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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心虚


    犀甲军一队接着一队, 将皇城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透彻。


    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四处筹粮囤货,试图躲过这场无妄之灾。


    一时物价飞涨, 哪里还有人顾得上附庸风雅,鹤园会被迫取消。


    梁照晨在圣人那处得了信, 晓得商惟怀正召集汴京外?的匪寇,寻机逼宫造反。


    他遂即命人收拾行李, 自己则去了商府。


    此时的商府由四个?门人守着, 见着梁照晨来, 配合的帮他通报。


    只?是在他入内之后,其?中一个?门子骑上快马跑去给商凭玉报信。


    梁照晨被带入晋园正?房, 房内只?容消酒一人。


    临了,容消酒将随他进来的女使遣散出去。


    “容姐姐, 今夜咱们便走, 若再待上些时日, 那商相爷打入京,便走不得了。”


    梁照晨等人都?走后,急吼吼开口。


    容消酒颦眉, 外?面?动静那般大,她也不是没听?到风声, 只?是太突然有些没准备好。


    见她不答话, 梁照晨轻叹口气:“再不能犹豫了,容姐姐可要把?握住当?下,如今京中守卫都?将精力放在抵御外?侵上,哪里还管得谁人出城进城。”


    他说的极在理, 容消酒双手紧攥,咬咬牙, 答应了下来。


    梁照晨一走,她立马回寝间悄悄打包行李。


    只?是刚叠好衣物,门外?传来凌乱脚步声,听?得出的心焦气躁。


    她赶忙拉下锦被,将衣物盖住。


    笑?呵呵转身,看向来人。


    来人还穿着甲胄,那高?束的马尾飒然垂在背后,只?几绺龙须发在鬓边随意散着,显出几分意气风发来。


    “姐姐在做甚?”


    他双眸幽深,唇瓣轻勾,瞧着她时,如是瞧见猎物。


    不过看他那随性懒怠的模样,并不打算蓄势扑食,反倒像是要慢悠悠地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


    容消酒站直了身子,佯装着淡定,反问:“公宜怎的回来了。”


    言语时,她声音下意识打颤。


    商凭玉眉头一挑,大步上前,在她跟前站定。


    “姐姐是在心虚?”


    他垂头与她直视,眼?中却瞧不出什么?情绪。


    容消酒扬脸,眨巴着眼?睛,不松口:“嗯?你说什么??”


    商凭玉瞥了下床榻,很快转眸,掐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心:“这段时日城中不太安生,怕是有一番动荡。”


    他知道容消酒要做甚,却并未挑明,只?温声提醒。


    不等容消酒回复,他又继续开口:“姐姐日后若要去哪儿,只?管差人去叫我,我亲自陪姐姐去。”


    怎的说这人也算好心。


    容消酒莞尔一笑?:“怎好耽误你办公。”


    见她笑?,商凭玉鬼使神差地牵起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姐姐再坚持几日。”


    他说话含糊,叫人听?着摸不着头脑。


    不等容消酒反应过来,人已转身离去。


    临到门边,这人给了守在外?的小厮一个?眼?风,示意其?看好人。


    夜风四起,澹月落在回廊上。


    趁商凭玉还未回府,容消酒出了寝间的门。


    守在外?的小厮登时上前:“大娘子您这是去哪儿?且待我差人禀了侯爷,您再出门。”


    “不必了,不过去淮园看望老太太。”说话时,她挺腰站直身子挡住他视线,令翠羽混在女使中抱着包袱出了院子。


    小厮丝毫未察觉,反倒见着她无?人随侍,殷勤开口:“大娘子,您怎的没遣个?侍奉的,小的跟您去。”


    容消酒回看他一眼?,面?色凝重:“男女有别,你家侯爷叫你整日跟着我寸步不离的?我这又不出门,等出门了再来使唤你。”


    小厮埋低了头:“这……”


    “我不出门,何劳阁下费心。”说着,她佯装愠怒,嘴上嘟囔埋怨:“这院子里女眷众多,怎的差了男子来看守,下回得同你家侯爷说道说道,换个?女使过来。”


    她边说边走出院子,朝淮园方向去。


    见没人跟着,她躲在假山后面?胡乱涂了个?丑妆,换上翠羽的服饰,背着包袱朝府门去。


    所幸夜儿黑,妆儿浓,她借着老太太突然发病,出去买药的由头出了府。


    她一路往凤章大街赶,临到一个?拐角却见一队兵马翻盏撒钹,朝此处涌来。


    众人将她围住,端骑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半夜出府,还背着这样一个?包袱,莫不是内应?”


    容消酒仰头,怀里抱紧包袱,警惕地望着众人:“民?女只?是一介草民?,哪里做得了内应。”


    七八个?人互看几眼?,其?中一人指着她怀里的包袱朗声大叫:“想来这包袱里便有证据。”


    说完,那人大跳下马,一把?拽过她手中包袱。


    再用力一掷,所有物件儿悉数散了一地。


    容消酒皱眉,心中涌上一层酸涩。


    “瞧瞧这白银,瞧你这打扮是个?女使,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财,不是内应也是小贼。”


    “抓回去!”


    几人高?喝着,杂乱无?章的马蹄踩着一地的白银和几件衣物,仿佛将容消酒的尊严践踏在马蹄之下。


    她冷了眸,直视着几人:“比起我,你们倒更像藏进官府里的内应,竟做些欺负百姓,陷害无?辜的浑事,给官府蒙羞。”


    刚说完,一铁链改造的鞭子挥在她胳膊上,登时鲜血渗出衣料,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小爷跟前叫嚣。”


    执鞭的士兵,随意晃悠着铁鞭,冷声呵斥。


    几人见状,呵呵讪笑?着,一个?个?端坐马上瞧热闹。


    故而那铁鞭铮铮一声响,直接缠住她脖颈。


    牵铁鞭的士兵冷笑?一声:“本来一连几日巡夜就辛苦,今日便玩玩这小贼,不但舒缓爷几个?的情绪,正?好还为民?除害。”


    说完,他便要扬起缰绳,只?要马一奔驰,容消酒的脖颈就会被拽紧,或是人头落地,或是窒息而死,总归死得惨烈。


    她心口一跳,指尖死死扒着铁链,却就是没有任何松动。


    就听?一声高?喝,马也遂即长?嘶一声。


    不过那马儿的嘶声极凄然,忽而一整个?斜栽到地上。


    马上的人捂着被压在马下的左腿,连连哀嚎。


    众人愣了片刻,才看清情况。


    马儿脖颈上扎着一支箭,那箭上还刻着特有的“商”字。


    众人虎躯一震,直觉惹上大麻烦,纷纷掉转马头往身后看去。


    不远处只?商凭玉一人,他骑着白颠马朝此处奔来。


    方将靠近众人,他便匆匆下马,冷峻的脸上出现一抹担忧。


    他快步跑到容消酒跟前,帮她甩掉铁链,上下仔细打量了好一番。


    “姐姐怎出来了,这外?头兵荒马乱的,伤着你了。”


    他边说着,视线边落在她身上那道血痕上,眼?梢顿时如浮上三尺冰,薄凉透骨。


    他唇瓣微微发抖,将容消酒揽入怀里,从她头上拔下一支金钗,一手握钗,一手捂住她双眼?。


    只?听?一声痛苦闷哼,那被压在马下的男人眉心正?中金钗,当?场毙命。


    众人早在他靠近时下马,一直找机会等着朝他施礼唱喏。


    见那人眉心中金钗,几人腿脚发软,下意识扑通跪倒在地。


    “商指使饶命!”


    正?此时,原本看守寝间的小厮驱着马车过来。


    商凭玉将怀中人捞出:“先不问姐姐为何这身装束出来了,且叫人带你回府包扎伤口,我稍后就来。”


    他语气温柔,带着十足的耐心,像是哄着孩童一般,将她抱进马车。


    马车转了个?头,原路返回。


    商凭玉面?色阴鸷地可怕,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铁链,送他们一个?个?见了佛。


    这几个?人顽劣不堪,是实打实的恶官差。商凭玉早早便晓得此事,甚至这几人就是他特意安排在这片区域的。


    自他回京再次遇见容消酒起,他便晓得容消酒想离京。


    至于去何处,他早在好些年?前便晓得……


    那时他的姐姐有些时日没去蒙学馆,他也跟着心事重重。


    商惟怀瞧见他萎靡不振的模样便调笑?出声:“若你不想学习,干脆跟隔壁容姐儿一道在她府里学画好了。”


    他这才晓得,他的姐姐兴许再不会来蒙学馆了。


    忽而有一天,他总算瞧见了那熟悉身影。


    只?可惜他当?时太不争气,只?要一见着她,双颊便红个?通透。


    为防被她看出来,只?敢躲在树后偷瞧。


    便听?路过的她对着自家女使抱怨:“这个?浑画不学也罢,等我有机会就搬去寿州,再不在这汴京受人牵制。”


    ……


    于是,当?得知他的姐姐与梁照晨结识时,他想到的唯一交集便是寿州。


    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姐姐还是在研究如何离开汴京,如何离开他。


    故而才有了今日此举,他想借着几个?顽劣官差吓住她,教她再不要出门。


    谁晓得这官差太顽劣,竟真?的伤了她。


    他有些后怕,若他没在暗中监视着,那他的姐姐或许就丧命于此了。


    思及此,他十分鄙视自己的卑劣,胸口憋着一团气。


    他将铁链一圈圈环在手掌心,蹲下身子用力捶打着死去士兵的头部,直至血肉模糊,脑/浆飞溅。


    他那手指关节也在捶打中鲜血直冒,可他却越发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手跟着捶烂才罢休。


    *


    容消酒被带回商府,府门口正?跪着翠羽。


    她也顾不得马凳,自顾自跳下马车,走上前:“竟未料到会连累你,是我的过错。”


    容消酒边扶她起身,边温声赔话。


    她走之前,想着商凭玉虽说失了忆,却也是自己从小瞧到大的弟弟,自然不会为了她迁怒旁人。


    如此瞧来,是她看错了人。


    翠羽轻摇头,眼?中忍泪:“奴生是大娘子的人,既然随大娘子嫁入侯府,便听?大娘子吩咐。就算是为大娘子死,奴也心甘情愿。”


    两人入了府,容消酒撩开衣物露出藕臂,由徐妈妈亲自上药包扎。


    “这外?面?乱哄哄的,大娘子怎的凑这个?热闹。”徐妈妈边抹着药膏,边柔声喟叹。


    翠羽倒先遮掩起来:“这事就说来话长?了,说来这根本就不是件好事,不然我也不会被罚跪不是。不然大娘子也不会受伤。所以这真?不是件好事。总之…这真?不是件好事。”


    她来来回回一句话,惹得徐妈妈翻个?白眼?。


    正?要继续追问,商凭玉拨开珠帘入内,那衣角沾风扬起,带着几分风尘仆仆。


    容消酒慌了神,下意识要遮住胳膊,却被他叫住。


    这人又朝房内翠羽和徐妈妈挥手,示意两人离去。


    他走上前,蹲下身子,拿起徐妈妈方将擦药的木夹子,又夹起一块棉花,蘸了蘸药膏替她擦拭着。


    第25章 母亲


    两人一时无话, 寝间内静得只听见风撞珠帘发?出的伶仃脆响。


    容消酒不敢瞧他,只仰头望天,只盼着他能早些包扎好能与她拉开距离。


    正这般盼着, 忽而?只觉一道儿温热的风沁入伤患处,她下意?识垂头, 便见跟前人正轻轻在她伤口处吹气。


    那人浓密的长睫一颤一颤地,像是?扑扇翅膀的蝴蝶, 灵动又瑰丽。


    容消酒一时间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住, 顿在原地一动未动。


    “姐姐这般看我?, 是?认为我?不会害羞?”


    说话时,他低垂着眉眼直直望着手?上的木夹子, 语气轻柔,一听便知是?随口调侃。


    容消酒尴尬地偏过头去, 没答话。


    商凭玉这才抬眸瞧她一眼, 唇上轻笑:“姐姐今夜也瞧见了外面是?何等乱, 可不能再贸然出去了。”


    他忽而?又再次出声叮嘱,临到最后却?也依旧没问她离府的原因。


    容消酒讪笑,正要捡几?句好听的话搪塞过去, 就被他紧紧捏住另一侧没受伤的胳膊。


    “姐姐,我?是?说正经的, 姐姐若是?再有下次……”他眼眸直视着她, 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话里?话外却?都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容消酒眉心一蹙,果断迎上他冷眸,面色沉静回:“会怎样?”


    商凭玉捏着她胳膊的手?用力了些, 另一只手?随意?将木夹子放回银盘内。


    只听他不急不徐开口:“主子走丢,自然是?要惩罚那?些下人的。”


    “不过姐姐可能不晓得, 我?只喜欢给人一次机会,若是?下回还犯同样的错误,便不是?跪府门那?般宽容了。”


    他拿翠羽威胁,容消酒心口憋上一团气,粉唇紧抿,偏过头去,保持缄默。


    这人深深看了容消酒几?眼,将手?收回,垂下眼去。


    梁照晨的马车停在凤章大街街头,只要容消酒出现,便能一眼瞧见。


    谁想到等了一夜,却?没见着她半分影儿。


    “公子,寅时将过,可要启程了?”马夫已然撩了第六回帘子,仍旧不厌其烦问着同一个问题。


    梁照晨这次没挥手?,反倒开了口,声音因良久未眠而?染上层沙哑:“不出城了,回驿馆。”


    他专程来汴京一趟,本就是?为带霜桐居士往寿州去的,既然人没带上,他怎么可能独自走。


    只有将霜桐居士带回去,他才能将鹿屿书?肆发?扬光大,才能坐上梁家家主之位。


    早在入京前,他便差人打听到了霜桐居士的真实身份。


    正想着如何接近,正巧在书?肆掌柜那?处晓得她要离京去寿州。


    这当真是?天也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掌握在手?。


    思?索间,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马车旁侧疾驰而?过。


    他堪堪收回思?绪,掀开帘子往外望去。


    齐臻臻地犀甲军,装备齐全,列队整齐一蜂拥地往城东方向?去。


    马夫轻叹口气,颇有些遗憾地朝他开口:“瞧着是?要打起来了,咱们是?走不出去了。”


    梁照晨斜倚着车身,翘起二郎腿,一甩折扇慵懒启唇:“活了这些年还未经历过什?么动荡,正好咱也留在此地观个热闹。”


    *


    汴京城东,城门外军旗猎猎,众人头戴红色抹额,浑身玄衣银甲,高?骑在马上仰头瞧着女墙上的瞭望塔蓄势待发?。


    为首的正是?曾落入江中的湖山水贼头领漆雾,他攥紧缰绳,朗声开了口:“城楼上的,叫马司的商指挥使出来,爷爷有账要跟他算。”


    他只说叫商凭玉出来,再没说其他,仿佛他们来此一趟只是?为了向?商凭玉寻仇。


    此时侍卫马军司的犀甲军赶来了城门,领头的卢刚带着几?个稍有官阶的将士上了城楼。


    守城官抄手?唱喏,遂即道:“这群人来势汹汹,已在城外叫嚷了有些时候,这侯爷究竟是?何打算?”


    卢刚瞥他一眼:“侯爷叫我?来,先拖些时日,他稍后便过来。”


    守城官闻声,轻叹口气,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他虽说是?个官吏,却?不懂武功,若是?待会儿众贼人闯将进来,他头一个丢命。


    卢刚瞧出他愁绪,拍了下他肩膀。


    瞥了眼城下,不屑笑出声:“放心,侯爷说了,这群人是?不会攻城的。”


    另一边,全城得知有贼人围城的消息,登时警铃大作,将城中南、西、北各个出口尽数封禁。


    一辆锦车在南门即将阖上时出现在门外。


    守门人见得锦车上的飞鱼金牌,不敢丝毫怠慢,拉开门跪地相迎。


    毕竟上回阻止这锦车的小吏被当场碾轧殒命。


    这车是?当朝九皇子专车,九皇子深得官家宠爱,一向?耽于玩乐又暴戾蛮横。


    为了彰显自己的特权,不许任何守门人妨碍他自由出行。


    殊不知,此时的马车内除那?位九皇子,还有商惟怀和李阑。他二人穿了身太监服饰,一看便是?要潜去宫里?的。


    “剩下的就靠老师了,本皇子静候佳音。”九皇子昂着脖子,一边伸手?理着袖口,一边随意?开口。


    明明还是?个孩童模样,表情却?沉静肃穆,举手?投足间散着教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九皇子放心,事办成,您就是?新一代明君。”商惟怀抄手?施礼,面上佯装着真诚。


    他心里?实则觉得这个九皇子色厉内荏,好骗极了。


    他这次回宫来,确实是?为杀官家,却?不是?扶持九皇子上位,而?是?扶持圣人的五皇子。他这次来也是?打算杀了官家,与?圣人串通一气,嫁祸给九皇子的。


    马车一路进了皇宫,九皇子率先一个人离去,御车宫人将车带去了车棚。


    直到再没听见外面有人的动静,他二人下了马车。


    此时的商惟怀消了病气,步子也稳健不少,两人一路去了圣人的凤栖阁。


    借着宫人打扮,两人顺利入了殿。


    只是?一进门,却?发?现坐在太师椅上的商凭玉。


    商惟怀察觉到不对,眉峰一皱:“公宜怎会在此?”


    话音刚落,他转眼瞧见这人背后的屏风上被泼了满面的血。


    他双眸一眯,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肃声问:“你为何在圣人宫里??”


    商凭玉双手?环抱,坐在原处,歪头反问:“大哥不是?逃了,怎会出现在这儿?”


    商惟怀也不装了,脸色更沉郁几?分:“你把圣人杀了?”


    商凭玉眉梢一挑,遂即站起身,慢悠悠开口:“不是?我?。”


    他不疾不徐朝两人走去,裙摆上还渗着血迹,就连双手?都露眼可见地带了深浅不一的血渍。


    商惟怀瞧他这架势,冷哼:“杀便杀了,有何不敢承认的。就是?不知你杀了圣人后,官家还如何重用你。”


    等他说完,商凭玉也走到两人近前。


    忽而?他从?袖里?翻出匕首,一刀要了李阑的命。


    商惟怀凛眸,拔出腰上暗藏的软刀,与?其周旋。


    不成想因生疏,很快败下阵来。


    商凭玉将匕首抵在他喉间,嗤笑开口:“圣人不是?我?杀的,是?你和李阑,李阑方才被我?处置。”


    他双眸阴冷,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终于守到猎物,张开血盆大口,誓要将猎物撕碎嚼烂。


    回京这么久,他总算可以在商惟怀面前恢复真实模样。


    商惟怀紧皱的眉头,蓦地舒展开:“你没失忆!”


    他是?笃定肯定确定的。


    商凭玉冷冷看着他,没反驳。


    商惟怀因恼怒胸腔大幅度起伏着。


    “是?我?小看你了!”


    “当年是?我?蠢,太信任你给我?拨过来的人,竟没想到会趁我?杀彭山时,用毒箭暗中伤我?,连累我?也一道掉下悬崖。”


    “商惟怀,你还真是?大胆,谁都敢杀。”


    商凭玉越往下说,双眸越猩红。


    “你都知道了?”商惟怀干脆倚在墙面上,认命似地轻笑着问。


    他表情和语气都十分懒怠,像是?对这事毫不在意?。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商凭玉咬牙问,说完将匕首往他脖颈前抵了抵,那?秾艳的鲜血登时顺着刀身潺潺流出。


    “都多久了,都快忘了。”商惟怀像是?不怕死,还抬手?刮了刮眉尾。


    商凭玉执着匕首的手?猛地下移,直接搠在他大腿上,还顺势在刀锋陷进肉里?时,转了一圈。


    疼得商惟怀额间冒汗,嘴唇发?白,可纵是?再疼,他依旧忍着没吭一声。


    “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当年我?母亲撞见你母亲与?家奴私会,后来被你母亲派人追杀,不得已躲进枯井里?。是?你,是?只有十一岁的你,拿井外的石头将她生生砸死。”


    商凭玉说话时,唇瓣都在颤抖。


    他这辈子得到的爱不多,大部分都来自于母亲。


    他父亲极看重嫡庶,商惟怀是?嫡母生的独子,而?他是?妾室所生。


    从?出生之际,他父亲就对他极明显的嫌弃。由于他的不得宠,渐渐母亲也跟着受冷落,以至于母子二人在商府过得十分清贫。直到七岁那?年母亲重病,他开始拼命读书?,想要借此讨得父亲欢心,从?而?让母亲得到很好救治。


    于是?他没日没夜的学,他犹记得隆冬时节,他的手?满是?冻疮,却?依旧颤颤巍巍着一页页翻着书?。还记得三?伏天,只能靠商惟怀喝剩下的,酸了的茶顶热。


    终于在他的努力下,他成了城中出了名的郎君领袖。


    可没想到他刚熬出头,他母亲却?又因为他的过分出头受尽嫡母刁难,最后因撞见嫡母风流韵事,被捆起来受了许多皮肉折磨。


    后来好容易逃出来,却?又遭受商惟怀的致命打击。


    第26章 说客


    商惟怀轻笑一声, 像是蓄意报复,冷嗤道:“一个妾室,死了便死了。”


    这无疑触到了商凭玉的逆鳞, 只见?他拔出?匕首,又?在商惟怀腹部扎了几刀, 专挑最疼的位置下手。


    那乱飙的血浸了商凭玉满衣袍。


    他忽而勾起唇,冰雪般的眸子散出几分玩味:“你可知你亲生父亲在何?处?”


    商惟怀瞳孔微缩, 只一瞬恢复平静:“不过一个家奴, 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我?又?哪里在意他去处。”


    “自我?回来后,便将他一直囚禁在千秋阁。我?剜了他双眼, 断了双腿。还命人每日打他五十鞭,食一顿饭, 用?保命丹吊着一口气。已?然这般了, 他竟还不求死, 说要?替你赎罪,任我?折磨。”


    商惟怀越听,面色越白。


    他对生身父亲并非无感情, 儿时他在蒙学?馆学?累了,是这人亲自背他回家。他生过一场大病, 是这人一夜夜守在他身边。


    比起商禅口头上对他的看重, 这人对他的看重可算是在日常生活中做到了极致的。


    商凭玉瞧着他那张一向泰然自若的脸,一点点裂开,心里有了快感。


    遂即玩味一笑,讥讽开口:“大哥还真是有个好?父亲。”


    说完, 商凭玉猛地用?力捏住这人下颌,令他张开嘴。


    从怀里拿出?一玲珑白玉瓶, 将内里的东西灌进?他口腔。


    “我?不会杀你,还会好?心送你与生父见?面。”


    他收了桎梏商惟怀的手,将白玉瓶放回怀里,懒洋洋开口。


    这白玉瓶中装着的,是哑人嗓音的毒药,几乎是立马见?效。


    商惟怀捂着脖颈,瘫软在地上,粗喘着气。


    商凭玉见?状蹲下身子,低声开口:“记住了,是你杀了圣人,可我?念在兄弟情深,不忍对你痛下杀手。”


    言罢,用?力拽起他后领,将他揪了出?去。


    “圣人已?被商相爷杀死,本侯亲自带他去见?官家。”


    殿外守门的宫人见?状,请御医的请御医,入内查看的入内查看,表面慌张,却各有条理。


    商凭玉带着人去了垂拱殿。


    垂拱殿外,明启早早等候在外,双手环抱,忍不住啧啧出?声:“这召集上千人兵马,惊动整个汴京城的商相爷,竟一下便被你抓着了,也太容易了些?。”


    商凭玉没接话,直接问:“官家呐?”


    “官家在殿内检查九皇子课业。”


    商凭玉没再开口,径自入殿。


    殿内赵集与赵温奚面对面坐着,两人距离不似君臣之间那般拘谨,倒像是寻常父子之间那般亲和。


    赵温奚瞧了眼被钳制过来的商惟怀,饶有兴趣地扬眉歪头。


    “这反贼之首这般快被抓住了,商侯当真谋略过人。”


    边说着,他边将手往后一撑,倚在太师榻上。


    商凭玉朝殿内两人见?了礼,正色启唇:“商惟怀祸乱朝纲,罪无可赦。但请官家念在其上位数十载,兢兢业业,也曾立下功劳的份上,将他交由臣来自行处置。”


    赵集左手撩了下衣摆,身子前倾:“公宜这又?是何?意,此时再心慈手软,怕是也没甚必要?了。”


    商凭玉垂着头:“再怎的说他都是臣的同胞大哥,臣并非徇私舞弊之人,定然将他看管严实,再出?不得门。”


    “这人曾派人杀你,害你在明州蛰伏两年?,你竟还能大发慈悲,饶他一命。朕也不是心硬的人,便成全了你。”赵集说着,又?转头看了眼自家儿子:“小九你说,朕这般处理如何??”


    被点名的赵温奚坐直了身子,冷冷瞧了商惟怀一眼:“照儿臣的意思有些?不妥。”


    这九皇子仗着官家恩宠一向直言不讳,这次也不例外。


    “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反贼头目,应当枭首示众五马分尸。”


    他言语不紧不慢,淡定自若地说着处置商惟怀的方式,周身泛着早超出?他年?岁的阴狠毒辣。


    赵集见?怪不怪,如听儿戏般轻笑一声,指着他朝商凭玉道:“还是太浮躁,年?纪轻轻的,只晓得动不动打打杀杀。”


    商凭玉颔首,不答话。


    赵集捋了捋髭须,换了个话题询问:“城门外的那群反贼,公宜可都定好?如何?处置了?”


    商凭玉抄手:“如今主?心骨已?抓捕归案,个别有才能的人能招安便招安,招不得的便尽早除之。”


    说完,赵集又?说了些?注意事项,好?片刻,商凭玉才带着商惟怀离了宫。


    他二人没回商府,而是去了城东。


    商凭玉隔着瞭望台看清城外形势,只一挥手,卢刚了然,下了城楼示意犀甲军做好?战斗准备?


    只听他一声高喝,门被打开,众将士骑马涌出?城。


    一玄一红的两方交战,起初数量持平,渐渐地红方败下阵来,数量越来越零落。


    商凭玉趁势朝楼下喊:“成败已?定,管家说了,若各位肯放下屠刀,我?朝依旧大敞城门,并有上百官位等着各位。”


    眼瞧着身边一个个同胞死绝,红装反贼不少人开始犹豫。


    一时间红方士气更减,一个接一个地丢了手中刀。


    商惟怀被紧实的捆了周身,就?连嘴里也塞了巾帕,被士兵用?力按着头看着楼下人是怎样一步步倒戈的。


    没一会儿,红方除了几个头领,尽数归顺。


    商凭玉这才亲自出?马,与几个头领较量。


    其中,柒雾对商凭玉最是仇恨,每招都用?尽算力。


    “商凭玉,我?今日不求别的,只想与你做个最终了断,不是你死就?我?亡!”柒雾咬着牙宣言。


    商凭玉冷笑一声,与他厮打。


    马蹄矫健有力,震起层层尘烟,像是两个神仙在打架,惹得旁的凡人在厮打时,也忍不住被他二人的较量贪看住。


    *


    上官棠被送回了商府,她没回淮园,反倒去了晋园。


    在寝间外站了许久,似是下定了决心,她才揪紧手帕踏将进?去。


    容消酒拢了拢遮胳膊的披风,起身行礼:“嫂嫂可算是回来了。”


    上官棠强行扯出?一抹笑,攥住她的手,直接突兀开口:“弟妹出?京去吧,趁着此时兵荒马乱,公宜无暇顾及你,这时走最好?不过。我?已?在梁公子那处晓得了,原来你一心想去寿州。”


    “嫂嫂怎的想起这事来?”容消酒丝毫不慌,反倒反问她。


    “若弟妹要?出?城,过了今晚再难了,今晚梁公子会在老地方等你。”上官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自顾自地开口,临了从袖中掏出?一折扇,那折扇正是梁照晨随身携带的那把。


    容消酒垂首看着被塞入手中的折扇,没回话,心里却又?受鼓动起来。


    只是一想到会因此连累手下人,她轻叹口气,有些?迷茫该如何?是好?。


    上官棠像是听着她心声一般,又?开了口:“我?知你定担心翠羽和徐妈妈等人受牵连,你放一百个心,这几人我?护着,再怎的说,我?也是他嫂嫂。”


    容消酒颦眉,好?像这大嫂比她还盼着她去寿州。


    “嫂嫂为何?这般好?心帮我?,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办的。”


    上官棠诚实颔首:“我?要?你帮我?送封信,给寿州的齐国公。”


    这齐国公是官家都礼让三?分的三?朝元老,颇有声望,生平侠肝义胆,最热衷于平反冤假错案。


    容消酒顿时明白她用?意:“嫂嫂是想教齐国公帮大哥平反?”


    上官棠用?力点头,双眸噙了泪,一直忍着不落下来。


    “弟妹,我?这辈子傲惯了,没求过什么人,你是头一个。”


    容消酒如何?不晓得,她也觉得照商惟怀那般内秀的君子定是遭人逼迫。


    毫不犹豫应下此事,也算报答商惟怀曾经在宫里对她施以援手。


    当夜,在上官棠的掩饰下,容消酒出?了商府。


    她单乘一匹骏马,在凤章大街与梁照晨碰面。


    梁照晨也等了良久,扶着泛酸的后腰,亲自出?了车扶她下马。


    “容姐姐出?来还真是不容易。”梁照晨感慨着,又?接着开口:“如今城外的反贼尽数除去,趁着侍卫马军司的人在收拾残局,咱们用?圣人曾给我?的令牌,自南门出?去。”


    容消酒也不再犹豫,跟着他上了马车,得体回:“有劳大师操劳,日后必定倾尽全力来报答。”


    梁照晨呵呵一笑:“好?好?好?,我?鹿屿书肆还要?仰仗容姐姐。”


    两人也算有说有笑,一路往城南去。


    在过路时,正巧与商凭玉那支队伍迎面撞上。


    所幸商凭玉并未察觉,纵马擦肩而去。


    商凭玉在白日时心便惴惴不安,这办完最后的收尾,便埋头往府中赶。


    他总觉得是他的姐姐出?了什么事,一入家门,果真是出?事了,他的姐姐又?出?逃了。


    商凭玉冷了眸,怒气压在胸腔内烈焰腾腾。


    “所有人都去给我?追!捆也要?给我?捆回来!”他抖着唇对候在旁侧的小厮横舟嘶吼出?声。


    横舟颔首,领命走将出?去。


    商凭玉双手扶额,叉着腰又?想起容消酒的女使?翠羽,遂即又?朝守门小厮吩咐:“将伺候大娘子的所有女使?婆子就?地正法。”


    小厮闻声,面色一白,他在这后院也待惯了,这些?个女使?婆子也都极熟络了,心里自然揣着万分不舍。


    正此时,上官棠双手抄手,走将进?来。


    其实她早在外等候多时了,只是一时没进?去罢了。


    “公宜弟弟莫气,任这些?人再神通广大,也捱不住弟妹要?离开的心,何?苦平白增添杀戮。”


    商凭玉面色依旧沉郁,显然已?没有心情与她周旋。


    “嫂嫂是我?家娘子派来的说客?”


    上官棠捏紧了手心,心里畏惧,却也正色回:“是,不但是说客,我?也是帮弟妹逃走的关?键人。”


    商凭玉冷笑出?声,那双眸苍凉又?疏离:“嫂嫂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能让我?原谅这事?”


    他说着便猛地伸手遏制住她脖颈,单手掐着便将她整个身子腾空起来。


    第27章 所有


    圣人虽死, 令牌却还有用。


    马车顺利出了南门。


    梁照晨伸个懒腰,语气惬意:“容姐姐可放宽心了,出?了这道门, 汴京城的诸位都再与容姐姐无关。”


    容消酒莞尔一笑,没答话。她本?以为离京后, 自?己定然极雀跃,可是此时此刻心头却没由来地?憋闷。


    “容姐姐也别怕, 到了寿州由我照拂你, 加上我们寿州没那般多的蛮横贵族, 自?然是比汴京更适合过日子的。”


    他得意洋洋开口,生怕容消酒反悔一般, 殷切地?介绍寿州存在的好?景好?物?。


    容消酒却意兴阑珊,她从?不需要别人的照拂, 她想靠自?己的能力?撑起?一片天, 如她母亲那般。


    只是她终究没母亲那样大的能力?可以去护天下人, 当下只需护住自?己便好?了。


    一路上披星戴月,三更的夜忽而飘起?毛毛细雨。


    直到天色渐明,雨势不但没有减缓, 反倒越发汹涌。


    不移时,马车陷进泥壑, 两人只好?先下车, 去了不远处的酒馆。


    酒馆分两层,两人上了楼,容消酒挨着窗坐下,眼睛却总是时不时朝外瞥。


    梁照晨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想来商侯此时还忙着处置汴京反贼, 不会出?城来的。”


    这一句话像是戳穿她心事,叫她身?子一下僵住。


    梁照晨倾身?凑近了些, 低声笑问:“蛮好?奇容姐姐是如何看待商侯爷的,将他当做弟弟还是丈夫?”


    容消酒眉梢轻蹙,掀眸便对上他玩味的双眼,下意识脱口而出?:“都不是。”


    梁照晨像是抓着什么漏洞,抖着肩膀憋笑:“我还以为容姐姐会说将商侯当弟弟,没想到都不是。既然都不是,那是什么?”


    容消酒没答话,兴许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究竟对商凭玉是何感?情?。


    两人用了早食,马车也早出?了泥壑。


    梁照晨打着伞,亲自?扶容消酒上车。


    容消酒朝他微微颔首,带着几分疏离,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推开。


    梁照晨毫不在意地?扬眉。


    反正人是他的了,日后多的时间慢慢接触。


    却不想这一幕都被酒馆二楼隔间内的人收入眼底。


    斗笠遮住商凭玉半张脸,只露出?高挺鼻尖和紧抿的唇,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叩着桌面,瞧着颇悠闲自?在。


    “侯爷,那马车内已?放上铁钉,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坏在半路。”随商凭玉一道儿来的卢刚,走进隔间复命。


    商凭玉依旧睐着楼下那远去的车影,只淡淡“嗯”声。


    卢刚得了回应,悄悄扬起?头,惊奇地?发觉商凭玉异常心平气和。


    毕竟他们过来时,商凭玉面色阴沉得可怕,带着杀人的架势。


    如今瞧见容消酒跟旁人待一处,应当更生气才对,可这人反倒沉静下来。


    这般反常的举动让卢刚有些忐忑,却也只是多瞧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跟上去。”窗边的人突兀站起?,扶了扶斗笠,沉声吩咐。


    随商凭玉出?京的不止卢刚一人,还有六个小将。


    几人得了吩咐,骑上快马,顺着马车留下的泥辙一路往前追。


    雨势见涨,马蹄踏破沟壑,一地?里尽是泥点子。


    马车在泥泞地?里费力?挣扎着,本?就?扎上铁钉的车轮,越发无力?,死死与?地?面黏在一处。


    车厢内猛地?一个颠簸,令容消酒扶住车身?。


    车帘被风掀起?,雨珠子大颗大颗吹入车内,带着沁骨的凉,冻得她嘴唇发紫。


    她着了风,捂嘴咳嗽起?来,好?片刻才温声启唇:“瞧着这雨势一时半刻不会停,路又难走,不如先在那酒馆住上一晚。”


    梁照晨朝她轻笑:“若我们住下,或许明儿一早便被商侯抓个正着,趁他还来不及顾上你我,还是走的越远越好?,容姐姐且忍耐一二,到了颍昌再休息也不迟。”


    他好?容易将人攥在自?己手上,自?然要规避掉一切可能性。


    商凭玉那般难缠之人,他可不想多周旋。


    容消酒没再辩驳,强撑身?子着坐稳。


    马车艰难驰行?着,忽听一声殷雷,轰隆隆地?横劈下来,似要摧垮整个人间。


    又听“咣当”一声巨响,马车顶上有树枝砸下来,不少枝杈直接戳破车顶,蔓延进车内。


    梁照晨下意识将容消酒护进怀里,背脊撑住砸下来的树枝,有一垂直细枝甚至扎进他肉里,惹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容消酒在他怀里躲过一劫,伸手欲撑开树枝,却不想摸到他满背的潮湿,那是雨珠夹杂血珠混合成的潮湿。


    容消酒喉咙有些干涩,就?着在他怀里的姿势,温声问他情?况:“可还能挪动?”


    与?此同时,梁照晨也开了口:“容姐姐可有事?”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慰问容消酒。


    容消酒心头闪过几分暖意,不论这人是何居心,此刻都实实在在地?护了她周全。


    “多亏了大师,我并?没受一点伤。”容消酒诚恳答谢。


    梁照晨疼得嘴唇发白,却极力?扯出?笑来:“看到容姐姐为我担忧,我好?多了,就?是有尖细树枝掇进我肉里,惹得我难以动弹。”


    容消酒瞧了瞧周围逼仄的空间,只得将希望寄托给马车外的人,遂即仰头唤着车夫。


    隐约间,她听见脚步声靠近,却不想撩开帘子的正是商凭玉。


    他一只脚踩进车身?,弯着身?子,颇惬意地?瞧向内里。


    掀眸看时,正见车内两人紧贴着,靠得极近。


    商凭玉倒没生气,反倒轻笑出?声:“好?巧。”


    容消酒转眸看着商凭玉,像是瞧见救星般,双眸璨亮,朝他求助:“公宜你来的正好?,梁大师他被树枝扎伤,还望你出?手相助……”


    商凭玉撑着车门的手微微捏紧,唇边露着疏离地?笑:“不知容大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求助?本?侯向来不爱管闲事,怕是有力?无心。”


    听他主?动拉开距离的称呼,容消酒心头莫名憋闷,却也配合地?开了口:“只要能救他,我可以是任何身?份。”


    今日梁照晨护她的情?形,她能感?恩一辈子。毕竟两人人不过相识几日,哪里就?配得上他这般倾命相护。


    若因为她一时倔强,延误时机,令梁照晨身?体?留下病根,那真真是欠了个大人情?,她还不起?。比起?欠梁照晨人情?,她宁愿听商凭玉随意差遣。


    商凭玉表面笑意不减,眼底却孤冷的瘆人。


    “本?侯须得考虑一二,若轻易答应,怕有人不会珍惜。”


    他话里话外直指容消酒。


    梁照晨冷冷眯眸:“容姐姐我若命丧于此,便是天要亡我,我才不要任何人来搭救。”


    话音刚落,他猛吐一口鲜血。


    容消酒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手帕,为他擦拭唇角血迹。


    这人再怎么说也护了她周全,她欠这么大一个人情?,自?然不希望他受重伤。


    车外的人冷眼看着,面色平和,反倒带着几分悠闲。


    他双手环抱,冷冷问:“两位要不先换个姿势说话?毕竟容大姑娘怎的说还是本?侯明面上的正妻。”


    瞧他这样子是要阴阳怪气到底了,容消酒无奈轻叹口气,顺着他意思从?梁照晨怀里钻出?。


    待她转身?要出?车门时,正好?同车外人对视。


    跟前的人姿态沉稳懒怠,唇边还端着得体?又疏离的笑,看向她时眼神淡漠平和,陌生的像是刚认识一般。


    容消酒微微颔首:“梁公子便拜托商侯爷了。”


    既然他客套的唤她容大姑娘,那她也顺势叫商侯爷,总归要与?他拉开距离。


    商凭玉眉梢一挑,呵呵笑出?声,在这车厢内显得极其突兀。


    “救人之前,也得提前定好?报酬不是?”他在容消酒下车前,歪头玩味又问。


    容消酒一愣,掀眸朝他看去,懵懂的美眸与?他四目相对:“也对,商侯爷想要什么报酬,尽管提便是。”


    “我真要什么都行??”他颇有深意地?看着容消酒。


    被在身?后的手用力?攥紧,心里期待着她答复。


    容消酒淡淡撇唇:“有什么是商侯爷看得上,您尽管提便是。”


    “就?等容大姑娘这一句话,本?侯确实看上一样,就?怕容大姑娘食言。”


    容消酒颦眉,听着背后咳嗽声都变得极其微弱的梁晓晨,她心一横,咬牙开口:“商侯爷莫要再卖关子,直抒胸臆便好?。”


    “本?侯自?始至终,不过是要姐姐这个人罢了。”他说话不疾不徐,却在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见容消酒不答话,商凭玉扳正了斗笠,冷笑出?声:“姐姐这般犹豫,看来是不甚在意这人,那本?侯也便就?此告辞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快步离去。


    容消酒哪里还顾得上思考,忙提裙跳下马车追上前。


    “我答应你,麻烦商侯爷施以援手,救梁公子一命,我愿为您所有。”


    “我愿为您所有”几个字成功取悦了商凭玉,他山眉微动,勉强佯装着淡定,一字一句提醒:“姐姐可记住了。”


    商凭玉将梁照晨拉出?车外,也不顾及满地?的泥渍,像是故意一般,在扶他下来时故意伸脚一绊,令他直接摔在地?上。


    容消酒快步上前,不顾他满身?泥泞,亲自?要扶他起?来。


    商凭玉却用力?掰过她手,唇边咧出?漫不经心地?笑:“从?你答应为本?侯所有时,便一切都要听本?侯吩咐,不得轻举妄动。”


    说罢,极其嫌弃一样,利落地?将她的手甩开。


    容消酒咽下这口气,认真附和:“是我唐突了。”


    商凭玉没再接话,看着浑身?是血,苟延残喘的梁照晨,眸光闪过几分狠戾。


    几人又回到方才的酒馆,梁照晨被人早早抬去包扎伤口。


    在酒馆前台就?只容消酒和商凭玉二人,在得知要与?他同眠一个房间时,容消酒心里有些犹豫。


    “商侯爷……”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张嘴阻止,嘴比脑子快,已?然脱口而出?。


    商凭玉掀眸,那双清冷眸似是将她看透,单手捏住她下颌,居高临下道:“日后姐姐的一切都由本?侯说了算,姐姐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


    第28章 惩罚


    两人入了房, 容消酒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


    这人甚至没?再看她?一眼,自顾自走到桌案边的紫檀榻上阖眼假寐。


    许是窗外的雨声分外扰人,容消酒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就是阖不上眼。


    忽而紫檀榻那边传来动静, 商凭玉站起身,将房内灯盏尽数灭掉, 全程没?开口?说一句话。


    明明两人都?知道对方尚清醒,却?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缄默。


    次日, 容消酒是被人吵醒的, 床头檀木被人用指关节不疾不徐敲着。


    她?轻皱眉头, 混沌间抬眼,正?巧撞上商凭玉那张俊脸, 他居高临下?睐着她?,冷声启唇:“该回京了。”


    说罢, 也不等她?答复, 利落转身。


    容消酒起身, 换上方桌上不知何时已?然备好的干净衣袍,出了门。


    一下?楼,便见被木架子抬起的梁照晨。


    就听他连声哀嚎着, 那叫一个凄惨。


    容消酒快步下?了台阶,全然没?瞧其他人一眼, 直接从商凭玉跟前经过, 过去慰问梁照晨。


    商凭玉背在后背的左手狠狠攥成拳,面色上却?满是不在意。


    “梁公子,可?是哪里疼得厉害?”


    容消酒温声问。


    梁照晨见她?来?,声音越发凄惨, 说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容姐姐不必管我,我不过是被树枝砸了肋骨, 疼疼就好了。”


    “若是实在疼得厉害或许该服用些止疼药。”她?说着,看向商凭玉,“公宜,能不能……”


    商凭玉淡淡瞥了眼:“不能,再不走可?赶不上去寿州的船只。”


    容消酒皱紧了眉弯,双眸死死盯着商凭玉。


    梁照晨可?是她?当?前唯一能去寿州的希望,可?这希望轻易便被商凭玉一口?否决。


    儿时她?答应了母亲的,有生之年定要去寿州看看,哪怕永远也找不到母亲的踪影,去一趟也是无憾的。


    寿州是她?母亲施桃花曾经浴血奋战之地,自从沙河之战母亲失踪后,去寿州变成了她?的一大执念。她?活命至此,不断靠作画攒钱,也不过是想离寿州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如今临门一脚的事,却?被商凭玉的突然到来?搅黄。


    “看来?侯爷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容消酒苦笑,双眸却?带着淬了冰的冷。


    商凭玉走上前,手指挑起她?下?巴,唇边带着不明深意的笑:“姐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明明是姐姐答应一切都?交由我处置的。”


    容消酒冷笑一声,用力拍开他的手。


    这还是她?头次当?面与他发脾气。


    商凭玉面色一顿,眼睛盯着那只被她?拍下?的手,愣了好片刻的神。


    他面色冷凝,内心实则激起千层浪。


    他的姐姐总算对他展露一次真实情绪,平日里见着她?时,总端的一副沉稳姿态,叫人觉得隔了层距离。


    这一拍,倒是直接拍进他心里,惹他心神摇动。


    “带走!”商凭玉回过神,含脸朝抬木架子的小?厮吩咐。


    容消酒闻声,心里纵是有气,却?还是换上和熙微笑与梁照晨道别。


    此时,酒馆外的天还坠着淅沥小?雨,不少过路车马辗过水洼,激起一轮轮泥浪。


    容消酒静静远眺着,嘴边轻叹口?气,忽而惊觉身子猛地腾空,她?被人扛起。


    “商凭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她?被人扛在肩上,任谁都?觉得羞耻。


    “姐姐尽管骂,本侯受着。”


    这人甚至没?有准备锦车,将她?抱上马,与她?同乘一骑。


    不移时,身后的人亲手为她?戴上斗笠,那坚实的胸膛时不时撞上她?后背,远远瞧着姿势暧昧至极。


    “姐姐应当?庆幸才是,若是旁的人被抓回京都?是被捆住双手跟在马后面跑的。”


    容消酒冷哼一声,没?答话,显然要与他僵持到底。


    几?人驰马,不停歇的往汴京赶。


    长期的颠簸惹得容消酒一阵反胃,面色煞白。


    “侯爷,咱们不如休息片刻再走?”


    卢刚开口?提议,他明显瞧见商凭玉眼底布满担忧,却?始终紧抿着唇不发一言的模样。


    他就知道,他家侯爷对谁都?狠,就是对身前的女子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既然他家侯爷难以启齿,那他只好帮忙说出心里话了。


    话音刚落,就见商凭玉冷冷斜睐他一眼,那眼神似是在说你越界了。


    卢刚摸了摸鼻尖,默默垂下?头。


    “这点苦都?吃不得还如何做我的人?”他像是在跟卢刚说,却?也像是在跟身前之人说。


    容消酒攥紧了拳头,额间冷汗直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忽地身子跟着一沉,便往一侧倒去。


    众人都?未察觉,直到她?一整个身子跟着栽下?去,商凭玉才用力将她?抱住。


    奈何此时已?抓不住,只得跟着她?一同朝下?跌去。


    他将人抱进怀里,在落地时尽力让自己身子先着地。


    淤泥沾了满披风,他哪里顾得上,先去瞥了眼怀里的人,所幸容消酒并无大碍,除了衣裳溅上几?点泥点子,倒没?他那般狼狈。


    容消酒艰难爬起,顾不上其他,捂着嘴小?跑到一处树干下?干呕。


    商凭玉冷看了眼,吩咐众人下?马休憩。


    卢刚走到他跟前:“属下?记得方将过来?时,路过一汪湖,您要不先过去清理一下?身上的泥渍?“


    见商凭玉没?答话,卢刚又说了一道:“大娘子有属下?看着,断不会有甚差池。”


    商凭玉这才颔首,没?瞧容消酒一眼,径自乘马离去。


    卢刚走到容消酒跟前,沉默地将腰间巾帕递将给她?,遂即跟其余士兵站去块儿,眼睛却?时不时留意着容消酒这边。


    忽而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横冲直撞着,朝容消酒那处去。


    “容姐姐,跟我走!”梁照晨坐在马车驭位,亲自扬辔驾车。


    他没?完成任务,才不会就此离开汴京,所以这次他下?定了决心,要么跟霜桐居士一道回寿州,要么他死。


    反正?若带不回人,家主之位必定是他三弟的,与其日后被人压过一头,倒不如现在掷死拼一场。


    容消酒扶着树干,颤颤巍巍站起身,转身便见一马车朝她?奔来?。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来?人。


    马车靠近,车上人伸出手,容消酒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回握那只手。


    一个借力,她?被拉去车上。


    “容姐姐莫慌,我车技了得,断不会给他们追上我的本事,你且先进车厢里拭目以待。”


    容消酒颔首道了声谢,当?即入了车厢。


    马车渐行?渐远,等几?人重新上马再追过去时,已?于事无补。


    直到马车独行?了一段路程,容消酒才撩开门帘子:“你的伤……”


    梁照晨闻声,爽朗一笑:“骗他们的,不然怎能这般容易摆脱他们的控制。”


    “容姐姐若要去寿州,只需要跟着我走,旁的不必担忧。”


    正?说完,马车转道,前方出现一匹高马。


    马上的人披蓑带笠,配着双刀,他腰背笔直,懒懒握着缰绳,等着马车过来?。


    梁照晨眯眸,却?还是咬牙闯了过去。


    马上人执刀飞身而下?,只一个招式便斩断载动车身的马儿头颅。


    只听马儿长嘶一声,正?飞驰着的马车找不着方向,顺势侧翻。


    梁照晨双腿被压在车下?,几?乎是血肉模糊,他面色惨白,却?还顾着唤容消酒。


    “容姐姐,可?有事?”说话时,那语气都?带着颤抖。


    车厢里的人爬出车帘外,还没?应口?,便被人揽住身子。


    “姐姐何时变得这般不守信用?”商凭玉幽幽开口?,声音不带半丝情绪。


    “商凭玉,放过容姐姐吧。”被压在车下?的人轻声乞求。


    容消酒闻声,皱紧了眉弯。


    听梁照晨这般诚恳言论,心里对商凭玉越发抵触。


    商凭玉冷笑,像是没?听见一般,只看着容消酒,咬牙启唇:“姐姐失信了,该罚。”


    说完,伸出另一只手掌,趁她?不备,往她?后颈劈下?去。


    他将人抱起,朝梁照晨走近了些。


    一脚便踩在压制其双腿的车轮上。


    梁照晨痛得惊呼,那声音却?让商凭玉越发兴奋,脚下?又用力蹍了蹍:“本侯多次警告于你,可?惜你屡教不改,这次便听天由命吧。”


    话说完,商凭玉转身离去。


    只剩下?梁照晨一人浸在泥垢里,风雨浇透他全身,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和泥土味,此时此刻,比起屈辱,他更?想活下?去。


    *


    容消酒再醒来?时,已?在商府晋园。


    脑中闪过梁照晨的身影,登时撑起身子,趿着鞋跑将出去。


    不想门外站着的几?个女使,将她?堵住:“侯爷说了,您这个月都?不能踏出这房间半步。”


    容消酒眉头深皱,冷笑着问:“他这是何意?囚禁我?”


    “大娘子怎会这般想?侯爷说是大娘子您毁约在先,既然做不到承诺,给点惩戒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个理所当?然,我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却?不是他的仆从下?人,哪里就沦落到被囚禁的地步,你且叫他来?,当?面对质。”


    女使闻声,头压低了几?分,没?接话,径自开了新话头:“那书案上的佛经,都?是侯爷特意吩咐的。在这段期间,还望大娘子将每个都?抄上十遍。”


    容消酒气到发笑,直觉今日才认识到真正?的商凭玉。亏她?之前还觉得这人和善热心,不料是装的。


    她?面色越发凝重,沉声问:“若是不写该当?如何?”


    还能送她?去官府不成。


    这般想着,门外出现一熟悉身影。


    第29章 救星


    来人一身茶青色圆领袍, 彼时顽风奔袭而过,撩起他裙摆,衬出几分飘逸。


    他手上提着食盒, 一个眼神示意守门的女使离开。


    容消酒没心情与商凭玉周旋,快步走?到他跟前, 肃声问:“梁公?子那?”


    她醒来后,记忆只停留在爬出马车那一刻, 至于梁照晨当时的境况, 她全然不知。


    商凭玉眼?色微凛, 沉着面,随意应口:“他想来是受了重伤, 至于是死是活未可?知。”


    只轻飘飘一句话,激起容消酒内心万点波澜。


    她睁大眸子, 复问:“你这是何意?”


    商凭玉绕过她去了方桌, 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放出来, 才继续回答:“没甚深意,不过是任他自生自灭罢了。”


    “你…你放他在那处自生自灭!”容消酒急红了眼?,眸子里?尽是失望。


    她心里?是担心梁照晨的, 只是比起担心这个人,她更难过于自己去寿州的路子断了。


    然而那落寞模样落旁人眼?里?, 便是以为她过于担忧梁照晨。


    商凭玉背对着她, 捏紧了手上竹箸。


    胸膛内烧起的腾腾火焰,下一刻就能将饭菜掀翻,可?他生生咬牙忍住。


    面上撑着平和,转过身与她直视:“姐姐在气什么??我没杀他不就该感恩戴德才对?”


    容消酒皱眉, 瞧他那一脸冷漠的样子,越发心寒。


    她唇瓣轻微抖动, 却迟迟答不出一句话。


    毕竟他说的也没甚不合理的。


    只是在容消酒的固有印象里?,商凭玉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如今这滤镜被?生生打碎,她有些不知所?措,难以接受。


    商凭玉走?到她跟前,将竹箸放在她手上,拉她坐下。


    “姐姐还是先?吃饭,旁的无关紧要的都先?抛掉。”


    容消酒冷冷看?他一眼?,手上一松,竹箸顺势落地,滚到桌脚。


    商凭玉淡淡瞥了眼?,唇边咧出轻笑:“姐姐不吃,那伺候姐姐的所?有人也都不必吃了。”


    “姐姐什么?时候吃完,她们才能吃。”


    他说得干脆,话里?话外,便是拿伺候她的人威胁于她。


    她与商凭玉一同长大,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生他气,气到讨厌他这个人的地步。


    她厌恶极了被?强制命令却难以反抗的无力感,今日商凭玉的作为无疑正踩在她底线上。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话带着明显的威胁,商凭玉语气柔和不少?:“汴京城哪里?比不得寿州,姐姐生平都生活在汴京,就真的能做到毫无留恋地离去?”


    容消酒只觉可?笑,扬脸问他:“你认为汴京有何事物是值得我留恋的?”


    言语时,她语气笃定,甚至只冷冷扫他一眼?,不带一丝情谊。


    所?以他的姐姐并?不在意他。


    思?及此,商凭玉攥紧拳头,可?只一瞬,他忽而扬眉:“无所?谓,总归姐姐这辈子都是我的,要听我差遣。”


    容消酒心下冷哼。


    这世上除了她自己本人,谁也没资格将她束缚住。


    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她也不能免俗,只好咬着牙佯装服从商凭玉的吩咐,循时机逃离。


    商凭玉盯着她将饭菜一口一口吃完,临到最后拿出手帕,试图替她擦拭唇角。


    容消酒眼?尖,在他伸手过来前躲开,面上的厌恶与不满显露无疑。


    商凭玉眼?底划过几分受伤,凛了眸,将手帕丢在方桌上离去。


    *


    商凭玉去了千秋阁,阁内有一间暗室。


    暗室在正房,只消将墙上挂着的佩剑扭动一下,便可?打开。


    商凭玉入了暗室,走?过一道铁门,便见内里?关押着的商维怀及其亲生父亲。


    此时的商维怀被?捆在铁架上,即便鞭痕遍布,伤口血淋淋地都化了脓,也始终挺直腰背。保留着仅剩的文人风骨。


    商凭玉走?上前,挥鞭朝商维怀身上甩去。


    商惟怀嗓子被?废说不出话,只得用双眸死死瞪着他。


    商凭玉冷笑,看?着他乌青的眼?睑,干裂的双唇,心里?腾生出快感。


    他承认他从来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在杀人和虐人方面有着莫名的乐趣。


    这种乐趣自他儿时便有,那时他瞧见府里?家奴受罚,浑身残破,鲜血淋漓。路过的人只觉残忍,甚至捂嘴作呕。可?他却移不开眼?,甚至想凑近看?。


    他晓得自己应是得了什么?疯病,一直都将这种恶趣味积压在心里?。


    直到上了战场,他第一次尝到杀人的滋味。当鲜血飞溅,带着的腥气和余温,让他颅内翻腾,精神?亢奋。


    在审犯人时,他亦是带着享受。看?着对方从生机勃勃到奄奄一息,生命在刑具之下一点点委散。他脑中?只觉酣畅,像是跟着做了场由生到死的游戏。


    既然做不得造物神?,那他便做一做这夺命鬼。


    不过这样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从来不在人前显露。除了战场上的敌人和牢狱中?的死囚,他从未对旁人下过手。


    “大哥莫急,这七七四十九道刑罚专门为你准备的。”他说着,又慢悠悠地找来一铁链用力往他身上掷去。


    血溅得到处都是,染上商凭玉面容,使得那殷红的眸与清俊五官相映衬,瑰丽中?带着吹不散的残暴。


    待他出了暗室,又恢复往日的清冷出尘。


    反贼围城事件解决后,汴京城恢复往日生机。


    然而在这平静之下,朝堂上又多了几股暗流涌动。


    商惟怀倒台,朝堂各方势力开始重整,原本跟着商惟怀的臣工悉数投入九皇子麾下。


    *


    商凭玉出了府,便往皇宫去。


    刚入宫内一处轩廊,迎面便撞见赵温奚。


    这人抱着胳膊走?过来,瞧见商凭玉的英眸一亮。


    “商侯。”赵温奚熟稔地开口唤。


    商凭玉当即抄手施礼,全了礼数。


    他与赵温奚早在商惟怀被?困在牢中?时,便商量着如何打配合将商惟怀彻底除掉。


    赵温奚胃口大得很?,想要皇权,故而才与他联手。


    两人一向?各取所?需,这难得的好关系是靠共同利益来捆绑起来的。


    商凭玉挺直腰身,听他继续开口。


    “商相一除,竟有不少?臣工向?本宫这头倒戈,倒是不曾没料想到的,这都多亏了商侯的好计谋。”


    赵温奚笑弯了眼?,语气带着明显的惬意悠然。


    商凭玉沉着眸,肃声回:“若没您提前告知商惟怀的下落,哪里?会这般顺利。”


    “殿下既帮我一回,臣必定遵照约定,尽快将您吩咐的事达成。”


    他表面说得谦卑,心下却尽是冷嗤。


    这九皇子年岁不大,肚子里?装的是乖张顽劣、勃勃野心。若真当了君主,日后必定荒唐行事、无人能掣肘。


    商凭玉要扶持的从来不是什么?君主,他要扶持的只是一个好操纵的傀儡。


    他要的从来都是权倾朝野,要国家攥在自己手里?,自在施为。


    赵温奚闻声挑眉,走?上前,撩了下袖子,抬手在他肩上轻拍了下,径自离去。


    商凭玉站在原地,抬脚便要走?,转头就见跪在不远处丹墀上的少?年。


    随在身后的宫人极会看?颜色,忙躬着身子,殷勤介绍:“跪在那处的是七皇子赵折桂。”


    商凭玉眼?梢上扬,饶有兴趣地眯眸:“是那位已故贤妃的儿子?”


    宫人身子又压低三分,笑着应口:“正是那位皇子,也是孤苦,从小无母亲照顾,也无家族倚仗。”


    “想来这次又是受了什么?欺负被?罚了。”


    商凭玉闻声,嘴上轻念:“本侯记得他还有个同胞姐姐。”


    话音刚落,他脑中?便有了新的盘算。


    *


    容消酒在房内待了整整一天,眼?见着稠阳落,暮色沉,她只斜倚在紫檀榻上并?无任何动作。


    “您的佛经还没抄,侯爷说了,每日抄上三十页,您只需要三旬便可?抄完……”


    “出去。”女使话还未完,容消酒却不愿听,翻了个身,下逐客令。


    那女使看?着容消酒后背,忽而上前,将一直捏在手中?的纸条塞进容消酒怀里?,遂即匆匆离去。


    容消酒一愣,拿起那皱作一团的纸条坐起身。


    上面赫然写着“事关施将军,今晚千秋阁见”几个大字。


    她双眸一闪,心头泛上几分激动。


    只要跟她母亲有关系的任何事物,都会教她不自觉地失去理智。


    这次也一样,她想都没想这纸条的真假,开始寻思?法子如何出去这道门。


    正盘算着,门外传来上官棠的声音。


    容消酒像是见着救星,赶忙起身上前去迎。


    “嫂嫂您怎来了。”


    上官棠手提着食盒,手上紧攥着一手帕。


    “听闻你今日还未进食,我便捎来了南迪糯花糕,教你尝个新鲜。”


    自从商惟怀遭逢变故后,这上官棠便像变了一个人,收了锋芒,以往的傲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容消酒轻叹口气,正要开口安慰她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正纠结着,她手上被?人塞了一方丝帕。


    “嫂嫂……”容消酒有些发愣,呆呆看?着她。


    上官棠面色如常,朝她靠近,凑到她耳边低语:“这丝帕上沾有迷药,可?以助你顺利出院子。”


    容消酒顿时了然,原来这上官棠晓得她被?送纸条一事。


    她攥紧丝帕,淡淡颔首,趁没女使望这处瞟,忙将丝帕收入腰间。


    她正想问这究竟是何情况,却见上官棠收回了手,后退几步:“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也该走?了。”


    上官棠反常的举止,惹容消酒越发摸不着头脑。


    她本就好奇谁人会将她约在千秋阁见面,还与她母亲有关。


    一个澹月疏星的夜晚,容消酒一直窥伺着时机。


    直到有女使入内,她找准时机走?上前,不等?对方开口,便拿出丝帕将人弄晕。


    第30章 死因


    容消酒刚踏进千秋阁, 脖颈处便抵上一柄白刃。


    借着月色,她能瞧见执刀的是一小厮,以及站在小厮身侧的上官棠。


    她眸色一沉, 语气不急不徐:“嫂嫂这是何意?”


    “莫要反抗,待会儿你自然晓得。”上官棠冷冷说完, 转过?身朝正房去。


    容消酒被推搡着紧随其后?。


    上官棠熟稔地找到机关,打开暗室。


    过?铁门, 那扑面的腐臭味惹得?三?人皱紧眉头。


    室内没有?窗棂, 只豆点烛光, 堪堪将四下照彻。


    逼仄又矮窄的布局,带着天然的压抑, 让人瞧着喘不过?气来。


    容消酒正对着一张铺满刑具的木桌,木桌后?是由木桩拼成的两个?小隔间。


    隔间内是被铁链捆缚的两个?人, 一个?是商维怀, 另一个?她也眼熟, 是这商府的管事家奴。


    她还在张望,就?听?身前的人唤了声“阿怀”。


    上官棠憋着泪,快步跑到商惟怀跟前。


    凑近了才发觉, 那桎梏着他身子?的铁链一头顶在木桩上,另一头直接嵌在他肩胛骨和脚腕里。


    嵌入处的皮肉外翻, 渗血流脓, 惹得?她心揪一般的疼。


    她颤颤巍巍抬起手,想去摸他那挂满血痕的俊脸。


    却在即将触及时,又唯恐碰着他脸上伤口?,猛地收回。


    “夫君受苦了, 我已然想着法子?救你出去。”


    言罢,执刀小厮识相的将容消酒押上前。


    靠得?越近, 越能真切嗅到商惟怀周身腐肉散发的腥臭味。


    容消酒顾不得?脖颈被白刃划破的疼痛,忍不住干呕出声。


    声落,四下阒寂。


    容消酒再?抬起头时,恰巧对上商惟怀那双幽深又霣丧的眸。


    瞧着那眼神,她莫名心虚,只一眼赶忙瞥开视线。


    上官棠冷哼一声,显然对将才她干呕的举动嗤之以鼻。


    “阿怀的嗓子?被毒哑,每日还要受五十鞭,不给食不让寝,连死都不能。”


    “如此种种皆是你那好夫君所为。”


    容消酒眉梢一蹙:“商凭玉,他怎么会?”


    这段时日她也看出商凭玉不似表面那般温和有?礼,却没想过?他会这般残暴之事。


    商惟怀可是他的亲大哥。


    上官棠伸手抹了抹泪,咬牙接话:“我们都被他骗了,虚伪残暴、六亲不认才是他的真面目。”


    容消酒瞥了眼依旧抵在自己脖颈处的刀刃,未信她话。


    反倒冷笑?出声:“诓我出来,又拿刀抵在我喉咙口?,嫂嫂为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上官棠仰头与她对视:“都是被商凭玉逼的。”


    容消酒歪头,眼中尽是蔑视:“你们这是斗不过?商凭玉,便拿我这个?弱女子?下手了。”


    若真是如此,那她便要瞧不起这夫妇二人了。


    上官棠听?着她明显带有?嘲讽的话,鼓足架势便要冲上前。


    她身侧的商惟怀忍痛动了下肩膀,牵动起的铮铮铁链声,引来上官棠注意。


    上官棠这才压下一口?气,想起正事来。


    “话不投机,我便不与你多说。”


    “我找你来,是要你将阿怀顺利送出府。事成之后?,我便告知你母亲遗骸的下落,连同害她的人,我也一并说与你。”


    害她?


    她母亲在战场上落水失踪竟然另有?隐情。


    容消酒眯眸:“我母亲的死是有?人故意为之,你怎晓得??”


    上官棠瞧了眼商惟怀,方启唇:“我曾在淮园书房暗格内,发现公爹留下的日志,内里便详细记载了你母亲事件经过?。”


    “如今这本日志在我手上,只要你将事情办好,我必不食言。”


    容消酒有?些?心动,转念却又想到她与商凭玉的僵持关系。


    直接问出口?:“如今商侯连你们都要算计,我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实?则毫无情谊可言,哪里就?能帮得?了你们。”


    上官棠上前,挥手示意小厮将刀收回。


    她伸手指着容消酒这张脸,笑?意不达眼底:“可别?小瞧了自己,这般好颜色,任谁都会倾动几分。”


    “况且他本来就?对你……”


    上官棠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只冷笑?一声。


    她自嫁过?来后?,便晓得?商家两个?郎君都爱慕容消酒。


    故而在容消酒过?门后?,对她带着几分刻薄。


    她不会将这事告诉容消酒,甚至就?连商凭玉或许就?没失过?忆的猜想,也不会叫她知晓。


    她还等着容消酒得?知自己母亲死讯后?,与商凭玉反目的那一刻。


    被爱慕的人记恨,应该更让商凭玉痛苦吧。


    商惟怀不敢再?去看容消酒,若是旁人对着他干呕,他或许会挺直身板,反击回去。


    可若是容消酒,他便只剩下卑怯,无尽的卑怯,低入尘埃的卑怯。


    人若是过?分在意一个?人,便会下意识放下身段,生怕自己不好的一丝一毫被那人窥见。


    更何况如今的他落魄到了尘埃里,哪敢污了她双眼。


    容消酒还沉浸在上官棠的话语里,凭她对商凭玉的观察,他并非好色之徒。


    况且她如今与商凭玉闹得?那般僵,怕是连坐下来平和交流都是妄想。


    上官棠轻咳一声,拉回她视线:“若你不从,我可以立即杀了你。”


    “再?将那本日志烧毁,教?你母亲的死因永远不为人知。”


    许是看出她的顾忌,上官棠轻挑眉梢:“行不行的通,你试一次不就?晓得?。若是行不通,那便换新计谋。”


    “总之,只要你能顺利将阿怀送出府,无论是何招数都使得?。”


    若能晓得?母亲真正的死因,她何妨一试,遂即颔首。


    “那具体计策,你可想好了?”


    要她使美人计,也该有?具体计划才是。


    想来在蓄谋让她来千秋阁时,这夫妇二人便已经盘算好具体计策。


    上官棠拉着她往暗室内里走了几十步,入目便是一宽博石门。


    “只消你将钥匙偷出来,亲自打开这扇门,门开后?自然有?人接应。”


    叫她来便是为了开这扇门。


    容消酒看着这扇门,她心里清楚,开了这扇门,商凭玉自然饶不了她。


    而她放走朝廷要犯,亦是有?好一番罪责等着她。


    可一想到可以晓得?母亲真正死因,她便不后?悔。


    她此生几番心事,除了作?画,便都跟她母亲有?关。便是为母亲的事殒命,她亦甘之如饴。


    待她离开千秋阁,已是深夜。


    滚圆的月碎成一泓明泉,漾泊在上空,照应着黯淡的星。


    “姐姐怎的在这儿,教?我好找。”商凭玉自不远处的轩廊处走来。


    他面色沉静,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责怪。


    原本寂静的夜,因他孤冷的声音,散了几分沉闷。也让容消酒回过?神,思绪都变得?清明。


    商凭玉大步上前,一眼便瞧见她脖颈上残留的划痕。那原本被刀划破的小口?子?虽止住了血,却还泛着红。


    他皱紧眉弯,用力钳制住她下颚,强迫她仰头。


    不留情地冷声嘲笑?:“姐姐这是做了甚浑事,竟落得?如此下场。”


    “未得?准允,擅自踏出房门,姐姐真以为本侯不会降罪于你?”


    容消酒抬眸,迎上他视线。


    瞧着他冷峻琼面,她脑中闪过?商惟怀在暗室内的处境,心头不免打起冷颤来。


    谁能想到,过?去那般娇气又爱哭的少年。如今能对亲人施暴囚禁,甚至面上还能装得?不动声色。


    她想得?深入,双眸低垂,一看便知在发愣。


    商凭玉眼梢一凛,“本侯还是太和善了,教?姐姐连话都听?不进去了。”


    言罢,他用力握住她手腕,便要将她拖走。


    容消酒敛了思绪,用力挣脱桎梏,可两人力量悬殊,哪里挣脱得?开。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上官棠说的美人计。


    或许…此时便可试上一试。


    遂即,她倾身上前,一下栽进他怀里。


    跟前的人猝不及防,在拥住她的一瞬,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


    下一刻,容消酒能察觉到这人整个?身躯都僵住,好半晌都没甚反应。


    淡薄冷香在她鼻尖蔓延,她耳朵贴近他胸膛,只觉周围沉静无声,恍惚间能听?得?这人的心跳声。


    商凭玉心口?被她一撞,却似撞翻了心底禁锢着七情六欲的葫芦宝瓶,整个?人心花怒放,浑身酥麻。


    他攥紧拳头,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


    心头的软火烧得?正旺,他能感受到耳根在发烫。


    这般窘迫模样,他简直讨厌极了,可却又舍不得?推开。


    只得?在心里暗暗想着,就?再?多留恋片刻,只片刻就?好。


    彼时什么冷漠,什么降罪,一切故作?无情的伪装,都在此刻统统溃不能防。


    容消酒始终不敢抬头,也不敢想象这人究竟是何情绪。


    直到手下人檠着火把,簇拥过?来。


    容消酒才推了推跟前人,从他怀中挣开。


    “好姐姐,这次便罢,夜深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橘黄的光轻柔地洒在他面上,言语之际,那明秀眉眼泛出几丝情意来。


    容消酒心头诧异,这人变脸也忒快。


    方将还要罚她,怎的转念又……


    她眼眸一亮,璨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商凭玉。


    原来这美人计对他是有?效的。


    思及此,她唇角荡开一抹笑?,心里没由来的雀跃起来。


    商凭玉没再?看她,倒是差人将她送回房。


    只待容消酒的身影消失在轩廊外,横舟才走到自己家侯爷跟前。


    “侯爷不打算追究?”


    “来千秋阁还能为了什么。”来千秋阁想必是为商惟怀,就?是不知他这姐姐究竟站在哪一边。


    不过?无论她选择哪一边,他都有?手段让她只能跟自己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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