,可她自小灵力贫瘠,根骨平庸,修不成仙。


    仙宗一向以强为尊,可以猜到她的日子很不好过,被欺压、羞辱、坠崖,没多久便心灰意冷下了山。


    他初谢知道谢,还心有疑惑,这样平庸的女子,怎会成为仙境之劫。


    他向师叔请求下山,想亲手化解这劫难,师叔占出凶卦,有杀身之祸,不允他下山。


    可他那谢自认这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况且,一个修为低玄的女子,怎么会威胁到他性命,便留书一封下了山。


    他来的路上便将她心性弱点推测清楚,知道该如何博取信任,他编了个身份,是处处被欺压、离家出走的富家纨绔,与她同样凄惨。


    他接近她,算不上费心思,不过是带她听了一场似真似假的戏,送她一样精致的小玩意,带她尝了几样人间美味,为她燃放了一场烟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好像从未被人如此“用心”对待过,便开始用心相待。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留意他的习惯和喜好,相处谢也会给他意外惊喜,比如偶尔会发现菜桌上多了一道他喜欢的菜式,她偶尔也会送他精致的小玩意,礼尚往来。


    但只是如此,还不够。


    他需要与她成为生死之交,让她主动放弃生命。


    她一人死,便可普度众生,无论谁来都会选择她死。


    他为博取她更深的信任,总是骗她走更艰难的那条路。一路风吹雨打,穷山恶水,遇到不少穷凶恶极的妖鬼,误入幻境鬼域,他多次以身相护,不过是想让她彻底放下心防。


    果不其然,他的性命垂危,也让她奋不顾身,为了他只身闯十恶幻境、入幽冥鬼域,她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修为玄弱,可能有去无回。但逆境仿佛能激发了她的无限潜能,数不清多少次九死一生,绝处逢生,却每次都将他完好救出。


    她用行动告诉他,纵使生于玄末与困顿,也可自强向善,搏出一道血路。


    他心底都升起些许惊诧,只是让他改变心意,却不可能。


    他清醒又冷漠的旁观着,她的心理防线一次次坍塌。


    那是相伴的第五年,又一次绝处逢生,她也发现了两人的倒霉,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眉间染上抚不平的愁绪。原以为她会怀疑到他头上,却没想到她反过来安慰他。


    “是我拖累了你,我从前在师门,也是这般倒霉,所以我早已习惯独来独往,抱歉,第一次与人结伴同行,是我考虑不周……害你遇险。”


    字里行间,皆是温柔苦涩。


    她沉默良久,他以为她在思虑什么好计策。


    她取出雕刻了许久的桃木剑,“我身无长物,唯有此剑还能拿得出手,虽然有些粗陋,但我已施了咒法,一般的妖邪靠近不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漂泊许久,她已经穷得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那桃木剑,她一个月前便在雕刻,但那谢他不知,竟是送给他的。


    他垂下眼眸,却没接。他擅长观心,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她下一刻郑重与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我分道而行。”


    “你不像我,你有家可归,回家吧……你如今有自保能力,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分开,是为了保护。


    他若真的因她遇险,她一生于心不安。


    纵然上一刻已预想到,但亲口听到,还是让他心口一滞,未及细想,下一刻拒绝已脱口而出,“我不会走。”


    “我不会用剑,没你不行。”他抿起唇,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分道扬镳,除非我死。”


    他当谢没有细想这下意识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以为自己还在坚定初心,骗她赴死。


    这次之后,她下定决心教他剑术,用以防身,他本就有天赋,学什么都快,但为了不露馅,只能装作听不懂,一遍遍要她示范。


    在重复中,或许因为枯燥,他的目光不知何谢,已经从学习身法变成了看人。


    他漫不经心的托着腮,凭心而论,纵使她修为低玄,身姿样貌却世所罕见,赏心悦目。


    若她不是仙境劫数该有多好。


    这念头一起,他心底一惊,便转瞬压下。但他不知,某些念头一旦萌芽,便一发不可收。


    她为什么会是仙境劫数呢?


    他博览群书,很少大规模翻阅书籍,可从那之后,他好像有翻不完的书,怀疑自己学艺不精,试图寻找其他化解之法。


    他精通昆仑仙术,更擅长占卜与衡世,一遍遍重新推演她的结局,试图推翻之前的结论,哪怕只有一次指向不同结局,都证玉自己和师叔是错的。


    可每一次,都是死卦。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他不再记得骗她。大概是相处太久,无需再骗,有些伪装已成本能。


    他开始想,若这一天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或许会有不同解法。


    两人相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


    最后一天,恰是冬至,大雪封山。


    他于风雪中为她殓尸,可她未成仙,顶多算是灵体,死后身消魂散,连一点灰烬都留不下。


    身死道消,南柯一梦。


    他连她的一根头发留不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被满天冰雪冰封。无法思考,耳边一片嗡鸣,却有一道玉媚的身影跑到他脑海里。


    “抱歉……第一次与人同行,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你,害你遇险。”


    “我身无长物,分别之后,只有此剑能予你护身,希望你不要嫌弃。”


    “若真有你说的那天,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我只愿你不要伤心,带着我的那份一同活下去。如果……你不伤心,可要记得我久一点。”


    可他本就是来杀她的,他怎么会伤心?怎么会记得她?


    她没什么朋友,除了他,没人会记得她。


    他成功了。


    他应该喜悦,却笑不出来。


    他双眼布满血丝,好像并不伤心,因为他哭不出来,却难受的想将心脏剜出来。


    他在三千风雪中长跪不起,忘记回昆仑复命,只紧紧抱着那柄桃木剑。


    好像除了此物,他已一无所有,好像只有此处,还留有最后一丝眷恋的气息。


    忘记过了多久,终于被师叔带回了昆仑,又痛又怒的将他骂醒。


    回忆起来,两个人虽然常遭困境,但真正的相处平淡又无聊,左右不过是一个陪伴——不过是长达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的陪伴,于上仙漫长的寿数中,不过是玄不足道的昙花一现,本该半点涟漪也掀不起。


    她死之后,仙境劫数化解,没人记得她,他的生活也重回正轨。


    可那些最平淡的事,却化为午夜梦回笑着留下的泪水,惊醒后只能看到昆仑的冰冷雾霭与月光。


    当谢只道是寻常,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他不但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想念她。


    他想念她回眸看他谢的温柔,想念她不厌其烦的教他剑法,想念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身影。


    可她的温柔一笑,后来在梦中都很少见到,连梦中见她一眼,成了他一生的奢望。


    谢间太久,他发现自己越是想她,越记不清她的相貌。


    他终于妥协,心底生出不该有的隐晦念头,这漫漫仙途,已心如死灰,再无进益可能。如果能再见她一面,他愿倾尽所有。


    思绪转回,上一世他为接近她,他为她准备了一场烟火,人间玉月高悬,便如今夜一般皎洁。他仍然记得,她如今夜一般喜悦。


    “你喜欢吗?”


    羲灵没有回答,但她眼底的笑替她说出了答案。


    他问的不是还喜欢吗,而是喜欢吗。


    他是想重新了解她的。


    他方才想过了,就算是不一样了又如何?他来找她,本就是想与她重新开始,就算是她与从前不同,他也愿意重新了解她的喜好。


    羲灵还以为他在问买的那些小食,缓过神来,温和而疏离:“公子还是自己用吧,我并不喜欢这些。”


    谢行简再一次忽略她的疏离,能与她再说上话,已经很美好,只是看着,便能压抑下那些求而不得的隐晦和阴冷情绪。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羲灵蹙了蹙眉,觉得好笑:“不喜欢的东西,看一眼就够了,何必还要尝试。”


    谢玄玉在隔壁已经听到羲灵回来的动静。


    她身上有他的咒印,他能感知到她的气息,根本不担心她出事,但一天不见,她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讲。


    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子等待,不出意外,她定会进来找自己,他也确实听到脚步声渐近。


    但还没等到,便听到另一男子温柔亲昵的唤她:“羲羲。”


    谢玄玉眉梢一挑。


    羲灵被这许久未用得称呼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你……?”


    虽然他曾经会这样唤她,可也只是上一世,两人确定结伴而行之后。她震惊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唤自己。


    这一瞬间,让她以为回到了上一世。


    谢行简见她不愿与自己说话,她那走向玉显是去见隔壁另一男子,才忍不住拉进距离。他可以等待,可以重新了解她,却不能忍受她与别的男子同处一室。


    他虽不知她与那男子是什么关系,但他了解羲灵,知道她不喜欢那男子,那男子也总是对她冷着脸,两人应当,还没什么。


    但两个人偶尔又十分亲密,绝对算不上清白。


    现下是不喜欢,但相处久了呢?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抵得住她的主动?


    他不能忍这种意外发生。


    谢行简温润眼眸掠过玄冷,刻意拉进距离,“羲羲,那你喜欢什么?”


    羲灵并不打算和谢行简有进一步关系,觉得他今日着实怪异,蹙了蹙眉道,“公子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萍水相逢,为何要问我的喜好?”


    不管他在想什么,他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正这谢,突听隔壁门被打开。


    外面太吵,谢玄玉面色冰冷的走了出来,刚好听到某人还在继续讨论亲密话题,目光凉凉暼向她。


    一天不见,她便与人讨论起了喜欢不喜欢?如此水性杨花,不知她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羲灵一看到谢玄玉,并未被他的眼神威慑住,反而突然走向他。


    谢玄玉感受到了她见到他的喜悦,眉梢一挑,本要发动咒印的念头停下,当下竟然没推开。


    特别是在她奔向自己的那一刻,看到对面那目光温柔的男子唇角笑意减淡谢。


    谢玄玉虽然讨厌她,但她若是在为自己解毒之前,被其他男人骗跑了,头疼的不还是他自己?所以姑且配合她这次。


    而且他也忍不住好奇,她会如何与自己解释。


    羲灵没再看谢行简,“玄玉,刚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谢行简远远看着羲灵和谢玄玉将房门关上,浑身温柔霎谢不在,袖中手指攥紧,面色染霜。


    室内,灯火通玉,纸窗被映得朦胧半透,暖意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令人生出依恋与慵懒之意。


    阖上门,谢玄玉便面色玄冷的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何事?”


    玉玉方才他的眸光还有几分温度,怎么关上门就变了副模样?


    羲灵心里突然升起几分逗弄心思,便又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不等谢玄玉避开,手指触碰上他胸膛。


    暖意与莫名异样气氛流淌在空气中,眼前是她温柔带笑的眉眼。


    谢玄玉身形顿住,霎谢如触电一般,移开了目光,正想推开她。


    可羲灵感受着他胸膛下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挽起嘴角。


    果然是只很纯情的大妖呢。面上冷淡,实际上纯情热情的很。


    只是,他如此讨厌她,她多半是没机会见到他热情的一面。


    羲灵不待他推开,突然用手臂环上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先发制人:“你便不关心我吗?”


    奔波了一天,是有点累的。


    但她也没有累到如此地步。


    突然的靠近,当然是别有目的。


    亲密举动一旦开始,后面做起来便得心应手。


    她闭上眼,开始悄悄汲取灵力。


    谢玄玉本想推开她,但想起她方才毫不犹豫的奔向自己,虽然不知个中缘由,但还是拎的清的,便突然打消了推开她的念头。


    他低头看着她,她每次一抱上来便不撒手了,好似很是贪恋他的怀抱。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话声却冷而讥诮,“你如今攀上了几处高枝,怎么还来找我?”


    羲灵疑惑,高枝?不会是指谢行简和花从阙吧?先不说他的问题有多荒唐,她与这两人身份悬殊,本不存在更深的交集。


    但羲灵当然是捡着他爱听的,一边悄悄汲取灵力,一边骗他,“你和旁人不一样。”


    “我说过心悦你,便只心悦你一人,心里装不进其他。”她抬眸看她,眸光温柔缱绻。


    谢玄玉率先转开目光,冷冷心想,他不过随口一问,哪需要解释这么多,如此小心翼翼,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羲灵放松之际,又想起正事,“今日可有留意到府中有何异样?”


    “并无异样。”


    “瑕夫人呢?”


    “也无异样。”


    若真是瑕夫人,她来云都恐怕比想象中还久,怎么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或许还得想办法刺激一下。


    现下还是一筹莫展,但还有一处有线索可循。


    想到这里,她玄玄叹息,若真的解了毒,就意味着谢玄玉不再需要自己。他定会如先前所言,待解毒之后,两人永不再见。


    他神秘莫测,如果想走,她定然是找不到他的。


    羲灵抬眸看向谢玄玉,却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玉显的喜悦。他也刚好垂下目光,冷淡睨着自己。


    羲灵为了表达自己的对灵力的依依不舍,开始语出惊人,“倘若你日后见不到我,可会有分毫想我?”


    虽然知道他不会留下,但是她若多说两次,说不定他会考虑多在自己身边待两天呢?


    谢玄玉冷冷睨她,即使知道她喜欢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心软,对她心软,亦是残忍,便毫不犹豫将她推开,“不会,一分一毫都不会。”


    羲灵垂下眸不再说话,她并不难过,左右不过是试试。


    哪有好事能长久,待解了毒,便是缘分到此了。


    *


    翌日,羲灵晨起练剑谢,却碰见了同样早起的谢行简和云清屿。


    羲灵是为了练剑,谢行简是要出门一趟,而云清屿却是为了溜“宠物”。


    羲灵看着云清屿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新灵宠,她曾在书中见过这灵兽,名曰齿吾兽,有两种形态,一种状如老虎,可作为坐骑使用,另一种状如猫咪,便如现下的姿态,样貌叫声都十分可爱,当下正吃着院子里的草,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吃的不亦乐乎。


    羲灵没想跟她说话,云清屿却主动与她打招呼,“师姐早啊,家兽没来过人间,见笑了。”


    是见笑了,大清早就带着灵兽出来祸害花草,着实煞风景。


    用过早膳后,羲灵与谢玄玉一同去了沈府,有了沈秋望赠的白玉,果然畅通无阻。


    良久的沉默,羲灵身边人轻轻开口道:“你今日身上有没有地方受伤,有哪里觉得疼吗?”


    他转过脸来,眸子被银色月光照亮,从前那双眼睛中满是高傲,眼下却如水波般温柔。


    羲灵不想理他,用挣扎绳子,来表达无声的抗拒。


    可她越是用力,那绳子收缩得越是紧,反倒是她在挣扎间,手背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羲灵长吐一口气,放弃了,仰起头看着帐顶的月色。


    显然,她就要和最不想待在一起的人,被迫绑在一起,度过一晚上了。


    第 96 章   道侣


    几缕月光从帐篷顶端落下来,照得帐篷内澄澈透亮。


    猫公没了力气,道:“怎么办,老大,我们现在被绑着,身上的东西也都被收了去,没办法与人联络,这要怎么出去喵?”


    “羲灵。”


    他又唤了她一声。羲灵静默不语。


    他动了动身子,忽然凑过来,羲灵想要避开,挪不动身子,只觉他的声音到了耳畔边,“你有没有觉得不对?”


    猫公眨眨眼,“什么不对?”


    谢玄玉道:“麒麟一族,被神主奴隶了数万年,近来频繁在附近城池引发骚乱,且每一次都能避开神主的手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大山中,搭建这么一座军营,外面的士兵说,军营外几里之地,是一座城池,里面住着麒麟族的居民。”


    他声音清和:“我本以为他们只是躲在深山一角密谋,却不知麒麟一族堂而皇之地占地为王,你的父王统管翼族,被神主任命,巡视天空的领地,如若地下有麒麟一族的营地,不可能瞒过他的眼。”


    谢灵玉握剑的手微动,他避开视线:“宗门唯一的赤红兽在宗主所在的长霄峰。”


    羲灵听言萎了。


    宗主这两字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不过听说江家少主身侧有一赤红兽,专人饲养,并跟随身侧多年,不知真假。”


    她眼眸再次亮起来,并狗狗祟祟:“反正江家也不是我们宗门的,对吧?”


    她还悄摸着抓着剑把抱着剑的人强行弯下身,变得跟她一样狗狗祟祟。


    “那天那个江无眠这么下你面子,你不记恨吗!要不要干一票?”


    被迫狗狗祟祟的谢灵玉面无表情地起身:“你可自己去。”


    羲灵又把人压了下来:“师兄,那个姓江的对你态度那么差,还想压你一头,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


    谢灵玉持续面无表情:“我若与他有嫌隙,自会去杀了他。”


    他将扣在他身后的手拿开,强行站直,并拎起这人的后领把人拎到一旁。


    “况且我们并无嫌隙,不过你空口一张嘴的胡言。”


    挑拨离间失败的羲灵鼓起腮帮子:“好好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到时候我就打着你的名号去骚扰人江家。”


    说着她拿出了之前穿过的谢灵玉外袍打算套上。


    谢灵玉看着正使劲穿他外袍的人陷入沉默,他想起了这人之前的一系列骚操作。


    她属实做得出。


    如今他身上的关注只会更多,不能多生端倪。


    见人马上踩上飞行器就要走,他木着脸御剑跟上去拽着人后领把人放在自己剑上。


    他的声音也带着生硬:“上次隐匿气息的阵法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羲灵一边抓着谢灵玉的剑鞘稳住身形,一边格外上道地拿出灵石补灵力画阵法。


    这个阵法她画过一次,第二次熟练了很多,她赶在落地在江家暂住的迎客峰前画了两。


    并妥帖安在两人身上。


    在如风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时,她扬起莫大的自信。


    区区鸡蛋,囊中之物罢了。


    她勾起嘴角,准备大步走进江无眠的院子。


    刚走两步便被猛地来自后领的力道猛地一拉,下一秒她便被带着离开了原地,来到院子旁的树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处境就变成了只能脚尖站在狭窄树枝上。


    感觉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她本能拽紧身边人。


    “你做——”


    刚出声便被离得极近的气音打断就:“噤声,有人来了。”


    她急忙将声音咽下,一边无意识死死抓着身旁人的衣服,一边紧张看过去。


    她蓦然兴奋,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听个秘密说不过去吧。


    只见下方江无眠并没有带侍从,身后只跟了一耷拉着脑袋的人,她仔细看去。


    是许多天没见的江松。


    他的衣着与那天无异,却因为面上的颓废与那日判若两人。


    像是被这次关押击垮了,此时正跟在江无眠身上,始终没有抬起头。


    羲灵仔仔细细将江松端详了一遍,发现人除了瘦了点身上也没什么伤,一看就是虽然被关押但还是被好好对待着。


    她分外惋惜,有点便宜他了。


    下面二人进了院子,谢灵玉也提溜着人避开周围阵法进了院子,江松是客,院子也很宽敞,有独立的主屋,三间侧屋,实在气派。


    羲灵狗狗祟祟拖着人躲到主屋的窗户,并熟练画下一个透视阵法和一个音量增强的阵法,正好将里面两人的场景完整显现。


    随后兴致勃勃地看。


    在她身后的谢灵玉看着这俩阵法陷入失语。


    因为身上的阵法,他对阵法也多有了解,这俩阵法位于阵法书的犄角,复杂且阴损,也没有多大作用,甚少有人研习。


    他甚至是第一次见人如此熟练地便画了出来,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像是刻意练了许多遍。


    但想到是羲灵,竟又觉得合理。


    突然腰间的腰带被猛地一扯,他蓦然收回思绪,下意识扯住腰带。


    正看见自己的腰带在羲灵手里,而羲灵正看着自己的手。


    她正在思考。


    她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腰带放到自己手里的?


    在刚才的树上?


    还是很久就有抓人腰带的癖好了。


    不过不重要,现在吃瓜最重要。


    她将人往身前一扯,拂开人腰带上的手,并利落把腰带系紧,顺手系成了蝴蝶结。


    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吃瓜中。


    被一番安排的谢灵玉:……


    他看向腰间的腰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用灵力将腰带切割,完整地扔进了储物戒,随后用灵力化作腰带系在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绪一松,视线也随意看了过去。


    江无眠与江松正无声对坐着,应是坐了许久。


    羲灵看得也着急,下意识小步跺着脚。


    下一刻她脚步一顿,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只见江无眠一道术法打在江松身上,将江松击倒在地上。


    他的声音格外凉:“你可知你做的此事对江家的影响多大?”


    江松格外不甘,他抹开嘴角的血液,压着恨意:“是那女修!分明是她陷害我,兄长何故怪我?你合该将那女修杀了!”


    江无眠猛地站起来,用剑将江松埋着的脸对着自己。阴暗圣母


    “杀?人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三两下便将你彻底扳倒,如何杀?用何理由杀!


    “你可知你错何处?”


    江松眼里闪过厉色:“我何错之有?”


    “你错便错在,”江无眠低下身,“你轻敌了,江松。”


    江松面色寸寸灰败,他嘴中喃喃:“不可能……那不过是炼气期的废物……”


    江无眠将人松开,他长叹一声:“修仙者,只涨修为不修心性,当是大忌。幽闭十年,你且修修心罢。”


    江松瘫软在地。


    江无眠背过身:“至于那女修我自会在三福秘境与她会上一会,今年的三福秘境不同以往,有一样人人都要争的东西,只能是我的。”


    什么东西?


    羲灵侧耳去听,下一秒一柄剑由房间内迎面而来。


    “谁!”他眉头微皱,眼眸微垂,平时装的那些和煦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迫人的压力,而他身后的魔气始终汹涌着。


    这场景太过震撼,羲灵的呼吸好像也不规律了,变得跟谢灵玉一样一下重一下轻。


    她下意识出声:“谢灵玉你……”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是如此匮乏。


    她除了他的名字之外,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下一秒她被还带着血的手狠狠抓住后领,紧接着是一阵风呼啸而过,视线再次清晰时她人已经进到屋里。


    她懵了懵,随后瞧见了充斥在屋里几乎浓稠的魔气,魔气的来源是半跪在地上的人。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有血液一点点滴落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滩。


    她下意识倾身靠近,伸出手将要碰到人时又倏而停滞。


    她放低声音:“你还好吗?”


    谢灵玉没回应,只扔了一染血的黄皮纸出来,随后又扔了几枚灵石。


    羲灵借过黄皮纸,被血液晕染的纸上画着一繁复阵法,一般阵法旁都会附加许多说明,可这阵法只有一行。


    可封魔气,保理智。


    一看就很重要。


    羲灵有点紧张:“我我我,这个阵法是不是很急?我之前都没看过万一这次没成功怎么办?”


    半跪着的人微微抬头,在漆黑的魔气中她隐约看见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眸。


    她心口又是一跳。


    紧接着她听见谢灵玉已经喑哑的声音:“再有一时辰便会有人来查看,我的魔气封锁了这里,你出不去,你若是没成功,我们便一起死。”


    羲灵:……


    好家伙,直接威胁。


    她没再啰嗦,开始琢磨阵法。


    这个阵法实在复杂,时间又紧迫,羲灵看得满头大汗。


    她一边在脑中飞速思考线条的逻辑,一边拿着纸笔胡乱画着,时间悄悄流逝。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理清了逻辑,理清逻辑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她晃了晃头,急忙握住灵石开始补充灵力。


    她恨自己只是个炼气期。


    等灵气补足之后,她急忙开始布阵,这个阵法所需灵力之大超乎她的想象,她只能画几笔,停下恢复灵力,再继续画几笔,直到灵石都消耗殆尽她也没有画完。


    就差最后几笔了。


    她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去摸储物戒时,一只手覆盖了上来。


    手很凉,让她一团浆糊的大脑陡然一清,她抬头,对上了浅灰色的眼眸。


    原来她刚才没有看错。


    这双浅灰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漠然,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比他的手还要冷。


    他说:“快。”


    下一秒源源不断的灵力顺着两人相握的手度过来,羲灵浑身一轻,随后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绪,自动补足了最后几笔。


    阵法落成,浅蓝色的灵力阵线构成的阵法缓慢融入谢灵玉的身体,几乎浓稠的魔气一点点压缩,最后融入他体内。


    而在羲灵的眼眸里,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逐渐变为深黑,也逐渐有了情绪。


    只是这情绪她看不懂,于是她想要探究清晰,于是忘了移开视线,也忘了放开交握的手。


    谢灵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身上,又有多少秘密?


    谢灵玉也没有移开视线,他想要从这双从没出现过惧意的眼眸里看到退却。


    可是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


    分明已经瞧见了他最丑恶的模样。


    这时外面陡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微风拂过,将没关紧的窗吹开,带进了半室的月华,月华照亮了屋里的人。


    一人半跪着,一人跪坐着,两人的手还紧紧握着。


    血液蜿蜒在一旁。


    “滴答。”


    雨混在风里滴落在屋内,唤回了羲灵的思绪。


    她猛地抽回手,变得飘忽的视线中出现了谢灵玉胸口上血淋淋的伤口,此时还在渗血。


    她一下回神:“天爷,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都不吱一声啊!你想吓死谁?”


    她急忙从储物戒中翻出干净细布按上去止血,可血液很快便将细布浸湿,她愈发急切,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


    她赶紧抬头:“药呢?你不会连药都没有吧?”


    谢灵玉看着几乎在他怀里的人,更不解了。


    不会因为他杀人害怕,不会因为他最丑恶的模样害怕,却因为他受伤而惊慌了。


    羲灵,很奇怪。


    羲灵见人不说话,更急了:“谢灵玉!”


    谢灵玉这才轻飘飘从储物戒拿出一瓶药,羲灵赶忙单手取药,把药粉一股脑撒上去。


    药粉很有效,血渐渐止住了。


    见伤口没有再渗血,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翻着储物戒想找干净的细布给人包扎一下,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萧奎可在?”


    她的心一下提起,她抓着谢灵玉的袖子:“谁?来探查的人?怎么办?”


    谢灵玉神色平淡,他将羲灵的沾着血的外袍解开扯下:“你去。”


    羲灵:?


    她不敢置信:“我一个人去??”


    谢灵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意思不言而喻。


    羲灵沉默,她看着自己,脱了外袍之后确实没有哪里沾着血,确实,她去更合适。


    可也不能直接就这样去见人吧!


    她:“我难道就这样去?”


    谢灵玉指了指一旁的衣柜,又指了指衣柜旁的水盆。


    羲灵无法,只好去衣柜随意扯了件谢灵玉的外袍套上,并在一旁的水盆将沾着血的手仔仔细细洗干净。


    这时门口又传来催促的声音:“萧奎可在?”


    羲灵心一横,大步走出房门,打开了院门。


    门口是一穿着峰主服侍的男修,背着手,垂着眼眸,看着分外有威严。


    正是青峰岑峰主,羲灵曾看过他的画像。


    她行弟子礼:“见过岑峰主。”


    岑峰主见是一女修,眉头瞬间皱起来:“你是何人?缘何在萧奎院子?”


    羲灵一噎,这很尴尬,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冥思苦想,试图找一找能符合两人目前状态的一种关系。


    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岑峰主看着眼前穿着萧奎衣服的女修在他的追问下愈加“羞涩”了,他顿时明白。


    “想不到他也能情窦初开。”


    羲灵:……?


    也……也行?反正她也在小师兄的死忠粉面前玷污过他们的小师兄了,干脆坐实得了。


    她顿时乖巧:“峰主找师兄何事?”


    岑峰主审视眼前的女修,乖巧的五官,在宽大外袍下显得羸弱的身姿,还有仅仅是炼气期的修为。


    他嘲讽笑开:“你知道你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跟他在一起,你需要负担什么吗?”


    负担?羲灵懵了懵。


    她不明所以的模样太过明显,岑峰主尽数看在眼里。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


    羲灵更加懵,这人是在说什么加密语言吗?


    岑峰主没有再看羲灵,在他眼里,这几乎处于修仙界底层的人,不值得他再给予目光。


    “萧奎今日可出过院子?”


    羲灵不明所以,但她反应很快:“回峰主,师兄一整日都与我在一起。”


    说着装作害羞别过脸。


    岑峰主听言神色愈加嘲讽,他转过身:“告诉萧奎,宗主出关了,一个时辰后宗主要见他。”


    他正准备离开时,又倏而停下:“还有,他门口的阵法太弱,我帮他毁了。作为小师兄,在门口布阵法算什么回事?”


    羲灵听言看向一旁,只见原本整齐分布的阵法全部消失,灵气消散在空中,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知为何她心里一紧。


    这像是一种警告。


    等她回神时,岑峰主已经离开。


    她顿了顿,转身关院门,回到房间内。


    谢灵玉已经从地上移到床上,身上偌大的伤口还在。


    羲灵如实转告:“青峰峰主说宗主一个时辰后要见你。”


    谢灵玉没什么表情地包扎着伤口:“我都听到了。”


    羲灵的注意力被伤口转移了过去,她一边看着谢灵玉毫不留情地用细布绕过伤口,一边面容逐渐狰狞了。


    她下意识摸着自己身上差不多的位置。


    嘶,幻痛了。


    羲灵的吸气声太明显,谢灵玉看了过去,正看到羲灵正一脸痛苦地摸着自己的胸口。


    他:?


    他需要提醒一下:“是我受伤。”


    “我知道,”羲灵继续吸气,“你不疼吗?我看着都疼。”


    谢灵玉听言包扎的动作顿了顿,他神色始终无常:“还好,伤口上有反噬,近三个月都不会愈合。”


    羲灵震惊:“什么?三个月?什么反噬这么厉害?快告诉我,我规避一下。”


    随后她便听见谢灵玉不咸不淡的回应。


    “奇峰峰主的本命阵法反噬。”


    她:……好像不必特别规避,这辈子她大概率是遇不到的。


    谢灵玉包好伤口,并准备开始脱衣服。


    羲灵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并目不转睛。


    谢灵玉放在裤子上的手逐渐僵硬。


    羲灵甚至催促:“脱呀。”


    谢灵玉面色一凝,带着人猛地撤后,打出一道术法扔向远处后带着人躲进了偏屋。


    羲灵屏住呼吸,外面传来走动声,像是往术法方向去了。


    不愧是反派,这么危急的时候还知道把人引开。


    她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江无眠说的是什么?师兄知道吗?”


    谢灵玉眉眼一暗,他想起宗主的交代。


    他必须将那件东西带回,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去秘境,带回奇珍异宝,做个好用的工具。


    若他没有带回……那么十六那日。


    可这次,他决不能交出去。


    “谢灵玉?”


    他回神:“那是件奇宝,周围有上古阵法,与此前你在我院门前解开的阵法同宗。”


    羲灵恍然:“所以这就是你答应我一起去这么快的原因?你本就要带我。”


    谢灵玉没有应声。


    眼前的人却没有再出声,只垂着眼眸,像是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


    因为掺杂了利用。


    想到这他眸色一沉:“你若不愿,我会绑你前去。”


    正巧看到了鸡并努力找鸡蛋的羲灵:……?


    “羲灵。”谢玄玉走近了。


    羲灵听到脚步声,转眸看他,一眼没有停留,对后蚀道:“你说要带我去看看麒麟族的城池,走吧。”


    羲灵腾空御剑。


    后蚀转头,朝着谢玄玉投来一眼,眼中含着几分揶揄与讥诮。很快便与羲灵一同离开。


    猫公道:“他是不是在挑衅你?”


    谢玄玉立在风中,玄袍随风飘扬,在黑暗中轻轻一笑。


    后蚀那眼神是问,她是你的道侣吗,对你这般冷漠?


    “走吧。”


    猫公看谢玄玉敛了笑意,眼里的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跟上了前方的二人。


    第 97 章   宝宝


    夜幕才刚刚降临,天色还没有太晚。


    在路上,羲灵望着身边经过的起伏山峦,道:“其实这次来西洲,我还有一事,你知道全知神吗?”


    后蚀看向她,耳垂上圆环晃荡。


    羲灵道:“我被带来这里,在你的军营中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麒麟族得以起势,想必借了全知神相助,是不是?那他应该就在麒麟族。我的事情急切,需要尽快见他一面,不知你可否带我去见他?”


    后蚀眯了眯眼,道:“你有什么事?”


    羲灵当然不能告诉他:“就是凤鸟族的事,殿下刚刚为乱翻我包裹一事,与我道歉,不知可否满足我这个要求?或是替我转述全知神,就说他一个旧日好友的后人,一个凤鸟族的晚辈,想要见他一面。”


    相信只要全知神听到这转述的话,便能想起来,是羲媱神女的旧日的嘱托,拜托他看管半把天渊的钥匙,交给她的后饶。


    羲灵见他不语,道:“我已服下你的丹药,听你的控制,不会违背你。”


    后蚀道:“你想见全知神,他的确在西洲,但他近来行踪飘忽不定,我也只能试试帮你传话。”


    对上视线后,那人从容笑开:“是你要来形峰?”


    羲灵应声:“师兄是形峰的人?”


    秦长老在一旁解惑:“非也非也,萧奎是宗主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别的小弟子都喊他小师兄,如今掌门闭关,萧奎他暂住形峰。”


    羲灵了然,提及小师兄她就知道了,元一宗的小师兄,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不过二十便已经金丹期,他身份高,年纪小,众人便唤他一声小师兄。


    如今看来,小师兄确实是小师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压下心底那隐隐的不对劲。


    秦长老拖了个椅子招呼“萧奎”坐下,重心又放在羲灵身上。


    她抓着羲灵的手苦口婆心:“羲灵呀,形峰鱼龙混杂,学什么的都有,你去形峰做什么?还是说你想走的路不同寻常?”


    羲灵的注意力也从“萧奎”身上转回,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烁着一个锤子。


    是的!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决定,她要挥锤子!


    最好是暗红色的,比她高的,很大很酷炫的那种!


    她回道:“秦长老,我想做锤修。”


    “锤修?!”秦长老震惊,“你一个小姑娘去做什么锤修?”


    羲灵立即正了神色:“秦长老,小姑娘也可以做锤修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怕你太辛苦。而且那形峰确实鱼龙混杂,”秦长老招呼“萧奎”,“你快劝劝她。”


    “萧奎”仍是笑着的:“秦长老说得没错,形峰确实鱼龙混杂,尤其是外门,学什么的都有,形峰弟子也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由此看,也算真性情。”


    羲灵听言眼眸一亮:“真性情?意思是是去了形峰,我要是做了什么,形峰弟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秦长老疑惑:“你还想做什么?”


    羲灵笑得腼腆:“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做一做自己。”


    秦长老劝说无果,只好尊重羲灵的决定,她招呼“萧奎”:“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就不多加干涉了,先让萧奎带你去形峰看看,明日过来拿新的弟子牌。”


    羲灵很高兴:“多谢秦长老!”


    说罢“萧奎”站起身,羲灵跟了上去。


    非剑修弟子筑基方能御剑,羲灵还没筑基,于是只能战战兢兢站上“萧奎”的剑。


    她小心揪住“萧奎”的衣襟一点,抓住那一刻她明显感到前面的人瞬间紧绷。


    她解释:“对不住小师兄,第一次坐飞剑,我有点紧张。”


    “萧奎”不着痕迹避开羲灵的手,把剑鞘递到羲灵面前,他的动作透着疏离,语气却是亲和。


    他道:“不碍事,听闻师妹是修仙世家的小姐,竟也没坐过飞剑吗?”


    羲灵顿了顿,装作无常地抓住剑鞘:“我在家中不受宠,只见过飞剑,没坐过。”


    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显感受到就算只是抓剑柄,身前这人也仍然紧绷着,就像是他正在极力忍耐她的靠近。


    她没有再说话,脑海中平时叽叽喳喳的系统也没缘由地安静如鸡。


    剑御空而起,风呼啸而过,“萧奎”的剑很高,逼得羲灵握剑鞘的力道越来越紧,“萧奎”看着羲灵逐渐发白的指节,记忆回到半月前。


    他偶然路过缥缈峰,正看见她借着同门的飞剑回到寝屋,面上不见一点惧意。


    除非,眼前人非彼时人。


    此时九道钟声响起,是元一宗统一为还没辟谷的弟子开设的饭点到了,一时间空中拥挤起来,飞行器排的满满当当,不少弟子与“萧奎”见礼。


    “小师兄回来了!”


    “小师兄这是要去何处?”


    “小师兄这是带着哪位师妹呀?”


    羲灵二人身边围满了人,“萧奎”只好放慢速度,羲灵悄摸着从“萧奎”身后冒出脑袋。


    她带着腼腆地笑:“嗨。”


    很小的一声,却让最近的人看清了她的脸,那人脸色一变。


    “是你?”


    他身后的人问:“是谁?”


    他抖着声音:“那个缥缈峰上吊那个。”


    他身后的人陡然大声:“你是说缥缈峰那个?不是说她得了要死的疯病吗?”


    这一声不得了,直逼得此刻所有空中的人都停下了步伐,八卦的,质疑的,还有惊恐的,种种目光齐齐集中在羲灵身上。


    羲灵:?


    还在怀疑羲灵的“萧奎”:?


    羲灵嘴角忍不住抽动,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修仙界吧?是那个消息闭塞的修仙界吧!


    这时有几个人面带不忿来到她面前。


    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她十分眼熟的缥缈峰与戚媛交好的那几个。


    为首的是一名男修,他面上的神情也格外愤懑。


    他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站在小师兄的剑上!”


    羲灵愣了愣:“什么?”


    那人继续:“我们小师兄是何等风华绝代,你凭什么坐他的剑!”


    他身后的人也纷纷应和。


    “就是!你不过一个还没筑基的外门弟子,你凭什么!”


    “我们小师兄是最最好的人,你凭什么!”


    除了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纷纷站到一旁,视线紧紧盯着,不放过一丝细节。


    主人公羲灵:喔,毒唯们。


    不接受自家哥哥跟任何人有关系,就只是工作中递了一杯水也完全不能接受的的那种毒唯。


    她看着眼前的人有了个绝妙的方法。


    下一秒,在几人的眼中,那传言有疯病的人抱住他们的小师兄,还扒开了小师兄的外衣,腿还如同八爪鱼一般攀附在小师兄身上。


    而他们的小师兄,他们风光芈月的小师兄!只能神色委屈,被那女子紧紧困住,连反抗都要顾及着礼数。


    那女子还大言不惭:“大家是要继续在这里看我与小师兄,做那些不能说的事吗?”


    几人瞳孔地震,那一刻,他们的天塌了。


    羲灵见人还不走,于是开始解身前人的衣带。


    为首那名男修紧紧抓着自己的头皮大喊:“都别看了!”


    他身后的人瞬间反应过来,急忙拉着看戏的人离开,一瞬间人群走得干干净净。


    四周终于清净,羲灵很满意,她把腿放下,将散开的衣服妥帖穿好,并反复调整到比之前的更齐整。


    她抿开腼腆的笑:“对不起小师兄,方才接触您时我都有用灵力隔开,至于衣服,我回去再给您送一件来。”


    这招虽险,却有奇效,不过她始终记得这人那点几乎察觉不到的不对劲,留了后手。


    她退后几步,站到剑尾,重新握紧剑鞘:“我站好了,小师兄,我们走吧。”


    “萧奎”面上的神情已经全然僵硬,在羲灵低头的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现在就杀了她。现在,马上,立刻。


    见人没动,羲灵不明所以抬眸:“小师兄?”


    对视的那一刻,她汗毛竖起。


    她心口狂跳,直觉告诉她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她急忙掏出自己的飞行器站上去,远远隔开两人的距离:“小师兄真的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改日我一定带着崭新的衣服登门道歉!”


    “萧奎”藏在身后的拳头紧了又紧。


    现在不行,在这杀,太明显。经明看着羲灵神色变化心里一慌,他急忙说道:“师妹,这锤子师兄送你也,也是可以的……”


    羲灵当即伸手,她面露痛色,手颤抖着:“不用了师兄,我自己,可以。”


    拒绝这样的财富真的需要痛下决心。


    经明见状更慌了,他将图纸收了起来:“师妹,这样,我给你用便宜点的材料,这样能少一百灵石。”


    羲灵沉重摇头:“不必,我的锤子,它值得!五百就五百!这有什么!”


    她想了想:“那个三福秘境里出来的宝物能拿去卖灵石吗?”


    一旁分外迷茫的成玺下意识接话:“自是可以的,二十年前拿出仙品阵法的师兄就把阵法卖给了宗门,据说得了极大一笔财富,后来他离开了宗门,据说很是逍遥快活。”


    羲灵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行!为了锤子,我可以的!”


    随后她听见经明带着忐忑的声音:“三福秘境凶险,我可以给先做出来给师妹用着,灵石可以稍后再给。”


    这是什么?这是活菩萨啊。


    她顿时神色郑重:“师兄,以后谁欺负你,我就用我的大锤子,吓死他!”


    说到三福秘境,她想起团队里还差个金丹期。


    这不巧了吗?


    她隔壁不就住着个能打的金丹期吗?


    她当即起身:“师兄师姐们放心,金丹期就交给我了。”


    说着往某人的院子去。


    留下成玺几人面面相觑,苏依依迟疑着:“师妹说的金丹期……是小师兄吗?”


    成玺哑然:“或,或许?”


    经明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如果跟小师兄一队,我们会被关注到吗?”


    苏依依听言也立刻直起了身体:“不,不会吧?”


    成玺叹了一口气:“你们俩,重点是被关注吗?”


    苏依依,经明:“难道不是?”


    成玺又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啊……”


    重点难道不是小师妹与小师兄的关系已经这般亲密了吗。


    ——


    今天的日头很好,夕阳填满了半天院子,半敞开的书页也被染成了蛋黄的颜色。


    蛋黄?


    羲灵看着眼前的书页突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没进食了。原身早早辟谷,有灵力补足她也不会饿,元一宗吃饭又很不方便,要在特定时间去然后还限量。


    她去过几次都没吃到饭,于是只好努力忽略吃饭这件事。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好馋啊。


    好想吃煎蛋啊。


    可她只是炼气期弟子,炼气期弟子不允许下山。


    羲灵在继续等反派出来和直接偷摸去厨房之间徘徊。


    其实她想偷摸着去厨房,但是元一宗食堂的大爷是个金丹期的厨修,她一个炼气期,还是个外门弟子……有点不敢。


    不等她想清楚,眼前关了许久的门倏而打开。


    她下意识看过去,在看到那许久没看见的人时脱口而出:“或许你想吃煎蛋吗?”


    谢灵玉是小师兄啊,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怪罪。


    刚清理完紊乱魔气的谢灵玉:?


    话音刚落羲灵便急忙晃头。


    不对,现在重点不是煎蛋。


    她拉回思绪:“最近三福秘境要开了,要不要一起?还有我们五阁其他人。”


    谢灵玉顿了顿:“三福秘境,今日可是初一?”


    初一,便是离十六不远了。


    十六……


    他眸色一暗,体内才理顺的魔气就要叫嚣。


    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对哇,今天已经初一了,你已经在房间里足足五天了,我都快发芽了。”


    他猛地回神:“可以。”


    羲灵听言愣住,她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那,那行,到时候一起出发。”


    谢灵玉应声后拿着剑准备出门。


    羲灵急忙把人拉住:“师兄,你想不想吃一个香喷喷的,焦焦香香的煎蛋呀?”


    谢灵玉停下,他生来便没有进过食,不知煎蛋为何物。


    他漠然:“不想。”


    羲灵听言并不气馁:“师兄哇,你知道煎蛋有多好吃吗?它的操作如此简单,却如此美味,真的很不错。


    “听说,我们元一宗有个食堂,那一定会有厨房吧?”


    谢灵玉皱眉:“我从未去过。”


    羲灵一个闪身来到谢灵玉身前,矜持着伸出两根直接扯住谢灵玉的衣角:“既然没去过,就应该去看看。”


    身前人挑眉:“只是看看?”


    她一噎,带着几分心虚:“嗯,就,就看看。”


    身前人拂开了她的手:“不去。”


    她顿了顿,随后站定在谢灵玉身前,面上方才的神情已经全部消失。


    她的声音也变得利落:“陪我去的话我可以马上看三本书,还免费陪你演十天的戏。你说演什么就什么。”


    谢灵玉顿了顿,随即迈动步伐,走在了羲灵前面。


    “走。”


    羲灵:……


    好好好,原来平时这人用灵石打发她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有点暗爽,但又感觉有点亏。


    但是为了一个完美的煎蛋,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重新高兴起来,熟练站上谢灵玉的剑。


    谢灵玉的剑一如既往地快,不一会就到了食堂后方的小厨房,据说那位厨修非常介意别人进出他的地盘,因此两人到来时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正好便宜了羲灵。


    她在厨房翻翻找找,试图找到一个鸡蛋,但是没找到,她继续尝试,但还是没找到。


    偌大的厨房里什么菜都有,就是没有鸡蛋。


    她顿时皱起脸:“为什么没有鸡蛋?”


    在一旁抱着剑的谢灵玉疑惑:“什么是鸡蛋?”


    羲灵震惊:“难道这里没有鸡蛋?那有鸡吗?就是那种两个翅膀不会飞只会到处跑,还会咯哒咯哒叫,有的还有红色冠子那种。”


    谢灵玉想了想:“你说的是赤红兽?”


    赤红兽?羲灵感觉走进了未知的领域。


    “赤红兽?很值钱吗?”


    紧接着她听见了不可思议的言论:“赤红兽是难得的灵兽,很少见,若是圈养,还可增加那一方区域的灵气。”


    她傻眼,原来她从小吃到大的鸡兄在这修仙界这么有地位。


    她大着胆子问:“那这个赤红兽它……生蛋吗?”


    眼前的人顿了顿才应:“生。只是赤红兽少见,因此赤红兽的蛋亦少见。”


    她于是继续大着胆子:“或许我们宗门……有赤红兽吗?”


    饶是谢灵玉,这时也失语了。


    他看着眼前眼眸很亮的人,她若知晓,应是会立即去偷那灵兽的蛋吧。


    羲灵见人没反应,又凑了上去。


    “我再加几本书?”


    谢灵玉默了默。


    一刻钟之后他才应:“并非是因为筹码。”


    身前的人又凑近了些,因为身量不足,她努力踮起脚,仰着头,看着他。


    她说:“我知道师兄最好了。”


    他蓦然想起了放在储物戒中的那枚被血液浸染了的玉石。


    他重新笑开,不见一点异常:“师妹方才的举动好生怪异,吓了我一跳。既然师妹有事,在下就送到这,师妹在形峰的住所在南边第二间。”


    羲灵连忙点头:“多谢师兄,我先行一步。”


    说罢她急急离开,只剩下残影,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身后的人,一点一点调整着面上的笑,直到跟此前一模一样后才御剑离开。


    羲灵一口气飞到自己原来的住所后才松懈下来。


    救命,怎么回事?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劫后余生的不止她,还有系统,系统的电子音都不稳了。


    它哆哆嗦嗦:“天爷,你竟然活下来了。”


    羲灵不解:“所以他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怕他。”


    系统避而不答:“这个这个,反正你以后离他远点,这都不是要不要命的事,落在他手里绝对很惨。”


    羲灵更加不解:“他到底是谁?”


    系统再没有回话。


    羲灵只好作罢,她歇了歇,决定先收拾东西去形峰。


    刚进门时就看到满屋子狼藉,自己的东西不是变得稀巴烂,就是在变得稀巴烂的路上。


    那一刻,她有点悟了。


    人这一生可以活得毫无意义,这是当然,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活成一个毫无意义的人。


    但人这一辈子,有一件事,真的不能忍。


    就是早上才收拾的屋子还没热乎呢!还没热乎呢!就没了,它没了!


    他爹的,今天就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礼数得当修仙世家的小姐!


    猫公才要开口,却见羲灵的目光抬起,看向前方,整个身子都僵硬住。


    一只黑猫摇着尾巴来了,和羲灵身边的黑猫一模一样。它巡视了一圈,见到羲灵和谢玄玉,面色一怔。


    谢玄玉:“……”


    羲灵:“……”


    猫公:“……”


    羲灵低下头,“你不是猫公,它才是猫公,那你是……”


    在羲灵的目光中,黑猫幻化成一团黑烟,从中伸出一段修长的身量,黑烟一点点消散,谢玄玉的面容彻底显露出来。


    “是我,羲灵。”


    她被他搂在了怀里,想要挣扎,却逃脱不得,听到了自己和他胸膛咚咚的心跳声。


    第 98 章   告白


    “松开我。”


    羲灵抬起手,去推他的肩膀。


    就像在海边分离的那一夜,她想要逃脱,他却不肯松手,强硬地将她揽在臂弯里。


    羲灵仰起头,涨红了脸:“你欺骗我,变成猫公偷听我的事,你……”


    可她“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下一句,她也变成了小鹦鹉,眼中羞耻翻涌,第一时间想的便是,逃离开此地。


    离开他,不听他的解释,也不要过多辩解。


    可他的臂弯紧紧锁住她,贴在她后背的手,烙得她后脊颤抖,根本不让她逃离,仿佛要让她的身体深深地和他永远嵌合在一起。


    “你是从什么时候变成鹦鹉的?”他开口。他没有力气回答。


    门外的人像是真的担心他死了,直接推开了门,光亮一下洒进来,他下意识闭眼。


    紧接着他听见:“天爷,不至于吧!就一个阵法反噬,需要直接挖肉吗!”


    她的声音震惊中带着慌乱。


    “你今天一天这么奇怪,难道是因为这个阵法反噬太厉害,你顶不住了?


    “那你真挺能忍的,要不是我回去想了下,都没发现你不对劲。”


    她蹲下身,非常自然地从他身上摸出药瓶:“而且你怎么不包扎,痛傻了?”


    他看着背着阳光的人,没有说话。


    她撒下了药粉,引起一阵疼痛。


    “怎么不说话?”


    他克制着,将手上的血液抹在羲灵那分外干净的粉面上,血色晕开一片,在白嫩的面颊上格外显眼。


    正在认真撒药粉的羲灵:?


    “你干什么?”


    谢灵玉应得牛头不对马嘴:“没有力气处理伤口。”


    羲灵:……


    她胡乱擦着自己的脸:“那包扎得加钱,你刚发神经抹我脸也得加钱。”


    谢灵玉默了默,随后摸出了几枚灵石。


    羲灵立即把钱收下,紧接着扯着细布开始一板一眼地包扎,手环过人身后又绕回来,她分外认真,全然没有发现此刻二人已经因为包扎的动作距离过分地近。


    谢灵玉看着凑在身前的面容,那抹血色并没有被擦干净,反倒被蹭的哪里都是。


    就像他弄脏的那枚玉石。


    玉石也是羲灵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曲。


    羲灵全然不知,只认真包扎,一边包扎还一边面容逐渐扭曲,不断吸气。


    就像疼的是她一样。


    谢灵玉将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她好像很怕疼。


    怕疼,却不怕他。


    他再次问:“你为什么不怕我。”


    羲灵疑惑,她非常夸张地用手将他从上到下展示了一遍。


    她说:“你这个样子,我有怕的必要吗?”


    谢灵玉:……


    他移开了视线,声音淡漠:“你可抓住机会杀我。”


    羲灵继续最后的包扎动作,她利落地打了个蝴蝶结,并将蝴蝶结整理妥帖。


    她回应的声音带着无语:“抱歉哈,我没有杀人的习惯。”


    这时天色已晚,不知怎的又下起了小雨,雨丝飘进来,带起一番凉意。


    羲灵站起身:“钱我收了,活我也干了,阵法我也学了不少,谢灵玉,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一开始的约定?”


    谢灵玉不解抬头,看着叉着腰,面色格外不满的人。


    “什么?”


    她鼓起了腮帮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好起来,教我防身术?”


    好起来。


    那一刻,他因为魔气始终动荡的心绪好似平和了几分,不知缘由。


    他应:“过几天。”


    ——


    羲灵没有等到谢灵玉的过几天,因为这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每天放在门口的十个上品灵石。


    所以领了钱的她除了上课就是在院子里打摆子。


    打摆子的空隙看下阵法书。


    还顺便画好了锤子的图纸,她拿着图纸去找经明。


    经明的院子与苏依依成玺的挨在一起,她敲门时几人也在。


    成玺见是羲灵很是惊喜:“师妹怎么来了,还说等会去找你。”


    羲灵疑惑:“怎么了?”


    成玺拉着人坐下:“是近来三福秘境要开了,每年宗门弟子都会组队一同前往,一般是一名金丹期,两名筑基期,两名炼气期。


    “依依近来突破了筑基,我们正好四个人,再去寻一名金丹期师兄或者师姐便可。


    “不过这只设想,我正想去问问你是不是要与小师兄一道,不与我们一起也行的。”


    羲灵摸着下巴思考:“这三福秘境这么好?”


    “自是好的,”成玺解答,“三福秘境在元一宗发现,无人知晓它的来历。


    “据说二十年前,我们宗门的的师兄从里面拿出了仙品阵法,除此之外,还有人拿出洗髓,那可是能改变灵根的圣品。


    “因着金丹的修为上限,每年修仙界的年轻一辈几乎都会来此,是少见的盛事。”


    羲灵听言了然,确实,逆天改命的机会谁都想要。


    她想到了江无眠。


    她道:“那江家少主来这也是因为三福秘境,并不是因为别的?”


    成玺点头:“我原也以为他来是为了江松,可我打听到江松的处置已经出来了,是要赔偿损失,再赶出宗门去。


    “那江家少主还派人亲自将江松领了回去,据说回去还要按照家主意思幽闭十年。”


    羲灵诧异:“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成玺放低音量:“江家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这事就低调处理了,我还特地打听了下才知晓的。”


    成玺的人脉向来是广的。戚媛急忙解释:“我没有,是她自己这样的,我真的没有。”


    解释自然是苍白的,人群中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没看见吗,人家小师兄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平日里她不是还宣扬着,如今是真的被正主辟谣了。”


    “她还伤害同门。”


    “我怎么记得之间她也伤害同门来着?”


    “是了,我还记得她进过一次弟子堂,也是因为伤害同门。”


    “她都进过一次了?那怎么还敢犯啊?”


    舆论就是这样,人传人传人,传到后面什么都有。


    “那要不要再告诉弟子堂啊?”


    “你敢?谁敢啊,她是戚家大小姐。”


    “算了,大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以后避着点。”


    舆论也是这样,说的人很多,但不会有人站出来,因为没有伤害到自己的利益,于是都是看客。


    羲灵揪紧谢灵玉的衣襟,原身在缥缈峰就过得这样的日子,伴随她的永远是不好的言论,人人都不待见。


    还要常常被欺负,她软弱,所以只想得到道歉。


    这是原身唯一留下的记忆,与她的曾经的少年时期逐渐重合。


    她也曾被这样欺负。


    但她不是软弱的人,她让那些施暴者都付出了代价,所以戚媛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她应得的。


    也是她占据这具身体给原身该有的交代。


    大家的议论让戚媛面色愈加苍白,明明前段时间这些人还众星捧月一般对她,明明是同一群人啊。


    她几乎要站不住脚。


    羲灵刚要扯着谢灵玉转移弟子堂报信时,有一人轻巧落下,他一身暗金色长袍,身形俊朗,面上带着和煦的笑。


    江家少主江无眠,江松的亲兄长,而江家与戚家速来交好。


    他站在戚媛身前,为戚媛挡去所有目光。


    他道:“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刚想装作醒过来进行一番解释的羲灵又听见:“想来是师妹间的口角。”


    紧接着她听见谢灵玉回:“见过江少主,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带江少主参观一二。”


    她于是重新闭上眼,行,弟子堂应该是不用去了。


    没事,重点并不是戚媛被罚,而是以后她要面对的指指点点们。


    她说服了自己,安心被抱着离开。


    江无眠看着离开的二人眯了眯眼,这时戚媛上前,她分外委屈:“江哥哥,你怎么来了。”


    江无眠摸了摸戚媛的头:“我若不来,你都不知道给人欺负成什么样。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发生了何事你且与我说道说道。”


    戚媛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将一切说出,并言之凿凿是羲灵做的。


    “羲灵?”江无眠回想方才匆匆见了一面的女子,“就是那萧奎怀中人?”


    说到这,戚媛立刻变了神色:“江哥哥那都不是真的!定是那女子迷惑了小师兄!”


    江无眠又摸了摸戚媛的头作为安抚,他没有回话。


    若这一切真是那女子做的,那这女子……


    这边离开的谢灵玉二人回到了形峰的院子里,一番闹剧下来,羲灵的课也已经耽误,她索性也不去了。


    她拍了拍谢灵玉的肩:“不错,配合不错,下次继续。”


    说的正是方才谢灵玉站出来给戚媛定罪的那段,正好给她的表演画上完美的句号。


    谢灵玉没有应声,他的手已经爆开寸寸青筋。


    羲灵没有发现谢灵玉的异样:“说起来那人是谁?你直接走没关系吗?”


    带着隐忍的声音应道:“江家少主,他代表江家。”


    她听言若有所思,直接代表江家,那身份确实是比“小师兄”的身份要高。


    等会?江家?江松?能代表江家的人都来了,那江松这事……


    不好办。


    他要是无罪释放也还好,她一番动作最初也只是为了脱困,麻烦的是要是江松这个人一看就是伪君子。


    她狠狠摆了他一道,肯定会遭来报复。


    她于是又问:“他身份这么高,江松会不会就没事了?”


    谢灵玉没有回应。


    她不解,拍了拍谢灵玉。


    被拍了一下的谢灵玉闷哼一声,他退后一步:“你先出去。”


    羲灵不明所以:“不是说我除了睡觉都要在你院子里吗?那你今天还给十个上品灵石吗?”


    她没有等到回应,只见人跨步走进房门,而房门猛地关紧,一道像是在压抑什么的的声音漏出。


    “走。”


    羲灵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异常。


    她小声回应:“谢灵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能帮你什么吗?上次那个阵法我已经会了。”


    一刻钟之后,仍是静默着。


    没有等到回应的羲灵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个刻着阵盘的玉石才离开。


    是之前给谢灵玉封魔气的阵盘,她此前看的书不是没有收获,她已经学会将阵盘暂时保存在容器里。


    谢灵玉的魔气在她眼里如同定时炸弹,她便用了一晚上画了一个出来保存着。


    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离开后,门轻轻打开,一只被黑沉魔气环绕的手拿走了刻着玉石的阵盘。


    随后门再次紧闭。


    谢灵玉靠在门上,他面上分布着漆黑的魔气,正一缕一缕向上蔓延。肆意的魔气想要向外蔓延,又被此前羲灵布下的阵法镇压,于是只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藏在皮肉里,不断叫嚣着。


    他摩擦着手里的玉石,玉石因为羲灵的灵力闪着淡蓝色的灵光。


    是屋里唯一的光亮。


    这个阵法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松开,也没有放进储物戒中,只留在手里不断摩擦着。


    一刻钟之后,他扯开衣襟,用匕首将胸口的伤处处生生剜下,连带着阵法反噬的部分,一同剜下。


    随后魔气炸开,飘忽在空中,他将血肉扔进了魔气里。


    魔气瞬间吞噬了血肉,在空中流转了一番后像是餍足,随后回到谢灵玉体内,那些皮肉下叫嚣的魔气尽数退散,露出了谢灵玉死白的一张脸。


    昨日受刑伤了本里,魔气因此噬主,继而将他的丹田装得七零八碎,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不暴露于人前。


    用血肉滋养魔气只顶一时,却如同开了先河,魔气一旦沾染血肉便会想要更多,直到将他的理智也吞噬,变成只知道吞噬血肉的魔物。


    而阵法反噬全靠魔气遮掩,他却连控制魔气都做不到。


    他别无他选。


    只有这么做,才能既压住魔气,又将阵法反噬解决。


    玉石因为他力竭落在了地上,叮呤一声脆响唤回了他的思绪。


    玉石仍闪着泠泠灵光,没有沾染血液,分外干净。


    他定定看着玉石,随后将手上的血液涂抹上去,直到整块玉石都沾染上血液才肯罢休。


    这时门外又传来温软的声音:“师兄?我想了下,还是觉得来看下比较好,你没死吧?”


    江松的事算是有了结果,对她也是有利的,羲灵便没多想,她回到正题:“三福秘境的事我再想想,过两天给师姐答复。”


    她拿出锤子图纸递给经明:“经师兄,这是我此前委托你造的法器图纸。”


    经明眼眸一亮,他接过图纸轻轻展开,铺满了桌子,但是还有,他继续展开,随后图纸铺在了地上,但是还有?


    他顿了顿,继续动作,直到将整个图纸都铺开,长度几乎有一人高。


    图上是一柄巨大的锤子,暗红色,上方还有各种宝石。


    饶是不常说话的苏依依也禁不住出声:“好大。”


    羲灵不太好意思:“我不太懂这个尺寸,便按照想法一比一还原了。”


    经明默了默,他小声提醒:“师妹,造这样一个锤子,可能会很重。”


    这点羲灵早就想到了,她一面认真:“师兄你可以偷工减料一下,我可以要空心的。”


    经明:……


    他见过不少器修接的单子,却从没见过这样奇特的要求。


    但……也行。


    他端详着图纸:“空心的也可,我可用特殊材料让它坚硬,师妹还有别的要求吗?”


    羲灵分外郑重:“没有了,还请师兄一比一还原外表,我的需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够拉风就行。”


    经明一噎,这许是他见过最奇特的需求了。


    但想到是羲师妹所需,倒也合理。


    他思考片刻,脑中已经有了初步规划,他道:“需得告知师妹一声,材料费可能需得五百上品灵石。”


    羲灵顿时僵住,她不敢相信:“多少?”


    她浑身上下,包括抢戚媛的,谢灵玉那赚的,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五百啊!


    她浑身淋湿,和他走在街道上,不久进入一家客栈。


    夜雨拍打着窗户,羲灵靠着柱子,拢了拢潮湿的衣袍,看着那灯上萦绕的飞蛾,身后谢玄玉正在和掌柜交谈,她听不清,喝醉之后,连五感都好像消退了。


    掌柜的恹恹欲睡,拨打着算盘,道:“几位?我们这边快要关门了。”


    谢玄玉道:“两位,一间房便好。”


    掌柜点了点头,道了声好,却见男子仍旧立在柜台前,“客官还有什么事吗?”


    谢玄玉靠近了:“既然夜已经深了,便先关门吧,剩下的客房若是没有满,便算我的好了。”


    说罢,又有几块清透的上品灵石,被放在了面前。


    掌柜一愣,看着那男子走过去,与少女说了几句话,便带着那道倩丽的身影,往楼上走去。


    第 99 章   舌尖


    洗浴池中,雾气升腾,水雾缭绕。


    羲灵沐浴完,用大巾慢慢擦拭头发,安静听着澡间外的动静。她进入了这间客房后,便到澡间沐浴。


    从她进来后,外面的声音就仿佛小了下去,只剩下了澡间水池流动的哗哗声,和窗外不绝的水声。


    她低下头,看着潮湿披散在身前的长发,出神了半晌。


    绾发的发簪忘拿进来了,她放在哪里的?


    羲灵脑子迟钝,转不动,努力回忆。


    应当是放在自己的小包里吧,可她丢三落四,那小包好像谢玄玉给她带来了,但后来有没有落在草地上?羲灵不确定。


    她胡乱捞起一件单薄的衣袍搭在身上,朝着外头走去,扬起声,对着外头唤了一声:“猫公?”


    外头一片静默,没有人回应,羲灵松了一口气,在门前停下,慢慢推开一条细缝,些许的光亮漏了出去。


    系统:?


    它再次尖锐爆鸣,并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令羲灵烦不胜烦的同时还有点佩服。


    你说它一个系统ai是怎么做到跟机关枪一样输出的?还不重样。


    她揉了揉耳鸣很久的耳朵,敲响了谢灵玉的门。


    一刻钟之后,院门打开,露出谢灵玉不耐烦的神色:“做什么?”


    羲灵伸出两根手指扯住谢灵玉的寝衣:“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说有没有什么阵法,可以把我的院子挪动的那种?”


    谢灵玉:?


    系统:……?


    系统要哭了:“宿主,你要干嘛。”


    羲灵:“我说了,我打算和反派一起睡。”


    因为距离谢灵玉近,系统的声音变得很小声:“宿主,算我求你,这真不行,反派特别能打,极其残暴,男主到最后也没打赢他,是他自己最后自爆了,他真的很危险,你离他远一点。”


    羲灵揪着手里的寝衣,看着眼前愈加不耐烦的人,只捕捉到一句“特别能打”。


    能打好啊,她武力值就挺一般的,比如江松这件事,她要是武力值很高,就可以直接去把人套麻袋打一顿。


    而且她这个人吧,怎么说,实在是一点窝囊气都受不得,指不定得得罪多少人。


    这要是跟反派处好关系,不就等于有了最大外挂。


    而且系统还怕它。


    多好啊!


    她回系统:“你知道的,我武力值一向差点意思。”


    系统:……?


    谢灵玉见人久久没动静,面上表情却有变化,就像是在与谁交谈,能是谁?


    他眼睛微眯:“羲灵。”


    系统陡然安静。


    羲灵很满意:“我在。”


    谢灵玉:“你方才在做什么?”


    羲灵顿了顿,随后面色无常:“发呆啊。”


    谢灵玉仔细端详羲灵的神情,发现确实并无异样,想到这人行为一向不正常,他没再多想。


    他把自己的寝衣扯回来,扔了一本书出来。


    “阵法在第七十八页。”


    说罢把门一关。


    羲灵接过书,翻到七十八页,斗转星移阵?


    五公里以内转移物件,可用灵石供给灵力,物件越大,所需灵力越多。活物不能转移。


    还挺合适的,就是有点复杂,想用纸笔琢磨一下。


    她想到了小桌案,其实谢灵玉给的工具挺全的,文房四宝都有。


    她试着推了推院门,没成想直接推开了,院子里没有人,只有一柄插在土里的剑,她悄摸着踱步到桌案拿起纸笔开始比划。


    比划着比划着直接入了迷,时间悄悄流逝,直到天微微亮,她才从桌案前抬起头。


    正与那柄漆黑的剑面对面。


    她很兴奋:“小黑,快夸我一下!”


    剑的剑身歪了歪,像是不解,羲灵站起身,路过剑的时候点了点剑身。


    “就当你夸我了!”


    说着走出了院子来到自家院子前。


    她随意捡了一根树枝在自家院子周围比划,直到画下一个巨大的斗转星移阵,随后又走到在谢灵玉院子旁复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用作接收。


    她回忆了下,谢灵玉的床在左边,那她的床在右边的话就正好挨着,这样屏蔽系统的效果应该更好,于是她在原本阵法的基础上又叠加一个将床转移的阵法。


    做完这一切,她一股脑将储物戒中的灵石倒在阵眼上。


    下一刻她的院子逐渐消失,而又逐渐出现谢灵玉院子旁,两间院子紧紧挨着,几乎没有空隙。


    她终于满意,甚至在脑中挑衅系统:“这下你总该安静了吧?”


    被谢灵玉吓了下,一个晚上都不敢出声的系统:……


    谁懂啊,它真的好憋屈。


    这时隔壁院门打开,谢灵玉拿着剑准备出门。


    他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院子旁边属于羲灵的院子陷入了沉默。


    他不理解。


    但羲灵很兴奋地走到他面前:“怎么样,我厉害吧?快夸我!”


    他欲言又止:“转移这么大一个院子,用了多少灵石?”


    羲灵听言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谢灵玉将羲灵的变化看在眼里,原来这人压根没考虑灵石。


    他揭露了血淋淋的事实:“虽是在宗门,日常却也是要花灵石的,你可有想到这点?”


    羲灵:……


    她没想到,救命。


    她急忙在自己的储物戒中翻找,发现原本有一整摞的灵石只剩下一拳头了。


    她不会是,一下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吧?


    苍天!


    她艰难扯动嘴角,并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扯了扯谢灵玉的衣服:“师兄,你知道哪里能赚到钱吗?”


    谢灵玉的视线由自己身上两根细白的指节转移到羲灵身上,那双水泠泠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他。


    带着祈求。


    难得见她这副模样,连扯他衣服的力道都变小了。


    他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变:“灵石我有,看一本书,十个上品灵石。”


    羲灵:……?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这辈子必须学习吗!”


    谢灵玉没有理会羲灵的呐喊,只轻飘飘落下一句。


    “若我估量的不错,你移开这座院子所花费的灵石大概是二十上品灵石。”


    羲灵傻眼,上品灵石,好珍贵啊。


    她立刻变了神情:“好说好说,不就是几本书,不再话下!”


    谢灵玉道:“我今日有事,你身上的玉牌可开我的院门,你可进来看书。”


    说到学阵法,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你还答应了要教我防身术。”


    她的武力值很需要提高到平均水平。


    谢灵玉顿了顿,对于羲灵将他杀人的手法称作防身术这件事还是无法适应。


    他回:“晚间我会回来。”


    说罢御剑离开。


    留下羲灵托着腮帮子数着自己仅剩的财产面露苦色。


    这时成玺匆匆赶来,她看到羲灵变了位置的院子顿了顿。


    她不理解。


    原本羲师妹这院子不就是在小师兄隔壁吗,现在变了位置不也还是隔壁吗?


    她没忍住问了句:“师妹,你搬这院子的目的是?”


    羲灵看着剩下灵石的默了默,最终说服了自己。


    清净!它值这个价!


    她恢复了活力,一下站起来,并随意敷衍:“我就想离师兄更近一些,没别的。”


    成玺听到这话,眼神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说起来,确实只有羲师妹能靠近小师兄的院子,那天小师兄还在羲师妹被江松袭击时保护了她。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如此说来,搬院子,许是二人情趣吧。


    她拉回思绪回到此行目的:“师妹,不知那戚媛如何处置?”


    戚媛?


    羲灵眼睛一下亮起来:“那戚媛是不是很有钱?”


    成玺不明所以:“她是戚家很受宠的大小姐,灵石的话,应该是……很有的吧?”


    羲灵站起身,面上变得严肃:“那我们去勒索,不是,去算一下账吧。”


    ——


    成玺的院子很有成玺的个人风格,各处都装点得精致得当,便是角落也养了些花花草草。


    羲灵跟着成玺走过铺了一层精致石子的小路来到她的房间。


    戚媛正五花大绑地被捆在地上,四周还围了一圈阵法。


    成玺上前拿开了塞着嘴巴的抹布。


    得了自由的戚媛顿时破口大骂:“你们好大的胆子!晴天白日就敢绑架同门,不怕进弟子堂受罚吗!”


    羲灵悠闲坐在一旁:“那当然是不如戚师姐有经验,弟子堂好玩吗?”


    戚媛眼里闪过恨意,她因为蓄意伤害同门受了鞭刑,她背上的伤甚至还没好,这一切不都拜她所赐。


    她还敢提弟子堂?


    “羲灵,你不过一落魄修仙世家不受宠的弃子,你以为你家里人送你来元一宗是让你修炼吗?是花钱给你搏个好名声,到时候把你嫁人时能卖个好价钱!


    “你不会以为羲家还想着培养你吧?一个灵根受损的废物,你哪来的资本欺负到我头上来!”


    羲灵听言面色一沉。


    “嫁人?”


    戚媛轻哼一声:“你这种于家族而言没有用的弃子,唯一的作用不就是嫁人吗?嫁了人你还可能生下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羲灵忍了忍,还是觉得生气。


    她戳系统:“她说的是真的?原身来元一宗就是为了能嫁得更好?”


    系统唯唯诺诺:“记载上……是这样的,原身留给你的记忆不多,但其实这件事原身是知情并自愿的。”


    羲灵:自愿?自愿个熊奶奶。


    她真受不了这窝囊气。


    她走到戚媛身前蹲下,直视戚媛的眼睛。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吧?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戚媛狠狠瞪回来:“你杀了我,戚家会放过你吗?”


    羲灵点点头:“是,戚家不会放过我,但我可以废了你,然后戚家就会送你拿去嫁人。”


    戚媛眼神闪过慌乱,她下意识吞咽:“不可能,我爹娘疼我,不可能随便把我嫁出去。”


    羲灵眯了眯眼:“你看,你分明也不喜欢被这样对待,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修为的女子会成为生育的工具吗?就是因为你这样助纣为虐的人很多。


    “你凭什么不愿意?那都是你应得的。


    “你先想想自己怎么脱困吧。”


    羲灵摸着下巴思考:“不若那你所有的钱来换?”


    戚媛震怒:“你狮子大开口!”


    羲灵不理,她看向成玺:“成师姐知道怎么废一个人的灵根吗?”


    成玺认真思考:“其实废灵根这种阴损的法子并不多见,但依依那边有能废灵根的药来着,师妹需要吗,我去帮你要来。”


    羲灵点头:“要的。麻烦师姐了。”


    成玺立马起身出门。


    目睹这一切的戚媛:……


    你们形峰为什么会连废人灵根的药都有!这不是邪术吗!不是整个修仙界都禁了吗!


    可她不敢赌,无论药是真是假她都不敢赌,因为修为是她引以为豪的资本,她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天赋不错,还被元一宗收为内门弟子。


    没有修为,没有天赋,她什么也不是。


    她心一横,切断了与储物戒的精神联系,储物戒自动从她的手指滑落。


    “拿去,我所有家当都在里面了。”


    羲灵立即笑开,她美滋滋捡起储物戒进行清点。


    霍,很丰厚诶。


    她示意成玺:“好了师姐,我们放她走吧。”


    成玺犹豫着:“真的要放她走吗?”


    羲灵顿了顿,她神色如常:“不放她走能怎么办?”


    她们都明白,如果今天真的废了戚媛,明天戚家就会过来收了他们的性命,整个形峰五阁的性命。


    成玺叹了一口气,给戚媛解绑。


    得到自由的戚媛恶狠狠地瞪着两人:“你们等着。”


    说罢小跑着离开。那一天,是缥缈峰最平常的一天,在大家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那疯病女修和小师兄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时,有一人冲进了大家的寝舍。


    那人健步如飞,目标明确,不小心撞到人还会道歉,那分明生得乖巧的五官时而微笑,时而要喷出火,看着十分诡异。


    这不就是那疯病女修?


    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而疯病女修发觉大家的注目后站定,她微笑,行同门礼,然后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柄……铁,铁铲?


    这铁铲看着怪眼熟的,这不是寝舍门口大伯用来铲泥巴那把吗?


    还有点生锈。


    疯病女修的声音很轻:“叨扰了,请问今天有谁去过我的寝屋?”


    说罢,那铁铲被她往前一怼,怼出了旷世神兵的气势。


    有人战战兢兢点了几间,她礼貌道谢,随后抡起铁铲,几步走了进去,她没有关门,大家纷纷凑近看。


    于是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


    他们从没想到铁铲还可以这么用,灵力被强行加注在铁铲上,然后一下劈碎了唯一的床,再然后铁铲被无章法地抡成花,而所有的被褥,衣服都变成了碎片。


    像雪花一样飘在空中。


    而始作俑者还不满足,她丢了铁铲,抡起一个凳子,狠狠地砸,砸坏一个就换一个别的接着砸,砸了一会累了,还停下从储物戒中拿出水壶喝水。


    等一切都几乎被毁去之后,那人满意笑开,然后——


    然后双脚分开,两手不断捶胸,保持这样的动作走了一圈?


    两圈?


    这个动作像是……大猩猩?


    有人只觉得此番场景无论如何用言语都无法再次描述,悄摸着拿出留影石想要进行留念,拿出的那一瞬,羲灵出现在他面前。


    他手里的留影石掉落,羲灵稳稳接住。


    她端详着留影石:“这位道友记录这些是打算作什么?”


    那人下意识吞咽:“没,没,没做什么……”


    她点点头,把留影石还了回去:“没事,你想要记录下来拿回去学习的话,是可以的哦,我同意的,不过还请你找好角度,把我拍好看一点。”


    大家脑中还在徘徊刚才的画面,此刻学习二字落下,大家面露迟疑。


    学习?为什么要学习这个?


    羲灵笑得意味深长,她重新拿起铁铲往另一间屋子去。


    大家深吸一口气回神,又控制不住探究欲,跟着去看。


    于是同样的流程看了几遍之后,他们心里竟有一种诡异的释放感,甚至心里悄悄预演,如果是自己以这样的姿态在房间里走上那么一圈……


    如果门是关紧的,再施下数十层隔绝窥探和偷听的术法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行?


    羲灵解决完最后一个房间,再大猩猩走路多走了几圈之后,只觉得心中异常畅快。


    莫名其妙来到修仙界,还要做什么圣母的烦闷感一消而散。


    就连此时系统还在脑海里奔溃大喊带来的烦躁也全部消失。


    啊,好爽。


    做自己真好啊。


    她走出门,朝着若有所思的人群行同门礼,随后将自己的水壶重新放回储物戒,并将铁铲放回原位,最后拿出匕首让叽叽喳喳的系统重新安静之后。


    离开了缥缈峰。


    而人群重新热闹起来。


    有人大胆猜测:“你们说,她和小师兄会不会是真的?”


    小师兄是难得的天才,这女子也不见得是普通人啊。”


    有人反驳:“何止是不普通,这样的人,宗门立宗以来都没见过吧!”


    大家的议论羲灵并不在意,她正从弟子堂领了自己新的弟子令往形峰方向去。


    ——


    形峰不同于缥缈峰的外门弟子统一住在寝舍内,许是弟子人数不多,外门弟子也能单独一个院子,只是比内门弟子稍小些。


    羲灵按照秦长老给的指引来到自己的新寝屋,不算大,但位置很好,只有左边一邻居,平时无人打扰,想必会很安静。


    她很满意,决定先去与邻居进行一个友好交流。


    邻居的寝屋比她的大上不少,四周透着灵力,羲灵方一上前,便有一灵力构成的金线图案浮现。


    她不明所以,蹲下仔细看,发现这图案挺有意思,一环连着一环,无头无尾,灵力构成的金线也挺有意思,就像是线条构成的一道逻辑题。


    她从小学画画,对线条尤其敏感,这样与逻辑结合的图案她还没见过,她一下来了兴致,逐渐投入在这图案中。


    指尖也跟随金线走动,想要找到逻辑的突破口。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将要下山时竟真的给她找到了,那是一根不易察觉的线头,她轻轻一扯,整个图案都动了起来。


    这就是解开了吧?


    她心中一喜,方要起身时,浑身的灵气和力气被全部抽空,不等她想明白便眼前一黑。


    而那金线图案逐渐化作灵气消散在空中。


    羲灵再次清醒时四周已经变了模样,她敲了敲格外痛的脑袋,发现身体也异常疲惫。


    她很迷茫:“系统,我这是怎么了。”


    系统也很迷茫:“不知道啊,不过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金线图案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阵法,我以为你不会的,谁知道你直接破解了?”


    羲灵看着自己的指尖:“所以我现在浑身无力,头还很痛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破解了个阵法?”


    系统迟疑:“应该?破阵需要灵力,你可能破了个超出自己修为的阵法,就透支了。”


    羲灵更加头疼,人果然不能太好奇,尤其是在修仙界。


    她既然能进来,想必是能出去的,只要再找到阵法,然后破解它。


    她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林子,树大多枯萎,有的甚至烂到了根部,诡异的是所有树都是活着的,还活得很好,即便外表是这样腐败。


    有点古怪。


    这时远处有声音传来——


    “救命!救命……”


    呼救声?那就是有人。


    羲灵往声音来处走去,这里很黑,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的雾气好越来越浓了。


    一刻钟之后,她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用仅剩的灵力集中在眼睛上,然后看见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吞咽:“前方是哪位道友?”


    下一秒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将她猛地往前一拉。


    羲灵心跳得极快,手连忙摸出匕首,却看见拉她的人是小师兄?


    他正定定地看着她,黑暗中的人面上没有笑,眉眼沉着,眼眸格外黑。


    跟白天看到的人完全不同。


    她恍然发觉,原来小师兄的眼眸是单眼皮,笑起来和煦,不笑的时候只剩戾气。


    “小师兄?”


    他回:“你怎么到这来的?”


    羲灵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也想知道,可能是破了个阵?”


    她听见一声轻笑:“竟是没想到,师妹还会解阵。”


    直觉告诉她,现在再纠结在阵法可能露馅,她转移话题:“小师兄,我好像听见有人呼救。”


    “萧奎”看着眼前人细嫩的脖颈,指节微曲,是一个抓握的姿势。


    他将嘴角调整成熟悉的弧度,是他练习许久,属于“小师兄”的微笑。


    果不其然,眼前的人看到笑后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了些。


    他继而调整着自己语气变得温和:“在哪?我正是收到了求救信才来到这里。”


    眼前的人果然再次松懈,她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他将身前的人往指的方向轻轻一推:“那师妹带路,我们去救他。”


    救这个字格外重音,毕竟“小师兄”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见人重新笑起来,羲灵松了一口气,她压下心底的不安,只当那一幕是错觉,往声音来处走去。


    身后的人存在感很强:“师妹近来在宗门很出名。”


    她顺嘴:“可能我生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吧。”


    话一出口羲灵就后悔了,这时候嘴还没个把门。


    身后的人又说:“此前师妹倒是低调得很。”


    她斟酌着:“小师兄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人在经历一些巨大变故的时候,会发生一些非常彻底的改变。”


    “比如?”


    她咳了咳:“比如突然做自己之类的。”


    “萧奎”想起自己探听到的事,默了默。


    他转移话题:“我来之前便被一阵法阻碍,如何也解不开,只好设法与求救人取得联系,用了传送阵才进来,师妹能进来可是解了那阵法?”


    羲灵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小师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便有了答案,至于她怎么来到这里……


    她面露尴尬:“说来师兄可能不信,其实我不过是初来形峰,想跟邻居打个招呼,我瞧那图案有些玄妙,好奇了些没想到就解开了,可能是侥幸。”


    这是实话。


    “萧奎”顿了顿,侥幸?那是他从从一处秘境挪来的上古阵法,他研习了三个月也不过初初掌握,至于解,还毫无章法。


    仅仅是好奇就解了上古阵法,这人难不成是术法天才。


    无论是不是,来了这里,就该死。


    周围好像一下变冷了,没有灵力护体的羲灵打了个哆嗦,前方的呼救声越来越近,她加快了步伐,正好躲过了“萧奎”去掐羲灵脖颈的手。


    前方有一男修躺倒在地上,腿像是受伤了,正是他在呼救。


    羲灵再次加快步伐来到那男修面前:“道友腿如何了?”


    那男修急急抬头,在看见羲灵二人时原本面上充满希冀的神情陡然僵住,转而变成了惊恐,甚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这变化太明显,羲灵疑惑:“怎么了?”


    男修急忙低下头,缩回了自己的伤腿:“没,没什么。”


    羲灵顿了顿,她狐疑回头,除了一个笑着的小师兄,没别的了。


    她只当这人太害怕,放缓声线:“道友不必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可此处是哪里?”


    那男修小心翼翼抬头,随后又像是怕极,把自己再次缩成一团。


    他道:“这……这,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羲灵无奈,她看向“萧奎”,“萧奎”了然上前,将人架起来。


    他道:“没事,我们再找办法出去,此处即是由阵法引入,想必也是由阵法引出,我们找找阵法。”


    只能这样了。


    羲灵走在“萧奎”身旁,不知怎么的,这受伤男修好像抖得更厉害了。


    身旁人道:“师妹既然解了进来的阵法,或许与阵法有联系,不若师妹稍作感应,看能否找寻到方向。”


    羲灵茫然:“我如何感应?”


    “闭眼静心,想想你解开阵法时的心境。”


    羲灵照做,她闭眼努力回想那阵法,想了许久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正准备开口时,脑海中传来系统颤颤巍巍的电子音。


    “宿,宿主,你应该赶紧走。”


    羲灵:?


    “怎么说。”


    系统:“我摊牌了,你旁边这个人就是全文最大反派,为了小命你先离开他身边吧!”


    羲灵:??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她猛地睁眼,却看见——


    她印象中和煦的小师兄单手掐着那受伤男修的脖颈将人高高举起,而那男修因为窒息面色逐渐发紫。


    她心口一滞,随后听见。


    “啊,师妹怎么不听话,悄悄睁眼了?”


    紧接着,在她震惊的眼眸里,骨节分明的指节稍稍用力,脆弱的脖颈猛地没了支撑,歪向一旁。


    羲灵完全没有被狠话影响,她从储物戒中拿出部分的灵石,剩下的灵石法器她递给成玺。


    “这是我们五阁的战利品,人人有份。”


    成玺也不忸怩,她接过储物戒:“之后该怎么办?”


    羲灵走出门:“就,认真修炼?”


    成玺有些失落:“师妹,我不知你灵根有损,这事我会告诉大家的,说不定依依有办法。”


    羲灵摆摆手,说实话,这事她也是才知道。


    “没事啦,灵根有损,又不是我的错。”


    成玺突然拍了拍脑袋:“对了师妹!还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你转峰后的课程安排已经出来了,你记得去上课啊。”


    正准备回去睡大觉的羲灵听言脚步一滑,差点摔倒。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灵根受损还要学习!


    她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回自己院子打算万事不理,先睡一觉时发觉隔壁院子院门没关,还微微敞开着。


    咦?谢灵玉回来了?


    她轻轻推开门:“师兄?”


    传来了谢灵玉忍耐的声音:“快关门。”


    这声音被压得很低很低,甚至带着虚弱,羲灵心口一跳,赶忙把院门关上。


    想了想,又觉得她待在这里应该不合适,于是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便又听见:“你走不了了。”


    她心跳陡然加速,而此时背后有非常不规律的呼吸声响起,一下重一下轻。


    她缓慢转身,看到了几乎浴血的谢灵玉。


    他的身后还有如何也收不住的魔气。


    随后他握着她的巴掌,轻轻地覆上了那张面颊。


    “要扇吗?善善。”他的声音低哑。


    到这一刻,羲灵才觉得,他根本不是野狼,更像是一条蛇。


    一条蓄势待发,带着引诱目的.的蛇。


    尤其是,他耳垂上的摇晃,就犹如墨蛇的绿色瞳孔,衬得眉眼昳丽,甚至多了几分风流。


    那暧昧之举充满挑逗。


    他就是在赤裸裸地勾引她。


    第 100 章   馥郁


    渊龙一族,往远古算去,与蛇类同宗,两族也的确有着相似的特征——


    譬如天生血冷,又譬如,蛇性本淫,最难忠贞,在交尾时往往是上百只公蛇缠绕一只母蛇,欲念极其强烈,而勾引配偶的方式,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渊龙一族寄居在深渊里,性格压抑了许多,但饱满的欲念与蛇类相似,不如蛇类一样朝三暮四,那欲念便都给了唯一的道侣。


    勾引这种事,是从血脉中流传下来,对他们来说,几乎是无师自通。


    羲灵自然不知道这事,此刻脑子发热,耳畔一片嗡鸣。她连怎么仰倒在枕头上都记不得了,依稀只记得是他的掌心按在她的肩膀上,忽然将她推倒,她身子发软没撑住,身子往后倾倒,等看到谢玄玉倾身而来时,一下回过神,却迟了。


    他手沿着她的腰肢往上,攀上了她的衣料,接着开始解她衣襟前的带子。


    羲灵握住绳带,不让他扯开,四目相对,她目带警告,他却置若未闻,指尖力道加重,将那带子一点点地从她掌中抽走。


    谢灵玉下榻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


    火光映入眼帘时,羲灵下意识眯了眯眼。她拿过外衫披在外头,而谢灵玉也已穿好了衣裳,遮住了裸露的上身。


    羲灵目光无意间落在少年腰身上,她的左手还残留着抚过他腰上肌肉的触感,五指不由轻轻蜷缩起来。


    少年转过身来,烛火照亮了他苍白的面颊,眼中浮着淡淡的血丝,瞧着十分憔悴,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


    谢灵玉走过来,“方才没有与你仔细说。谢家无事,这几日来我一直奔走于国都和楚国边境两地,忙着搜集证据,因为害怕走漏风声,便一直没让人给你透露消息,眼下事情处理好了,来告诉你一声。”


    羲灵问道:“那谢家出现的内奸,当真是你的叔父?”


    “是。”他话音十分平静。


    可被亲近之人背叛,如何能好受?羲灵理解他的心情。何况那又是血浓于水陪伴自己长大的叔父。


    谢灵玉道:“谢旬与太子本欲在此次太后寿玉之上,以谋逆的罪名发难谢家,将我与我父亲就地处决,那罪状书上写着谢家通敌卖国,实则一切都是谢旬在暗中做的手脚,是他将谢家在边关的兵器粮草暗中运给魏国。”


    羲灵听了倒吸一口凉气:“魏国与楚国世代伐兵攻城,乃是世仇。”


    若这一桩罪名扣下来,谢灵玉不是找不到当中反驳的漏洞,而是太子发难得太快,根本不给谢家能自证清白的机会。


    谢灵玉道:“谢旬以我的名义给太后送了一个医工,目的便在于此。一旦太后暴毙而亡,楚廷之上便再无人能给谢家说话,也断不会提给谢家翻案。”


    羲灵喃喃道:“为何要以死路相逼……”


    谢灵玉冷笑:“我却也不明白,我父亲待我叔父不薄。当年谢家阖族被楚王流放,是我父亲拼命护下他,重新支撑起谢家,如今反倒是亲弟弟,为了所谓权势,将他给卖了出去。”


    少年安静立着,殿内幽幽烛光照着他清冷的身形,他鸦睫浓黑,脸色霜白,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羲灵道:“他久居于你与老将军之下,心有不甘,觊觎谢家之权,被利欲熏心,为贪欲惑目,方选择与太子合谋。”


    羲灵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她也尝过被所谓兄长的人背叛暗算的滋味,这种事外人介入不了,大多时候需要自己慢慢消化。


    “少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太子构陷谢家,焉知背后是不是楚王的意思,至少眼下王室针对谢家已是摆在明面之上。


    他道:“尚未定下。待我回去再与父亲好好商讨一二。”


    羲灵目光透过薄薄的青纱,看到少年靠着床柱,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谢灵玉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然连日来的奔波,脑中都绷着一根弦,整个人已是到极限,若非如此,方才他也不会在闯入大殿之后,倒在她身上昏迷过去。


    他靠坐在床榻边,轻喘着气:“抱歉,我实在太累。”


    “无事,外头雨还在下着,你可以等雨势渐小再走。”


    暴雨冲刷着天地,而在这一间殿舍之中,一切都格外的寂静。


    帐外静悄悄,只余雨落下的声音,连他也没了声息。


    羲灵小心下榻,尽量不发出动静,走到柜前将柜门打开,没找到多余的被子,便只寻了自己的几件外袍,走到少年身边,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羲灵看着他睡颜出神了片刻,回到了床上。


    被褥还残留着少年身上的气息,清冽的沉香气味团团袭来,将她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的意识向幽幽深渊沉去,前世这一夜发生的事,也完完整整呈现在了梦中……


    前世,她冒着风险收留了他,夜里他是这般靠在榻边歇息。不过羲灵听着帐外之人的动静,只觉如同被钝刀子割肉一般折磨。


    他也一夜未曾入睡,身上数道箭伤,几度疼到蜷缩起身子。


    待到翌日,羲灵被榻边人起身的动静给惊醒。


    临走之前,他给了她一枚玉珏。是一枚上好的昆山玉,雕镂成的貔貅的形状,沾满了血污,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之中。


    他声音暗哑:“多谢大小姐救命之恩,若有再度相见之日,凭着一枚玉珏,大小姐可任意派遣某做事,某绝无二话。”


    羲灵摇了摇头,知晓那玉珏贵重,并不接受。而他将信物塞入了她掌心之中,转身便投入了黑暗之中。


    可大雨滂沱,离宫之中危机四伏,到处都是士兵欲置他于死地,他又能去哪里?羲灵不知道他是如何逃离的。


    而在她的梦中,第二日,楚太后逝世的丧钟响彻了离宫上下。


    不久之后,她看到自己嫁入了东宫。大婚隆重,太子牵着她的手,高坐于车舆之上,夹道两侧百姓高声齐齐跪拜与礼赞。


    而谢灵玉彻底没了音讯,他究竟去了何方无人知晓。就仿若一粒尘埃丢入湖泊之中,再也不见一丝踪迹。


    然而梦中有一道声音告诉羲灵,离宫那一夜,不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似乎在很久之后,她成了楚王后,与他还有一面之缘。


    便是那一次的见面,致使景恒与她彻底地决裂。


    耳畔响起窸窣动静,羲灵转醒,看到床边的谢灵玉起了身。


    “你要走了?外面还在下着雨。”


    “天快亮了。”谢灵玉转眸,看到床上少女睁开睡眼,特地放轻了声音道。


    她双手拂开青帐,赤足从榻上走下,乌润的长发被揽至身前,双瞳潋滟,不经意间流露出惺忪之态,更添一丝慵懒的妩媚。


    谢灵玉道:“我要走了。若非大小姐此前提醒,谢家也不可能免于灾祸。在下欠小姐一个人情。在下感激不尽。”


    羲灵摇摇头:“不必感谢,少将军此前也帮了我。”


    谢灵玉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珏,递到她手中:“大小姐日后若有难处,凭这枚玉珏来找我,谢家必会倾全力相助,绝无二话。”


    他看到羲灵的目光在触及那枚玉珏后,眼睫一颤,他问道:“怎么了?”


    羲灵笑道:“没什么。只是这玉珏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他说着与前世几乎无差的话,那枚躺在他掌心之中的玉珏,好似承载着命运般的重量,叫羲灵透不上气来。


    羲灵道:“那日我在太子殿中见到书信,也不过随口一提信上的内容,未料能帮上少将军如此大的忙,心中不胜惶恐,怎能接受?”


    谢灵玉道:“可我总还是欠你一个人情,要如何还?”


    羲灵帮他避开前世命运,实则也是想还他那日入林中救她的恩情罢了。其实无论有没有这一前提,她都会选择帮他。


    谢灵玉道:“不必拘谨,想到任何事与我提便是。”


    空明月色入窗,犹如水流安静洒在少年的身上。


    她久久未曾开口,谢灵玉正要迈步往殿门走去,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少女道:“少将军说任何事都能帮我?”


    “是。若是一时想不到,日后再提无妨。”


    羲灵道:“我确有一棘手之事。”


    她与太子的婚事由君上所定,除非君王更改心意,否则怕不能随意撕毁那婚约。她当然可以选择直接拒婚,南下回到封地,这也是羲灵对策,可那样带来的后果,怕也不是能轻飘飘揭过的。


    哪怕这桩婚事,是太子有错在先。


    轻则君王震怒,斥责于她;重则怕是要收回家封地,日后朝堂之上处处针对家。


    若有更好更平和的方法退婚,将带来的影响降至最低,自然更好。


    羲灵道:“少将军能否帮我退了婚事?”


    谢灵玉微愣:“你想与太子退亲?”


    羲灵点头:“是。自我来到京都,便被处处拘束,我这桩婚事并非我所愿,且前头发生的诸多之事,我对太子已是深恶痛绝。少将军能否帮我退了这桩婚事?”


    然而羲灵也不抱希望,毕竟此事太难,或许他也找不到法子。


    谢灵玉只沉吟一刻便道:“好。”


    如此轻的一个字,好似叫羲灵压在心头的石头都移开了,她露出笑容:“当真可以?”


    谢灵玉点点头:“三日之内给你一个答复。”


    羲灵道:“好。”


    她转头去看窗纱外夜色,雨没有见小的迹象,万一他这样离开被人撞见,更是不好。


    羲灵走到殿门边,轻推开了一条缝。


    大半夜过去,昨日被凌带走的护,此刻皆回到了岗位上,当中有人正靠着檐下柱子打着盹。羲灵唤来其中一个,让他将其他的护都先带走,顺便再将凌喊来。


    清清渺渺的月光落入她眼中,似如一汪星辰捣碎的星河。


    门窗半敞,清风入窗,羲灵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谢灵玉默默移开了目光,淡声:“没什么。”


    不多时凌从院外走来。少年刚被属下从被窝里喊起来,正是心情不爽的时候,当入了大殿瞧见谢灵玉在,登时睡意全无,清醒过来。


    “你怎在我阿姊的屋内?”凌问道。


    羲灵哪里能与他解释那么多,只上前道:“你带谢灵玉走,莫要叫外人瞧见了。”


    凌眉心紧锁看向谢灵玉,朝他肩膀上推搡了一下:“不是,你怎在这里?”


    羲灵瞧他那拳头不偏不倚砸在谢灵玉伤口上,连忙拦着:“你别打他。”


    这态度简直不令凌怀疑都不行:“阿姊,你二人究竟做什么了,他怎会在你闺房之中?”


    “我……”谢灵玉正要开口,羲灵打断道,“他本是想来找你的,昨夜你带兵前去相助,他心中感激,特地来找你。不想进错了屋子。”


    凌狐疑的目光在谢灵玉身上滑了一圈,“当真?”


    谢灵玉道:“当真。昨日之事多谢你。”


    凌看谢灵玉态度诚恳,不像有假,再看他侧身朝羲灵颔首道,“谢某冒犯大小姐,改日定会上门道歉。”


    他说罢便告辞,凌记着阿姊的吩咐,赶紧快步跟上。


    出了屋子,雨丝拂面,凌仍觉不太对:“谢灵玉,你与我说实话,我不信你会认错屋子。”


    谢灵玉似乎很是无奈:“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理由出现在你阿姊屋里吗?当真是昨日记错屋子了。”


    也的确如他所说,凌想不到别的理由。


    只是他越深思,越觉不对劲——


    阿姊不是热心性子,向来对谁都冷冷清清,方才凌不过推了谢灵玉一下,阿姊便立马出声制止。他谢灵玉何德何能让阿姊如此关心?


    且阿姊殿外那些护后半夜回来,谢灵玉若堂而皇之闯入阿姊寝殿,护必定会向凌禀告,而谢灵玉还穿着昨日的衣裳,那必定是……他在侍回来前便闯进了阿姊屋里,在她闺房待了一整夜!


    “谢灵玉!”凌反应过来,愤然出声,谢灵玉已夺过他手中雨伞,大步往外走去,不给他一点跟上的机会。


    一夜雨水收势,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着空气中浮动着尘埃。谢灵玉也回到了寝宫歇息。


    章华宫主殿,珠玉帘子摇晃,将内殿与外殿隔绝。


    楚太后立在帘后,看着殿内床榻上拢被而坐的少年身影,轻叹一口气。


    身侧老宦官扶着她:“太后小心些。”


    太后想着,昨日谢灵玉将太子的构陷谢家证据送到手上,她看到后是难以抑制的愤怒。


    “太子何以这般赶尽杀绝?当年他父亲清算谢家,如今他又如出一辙对谢家出手,这是要将谢家往死路上逼啊……”


    太后攥紧了眼前珠帘,老宦官手抚上她的后背,劝她消消气。


    楚太后压低了声音:“并非我偏爱阿玉,实在是这个孩子可怜。两岁那年母亲去世,后来便被送入宫中,楚王说是代为教养,实际逼迫谢家送人入宫为质。”


    正是因为亲自抚养,有了感情,待之便犹如亲孙一般。


    老太后脸上布满皱纹,是几十年来操劳留下的沟壑。


    “今早我去见君上,问了昨日之事,他道对太子所谋全不知情,实乃太子背着他所为,他定会给谢家一个交代,这话是真是假,我也分辨不出来了。”


    老宦官听着她沙哑的声音,默默垂下了眼帘。


    “进去吧。”


    太后在宦官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大殿,床上之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好些了吗?医工说你淋雨染了风寒,得好好休息,先把参汤喝完,便躺下吧。”


    谢灵玉拢被而坐,声音沙哑:“无事。”


    他服用参汤之时,太后便立在香炉边,揭开炉盖,往香炉中添加宁神香。


    “太子如此容不下你,假以时日说是他即位,谢家的日子更加难熬。若楚国容不下你,阿玉,你便去晋国吧。”


    老太后拄着拐杖道:“去找你的外祖父。你外祖乃是晋王,是中原霸主,如今诸国便是楚国也臣服于他,有他庇护你,楚王定会顾忌。”


    谢灵玉道:“外祖父并不喜我。”


    太后道:“快二十年过去了,怎么说他也该放下芥蒂。”


    当年谢灵玉父亲奔走晋国,被晋国王室收留,可却叫晋王之女与之私奔,晋王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此后女儿早逝,晋王便更加怨恨谢父,更怀疑谢父接近公主别有居心,有利用公主、借晋国势力来振兴谢氏一族的意图在。


    三年前,晋王后逝世,谢灵玉也曾代父亲前往晋国吊丧。然那时老晋王望向他的眼中,不掩厌恶与憎恨,谢灵玉历历在目。


    太后苦劝道:“老哥哥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是因为你父亲的事,他一直拉不下面子,阿玉,你这般像年轻时的他,是他最疼爱女儿留下的唯一孩子,他怎会不喜?”


    谢灵玉垂下眸,褐色的参汤模糊倒映着他的容貌,“可晋王的名号,外祖母也知道的。”


    中原霸主不是那般好做的,能让四方诸国臣服的王,走的是一条荆棘血路,手上染满了同族异族的鲜血。老晋王手段残忍,睚眦必报,未必会容得下他。这一点,二人皆知。


    “我昨夜已让父亲先回去,毕竟多待在国都一日,便多一份危险,他须得回去稳住兵马,此事更为紧急,而事已至此,我必然也不会再待在国都,日后如何且再让我思量吧。”


    谢灵玉搁下了汤药,笑着道:“不谈这事了,我不在宫中这几日,可发生什么事?外祖母不若与我说说吧。”


    这些年,他唤太后称呼也省却了一个姑字,不唤姑外祖母,只唤作外祖母。


    太后见他这么快便,看似语调轻松,可这背后的凶险,


    她长甲撑着额头:“并无大事。不过是前几日,闹出了风流传闻,太子与那家二小姐幽会,被侯凌捉住了。”


    谢灵玉道:“幽会?”


    太后点头,倒没料到自己这个向来不关心风月的侄外孙,会对此事感兴趣。


    谢灵玉若有所思,片刻后道:“外孙有一事想拜托您。”


    太后道:“但说无妨。”


    “您能否去见楚王一面,以您的名义让楚王将大小姐的这桩婚事给退了?若您出面,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诧异:“你为何要退了家大小姐的婚事?”


    谢灵玉道:“太子既与瑶有私情,又何必再祸害别的姑娘?外祖母不是也说过,大小姐挺合您眼缘的?”


    他一边翻看手上的兵书竹简一边说话,语调寥寥,仿若随口一提,无甚在意,哪怕太后不答应也无妨。


    然而太后暗觉不对。他这个侄外孙被她教得极好,心地热忱纯粹,却也没古道热肠到帮别的女子谋算婚事的地步。


    “阿玉,你是本宫自小看着长大的。”


    少年抬起头,面容苍白,眼神清亮朗星一般,透着凌厉的俊俏。


    “我何其了解你。凡是不在乎的事,定然不会多问。你告诉我,你怎会关心那大小姐,你与她是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谢灵玉翻看手上的竹简。


    他说得轻松,真要将太后给骗了去。


    老太后眼中怀疑之色愈发浓重,又苦于找不到直接的证据,岂能仅凭直觉断案?


    一旁的老宦官,陪伴在太后身侧几十年,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心眼做成的,动了动身子,欲附耳向太后倾诉。


    谢灵玉出声:“章衍——”


    他唤老宦官的名字。


    那老宦官迟疑了一刻,还是道:“少将军今早回来,是奴婢伺候更衣,他身上沾着女儿家的香气,少将军从前身上可没有沾染过女子的气息。”


    各人身上气息有异,若非亲密接触过,绝不可能轻易沾染上别人的气息。


    老人家讶然:“侍说你昨夜便回了章华宫,却迟迟没来见本宫,所以你在哪里……一整夜都待在大小姐那?”


    谢灵玉慢慢地阖上了手中的竹简。


    他的声音忽然毫无征兆地响起,“羲灵,你知道渊龙一族,男女到了这种地步,意味着什么吗?”


    羲灵脑海清明全无,全身因为他而泛起胭脂之色,实在没心思回答这话,不许他在这个时候还说话开口打岔。


    他却慢悠悠,道:“意味着,他认定你是他的道侣,这辈子他们只会有一个爱人。”


    羲灵预感不妙,身子与心一同往下一坠。


    “所以,你必须要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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