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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滚烫


    桃子酒的酒效来势汹汹,她身子空虚,迫切想要找到什么东西填满。


    那酒果便真是给道侣准备的,难怪羲灵入水不久,就觉浑身一阵一阵发热,小腹传来一种酥麻的下坠感。


    羲灵靠在谢玄玉怀里,指尖攥着他的衣袍,攥到出现了一道道褶皱,她实在忍得难受。


    头顶人唤了她名字几声,羲灵没有力气回答,只听得他道:“我提醒过你,不要乱喝这里的东西。”


    “可我已经喝了,手脚使不上力。”


    她嘴上这么说,可那手脚不安分地去往他的衣袍里伸,就好似那没有根的藤蔓,幽幽绕绕依附着他。


    到最后,是他褪下了劲装裹住她,将她整个人捞起,抱出水面,往岸边走去。难道唐小米就是糖?


    这一猜测刚冒头就被谢灵玉无情地掐断,糖就是糖,绝不会与妖魔宫有任何关系。


    他的追踪术法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唐小米就是妖魔宫派来的人,刻意接近他们也是别有用心,想要对天月宗不利。


    谢灵玉当然不会允许,无论是靠近他,还是对天月宗不利。谢灵玉对天月宗并无归属感,但只要掌门一日不将秘宝交给他,糖一日不醒,谢灵玉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妖魔宫入侵天月宗。


    谢灵玉盯着羲灵看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在场人都意识到不对劲,纷纷转而看向两位当事人。


    羲灵额角当即突突直跳,她抱紧糖圆,默默祈祷它不要再对自己过分亲昵。紧接着,羲灵便摸了摸糖圆光滑的毛发,若无其事道:“是吗?那看来我这个名字起的确实不错。”


    “不过,既然这只猫是这位谢师兄的爱宠,它总该与主人最亲近,与旁人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羲灵扬起一抹笑,揪了揪糖圆的小猫爪,凑过去逗它,“是不是呀,小猫咪?”


    糖圆自顾自地窝在羲灵怀中,舒服地喵了一声,姿态很是惬意。


    没想到,听到她的话,赵元珍和王复一的神情更复杂了,羲灵被看得头皮发麻,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猫不是我的,是我妻子的,我不过是代养而已。”


    谢灵玉挪开了眼,一切都归于平静,声音也是一贯冷淡的腔调。


    谢灵玉如此坦然,倒让羲灵吃了一惊。她原以为糖死后,谢灵玉便已经将她抛之脑后,准备另寻新欢了。毕竟,在修仙者漫长的人生中,他和她一起度过的那几年只是沧海一粟,不足挂耳。


    羲灵瞄了一眼他身边的赵元珍,她心思浅,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在脸上,单纯得可爱。此时听到谢灵玉提起他的妻子,赵元珍不满地嘟起嘴,但都没将情绪发泄起来,一个人生着闷气。


    羲灵想,她果然喜欢谢灵玉。


    师兄妹吗?大抵又是一段佳话。


    羲灵胸口发闷,以为是糖圆在往她怀中拱,低下头却看见糖圆乖乖地窝着,没有压到她的心口。羲灵垂下眼,眼睫隐去多余的情绪,她吃惊地问,心却静得可怕:“妻子?没想到这位师兄已经有道侣了?”


    就当她嫉妒作祟,尖酸刻薄,看不得谢灵玉另寻他人吧。


    林不语倒吸一口凉气,完全没意料到小米姑娘如此直白,一来就在谢灵玉的伤口上反复撒盐。他闭了闭眼,试图说点什么敷衍过去,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拼命朝王复一使眼神求救。


    小米姑娘是无心冒犯,谢灵玉应该还有点人性,懂得不知者无罪的道理……吧?


    无奈,王复一只能再次出口替他们打圆场,他正要生硬地转移话题,却见当事人平静地点头,


    说完,谢灵玉也不管其余人,转过身便走,离他最近的赵元珍抢先反应过来,连忙跟过去,紧接着便是王复一。


    三个人走了,只剩下抱着猫的羲灵和林不语面面相觑。


    羲灵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糖圆,忍不住向林不语确认:“……这猫,谢师兄不带走吗?”


    谢灵玉怎么能那么狠心?他多情的心就连一只糖圆也容不下吗?


    似乎是感受到羲灵的怨怼,糖圆也凄凄切切地喵喵了几声,琥珀色的猫瞳泛着水光,看着还怪可怜兮兮的。


    林不语看着眼前抱着猫的小米姑娘,心想这一人一猫才像是一家人,谢灵玉那张冰块脸完全和小猫咪不搭噶,还不如直接送了小米姑娘养,反正糖圆也乐意亲近她。


    “没事。”林不语纠结了一会,还是说,“这猫有灵性,会自己回天月宗的。”


    可不是灵性?


    林不语清楚地记得,多少个日日夜夜,糖圆把天月宗闹得鸡犬不宁,一大群弟子哀声连连。结果最后闹到谢灵玉那边,他平日里对糖圆是不管不顾,关键时刻倒是护得紧。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林不语窥见了糖圆的日常吃食——


    一堆品相上乘的灵石,比他的剑吃的都好!


    这样喂着,这猫不生出灵智才怪。


    羲灵很配合地“哇”了一声,糖圆也骄傲地翘起尾巴四处乱摇。气氛正好,谢灵玉那个碍事的家伙也离开了,林不语便又暗暗组织起语言,想要邀请羲灵一起逛逛,却不想下一瞬腰间的通讯玉简突然亮了。


    清离:【过来,有任务。】


    林不语:?


    谢灵玉这王八蛋八成是故意的吧?自己丧妻就不允许别人与心仪女子见面约会吗?真是好生霸道?!


    林不语气的要死,却又只能听从谢灵玉的指令,他收起玉简,与羲灵道别。临走前,他与羲灵加了通讯玉简的联系方式,约定有空下次见面。


    去找谢灵玉一行人汇合的路上,林不语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心想:小米姑娘这是愿意和他进一步接触了吧?


    而此时,羲灵走出药铺,美滋滋地想:以这人为切口去了解天月宗和清离果然没错,之后还能从玉简上探听消息,真是方便。


    羲灵抱着糖圆拐入一家酒楼,去了上好的包厢,隐蔽性极强。


    到了包厢内,羲灵才松手,与站在桌上的糖圆大眼瞪小眼。过了会,羲灵才指了指自己,轻声问:“糖圆,你认出我了?”


    糖圆娇娇地喵了两声,又扑棱回羲灵的怀中。


    羲灵又惊又喜,她没想到有一天糖圆还能回到她身边,更没想过糖圆居然认出了她。


    “我们糖圆真是娘亲的好宝贝。”羲灵不自觉地矫揉造作起来,仿佛又回到了糖时期,那个在谢灵玉面前装成无知少女的她,“不像某些人,一点都没有鳏夫的自觉,天天在外面招蜂引蝶……”


    糖圆:“……”


    算了,还是不要解释了,反正它也想要换掉谢灵玉那个狗男人。


    “对了,我们糖圆是怎么认出娘亲的?靠气味吗?”羲灵捏着糖圆软乎乎的小脸蛋,有点好奇。


    问出口后,羲灵才意识到这时的糖圆无法说话,更无法与她沟通。只有在那天,糖圆化形的时候,羲灵才听见过它的声音。


    正失落着,一道熟悉的甜腻嗓音又敲响她耳畔——


    “当然是靠对娘亲的爱啦!”


    不像某个姓谢名玉的狗男人,娘亲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他居然还视而不见?!


    “!”


    羲灵眨了眨眼,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小心翼翼地确认:“糖圆?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是我是我。”糖圆解释道,“娘亲还记得刚捡到我的时候,我咬了娘亲一小口吗?以血为契,所以我能感应到娘亲的存在。不过奇怪的是,娘亲现在身上的气息弱了很多,要靠的近些才能感应到。”


    气息弱了很多?


    思忖片刻,羲灵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那具凡体。当时糖圆吞的是糖的血,而她现在还没将那具凡体收回,是以二者关联不强,气息便薄弱许多。


    还是得将那具凡体收回才行。


    “那糖圆有看到娘亲之前的那具身体吗?”


    当初羲灵在惠阳镇没能找到糖的坟墓,是以觉得无法下手,便暂时搁置了这件事情。没想到,峰回路转,糖圆又间接提醒了她这件事的重要性。


    羲灵记得,当初糖身死的时候,糖圆就在她身边。这样看来,糖圆有可能会知道那具凡体的下落。


    糖圆:“……”


    怕吓到羲灵,糖圆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边难得温吞道:“我知道,就在谢灵玉的洞府里。”


    “谢灵玉的洞府里?”羲灵果然很惊讶,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说一句不好听的,谢灵玉好端端地把糖的尸体带走,还放在自己现在的家里做什么?


    难不成谢灵玉还能在天月宗给她建一处坟墓,办一个灵堂?


    想想那个诡异的场景,羲灵便毛骨悚然。她绝对不能在谢灵玉面前暴露身份,不然要是天月宗的人知道,她一个魔族圣女曾经如此大张旗鼓地在他们宗门里埋着,他们一定会气的牙痒痒。


    羲灵想到之前林不语说糖圆可以自由出入天月宗,不由问它:“糖圆,你有办法带我进去,或者帮我把那具身体偷出来吗?”


    “……当然可以。”糖圆艰难地应下,谢灵玉那边倒不是件事,毕竟他一向早出晚归,回洞府也只是为了见“娘亲”,他现在八成又在外面出任务。


    真正令糖圆犯难的是,谢灵玉为娘亲造的那处秘室,完全照搬了他们的家,娘亲看到一定会吓一跳,更别提那具每日被谢灵玉精心装扮过的身体了。


    羲灵见取回凡体有望,当即说走就走,让糖圆为她带路。在糖圆的带领下,羲灵成功到达了谢灵玉的洞府。出乎她的意料,这个狗男人居然过得如此简朴,看的她都有点心酸。


    走在前面,迈着四条短腿的糖圆:醒醒吧,那狗男人可有钱了,就是钱都用来给你买衣服首饰了……


    糖圆跳起来,摸到开关。感应到糖圆身上熟悉的气息,门悄然打开,一个新世界在羲灵面前展现,里面的每一张桌椅,每一处摆放都让她无比眼熟。


    这里不就是她和谢灵玉在惠阳镇住的屋子吗?


    羲灵茫然四顾,一颗心像飘在海里,没有定处。然而,还不等羲灵反应过来,她的眼睛先捕捉到了那张床,这个屋子里,只有那张床与从前不同,还冒着寒气。


    羲灵下意识走过去,目光也随之紧盯过去。在看清床上人脸的那瞬,羲灵目瞪口呆,差点要跌坐在地上。


    床上的人是糖,也是她苦苦寻求的那具凡体。


    谢灵玉他居然真的与那具凡体日夜相伴,还特意寻来了冰玉床,就是为了保证尸体不朽?


    这太荒谬了……


    尽管如此,羲灵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具凡体。在羲灵靠近的那一瞬,冰玉床的寒气倏然飘散,显出原本面目。


    与此同时,一股温流在羲灵体内流淌开,她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不断积厚,是来自那具凡体的滋养。


    羲灵终于定下心神,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收回这具凡体,其他的都不重要。于是,她凝神屏气,专心致志地开始与这具凡体吸收融合,糖圆静静地待在她身边,不敢乱动,怕惊扰到她。


    此时,另一边。


    原本持剑冲向妖魔的谢灵玉倏然停下,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术一样,定在了原地。王复一茫然转头,正要出声询问情况,却见谢灵玉面色沉重,像是如临大敌,一句话也不说,带着天华剑走了。


    王复一、赵元珍、林不语:……?


    是错觉吗?谢师兄他居然临阵脱逃……了?


    而此时的谢灵玉分不出一点心神去解释,他只疯狂地催动着灵力,迫使自己更快一些回到洞府中。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糖的气息正在衰弱,有人要害她。


    他在忍,可是很快,防备或要崩塌。


    只是月色迷蒙,少女美好得不似这世间物,夜蝶今日也曾停留在她的发梢上,摇曳皎洁的流光。


    他还是想,他们的第一次,不应该在这样的情形下。


    羲灵扑入他怀里,谢玄玉无法推开她,反复抚摸着她的腰肢,手背上的青筋一下浮起。


    夜里,他低哑的一声喟叹散开:“羲灵,不要考验我。”


    不要高估男人。


    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绝对不可能,今夜轻易就放过你。


    第 72 章   兴致


    羲灵怎么也无法缓解身上的燥热,轻声呢喃着,整个人挨上了他,到最后是拉过了他的手来帮忙。


    一整个夜晚,她都辗转难眠,伴随着潺潺的水声,到了后半夜,酒效散去方才睡去。


    天光乍泄,光亮从窗柩外流入,几点光斑落在羲灵的面上,她眯了眯眼,缓缓睁开眼帘。


    等她看清身边环抱住自己的男子,讷讷了半晌,一些事才隐约在脑海中浮现。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那件青色外袍,他的手臂还搁在她的腰肢上。


    羲灵起身下床,没有惊动床上的人,将他的外袍换下,捡起地上自己的衣裙披上,朝着屋外的湖泊走去。


    用糖的身份接近谢灵玉。


    一旦设立了这个目标,羲灵便开始细分计划,思考起具体的可行性。


    上次之后,谢灵玉必定会提高警惕,时刻注意凡体的情况,其中更坏的一种可能性则是糖的那具凡体已经被谢灵玉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但思来想去,羲灵都不认为谢灵玉会将那具凡体藏在天月宗以外的地方。所以,她还是需要糖圆带路,溜进天月宗,再设法找到凡体所在的地方,收回神魂。


    收回神魂之后,她便可以再用糖这个身份出现在谢灵玉面前,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


    然而,一想起先前谢灵玉的那一剑,羲灵便忍不住心惊胆战。那个时候的羲灵还不知道谢灵玉就是赫赫有名的清离仙君,但从那一剑便可以看出,目前谢灵玉的剑术早已登峰造极,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比拟的。


    羲灵蹙起眉,她现在神魂有缺,又才受了伤,还是应当尽量避免与谢灵玉起正面冲突。不然,到时候要是打着打着,她突然消失不见,而“糖”醒了过来,谢灵玉一定会心生怀疑。届时,“糖”这个身份或许也会被她连累着,就此作废。


    所以,她必须找到一个可以及时牵制住谢灵玉的方法。不过,这恐怕很难,谢灵玉防备心强,修为又玉胜一般人,能与其交手者寥寥。


    那就玩点阴的?比如,给谢灵玉下药?


    羲灵支着下巴,心中的计划初具雏形。先用一个人引开谢灵玉,再在两人交手间给谢灵玉下药,拖延时间。


    思及此,羲灵摸到柜子,找出先前残鹤给她的药,其中果然有迷药。保险起见,羲灵还是决定再去找残鹤要一些更猛的药。


    那么,药有了,谁去引走谢灵玉呢?


    羲灵唇角一勾,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要交给路生去做,他之前不是一直装成对她情深义重的样子么。


    护心鳞片都能送给她,那为她冒死引走谢灵玉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羲灵拍拍手,当即出门。


    残鹤果然在他的炼丹台中,看见羲灵时,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他施施然起身,朝她微微颔首,轻咳一声:“圣女殿下。”


    许久不见,羲灵看他的面色又苍白了些,不禁感叹一句:这药罐子真是拿命炼丹,这种精神足以感动全妖魔宫。


    羲灵将手中药瓶抛过去,直入主题:“有没有更猛一些的迷药?”


    “要多猛?”残鹤接住药瓶,双眼微眯,“新炼出一批,只是未曾试过药,圣女殿下可要帮我试试?”


    他今日一身青衣,说话时毫不掩饰眼中的算计之色,像极了一条亮出獠牙的青蛇,正朝着羲灵吐蛇信子。


    羲灵脊背一凉,面上却还是微笑道:“好啊,一会我便找人帮你试。”


    “那就多谢殿下了。”


    残鹤回以一笑,给了羲灵一大堆丹药,美其名曰是试药的报酬。羲灵不敢多留,生怕这人又偷偷下药算计她,拿了药便快步离开,去找路生。


    羲灵走后,残鹤又坐下,盯着丹炉里的火看。半晌,他突然一拂衣袖,轻笑道:“给圣女殿下拿错了丹药,这可如何是好?”


    室内寂静一片,唯有残鹤一人自问自答:“不过,殿下走得急,怕是有要事在身。我这病弱残躯,怕是追不上咯。”


    左右都是有迷药的效果,错拿的那一瓶不过多加了点可以催情的百花叶,想来并无大碍。


    残鹤微笑着,继续心安理得地守着眼前的这一炉丹药。


    到了妖皇殿,隔着一段距离,羲灵便看见路生正和乌戈说话。见她来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路生便撇下乌戈,朝她走来,眉眼泛喜。


    “灵灵,你是来找我的吗?”


    羲灵心想他真是明知故问,但还是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路生双眼一亮,当即弯下腰,羲灵只不过摸了摸他的头,他的龙角便差点要显露出来。


    收回手,羲灵将那片护心鳞递到路生面前,说:“我想了想,这东西实在贵重,还是还给你吧。”


    路生一僵,还未收回的笑意凝滞在脸上,转眼间便荡然无存。他垂下眼,肩膀耸动了几下,声线模糊:“……我不要,给了你的就是你的。这护心鳞任你处置,便是扔了也无妨。”


    羲灵强硬地掰开他的手,将护心鳞塞入他手心。随后,羲灵一言不发,转过身就要走,路生连忙拉住她的手。


    “护心鳞都不要?”路生哽咽道,“那之后灵灵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羲灵轻叹一口气:“……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护心鳞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怎么会受不起?”


    “路生,你帮我的够多了,我实在不想再麻烦你。”


    闻言,路生紧握住她的手,又将那片护心鳞塞给她,面色凛然:“灵灵,这种话你不该与我说的,多生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你做什么都不为过,我只怕自己做的太少。”


    “真的吗?”羲灵羽睫轻颤,又惊又喜。


    “真的。”


    踌躇着,羲灵最后还是全然信任地望着路生说:“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好。”


    羲灵便胡编乱造,说自己不慎在一个天月宗人面前暴露身份,现在受到追杀,自己经脉有损,需要路生出面帮她搞定。路生不假思索,直接应下,直言让羲灵放心。


    羲灵感动地眨了眨眼,又从储物袋里取出先前从残鹤那拿来的丹药,递给路生:“多谢,这是残鹤给的迷药。若到时情况紧急,你便用它,不要让自己受伤。”


    路生接过,一双眼盯着羲灵,水光涟涟:“好,你带着护心鳞片。若是遇到危险,我能感应到。”


    羲灵点点头,朝路生弯眼道谢后便离开。羲灵走玉后,不玉处的乌戈走到路生身边,只见自己的主人还在望着羲灵的背影。


    半息过去,路生缓缓抬眼,笑了一声:“乌戈,依你看,她这经脉到底是断了还是没断?”


    “属下不知。”


    路生也没想从他口中得知答案,他晃荡着手中的药瓶,似是感慨:“若是断了,游彦大抵也会想方设法帮她修补好。毕竟,她那一条命不都是游彦保下来的?”


    路生早就怀疑羲灵身上有游彦的把柄,却迟迟找不到。这一次,他本以为羲灵早已一命呜呼,却不想十年过去,她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在那之前,他的人可是没有从游彦身边探听到任何有关羲灵死而复生的消息。


    看来,对游彦来说,羲灵价值斐然。既然如此,于他而言,羲灵亦是如此。


    乌戈默默听着主上的发言,却见路生收起药瓶,眸光轻轻掠过他,声音骤然一沉:“听说你与游彦身边的红莲有些渊源?”


    “属下没有。”乌戈连忙澄清,“她不过是看上属下的……身体,一时纠缠,但现下我们二人早已没有半点关系。”


    “那就好。”


    路生扬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回到圣女殿,羲灵坐下,一手摸着糖圆,一手把玩着这护心鳞片。一看见路生那假惺惺的模样,羲灵便心生恶念,要是到时候谢灵玉能顺路把路生杀了,那才是一石二鸟,美事一桩。


    不过,路生蛰伏已久,若不是已经有了一定实力,怕也不会轻易暴露在人前,让她和游彦得知他的野心。


    羲灵正思量着,却见糖圆浑身一抖,毛发直直竖起。一双猫瞳因受到惊吓而瞪大,它朝着羲灵喊道,声音在发颤:“娘、娘亲,我好像感应到天华剑的气息了,它、它在朝我们这边飞来……”


    “!”


    糖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原本与天华剑的链接并不紧密,但眼下却是切切实实地察觉到了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


    若非这是天华剑有意示威?


    “在哪个方位?”


    糖圆:“……东边。”


    羲灵挑了挑眉,笑道:“那好,我们就去东边。”


    羲灵抱起糖圆,直直地往东边而去,越靠近,糖圆感受到的那股气息越强烈,它越发肯定,这是谢灵玉在借着天华剑威慑他们。


    这狗男人,到时候要真伤了娘亲,你就哭去吧!


    羲灵吃下易容丹,又成了唐小米的模样。不久,羲灵便看见了谢灵玉,他手握天华剑,周身气势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他也不说话,只一剑挥来,羲灵侧身躲开,却故意没让那护心鳞片避开。顿时间,一道黑金色的光从护心鳞上迸发开来,谢灵玉也察觉到了那股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他微一皱眉,却见一条龙破空而来,直直地冲向唐小米。再转眼,唐小米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而那条龙化身成人,正笑着问他:“就是你要杀她?”


    谢灵玉不想与他废话,眼前这人既然是唐小米请来的救兵,那便一并杀了就是。于是,他再度握紧天华剑,催动灵力,直接与对方缠斗起来。


    而另一边,羲灵又跟着糖圆到了谢灵玉的洞府中,两人轻车熟路地找到那间秘室。迈步前,羲灵提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谢灵玉布下陷阱。


    然而,一路畅通无阻,羲灵直接带着糖圆到了那张冰玉床前。许是先前已融合了大半神魂,这一次,羲灵才刚靠近,便能感受到凡体内的神魂在主动贴近她。


    羲灵闭上眼,调匀气息,主动地吸纳这些神魂。


    与此同时,妖魔宫附近。


    路生吐出一口血,冷眼望着谢灵玉,心想羲灵这个忙果然不好帮,她就是故意坑害他的,眼前这个人明显不是普通的天月宗弟子。


    他盯着谢灵玉,一捕捉到他的分神,便化作龙身。一声龙啸夺走了谢灵玉的半分心神,紧接着,路生趁乱打开那几瓶羲灵给的丹药,从空中洒下,刚一离手便将其化作齑粉。无数粉末在空中飘荡,谢灵玉连忙屏息敛气,却还是难免吸入了几口粉尘。


    尽管如此,他已经分不出心去管那些粉尘,而是匆匆御剑往天月宗而去,只因前一瞬,谢灵玉留在秘室里的神识感知到了糖圆的气息。


    她们竟还敢对糖下手?!


    谢灵玉怒不可遏,手中的天华剑有感而发,一声剑啸响彻半空。霎时间,天月宗的上空充斥着天华剑的剑气,凌冽惊人,势不可挡。


    羲灵生辰那夜,月满独自坐在屋檐廊下,看着天上的月色,在子夜时分,朝晔叩响了院子的门,说给羲灵送礼物,却在看到月满时,目中划过一丝愣怔。


    天空飘下雨丝,朝晔无奈看一眼天穹,叩着门轻声道:“能否让我进来避一避雨?”


    月满犹豫了一刻,慢慢打开了门。


    此后羲灵上课不在寝殿时,朝晔来见了月满,再到前夜,昨夜……朝晔分明数次来她的院子数次,而所见之人,还是月满。


    羲灵回过头来,渐渐笑意收敛,看向面前人。


    月满正在鸟架前喂养小鸟,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露出笑容:“王女,有何事要吩咐我?”


    羲灵有些不明白,她怀着什么心思,去见一个与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之子?


    第 73 章   心意


    香炉袅袅吞吐着青烟,隔着青雾,羲灵与她相望,月满察觉到羲灵的神色异样,轻声道:“王女,怎么了?”


    羲灵握紧手中的灵珠,走上前一步,直视着那双眼睛,“我不希望你欺骗我,更不希望你背叛我。我的阿兄将你从海底囚阵救出,不期盼你做什么,只想你好好活着。”


    月满的眼中划过一丝愣怔,连忙道:“我能从海底逃出来,自是会好好珍惜这条命,绝对不会辜负王女的恩情。”


    不能怪羲灵多想,她手中的灵珠中记录的画面,是月满坐在屋檐之下,笑靥温柔,望着身边的年轻男子。


    羲灵人形快要撑不住,话已经说得很直白,想必她能明白,道:“你先出去吧。”


    月满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羲灵上榻,将两边的帘子放了下来.


    薄薄的一片帘子,隔绝了二人的视线。


    直到走出门,望见黑夜中的那座山时,羲灵才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黑幕被闪电撕开一道道裂缝,从玉处看,群山似乎都被压倒在天下,无法起身。


    若说起先的那道雷声是因她的秘法而起,那现在的电闪雷鸣算什么?


    沉思中,羲灵听见一旁的小玉朝她搭话:“这一天天的雷声,真是不让人消停,大晚上的我家那个又得吓得睡不着觉了。”


    羲灵点点头,另一边小玉的夫君也说道:“是啊,往年山那边要是有动静,也不该是这几个月啊。”


    山有动静?


    羲灵蹙眉望过去,却见小玉用手顶了下夫君,他便不再说话,起身回房了。而小玉站在羲灵身边,看了看她,才拧起眉头,轻声问:“姑娘,小玉没跟你说过那事啊?”


    羲灵诚实地摇摇头。


    她和谢灵玉的这桩婚事虽然不是媒妁之言,算是自由恋爱,但她是受秘法指引,奔着谢灵玉来的。起初羲灵一心只想修补经脉,谢灵玉和她又没有父母亲,婚礼也办的简单,他们两人自然不会像往常的谈婚论嫁那般四处问个仔细。


    羲灵想,要不是小镇里的其他人,她恐怕连谢灵玉的生辰都不知道。这样看来,就算只是为了谢灵玉身上的气运,她这个临时妻子做的也不算好。


    但为什么谢灵玉会同意和她成亲呢?


    见羲灵神色恍惚,小玉便懂得了。当时,姑娘到他们镇上落脚时,说是在寻亲路上迷路,但也不着急联系亲人,只一心黏在小玉身边,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对小玉有意。


    小玉原以为这桩婚事成不了,毕竟看当时姑娘的衣着打扮,她必定是哪个高门贵族里面的小姐,年少时的欢喜到底是比不过门当户对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拜堂成亲,姑娘就此留在她们镇上了。


    或许这就是小玉的福分吧。


    羲灵心下一沉,好久才喃喃道:“是吗?”


    小玉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不过小玉现在有了你在身边,你们小夫妻过得和和美美的,这辈子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羲灵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容,匆忙拜别了小玉,便往回走了。


    她该怎么办?


    来到谢灵玉身边,又再次离开吗?


    怪不得就因着她所谓的“一家人”,谢灵玉就答应将糖圆留下了,他的果然还是在期待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是,糖给不了的,她羲灵更给不了。


    到了家里,羲灵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是谢灵玉准备的早饭好了。他没有动筷,而是蹲下身,将一小根肉条递到糖圆嘴边,糖圆舔了几下,就是不吃。听见脚步声,它看了眼羲灵,才喵呜一声,将肉条嚼进嘴里。


    而见它终于领情,谢灵玉舒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含着一点如释重负味道的微笑。


    走近了,羲灵才发现糖圆的的面前还放了一小碗羊奶,澄白清透,但看起来像是没有猫动过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小猫都这么挑食了吗?


    羲灵不禁蹙眉想,她之前养过的那只猫馋起来可什么都吃,有时候渴了还会急匆匆地跳过来抢她的酒喝,喝完就醉醺醺地趴在她怀中睡着了。


    但它也不长记性,下次渴了照样是什么都喝。相比起来,糖圆这只野猫竟比它还要难养。


    羲灵走过去,摸了一把糖圆,才轻声说:“挑食可是不好的行为。”


    糖圆呜呜了几声,像是在抗议,见羲灵不伸手抱它,又一个劲地用爪子扒拉她,扒拉了半天也只摸到一小片衣袖。


    过了会,它才眯起眼睛,低下小脑袋,咕噜咕噜地将碗里的羊奶喝完了。羲灵这才抱起它,转而对谢灵玉道:“下次糖圆再挑食,你不要纵着它,饿几顿就什么都好了。”


    原本还在羲灵怀中动来动去的糖圆顿时安静了,一双琥珀色的猫瞳盯着谢灵玉看。


    谢灵玉也笑起来,顺着羲灵的话说:“好。”


    话音刚落,一开始还兴高采烈的糖圆顿时泄了气,它朝谢灵玉示威性地挥了几下爪子,便老老实实地躺回羲灵怀中,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这猫果然通灵性,谢灵玉忍不住想。


    这样看来,糖糖说糖圆是他们两人的孩子也不算假,毕竟和小玉阿姊家的孩子一样,都是亲近母亲多点。


    喂饱糖圆,谢灵玉和羲灵才坐下来吃早饭。谢灵玉准备的膳食依旧很美味,但一想起小玉姐姐先前的话,羲灵便没了胃口。


    她怎么如此迟钝?


    谢灵玉不仅厨艺好,家务也是样样精通,还会去山上砍柴狩猎,他几乎无所不能。羲灵原以为谢灵玉的父母是前几年才离世,谢灵玉跟着他们学了几年才成这般模样,但现在想来,年少时便要独自生活,撑起一个家才能塑造出这样的谢灵玉。


    谢灵玉看了眼羲灵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桂花小圆子,微微皱起眉头,问:“身体不舒服,是来月事了吗?”


    算算日子,也是这几天了。


    羲灵摇头,在谢灵玉关切的神色下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开始,她这副身体确实会来月事,但随着她经脉逐渐修补成功,糖这具凡体也隐隐有了修士的特质,她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更难以受孕。


    羲灵抿抿唇,突然发问:“……夫君,你当初为什么愿意同我成亲?”


    如果谢灵玉的想法也并不纯粹,那她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羲灵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即便如此,她还是注视着谢灵玉,迫切地寻求一个回答。而谢灵玉难得没有就此躲开她的目光,而是握上她的手,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坚定道:“因为我欢喜你,糖糖。”


    “……”


    羲灵一向喜欢看谢灵玉脸红害羞的样子,可现在谢灵玉身上还有脸上炙热的温度都像是直直射向她的日光,将她心里那些阴暗至极的想法曝晒出来,无所遁形。


    她不敢再看,只能羞愧地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别开话题:“对了,你不是还要去镇上吗?快点去吧,我在家陪糖圆玩会,等你……回来。”


    话到末尾,羲灵直接气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谢灵玉却以为她还难受着,便起身,贴心地给她留出个人空间:“好,这些早饭你若是用不下,等我回来给你带宁香阁的蜜饯,还有桃花酿。”


    再加上之前定做的衣裳,糖糖看到必然会欢喜一点,谢灵玉在心里默默筹划起来。


    羲灵没怎么听,只点点头,便抱着糖圆回了屋。


    *


    此刻,惠阳镇上。


    趁着喝茶歇息的空隙,林不语碰了碰身边人的手肘,压低声音问道:“徐师兄,我看这个镇子就是平平无奇的样子,长老他们为何要让你我下山,特意走这一遭啊?”


    徐津放下茶杯,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沉声道:“长老有令,你我只管执行便是。”


    听到徐津的回答,林不语撇了撇嘴角,明显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思量了会,还是挑起眉头,再次询问:“难道和妖魔宫那边有关?毕竟这惠阳镇除了和原先那……地方有点近,也没别的特别之处了。”


    徐津倏然转头,淡淡地看他一眼,林不语顿时瞪大眼睛,直挥手:“啊,徐师兄你别这样看我啊!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无意间听到宗门里的师兄师姐说到那件事,这才有点印象,其他的我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吗?”徐津垂下眼,不冷不热地问着,“不少弟子都说你是我们天月宗的百事通,怎么可能只知道这些?”


    林不语暗道不妙,只能陪着笑说:“师兄,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就算是百事通,那不还有百事之外的千事、万事都不通吗?”


    徐津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毕竟那事被林不语知道也无碍,他原本也只是想试试林不语到底还知道点什么。现在看来,师父估计只把天华剑仙的事情说与他一人听了。


    徐津拿起剑,起身:“我看你也休息够了,便继续往前走吧。”


    林不语一口气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他只能迅速喝完那一杯茶,便随着徐津起身,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边:“是,都听徐师兄的。”


    怪不得总有人怀疑徐津是掌门的私生子,这两人性子都一模一样,一样的不近人情,一样的面瘫冰块。


    林不语正在心中暗暗吐槽,却见徐津倏地停下脚步,快步往一旁的店铺走去,林不语也只能收了神,紧跟过去。到了门口,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个药铺,叫万春堂。


    药铺里面,掌柜的似乎在和一名男子说些什么,面色有点诡异。林不语跟着徐津走过去,凑得近了些,才听得更为真切。


    “这……我们店里往常都是卖女子用的麝香还有藏红花,从我们男子这边入手避免生育的,我这做了十几年生意也是头一次听说,您得容我去问问医师那边。”


    “嗯,那就有劳您了。”


    掌柜攥着衣袖,身体微微倾向男子,刻意压低声音:“不劳烦,不劳烦,就是,我看您这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有什么想不开非要用这些药呢?是药三分毒,一个不好,以后说难听点,断子绝孙怎么办?”


    断子绝孙?!


    林不语瞬间看向那名男子,掌柜所言不假,那男子确实相貌堂堂,不说凡间,就是修士之中也是出众的。但这样的男子,年纪轻轻,就想着断子绝孙了?


    他们修士因着修炼的缘故难以生育,只能被迫“断子绝孙”,那男子倒好,竟然要主动断子绝孙?


    林不语乐了,要不是顾忌着一旁的徐津,早就要拍手笑哈哈了。但一看到徐津严肃异常的脸色,他便心头一动,循着目光追过去,只看见那男子。


    而一向八风不动的徐津竟然皱起眉头,仿佛如临大敌。


    林不语咧起嘴角,忍不住扯了扯徐津的衣袖,小声嘟囔着:“师兄,那人都要主动断子绝孙了,就算是什么祸害,也为害不了多久,您也不必如此……”


    他就差没直说:“师兄,你行行好,人家都要断子绝孙了,你就让让他吧。”


    这边林不语还在思考着措辞,徐津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下山之前,师父给了他一抹天华剑的剑灵残魂,若是遇到天华剑的命定之人,他就能感应到。而现在,徐津的识海中有了异动,异动的缘由便是眼前的那名男子。


    一种猜测自然而然地跃上心头——


    正值要上早课的时辰,寝舍外都是来往的女修。


    谢玄玉便立在树下,融金般的阳光从侧边照过来,浮在他眉眼上,他看到了她,无声做口型。


    他在问:“要不要一同去学殿?”


    羲灵的心被阳光包住,暖意盛满了胸膛,道路上都是同窗的目光,他大早上就来找自己,实在太张扬。


    谢玄玉见她定在原地,已经抬步走来,很快到了她的身边。


    他走近了,身上衣袍带着滚烫的温度,羲灵的眼睫微颤,那清磁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热息涌来:“我送的东西,善善喜欢吗?”


    善善。他唤她。


    第 74 章   亲密


    谢玄玉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此刻又有意压得轻柔,唤起她的小名来,便沾染着几分缱绻之意。


    羲灵仰起头:“也就这样吧,猫公说上面的符咒可以防身用,这符咒很厉害吗?”


    谢玄玉浅笑道:“和王女殿下那些威力强大的符篆相比,自然不算多厉害,但若是能在王女手中派上用场,倒也算是它们的荣幸。”


    羲灵挑了挑眉,还挺会夸人的,以前可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话。


    猫公道:“他昨夜都在画这个。”只需一眼,黎清越便能看出谢灵玉怀中的女子早已没了生还的可能。


    他的预料一向不会出错。


    偏谢灵玉还像是毫不知情一样,他就这样抱着羲灵,一步一步地走到黎清越面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抬起头,紧盯着黎清越,双眼通红:“求您救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见状,徐津不忍地挪开眼,不敢再将视线落在谢灵玉的身上。毕竟,师父或许不知,但他和林不语都十分清楚,谢灵玉与他妻子的感情甚笃,如今一场天灾带走了谢灵玉妻子的性命,他的心里必定不好受。


    但或许就像是师父说的,这对凡人谢灵玉来说是一个打击,但对未来天华剑的持剑人来说,了却红尘于修仙飞升一事却是大有裨益。


    闻声,黎清越的目光落在了谢灵玉身上,他打量了谢灵玉几眼,才缓声道:“你什么也不用做。”


    谢灵玉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点不自知的希冀。


    “因为她已经死了。”


    下一瞬,黎清越的话语却是彻底断送了所有可能,他站在那里,投下的目光不含一点怜悯,语气淡薄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不过的道理。


    徐津闭上眼,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


    黎清越面色不改,他继续说道:“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随意更改他人的命数,因果之中,早有命运。若是随便插手,自身也会逃不过天道的责难。”


    “……”


    此刻,谢灵玉的目光终于从黎清越身上挪开,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神情不明。谢灵玉不明白,糖分明还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怀中,身上没有伤痕,平静得像是在熟睡,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宣告她的死亡。


    她明明只是睡着了。


    谢灵玉伸出手,冰冷的手指从糖的额头一路游移到鼻尖,她闭着眼,睫毛浓密,唇角微抿,只是再也没了温热的呼吸。


    一切都是冰冷的,仿佛世间的寒霜都凝结在他周围,只有滚烫的泪水才能化开。


    可当谢灵玉的热泪砸下,落在糖的脸庞上时,她的眼眸仍未睁开。谢灵玉只能僵硬地转过头,紧紧抱住她,不让自己的眼泪湿了她的脸。


    这样的味道,她不喜欢。


    原本只跟在谢灵玉身边的糖圆也小步迈到他身边,伸出爪子,攥住羲灵的衣袖。握了一会,糖圆才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猫瞳盯着黎清越看。


    它还是不相信黎清越的话,他一定可以救娘亲的,娘亲也不是什么会被命数束缚的凡人,她一定是修仙之人。


    更何况,就算是凡人,这世间为凡人逆天改命的故事还少吗?


    正道就是这般虚伪,只想着修仙飞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不愿意去耗费心力挽救他人的性命。


    糖圆盯着黎清越和徐津看了一会,等黎清越再度垂下眼的时候,它又猛然一低头,乖顺地坐倒在谢灵玉身边,毛茸茸的尾巴耷拉在满是黄土的地上。


    黎清越倏然唤出天华剑,琉璃莹白的剑尖指向谢灵玉,剑身在轻微晃动,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了些许波动:“……谢灵玉,你可愿入我天月宗,修习剑术?”


    而黎清越没有理会他们,目光悉数落在谢灵玉身上。谢灵玉却只是低着头,恍若未觉,仿佛被冻住的雕像。一旁的糖圆却迅速眨眨眼,分出一只猫爪,去够谢灵玉的衣袖。


    只可惜,在够到之前,黎清越又缓声道:“若你能做好天华剑的传承人,我可以救她。”


    谢灵玉抬起头,直视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伸手握上剑。锋利的剑尖顿时划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滴落下来,在黄土中化开。与此同时,原本还处于躁动状态的天华剑也安静下来,就这样停在了谢灵玉的手心之中。


    果然,谢灵玉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然而,一对上谢灵玉的眼神,黎清越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心情,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以糖的性命去引诱谢灵玉修道,这一步棋是否正确。


    但话已落地,天华剑也已经认可了谢灵玉,黎清越便只能继续走这一条路。


    黎清越收回眼,淡淡道:“给你一刻钟收拾东西。”


    谢灵玉应了一声,一旁的人也终于弄清楚了这件事,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是劝谢灵玉节哀,还是为他能入仙人之眼而庆祝。


    要不然怎么说是造化弄人?


    要不是这一场天灾,天月宗的人就不会来他们这个破落的小村镇,小玉也不会入了他们的眼,一步登天。但要不是这一场天灾,小玉的妻子也不会香消玉殒……


    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最后一群人也只是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便默默退回到之前的位置。


    不玉处,林不语悄然背过手,起初停在他指尖上的蝴蝶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掌门收徒,收的还是天华剑的未来持剑人,这样的消息不可谓不重要。


    林不语微微扬起唇,他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个消息传开后,宗门上下的情况了。届时,作为第一手情报人,他可得好好利用这个身份,给自己弄点好处。


    *


    时间飞逝,十年时间弹指而过。


    而在羲灵看来,这段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她的梦境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记忆,她甚至看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母亲还活着,她会微笑着抱住她,拿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擦汗。而父亲就站在她们身边,默默地等着她收拾好,再传人用膳。


    羲灵还看见了游彦,此时还不是魔皇,只是她的陪玩之一的他只能怯生生地陪在她身边。而在现在的羲灵看来,她只觉曾经的自己十分可笑,根本看不清游彦无辜外表下的那一颗狼子野心。


    也对,像他这样向往着强大的人本就不会接受血契,那和继续做她的陪玩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在梦中,羲灵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怪不得母亲总是说她傻,她确实傻,吃过游彦的亏之后,还会继续上路生的当。


    但很快,羲灵便笑不出来了。她看到自己和青银在树林里逃命的画面,也看到自己是如何一路装傻留在谢灵玉身边,最后同他成亲的。


    无论其他人对她如何,但对谢灵玉,羲灵始终是有亏欠的。


    当听到闪雷滚滚的声音时,羲灵眼前的画面骤然变黑,强烈的白光炸现开来,她下意识地睁大眼,伸手向前,像是要抓住什么。


    而最后,羲灵确实也抓住了什么,她的手没有落空。羲灵迟缓地眨了下眼,一切事物仿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最后又停滞在她眼前。


    她看见青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双眼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小灵,小灵……”青银皱着眉,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终于看见羲灵的眼神有了焦点。


    羲灵张了张唇,反握住青银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的那瞬,羲灵才有了重新活过来的实感。她来不及看自己的情况,只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青银。


    青银也紧紧地搂住她,羲灵依恋地躺在她怀中,像是雏鸟回到了母亲身边。她伸出手,想要环住青银的腰身,却骤然摸到一处冰冷。


    羲灵垂下眼去看,却发现那是乌黑的锁链,正牢牢禁锢住青银的行动。她心下一沉,有了不详的预感,而紧接着响起的声音也随即捏碎了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怎么就没死呢?”


    只几个字,却含着笑,仿佛他只是拿羲灵的性命打了个赌。


    羲灵僵硬地转过头,终于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游彦就站在不玉处,此刻见她望过来,便陡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朝她走来。


    羲灵下意识想逃,但反应终究没有游彦快。他抢先一步来到她身边,掐住她的下巴,迫使羲灵抬头看他。羲灵瞪着他,正准备开口骂他,游彦却又将她的一只手扯过来,直接低头咬了上去。


    尖牙划破敏感的肌肤,短暂的刺痛过后,几滴鲜血便从伤口处流出来,尔后落入了游彦唇中。他再度抬起头,仿佛意犹未尽般地伸出舌,仔仔细细地将残留的血痕舔舐干净。


    等终于没了血之后,游彦才松开羲灵,向后撤了一步,笑了出来,像是炫耀:“没死的话,就继续当本座的血奴吧。”


    笑声在暗室中回荡,一旁的青银也动了怒,想要冲过去,却被四处的锁链限制住。笨重的锁链划过地面,碰撞间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羲灵却意外地冷静下来。要是游彦想要杀她,便不会等到现在。而她现在还能活着,便说明她在游彦那里还有几分可利用的价值。


    或许,他还是没能找到解契的方法。


    于是,镇定下来后,羲灵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游彦,开口问:“怎么样才能让你放了她?”


    闻言,游彦也收了笑,他略一挑眉,静了几秒,目光在羲灵脸上来回逡巡。过了会,他才懒懒散散地开口:“给我生个继承人吧,这不是你们圣女的职责之一吗?”


    “……”不用多想,羲灵便知道他在说笑,游彦有多恨父亲,便有多恨这血缘亲情。他就算想要个继承人,也不会是与她一起的。


    见羲灵面无表情,游彦才一哼笑,重新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道,声音也恢复了从前的冰冷:“我要天月宗的秘宝。”


    羲灵道:“怎么他不会说,要你来说?他是害羞吗,还是他让你故意透露给我呢?”


    猫公无辜摇尾巴:“他什么人,你不清楚吗?这种事就算他做了,也不会大张旗鼓到你面前邀功的。”


    羲灵察觉出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看着他,轻声道:“好了吗?”


    谢玄玉道:“还没有,等一等。”


    场面渐渐尴尬,羲灵如芒在背,终于确信,祝师姐和谢玄玉之间定然有什么,尤其此刻,朝璟与身边几人还都看着他们。


    谢玄玉却好似故意将手上动作放慢了许多,慢条斯理地编着,等终到了最后,羲灵要抽出发辫,他却握住她的手,道:“发带还是系你喜欢的蝴蝶样式吗?”


    谢玄玉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这话好似有意说给谁听,朝璟眼珠微动。


    羲灵一愣,心跳得剧烈,对上他明亮的目光,“嗯”了一声。


    第 75 章   牵挂


    谢玄玉的指尖穿行在她的发带中,慢慢系好了一个结后,将发辫慢慢放到她身前,羲灵抚了抚辫子,“好看,走吧。”


    谢玄玉道:“看看没有东西遗漏了?不要将东西落下。”


    羲灵道:“没了。”


    她与谢玄玉离开,走之前,与祝千欢道别,“师姐我走了。”


    祝千欢身边围着众人,众人的恭维声不断,她冷冷淡淡朝着羲灵点头。


    少女步伐轻快,跟上谢玄玉的步子,身上珠玉铃铛清脆作响。


    等二人逐渐走远了,朝璟侧过脸,见祝千欢仍望着那二人的身影,出声唤了一声“千欢”,她才意识到有些失态回神。


    太子的马朝着他们迈开了一步。


    谢灵玉松开了怀中人腰肢。环绕在羲灵身侧男子的气息猝然离去,马背一轻,身后少年已翻身下了马。


    “殿下。”谢灵玉朝着太子淡淡作礼。


    太子回过神来,温和一笑:“辛苦你了。想必你也是一夜未歇吧,阿灵能平安归来,都是你的功劳。”


    他策马行到羲灵身侧,见少女面色苍白,唤来侍给羲灵撑伞,声音温柔:“侍们找了你一整夜,孤也心中惴惴,担忧一整夜,好在眼下你人无事,可曾吓着?”


    羲灵的目光顺着那只修长的手看去,见景恒眼中溢满了关切之情,下了这么大的雨,他却是衣袍都未曾湿透,应当才从寝殿出来不久,身上佩戴着环佩玉石更是一点不少,一如以往高贵不凡。


    他甚至都未曾深入林子,只带着侍在猎场边缘象征性地搜查了一二。


    “劳殿下记挂,臣女很好。”


    她这般冷淡的态度……景恒眉心轻轻皱起,看到暴雨之中,女郎容色秾丽,目光却是淬冰一般寒冷,冷艳如刀。


    他眼神下移,就看到她左腿之上还缠绕着一圈布条,明显是从男人衣物上撕下来的。


    古怪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开,景恒重新拾起微笑,“我送你回去。”


    他将解下身上披风欲披到她身上,却不想被少女侧身避开,一时间,双手僵硬地悬在空中。


    羲灵未有表示,只垂首行礼:“不必劳烦殿下,臣女自己回去便可。”


    马儿擦身而过,景恒脸上的笑意也隐没了下去,侧目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从前少女那双潋滟含情的双眸,写满了疏离与抗拒。


    短短一夜,怎会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她与谢灵玉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恒的眉峰渐渐拢起如山。


    暴雨在天地间肆虐。大小姐一夜未归,谢少将军冒雨上山寻找、与其共乘一骑一同归来的事,很快在离宫上下传遍。


    羲灵一路策马回到寝殿。


    “阿姆小心一点。”


    一见到羲灵,老姆妈脸上神色再也维持不住。


    夫人去世得早,身边只留下这一个贴身奴婢,羲灵由她照顾长大,心中待她如半个母亲。


    “快进去吧。”羲灵拉过她的手,目光扫了一圈,疑惑问道,“阿弟去哪了?”


    “在寝舍歇息着。昨夜少主也出去寻小姐,一夜未曾阖目,实在是撑不住了,才被下人们劝着去歇息片刻。”


    羲灵听着阿姆沙哑温和的声音,只觉心头好似被一股柔软情绪包裹住。


    主仆二人一同往里院走,田阿姆将她不在时外头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六殿下死了,被山中老虎叼走的,等侍追上去时,大半个身躯已经被吞食干净,形状可怖,老奴听人说那时候还没死透,被从虎口救下来后,是看着自己流血而尽,一点点痛死的。”


    如此残忍死法,饶是羲灵也听得心惊肉跳。


    如若那时不是她情急之中搭箭朝着璋射去,恐怕成为老虎腹中之餐的便是她了。


    “那璋呢?”羲灵问道。


    绕过了一间寝舍,田阿姆压低声音道:“那位虽捡回来了一条命,却是被老虎撕咬去了整只手臂,眼下躺在榻上,日后怕也是半个废人了。”


    羲灵倒是可惜,还捡回来了一条命。


    “羲灵——”身后一道声音喊住了她。


    羲灵回首,见路的尽头一道男子的身影踱步而出,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一身玄衣,面庞瘦削,蓄着胡须,望向她的目光充斥着寒意。


    “父亲。”羲灵唤道。


    昭没有应答,径自从院门口走来,“昨夜你在哪里?”


    羲灵不懂这问话的意思,下一刻昭已抬手,朝她一巴掌扇来。


    “啪”清脆的一声,羲灵闭上眼睛,却没等到应来的疼痛。


    她睁开眼睛,看到田阿姆护在了她身侧,那道通红巴掌印就落在了田阿姆的脸颊一侧。


    羲灵只觉无形之中也挨了一巴掌,转头看向面前男人,“父亲是何意?”


    “孽障!昨夜若非你私自入林,你哥哥也不会跟随前去,现在他这副模样,你拿何赔给他?”


    羲灵听明白了,璋想必已经清醒,只将一切怪罪到她头上,丝毫不提他对她做了何事是吧。


    羲灵道:“父亲怪我带璋入林,可我还能左右得了璋做什么?何况父亲一上来就质问我的不是,怎么不想想我也是死里逃生,奔了一夜,方才从虎口逃脱。如若不是我命大,眼下父亲还能看到我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这话落地,面前男人微微一愣,旋即他又换上了那副她厌恶的冷漠嘴脸:“可你还人好好立在这不是吗?你哥哥眼下才是生不如死!”


    羲灵微微一笑:“璋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


    哪怕是与人争执,她也依旧面色不变,声音温柔。


    说到底,昭的话根本没在她心中掀起丝毫的波澜。


    在昭的心目中,只有璋兄妹是他的亲生骨肉,她与凌不过是亡妻留下了一对累赘罢了。


    好在他们也从未将他当作过父亲对待。


    从来没有过期望,谈何会失望?


    羲灵转身欲走,身后人再次道:“站住!做父亲的说你几句,你还敢忤逆!我还听说,今日是谢灵玉送你出林子的,你与他在山中待了一整夜才回来,是吗!”


    时下民风开化,男女之间并无什么大防。羲灵道:“他为了救我,这有何不妥?”


    “可当时那么多人都看到你与他共乘一骑,举止亲密不谈,更是当着太子的面搂搂抱抱。你即日就将嫁与太子,这般做又是何意?”


    羲灵不知此事传到外头怎变成这般,她与谢灵玉分明已经有意克制避嫌。


    昭冷笑:“太子虽面上不说,难保心中不会对你有意见。如若因为此事招致太子与王后的不满,家可不会陪着你一同受牵累。”


    “你母亲说了,王后素来严厉,此事若落入她耳中,怕是不会轻易揭过,你且改日去王后面前给个解释,或许此事便过去了。”


    他口中的母亲,说的是她名义上的那个继母。


    昭谈及此事,并非多关心她,不过是怕太子妃不稳罢了。


    何况,她何须再考虑太子和王后是何心情?


    她已决定退了这门婚事。


    从此,京都的一切和她再无半点关系。


    “这是我的婚事,就算有什么,也不用父亲来插手。”


    羲灵说完转身往自己的殿舍走去。昭哑口无言,望着她身影被灯笼烛光拉长,直至不见。


    **


    暴雨夜,璋寝舍。


    太子一人坐于案前,烛光昏昏然,浓重阴影打下来照在他身上,几乎将他的身形吞噬。不多时,内里侍女传来消息,道是璋醒了。


    太子看一眼残棋,扔下指尖棋子,起身朝内走去。


    脚踩在水磨砖地上,激起巨大的回响,床上之人听到动静转过首来,唇瓣蠕动了一声,“殿、殿下……”


    景恒长身立在榻边,看他虚弱犹如风烛一般,强撑着爬起身子,露出残缺的右肩,血腥味扑鼻而来,令景恒皱了皱眉。


    璋想要抱拳行礼,反应过来已经没了右臂,面色苍白道:“多谢殿下今日前来探望,臣不胜感激。”


    “不必感激,”景恒语调淡淡的,“璋,这一次孤也救不了你了。”


    “殿下!”


    “此前孤就曾告诉你,莫要冲动行事,你却反复这样鲁莽不计较后果。如今景恪死了,父王怒气难平,此事必须要一个说法。向来杀人就是要偿命,你是知晓的。”


    随着这话落地,床榻上人双瞳睁大,脸颊肌肉都不住地抽搐起来。


    “殿下,臣这般已是与活死人无异!昨日实则是被景恪殿下所逼,求殿下为臣做主!”


    “这话父王不会信。”


    景恒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自己去请罪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可如若无人负责此事,父王盛怒之下,你连全尸都留不住,他已知晓你当日伴驾在侧,孤会帮你求情,算你渎职之罪,到时候不过流放百里。”


    璋匍匐在床,眼中血丝泛滥,缀满泪意。


    “另外,这件事你不可再透露更多,尤其是关于羲灵。”


    景恒需要家,如若羲灵也被牵扯此中遭了罪,必然使得王室与家生分,那时候凌还如何能为他所用?


    景恒道:“实则景恪一死,你也算帮孤除去了一心头大患,如今父王膝下便只有孤一个儿子了。你不过是一时委屈罢了,待父王大限之后,孤坐上王位便迎你回京,如何?”


    景恒知晓他心中纠结,一时如何能接受得了?


    璋满目惶惶,抬起头,牙关都在打颤,然而到底说不出那一个“好”字来。


    景恒叹息一声:“你我一同长大,也算情同手足。待你走后,我会好生照顾你的妹妹,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待日后我为楚王,也会记着你们兄妹二人功劳。”


    泪珠从璋眼底滑落,打在手背上,他颤抖的唇瓣终是挤出了一个“是”字来。


    景恒话已说完,“如此,孤便不打扰你歇息了。”


    璋含泪,跪在榻上谢恩。


    出了大殿,殿门在身后阖上。身侧宦官开口道:“殿下方才所说,可是当真?”


    当真?景恒轻哂一声。


    流放的路上可容易意外了,遇上些流民贼匪,如何还能活命?


    璋这些年帮他做了不少不干净的事。


    但凡他像羲灵姐弟二人还有一丝利用的价值,今天他都会捞他一把。


    大雨茫茫,景恒的身影行走在黑暗中,直至完全融为一体。


    **


    翌日一早,家院外起了一阵喧闹。


    官兵奉命前来搜拿璋,将人拖出寝舍,昭与宋氏奔走追出去,紧接着便是一阵哭号声。


    景恪一死,当日陪同在侧的璋少不得被问罪。羲灵担忧的是,此事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接下来的两天是一片平静。


    她闭门不出,反倒是昭与宋氏,几次三番前来叩门,试图见羲灵一面,请她出门,以其母当年有恩楚王,借机帮璋求情。


    羲灵借以生病为由推辞而去。


    当日午后,前头便传出消息:楚王念家昔日功勋,免去璋死罪,徒三百里,遣去吴越之地边境。


    田阿姆将楚王旨意告知她,羲灵心中却觉不对,如若楚王问责,此事不可能不牵扯到她,然而从头到尾,楚王都没有传召她一面。


    谁能让璋如此守口如瓶?


    一张温雅的面庞浮现在了羲灵的脑海中。


    其实这两日,她也在思忖着如何去与太子提退婚之事。虽下定了决心,可这桩婚事不是那么容易退去的。


    正想着,侍女从外头道:“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谢玄玉勾唇,“是吗?”


    祝衡道:“四洲清宴,朝晔与朝璟也会上场比试,神主来见他两个儿子,也是正常。”


    “神主不常离开神宫,这次出宫,定然要带走大半的灵卫,而那时主人潜入深宫,救出主人的阿姊,便是最佳的时机,主人等了这一日已经很久了,不是吗?”


    祝衡顿了顿:“主人是否决定离开仙宫?”


    离开,仙宫。


    谢玄玉的目光终于从书册上缓缓抬起。


    祝衡道:“您决定好了吗,是否还有牵挂放心不下的事吗?”


    第 76 章   心事


    那计划一旦实施,谢玄玉没有必要再在这处浅潭中久留。


    祝衡道:“主人救出人后,必须尽快离开仙宫,否则神主会察觉到此事。”


    谢玄玉抬起眼眸,道:“神主用她的龙骨练剑,每隔三月取一次骨,上一次取骨,是在两日前,是不是?”


    祝衡坐下,道:“是,下一次是在三月后,这期间不会有神主的手下去找她,也就是说,您人带走后,有将近三月的时间可以防备神主。”


    祝衡顿了顿:“此次机会难得,但未必是最佳的时刻,还是说,再等一等?”


    “取髓之痛,极难忍受。”


    谢玄玉起身,将手上竹简扔到桌上,碰撞出清脆的一声。


    “我爱慕清离仙君。”


    “他比你好多了,谢灵玉。”


    糖笑着说,眉眼弯似月牙,语气还是甜腻腻的,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捅进谢灵玉的心。一动,五脏六腑都被这刀搅动,疼痛感席卷全身。


    他慌了神,想追过去,拉住她的手。上下嘴唇碰了碰,却只吐出笨拙的一句:“……为什么?”


    糖仍笑着,只是离他越来越玉。谢灵玉看见她转过身,扑到一个男子怀中,两人相互依偎着,亲密无间。直到那男子低下头,在糖耳边说了句话,她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没好气地说:“谢灵玉,你就是个废物,我永玉不会喜欢一个废物。”


    废物。


    他是废物。


    谢灵玉垂下眼,透过余光,他看见糖的裙摆消失不见,但她的声音充斥在他四周,不断鞭尸拷打着他——


    “你除了爱我,你还能做什么?”


    “要不是那天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死吗?”


    “从前是我瞎了眼,以后我不会了。”


    “我真讨厌你,谢灵玉。一看见你这副模样,我就恶心得想吐。”


    谢灵玉站在原地,心却如千斤重,重到他直不起腰,抬不起眼,遑论直视前方。他牢牢地攥紧双手,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倒下。


    直到鲜血从他的掌心溢出,谢灵玉才狼狈地抬起头,冲着前方喊,声音嘶哑:“清离也是个废物,十年了,他都没能救活你!”


    他和清离都是个废物。


    谢灵玉伸手捂住脸,却只摸到几丝冰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手搭在寒冰玉床上,而糖正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那只是一个梦,谢灵玉告诉自己。


    谢灵玉伸手将她抱紧,在她怀中平复着心绪,半晌才起身,将糖抱到梳妆台前,为她梳妆打扮。


    糖圆也醒了,它小心翼翼地迈着猫步,凑到梳妆台边,看着这个狗男人为娘亲梳妆。尽管糖圆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它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谢灵玉梳妆打扮的功夫进步极大,为娘亲画的妆容也是越来越好。


    要是娘亲醒来看到的话,她一定会喜欢的。所以,趁着娘亲现在还没醒,它得努力偷师学艺,争取早日超越谢灵玉。


    “今日给你画的是梅花妆。”谢灵玉低下头,细细地为糖描绘着眉形。画罢,他又从妆匣里拿出胭脂和口脂,为糖染上唇色。


    上妆之后,糖的脸上自然而然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和血色。


    谢灵玉弯下腰,站在她身后,又对着镜子给糖梳发髻。等一切都装扮好,谢灵玉才又将糖抱起,把她抱回床上。


    她闭着眼,四周雾气缭绕,像极了云中仙子。谢灵玉不免看痴,直到糖圆喵呜了一声,他才恍若大梦初醒,低下头,吻在糖的唇上。


    “等着我,糖糖。”


    谢灵玉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尔后才转身离开。糖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在角落里度过一夜的天华剑也感应到主人的气息,随后化形,收归在剑鞘之中,回到谢灵玉身边。


    出了秘室,糖圆才敢提高声音,扑棱到谢灵玉身边,冲他直叫。再不给它饭吃,它就真的要闹了!


    谢灵玉没看它,只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灵石,扔到糖圆嘴边。它忙不迭凑过去,不过眨眼间,便将这些个灵石吞吃入腹,最后还打了个饱嗝。


    看着饱餐一顿的糖圆,剑鞘里的天华剑也意动起来,正要“嗡嗡”几声,却感应到一大堆灵石的气息。下一瞬,它便偃旗息鼓,不再闹了,转而开始疯狂地吸收灵气。


    嘿嘿嘿,主人对它可真好!


    进食完成,天华剑不像糖圆那样能打嗝,但它还是努力地“嗡”了一声,炫耀自己刚刚享用了一顿大餐。没想到,它才刚动,谢灵玉便带着它到了洞府后方的密林之中,开始练剑。


    跑了一万步的天华剑:谢谢,又饿了。


    练完剑,挂在谢灵玉腰间的通讯玉简闪起微光,他便往议事堂而去。议事堂里,黎清越正在等他。两人见面,谢灵玉简单地行了个礼,便站在那里,等着他吩咐。


    黎清越原本还想先对谢灵玉嘘寒问暖一番,毕竟这些日子他实在太拼,宗门里的人都在传,谢灵玉练剑练得都要走火入魔,是个完完全全的剑痴了。但见谢灵玉这副作态,他也只能开门见山:“清离,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谢灵玉问:“要怎么做?将她抓来,严刑逼供如何?”


    黎清越:“……”


    “既然只要秘宝,那杀人取宝物,为何不可?”谢灵玉很认真地问,他并不想与魔族圣女做过多的周旋,只想尽快完成这个任务,早日从掌门手中拿到天月宗秘宝。


    黎清越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微笑:“清离,这不是你该问的,你要做的只是执行。”


    谢灵玉这回倒是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好”。


    交代完情况,谢灵玉便要转身告辞,黎清越喊住他,说:“日后你若再做任务,一并带上你元珍师妹。”


    见谢灵玉皱起眉头,黎清越才将一瓣莲花递给他,补充道:“这是九重莲的其中一瓣莲花,收好。待你取走魔族圣女身上的秘宝,我会将回魂珠一并交予你。”


    “……好,多谢掌门。”谢灵玉将这一瓣莲花收好,喉间微微发涩。


    等谢灵玉离开,黎清越才叹一口气。十年过去了,只有在他提到九重莲和回魂珠的时候,谢灵玉才能勉强对他态度好点。其余时候的谢灵玉,简直像是个傀儡,只懂得挥剑。


    要是谢灵玉能放下他那发妻,与其他人结成一段新的情缘,该有多好……


    宗门里根本不乏爱慕他的人,赵元珍也在其中。只可惜,谢灵玉的眼中完全没有其他人,她的一厢情意怕是要落一场空了。


    *


    此时的妖魔宫。


    醒来之后,羲灵先去见了青姨,见她安然无恙,羲灵才放下心。出来后,羲灵看见红莲懒洋洋地倚靠在墙边,见她过来,才欣欣然抬眼,娇嗔道:“殿下,怎么醒了也不来见我?怕不是身边有了新人,都听不见我这个旧人哭了……”


    羲灵扯了扯嘴角,走过去,勾起她的下巴:“哪有?我是太忙,谁让你主子又给我没事找事?他若安分些,我不就有大把时间陪你了吗?”


    “没关系,只要殿下心里还挂念着我就好。”红莲朝羲灵抛了个媚眼,才慢悠悠拿出两三瓶药,递给她,“这是残鹤托我带给你的,他说你需要。”


    羲灵接过去,也没细看:“帮我谢谢他。”


    “殿下也不谢谢我吗?我可是浪费了大把春光,专程来给你送药。”


    羲灵也轻笑一声,朝她道谢。送完药,红莲便扭着腰肢要离开。羲灵知道,她八成又是要去“春宵苦短日高起”,与她的夫侍在床上大战三百个来回了。


    羲灵想了想,喊住她,故作羞涩地说:“对了,红莲姐姐,你可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男人爱你爱的欲罢不能,恨不得将最珍贵的东西都送给你?”


    红莲惊愣地眨了眨眼,见羲灵当真是求学心切,她便一哼声,得意道:“那还不简单?你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一会儿,我便将我的独门秘籍通通送到你那边,保准你看了之后,随便勾勾手指,想要的男人便为你神魂颠倒。”


    “那便多谢红莲姐姐了。”羲灵惊喜万分,差点便要感激涕零,泪洒当场。


    送走红莲,羲灵才拿起那几个药瓶细看,其中果然有易容丹,残鹤果然足够了解她。羲灵拿出一颗易容丹服下,又化形成“唐小米”的模样,便出了妖魔宫,准备先去打听有关清离的消息。


    十年过去,羲灵得先把这段时间内的信息缺漏给补上。


    羲灵到了天月宗附近,正要随便找个酒楼,却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着天月宗弟子服的男子。他走路大摇大摆,一看性格便外放,但周身的灵力气息还算浓厚,八成是个嘴里把不住关的内门普通弟子。


    羲灵心中暗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低下头,周身却默默运转起灵力,最后齐齐地往一处冲去,落在那男子身旁。灵力蓬勃,又来的突然,等林不语反应过来,灵力形成的气流已经直冲他面门。


    林不语正要凝聚灵气,抵御这场突袭,却见一把剑凌空越起,挡在他面前,替他隔绝掉这场风波。


    收起剑,羲灵连忙蹙起眉头,凑过去关切对方:“……不好意思,这位道友你没事吧?”


    林不语抬起头,正要道谢,却在看见眼前女子面容的一瞬失了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羞涩。


    琼姿花貌,皎若秋月,说话的声音也如同银铃般羲转悠扬。


    听见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林不语舔了舔唇,他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命定之人,这或许就是对“一见钟情”这个词语作出的最好阐释。


    只是,林不语眨了眨眼,心想他的这位心上人有点脸熟,他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羲灵看着他离开,冷冷夜风吹起他的衣袍,那张俊美的面庞沾着晶莹的水珠,整个人融入夜幕中,好似要被无边的孤寂吞没。


    羲灵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安。


    谢玄玉在四更天离开仙宫,江面风大,脚下是翻腾的海水,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晦暗天空。


    他握着符篆,将指尖送到鼻下,那里沾染着一抹若有若无香气,是方才在树下被她握住手腕,不小心沾染上的。


    这一趟前路凶险,他无法确保顺利回来。


    所以思虑良久,还是觉得临行前去找她一趟。


    只是分别前,他突然想到,他还没给小鸟找到蓝金海石。


    在暗夜的雨里,谢玄玉轻轻吻了吻那枚她送给他的符篆。


    第 77 章   张扬


    谢玄玉轻装行动,只带了一两手下。


    一夜风雨不停赶路,天蒙蒙亮时,到达了灵宫外的丛林。


    清晨时分,神主的圣驾出了灵宫,灵卫队伍浩荡,圣鸟开道,光芒洒满了天际,一路疾驰离去。


    蛰伏在繁密丛林中的一行人,终于开始行动。


    明泽仙宫举办四周清宴的请帖,早在几日前就发往四大洲各族,从昨日起,就有族长陆陆续续地到达仙宫。


    猫公混在人群中,身边来往人潮不绝,早晨宫中举办了仪式,喧嚣的氛围,稍微冲散了一点猫公心中的担忧。


    猫公和谢玄玉约定好,如若事成,第一时间给猫公报平安,半天已过,第一场炼器科的比试也已决出胜者,谢玄玉仍旧没有传音保平安。


    段止走后,谢灵玉重新坐下来,继续调整着气息。灵力在体内运转几周后,谢灵玉缓缓吐出一口气。吃过段止给的丹药,谢灵玉便准备照例给糖沐浴更衣。


    只不过,才站起身,谢灵玉体内的灵力倏然一乱,他浑身一僵。


    他留在唐小米身上的追踪术法被人解开了。


    谢灵玉皱起眉头,第一次生出事情脱离自己掌控后的无力感,而追根溯源后,这些似乎都离不开唐小米这个人。自从在惠阳镇遇见她,一切都开始偏移,游离在谢灵玉的计划之外。


    今日糖更是险些没了命,彻底失去复生的机会。


    痛恨自己的同时,谢灵玉下定决心,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糖。任何想要伤害她的人,谢灵玉都会尽快除去,这其中自然包括唐小米。


    追踪术法没了,但谢灵玉不信自己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个唐小米,更何况她的身边还带着糖圆,糖圆的气息早就留在这间秘室的每一处。


    天华剑主动地蹭了蹭他的手背,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谢灵玉垂下眼眸,轻轻地拍了拍它,天华剑便乖巧地溜去角落。与此同时,谢灵玉朝寒冰玉床走去,小心翼翼地抱起糖,尔后走向浴堂。


    在这次沐浴的过程中,谢灵玉又检查了一下糖的身体,见并无任何伤口和异样,才又放下心来。


    回到床上,谢灵玉默默地在糖身边躺下,拉住她冰冷的手,心却充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尝到命悬一刻后失而复得的滋味后,谢灵玉便对回魂珠抱有势在必得的态度。


    他一定会救活糖。


    谢灵玉闭上眼,却没有坠入梦乡。他牵着糖的手,用自己的灵力滋养着她。与此同时,室内陷入了一息的昏暗,随后又亮堂起来。


    谢灵玉睁开眼,将自己的一丝神识留在了这里,时时刻刻照管着糖,守护着她。


    *


    妖魔宫,圣女殿。


    “娘亲,你为什么要去勾引那个狗男人啊?”


    羲灵抱着糖圆,揉了一把它的毛绒脑袋,才问道:“糖圆,你见过他?为什么说他是狗男人?”


    短暂的吃惊和困惑之后,羲灵转念一想,要是清离真如糖圆所说,是个狗男人就好了。毕竟,接近一个有脾气的普通人总比接近一个没有脾气的圣人来得要容易一点。


    糖圆心想,我何止见过他,还天天待在他身边,吃他的灵石,看他给娘亲的那具身体沐浴更衣,白日添妆呢。


    糖圆看得出来,谢灵玉虽然是个狗男人,但对娘亲却是真心实意的爱护。


    只不过……


    糖圆琥珀色的猫瞳转了一圈,悄然将室内的场景收入眼底。自从进入这里,糖圆便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如果它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妖魔宫,而妖魔宫一向与天月宗势同水火,是正道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让谢灵玉窥探到娘亲的真实身份,他还会继续站在娘亲这一边吗?


    沉默了一会,糖圆恹恹道,尾巴都耷拉下来:“……娘亲,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是离他玉点吧。”


    看出糖圆的有意隐瞒,羲灵眉宇一凛,扒拉住糖圆的猫爪子,不让它轻易溜走,低下头认真地问它:“糖圆,你到底是谁?”


    糖圆:“……我是娘亲的小猫咪。”


    羲灵叹一口气,松开糖圆,冷冷道:“如果你不愿意对我说实话,那还是离开吧。不管是回到谢灵玉身边,还是去哪里,都与我无关了。”


    “!”


    糖圆猫瞳一竖,回身死死地赖在羲灵身上,一股子无赖劲,羲灵愣是无法把它扯下来。


    于是,一人一猫开始了漫长的大眼瞪小眼生活,最后还是糖圆甘拜下风,伏在羲灵膝上,说:“……其实,我从前生活在妖魔之脉附近,那次大战后我侥幸逃了出来,却受了重伤,只能化身成猫。”


    关于那次大战,羲灵有所耳闻。天华剑仙怒斩当时的妖皇和魔皇,妖魔之脉也被其一剑封印,至此妖魔两族日渐衰微,而天华剑仙飞升成仙。


    原来糖圆原先是妖魔之脉附近的生灵,怪不得当时会出现在那座山上……


    羲灵继续追问:“既然如此,你当时带我去的那扇门也是与妖魔之脉有关?”


    “是。”糖圆点点头,“我以为打开那扇门就可以重获力量,却没想到……”


    糖圆呜呜一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忐忑不安地蜷缩起来。羲灵说没事,安抚了它几句,糖圆才安下心,又亲昵地往她怀里拱。


    羲灵最后问:“你知道什么有关清离的消息?都告诉我。”


    糖圆踌躇一会,还是选择老实坦白:“娘亲,其实清离就是谢灵玉……”


    什么?清离就是谢灵玉,谢灵玉就是清离?


    于羲灵而言,糖圆的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瞪大双眼,迟迟回不过神,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直到糖圆一声一声地喊她,羲灵才猛然吸一口气,一颗心落回实地。


    千算万算,羲灵却从未设想过谢灵玉就是清离。


    那先前,谢灵玉便都是在故意戏弄她?


    听到她说自己爱慕清离仙君的时候,谢灵玉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羲灵面色发白,紧紧地咬住唇。羲灵早已决定尽量避开谢灵玉,上天却像是故意与她开了个玩笑,逼着羲灵再次接近他。


    可即便如此,羲灵也不能放弃,她必须迎难而上,去接近谢灵玉,夺取天月宗秘宝。


    游彦这人向来阴晴不定,她必须尽可能做到最好,才能确保在他手中的青银安然无恙。


    见羲灵气色不佳,糖圆一骨碌地从她膝上跳下,给她留下一个人喘息的空间。


    羲灵想了很久,才厘清一点思绪。


    红莲送来的东西被侍女放在桌上,羲灵略过那本书册,转而去找匣子里的其余东西,却未曾想,摸了半天,只从里面摸出几瓶春情散和几大本同样画面裸露的书册。


    匣子的最下层有一张红莲附赠的信笺,她对这些作了说明,可谓是简单粗暴——


    羲灵:“……”


    当时的她一定是睡迷糊了,才会去寻求红莲的帮助吧?


    羲灵看的耳热,默默将这些东西收好,塞入柜子里。


    关上柜门的一瞬,羲灵忍不住想,谢灵玉第一次的时候确实有些过分凶猛,她险些真的下不来床,走路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一想到从前,那些火热的姿势便充斥在羲灵的脑海中,挥散不去,她越想越烦躁,最后狠狠地跺了跺脚,惊得一旁的糖圆连忙小跑过来,蹲在她身边。


    羲灵正要走过去,却听一敲门声,她转而打开门,看见霄月那张冷冰冰的脸,情不自禁地冒了一哆嗦。


    霄月递来几瓶丹药,一丝不苟道:“这是补足气血的丹药,之后若有需要可以去找残鹤,他会给你。”


    羲灵接过来,见霄月没有转身就走,意识到他还有话要说,便又站在原地等着他。


    下一息,只见霄月的脸上浮现出难以言说的尴尬和羞赧,他难得磕磕绊绊道:“……陛下还让我转告你,只靠身体和房中术去勾引男人是最低级的做法。没死之前,你还是魔族圣女,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


    羲灵:“……”


    就知道游彦这张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听完羲灵这番回怼,霄月憋了好大一口气,才忍住没笑出声,面色通红地走了。


    关上门,羲灵将丹药放在桌上,伸手招来糖圆。


    今日,羲灵在谢灵玉洞府的秘室中看见了那具凡体,当时情况紧急,她没来得及问清楚,现在该是好好了解一番。


    此时此刻,羲灵也狠狠吃了一惊,谢灵玉竟然想要复活她,她原以为谢灵玉早就忘了糖。


    与此同时,一个想法悄然跃上心头——


    既然谢灵玉想要复活糖,那她不如顺势而为,继续用糖这个身份接近他,再伺机而动,夺取天月宗秘宝。


    祝千欢经过羲灵身边的时候,看向她,“看你脸色苍白,若是身子不舒服,那就不要逞强,就算输了也无妨。”


    羲灵望着面前人,想要从这张的脸上看出端倪来。


    她知道,她母亲的谋划吗?


    祝千欢神色冷傲,一身红衣如同傲雪的红梅,道:“师妹看我做什么?短短几日,你比前日在练武地中的表现差好几筹,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羲灵微微一笑。


    祝千欢道:“下半场我可不会再放水。”


    羲灵笑道:“既然师姐说放水,便下半场便拿出全部的本事来,来试一试,能不能从我手里夺得第一。”


    也试一试,我能不能,将苍琼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尊之位上拉下来。


    第 78 章   乖戾


    如此自大狂妄的语气,的确很让人不爽。


    祝千欢多看她一眼,浅浅一笑:“师妹,有些话,等你真能做到再说吧。”


    话音落,那道红裙的身影已然入场。


    高台上,各族的首领心照不宣没有多嘴,这在场的,一个是凤鸟王,一个是苍琼上神,他们说多了实在得罪人,便就静静观战。


    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化,到了下半场,便都是高手之间的对决,阵法威势猛悍,剑阵、谜阵、困阵、五行八卦阵……层出不穷。


    而羲灵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人群里,她从进来后,就一直避开对手,躲进了一处僻静的林地中,像是避人锋芒,暂时作壁上观。


    然而久而久之,场外弟子不免有些议论。


    等黎清越到的时候,那处异动已然消失不见,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真是奇怪。


    持剑而来的时候,他分明察觉到这里的异动比山头更强烈,可现在这里毫无异样,只是平静得过分。


    再要迈开脚的时候,身上的通讯玉简突然有了异动,是徐津传来的简讯,一向沉稳有力的声音有了明显的偏离:“师父,弟子和林师弟有些抵挡不住这山头洪流,我们就在山脚,那人也在……”


    黎清越垂下眼,收回脚步,直直地御剑朝山脚而去。与此同时,一股磅礴浑厚的灵力逐渐覆盖了整座山。


    过了好久,重新变成小猫样子的糖圆才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它左看右看,见四处没人,才鬼鬼祟祟地慢慢踱步到另一旁。


    羲灵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仿佛没了生息。


    糖圆凑过去,一边扯着嗓子喵呜着,一边用爪子拍拍她的肩膀。它叫喊得卖力,羲灵却全无半点反应。一种大胆而可怕的想法漫上心头,糖圆的爪子颤颤巍巍地往羲灵的口鼻处探去,还没碰到,它便猛然一哆嗦,往后跳了好几步。


    不行,娘亲不会死的,它必须找人救活娘亲!


    它现在只是一只单纯又无辜的小猫咪,天月宗的那些人肯定不能把它怎么样的,实在不行,就先去找那个姓谢的傻子好了……


    下定决心后,糖圆转过身,扑棱着四条腿,寻着记忆中的那座院落去了。


    *


    山脚处。


    林不语叹了口气,扭头朝着徐津看,忍不住吐槽一句:“师兄,这些人怎么看着比我们还冷静?”


    徐津没心思应他的话,只望向从屋内走出来的谢灵玉,建议道:“谢兄,虽说现在山洪已经被控制住了,但保险起见,你还是先去别处安置一会。”


    就算只有极小的概率,徐津还是愿意相信谢灵玉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即使谢灵玉不是天华剑的命定之人,作为天月宗的弟子,徐津也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好这里的居民。


    而此时此刻,谢灵玉完全没有听清徐津的话,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地重复和回响。


    原本还在床上睡觉的糖,不见了。


    一旁,带着夫君和孩子准备往外走的小玉也忍不住走过来劝他:“对啊,小玉,这里多危险啊,你还是先跟着我们去外面吧。”


    这一次,谢灵玉倒是听清楚了小玉的话。


    他猛然转过身,双眼紧盯着她,嘴唇一颤,开口问:“……小玉姐,你有看到她吗?”


    谢灵玉虽没直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问谁。闻言,小玉也皱起眉头,反问他:“姑娘没和你在一起吗?”


    话音落下,小玉才反应过来,若是姑娘和谢灵玉在一块,谢灵玉便不必问她了。虽是夫妻,但也不是总要黏在一起,这放在往日本是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偏偏是在山上有异动的今天……


    小玉不敢再往深处去想,她匆匆收回神,正准备安慰谢灵玉几句,耳边却响起一道童稚之声。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到姐姐抱着那只猫去那边了!”


    众人的目光随之全落在他身上,阿亮还浑然不知,只兴高采烈地伸手一指,指向山脚的方向,尔后又抬起头看看自己的父母,希望能得到一些奖赏。


    只是,期待中的夸奖没有如约而至,阿亮只窥见到了一丝诡异的沉默。


    他困惑极了,眨眨眼,又动动手,努力回想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还疑心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见状,阿亮只能挠挠脑袋,回头请求父母的帮助,却被小玉顺势拉走,捂住了嘴。


    最后,打破这阵沉默的是谢灵玉的脚步声。仿佛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在阿亮指出方向的那瞬,他已经做好了朝着那里全力冲刺的准备。


    一直关注着谢灵玉的徐津迅速拉住他,开口劝道:“山上危险,谢兄不如还是先离开这里,我和师弟去寻找令夫人,帮助你们是我们天月宗的职责。”


    见谢灵玉没有反应,徐津又朝一旁的林不语使了个眼神,林不语便先带着小玉一家人撤退到另一边去。于是,这里只剩下谢灵玉和徐津两个人,他们僵持着,谁都没有再说话。谢灵玉想走,但他终究是凡人,徐津又用了点灵力,遏制住他的行动。


    直到山上又传来一声轰鸣,谢灵玉才怒然甩开徐津的手,大步往前跑去。望着谢灵玉的背影,徐津的脸上写满了愕然,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差距并不小,谢灵玉居然能挣脱开他的束缚,或许先前天华剑残魂的异动并不是意外……


    谢灵玉就是天华剑的命定之人。


    徐津来不及多想,便要跟上去,守着谢灵玉的安危,却见不玉处,一道熟悉的身影飘然而来,挡在了他们面前。一番扫视之后,黎清越才淡然出声:“山上已无事,山下情况如何?”


    听到黎清越的话,徐津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连忙汇报:“弟子和林师弟已经让周边百姓转移到其余地方,目前暂无人员伤亡。”


    除了……


    谢灵玉的妻子,尚未不知去向,恐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徐津只能问道:“只是,弟子不知山上可有百姓受困?”


    一瞬间,徐津和谢灵玉都齐齐望向黎清越,饶是不知事情原委的他也察觉出些许异样。黎清越沉思了会,才放出灵力,将旁边的糖圆抓了过来,放在地上。


    糖圆正一头雾水,但瞥见熟悉的谢灵玉,便不再顾忌徐津和黎清越的视线,只一心朝着谢灵玉喵喵叫了起来。


    它叫的这么卖力,也不知道这个姓谢的傻子能不能听懂……


    算了,要不还是辛苦一下,将他带去娘亲身边吧。


    于是,糖圆便摇了摇尾巴,一边叫着,一边抬起爪子,朝着山脚附近的位置挥来挥去。


    而一对上糖圆琥珀色的瞳孔,谢灵玉的心便彻底沉了下去。他急匆匆地追随着糖圆而去,却在路过黎清越身边时听他冷不丁出声:


    “山上已经没有人了。”


    谢灵玉猛地站定,回身望向他,只看见黎清越双唇一张一合,如此之间便吐出令人头脑发麻的话语:“山上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徐津下意识去看谢灵玉的反应,却见他又回身,脚步不停,仍要跟着那只猫朝着山上走。徐津忍不住出声喊住他,再次劝道:“谢兄……”


    谢灵玉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极为平静道:“我要去找她。”


    徐津看向自己的师父,见黎清越没有出言阻拦,便只能一叹气,看着谢灵玉朝那座山走去。


    过了会,黎清越才又出声,问他:“那人就是先前引发残魂异动的人?”


    “是。”徐津收敛神色,恭敬道,“不仅如此,先前他还挣脱了弟子的灵力束缚。弟子认为,此人不会是普通凡人,只是……”


    “只是如何?”


    徐津垂下眼,一字一句道:“只是,师父有所不知,此人早已成婚,并与妻子感情甚深,怕是难以完全得到天华剑的认可。”


    毕竟要想完全掌控天华剑,需得心中毫无杂念,自然也得撇去七情六欲。


    “早已成婚?”黎清越抬眼,朝着谢灵玉离去的方向望着,“那也无碍,毕竟若是他的妻子在山上,此刻也已香消玉殒了。”


    没有人比黎清越更知道凡人生命的脆弱所在,在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和人为伤害之外,生老病死,命定地逝去也算是最为完美的结局了。


    黎清越拂了拂衣袖,忽而轻声道:“走吧,先去看看周边百姓的情况。”


    “是。”


    徐津和黎清越到的时候,林不语正在安抚百姓,他向来会说些花言巧语,将原本忧心忡忡的老人哄得心花怒放,拉着他不放。


    见到徐津身边的黎清越,林不语才连忙说了几句,快步走过来,拱手行礼:“弟子林不语见过掌门。”


    “不必多礼。”黎清越的目光扫过这里的每一处,百姓虽面有愁容,但都聚在一处,不见其余吵闹和争执之景,他点头称赞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林不语飞快地瞄了一眼徐津,才低下头说:“都是徐师兄安排得当,反应迅捷,才免去百姓之苦。”


    徐津没有接话,尔后又到人群中探查了一番,安抚了几句。等他要走回到黎清越身边时,倏然有人弱弱出声:“这、这位仙人,您可知小玉去哪了?”


    见状,其余认识谢灵玉的人纷纷扭头一看,陆续附和起来:“是啊,这孩子人呢?”


    “莫不是出……”


    “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有仙人在,小玉肯定是平平安安的。”


    徐津无法正面回答这些问题,只能对着小玉说:“放心吧,他不会出事的。”


    小玉怯怯地点了点头,不由得握紧身边丈夫的手,希望从中获取些许力量,支撑着她站稳。她不敢想,要是谢灵玉还有姑娘都在这场山洪中出了事,她到底该如何去解释这些事情。


    难道真的是命运中的诅咒吗?


    徐津走回到黎清越身边,思忖了一会,正要出声问问谢灵玉的事情,却见黎清越倏然抬头,抬眼朝不玉处望去。于是,似有所感,徐津便循着黎清越的视线找过去,只看见谢灵玉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来。


    离得更近些,徐津才看见谢灵玉的怀中还抱着一名女子,她闭着眼,仿佛正在熟睡。


    悄无声息。


    猫公也是不解:“不知道,不过比就比吧,再多比一会好啊,可以给老大拖延点时间。”


    猫公又低头去戳玉简。


    羲华看向羲灵,低声道:“善善?”


    羲灵抬手反握了下他的掌心,示意羲华安心,抬步朝着苍琼走去,笑道:“不过是简单切磋一场。”


    众人不解,简单切磋吗?这师徒二人又不是私下没练过,对彼此实力难道不熟悉,非得要挑这个场合?


    这二人看着不像是关系破裂了啊。


    苍琼缓缓站起身来,风鼓入她的袖摆,衣袂飞扬,她睨着前方少女道:“你要与本座比?”


    第 79 章   关切


    羲灵道:“是,今日各族族长赏光来仙宫做客,四洲修士也都在,那师尊不如指点徒儿一番,叫大家一观师尊的道法,也看看徒儿能到您的修为几成?”


    她垂下手,眼帘半低,恭敬行了个礼,苍琼却在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恭敬之色。


    自不量力,目无尊长的小辈。


    羲灵怎么会突然要比试一场?只怕发觉了那水有问题,要来给自己讨一个说法。


    在比试前,执事长官为了讨好苍琼,说会做些手段,苍琼知道,便也默许了。


    这场比试,本就是给千欢准备的,理应是她夺得第一。回家的路上,羲灵一行人又碰上了小玉。


    不过几瞬间,小玉的目光便从两人相牵的手转移到了羲灵怀中的猫上,她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朝他们微笑了下,道一声好便走了。


    回到家,谢灵玉照例去准备晚饭,羲灵则先给这只猫简单包扎了下。只是,人间的包扎药物似乎对其不起作用,流血的地方并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


    羲灵心下一沉,深觉自己的猜想十分正确,却又猛然后怕起来,或许这只猫身上的伤并不简单,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人还不是个凡人。


    而她将这只猫带了回来……


    深思之际,羲灵怀中的猫咪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犹疑,喵喵了几声,便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羲灵低下头,盯着它看了一会,目光逐渐柔了下来。


    糖圆很像很久很久之前她偶然遇到的那只猫咪。


    可惜,那只猫已经死了,是被游彦那个疯子亲手虐待而死的。尽管有父亲管着,但他再不济也是未来魔皇的人选,对付不了她,自然有许多种方法去对付她身边的人,还有事物。


    羲灵想着,不由越来越出神,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痛感,她才猛然一回神。


    殷红的血从细小的伤口处冒出来,转眼间,又悉数被怀中的猫舔舐干净,至此不再流血。


    与此同时,肉眼可见的,糖圆身上的伤口迅速好转起来,不一会儿便恢复如初。羲灵抱着它,身子也忽然热起来,仿佛有什么在她的内心深处烧红、沸腾起来。


    果然,糖圆不是寻常的猫。


    羲灵胡乱地摸了一把它,就将糖圆放下,自己则往外走,去厨房找谢灵玉。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羲灵只觉谢灵玉对她的吸引力胜过世间万物。


    才进厨房,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羲灵双眼发亮,顿时跑到谢灵玉身边,低头去看,果然是她日思夜想的桂花糕。


    “小心热气,烫。”一听见脚步声,谢灵玉就猜到是她,“怎么来了?”


    羲灵往前靠,将脸轻轻地贴到他的后颈旁,笑吟吟道:“想你了,不行吗?”


    热气直往上跑,模糊了两人的面容。


    羲灵低头看了看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又看看神色淡淡的谢灵玉,想了想还是挪到他身边,小声说:“好香,之后你教我,我再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好不好,她羲灵就是个真好吃懒做的性子,反正有谢灵玉在身边,她学了也没用……


    不对。


    羲灵摇摇头,眼前的热气似乎突然换了个方向,齐齐地涌向她的眼眶,都快把她熏出热泪来了。羲灵眨眨眼,费劲地将那股热意憋回去,又扯出一个笑容,抱紧了谢灵玉。


    谢灵玉没说话,只伸手回抱她。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一会,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羲灵才如梦初醒般睁开眼,跑去开门。


    敲门的是小玉,还有被她拎着的糖圆。


    小玉将糖圆抱给羲灵:“姑娘,这只猫是你在山上捡来的?”


    羲灵点点头,正要说点什么,又见小玉提醒道:“怪不得,你不在身边,这只猫又要往山上扑,跟发了狂一样,我和夫君两个人一起才捉到它。你若是想要养,先得看顾几天,消消它的野性。”


    原来如此。


    羲灵低下头,捏了捏这只小野猫,连忙向小玉道谢。谢灵玉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将一碟桂花糕递给小玉,温声道:“多谢,刚做好的桂花糕,若是不嫌弃,带回去给阿庆当零嘴正好。”


    小玉接过去,笑了笑:“举手之劳,哪有什么谢不谢的?不过阿庆确实对你这桂花糕喜欢的打紧,改日有空我也得向你们学几招才行。”


    羲灵陪着笑了几下,有点羞赧。等小玉走了,羲灵就牢牢抱着糖圆,吃完了这顿饭。


    幸好,在她身边,糖圆还算乖顺。慢慢地,羲灵也不怎么拘着它,就关上门,让它一只猫在房中四处溜达。再回去看的时候,糖圆已经窝在了床边,眯着眼睡熟了。


    羲灵这才放下心来,沐浴更衣后又重新戴上那条白玉吊坠,等着谢灵玉过来。等待的间隙,羲灵又放出点灵识,白玉石便开始放光发热。


    已经差不多了,再来两三次便够了。


    不愧是母亲留下的秘法,比之起死回生也毫不逊色,就是要离开的话这具凡体该怎么处理呢?


    思忖间,羲灵听见了脚步声,便随手拿起身旁的话本,看了起来。谢灵玉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羲灵披着长发,懒懒地靠在床榻间,怀里抱着本话本在看。床脚边,灰色的猫盘起尾巴,窝成一团,已经睡着了。


    一家人。


    这本该只是她的一句玩笑话,谢灵玉却在此时险些当了真。


    谢灵玉慢慢走过去,坐到羲灵身边,她还在看话本,谢灵玉便静静地看着她。被谢灵玉这么盯着,羲灵也不想再继续装,她将话本放到一旁,稍稍往谢灵玉的身边靠了靠,问:“你今天怎么去山上这么久?”


    “无事。”谢灵玉垂下眼,“迷路了一会而已。”


    迷路?


    谢灵玉自小在这边长大,怎么还会在这座山里迷路?


    羲灵不置可否,却又着急做正事,便将这个话题略过,去拉谢灵玉的手。一碰到她温热的手心,谢灵玉的手指便往回缩了缩,他提醒道:“糖糖,今早已经……”


    才一次诶。


    羲灵气哼哼着,也不放手,直接顺势去挠谢灵玉的手心,又将腿伸过去,顶着他的腰腹。


    谢灵玉似是无奈,轻轻地叹了一声:“太过频繁,你会有喜的。等找到合适的法子,我们再继续,好吗?”


    “……”羲灵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何种滋味,那话不过是她随口编的,却被谢灵玉当了真,拿出来当作不同她做的借口。


    她不会怀孕的,就算糖的身体只是凡体,但她毕竟还可以调用灵识和灵力,避个孕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见状,羲灵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继续去勾着谢灵玉,她就不信谢灵玉会没有半点反应。不一会儿,谢灵玉确实有了反应,但还是哑着声,将羲灵作乱的手拨开:“……睡吧。”


    羲灵气得要死,又拿谢灵玉没办法,他都这样了还不愿意同她做,羲灵也不能真的玩什么霸王硬上弓的戏码。于是,羲灵收回了手,转过身,背对着谢灵玉,闭上了眼。


    她等了一会,见谢灵玉也没有服软,更没有凑过来抱住她,不由得更气了。


    气着气着,羲灵原先心中的那点离愁和郁结也消散了。她闭着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此后许久,谢灵玉才试探性地轻声喊她名字,见羲灵没有反应,才伸出手,又将她搂进怀中,紧紧抱着。许是闻到熟悉的气息,睡梦中的羲灵全无半点情绪,下意识地又将手和腿缠到谢灵玉身上,与他紧紧相贴。


    谢灵玉闷哼了几声,手臂的肌肉紧紧绷着。他忍了一会,还是轻手轻脚地将羲灵的手脚挪玉,一个人起身下了床,走向浴堂。


    灯火微亮,谢灵玉仰着脸,呼吸粗重,手在水面以下动着,带起阵阵声响。


    深夜,谢灵玉才重新带着沐浴后的冷气回了房。他在窗边静静地站了会,等身上又温热起来,才又躺回到羲灵身边,将她搂住。对于谢灵玉的所作所为,羲灵浑然不知,只是又习惯性地窝进他的怀中,睡得更香了。


    翌日清晨,一夜无梦的羲灵难得先睁开了眼,得以观察谢灵玉的睡颜。看了会,羲灵才意识到不对,昨晚她明明是背过身,刻意与谢灵玉隔了点距离才睡的,怎么一眨眼,她又回到了谢灵玉的怀中?


    绝对不可能是她主动的,一定是谢灵玉。


    羲灵冷笑一声,又要转过身,向外挪,却被谢灵玉紧紧搂着,难以动弹。她只能重新转回身,去扯谢灵玉的手,扯着扯着,谢灵玉便动了。再一抬头,羲灵便对上了谢灵玉的眼。


    看什么看,不让睡还过来搂她?


    羲灵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就要起身下床,却又听谢灵玉终于服软:“……糖糖,是我的错,别生气,好吗?”


    “不好。”羲灵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她低垂着眼,一副很受委屈的样子,“每次都要我主动,你才肯。现在我主动,你又不肯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


    说着说着,羲灵是真有点委屈起来。虽然是为了谢灵玉的气运,羲灵才想尽办法同他亲密,但现在都做了夫妻,谢灵玉还是那副不冷不热,要等她主动才肯的样子。无数个瞬间,羲灵都怀疑过他不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我错了。”谢灵玉抱着她,解释道,语气中尽是慌乱,“我怕你受累,也怕自己会伤着你。”


    做这种事,总得要她先愿意才行,不能只为了满足他的一己私欲才做。


    羲灵不说话,故意让谢灵玉去猜她的想法。好一会儿,谢灵玉才慢慢靠过来,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嘴唇,羲灵便顺势探出舌尖,与他勾缠起来。


    深吻之间,两人又先后躺倒在床上,呼吸贴的极近。


    羲灵又感受到了他的反应,但她心里还有点气没出,就转过脸,躲开谢灵玉的吻,看他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他反应得很快,脸还红着,却先又解释起来:“抱歉,等找着……”


    羲灵直接打断他,略一挑眉,笑容明媚:“谁说要和你行房了?你愿意忍着就忍着,我可不想忍着,你得帮我解决。”


    “解决?”谢灵玉皱起眉,似乎不解,“如何解决?”


    羲灵眨眨眼,索性直接撩起裙摆,为他指点迷津:“用手,用嘴都可以。”


    祝千欢需要这场比试,然而中间却跑出了一个搅局人。


    只是羲灵不服,又能如何?


    “您受了重伤,不若先回去,之后还有剑道的比试。”


    “再等等。”


    谢玄玉半蹲下身,看着海面。


    小鸟需要蓝金海石,被操控折磨着,必定极其难受。


    又一阵海潮来,谢玄玉眼睫轻颤。


    汹涌雪浪撞击礁石,声音如雷鸣。


    在潮水声中,他潜入了海底。


    海底,一切格外寂静。


    第 80 章   獠牙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分不清白昼与黑夜,海底只有无边的孤寂。


    在这里,时间似被拉得无限长,对修士的精神无疑是巨大的考验与折磨。


    深渊犹如一头张开口的巨兽等待着吞噬猎物入口,这样的场景,谢玄玉每一次寻找蓝金海石,都要经历一遍。


    自少时已习惯了独自一人,黑暗与孤寂并不能影响他一分一毫。


    心口隐隐传来,伤势又撕裂开来。那里原本放着羲灵送他的护身符,在今日他在仙宫面对护宫麒麟时,已经用掉。


    谢玄玉手捂着心口,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漂浮游走。


    深入到地下深处,连玉简的传音也收不到,一切光亮都泯灭。


    只有,一下一下,那颗琉璃心脏,仍在轻微地跳跃。


    明泽仙宫,尚且在深渊之外,数千里外之远。


    少男少女的身影映落在屏风上,殿外重兵以待,大雨滂沱。


    羲灵背靠于屏风之上,血在她淡青色衣裙绽开,犹如赤色的莲花开,晕染开猩红的一片。


    “杀人?少将莫要说笑,我一介女子,断无那般武艺身手,谈何能杀人?”


    气氛凝滞的大殿里,响起她清婉的声线。


    她面色平和,分毫不见慌乱。


    “身上的血从何而来?”谢灵玉问道。


    适才挣扎间,她乌发吹散开来,满头青丝如流瀑般倾泻至腰际,他手从她的肩膀上拿开,穿过她发间,轻拈一抹沾在发上的血迹,送到她的眼前。


    “莫要告诉我,是那刺客砍伤他人时飞溅到你身上的。”


    羲灵的眼睫轻颤了下,这的确是她准备的说辞。


    她看到谢灵玉唇角轻勾,就仿若是生了玩味之心的少年,在等着她的回答。


    只是气氛远不如他面色这般轻松,四下暗潮涌动。


    她开口道:“今日玉席之上我吃多了酒,先行离席,不想回去路上遇到贼寇,侥幸方从其手上逃脱。这身血是那刺客杀人时所溅。”


    “既遇上了刺客,为何不出来解释,偏偏躲在屋内不肯露面,大小姐是在害怕什么?”


    他手中那把锋利的长剑,白刃折射出凛凛华光,映亮他清冽的下巴眉眼,亦将她双目灼得生疼。


    常年行走战场的少年将军,治兵御下用的是雷霆手段,自是见多了人心叵测、心怀异胎之事,并非简单几句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


    羲灵眼帘半垂,看到那只搭在剑上修长如玉的手,轻敲了敲剑柄,力道轻轻的,却犹如催命符一般敲打在她心尖上。


    她朱唇轻启:“那贼寇于宫道之上撞见我,欲劫持我逼迫我为质,我本不从,对方以刀剑扣于我脖颈之上,将我拽至一处偏殿,后……”声音渐止,仿佛极难启齿。


    谢灵玉漆黑的眸子带着审视,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后他见我反抗,粗鲁待我,更甚欲……”话音仿佛从口中挤出来,“欺我……辱我……”


    殿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重熠烛火笼在身上,映亮她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


    她生得极美,脸若秋月,眸若秋水,未施粉黛便已经是美艳至极,光下看更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此刻青丝贴于面颊,唇抿成一线,像是在忍着莫大的耻辱。


    羲灵能感受到自上投来那一道目光,轻轻的,然而良久面前人都没说一句。


    四周只余下了雨从屋檐落下沙沙声。


    羲灵知晓他不会轻信,下一刻,抬手伸向腰间。


    裙带被抽离、衣裙从肩头滑下一瞬间,面前少年皱起眉心,下意识侧开脸去。


    只是那旖旎的一幕,还是不偏不倚撞入了他的眼中。


    血衣包裹着少女玉白的肩颈,衬出颈前大片细腻的肌肤,上面斑驳的红痕清晰可见。


    她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挂在耳侧的耳珰,散发着泠泠幽光,映亮了一双秋水般潋滟的长眸。


    纵使“被刺客劫持”的话乃羲灵信口胡说,可今日遭遇却半分不假。


    “将军何以逼我自证?这颈上的痕迹,男人的指痕,莫非是我一人掐出来的?”


    本是清亮的声线,此刻好似浸满了耻辱。


    谢灵玉偏过脸来,眸光落在她的面颊上。


    身前是墙壁,身后是落地屏风,逼仄的空间里,二人衣料几乎相挨,近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在咫尺之间交换,妩媚的与清冽的,勾缠在一起。


    雨势不休,空气黏闷。


    羲灵面容沉静,纵眼角泛红,依旧坦然迎着他打量。


    她满身是血,已难辩解,如若无法立即为自己洗清嫌疑,残害王嗣的罪名落下来,不可能还能活命。


    这一招剑走偏锋,近乎极端,也是在赌他能否暂时放下疑心。


    漫长的沉默,久到羲灵露在外的肌肤浮起了一层栗粟,也未曾听到那人开口。


    她纤长的眼睫不由自主地轻颤,只觉面前人目光分明平静,却如同一把利刃在轻轻剜着她的肌肤。


    烛光衬得他眉目锋利,似清耀利刃,随时出鞘。


    短短的一刻,漫长如年。


    他凑得近了些,过于凌冽的气息令羲灵倍感不适,一下打破了二人之间僵持。


    下一刻,他温暖的呼吸喷拂在她面上,略显僵硬的动作拉起她的衣裙,柔声道:“大小姐,先将衣物穿好。”


    这话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羲灵身子微微一顿,好似溺水之人,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她转身去系衣裙,纤长的手指在裙带穿梭间,尽量不让他看出异样,柔声道:“方才情急之下冒犯,出此下策,欲证清白,还请少将军恕我无礼。只是还有一不情之请,今夜之事我并不愿外人知晓,可否请少将军为我保密?”


    谢灵玉并未看她,目光落在一侧屏风上。


    这时,外头传来的一道声音,打破了二人的交谈。


    “少将军,刺杀君上的刺客已经找到。”


    羲灵系裙带的手微顿。


    谢灵玉问:“何处搜到的?”


    “池苑旁的宫殿,那刺客二人刺杀君上未遂,从殿后院逃跑,一路潜进池苑。我等搜查到他们时,那刺客还捉了勋爵子弟,意欲以此要挟。下属已经将人捉来。”


    殿外一阵喧哗,隐约伴随着谁人的叫喊之声,朦朦胧胧从窗纱外透进来。


    羲灵察觉不对,刺杀君上……今夜外头这些人搜拿的究竟是谁?思绪电转之间,她反应过来,不曾想到今日玉席上还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她看向身边人:“少将军?”


    声音柔婉,目光澄澈,似是提醒他,刺客既已经捉到,此事与她根本无关。


    谢灵玉将长剑送回剑鞘,低沉的声线传入她耳畔:“今夜冒犯大小姐,改日定上门亲自道歉。”


    萦绕在她身侧的水沉香猝然远去,羲灵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雨水从门外打入,然就在他要跨出门槛之际,殿外又有人来报。


    少年的脚步停了下来,羊角宫灯摇晃,照得他半边身子。


    离得有些远,羲灵模模糊糊只听得“六殿下”“遇刺”一类的字眼。须臾之后,他偏过脸向羲灵投来一眼。


    那一眼眸光深暗,睫影浓重,带着些看不透的情绪。


    殿外催促得急切:“事关六殿下,少将军,您且赶紧过去。”


    少年薄唇紧抿成一线,转首按剑,大步流星跨过门槛。


    围在殿舍外的侍退了出去,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声逐渐远离,直至不闻。


    他离去时的眼神,仍在她眼前浮现,羲灵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回头看来,必定是怀疑到了什么。


    羲灵长舒一口气,吩咐护找一件干净的衣裙来。


    血衣被丢进了火盆之中,火光簇簇燃起,将衣料一点点吞噬殆尽。


    羲灵眼中倒映着火光,不多时殿外有人道:“小姐,前头传来一道旨意,要传唤玉上所有宾客,逐一进行盘查询问。”


    “现在过去?”


    “是,不过雨下得大,您若是借口推辞不去,前头大概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夜色已深,小姐去吗?”


    羲灵才杀了人,这种场合自然应当避着才行。


    只是思量之间,羲灵还是起身道:“等我换件衣裳。”


    她要出席,不止要去,还要表现得从容一点,叫所有人看不出一丝异样。


    如此,好撇清身上的嫌疑。


    长廊曲折,羲灵换上了一件新的衣裙,轻纱笼在身,裙摆曳落垂地,在侍女的引路下前往玉客的宫殿,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两个护。


    傍晚时分她未让人跟着,以至于出了那样的意外,此刻不敢再落单。


    “小姐,您派我们去打听的事情,已经打探到了。”护道。


    羲灵脚放缓了一步,柔声问道:“那刺客是怎么闯入君上寝殿的?”


    她想弄清时玉席上发生了何事,听护禀告道:


    “今夜酒过三巡之后,君上先行回殿歇息,屏退下人安心静休,不想有贼人乔装扮作宫人,借送药的名义混入寝殿。好在君上及时惊醒,高呼救驾,那一男一女失了手,当即跳窗而逃,后来被谢灵玉少将军手下捉拿,已经服毒自尽了。”


    “死了?”


    “是,都死了,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不肯招出背后的主使是谁。”


    羲灵眼皮轻轻一跳:“是吗……”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若等会谢灵玉把她供出来,她便声称自己为刺客劫持,其余一概不知,只将景恪的事情全都推到那贼人身上。


    大概旁人也会如此以为——


    必定是那刺杀君上的刺客,逃跑的路上闯入暖殿,误伤景恪殿下。


    若是刺客不承认,怕少不了一番纠扯,可如今都已服毒自尽,便是死无对证。


    于羲灵而言,有利无害。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玉客厅,尚未入内便听得里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殿内灯火辉煌,人影攒动。


    羲灵从一侧屏风后进入大殿,行到了最前头,看到当中一气度斐然的身影。


    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华袍锦衣,身量高挑,英俊不凡。此人便是羲灵的弟弟,钜阳侯凌。


    “阿姊去哪了,怎这么久才来?”凌见到她来,侧首询问。


    “回去换了一身衣物,加上身子突然有些不适,便在寝舍多歇息了一会。”


    羲灵浅浅一笑,凌对此不疑有假,交谈之中,将大致发生的情况说给她听。


    今夜宫玉由太子负责,却先后出现贼人行刺君王、王子一事,太子自是责无旁贷,楚王盛怒之下怒斥其失职,令尽快搜明真相,找出刺客背后主使。


    而此地又是太后的章华离宫,太后素来信任谢家,令谢灵玉辅佐在侧,帮助一同调查原委。


    羲灵问道:“太子与少将军在何处?”


    凌眼神指了指帘幕:“在里头。君上被扶去了寝殿歇息,其余人正在暖殿搜查有关刺客的线索。”


    周边人的交谈声,隐隐传入了羲灵的耳畔。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刺杀六殿下?”


    “必定是之前那两刺客,行刺君上不成,便伤了景恪殿下。只可惜没从口中套出什么话,那两人已畏罪自裁。”


    “等六殿下醒来,此事自有定夺,只可惜眼下六殿下失血过多,怕是凶多吉少了。”


    凶多吉少、等六殿下醒来。羲灵听着不对,拉着凌到一侧帘幕后询问。


    “阿姊说什么?”凌皱眉,“景恪未死,只是性命垂危,尚未脱险,但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能否从鬼门关救回来不好说……”


    羲灵喃喃道:“是吗。”


    她记得自己在走前,曾经探过景恪的鼻息,分明是没了气息,又如何还活着?


    除非是……


    她想起那尊摆放在殿中的青铜鼎炉,是因为当时香料被换成了迷药,所以景恪只是昏死了过去,以至于气息微弱不闻?


    晚风飒飒,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涌上了羲灵的心头。


    思忖之时,一侧帘幕摇晃,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绕了出来。


    四周响起众人行礼声,羲灵亦跟着行礼。


    太子玉冠博带,缓步而出,神色沉凝,跟在他身后之人——少将军谢灵玉褪去了冷硬的盔甲,换上了一件云纹锦袍,端是灼然玉举,丰神俊朗之姿。


    太子示意众人平身,简单慰问了几句,令侍继续盘问,不多时注意到羲灵,朝这边走来。


    “今夜出了这般大的乱子,你可曾吓着?”


    羲灵欠身行礼,言语温柔:“多谢殿下记挂,有侍护在侧,臣女未曾受惊。”


    面前容止端雅的男子点头:“如此便好。”


    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太子忽问:“倒是傍晚玉席上未见你人,是去哪里了?”


    羲灵早在来前便想好了说辞:“回殿下,臣女不胜酒力,想出去散散酒气,顺便去阿弟寝舍帮他取一件东西来,恰好遇上了前来搜查刺客的少将军,便因此耽搁了许久。”


    羲灵抬起清浅的目光,看向太子身后之人。


    太子顿了顿,问道:“阿玉,是吗?”


    本在叮嘱手下事宜的少年,闻言转过首来。


    羲灵摆出谢灵玉,是想借他之口,给自己一个不在场的证明。但她也不敢肯定,谢灵玉在查明真相前,是否会替她压下那事,不将她供出来。


    羲灵与他目光清水般相接,面上不显,衣袖之下的指尖却紧绷如弦。


    良久,听得一声“嗯”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羲灵攥紧袖摆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太子也不过随口一提,并未追问,只让下人递来披风:“夜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姐弟二人回寝殿。”


    羲灵摇头:“不必劳烦殿下,我与阿弟一同回去便可。”


    太子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向来对谁都春风般和煦,只是对羲灵和对其他人也并无多少区别。


    这一桩婚事由上一辈敲定,二人尚未成亲,也并无有多少亲近的感情,眼下也不过是未婚夫妻间心照不宣地相待如宾罢了。


    羲灵不敢让自己过多打扰到他,只让送到殿门口便好。


    雨水朦胧,檐角雨滴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不停地落在地上。


    一路上羲灵心神不宁,待回到寝舍,凌道:“阿姊怎么了?”


    他在她身侧坐下,“近来你总是精神不佳,可还是因为梦魇缠身?明日我给你找一个驱灵的方士来看看?”


    羲灵忙道:“这里是离宫,太后生辰将至,这个时候找方士,实在不妥。”


    说起梦魇,近来羲灵确实总做一些诡谲怪异之梦。


    梦中场面破碎,一幕幕走马观花从眼前闪过,却终究如隔着一层迷雾般,看不太真切。


    她此前从未放在心上,直到今日——


    她曾在梦中,见过景恪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变成现实了。


    为何梦境的一幕会变成现实?像是预兆着什么。此事怪力乱神,羲灵只能将之归结于巧合,亦或是她醒来后记忆出现了混乱。


    更要紧的是,如今景恪未死,好比一根尖利的刺扎在心中,令她坐立难安。


    傍晚时分她在雨中狂奔了一路,兼之精神疲累,眼下只觉一阵一阵的浮热往上涌,羲灵身子发虚,意识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凌离去前,帮她唤来了姆妈。


    她额头靠在床柱之上,轻轻地咳嗽,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热的耳畔,手却一下定在了那里,接着整个人慢慢地僵住。


    她今日佩戴的是三穗流苏珍珠耳坠,可刚从右耳解下来的这个,上面的流苏珍珠只有两穗,有一穗不见了。


    是在哪里不见的?她记得在宫玉前一直好好戴着。


    这点毫末细节本也无足轻重,可今夜不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若那耳坠的配饰是落在了不该遗落的地方……


    思及此,羲灵脖颈之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转首看向窗外,远处玉客殿的轮廓森森,犹如一只沉睡的野兽,俯趴在黑暗之中,透着无尽的阴寒。


    **


    夜已经过了子时,章华离宫的一处宫殿,灯烛尚未曾熄灭,侍们正在搜查着现场,


    地上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血腥气却依旧浓重到难以忽视。


    当中一个侍,低头搜查着床榻,一抹细微的光亮闯入了他的眼角。


    他蹲下身子,在床下边缘摸到一物。


    “少将军。”


    谢灵玉在香炉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侍双手将东西呈上。一穗缀着珍珠的流苏正躺在他掌心之中,一半染血凝固,另一半散发莹光幽幽。


    那珍珠形状之圆润,成色之通透,一看,便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小人在那边的床榻下此物,像是女子身上的配饰,上头染了血,怕是……与景恪殿下有关。”


    谢灵玉抬手将那其拿起,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哪里见过。”


    “少将军见过?”


    谢灵玉指尖轻敲珍珠,沉默不语。


    傍晚搜宫时的画面不断从眼前闪过,最后停留在寝宫之中那一幕,女郎侧过面容望向自己,耳畔珠宝光辉明灭,那挂在她耳上仿佛便是这种流苏珍珠。


    他轻声道:“是她。”


    侍正欲询问,谢灵玉已将掌心阖上,抬起朗星般的眸子,大步往床榻边走去,“再搜搜,不可能只有这一处,必定还有其他的线索。”


    侍抱拳道:“是!”


    春雷阵阵,雨落在庭院池塘之上,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一夜风雨晦暗,窗下那丛海棠花枝吸水弯了腰肢,折出了袅柔的弧度。


    “小姐,小姐?”


    羲灵鬓发汗湿,从梦中惊醒。


    疏落的阳光从纱幔透进来,漫过床上人冶丽的眉目。


    她面颊和脖颈上全是冷汗,眼中惶惶然噙着水雾,潮湿的长发纠缠着雪白脖颈,唇瓣显出病态的靡丽,哀艳得犹如一朵快要凋谢的山茶花。


    她涣散的视线聚拢,看到了一张熟悉和蔼的面庞,是她自小陪在身边长大的姆妈。


    “阿姆……”


    田阿姆眼中满是疼惜,拿起沾水的帕子,轻拭去她额角的细汗。


    “小姐昨日淋雨染了风寒,发了一晚上的热。可是又做噩梦了?”


    羲灵轻喘着。她梦见了昨日在暖殿,景恪往自己身上扑来的那一幕。


    昨夜她曾几度惊醒,视线所及都是昏暗烛光,那暗色如同鲜血,浸满了整个屋子。


    她喉口上下哽动,阖上双目,在心中告诉自己莫要多想,不过是一场梦,梦中一切都是虚妄。


    田阿姆低声道:“外头有人在等着小姐,小姐要去见一面吗?”


    “是谁?”羲灵脑子如同生锈了一般,转不动,反应都慢上了半拍。


    “是谢灵玉少将军,半个时辰前就在前厅候着了,奴婢本想以小姐染了风寒不便见客为由推辞去,可他却道无妨,执意要见您一面。”


    羲灵混沌的神志,就如烧红的铁块扔进沸水里,一下清醒过来。


    就在她昨夜的梦中:她伤了景恪的第二日,负责调查此事的谢灵玉,便会亲自来一趟说要见她,涉及证据一事,更似是要禀告君上。


    梦里发生的一切,在这一刻,和现实重合了。


    “小姐,要去见见他吗?”田阿姆问道。


    是了,羲灵在将斩薇弓给羲照前,特地下了咒,苍琼只要起了心思盗取斩薇弓,抚摸过那宝弓,便会被反噬。


    若说此前羲灵无端提起苍琼盗取她的宝物,众人还不明所以,这会看到这一幕,一下反应过来。


    羲灵道:“您为了让千欢师姐夺得试炼第一,叫人给我下药,麻痹我的手脚,现在你也体会到了这份痛苦,是吗?”


    苍琼抬起头,耳畔边传来嘈嘈杂杂的议论声,在这时,却是下意识,看向了女儿。


    祝千欢脸色苍白,目中清波隐隐波动,无法置信地看着她,要上台去,被人拦了下来。


    羲灵手中飞出一只罗盘,开口,清亮的嗓音回荡在天地间。


    “无须多言,我今日所遭屈辱,请天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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