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烧尽鬓边春 > 23、逃狱
    梁晓晨拄着折扇站起身来,掸了掸裙摆灰:“你这位御乱侯好大的气性,动辄上手,容姐姐若晓得你这般粗鲁,定然不会喜欢。”


    说完,他又轻笑出声,一脸释然:“也是哈,若容姐姐喜欢你也不会……”这般急切地想离京。


    后半句话他咽回肚子里,摇着头啧啧叹惋。


    商凭玉凛了眸,背在身后的左手紧攥成拳,面上却平静无波:“今儿算是个提醒,我家娘子心地善良,不好驳你的纠缠,下回若再见着你与她交集,有比这更差的脾气等着你。”


    梁晓晨闻声,舒展眉眼哈哈大笑:“那侯爷可得时刻监视着。”


    容消酒要跟他去寿州的,日后自然与他相处的时日会更多。


    商凭玉并未因他放肆的笑而冷了脸,反倒沉下气来,面色温和启唇:“梁公子姑且拭目以待。”


    *


    暮色沉沉,寝间的烛火摇动,明黄的光照得整间屋子亮堂起来。


    容消酒坐在床上,双手按着额角,脑中将今日发生的事回忆了个遍。


    “姐姐醒啦。”她正缓着神,房门传来商凭玉的轻唤。


    他一手端着醒酒汤,一手携着浮雕紫檀匣。


    这人将手上物什儿悉数放在方桌上,长腿一迈,走到榻边。


    容消酒愣愣抬头瞧着他,就见他只端着醒酒汤过来。


    还不等她说话,那盛着汤的勺子已抵到她唇边。


    容消酒深看跟前人一眼,只停顿一瞬,张嘴将汤吞入腹中。


    这人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弓着腰一口口喂到空碗,蓦地,又拿来绢帕亲手为她擦拭唇角。


    “姐姐,我有好东西要跟你瞧。”


    他起身去撂空碗,将案上的紫檀匣子拿给容消酒。


    这匣子足有五层,瞧着不算小。


    他抬起短凳,放置榻边,将匣子放其上。


    这一层层打开尽是地契、银票。


    容消酒眼睛都瞧值了,好不容易才转过眼看向商凭玉。


    她盯着那绝美侧颜,震惊出声:“你…你这…有些不厚道,怎能在我跟前炫富那。”


    她可没甚钱财,就连嫁妆也都有国公府的人盯着,她唯一可以随意支配的只有圣人送的一百两。


    商凭玉浅浅一笑,视线直直探进她眸中,眼神极坦诚明澈:“这些不单单是我的,还是姐姐的,我都交给姐姐好不好。”


    他蹲在榻边,颀长的身子蜷缩着,说话时的语气几乎是哄着求着。


    容消酒心头一震,有些不自在地刮了刮鼻尖:“你…这可就太不见外了。”


    她简直受宠若惊,这人明明与她没甚感情,不过是失了忆,便发生了这等转变。


    容消酒讪笑:“之前还怀疑你是不是没失忆,如今瞧你将财物都给我,便笃定你没失忆。”


    不然这人哪里会放心将钱物交给她。


    商凭玉双眸闪闪,唇角荡漾起浅笑:“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容消酒后退了些,与他拉开距离:“因为若你没失忆,断不会搭理我的。”


    商凭玉面色一顿,眸中笑意逐渐消散,低声嘟囔一句:“姐姐原是这般想的。”


    “公宜,细想来还未同你正式聊过你我的过去。”


    “其实也不算你我的,而是你的与我的过去。”


    她一字一句说得严肃,瞧着是认真了的。


    商凭玉静静瞧着她,不答话。


    就听她又继续开口:“你呐,从小便名动汴京,想来这事你也有所耳闻,便说些鲜为人知的。”


    “你我从小到大便不甚亲近,你向来见着我是要躲的,也更不会喜欢上我这般的人。”


    商凭玉转了视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姐姐为何要说这些?”


    “自然是教你明白你我没感情,且不是一路人,迟早是要散的。”


    话音未落,就听商凭玉扑哧冷笑出声,嘴上念着那句:“迟早要散”。


    他表情复杂,要说是生气吧,那表情又与往常无异,可要说没生气那眼眸里又藏着浇不散的怒气。


    容消酒朝他跟前招了招手:“你晓得了这些,也好与我拉开距离。省得日后记起来时……”


    “是姐姐想与我拉开距离?”不等容消酒说完,他直接问。


    那冷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像是窥伺猎物,只要她稍有动静便狂扑过去。


    容消酒哑了声,却也坦荡地颔首。


    商凭玉双唇紧绷,忽而又变了脸色,噙起轻笑,温柔抬眼:“我待人接物一向只随心走,不随过往。若姐姐人不好,便是不必说我也会离得远远的。可是姐姐人极好,那就当我过去种种是瞎了眼,如今得以复明好了。”


    他说得干净利落,容消酒直接愣住,檀口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姐姐,我承认我心慕于你。”他深深凝视着容消酒,面上端的淡定无波,只有下意识攥紧的手心,暴露出丝丝慌乱。


    容消酒脑中一震,心脏猛地一跳,似要从喉咙口蹦出。


    “这……”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走向,她同他说这么多,是要与他拉开距离的。


    “你…你要不要再想想?”她强扯出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抢救。


    不成想这人越发大胆,直接捞起她白皙手指,握在掌间轻吻:“我想了好久,好久好久了。”


    他想了十年,早想好了。


    他仰脸紧紧盯着她,期待着他的姐姐能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那……我再想想。”容消酒讪讪开口,说话时不曾看他一眼,用力将手抽回。


    商凭玉挑眉,眼里多了几分强势:“姐姐好好想,你我有的是时间。总之不论如何姐姐都不能离开我,这辈子都不能。”


    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笃定,眼神也凌厉下来。


    容消酒闻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知姐姐喜欢怎样的日子,再多给我些时日,我会让整个汴京城再无任何人薅扰姐姐。”


    “姐姐也不必拘谨,想做甚只管去做,只要姐姐能一直与我待在一处,教我做什么都行。”


    他眼神炙热,语气诚挚,像是试图用尽浑身解数将她留下来。


    他也确实正在这般做了。


    自晓得她被合顺欺辱那日,他便下定了杀合顺的决心。其实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得手,谁想这合顺竟亲自找上他。


    他便趁机派人给她下了审问犯人所用的西域真言粉,问出她与商惟怀的私情及会面地点。


    遂又想了个计谋,将合顺的死嫁祸给商惟怀。


    至于后续,他亦有筹谋,圣人、官家他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容消酒被圣人叫走那日,他才逐渐发现,或许只有登到最高位,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他的姐姐也才会不受侵扰。


    容消酒停顿好片刻,瞧向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感激:“多谢你,这些时日也帮我良多。只是你记不得往事终究教我为难,不如等你记起来,再商议。”


    容消酒承认,她这话是在拖延时间。她如今不在乎这人失没失忆只想早早结束这个话题。


    眼前的人一眼看出她心思,却没点破。


    心道,一定是他自己还不够好,他的姐姐才会对他这般无动于衷。


    面上他轻咳一声,乖巧地道了声“好”。


    话锋一转,又问起了梁照晨:“姐姐与那梁公子为何相识?”


    “竟还与他一道吃酒,说来姐姐与我私下还未吃过酒。”


    他明明语气温和,却又莫名带着几分委屈和盘问。


    容消酒心虚地不敢看他,说话也磕磕巴巴:“我…我与他是在琅月书肆无意相识,一见如故,遂而一道吃了酒。”


    “姐姐与那人竟还能一见如故。”他唇边咧出轻笑,看向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却藏着犀利。


    容消酒吞咽了下口水,朗声开口:“自然,我自小便青睐文人墨客,他又是书法大家,我与他一见如故也是极合理的。”


    商凭玉眉梢一挑,眼神却不怒不惊,似已将她整个人都看透:“是嘛?”


    他可还清楚记得,他的姐姐儿时站在蒙学馆拒绝旁人时,说的那句“比起只会附庸风雅的文人,我更喜欢如我母亲那般报效家国的将军,瞧你这文采斐然的模样,定是登科拜相的好手,你我无缘。”


    容消酒被他盯得心里发怵,正不知所措,门外传来女使声音。


    “大娘子,有位梁公子差人将一翡翠菩萨搬了过来,您看要如何处置?”


    容消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起身便要逃。


    不成想,被身侧的人按住肩膀:“此等小事,不劳姐姐费心,我来就好。”


    说完转身,温和俊脸登时阴沉下来。


    他大步出了门,走到那用红绸遮住的翡翠菩萨跟前,隔着绸缎,伸手轻敲了下,不屑嗤笑:“倒真是个吸引人的东西。”


    *


    午夜梆子声响彻整片凤章街衢,街尾驿馆内,灯火通明。


    梁照晨撂下大敞的窗棂,打个哈欠便要睡下。


    “梁公子,御乱侯府的送来了回礼。”门外伙计双手捧着玄色锦盒朗声朝里喊。


    伺候梁照晨的小厮拉开了门,接过伙计手上的玄色锦盒,用手掂量了几下:“哥儿,别说还挺沉的。”


    梁照晨喜上眉梢,快步过去,将锦盒打开。


    刚一开盒,猛地吓得惊叫出声,下意识将锦盒从小厮手上拍掉。


    锦盒内一个带血的菩萨头骨碌滚将出来。


    梁照晨被吓出一身冷汗,深吸着气瞧着地上物什儿。


    “这个商凭玉,也只有这点烂招数。”


    “等我将人带走,有他哭的。”


    *


    御史台狱。


    一殿前司装束的士兵,单手握着玄剑手柄,虎步踏入狱门。


    “这般晚了,您……”守门人抄手瞧着来人,来人身姿端肃,头戴兜鍪,口鼻被玄色面巾遮住。虽识不得是谁,他还是得体的施礼。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人一剑封喉。


    来人自死去的小吏身上解下一串钥匙,顺利入内。


    没走几步,又遇五个小吏,不等他们开口,这人反手握紧剑柄,只一个招式,便要了众人性命。


    那剑身鲜红一片,血珠凝聚于剑锋,滴了一路。


    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轻车熟路地找到关押商惟怀的牢房。


    “大哥,快跟我走。”说话时,来人解开围住口鼻的面巾,温声道。


    商惟怀蹙眉,瞧见自家弟弟的熟悉面孔有些不可置信。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救他的会是商凭玉。


    唯恐这是陷阱,商惟怀面色不变,沉声回:“公家重地,岂能擅闯,这般做了官家哪里能放过我们商家。”


    商凭玉凑近了些,单手握住牢门:“大哥,莫要再犹豫,官家已晓得你暗中所有部署,知晓你要联合沧州一道起兵逼宫。”


    “他也一直知晓京郊山匪、湖山水贼都是您的人。若非昨日在殿前司那处知晓这实情,你我兄弟二人便要自相残杀,兵刃相见了。这官家耍了副好谋算,借我的手除掉大哥你,试图端了整个商家。”


    商惟怀眯眸,瞧着面前人青涩又真诚的模样,再次试探:“公宜一向听从官家的,是什么教你要与我站在一处。”


    他确实急着出去,出去后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召集几万能人异士,一举攻下皇城。


    可他还不甚相信商凭玉,毕竟他们其实毫无血缘关系,他是他母亲同家奴生下的孽种。


    不过知晓此事的人都被他灭了口,照理说商凭玉是不知情的。


    商凭玉从怀里掏出圣旨,递将给狱中人:“我今日来此,实则是受官家命令来暗杀大哥的。大哥再不逃,等御史台的人叫来援军,便走不了了。”


    商惟怀攥紧圣旨,死死盯着其上的“杀无赦”三个大字,随即颔首:“大哥的命就交给公宜了,出去后大哥必不亏待了你去。”


    商凭玉弯眸,佯装着纯澈无害,拿钥匙打开了牢门。


    两人绕过牢中防护,一路狂奔出了宫。


    商凭玉将被备好的骏马和盘缠给了商惟怀,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待一人一马的影儿消失在视线内,身后躲藏的明启走将出来。


    “侯爷先前设下圈套要置相爷于死地,为何如今又放了他。”


    “这一放莫过于放虎归山,官家若是晓得了……”


    明启话说到一半,忽而就自行悟了。


    这商凭玉此举,说明他就从没把官家放在眼里。


    商凭玉将剑抛还给他,自行脱着殿前司服制。


    “官家不会晓得是我干的。”


    “至于我大哥,他不走,哪里有好戏看。”


    明启脑中一惊,照商凭玉这意思,是要坐收渔翁之利,看官家和商惟怀斗。


    思及此,明启心中砰砰跳得紧,他算是上了商凭玉的贼船了,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心里有种被逼着谋反的感觉。


    商凭玉只淡淡瞥他一眼,将兜鍪和甲胄尽数塞进他怀里,转身离去。


    *


    几点廉纤雨,浇醒白昼。


    容消酒刚醒,就听屋外一阵阵叫喊声。


    等她撑伞出了院子,便见淮园的人个个佩着木枷和手械,哭嚎声简直沸反盈了天。


    翠羽在她肩上搭了件披风,将她往晋园里拉了拉:“大娘子还是别沾了这晦气好,听说是昨夜商相爷谈了狱,这才牵连了府中家眷。”


    “所幸管家开恩,没有教咱们园跟着受罚。”


    “上官嫂嫂那?”容消酒沉声问,虽说与上官棠交情不深,却也当问一问。


    “淮园大娘子一大早便被抓了去,据说是带进宫里做人质。”


    容消酒眉头深皱,直觉汴京会有一场硬仗。


    “侯爷何在?”此时能救上官棠的也只有商凭玉。


    “这……”翠羽垂了头,有些难以言说。


    容消酒转个身子,正对着她,继续问:“侯爷去哪儿了?”


    “侯爷他…就在府门外。”


    翠羽吞吞吐吐说完,容消酒拢了拢披风朝外去。


    翠羽却挡住她前路,面上有些为难:“这些个官差就是侯爷带来的,侯爷也是奉旨行事。”


    容消酒有些不可置信,愣在原地。


    这也说明了,为何淮园被抄家,单单她们晋园无事,原来是商凭玉选择跟官家站一边。


    容消酒深吸口气,没再顾虑这事,反倒更急着离开汴京。


    “我的孙儿啊,这是做了什么孽。”


    几个士兵跟着商老太太,个个只敢围着,不敢轻举妄动。


    这雨虽说不大,伴着淬冷的风却也欺身。


    商老太太淋着雨,被一群壮汉围在中间,显得格外孱弱。


    “祖母当心。”容消酒拿着伞,从人缝儿里钻进去,为她撑伞。


    商老太太偏头不看她,反倒指着府外方向咒骂:“弟弟跟着外人一道儿算计哥哥,这天底下怎有这浑事。”


    容消酒不明所以,只抿唇有着老太太咒骂。


    不移时,府门处出现一高大身影。


    商凭玉头戴斗笠,披着蓑衣,应是极朴素的装束,穿在他身上却带几分侠气。


    他迈着长腿走都商老太太跟前,掀眸间,那斗笠上残留的水珠浸上他眉骨,平添几许潇洒。


    “这些年过去,祖母怕是都忘了,商惟怀并非我亲生大哥一事吧,想来他的出生也有祖母一半的功劳。”


    他语气薄凉,眼神冷凝,不像是自家祖母,倒像是在看一位不知名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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