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狐狸窝
从 这几株几乎连在一起的老槐树下钻过去, 眼前的景色稍微变得开阔了一些。秦时和贺知年都认出这正是通往隔壁那座碉堡的方向。秦时曾让胡四郎给他带路,去检查铁头和如娘的住处,他们还在那里收缴了一只狡猾的、会主动示弱的小白蝴蝶。
“狐狸窝。”贺知年迟疑了一下, “他们未必会帮我们。”
虽然胡四郎表现的好像知无不言, 但他到底也是姚家寨的居民,跟风有司他们是有着共同利益的——姚家寨安稳, 他们一窝狐狸才能在这里继续过安稳日子。
身后的老槐树盘根错节,马儿是过不来的, 那些追逐他们的巡逻兵必须下马步行,这样一来他们的速度就会大打折扣。但他们是妖族,体能只会比他们强,不会比他们弱。所以秦时也不会抱有太过乐观的态度。
“我们没别的选择,总要试一试。”秦时还记得顺着这个方向往前跑, 狐狸们居住的圆堡周围都是平缓的坡地,压根没有合适的躲藏地点。任凭自己暴漏在敌人的视野中, 这种局面想一想就让人很暴躁。
秦时心里发狠的想, 实在不行就抢下狐狸窝, 打它们一个出其不意。他上次来的时候观察过这个圆堡里的居民, 大多都是普通的狐族,没有能力特别出众的修行者——制服一窝没什么战斗力的狐狸,可比留在荒野里跟身后那些巡逻兵对打简单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 贺知年便明白了秦时的想法。
秦时用最快的速度画出第三道引雷符, 将刚刚从那一丛槐树里钻出来的巡逻兵们又劈翻了一地。
为了给他们争取更多逃跑的时间, 这一次秦时使用了更充沛的灵力,于是雷电劈出来的大坑也格外的深。至少那个冲在最前方的黑袍人就被直接劈晕过去了。直到秦时和贺知年跑得没影了, 他都没能从坑底爬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不远处的碉堡里居住的狐狸们。
狐狸这种动物在野外生活的时候是非常警觉的, 修炼成精,幻化人形之后,这种警觉的天性也依然存在。在感觉到地面震动,又听到巨大的雷声,狐狸们都惊慌失措的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还有心急的直接跑上了围墙,或者直接跑到碉堡的大门外查看。
两座碉堡之间相隔不到千米的距离,此时此刻却成为了摆在秦时和贺知年面前最大的障碍。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丛茂密的槐树,剩下的路段都是较为开阔的山路,人工开出来的土路两侧有植物,但都是低矮的灌木,绝对无法让一个成年人躲藏起来。
他们的身影明明白白的暴露在了巡逻兵们的视线中。
秦时一边狂奔一边忙着在前方平缓起伏的山坡上寻找可以遮掩身形的障碍物,忽然听到身后的小黄豆短促的惊叫了一声。
秦时警觉的回头,就见远处的大坑里,黑袍人已经爬了出来。他不知道使出了什么招数,一片黑褐色的潮水似的雾气就那么十分突然的从他的脚下铺展开来,仿佛山洪暴发一样,朝着秦时和贺知年所在的位置疾速卷了过来。
“什,什么东西?!”秦时完全惊呆了。
就这么一下回头张望的时间,黑褐色的潮水已经以一种超出了他们预料的速度卷到了近处,潮头高高扬起,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将它们卷入其中。
秦时一惊之下,完全依靠身体的本能做出了反应,快速的在他们面前制造了一道能量结界。
下一秒潮头就迎面撞上了能量结界。
秦时脑海里嗡的一声响,脑仁剧痛,结界也瞬间碎裂,在他的眼皮底下化成了漫天飞舞的亮点。
但紧接着,又一道新的结界挡在了他们和黑烟之间。
秦时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贺知年,就见他眉头微蹙,大约也是头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法术,他也显得有些紧张。
潮头拍碎了秦时布下的结界,来势不减,轰然撞上了贺知年布下的第二道结界。
贺知年的脸色白了一下,但结界坚定的守住了。反而是这一股潮水在撞上了结界之后有些后继无力,沿着结界的外围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所谓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它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它们从贺知年的结界上滑下来之后,仿佛再也没有办法凝聚力气冲上来了,就那么慢悠悠地向后退去,颜色也由浓厚的黑褐色开始变得稀薄。
秦时和贺知年抓紧时间往前跑。
刚才的交锋有惊无险,让两个人心里都有种十分兴奋的感觉。这也许是缉妖师们头一次在战斗中加入了法术,事实证明,他们自己会使用法术来抵挡妖族们的进攻,远比指望队伍里搭配一个追云观的帮手来的实用。
但难就难在修习法术,还要看天赋和悟性,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学会的。
黑袍人接二连三的发动进攻,但随着他们与巡逻兵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身后的攻击也越来越弱了。
狐狸们居住的那座圆堡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圆堡的大门开着,门口聚了不少人在看热闹。秦时眼尖的注意到围墙上方也有人在朝着这边张望。
它们鬼鬼祟祟的样子让秦时不合时宜的想起曾在小说里看到过的一句话:狐狸听到鸡叫声会飞快地跑过来,但并不是为了救它。
秦时炯炯有神的想:形容的还真是贴切啊。
聚在门口看热闹的狐狸们注意到被巡逻兵追捕的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顿时有些慌神。他们有的开始呼儿唤女的往回跑,有些则拎着棍棒菜刀一类的兵器,推推搡搡、色厉内荏地冲了出来。
被他们推到最前方的是一个面容清雅的青年,他穿一身短打,模样看上去文质彬彬,手里却提着一把长剑,仿佛一个威武的侠客——如果不是他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都泛起了白色,秦时和贺知年可就真要相信了。
“你们从……”青年话没说完就卡壳了,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们不是昨晚来过的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人都嘀嘀咕咕的议论起来了,怀疑会不会是秦时背着的孩子生病了。还有人记得背孩子的缉妖师是胡四郎带过来的,扯着嗓子喊胡四郎。
秦时和贺知年看着他们几乎眨眼睛就放下戒备的样子,有一种十分无语的感觉。明明他们手里都还提着刀,身后又有巡逻兵追赶,但这些狐狸们一旦认出他们是熟人,竟然眨眼功夫就将警戒心都抛到脑后去了。
胡四郎很快跑了出来,看见他们这副样子也吃了一惊。但他显然要比他的同族们精明一些,这大约是因为他经常在人类社会里行走的缘故。他抬手做了一个阻拦的动作,两只眼睛怀疑的在秦时和贺知年身上扫来扫去。
“他们,”胡四郎不确定看着这两个人,“……是在追你们?”
秦时点点头,“对。”
胡四郎挑眉,“为什么?”
秦时反问他,“为什么,你们不知道?”
胡四郎眼神闪烁,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这句话要怎么反驳。
看到胡四郎这个模样,秦时也收起了拐弯抹角的那一套,直接跟他开门见山了,“胡四郎,我们要代表官府,临时征用你们身后的碉堡。”
胡四郎,“……”
他身后的一众狐狸,“……”
狐狸们面面相觑。
胡四郎咬着后槽牙,眼冒怒火的盯着秦时,“两位大人,你们这么做,置我们全族于何地?”
秦时和贺知年可没功夫跟他们讲道理,他们提着刀就走了过去,亮出自己的腰牌给他们看,“官府办案,临时征用你们的院子。”
缉妖师的腰牌,这些狐狸们都是认识的。于是又开始嘀嘀咕咕,说这两人确实是缉妖师没有错,但为啥办案子还要带个娃……
胡四郎额角青筋直跳,抬手拦住了他们,“我们不同意!”
秦时心想巡逻兵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谁还有时间管你同意不同意?!
他刷的扬起了手中的宽刀,架在了胡四郎的脖子上,“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官府办案你也要阻挠?怎么,想造反啊?!”
第242章 思想工作
巡逻兵追到近处, 看到的就是两扇轰然合拢的大门,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姚家寨每一座碉堡都修建得非常坚固耐用,关键位置还有法术加固过。尤其最外面的两扇大门, 连门栓用的都是百年以上的血铁木。况且还有结界术的加持, 要想破开这样的大门,只靠他们几个巡逻兵,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种程度的防御标准,也符合姚家寨修建的初衷:抵挡灾祸, 抵挡外来入侵,让胆小的、与世无争的弱小妖族们有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安稳日子。
巡逻兵脱下铠甲也是姚家寨的村民,平时自然对这样坚固的设施毫无异议,但当这些设施抵御的目标变成了他们自己,这滋味儿就没有那么惬意了。
被一道大门挡在碉堡里面的狐狸们也没有那么好受。他们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事, 都有些抓瞎。还有胆小的狐狸抱在一起,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秦时, “……”
贺知年, “……”
他们确实想强占狐狸窝, 但提前预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压根都没用上。没等到狐狸们来质问他们, 先成了狐狸们眼里的恶霸,秦时和贺知年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接受自己被摆放在了这样的位置上。
之前提着剑的青年这会儿也挂着一脸惶惶不安的表情偷偷摸摸地拽胡四郎的袖子。
胡四郎认命的在一众狐狸们期盼的眼神里走了出来,冲着两个强盗……两个官差拱了拱手, 强作镇定的问道:“两位大人, 如今这情形……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秦时和贺知年都松了口气。这局面好歹算是走上了正常的轨道了。
秦时抬手, 将大家嗡嗡嘤嘤的议论的声音往下压了压。狐狸堡里的情况跟他之前预想的有些不一样,给狐狸们做一做思想工作是非常必要的。
“你们的寨子里有坏人。”秦时一句话给整件事定下基调。看着狐狸们或惊慌, 或诧异的表情,满意的继续说道:“之前那个铁头, 是不是就抢过你们的银钱?”
狐狸们纷纷点头。
别说,因为狐族的相貌普遍都非常俊美,这场景看上去还有些赏心悦目。虽然美人们都带着惶惶不安的神色。
秦时又说道:“铁头抢走的银钱,都跟风有司分赃了。他们招兵买马,组建外面那些专门给他们跑腿、充当打手的巡逻队,他们是想把整个姚家寨占为己有,当土皇帝!跟朝廷对着干!”
狐狸们吓傻了。
贺知年嘴角抽搐,不知道该不该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胡四郎也目瞪口呆的看着信口开河的缉妖师大人,这么扣帽子……真的可以吗?!
但是单纯的狐狸们显然都被吓住了,提着长剑的青年声音都发颤了,“大人是说,他们要谋反?!这……谋反是要诛九族的!大人明鉴,我们在寨子里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多多少少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可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啊……”
胡四郎,“……”
如果胡四郎知道有一个词叫做猪队友,大约就能明白自己此刻糟心的感觉了。
胡四郎咬着后槽牙上前一步,十分不满的瞪着秦时,“大人,你这样……合适吗?”
你这么欺负傻子,真的合适吗?!
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秦时有些心虚,但时间紧迫,外敌当前,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去哀悼他早就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良心了。
“铁头与风有司有勾结,这是事实。”秦时认真的回答胡四郎,“另外,你们自己想想,姚家寨周围田地不多,朝廷的赋税一向都不高。官府从来没有给你们加过税,也从来没有收缴过你们的私人财产吧?”
胡四郎哑然,秦时说的确实是事实。
“那你们自己想想,”秦时不止是在说服胡四郎,他更是说给所有的狐狸听,“风有司和铁头收缴你们的银钱、家里的铜铁制品是要做什么?”
胡四郎和他的族人们面面相觑。银钱还好说,但之前秦时说了“占山为王”这样的字眼,大家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制造兵器这一类的事情上去了——这不是更加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胡四郎和身边提着长剑的青年对视一眼,额头都冒出冷汗。
秦时见猛药下的差不多了,便语重心长的劝道:“官府派出的援兵此刻就在路上。风有司已经跟我们撕破脸,等官兵赶到这里,你们说,风有司会主动投降吗?!”
应该是不会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想。
风有司既然派出了巡逻兵来抓捕秦时和贺知年,那就已经态度鲜明的站在了官府的对立面上。但公然与官府的人开战,这不就是明晃晃的谋反吗?!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们狐族再跳出来说自己并不是同伙,且毫不知情,”秦时反问他们,“你们说,还有人信吗?!”
风有司和铁头到处抢东西是事实,巡逻兵捉拿这两位大人的情形,狐族的人也都是亲眼看见的。秦时的话,有一半儿的狐狸都已经深信不疑了。
拿着长剑的青年更是心急如焚,“那可如何是好?我们狐族不爱惹事,所以遇见麻烦总想着息事宁人……但我们从来不敢跟反贼同流合污!”
周围的狐狸们七嘴八舌的附和,有的说家里的绸布都被铁头给收走了;有的说住在其他碉堡里的谁谁谁,家里也被劫走了银钱;还有谁谁谁不服他们的安排,腿都被打断了……总之大家都是可怜无助的受害者。
胡四郎自己也有些动摇了。听起来事情确实挺严重,或者这两个人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胡四郎看看贺知年,目光又回到了秦时脸上,“依两位大人之见,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秦时斩钉截铁的说:“姚家寨出了反贼,官府不会置之不理。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协助官府,把这些反贼都抓起来。唯有如此,姚家寨才会真正变成你们期望之中安稳、安全的家园。”
胡四郎也是在人世间行走过的人,对人类社会里的很多事都有所了解。他也知道朝廷都是怎么处罚那些叛将的。
秦时的话没有说错,一旦出了反贼,朝廷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在胡四郎身后,一个年龄略大的狐族轻轻咳嗽了一声,对他们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大约不知道几十年前的姚家寨是什么样子。那时候,没有铁头这种人在寨子里横行霸道,也没有风有司这样欺压村民的里长,寨子里的日子过得非常安稳逍遥……跟那个时候相比,现在的寨子实在是乌烟瘴气。”
与他年龄相仿的狐族们纷纷抱怨起来。
“寨子里这两年来了很多陌生人,”一位狐族说:“都打着谁谁谁的亲戚、朋友这样的名义,但实际上,他们好像并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反倒是很能惹是生非。”
“对,对,我早就这么觉得了。”另一位狐族说:“好几个碉堡里老实的村民被撵了出来,都是这些后来的家伙闹出来的事!”
“原来的老居民,好多都搬走了……”
“要不是我们一族一直生活在一起,还不知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
胡四郎看看身旁拿着长剑的青年,这是他们狐族年轻一辈中身手最好的一个,年龄比他略小一些,叫胡白。
跟他相比,胡白对人类社会没有那么多了解,遇事会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这个时候,他也正在看着胡四郎。
而胡白身后那些上了年轻的狐族也同样看着他,目光殷切,好像在等着他拿主意。
胡四郎注意到这一点,脑子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狐狸堡里平平无奇,甚至也不怎么受重视的一个路人甲,什么时候他竟然成了可以替大家拿主意的那个狐族代表?!
胡白催促他,“四郎,你说。”
胡四郎咬了咬牙,“我们一族不爱惹是生非,只想过安稳日子……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能力有限……我是说,你们清理这些狗东西的时候,我们会力所能及的帮忙……我们也想让姚家寨重新变回一个安稳过日子的地方!”
秦时和贺知年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胡四郎带着胡白很快去召集圆堡里的年轻人,把他们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小队,各自把守一段围墙。那些上了年纪更有经验的狐族,则被他安排去巡视圆堡周围的阵法,看看这些阵法在外力的攻击下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当他们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圆堡的外面,巡逻兵已经聚集起来了,领头的人正是里长风有司。
第243章 狐族的家
风有司已经不是秦时和贺知年之前看到的那副谦和的模样了, 他骑在马上,紧紧板着脸,眼含戾气, 直接点名道姓的要狐族的长老胡远山出来说话。
胡四郎趴在围墙上, 壮着胆子跟他叫板,“风里长,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们长老说了,有什么事都由我们这些晚辈商量着决定, 不用他点头!”
风有司冷笑,“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能做什么主!”
秦时和贺知年就站在胡四郎的身旁,见风有司这般做派,就知道他已经被他的娘子说动了, 打算掩人耳目,趁着官府的援兵未到, 先把他们两个官差给灭了口。
秦时就扯着嗓子喊他, “风有司!你个耙耳朵!事事都要你家婆娘做主!你不会是她养的一条狗吧?!她就没教你, 做人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
风有司脸色青红交加,扯着嗓子喊:“胡远山!出来说话!”
不等秦时接着挖苦他,就听身后有人轻声的咳嗽了一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大人, 且容我跟这老小子说几句话。”
秦时回头, 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被胡白扶着胳膊,慢慢地走了过来。秦时看不出他的年纪, 只觉得他看上去面色红润,双目有神, 只看他的脸孔,说他四五十岁也是有人信的。
胡远山冲着秦时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扶住了围墙的墙垛子。从这里望出去,只见圆堡门外的空地上,隔着一射之地,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姚家寨的巡逻兵。尤其最前面的一排青年人,每一个都穿着薄甲,看上去威风凛凛。
胡远山咳嗽两声,朝着风有司远远的拱了拱手,“风里长,你这般大张旗鼓的包围了我这里,难道是我们狐族的小子们闯了什么祸?”
风有司拽着马缰往前踱了两步,眼露凶光的喝道:“胡远山!让你的狐子狐孙把那两个人交出来!”
“你说的是官府来的两位大人吗?”胡远山十分惊讶的反问他,“你不是说这是官府的人,是姚家寨的贵客,要我们以礼相待?怎么,这才一夜过去,你就变卦了?”
风有司一噎。
胡远山看上去虚弱得不行,走路也得孩子扶着,但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风里长,你给我们透个底,可是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大人们抓住了尾巴?我听两位大人说,你和你家娘子想要把他们灭了口……哪有把客人迎进家门,又下手算计人家性命的?这般骇人听闻之事,简直闻所未闻……该不会是真的吧?”
风有司气得眼睛都瞪了起来,“胡远山!咱们好歹都是一个寨子里住了多少的老邻居,你可想好了,你是要站在他们那一边,还是站老街坊这一边?”
“站队也得分什么事。”胡远山慢条斯理的问他,“你先说,他们到底怎么惹了你?”
风有司自然知道这老狐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跟他浪费口水,直接说道:“你把人交出来,以往从你们狐族的圆堡里收走的粮食、布匹和银钱,我都让人给你们送回来……咱们打了这么多少年的交道,我的话,你总该信得过吧?”
秦时听到风有司说要把他们从狐狸们这里收走的财物还回来,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卑鄙无耻。以利诱之,只怕是狐狸,也免不了要动心了。
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狐狸们挣点儿银钱也不容易呢。
果然这话一说出来,他们身后的狐狸们就嗡嗡嗡的开始了热烈的讨论。有的说真能还回来就好了,他家的银钱攒了好久。也有的人念叨起了他从某处费了好大功夫才得来的珍贵的绸缎。还有人说家里被收走的铜壶是祖上传下来的,要是能还回来,也算对得起祖宗了云云。
秦时把小黄豆往上托了托,转头看了看贺知年,两个人心里都暗暗着急。
正闹哄的时候,就听胡远山陡然拔高的声音怒斥一声,“都闭嘴!”
这人在狐狸们当中大约极有威信,喊了一声之后,狐狸们都老老实实的闭嘴了,一个一个乖乖站在那里,等着老狐狸发话。
胡远山拍了拍手底下的墙垛子,冷笑着说:“风有司啊风有司,你竟然跟狐狸耍心眼?我们还没有修成人形的时候,去野外抓鸡抓兔子,也会哄骗它们说,乖乖听话,我们就把你窝里的崽子还给你……”
胡远山举了这么一个贴近生活的例子,狐狸们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就连玉树临风的胡白都没忍住,嘁了一声,小声嘀咕,“原来是诓骗我们啊……”
这一套把戏,哪一只狐狸捉兔子的时候没用过啊。
胡远山又道:“再说,你这回还了东西给我们,以后呢?谁能保证你不会再带着人来抢?你干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可怎么信你?”
风有司怒骂胡远山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胡远山则摆了摆手说:“虚话就不用提了。如果这一回,我们借着官府的手能把你们这些贼子都灭掉,以后也能带着儿孙们在姚家寨过安稳日子。若是老天无眼,让你们这些贼人得了势,我心甘情愿带着儿孙们退回山里去过日子,再不来这人世间蹚浑水了!”
这话说的十分温和,但一言既出,他们身后的狐狸和围墙外面的巡逻兵都愣住了。
狐狸一族向来都把出山作为修炼的目标。如今胡远山竟然发话要带着狐狸们退回深山里,这就表示整个陇右一带的狐族,百年内都不会再行走世间了。
对狐族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风有司见胡远山撂下这样的狠话,也不再费心游说了。他抬起一只手,朝着狐狸堡的方向一挥。站在他身侧的黑袍人纵马而出,马蹄下仿佛踏着阴云,每落下一个蹄印,蹄印都会化为黑色烟雾。
黑褐色的烟雾渐渐汇聚在一起,如同海浪一般朝着狐狸堡的大门汹涌奔去。
秦时心想怎么又来这一套……
他指尖聚起灵气,在虚空中画下一道召风符。
这是秦时头一次在实战中使用召风符,他感觉无论是画符的过程还是符成之后灵力汇聚的过程都与之前使用引雷符的感觉有所不同。他的灵力在画符的过程中有一种滞涩之感,好像要花更大的力气去推动一架机器。
秦时不知道这是不是凝聚风元素的符更耗灵力的缘故。他开始觉得刚才不如还用引雷符好了,直接瞄准那个阴魂不散的黑袍人,劈他娘的一下子。
一股旋风慢慢的从他们身旁拂过,它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在半空中盘旋着,开始朝着黑雾袭来的方向移动。
尘土碎石和地面的枯草被卷起,旋风终于在众人的视线里成型。风柱也在旋转中不断地加粗。
秦时的眼睛无意识的睁大了。难怪他会觉得推动起来那么吃力,这样的威力……他之前确实没有想到。
龙卷风在天地之间摇摆着,像连通天空与大地的一根柔软的管道,顺着起伏的地形慢慢地靠近它的目标,黑雾前进的势头似乎变得迟疑起来。但这个时候,风柱前进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很快就撞上了黑雾侧翼的位置。
似乎只在一眨眼的功夫,整条风柱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黑色。
秦时难以置信的转头去看贺知年,“你看到了吗?!”
贺知年忍着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的小秦真厉害……比我预期的还要厉害,比咱们小组里其他兄弟都厉害。”
秦时,“……”
虽然他也想听肯定的回答,但还是觉得这么夸张的赞美,是不是……有些太浮夸了。
小黄豆也在他背后拼命拍它爹的马屁,“爸爸好厉害!最厉害!”
秦时脸上浮起笑容,忽然间很想把李玄机请到这里来看一看,看看他们家捂着不让人随便学的法术,在实战中由缉妖师使出来,是多么的有用。
龙卷风像是被上了发条似的,越旋越快,它将所有的黑雾都吸入其中,然后拖着变胖了一圈的身体,朝着远处的树林移动,旋转的速度也渐渐放慢,终于在冲进了树林之后,彻底散开了。
树林中纠结在一起的干树枝一阵剧烈的摇摆,片刻后有黑烟袅袅升起,消散在了半空中。
秦时还在回味刚才的攻击方式,就听身后胡远山的声音正在指挥几个族中年老有经验的人去大门的位置,将整个大门都用结界来加固。
狐狸们在胡远山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秦时无比诚恳的冲着胡远山行了一个礼。
胡远山却叹了口气,“狐族战斗力不强,所以遇事都是能忍则忍,生怕招惹是非。但我们退了一步又一步,也没见别人对我们手软。再忍下去,我怕这些儿孙们会连着一块栖身之地都保不住了。”
秦时扫了一眼跟在老人身边跑前跑后的胡白,心想儿孙若都是这种单纯的性子,那确实是挺愁人的。
“大人或许不知道,”胡远山说:“姚家寨在修建的最初,就有我们老祖宗的参与。陇右道所有的狐族,在修炼成人之后,若是不喜在人世间生活,都可以来这里定居……这里是狐族真正的家。”
第244章 细草
秦时和贺知年跟在胡白身后, 沿着圆堡的围墙巡视了一周之后,发现狐狸们虽然居住在姚家寨的外围地区,但他们选择的圆堡无疑是地理上最为便利的。
圆堡的正前方是起伏的山坡, 侧面和整个后方几乎都延伸到了森林里去。在森林和围墙之间的空地上, 狐狸们有意无意的种植了成片的荆棘。那是一种秦时从未见过的深红色的植物,枝条上探出的尖刺比成年人的手指还要长。
无论是人, 还是普通动物形态的妖族,哪怕是身形细小的蛇族, 都很难从穿过这一片荆棘,潜入圆堡。
只是这一项防御措施,就可以阻挡绝大部分的地面袭击。
荆棘对面的森林里,很大的范围内都是一种特殊的鸟类:橘鹰的栖息地。这种感觉敏锐的凶禽喜欢食用荆棘上结出的红色果实,而且它们有非常强烈的地盘意识。一旦有其他鸟禽进入它们的地盘, 它们会立刻群起而攻之。
哪怕无法抵御前来挑衅的对手,它们发出的刺耳的叫声也足够惊动圆堡里的狐族。
唯一让他们有些担忧的, 就是圆堡外面朝向中央方向那一带的地势。
秦时和贺知年之前躲避风有司的时候, 从圆堡的围墙上方看到了外面的一片山石嶙峋的坡地, 坡地一路向下, 延伸到了一片笼罩着阴影的山谷。
而此刻,从狐狸们居住的圆堡望出去,有将近三十多米的一段距离, 外面正对着那个黑乎乎的山谷。秦时和贺知年之前看到它的时候, 还以为那时天色未明, 那种黑乎乎的颜色是夜色残留的阴影。但此刻再看到它,才惊觉那就是山谷本来的样子。
山谷上方盘旋的, 或者就是之前在风有司的圆堡里看到过的那种被称为怨气的东西。
秦时不会感性的把它们当成是一个人,或者是什么活物。在他看来, 从修行者死去,他们残留的意识也好,灵气也好,都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被各种秘术强行留在世间的,不过是一种类似于丧尸那样的怪物。
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上。
但棘手的是,他们都对这种东西知之甚少,更不知道要消灭它们该从何处下手。
秦时和贺知年跟胡白打听山谷的情况,胡白也只是摇头,说那里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存在了,但圆堡里的长辈们从来不让他们靠近那里。他们也不清楚那里头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山谷横贯整个寨子,最里头一直延伸到了中心圆堡的外面。
贺知年从黑雾缭绕的山谷收回视线,拉着秦时继续往回走。不管山谷里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现在都不是他们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胡远山指挥狐族的老人们加固围墙外围的结界的时候,风有司也带着他的巡逻兵们做整顿。
被风娘子轻描淡写的评价为“不过两个人类”的缉妖师,却远比他们预料中的实力更加难对付。
更糟糕的是,他们现在有了狐族的协助,局面开始变得有些棘手了。
“一定要速战速决。”风有司有些神经质的在巡逻兵面前走来走去,他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落在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清源,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能让他们一直在里面躲着。”
时间越长越是对我们不利。这句话有点儿破坏己方的士气,他强忍住了没说。
“我试试。”清源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他说话时的神情语气没有身旁射箭的黑袍人那么傲气,但不得不说,这种笃定从容的态度反而更让人信任——黑袍人十分不服气的承认了这一点。
趴在秦时背后的小黄豆忽然哆嗦了一下,从睡梦里惊醒了过来,他有些紧张地拍了拍秦时的肩膀,小声说:“爸爸,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进了狐狸堡,秦时就把捆着孩子的布带解开了。但非常时期,他并不能放心把两个孩子安置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因此还是走到哪里都背着小黄豆和他的挎包。
听到小黄豆的提醒,秦时才察觉到他的意识海里有一种极为轻微的触动——轻微到仿佛微风拂过脸颊那般自然。
对秦时来说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触。他正在琢磨这种似曾相识的触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见墙垛子的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秦时还没有看清楚,贺知年却猛然将他挡在身后,向围墙的内侧退了两步。胡白也警觉的提着剑,随着他们一起后退。
秦时被贺知年拽了一把,忽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木灵力波动的时候给他的感觉吗?他时常守在贺知年身边,他修炼的时候,秦时的意识海里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木灵力?!”
随着秦时的低语一起飘起来的,是一根细长的、碧绿色的细草,大约有成年人的二指宽,又细又长,在墙垛子的空隙里飘来飘去,仿佛摇曳在溪流中的水草。又像是一条受到惊动的蛇,正要伺机发动攻击。
秦时觉得它正在窥视着他们。
这种古怪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跟同伴们说,秦时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惊呼,“什么东西?!”
就在秦时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分散开来的一霎间,温柔飘动的细草茎就像一根巨大无比的钢针一样,径直朝着他的心口扎了过来。
胡白动作最快,一剑挑开了细草。剑锋扫过细草茎的边缘,几个人都听到了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不是兵器切割植物的声音,更像是兵器碰撞发出的铿锵的锐响。
遇到抵挡,细草茎飞快的退后,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再一次抽了过来。它看上去质地柔弱,抽打到墙垛子上,却像一根迅猛的皮鞭,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声音。
秦时和贺知年在自己周围布下结界。像这样柔韧迅猛的攻击方式,他们都是头一次遇到,对付它们,用刀剑显然不是什么好办法。
秦时试着抽取自己的精神力,将它们拉长成为触手的形状去捕捉飞速移动的细草茎。
在精神力凝聚的触手将一根细草茎扭绞起来的时候,秦时心头一动,触手的形状也随着他的心情发生变化,凝聚成了锯齿的形状。
秦时有一种恍惚感,好像他也变成了一株怀抱着杀意的植物。
锯齿状的触手迅速绞紧,细草茎簌簌发抖,终于抵挡不住这凶残的攻击,被秦时拦腰斩断了。
细长的草茎脱离了根茎后迅速枯萎,很快就收缩成了不足手指长短的干草,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原来不是精神力凝出的武器,而是被木灵力激发的真正的野草。
秦时额头冒出冷汗,他头一次遇到这样富有攻击性的木灵力修行者。与他相比,贺知年的攻击方式要显得过分温和了。
贺知年放出了妖网。
妖网顺着围墙的外围张开,像一只灵活的大手,将一簇野草薅在手里,做了一个向上拉扯的动作。
细草茎在妖网的掌控中拼命挣扎,但很快,随着草茎被扯断,它们在半空中迅速萎缩,毫无生气地飘落下去。
秦时毫不意外的发现贺知年对妖网的控制更精准了。他初见妖网的时候,这东西还给他一种憨实的、不大灵活的印象,但现在,看它像一只蝴蝶似的,灵巧地呼扇着自己扁平的身体在围墙外面飘来飘去,秦时简直有种……女大十八变的感觉。
而且它还进化出了在攻击之前,隐藏自己身形的神奇功能!
秦时发现了妖网的变化,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骄傲。贺知年也在不断的进步,说不定某天一觉醒来,就发现他的精神体已经降生了。
秦时一边展望着美好的未来,一边跟在贺知年身后,和胡白一起往前方院门处跑去。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胡远山和狐族的老人们都在那里。那里不但是此刻狐族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木灵力的修行者主要的攻击目标。
果然跑到院门附近,就见狐族已有受伤的子弟,有人肩膀上被那细草如刀尖一般锋利的叶尖穿了个洞,还有人手臂、脖子都被草茎刮伤。不过,除了肩膀被开了洞的那一位,其他的人都只是轻伤。
木灵力修行者的杀伤力其实并不算凶猛,但姚家寨位居深山,对木灵力的修行者来说,要施展自己的能力却是最为便利的场所。周围繁茂的草木,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胡远山心有余悸,“我都不晓得风有司何时在寨子里网罗了这般厉害的人。”
周围的老人们连连点头,心有戚戚。
果然姚家寨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甚至寨子里都进来了什么牛鬼蛇神,他们都不知道了!
第245章 狗急跳墙
几乎紧贴着围墙的墙根生长的一片野草, 终于在妖网的围追堵截之下,彻底失去了灵力的支持,变回了干枯不起眼的模样。
但站在围墙上的人却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感觉。因为围在狐狸堡外面的人, 看上去更多了。
“风有司有帮手。”胡远山的两道浓眉紧紧皱了起来, “这些人里头有一大半我都没见过。”
胡远山说着,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几个年轻小辈。
胡白摇摇头, 神情有些懵懂,“爷爷, 这些人我也没见过。”
胡远山知道这个小孙子一心沉迷武技,很少跑到外面去跟同龄人厮混。之前铁头召集了寨子里的年轻人跟着他到处打家劫舍,胡白一次也没有参与过。一方面是胡远山对他要求严格,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喜与人周旋。
胡四郎见秦时和贺知年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心里就有些悻悻的,“我知道的也不是那么清楚。不过这里头那些面生的, 一多半儿都是铁头从外面带回来的——具体是哪里来的, 他没说过, 我们也不知道。”
按理说寨子里来了新人, 风有司作为里长,是需要跟全寨子的居民都打一声招呼,把消息给大家放出去的。
但风有司却省略了这个环节。
秦时和贺知年小声商议, 都觉得刺史派出的援兵最快也要到今天傍晚才能赶过来, 此刻才刚到辰时, 一整个白天就这么对峙,风有司未必有那个耐心。他们最想做的, 应该就是速战速决。
如今两方拉扯不下,僵持下去对风有司一方可没什么好处, 他们很可能会狗急跳墙。
秦时把胡远山拽到一遍,直截了当的问他,狐族居于此地已过百年,不知族里可有什么应对危机的方案?
狡兔尚有三窟,狐性多疑,又将姚家寨的圆堡当成了族人们栖居的老巢,秦时觉得它们理当不会傻乎乎的,什么后路都没给自己预备。人类尚有“居安思危”之语,秦时觉得狐狸们的警戒心肯定要比人类更强。
尤其还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胡远山听见他这样问,眼神微微有些游移。
秦时扫一眼不远处一边收拢妖网,一边给眼露惊奇的狐族子弟们介绍妖网的贺知年,微微一笑。
贺知年的水平也在提高。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能把妖网控制得这样纯熟,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狐族的子弟虽然也都习武,但像胡白这样身手的不多。而且秦时始终没有看到他们一族有什么特别独特的法术攻击,除了加固一下大门外的结界。
秦时猜测他们是顾及到双方同是姚家寨的人,故而出手的时候打了折扣。
“我知道胡先生大约对风有司还心存幻想。”秦时说:“但在我这个旁观者来看,狐族与他原本也不是一条心。他在跟其他人争夺姚家寨的掌控权,对狐狸堡下手,不过是时间问题——他拿不下狐狸堡,也绝不会放任你们去支持他的对手。”
胡远山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姚家寨大约在很久之前,确实是一块避世之地,妖族的桃花源。狐族早早选择了在这里安家,想来也是爱它遗世独立,不惹尘烟。” 秦时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感慨,“但它已经变了,不再是早年间的样子,您没发现吗?”
他相信以胡远山的阅历,不会看不出风有司这些人明里暗里的争斗,只不过他心存侥幸,所以从不叫破。但他心里不会没有危机感,更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
“人有野心,妖也一样。”秦时把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胡远山还是不表态,秦时心里也有些沮丧,“大约很久之前,就有人看中姚家寨了……您老好好想想吧。”
秦时觉得,老狐狸以为的岁月静好,或许从来不曾真正存在过。
秦时转身要走的时候,被胡远山喊住了,他迎上秦时暗含期许的目光,露出了一个苦笑,“大人,不知可否告知风有司背后之人的身份?”
他也需要对狐狸堡面对的危机有一个客观的评估。
秦时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我们也正在查,只知道这人所图非小,整个陇右都有他布下的棋子。不光姚家寨,其他地方也有异动。”
胡远山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说:“如此说来,风有司这是明目张胆的要跟官府对着干了?”
“这倒未必。”秦时说:“他正是不想现在就惊动官府,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才不得不对我们下死手——灭了我们的口,金州来人之后,就可由着他说黑说白了。”
胡远山扫一眼乖乖地趴在他背后,张着大眼睛好奇打量他的小黄豆,心里暗叹一声造孽。
风有司并没有打着姚家寨的旗号公然反对官府,这个消息让胡远山松了一口气。风有司暗地里做了什么不要紧,只要不是公然谋反,姚家寨的地位就还有挽救的余地
这里是他们的家,他绝不希望有朝一日,人类的官府会发下公文要将它连根铲除。
胡远山见贺知年也走了过来,心中拿定了主意,冲着两位官差拱了拱手说:“姚家寨混进奸人作乱,但寨子里大多数居民都生性良善,从不惹是生非。上面的大人们查起来,还望两位大人替草民们多多辩解几句。”
秦时一听“奸人作乱”几个字,顿觉这老头不愧是老狐狸,脑筋转的还挺快。
两个人连忙回礼,秦时十分欣慰的说道:“这是自然,老人家尽管放心。”
胡远山这边刚刚下定决心,就听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躁动,一个狐族小子跑过来找他,嘴里嚷嚷,“爷爷!他们放箭了!”
胡远山暗暗骂一句,果然狗急跳墙了!
胡远山吩咐身边的人,“把人都喊下来。”
围墙高度对妖族来说并不高,防御能力有限,妖族中又不乏骑射高手,他们留在围墙上实在太被动了。
秦时把小黄豆抱在身前,将他的小脑袋按进怀里。他不是怕自己的结界会护不住背后,而是担心长箭如雨,会惊吓到孩子。
他随着狐族的小子们一起,猫着腰从围墙上跑下来。从台阶转弯处下来的时候,他回眸望向身后,贺知年和胡白守在最后,妖网在他身前张开,成为了继结界之外的另外一道保障,将围墙外面飞来的长箭尽数收入了网中。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秦时注意到挤在他身前的几个人都不见了。
“秦大人!”胡四郎的声音在斜后方喊他,“这边!”
秦时回头,这才发现围墙下方,靠近墙根的地方打开了一道小门,之前走在他前面的狐族年轻人们都已经从这里钻进去了。
秦时快步走过去,就见围墙里面果然如他之前所料的那样,里面是暗道,先进去的人已经顺着暗道进去了,站在门口可以听见里面传来的隐隐的脚步声。
“这是……通向哪里?”秦时问胡四郎。
胡四郎犹豫了一下,“我只知道围墙下面有这么一条密道,但具体通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说完又补充一句,“长辈们不让我们打听这些事的。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
秦时心想其他的那些碉堡,应也该是有自己的密道的。比如藏在风有司家后院的那个小门,他就很好奇。
小黄豆在秦时怀里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小声喊他,“爸爸。”
秦时站在小门外,抬手护在小黄豆的脑后轻轻揉了揉,“爸爸在。”
他猜想是暗道里黑乎乎的环境让小黄豆感到不安了。小黄豆是飞禽,对明亮的光线和开阔的空间的热爱是根植于骨血的。
秦时开始考虑不进入密道的可行性。
胡远山从暗道里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台阶上方,问秦时,“胡白和贺大人还没下来?”
秦时侧过脸,贴了贴小黄豆的脑门,随口应道:“他们殿后。对了,老先生,这条暗道通向何处?”
胡远山指了指正北方,“林子里。”
秦时点点头,知道狐狸们是要暂时性的躲避到深山老林里去,等官府的人处理完了姚家寨的麻烦,他们才会再迁回来。
既然是狐狸一族的密道,他和贺知年继续跟着似乎不大合适。狐狸们也并不一定乐意它们的行踪被人知道。
“你们走吧。”秦时作出决定,“我和老贺留下。狐族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剩下的事,就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他们原本的计划也是依托狐狸堡的地形,坚持到金州城的救兵到来。狐狸们虽然撤走了,但他们在大门外布下的结界已经帮了他和贺知年的大忙。
“还有,之前我们想拿下你们的圆堡……”秦时在胡远山的注视下,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但有些话,他不说的话,以后或许没有机会再说了,“后来又拖累你们,让你们也成了这些人对付的目标……抱歉老先生。”
胡远山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两个莽撞地冲进他们的家里,把他们这一窝狐狸都拖下水的官差,他心里其实是有怨气的。但他们毕竟也只是两个年轻人,而且若不是他们揭开了寨子里的这一层真相,只怕他们这一族的人都还在继续缩着脖子自欺欺人呢。
故而,这两个莽撞的青年虽然讨厌,但对狐族也不算全无益处。胡远山在心里暗想,若是没有他们这样一闹,他也不会痛下决心,带着族人们表明立场。
寨子里妖风涌动,对狐族这样战力不强的族类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这个时候避开麻烦,同时也在官府面前洗清狐族的嫌疑,对他们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第246章 风筝
贺知年和秦时一起将原来堆放在这里的柴火堆都抱了回来, 把洞口重新遮挡起来。
小黄豆伸出一只短胖的小手指了指头顶,悄声说:“有东西飘过来了。”
这个时候,守在外面的人似乎察觉狐狸堡里的人都撤走了。弓箭手也停了攻击, 无论是圆堡内外, 都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安静。
秦时抱紧他,紧挨着贺知年一起缩到了柴火堆的后面。他将身体周围的结界打开, 将贺知年也兜了进来。
从头顶上方探出的几根长短不一的木柴的缝隙里看出去,起初什么也没有看到, 片刻之后,一只纸鸢从围墙上方飞了起来,飘飘摇摇的来到了圆堡的上方。
那是最常见的燕子风筝,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两边的翅膀上用蓝色的颜料画着海浪纹, 正当中则画着两只红色的圆眼睛。从下方看过去,两只眼睛好像是活的一样, 正紧紧盯着下方的院落街道, 一寸一寸的扫描。
秦时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什么东西?”
贺知年摇摇头, 他也没见过这种诡异的招数。
“似乎有灵力附着,”贺知年小声说:“是木灵力。”
他自己就是木灵力的修行者,他对木灵力的波动最为敏感。察觉到秦时想要引出灵力来加固一下他们周围的结界, 贺知年连忙制止了他。
“勿动。”他提醒秦时, “这东西有可能注意到有灵力波动。”
秦时忍着不动, 按着小黄豆背后的那只手忍不住轻轻抚摸两下。小黄豆拿脸颊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在意识中跟他撒娇, “我不怕的。”
秦时莞尔。
风筝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片刻,拖着两条长尾巴朝着远处游了过去。
它是一个居高临下的俯视的视角, 风筝上还画着眼睛,秦时怀疑它不仅能感知灵力,很可能还具备“看”的功能。
见它们飘远了,秦时稍稍松了口气,对贺知年说:“胡老先生走之前,告诉我一句话,他说狐狸堡的结界虽然结实,但拦不住风有司。我们若是不跟他们走,便从圆堡西侧的小门进山谷,沿着山谷一路向西,去看看寨子中心的那座圆堡和它旁边的山谷。”
贺知年挑眉,“看什么?”
秦时摇摇头,“他没说。”
贺知年两道浓眉就皱了起来,心里有些埋怨着老狐狸有话不直说,非要卖这关子做什么。他们从前并未来过姚家寨,中心圆堡有什么玄机自然也不知道,如今就算摸过去了,也无法与它以前的情况相比较,无法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贺知年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胡远山的意思,莫非是说那个地方从来没变过?一直都保持着一个模样,只是从来没有被人注意到?
秦时一根手指按上他的眉尖,小声数落他,“别皱着!”
贺知年微微一笑。
其实这只是他自己都没注意过的小动作。他并不曾为心里正在思索的事犯愁,也并不觉得它有多么棘手——自从进了镇妖司,棘手的事情多了去了,反而是安生日子难得。
“好。”贺知年望着他,目光温润,“不皱了。”
秦时的心里微微一软,忽觉眼下处境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他身边还有一个贺知年陪着他。
他低下头在小黄豆的脑门上亲了一口,若是请明成岩送信的时候,让他把孩子也一起带回去,就完美了。
他刚想到明成岩,就见小黄豆嘻嘻一笑,两只小手抱住了他的脸说:“爸爸,小叔叔要回来了。”
秦时一愣,随即又惊又喜,“你能感应到?”
孩子长本事了?还是明成岩格外的会教育孩子?或者他们重明一族中有什么教育孩子的特殊方式?
小黄豆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点头。
“我家豆子可真厉害啊。”秦时就像所有看到自己家孩子考试有进步的家长一样,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困境,眉梢眼角都乐开了花。
贺知年无奈。这父子俩相对傻乐,一个只顾着夸孩子,另一个沉浸在赞美之中忘乎所以,都把重点忽略过去了。
“你小叔叔还离得多远?”贺知年咳嗽一声,不得不充当这个泼冷水的坏人。
小黄豆乐滋滋的说:“快啦!快到山脚下啦!”
两个人心头一松,秦时忙又问他,“你小叔叔一个人来的?”
小黄豆露出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他是飞回来的呀。”
秦时这才反应过来,明成岩应当也是担心小黄豆的安危,故而送完信,又一路飞了回来。这个时候,刺史带着援兵应该还在后头。
秦时抬头看了看刚刚升到了头顶上的太阳,叹了口气。
贺知年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后背,将话题转移开来,“胡老先生说的中央圆堡……去看看吗?”
秦时的注意力果然迅速转移开来,眼中露出思索的表情,“援兵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之后才能赶过来,咱们一直躲在这里不行……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就见贺知年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的映着天空中飘摇的风筝影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两个。
秦时骇然,抬头看时,果然天空中四面八方都有风筝升起。无数只血红的眼睛自半空中俯视着下方空落落的狐狸堡。
秦时拉着贺知年不敢动了。
他们都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仿佛微风从皮肤上拂过的感觉。不是真的有风,而是有人在用自身的灵力在狐狸堡的上空拉网排查。
这种招数,秦时和贺知年也曾经使过,比如回长安的路上,经过山间密林的时候,他们会用灵力探一探远处的路,检查一下附近是否藏着猛兽。
秦时不知道妖族的能力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从他自己的体验来看,在离开一定距离之后,要想通过灵力“看”周围的情形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感应到附近有没有灵力波动——人、野兽、花草树木、山石土地,都带有灵力,但有些是静态的,有些则是动态的。
修行者的结界可以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隔绝旁人的探查。但在这个过程中,如果结界上有灵力波动,仍有可能被捕捉到。这也是刚才他下意识的想要加固自己的结界时,贺知年制止他的原因。
从秦时自己的经验来讲,只要他们此刻表现出了“静态”,就不会引起那些探查者的注意。
看来风有司也不确定狐狸堡是不是真的空了,唯恐他们在唱一出“空城计”,于是百般小心。
“不会很久的。”贺知年轻声说。
秦时点了点头。这样的法术会耗费灵力,也不知风有司手底下木灵力的属下到底有几个。估计这一轮的排查过后,应该就会消停了。
果然没过多久,头顶上方的风筝一只一只沉了下去。
秦时抱紧了小黄豆,朝着胡远山所示意的方向潜了过去。贺知年手腕上缠着妖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狐狸堡的结构与之前风有司居住的那个圆堡略微有些不同。在之前的圆堡里,所有靠近围墙的院落,后院都紧贴着围墙,就好像那些院子也是外围围墙的一部分。
但狐狸堡不同,在居民的后院和围墙之间还保留了一条巷子。
巷子的宽度在五到六米之间,最窄的地方也可容两匹马并行。不少人家还在后门外搭了小棚子,堆放一些杂物。如今这棚子也成了秦时和贺知年最好的遮挡物。
秦时想起胡远山说过,狐族的先祖也参与了姚家寨的修建,他觉得或许在修建的最初,狐狸们就已经设计好了家园的布局,包括通向外面森林里的密道,甚至包括狐狸堡紧挨着森林的地理位置。
“这里是陇右一带所有狐族的家。”老狐狸如是说。
如今在看到了狐狸堡与上一个圆堡在结构设计上的不同,秦时也不由得对狐族的先祖生出了敬意。这位先祖的的确确在用心为儿孙后代筹建家园,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很周到——有朝一日,他们真的到了遇到外敌,狐狸堡的结构跟风有司那边的结构就能比较出高低了,无论是向围墙上方输送物资,还是人员上下调配,都要更加方便。
难怪狐狸们一个一个的都这么单纯,秦时心想,都是被长辈保护的太周到了。
他们没走出太远,小黄豆又一次把他们喊住了。
“那个怪东西又来了!”他抱着秦时的脖子,在意识里说悄悄话。
果然话音未落,又有两只风筝从围墙外面升了起来,仿佛只是两只单纯的风筝,在狐狸堡的上空飘来荡去。不知是施术者想看的更清楚,还是他的灵力在施展了一次之后有些后力不足,这一次的风筝飞的比前一次要低很多。
高度放低,能够观察的面积缩小,但地表的情况无疑会看的更清楚。秦时和贺知年紧靠在一起,躲在一户人家后门外的老槐树下,透过头顶上方纵横交错的干树枝,紧盯着上方阴魂不散的风筝。
第247章 回信
两只风筝活像两个小怪物, 张大了血红色的圆眼睛,在他们头顶上方忽高忽低的盘旋。
一只黑黄花的狸花猫忽然从墙头跳了下来,瞟了一眼躲在树下的人, 高傲的翘着尾巴朝着巷子对面走去。
一只风筝猛然降低了高度, 悬停在了将近三米高的半空中,两只眼睛紧紧盯住了巷子里那个正在移动的目标。
狸猫有些受惊, 后背弓了起来,嗓子眼里挤出威胁的低吼。
狸猫距离秦时和贺知年的藏身之处不足十米, 风筝几乎就挂在了槐树的树顶上。秦时和贺知年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因为无法预估被它发现的后果,因而格外的紧张起来。
片刻之后,风筝像是看清楚了这个活动目标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对它的危险等级做出了评估, 于是慢悠悠的重新升高了。
狸花猫快步绕回了巷子的这一侧,钻进了不远处一户人家堆放在门外的柴火堆里。
秦时和贺知年也松了一口气, 就见两只风筝在狐狸堡的上空低低飞过, 依次沉了下去。
这一次观察的时间似乎要比上一次更短一些, 所以施术者很可能就是后继无力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 他们再没遇到什么阻挠,顺顺利利地摸到了狐狸堡的西门。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胡远山口中“从未开启过”的西门, 远比风有司那个圆堡的后门看着要光鲜一些。门扇的木料看上去很厚实, 门上的油漆也是不久之前才重新刷过的, 还泛着亮光。
挂在门栓上的铜锁看着也新,锁眼还沾着油, 秦时拿出胡远山给他的钥匙,毫不费力的就打开了这扇门。
这扇门没有用法术加固过, 似乎就在等着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拿着钥匙来打开它,推开它,将它掩藏在后面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秦时伸手推开门的时候,心里蓦然生出一种“或许胡远山老早以前就谋算着让一个合适的人发现这里的秘密”这样的感觉。
而他们就是无论身份还是立场都非常合适的人。
难为老头子了,之前还硬是摆出了那么为难、那么情非得已的模样……
秦时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老狐狸!
两扇木门一推开,一股潮湿的气味儿便扑面而来,仿佛他们即将走近的不是山谷,而是沼泽。
潮湿的水汽里混杂着淤泥和动植物腐烂的腥臭味儿,厚重凝实,不像是轻盈的气体,反而给人一种……厚厚的毛毯盖了过来的错觉。
秦时收回之前的猜测。他想狐狸堡的这一道后门肯定还是有法术加持的,否则这样明显的气味儿,没道理一点儿也飘不进圆堡里去。
门外是一片荒地,但地势较为平坦,长着一簇一簇灰绿色的野草,有点儿像秦时他们在西北的时候看到的戈壁荒滩,并没有之前那座圆堡外面那种嶙峋陡峭的山石。
荒地的地势朝着远处黑乎乎的笼罩着一团雾气的地方倾斜,那里估计就是胡远山他们所说的山谷了。
秦时和贺知年却并不打算去勘察这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安稳地方的山谷,这里头弥漫的如同游蛇一般的黑雾,让他们心生忌惮。
姚家寨情况复杂,如今敌我未明,并不是让他们满足好奇心的好时机。
两个人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中央圆堡的方向摸了过去。
姚家寨的整个地形就好像树木的年轮,一圈一圈的分布,将中央圆堡护卫在了中心位置。寨子中的山谷呈狭长的形状,从中央圆堡的附近一直延伸到了最外围的狐狸堡附近。因此从狐狸堡摸过去,这一路上至少要经过三四个圆堡。
比较幸运的是,因为内部的几个圆堡也是按照特定的规律分布的,并不在狐狸堡通向中央圆堡的这条直线上,因此它们与山谷之间的距离都不会太近。只要他们小心一些,应该不会露了行迹。
结界可以隐藏他们的灵力波动,不让修行者察觉他们的行迹,但它并不能隔绝空气。于是这一路走过来,秦时和贺知年被山谷里冒出来的气味儿熏得简直生不如死,但时间长了,大约是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被臭味儿浸透了,神经也渐渐麻木起来,连小黄豆都开始嘀咕,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臭了。
秦时苦笑,再一次后悔自己非要把孩子从明空山上带出来。留在明家多好,好吃好喝的,还有爹妈亲戚们疼着,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美。
等他们走到已经看不见狐狸堡的位置时,秦时和贺知年发现山谷附近的情况太复杂,不用结界似乎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因为山谷周围的灵力分布情况太杂乱了,有地脉本身逸散出来的灵力,也有人为在这里布下的聚灵阵,这是为了困住那些怨灵。他们只是不明白山谷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非要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来守着。
他们还在风有司的圆堡里时,曾怀疑远远看到的山谷和那些聚灵阵是为了守护外围的圆堡,但现在看来,这些聚灵阵或许只是要保护山谷,以防止外面的人随意进入。
在经过了两个相隔较远的圆堡之后,路开始变得不那么好走了,石头变多了,从地底冒出来的礁石也开始变得稀奇古怪,但它们朝上的一面都参差不齐,带着十分尖锐的尖角。走路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们的进度开始放慢了。
糟糕的是,这里与山谷之间的距离也缩短了。从山谷里飘出来的黑雾变得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浓厚,浓厚到甚至让人分辨不出穿行在黑雾里的那些怨灵。
“怨灵是修行者残留的灵力,那么山谷里冒出来的这些雾气又是什么东西呢?”秦时小声的问贺知年,“不会也是怨灵吧?另一种形式的怨灵?”
贺知年摇摇头,他以前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除了路变得更加不好走,他们还发现山谷边缘可容人通过的地方变窄了。但这样的环境也让秦时和贺知年有了新发现。
因为怨灵多少还保留着修行者生前的意识,对于危险也有一定的感知能力,所以当他们走到近处的时候,黑色的雾气开始有意识的朝着远离他们的方向,也就是山谷的方向退缩了。
“它们是在躲避小黄豆。”贺知年笃定的说:“重明鸟一族最大的天赋能力就是辟邪,克制邪祟。它们怕它。”
秦时简直惊喜。他正在担忧这样的环境会伤害到小黄豆稚嫩的身体,要知道人类幼崽的身体还是很娇嫩的。结果就发现他儿子竟然百毒不侵!
还有什么比这个发现更令人高兴的呢?
秦时很快就发现,比起小黄豆可以克制邪祟的体质,更让人惊喜的,就是他们的队伍里除了小黄豆之外,还有另外一只成年的重明鸟。
明成岩赶回来了。
秦时头一次觉得这个总是冷着脸、看见他就像看见小偷似的大重明鸟竟然这么的可亲可爱,看看它这一身华丽的、仿佛镀了一层金似的炫目的羽毛,看看它这长长的、锦缎似的尾羽,还有这睥睨万物的矜持的眼神……
简直像一位端坐在宝座上,等待臣下来叩拜的王者。
秦时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贺知年明显比他淡定一些,他的眼神在出神了一下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清明,“明先生辛苦了,不知刺史大人可有回信?”
明成岩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了片刻,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停下来。然后他收拢了翅膀,十分矜持地落在了秦时的肩膀上。
秦时的肩膀顿时僵硬了。
小黄豆却兴奋的不行,伸着两只胖爪子在明成岩身上摸来摸去,口里嘻嘻笑着说:“小叔!你回来啦!你的尾巴好漂亮!”
明成岩十分克制的在他脑门上蹭了蹭,转头看着贺知年说:“刺史大人早就察觉了姚家寨的情况不对,但他们军务繁忙,再说姚家寨跟外界一直少有来往,闭塞得很,他们没有抓到他们的把柄,所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知年和秦时对视一眼,又问道:“刺史大人派了何人来支援?”
“刺史大人麾下的左都尉冯成贤。”明成岩回忆了一下,是叫这个名字没有错,“冯成贤率领两千精兵,寅时三刻就出发了。这个时候,他们大约已经过了白家湾了。”
白家湾是他们来时经过的一处河湾,过了白家湾,冯成贤的精兵距离姚家寨最多还有四分之一的路程。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第248章 小侄子
秦时和贺知年凑到一起商量如何与冯都尉里应外合。
贺知年问他, “胡老先生说的寨子中心的山谷……你还想去看看吗?”
援兵大约还有两个时辰才能赶过来。两个时辰,按路程来算,足够他们赶到寨子中心的圆堡去一探究竟。
寨子的外围有风有司带着那些巡逻兵, 但他们更担心寨子中心的圆堡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又会在对战中给风有司这些人提供什么样的援助。
秦时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和路程的问题,点了点头说:“想看看。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等冯都尉到了山脚下,跟我们联系上了再动手……到时候, 还要劳烦明先生替我们两头传信。”
明成岩瞟了他一眼,矜持的点了点头,“可。”
秦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自从他们到达金州,这只傲气的重明鸟对待他的态度就变了许多,搞得他心里还有些毛毛的……关键是他找不到促使明成岩改变态度的那个原因。
小黄豆见大人们说完话, 便欢天喜地的伸出小胖手,将明成岩整个捞进怀里, 嘴里不住的赞美他, “小叔你好好看啊。”
明成岩象征性的扑腾了两下, 就在他怀里窝了下来。小孩子的怀抱香香软软, 再说它飞了那么远的路,就算是神鸟,也是会累的。至于让小侄子摸两把的问题……那不是小侄子吗?想摸就让摸吧。
秦时和贺知年知道援兵快要赶过来了, 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算他们不能在冯成贤赶到之前就彻底解决了中央圆堡这个后患, 但至少也要搞清楚姚家寨的妖族们在这里藏了什么秘密。
胡远山提醒过他这里不同寻常, 秦时自然不敢马虎。他对这只老狐狸还是比较信服的。
队伍里有了两只重明鸟,辟邪的效果自然翻了倍, 那些从山谷中冒出,盘旋在半空中的黑烟还不等他们走到近处就翻卷起来, 朝着山谷内侧避让,好像遇见了厉害的天敌一般,恨不能离开他们越远越好,连那股根深蒂固的腐臭味儿都仿佛变得稀薄了许多。
明成岩正昏昏欲睡,忽觉屁股上一痛,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原来是小黄豆正在帮他打理尾巴梢的毛。
他的包子脸板着,看得出对手里的工作十分认真。
明成岩不自在的在孩子的怀抱里蠕动了一下,对秦时说:“中间那个地方不对劲,有灵力,但又不像是天然地脉诞生的聚灵之地,更像是人为布置的阵法。你们要当心了。”
话还没说完,明成岩便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然一坠,待他条件反射的开始呼扇翅膀,想让身体腾起,却发现自己已经跌在了地上。
神骏的重明鸟大人在他不喜欢的人类面前丢脸的摔了一个屁股墩,还是两脚朝天的姿势。
明成岩恼火的抬头,却见一只圆滚滚的小重明鸟站在秦时的手臂上,脑顶上朱红色的翎毛还在一翘一翘的。它目瞪口呆的低着头与明成岩对视,好像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小叔叔忽然就掉到地上去了呢?!
片刻之后,小黄豆反应过来它自己就是那个干了坏事的人,于是一头扎进了秦时的怀里,哭丧着脸向它爹求助,“爸爸!”
秦时看着脚边明显被摔懵了,正像一只鸡似的扑腾着的重明鸟大人,忍俊不禁的弯下腰将它抱了起来,顺手在他背后抚摸了几下。这完全就是哄孩子哄习惯了,身体下意识的自然动作。
秦时摸了两把,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把明成岩和小黄豆一起拢进了怀里。
贺知年将脑袋扭向一边,生怕自己憋笑的表情让苦主看见。他们一路同行,明成岩的性格他们也都有所了解。
小黄豆讨好的拿脑袋蹭蹭垂头丧气的小叔叔,“小叔,你疼吗?”
明成岩被自己一向不喜欢且看不起的人类抱着,心里虽然还有些窝火,但闯祸的人是自己的小侄子,他能怎么办呢?
明成岩闭着眼睛,闷声闷气的说:“没事,不疼!”
想了想,他又提醒小黄豆说:“无论是化人,还是变回原形,身体中妖丹都会有所感应的,自己留意些,就能有所准备了。”
小黄豆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乖巧的不得了。
明成岩一肚子怨气又不能发作,憋得够呛。还好两个人类识趣,并没有对他摔下地的事情多加关注……
走出一段路之后,明成岩又觉得,被一个人类这样走到哪里都抱着,感觉好像还不错。他可以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也笃定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个人类不会置他于不顾,等于身边多了保姆+保镖。
年幼时候的事情虽然明成岩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这一刻,明成岩忽然就跟家里那些幼崽们感同身受了。难怪他们那么喜欢让人抱着,有时候不抱还要哭闹……
确实舒坦呐。
明成岩在心里哼唧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怡然自得的窝在人类的怀抱里开始补觉了。
一觉醒来,明成岩发现抱着它走路的人已经停了下来。他拍拍翅膀从秦时的臂弯里探出头,发现他们停在了一道几乎与地面直立的石壁之下,前方就是那个黑烟缭绕的山谷。
这里像是山谷起始的地方,或许也是山谷的最深处。黑烟看上去要比他们经过的任何一段路都要更加浓郁。他们无法透过黑烟看清楚山谷对面以及山谷下方到底是什么情形。顺着石壁向上看,山峰走势更为陡峭,半山腰云雾弥漫,再向上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按照他们出发前看过的地图来对照,石壁向上,大约在顶峰的位置,就是姚家寨最中心处那座圆堡了。
他们只是没有想到这里的地势这样的险峻。
明成岩美美的睡了一觉,精神和体力都得到了极大的恢复,感官也更加敏锐了。他提醒两位同伴,“上方有禁制。是非常厉害的那种。我们大约是上不去的。”
秦时倒也不是非要上去不可。因为胡远山提醒他的时候,说的是圆堡周围的山谷,所以无论是他还是贺知年,都对山谷的警戒心更大一些。
明成岩问秦时,“你刚才说的那个人,胡老先生,他有没有说山谷里有什么?”
秦时摇摇头。
他问胡远山的时候,老狐狸只是摇头,说自己从来没去过寨子中央的圆堡。还说他听老辈的人说那里其实是没人住的。早在寨子刚刚建好的时候,各个圆堡里的长老会定期在那里开会,协商解决寨子里的各种问题。
但从几十年前开始,这个传统渐渐变得没人重视了。各个圆堡里出了事,也都是自己人商量着解决,或者直接去请示里长。长老们聚在一起协商问题这种事,胡远山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到,各个圆堡之间的来往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胡老先生也没提上面有禁制,”秦时说:“他只说老辈的人里头,可能有人知道些什么,于是告诫族中晚辈。这些告诫一辈一辈传下来,大家只知道那个地方是不能去的,具体怎么回事儿都说不清楚了。”
贺知年总觉得胡远山知道的或许要比他自己表现出来的更多一些,但胡远山想保住姚家寨,就必须立场鲜明的站在官府这一边。他没有害他们的心思,这一点还是可以信任的。
山谷里黑烟太浓,虽然有重明鸟经过的地方,黑烟会自动向旁边避让,给他们让出一块空地,但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秦时在指尖逼出少许灵力,画了一道召风符,将前方的黑烟推开少许,几次三番,终于看清楚了山谷中的羊肠小道,似乎经常有人从这里经过。
贺知年带头往里走。
脚下的泥土松软,像是经过清理,将硌脚的石块都推到了小路两边。山谷里到处都长着一丛一丛干枯的野草,但小路上却干干净净,确实是经常有人走动的模样。
沿着山路往山谷里走,黑烟渐渐变得稀薄,他们也终于能将谷底的景色看个七七八八。
如果没有这些浓郁的黑烟,秦时觉得这里就是一处普通的山谷,山石嶙峋,随处长着荆棘野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枯树顺着山坡的走势慢慢朝着谷底聚拢,在山谷的底部形成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枯树树干笔挺,干枯的树枝在半空中交织在一起,将谷底严严实实的遮挡了起来。
那些笼罩了整座山谷的黑烟就是从密林中升起的。
黑色的烟柱像一片密密麻麻的烟囱,又像是一道一道龙卷风。漆黑的风柱盘旋上升,在即将到达山谷出口的时候如烟花一般四下散开,黑烟如游蛇一般到处乱窜,跟弥漫在谷口的烟雾纠缠在了一起。
第249章 石像
越是靠近谷底的树林, 秦时一行人就越是心惊。
这会儿正是午后,一日之中天光最盛的时候,但谷底却因为头顶上方黑烟弥漫的缘故, 暗沉得如同黄昏。
秦时和贺知年虽然都用灵力做了护体结界, 但结界毕竟不能隔绝空气,山谷中是有毒, 只怕他们也免不了要中招。还好有重明鸟在,被它们认定安全的环境还是比较能让人放心的。
这个时候, 明成岩已经站到了秦时的肩膀上。树林里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埋伏,两个人手里要提着刀,他一个成年重明鸟,实在不好意思跟小侄子一样,赖在人家怀里了。
但别说, 有人给自己当坐骑,这感觉……还真不赖。
明成岩心里暗爽, 又庆幸自己此刻是个鸟儿的样子, 有毛挡着, 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秦时和贺知年谁也没分心去揣度重明鸟的小心思, 实在是密林中的景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而且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诡异。
顺着树林中高低起伏的地势, 也不知是什么人, 在这里安置了无数的雕像。有盘膝打坐的人类, 也有各式各样的兽形,但无一例外都摆出一副入定的模样。尤其是他们脸上的表情, 让人看了,会身不由己的回忆起灵力冲刷过经脉的舒爽感。
秦时看到这种画面, 脑子里最先浮起的念头就是:这些雕塑若是活的,那就肯定是因为这里风水好,所以大家都来这里修炼了。
秦时又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这些雕像看上去哪里不大对。
秦时一把拉住了贺知年,脸色微变,“雕像能这么逼真吗?!”
秦时在后世的时候也见过各景点的石雕,还参观过有名的蜡像馆,但哪怕是比石块更易雕琢的蜡像,也很难真正做到栩栩如生。
贺知年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抬手示意秦时站在原地不要靠前,自己顺着山路向前走了几步,在一座麋鹿的身侧蹲下。
这是一头成年麋鹿,加上头上如树枝一般叉开的长角,几乎快要赶上了成年男人的身高了。它从头到脚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的石质感,仔细看,皮毛上那种细腻的纹理也都清晰可辨……他心头也生出同样的疑虑:雕塑能细腻到这般地步?
秦时已经走了过来,跟他一起端详这头麋鹿的石雕。片刻后,强忍着心中讶异,走向下方的另外一座石雕。
这座石像雕的是一位年轻的小道士,手指掐着指诀,看他的姿态不像是在修炼,更像是在对敌的时候被人施了定身咒。他的年龄在十五六岁之间,五官清秀斯文,眉宇间带着一抹惊讶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秦时也走了过来,视线落在石雕的手指上,目光凝住了。
这个指诀他和贺知年刚好是认识的,这就是修行者在遇到不确定的情况时,给自己周围布下护体结界的小法术。看石雕的指诀,小道士的这个法术还没有彻底完成就停了下来。对于制作这个雕塑的匠人来说,这人手指的姿势简直抓的太精准。
秦时心中一顿,忍不住又凑近一些。
雕塑的质地是灰白色的石头,雕塑上任何一点儿纹路在落下灰尘之后,都会显得更加明显一些——有高光有阴影,就好比刚才那头麋鹿身上皮毛的纹路。
好比这个小道士手指上的指纹。
制作雕塑会细致到将指纹一比一还原吗?!
秦时觉得不会的,因为这种对细节的追求,从艺术塑造的角度来说毫无意义。
一旦确定了这一点,无论他们多么不愿意承认,真正的答案都只剩下了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一个:这些雕塑都曾经是活物。
贺知年和秦时对视一眼,心中浮起的骇人的念头让他们的心情都有些躁动。
“胡远山让我们看的就是这个?”秦时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明先生刚才说这里是有人刻意布置的阵法……什么人布下的阵法,让胡远山连提都不敢提?!”
秦时亲眼见过胡远山不闪不避的跟风有司对骂,印象中这人虽然能屈能伸,既能权衡利弊,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忍气吞声,却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
明成岩也随着他们的思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位胡老先生,别是自己也不知道吧?!”
贺知年和秦时都愣了一下。
“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秦时若有所思,“他或许因为某种原因,见到了这样诡异的阵法,但又不了解底细……”
贺知年接口说道:“于是心中惴惴不安。这一次见我们要掀开姚家寨的老底,就势将这个难题抛了出来,交给我们去解决。”
秦时点了点头,“先不说这个阵法是什么人布下的,关键是……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问题,才刚刚接触道术没多久的两个人都无法回答。
明成岩在秦时的肩膀上不大自在的来回踱了两步,长长的尾羽披散在他的背后,打远看,好像他肩上披着一块极绚丽的金色绸缎。
明成岩这会儿倒是没有心情欣赏自己的美貌,他有些不大确定的对他们说:“我以前曾听家中长辈提过一桩旧事,是说前朝的时候有魔修抓了修士做生祭,用来提高自己的修为。据说那些被阵法吸干了灵力的修士,看上去就好像石头一样……不知真假。”
秦时看了一眼贺知年,贺知年也是一脸懵圈的表情。
“没有听说过。”贺知年很老实的说:“什么魔修……我一直以为那是话本里的描述……”
他说着,摇了摇头,“在我们的认知里,修行的人是人类修士,妖族是妖修,这是有明确分类的。魔修,魔……又是什么东西呢?”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贺知年挠挠头,“魔修,这种说法我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
秦时心想,我也只在话本……只在小说和影视剧里看到过。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魔修也只是一个称呼,究其本质,也只是一个修行者,只不过修行的方式,或者为人处世的手段不同寻常,不被主流社会认可,才得到了“魔”这样一个标签。其修行者的本质,与他、老贺和明成岩,应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明成岩随声附和,“是这个理。”
贺知年也跟着点头,“有道理。”
秦时无语了,“你好歹还是修行者,从小开始锻炼灵力的,怎么理论水平好像跟我这个文盲也差不多啊。”
都是一问三不知。
“我们其实也不算什么修行者,”贺知年想了想,对秦时解释说:“只不过体质要比普通人特殊一些。镇妖司一旦发现我们这样的半妖,会安排人对我们进行教导,这里头也包括教授一些拓展经脉、修炼灵力的方法。”
秦时好奇的看着他,“李神仙一直反对把道术教授给缉妖师,那么你们修炼灵力有什么用呢?”
秦时想不通这一点。如果只是想提升缉妖师的战斗力,不是应该像训练特种兵一样,增加他们的训练量吗?
贺知年知道秦时对镇妖司和追云观的事情知道的还太少,倒也不意外他会这么问。
“缉妖师身体中有妖族的血脉,”贺知年说:“淬炼自身的灵力,不但可以改变缉妖师的体质,提高我们的战斗能力,还可以通过灵力来分辨妖族。”
“只是容易分辨?”秦时觉得这种能力就很鸡肋,“你们没有法术去辖制妖族,就算分辨出来,又有什用呢?”
“也不能这样说。”贺知年经过的事情多,也更有感触,“还是有用的。而且我怀疑李神仙其实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传授道术给缉妖师。”
秦时也沉默了。贺知年所说的这种可能性,他其实也是有一点儿感觉的。否则魏舟教他们法术,李神仙的反应不会这么平淡,好像早就心中有数一样。
明成岩不大高兴的咳嗽两声,把已经跑远的话题拉了回来,“我们在说这里是不是一处阵法。”
贺知年便问他,“这种事,我们俩都没听说过。你好好回忆回忆,看看还记得什么?”
明成岩开始搜肠刮肚的回忆。
秦时就觉得一只大公鸡似的神鸟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十分的可爱,忍不住抬手在它背后摸了两把。
重明鸟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嫌弃,十分矜持的在他肩膀上踱了两步,让开了他那只不老实的手。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秦时忍笑岔开话题,指了指山谷的上方,“你们说,布下阵法的人会不会就藏在上边的圆堡里?
这个问题,明成岩也说不好了。但是依照常理来说,布阵的人应该不会距离太远才对,而且把这么丧良心的阵法布置在这里,图的不就是没有外人打扰?
这样一想,这附近的两三个圆堡都有嫌疑。
“不过这个阵法应该已经被废弃了。”明成岩分析说:“阵法中的祭品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哪里还能给布阵的人提供灵力呢。没有灵力就不说了,还源源不断地产生怨气……说不定阵法从布下的时候就是失败了的。布阵之人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更不懂如何补救,只能这样废弃在这里。”
第250章 付良的玉佩
秦时比较认可这种阵法失败的理论。他觉得, 若是阵法成功了,灵力被布阵的人源源不断地抽取,哪里还能转化为这么浓厚的怨气。
“这个布阵的人, 很可能只是拿这里做试验。”秦时说:“姚家寨远离城市、村寨, 又与人类社会没什么往来,自成一国。而且寨子里都是妖族, 出了什么事,他们也轻易不会惊动人类的官府。”
或者胡远山也是在无意中发现了寨子里有怨气, 于是寻找怨气产生的根源,最终发现了隐藏在山谷中的诡异阵法。他琢磨不出阵法的玄机,心存疑惑,于是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将难题抛给了官府。
秦时和贺知年都只是刚刚开始学习道法,像这样复杂的阵法别提解决办法了, 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难题他们解决不了,只能上报镇妖司, 请追云观的专业人士来解决了。
行走在林间, 秦时几个人都没有从那些诡异的石雕上察觉到有灵力的存在, 明成岩的推测应该是对的, 这个阵法确实是废弃了。
贺知年懂得比秦时略多一些,开始试探的找阵眼所在的位置。
但沿着荆棘丛中的羊肠小道往树林中央走,他们渐渐发现树林中的地形比他们之前看到的更加奇怪。地形一路向下, 有一种越走越深的感觉。
“好像天上降下来一根柱子, ”秦时形容了一下, “在这个山谷里戳了一个洞。这里已经不是谷底了,是谷底裂开的一个洞。”
谷底密林中发现的洞口直径约莫十数丈, 这样大小的地洞,又有树木做遮掩, 站在山谷上方是很难被发现的。
发现了这里地势的奇特之处,他们也终于意识到整个阵法就是以这个地洞为中心,一层一层盘旋向下。而且越往下走,安置在洞壁上的祭品也不断的发生变化。
“这些祭品不是随机摆放的。”秦时示意它们注意不远处的一头豹子,“树林里那些有人类、麋鹿,还有狐狸,都是种群数量大,且生性温和的物种——如果把人类也当成这布阵之人的一种猎物的话。”
“正是。”明成岩连连点头,“从上往下,祭品换成了凶兽。狼、豹子……再深处不知道还有什么。”
他们从山谷往下走的时候,起初只见山谷口弥漫着黑烟,几乎看不清周围的景物。等他们一路向下到达了谷底树林里,因为黑烟升上去,光线反而变得明亮了许多。但沿着谷底的石洞往下走,随着地势越来越低,光线也重新变得幽暗起来。
地洞之中潮气重,光照也不足,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变成了几乎紧贴地表的苔藓。没有了植物的遮掩,附着在洞壁上的那些凶兽的骸骨都显得十分醒目。诡异的是,他们行走在地洞之中,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谈话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周遭安静得不同寻常。
这里没有鸟鸣,也没有昆虫出没的痕迹,按理来说,这样湿冷幽暗的环境最适合蛇虫生存。但在这里,所有的活物都像是被吸干了生机,只留下灰白色石质的骸骨。
明成岩从秦时的肩膀上飞了起来,周身金色的羽毛在一片暗色的背景之上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我来给你们照亮。”明成岩在他们头顶上方盘旋一周,拍打着翅膀飞到了前方,“这里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走吧。”
重明鸟没有发现有邪气,秦时和贺知年也跟着多了几分安心。他们借着从它身上散发的光芒,沿着脚下的小路摸索着往下方走。
没有声音,甚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除了潮湿的水汽弥漫在整个空间。
他们像是行走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坟场里。
再往下走,豹子和狼不见了,出现在路边石壁间的祭品变成了一些他们认不出名字的野兽。
“这是朱猿。上古凶兽。”明成岩轻飘飘地落在一尊灰白色的骸骨上,转过身对他们说:“这种东西别看长得跟猿猴差不多,但性子残暴得很,吃起人来简直就是一口一个。不止它,这附近的都是极为凶猛的野兽。有些甚至已经很少在野外见到了。”
秦时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朱猿这种凶兽,看它的外表确实与普通猿猴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个头更高些,肌肉也更加壮实一些。
等他走到近处,看清楚了朱猿的正脸,就发现朱猿与普通猿猴还是有差别的。至少普通猿猴的面相要平和得多,绝不会像这样透着满脸的凶悍戾气。
再往下走,秦时不由得咦了一声,“这个我认识,狍鸮。”
《山海经》中有记载的食人凶兽,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之前野羊坡陷阱里的那头狍鸮从小被人控制,又被“师弟”那样的人摆布,最后两败俱伤的死在了阵法里。如今这里又有一头受人控制的……
“怎么这些东西都这么好抓吗?”秦时百思不得其解。
贺知年也颇无语,想不通这些凶兽都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按理说它们不是应该远远地避开人类社会,在深山老林里称王称霸吗?!
明成岩想了想说,“成年狍鸮极凶猛,抓不到的。这些被抓住的,还是幼崽的时候就落进了人类的陷阱。”
秦时想了想野羊坡的那头狍鸮,觉得当凶兽也不保险,人类当中的有些人实在是把自己聪明的大脑利用到了极致了。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都敢做。
当然当祥瑞也不保险。秦时低下头亲了亲睡得肚皮朝天的小黄豆,想想这孩子小时候的遭遇,忽然就对这头不知死去多久的狍鸮产生了些许的同情。
上古凶兽算什么,还是人最坏。
再往下走,他们便察觉了一点空间上的挤压感。
这个仿佛被一根巨大无比的棍子在山谷底部戳出来的地洞,其内部的结构原来是一个肚腹宽大、底部缩小的花瓶的形状。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洞底。
洞底的面积大约有篮球场大小,地面铺着一层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这样的布置大约是为了隔开地底的湿气。石滩正当中摆着一个藤草编织的蒲团。年深日久,蒲团吸饱了地洞里的潮湿水汽,呈现出一种腐朽的灰黑色。
空空荡荡的石滩上只摆了这么一件东西,大家想不注意它都很难。秦时引着灵力裹着自己的手,试探地将它掀开。
他虽然用力不大,但架不住这东西已经朽坏了,被他一碰就散了架。乱七八糟的黑草丝之间,还散落了几件小东西:两三块圆溜溜的石头,还有一块火彩盒大小的玉佩。
明成岩“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灵石!这是灵石!对修行者来说,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贝!”
秦时脑子里懵了一下。灵石不是修仙小说里头才有的东西吗?!
明成岩却十分兴奋,它围着那几块鸡蛋大小的圆石头转来转去,还试探着输了一点儿灵力进去,但灵石始终都是那个灰扑扑的样子,质地跟一路过来看到的洞壁上那些凶兽的骸骨也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变化。
明成岩简直痛心疾首,“灵力都已经耗尽了,是废石。”
秦时连忙问他,“你说这里头原来是有灵力的?”
“对。”明成岩不愧是大家出身,见多识广,说起这些秘事来头头是道,“灵石乃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内蕴灵力,有些灵石还能将修行者的灵力灌进去存贮起来,等到用时再自行抽取。但灵石这种神奇的功能也不能无限制地反复使用,超过一定的次数,就成了废石了。”
明成岩见秦时点头,便又说道:“美玉也是一样,也算是灵石的一种。质地优异的美玉也有灵石一样的功效,可以存贮灵力。所以那些修行门派都喜欢搜集美玉。这块玉佩之前的质地肯定也是很好的。”
他说的是蒲团里调出来的那块玉佩。
玉佩仍然保持着原本柔润的湖绿色,只是细腻的质地之上布满了成片的灰白色花纹,仿佛一面干净的墙壁上爬满了苔藓,将好好的一块美玉给破坏了。
秦时寻思这些都是证物,他得找块布,或者腾出一个钱袋来将这些掉落的小东西都收集起来。
或者小黄豆刚才脱掉的衣服也可以凑合着用一用,救救急。等他回到城里,再给他买新衣裳好了。反正按照重明鸟一族的发育规律,短时间内小黄豆应该不会变出人形来了。
秦时正在寻思怎么收集证物的问题,就见贺知年弯下腰,从满地的草茎中捡起了那块玉佩。他举着玉佩凑近了明成岩仔细端详,看着看着,他的手就抖了起来。
“这玉佩我认识。”贺知年声音发涩,好像每一个字都说的十分艰难,“这是付良的东西!”
秦时听的一头雾水,“付良是谁?”
贺知年胸膛起伏,竭力压抑着剧烈翻滚的情绪说道:“两年前,他在金州刺史手下任军曹一职。镇妖司向当地刺史求援的时候,刺史派了他来支应我。我和他一起下古墓。后来进去的人都被困在了机关里,各自分散,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第251章 踏骨成仙
贺知年将玉佩摊平在掌心, 果然见玉佩中央细腻的云纹卷着一个清隽的“付”字。
“进古墓之前,”贺知年冷不防见到与两年前那场惨败相关的线索,一时间情难自禁, 声音都有些发抖, “我们在野外扎营,付良曾给我看过这块玉佩, 这是付家的传家宝。他说等他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回去之后,玉佩就要作为付家的信物, 随着聘礼一起送去女方家里……他回去之后就要定亲了。他还邀请我们一同去喝他的定亲酒……”
贺知年眼圈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秦时心中也有些难过。他也经历过失去战友的痛苦,完全能理解贺知年此刻的心痛。
他走过去拍了拍贺知年的肩膀。手掌接触他的身体,秦时才发现贺知年的身体也在发颤,或许不仅仅是想起了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 而是两年前古墓一行的惨痛经历带给他的伤害,在此时此刻, 被一块玉佩尽数唤醒了。
“这也不是坏事。”秦时笨拙的安慰他, “咱们早就怀疑西北一带的异动与关外古墓有点儿关系, 如今也算是找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明成岩虽然无法体会贺知年激荡的情绪, 也跟着点了点头说:“这块玉佩想来质地是极为出色的,所以被这个布阵的人当做灵石收集了起来,直到不再好用了才丢弃在这里。”
“关外古墓距离这里并不近, ”秦时问贺知年, “这人从古墓中逃出, 竟然会跑到姚家寨来布阵……”
贺知年双眼仍然泛红,情绪却已经平复了许多, “古墓中设下机关的人当日受到我们的围攻,也受了重伤。但他比我们更加熟悉机关的排布, 逃出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你们说,他选中这个地方,布下这样的阵法会不会是为了想方设法摄取灵力给自己疗伤?”
秦时觉得这个想法还是很有可能的。
明成岩也点头说道:“这个阵法并没有成功,反而制造出了这么多的怨气,还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或许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只能舍弃了这里,匆匆逃走。”
秦时若有所思,“若是说,这人两年前从古墓中逃出来,躲藏在了姚家寨,那么阵法失败,他会不会再逃回古墓里去?”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整个陇右道的妖怪们才会发生那么多不同寻常的动静。
“这里已经废弃一段时间了,”贺知年的目光扫向周围的石壁,那些隐没在黑暗中的点点骸骨,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这人在这里的试验未能成功,白白折损了这么多的试验品……刨除这个原因,姚家寨还真是一个可以容他藏身的好地方。”
“你说,”秦时问他,“如娘被送到这里,会不会就是来掩护,或者说是解决那些怨气的?”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么做下这些事的幕后之人,很可能就是如娘口中的那个“老鬼”了。
贺知年思索了一下,问明成岩,“你可知道,如果这个阵法成功,布阵之人可以得到多大的好处?”
“这个我说不好。”明成岩知道他这样问是想推测布阵之人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他有些犹豫地晃了晃头顶的红翎,“在我听来的故事里,布阵的前朝魔修是为了踏骨成仙。”
秦时听的直皱眉头。成仙是历朝历代丧心病狂的修士们终极的梦想。是否有人真的通过修炼成仙,秦时不好说的太过绝对。但“踏骨”两个字,却道尽了这阵法的血腥狠辣。
成仙到底有什么好呢?值得让人泯灭良心,残杀无辜生灵来成全他自己的野心?用这样的方式成仙,就不怕遭了雷劈吗?!
秦时心里突然间特别不服气,他只是碎嘴了几句,老天就拿雷来劈他,但是这些人伤害了这么多的生灵,结果还好好的?!
作为天地间的规则,咋能这么欺软怕硬呢?!还是说,这些魔修技术太高超,可以避开世界规则的巡视?!
贺知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明成岩的回答并没有解开他心里的疑惑,反而让他想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当初古墓之中骗进去那么多的妖修和缉妖师,会不会也是为了布下另外一个踏骨成仙的生祭阵法?!
有没有可能,在两次布阵都以失败告终之后,西北一带的妖族状况频出,又有大批的妖族朝着关外行进……这是为了第三次布阵?!
贺知年心跳如鼓,直觉关外之行不可再拖延,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团在秦时怀里睡得正香的小黄豆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哼唧一声,“爸爸,飞天哥来了。”
秦时不由一乐,看他家孩子多乖,跟谁都喊哥……秦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惊讶的看着孩子,“你说谁?李飞天?!”
小黄豆从他臂弯里钻了出来,拍拍翅膀,踢踢小爪,兴冲冲的说:“是飞天哥!它在喊我呢,哎呀,它来的好快呀。”
李飞天是器物成精,已经修出了器灵,哪怕是在追云观,也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能有幸得到它的认可。在它的生命之中,多一半儿的时间都是在沉睡中度过的。这一次它醒来是在魏舟进了宗门之后,李飞天自己选了天资出众,但当时道术还只是刚刚入门的魏舟。
魏舟得到了追云观传家宝的认可,从那之后几乎就是宗门里横着走的人物了——在整个宗门里,能使唤李飞天的也就只有李玄机和魏舟两个人。
秦时和贺知年不敢揣测老神仙的行踪,故而只能猜测魏舟作为镇妖司的外援被派来了金州,给他们帮忙了。
他们不清楚小黄豆说的“好快”到底有多快,但小黄豆显然已经陷入了与好朋友久别重逢的喜悦里,情不自禁地拍打着翅膀从它爹怀里飞了起来。
明成岩看到小黄豆的动作,一个俯冲托起了小黄豆,叔侄俩一起朝着洞口飞了上去。
没有了光源,地洞里一下就变暗了。
黑暗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秦时朝着贺知年的方向靠了过去,抬手抱住了他,两只手在他背后轻轻地拍了拍。
贺知年微微一僵,随即身体便放松了下来。他靠在秦时的肩膀上,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在他的沉默里,有一种如巨涛澎湃一般让人心惊的感觉。秦时也闭上眼,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下一下地拍着贺知年的后背,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否能够安抚他的不平静。
秦时猜测两年前古墓一战在贺知年的心里留下的创伤绝不是他表面上表露出来的这般云淡风轻。
贺知年抬手回抱着他,脑海中的波涛汹涌仿佛在一刹间,在另外一个灵魂之上撞击出了回响。
他终于可以在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黑暗里放任自己,让自己流露出软弱和面对惨败的不知所措。
“他们,”贺知年在这全然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忽然间泪如雨下,“他们还被困在古墓里……不管他们死去多久,他们都还在那里……他们在等着我……”
“我知道。我会陪你一起去。”秦时知道他的灵魂有一部分始终被困在那座古墓里,从来不曾离开过。
他和那些死去的战友的灵魂被困在那里,等待着贺知年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去……救他们,也救他自己。
当重明鸟金色的光芒和日光灯管一样的拂尘从半空中落进地洞里,贺知年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那些在黑暗中情不自禁流出的泪水,那些瞬间隐没的脆弱,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秦时的手掌从他背后收了回来,接住了兴奋不已的从半空中降落的傻儿子,和它一起望向头顶上方那个少说也有六十瓦的日光灯管,唇边浮起笑意,“好久不见,小飞天。你不会是自己来的吧?老魏呢?”
李飞天清脆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他在后面陪着师父呢。”
秦时吃了一惊,“老神仙也来了?!”
这对他们来说虽然是个好消息,但不得不说,还是惊吓的成分更多一些。或者西北一带妖族的异状比他们之前预料的还要糟糕一些?要不怎么能惊动李玄机的大驾?
魏舟说过,李玄机如今已经不过问道观里的琐事了,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后山闭关。长安城里多少达官贵人跑到明空山想求见他一面都见不到呢。
李飞天不是很懂人类这些复杂的心理,听见秦时问它,便大模大样的答道:“对啊,师父说了,许久没有出来走动,世道越来越不像话啦……”
后面这句话它还是学着李玄机的语气说的。
秦时不由一笑,转头去看贺知年,见他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我们也出去。”贺知年揽住秦时的肩膀,推着他往上走,“先把外头的事情解决了,再请老神仙看看这里的情况。”
山谷外面静悄悄的,等他们沿着原路回到狐狸堡,就见后门大开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朝外张望,看见他们回来,还埋怨一句,“怎么才回来?等你们好久了!”
秦时上下打量他,“你们不是都去树林里了?”
胡白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辩解道:“那不是……爷爷说我们不走的话,外面那些人就不会走。四郎也说,大家都守在这里,反而拖了大人们的后腿……”
秦时就笑了,这些小狐狸都是单纯的乖孩子,胡远山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但信归信,就这么丢下他们自己撤走了,心里也会有点过意不去。
“胡老先生和胡四郎他们呢?”
胡白忙说:“爷爷在前面看着呢,四郎从后山那边出山了。爷爷让他去山下,替他迎接一位老朋友。”
秦时心里一动,“官兵也来了?”
第252章 傀儡而已
官兵显然没有那么快的脚程。但李飞天都来了, 李玄机和魏舟自然也已经上了山。
秦时猜测他们与刺史派来的士兵并不是同时出发的。有可能冯成贤那些人压根都不知道李玄机带着人来了姚家寨。
秦时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想知道老神仙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追云观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来源?
他刚一动,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有什么东西从前方的矮墙上飞窜了过去。毛茸茸的一团, 窜过去之后竟也不怕人, 还停在了矮墙转弯的地方,回过头盯着他们看。一双圆溜溜的猫眼显得极为有神。
据说狸花猫要比一般的猫儿野性更重, 秦时觉得眼前这个小家伙就很有些胆气,长得也胖乎乎的, 很是肥壮。而且看上去还好像有些眼熟?
秦时盯着它看了两眼,怀疑它会不会是之前他们躲避风筝的时候遇见的那一只。不过野猫看上去好像都差不多,秦时也不能肯定。
胡白也看见了墙头的小猫,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肉干,朝着小猫走了两步, 轻声唤道:“初五,来, 给你吃肉。”
小猫大约被他们喂熟了, 也不怕人, 胡白举着肉干走过去的时候它也调转方向朝着胡白走了过来, 大模大样地低头嗅了嗅胡白的手指,叼起肉干转身跑了。
秦时随口问他,“是你们养的?”
胡白摇头, “这小东西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 初五那天爷爷要去祠堂上香, 在祠堂门口发现的,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初五。初五平时就在祠堂那一片活动, 性格老实得很,喂它吃东西也不挑嘴, 很好养的。”
秦时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狐狸们都有自己的祠堂?!
也不知这些狐狸之间原本就存在亲戚关系,还是成了精之后受到人类社会的影响,因而改变了生活方式?
头顶上方,重明鸟叔侄俩跟李飞天不知去哪里绕了一圈,又优哉游哉地飞了回来,还离得老远就听小黄豆喊秦时的声音,声音里透着孩子特有的欢快劲儿,让人听了整个人都跟着愉悦了起来。
“爸!”小黄豆围着秦时的脑袋转了两圈,叽叽喳喳的叫唤起来,“李爷爷把坏人都抓起来啦!”
秦时知道李玄机作为追云观的老祖宗,自然是有真本事的,但厉害到这种程度吗?
他们跟在胡白身后快步朝着前院大门的方向走去。他们走得急,谁也没注意到墙头上一只圆滚滚的狸花猫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圆溜溜的猫眼里满是深思的神色。仔细看的话,似乎还有一点儿不安。
从狐狸堡的前门出去,秦时和贺知年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李玄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坏人都抓起来。
因为来人并不是只有李玄机和魏舟,还有十数名同行的弟子。之前将他们折腾得东躲西藏的那些家伙,如今都已经横了一地。
还能看出个人样儿的唯有一个风有司。
风有司被一根银色绳索困住了手脚,跪在李玄机面前,李玄机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不知在比划什么,似乎在画一个极为复杂的符纹。片刻之后,就见风有司脸上有一层模糊透明的东西浮了起来,就像是他脸上罩着一层半透明的面罩似的。
风有司双眼空洞,被捆着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就在李玄机抬手抓住了那一层面罩的时候,一旁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嚎叫,“喵嗷……”
李玄机一把抓住了面罩。
秦时看到有什么半透明的东西在他的手心里拼命扭动,迎着光的视角,好像老神仙手里抓了一条透明的八爪鱼。
风有司的身体像是失了魂儿,软绵绵的倒在了李玄机的脚边。
就在这时,那只从后门处一路跟了过来的狸花猫从他们身后绕了出来,四肢小爪子倒腾得轻快,一溜烟就跑到了李玄机的脚边。
它先是拿爪子拨拉拨拉躺倒在地,生死不知的风有司,然后抬起头冲着李玄机喵喵喵的叫唤起来。
秦时有些莫名其妙,转头去看周围的人,不论是魏舟还是胡白,都是一脸懵圈的表情,显然并不知道这只狸花猫到底在喵喵些什么。
但李玄机显然是听懂了,他弯下腰,单手抱起了那只胖猫,就那么举着它,让它的毛脸凑近风有司。若不是风有司看上去神志不清,一人一猫保持着这么面对面的姿势,还真像是在深情对望。
秦时眼前花了一下,觉得猫脸上也有什么东西浮动了一下。还不等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向他求证自己是否眼花了,猫脸上那一层透亮的东西就像是受到了什么神秘的吸力一样,嗖的一下贴在了风有司的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层透亮的东西就那么毫无滞涩地融进了风有司的身体,自然得像是一滴水渗进了沙土里一样。
秦时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里隐隐浮起一个猜想。
狸花猫毛茸茸的小身体颤抖起来,片刻后手脚耷拉下来,软绵绵地瘫在了李玄机的手里。它对面的风有司却动了动,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李玄机将狸猫抱进怀里,另一只手里抓着的东西却扬手向半空中抛了起来。李飞天一个俯冲,将那东西吸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师徒俩的动作纯熟得好像排演了千百遍。
李玄机摸了摸怀里的狸花猫,转过头对他们说:“傀儡而已,带回去慢慢审……这个才是真正的风有司。”
秦时吃了一惊,“您怎么知道的?”
一句话问出口,才想到自己的反应是有些失礼的。连忙拉着贺知年一起给老神仙行礼。
李玄机点点头,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屑,十分矜持的解释了一句,“外入的魂魄与它夺舍占用的身体之间存在不协调的地方……小法术,很容易看出来。”
秦时,“……”
这可真是凡尔赛。秦时心想,在场的这些人,除了老神仙,大约也没有谁看出来这样一个“小法术”了——包括魏舟,别看这小子一脸淡定的表情,但秦时觉得他大约也做不到他师父这种程度。
秦时看看躺了一地的那些风有司的跟班,问李玄机,“这些呢?”
李玄机垂眸,宛如仙人俯视尘俗间蝼蚁一般的众生,不带感情的点了点头说:“这些只知道听从风有司的命令行事,知道的不多,也不是姚家寨的居民……我毁了他们的妖丹。如果能活,就自己去找一条活路吧。”
秦时呆呆看着他。他还是第一次从印象里那个温和的、仙风道骨仿佛不染尘埃的老神仙的脸上看到这样的杀伐气。
风有司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是羞愧又是感激的冲着李玄机行礼,又跟周围的人拱了拱手,“风某羞愧,心智不坚,让邪物钻了空子。”
胡白身后,胡远山被胡四郎扶着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风有司,叹了口气说:“这回总算是想清楚了吧?”
风有司羞愧的点头。
胡远山冲着李玄机拱了拱手,有些感慨的笑道:“多年不见,老神仙还是这般模样。”
李玄机叹了口气,“老了……人类寿命有限,不经活……”
“可不能这样说,”胡远山的情绪像是受他感染,也跟着叹了口气说:“妖族在人世间立身不易,又有这么些不安分的东西惹是生非。我倒是活得长,不也一样担心儿孙们没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李玄机听出他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不由一笑,“你呀,说话还是喜欢拐弯抹角的……真有这么焦心,怎么不见你给明空山送个信儿?”
胡远山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想着,都是寨子里自己的事,闹到你们那里,反而把事情搞大了……”
说白了,还是狐族多疑又胆怯的性格占了上风,遇到什么事都想着躲一躲、再看看……总之就是最好能关起门来,让妖族自己解决。
他怕的就是姚家寨反复出事,人类的官府会最终将这个地方收回去。不再让妖族聚集在一处惹是生非。
“再说这两年官府也不怎么管妖族的事,”胡远山说的半真半假,“金州城里的缉妖师我们倒是见过,只不过他一人也干不了什么,只说会上报朝廷,让我们回去等消息……”
这两年金州城里的镇妖司分部基本上就是处于一个瘫痪的状态,姚家寨出事,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风有司检讨,“都怪我,是我听人说金州城里再没有缉妖师了,心里生了疑惑……后面遇到有人跳出来妖言惑众,我就上了钩……”
上了钩,却又不够果断,摇摆不定的拿不定主意,反让人对他下手,然后借着他这个里长的身份蛊惑族里的人,最终生出这些事。
胡远山到底顾念着他们同住一个寨子的交情,在旁边提点他,“什么人来蛊惑你,这些事都仔仔细细给大人们讲清楚。以后寨子里的年轻人也要好好管束起来,可不能再由着他们胡来了。”
风有司连连点头,“来找我的那人也不是外人,跟我家娘子还沾亲。他当时只说有人看中了我们这个地方,想租下来给族里的孩子们做一个训练场,又许给我许多好处。我就鬼迷心窍,同意他们借用寨子里的山谷,在里头训练自己族中的子弟……后来见面次数多了,他又说外面时局不稳,到处都有事,鼓动我们自己也把守卫训练起来……”
秦时听他颠来倒去的说那个来游说他的人,心里想的却是风有司的娘子。那个女人当时在“风有司”耳朵边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可没有那么纯良。
第253章 和师兄的秘密
寨子里虽然不至于乱成一团, 但住在附近几个圆堡里的妖族都察觉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派人过来打听情况。
至于那些被李玄机收走了妖丹的小妖怪,对他们来说反而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因为据风有司和狐狸堡的居民辨认, 这里头一大半儿都不是寨子里的居民。也就是说, 他们属于风有司嘴里说的“借用寨子里的地形练兵”的那些人。
这些人的头领已经不见了,留下的这些家伙妖丹已经被毁, 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失去了战斗力的妖族,就算回到了幕后之人那里, 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风有司找了空屋把它们都关在一起,寻思着若是问不出什么新鲜内容就干脆把它们放回野外好了。
妖活一世也不容易。没有了妖丹,就是寻常的野兽。野兽才有多长的寿命呢?就让它们在野外自由自在的过几天清净日子吧。
风有司带着胡白和胡四郎去做这一场战斗的后续工作去了。李玄机也终于有机会跟他的熟人们叙叙旧。
秦时和贺知年这才知道,追云观的人并不是跟刺史大人的手下一起来的。他们甚至没有进金州,而是沿着和庸一路留下的记号, 顺着黄河的分支玉泉河,找来了这里。
“和师兄醒来之后, 就说自己有了一些解开古墓结界的想法, 想去试一试。”魏舟瞟一眼李玄机的脸色, 吭哧吭哧的说了实话。他有些抱歉的看看秦时和贺知年, “师父也拗不过他,就派人陪着他出来看一看。”
秦时和贺知年都呆了一下,没想到和庸那么早离开长安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贺知年强忍着心里的忐忑问他, “和师兄现在在何处?”
李玄机摇摇头, “离开长安之后, 他一共让青鸟送过两封信,一封信是说他到了姚家寨, 说这个地方不对劲,有当初古墓里的人在这里出没, 让我们过来看看。”
秦时的目光扫向胡远山,胡远山微微一笑。
他既然认识李玄机,自然也有可能认识李玄机的弟子。风有司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么多不明身份的人带进姚家寨,胡远山自然也可以悄咪咪的把和庸带进来。秦时觉得,大约和庸也看出了姚家寨的问题,但他没有那么大权限能给狐狸们一个准话,所以胡远山见了李玄机才会这么赔小心吧。
而且和庸信里所说的话,也再一次证实了秦时和贺知年的猜想:这里确实和关外古墓有关系。
“等等,”秦时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和师兄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姚家寨虽然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但它的位置也是比较偏僻的,而且生活在这里的妖族有意识的让它跟人类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就导致它的存在是较为闭塞的。秦时敢打赌,金州城里一多半儿的居民从小到大甚至不曾听说过姚家寨这样一个地方。
秦时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就感觉自己触雷了。因为李玄机脸上的表情一下就阴沉了,他身后的那些弟子们也都流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
“这个问题还是我来解释吧。” 魏舟叹了口气说:“和师兄当日在古墓里,曾被设下陷阱之人抓住。那人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曾将灵力探入和师兄的意识海,试图摄取他的修为。”
贺知年大吃一惊。他陷在古墓里的时候只是不停的与各种机关对战,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并不是时刻与和庸在一起,脱困之后他们又不曾见过面,他还真不知道和庸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
魏舟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的看他一眼,继续说道:“和师兄说,那个人放出自己的灵力,如触手一般探入他的意识海,意欲勾取他的灵力向外拖拽。和师兄用尽全力才挣脱了这种控制——他斩断了这人的灵力触手。就这样,这人在他的意识海中留下了一小团灵力。”
“这一小团灵力被困住和师兄的意识海中,大约属性相同的缘故,待和师兄醒来,才发现它竟然融进了自己的灵力之中。因此他对许多先前不知道的事都有了模糊的感应。”
比如姚家寨的存在,再比如对于破开古墓结界有什么想法……
魏舟身后一个看着很面生的小道士哀切的说:“和师兄当日意识海受损,师祖说他修炼恐怕再难以有进步了了。”
一群听众都沉默了。
魏舟觉得这种沉痛的情绪没有什么意义,便转移了话题说:“和师兄说,他刚醒来时,感应到暗算他的人就在这个方位,所以他央求师父过来看一看。”
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两个人想到的都是山谷里那个失败了的阵法。
魏舟跟他们俩都熟得很,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秦时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便将他拽到一边,将山谷里的事说了。
“是得过去看看。”魏舟点点头。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和庸身上的事对他有着不小的触动,秦时觉得一段时间没见,他看上去沉稳了不少。
李玄机显然已经被有关和庸的话题影响了心情,跟胡远山走到一边去叙旧了,直接把狐狸堡门口的一摊子事儿丢给了徒子徒孙。
魏舟知道金州刺史已经派了援兵,很快就会赶到,他也不想跟地方官府打交道。他更像知道的是,和庸都感应到了什么,千里迢迢要跑到这里来。
“咱们现在去看看你们说的山谷,”魏舟说: “这事最好赶在官兵到来之前。”
秦时跟贺知年商量了一下,他留下等援兵,同时也协助风有司和狐狸堡处理后续的问题。秦时带着老神仙师徒去山谷里看看。
贺知年点点头,若是老神仙在,山谷上方的禁制估计拦不住他们。他虽然对老神仙的水平很有信心,但这件事到底还是存在风险的。
他握住秦时的手腕紧了紧,小声提醒一句“小心。”
秦时点点头。已经走了一遍的路,他心里其实没有那么紧张,但贺知年的关心还是让他很受用的。
“把它们都带着。”贺知年抬头,望着在他们头顶上方撒欢的重明鸟和李飞天。不管李飞天有什么用,重明鸟至少可以用来驱赶一下山谷里的怨气。
秦时从善如流,把小黄豆和他叔叔都喊了下来。
他发现自从变了一回人类幼崽,小黄豆对于自己的鸟类形态的身体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惊喜,完全就是飞不够的感觉。
虽然被它爹抱着也是美滋滋,但向往天空是鸟类的天性,谁能拒绝这样自由飞翔的感觉呢?
小黄豆落在秦时肩膀上的时候欢快得不得了,一个劲儿的抖毛,还拼命蹭秦时的脸撒娇,充分表达出了自己对于重新变成个鸟样儿,又能满天飞是多么的开心。
秦时被它逗笑了。跟他儿子欢脱的小模样相比,明成岩就稳重太多了,他在落在秦时的肩膀上之前,甚至还很绅士的征求了一下秦时的意见。
秦时简直受宠若惊。
但姚家寨里的这一道山谷的情况显然不是那么乐观的。因为从狐狸堡的后门一出来,李玄机的两道浓眉就紧紧皱在一起了。
和庸在信里简单提了提姚家寨的情况,李玄机心里已有准备,刚才到达寨子外面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寨子里那些不安分的涌动的黑烟。
怨灵形成的烟雾,没有继承到修行者生前的理智,却保留了濒死时候对于暗算之人的仇恨,它们会不顾一切的攻击所有遇到的活物。
这是修行界一种非常麻烦且阴损的招数,李玄机也很多年没见过有人这样做了。
“这些怨气必须想办法处理掉,”李玄机对魏舟和身后的两名徒孙说:“你们现在都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
魏舟还好,两个年轻的徒孙立刻如临大敌,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秦时怀里抱着小黄豆,肩膀上架着明成岩凑到魏舟面前,“有办法?”
“有。”魏舟说完就跟着叹了口气,“但是要把禁锢怨灵的阵法都破坏掉……很麻烦啊。”
秦时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有办法就好。”
魏舟,“……”
秦时不知道他们对姚家寨的情况了解多少,耐心解释说:“住在这个寨子里的都是胡老先生他们这种很……很纯良的妖族,你懂的吧?”
他给魏舟使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色,继续说道:“这里留下这么一个隐患,如果解决不好,后面被什么东西利用,这些妖族都落不着好。要知道,他们现在是站在官府这一边的,想的就是在官府的许可之下安静过日子。一旦被胁迫站到官府的对面,也会是很麻烦的事。”
比如被夺舍的风有司,只靠他一个人就能在寨子里拉起一支队伍来跟官府作对。且不说他身后可能还有更加强大的后援。
秦时看着魏舟,郑重的表达自己一方的看法,“姚家寨结构复杂,易守难攻,一旦被心怀叵测之人占据,官府的人要想打下这个据点,会非常非常的麻烦。所以,它一定要在官府的管控之下才行。”
第254章 想要飞
李玄机见到山谷里的情形, 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认可了明成岩的推测。
“确实是个废弃的阵法。”李玄机说:“在前朝, 这个阵法有一个十分霸气的名字, 叫做‘天工聚灵阵’,取了巧夺天工之意, 暗指将天道之力夺为己用。”
秦时听的无语,心想什么巧夺天工, 还不就是修行者利用自己的本事掠夺天地之间原本属于众生的资源?这说起来也难怪李神仙对于给缉妖师传授道术心存疑虑了,这肯定是因为修行者当中的败类他见的太多了!
李玄机似乎察觉秦时在吐槽什么,瞥了他一眼说:“不过,这个阵法确实是失败了。想夺取天道之力,哪有那么容易。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能耐。光有野心也是不成的。”
秦时觉得后面这句话像是在说给他听, 在反驳他的那些猜测。秦时摸了摸下巴,厚着脸皮假装什么也没听出来。
李玄机在地洞里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新发现, 就带着他们往外走, 一边给他们解释说:“这个布阵之人也是一知半解。首先这个地点选的就不对……”他停顿了一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再细说阵法之事,而是抬起头望向山谷外面那一座陡峭的石壁。
秦时认定了李玄机是可以解开这里的禁制的,但他刚想着要认真观察一下老神仙是如何破解禁制, 就感觉挎包里一动, 然后传来了富有节奏感的振动。
这是水兰因醒了, 又察觉外头的情况比较安全,所以要求出来透透气。
秦时打开包盖, 水兰因十分敏捷地缠上他的手腕。秦时觉得眼花了一下,他怎么感觉一觉睡醒, 小东西好像长大了一圈?
他把手腕举到眼前仔细打量,见小蛇一对黑豆眼亮闪闪的,小尾巴尖儿还在身后僵硬地摇来摆去,显然精神头足得很。
或许真是这一觉睡得太好,于是又长大了一点儿?外皮都要从XS码给撑开,变成S码了,这样看的话,它很快又要蜕皮了吧。
秦时摸摸它的小脑袋,虽然尾巴甩起来没有小狼那么毛茸茸,但幼崽总是可爱的……尤其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幼崽。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秦时听到魏舟在前面喊他,“小秦!走了!”
秦时抬头,就见那座几乎直立的石壁竟然已经凭空消失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山坡,坡上间或长着几株矮树,看上去与他们刚刚出来的山谷差不多。
原来石壁本身就是禁制。秦时恍然,如今这个样子才是寨子里本来的模样。
秦时心里多少有点儿遗憾,要不是他分神端详小蛇,他就能看到李神仙是如何破开禁制的了。但换句话说,他大概就没有这个机缘吧,所以不管怎么打算,都会冒出一个原因来干扰他的注意力。
秦时在小蛇的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将他放在了肩膀上。这里的位置比较高,能看到的东西也多,对幼崽的大脑发育应该是有好处的。
小蛇盘住秦时肩膀上的一只扣袢,仰着头美滋滋的东张西望,还时不时的吐出信子分辨空气里的气味儿。
秦时记得蛇类的眼神都不怎么好,也不知道这小东西都能看到什么。不过水兰因能够修成人形,能通过人类的眼睛来观察周围的世界,秦时觉得它与普通的野生动物还是有区别的吧。
沿着山路向上走,地势渐高,视野也变得更加清楚。
秦时看到了不远处的两座圆堡,对照记忆中姚家寨的地形图,在心里描摹了一下这里的地形分布。
站在这座山坡上,不仅能看到近处的几座圆堡,更远处的圆堡也都隐约可见。秦时觉得若是站在中心圆堡的最高处,借助一些器具,或者法术的帮忙,将整个寨子收入眼中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再往上走了一段,他们看到了位于寨子中心位置的那座圆堡。
胡远山曾说中心圆堡没有住人,从外面看,确实也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墙体很多地方都斑驳了,死气沉沉的,甚至没有看到在这里搭窝的鸟雀。
秦时把他从狐狸那里听来的有关中心圆堡的消息都告诉了李玄机,包括以前姚家寨里各个圆堡的长老们协商解决问题的传统,包括寨子里近些年各种习惯的改变,以及他和贺知年在这里的经历。
李玄机若有所思,“他第一次感应到这个地方,我就知道这里不同寻常。”
他这里说的是和庸。
“狐狸们可没提和师兄来过的事。”秦时小声嘀咕,不满狐狸们的厚此薄彼。
魏舟推着他往前走,半真半假的安慰他,“和师兄常年在外面跑,他跟好些人都熟得很,别说你,我们师兄弟都赶不上他呢。”
一大一小两只重明鸟拍打着翅膀从他们头顶上方掠过,箭一般飞向了山巅废弃的圆堡。金色的身影在半空中划过令人愉悦的弧度。
秦时虽然已经看过无数次,仍心驰神往。
就在这时,他听到意识海中一个细小的声音嘤嘤嘤的说道:“想要!”
秦时,“……”
秦时内视意识海,扫了一眼团成一团闭目打盹的秦团子。他就知道这种细弱的声音绝不会是这个憨货发出来的。
他转头看了看窝在他肩膀上的水兰因,“小水?”
水兰因的小脑袋转过来,两只黑豆眼盛满了委屈,“想要。”
秦时,“……想要飞?”
秦时一下觉得棘手得不行,该怎么跟孩子说呢?说你别想了,学不会?!还是……你虽然不会飞,但是可以在草丛里出溜?!
傻爸爸逼着自己想办法,然后他摸了摸小蛇的小脑袋,跟它商量,“让李飞天带你飞一圈,但你可要听话,不能松开它。”
水兰因的两只黑豆眼一下就被点亮了。
秦时没办法,只好在心里拼命呼唤李飞天——他总不能让小蛇缠到重明鸟身上去,只能求助不怕被缠住的拂尘。
李飞天慢悠悠的在他们后方盘旋,听到他们的对话,倒也没有特别不耐烦,晃了晃尾巴说:“那你可别松开我!掉下去我可没办法!”
它飞到秦时身前,示意秦时把水兰因给缠上来。
秦时就好像一个第一次带着孩子玩过山车的家长似的,心情又是激动,又有些不放心,叮嘱的话说了一箩筐,到后来李飞天都听不下去了,嚷嚷说:“小秦你就不要啰嗦了!它就算掉下去,我也能接住它!”
说完,嚣张的器灵就带着它的小伙伴飞上了天,去追赶前面的两只重明鸟。
魏舟看的简直无语,“你真当自己是个孩儿爹了?”
秦时摊手,“那能怎么办呢?”
魏舟摇摇头,拉着他往前跑。李玄机都快走到圆堡的台阶下了,他们还跟在后面磨蹭,简直不像话。
圆堡的门外有锁,因为周围有禁制,锁头看上去并没有锈蚀或者灰尘。墙体和木门看上去却实在是有些老旧了,靠近边缘的地方,木门上甚至有两条长短不一的裂缝。
门锁打开,露出里面空无一人的庭院。
似有风声从圆堡深处卷了出来,低沉的呜咽声,仿佛在那无人居住的庭院深处,盘踞着什么可怕的猛兽。
秦时觉得这一趟的任务有些棘手。中心圆堡虽然空无一人,但也毕竟是一个可以容纳一族居住的城堡,房屋加起来至少也有四五百间,难道要一间一间地搜查过去?!
李玄机低着头在院子里走了走,然后问魏舟,“看看。”
秦时没听明白老神仙要魏舟看什么,但魏舟自己显然是明白的。他低下头跟在他师父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前走了一段,点点头说:“至少最外围的这一部分,是一样的。”
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小道士一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表情都有些茫然。
秦时暗暗疑惑,低下头在脚下找线索。他忽然意识到庭院里铺的地砖是有纹路的。他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纹路。
秦时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想起了他们在阳丰观的藏书楼上看到过的那个由复杂卷曲的纹路组成的阵法。
“是一样的吗?”秦时对阵法一类的东西本来就是个外行,又是只见过一次的阵法。
他只记得阵法大概的纹路,以及藏书楼附近的地面被嵌入了许多灵石,差点儿把秦团子从他的意识海里拽出去。
“几乎一样。”魏舟懂得比他多,看的也更清楚。他知道秦时问的是什么,头也不抬的解释一句,“这里的阵法要比阳丰观的那一个晚几年,自然技巧上也要更成熟一些……简而言之,比阳丰观的那一个更厉害。”
秦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要照魏舟的话来看,这个到处兴风作浪的家伙,原来是从长安城里逃出来的?!
而且阳丰观藏书楼的地下室里有蛇皮,宫里的那口枯井里也有……这个养着大蛇的家伙,竟然还曾在天下最富贵权威的地方生活过?!
秦时不知道若是宫里的贵人们知道这件事,以后还会不会睡着觉。危险曾经相隔那么近,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这里也有灵石。”魏舟用脚尖踢了踢脚下铺满碎石的小路,“不过也是废石。”
秦时凑近一些,果然在碎石拼起来的花纹里看到了零零星星排布其中的灰白色的圆石头。要不是石头的质地与他们在山谷里见到的那些骸骨一样,恐怕他也不会注意到它们。
第255章 亮灯
在秦时的意识海中, 熟睡的秦团子像做了噩梦似的,圆滚滚的身体哆嗦了两下,后腿抽搐着睁开了眼睛。它疑惑的左右看了看, 对秦时说:“这是什么地方?好奇怪啊。”
秦时正在留神打量脚下碎石的纹路, 听到秦团子的话,也有些警觉, “什么奇怪?”
他知道秦团子是纯精神体,对外界灵力变化的感应要比他这个肉体凡胎要灵敏得多。
秦团子一下跳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好大的东西……像海边卷起来的那种海浪一样……快走!快走!”
秦时吃了一惊,连忙喊住走在前面的李玄机和魏舟,“这里不对!先退出去!”
李玄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作为在场这几个人当中修行程度最深的一个,他的感觉也非常的不舒服。
但他在走进圆堡之前明明掐算过, 圆堡里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不等他再次掐算,就见半空中, 几个小萌物几乎是紧贴着房顶, 火烧尾巴似的飞掠过来。明成岩护着小黄豆飞在后面一点儿, 李飞天带着水兰因冲在前面, 还离得老远就扯着脖子喊道:“离开这里!”
李玄机当机立断,带着身边的人往回走。还好他们走进圆堡没多久,都停在大门附近研究地面的纹路, 这会儿掉头出去也不会特别困难。
就在这时, 脚下传来一阵震动, 伴随这震动一起传来的,还有一种低沉的啸叫, 像冬夜里寒风乍起,卷起了荒野里的积雪, 一路呼啸着越过田野、穿过树林、冲进了人类居住的村庄和城池。
它们扑掉廊檐下倒挂的冰柱,掀起屋顶的茅草和瓦砾,将熟睡的生灵尽数唤醒,恣意的向他们展示天地之间骇人的威力。
就在秦时还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时候,内心已经生出了一种面对大自然的威力时,与生俱来的敬畏感。
在他的头顶上方,李飞天十分流畅地画了一个八字,然后喊了起来,“它要下去!”
秦时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水兰因细细一条,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细细小小的一条,尚在半空中时,便有意识地游动起来,仿佛在试探空气这种陌生的载体。
秦时连忙上前两步,捞住了从半空中掉下来的水兰因。他暗骂这小东西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但他通过意识感应到从它身上传来的兴奋愉悦是如此的鲜明,又不忍心呵斥它了,只好在它小脑门上弹了一下,警告它下次不可以这么乱跳。
秦时心里发愁的不行。它明明是一条蛇,结果跟着狼王学会了摇尾巴,又跟着小黄豆学会了在半空中瞎扑腾……
这么一算下来,周围的坏榜样可真不少……这孩子还能正常成长么?!
小蛇可不知道秦时心里都在纠结什么,欢快的通过意识向他表达自己的开心,“我记住了,爸爸!”
秦时脚下一个趔趄。他想起了初见时水兰因那副仙人一般的模样,有一种“不会被他宰了灭口吧”这样的苦逼感。
但这事儿又能怪谁呢?他们身边有一个天天爸爸长、爸爸短的小黄豆,作为家里的另外一只幼崽,会跟着它学说话,实在是太正常了!难道秦时还能对它说“它可以叫爸爸,但你不能叫”?
秦时仰天长叹,这算是送命题吧?!
但他能怎么办呢?小蛇现在还是个幼崽啊。
秦时点了点它的小脑门,把它放在手腕上缠好,破罐子破摔的想,想叫就叫吧,至于以后……还是再说吧。
明成岩带着小黄豆很快追了过来,小黄豆一边奋力拍打翅膀,一边叽叽喳喳的跟它爹通风报信,“城堡中心突然间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然后就开始刮旋风了!”
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出现了一团灰蒙蒙的东西,连忙喊明成岩,“带着豆子赶紧走!到外面去等我们!”
明成岩深深看了他一眼,一个俯冲托起了小侄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圆堡的外面。
秦时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身旁搀扶着李玄机往外走的魏舟,问道:“是地震了?”
“不是地动。”魏舟摇头,“应当是事先布下的阵法。”
说话间,旋风已经掠到了他们身边。砂砾灰土被旋风卷了起来,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周围的世界就变成了雾蒙蒙的一团。秦时回头,却只看见圆堡深处腾起的漫天尘土,好像那里刚刚破开了神秘的封印,释放出了一头凶性大发的猛兽。
李玄机周围有护体结界,倒是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大风破坏了形象。他一边催促身后的两名徒孙加快脚步,一边给他们解释,“外面的禁制与圆堡里的阵法是相关联的,禁制解除,触动了圆堡里的阵法……这是不想让人发现布阵之人留下的痕迹。”
一行人匆匆忙忙跑到了圆堡的门外,就听身后地动山摇一般,黑漆漆的风柱已经旋转着,追到了他们身后。
地面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纹。它们从风暴的中心延伸出来,像一只诞生在风暴里的怪兽,探出无数条触手朝着圆堡的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追逐着一切可疑的活物。但奇怪的是,在他们迈出了圆堡的大门时,这些裂纹也停止了追逐,就好像有人给它们下了命令,告诉它们那里存在一道边界,而它们不可越界。
秦时心有余悸。但圆堡里的风柱也的的确确,没有无限扩大的迹象了。它只是围着整座圆堡不停地旋转,任由灰尘将风柱染成了脏污的灰黑色。然后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风柱开始向内收缩。
圆堡的外墙和大门屹立不倒,但地底的震动却在不断的传来。这样的动静也引起了附近几座圆堡里居民的注意。很快,就有好奇的居民三三两两地赶了过来,有的干脆站到李玄机他们身旁,跟他们聊了起来。
“你们看着面生,是刚从外头来的吧?”一个有些自来熟的中年人跟他们闲聊,“中心城堡好些年没有打开过了。早年的时候,各个圆堡的长老会来这里开会,商讨寨子里的事,后来不知怎么的,长老们也不走动了,各圆堡里出了什么事,都是自己关起门来解决。这里也就没人来了……大约是里头的房子年久失修,塌了吧?”
他身旁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摇了摇头,反驳这种说法,“这动静可不像是房子塌了,倒像是地动……肯定有人加固了围墙周围的结界,所以地动没有影响到外面。”
先前的中年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啥阵法能挡住地动?那么大能耐,得是天神下凡了吧?!我看啊,就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不想让人进去。这里头还不知道藏着什么鬼祟呢。”
书生倒也没有生气,犹豫了一下问周围的人,“不是都说这里头没住人吗?我怎么记得看到过这里头亮灯?”
这话一说出口,立刻就有一个老太太叫了起来,“哎哟,我也看到过!但我家七郎非说我是看花眼了!”
说着,她伸手去推身旁的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看上去性格颇为温和,也不恼,笑呵呵的解释说:“老夫确实未曾亲眼见过,只是听邻居们说过……路家的大郎不是也说看到过?”
被点名的路大郎是个外貌十分敦厚的青年汉子,他挠挠头,很老实的说:“确实看见了。年前最后一个月圆之夜……日子特殊,所以记得清楚。”
秦时正想问问魏舟月圆之夜有啥特殊之处,就听先前自来熟的中年人小声嘀咕一句,“可不是么,他们猿族修炼,每到月圆之夜都要拜月的。”
秦时头一次知道猿族还有这样特殊的修炼形式。他忙问中年人,“这位大叔,中心城堡里有人,这种事你们里长知道吗?”
中年人还没说话,旁边的书生就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他?他屁事都不管的。要不是先前的几位长老推举他,谁会选这么一个窝囊的里长……还不如直接选他婆娘出来好了!”
秦时颇无语,心想原来风娘子这般厉害,不管是原来的风有司,还是被夺舍之后的风有司,都被她掌控在手心里。这样一想,这女妖就很可疑了。作为风有司的娘子,她真的没看出来丈夫的躯壳里换了一个灵魂?
还是说,风有司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正是她的手笔?!
刚才在狐狸堡,到处都兵荒马乱的,秦时也没顾上特别提醒贺知年有关风娘子的事,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寨子里有这位一位运筹帷幄的女妖。
秦时觉得这女妖八成已经跑了。
就在众人不着边际的议论声中,中心城堡里的震动终于平息了下来,城堡上空的旋风也开始减弱。灰土没有了旋风的牵引,开始朝着四面八方弥漫开来,不少感官敏锐的妖族都被呛得只打喷嚏。
自来熟的中年人和路大郎都跑到前面去看热闹,但他们还没迈进大门,又一脸惊悚的向后退开,路大郎更是直接掉头跑了回来。
“不得了!”路大郎一边跑一边比划,“啥都没了!就那么老大的一个坑,直接把后墙都震没了!”
待秦时跑到近处,才发现他们说的“什么都没了”并没有丝毫夸张的意思。圆堡里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在圆堡的大门之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下方黑漆漆的,还弥漫着未散开的尘烟。之前存在过的街道房屋,此时此刻都成为了坑中的瓦砾。而靠近山谷一侧的围墙也不见了,深坑从圆堡之中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了外面的山谷里。
而此刻,正有不停歇的余震从那里传来。
第256章 决定
李玄机望着山谷的方向, 似乎对这种局面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圆堡里的阵法与山下的禁制是相互关联的,包括山谷。”李玄机指着山谷的方向对他们说:“一旦有人破坏了山下的禁制,这里的阵法就会被触动, 圆堡、山谷里的痕迹都会被清除掉。”
换言之, 要想进来寻找线索,就必须要破坏掉禁制。但禁制一旦破解, 圆堡里的阵法就会被触发,布阵之人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清除干净。
秦时觉得, 若是按照寻常人的心理来判断,走到这里看到有禁制,大概率会想法子破开禁制。像他们这样掉头去山谷的,恐怕也是少数。如此一来,山谷里那个稀奇古怪的生祭阵法也不会被人看到了。
此时此刻, 圆堡和山谷里所有与阵法相关的痕迹都已经被掩埋,只有付良的玉佩算是一条与古墓相关的线索。
秦时蹲在坑边, 嘴里吊儿郎当的叼着一根干草茎, 满脑子都是报告要怎么写。还有关外的古墓, 这么多的事情都与那里有了牵扯, 按理说他们应该马上去那里看看才行。但古墓凶险,镇妖司也不知道能派出多少人手。若是有追云观的人跟着……
秦时刚把主意打到老神仙的头上,就见魏舟溜达过来, 学着他的样子在坑边蹲了下来, 还随手揪了一根草, 很没形象的叼在嘴里。
秦时觉得他好像有心事,便问他, “老神仙怎么说?”
魏舟的眉头皱了起来,清秀的面容透出了一丝烦恼的神色, “他说要尽快去古墓。”
秦时心头一跳,一刹间脑子里冒出的念头是:刚才心里的那点儿小算计,莫非被老神仙给看出来了?!
魏舟没有注意到他古怪的表情,垂眸望着坑底黑沉沉的烟雾,叹了口气说:“镇妖司人手不够,还远未从两年前的重创之中恢复元气。要我说,准备的还不够。”
但他们彼此都清楚,古墓之中布阵之人不停的做各种生祭的尝试,兴风作浪,如今又引得整个陇右道的妖族蠢蠢欲动。这不是什么好事。难道他们还坐视他不断地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反复去尝试那个凶险的生祭阵法?!
秦时也发愁,“那怎么做才好?”
这个问题魏舟也无法回答。无论是镇妖司,还是追云观,都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大幅提高实力,若是召集其他宗门的修行者、或者其他道观的道士们来援助……说实话,想一想水月观和阳丰观,这想法就难以实现。
谁知道哪些道观是真正的修行之地,哪些又是这古墓中布阵之人的手下、甚至是盟友呢?
“还是要去吧。”魏舟叹了口气,“给自己一方充分的准备时间,同样也是给了对方准备的时间。”
“这话说的有理。”秦时忙说:“事情哪有可能完全按照你我的意愿来发展?情况也是在不停变化的。说不定我们以为的准备充足,上了战场也未必就真的是万无一失了。”
魏舟的眼神有些空洞,“既然现在让我们撞破了这些事,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吧。”
魏舟见李玄机带着徒孙往山下走,连忙拉着秦时起来,“走吧,回去跟老贺好好商量一下。若是刺史派来的人到了就更好了。咱们西行去寻找古墓,也是需要官府的援助的。”
秦时对这种说法产生了一点儿迟疑。古墓这种对修行者来说尚且非常危险的幻境,寻常士兵去那种地方,真的合适吗?
魏舟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想什么呢,不会让他们进古墓的。放心吧。”
秦时稍稍有些心虚,他也就是这么想了一下,并不是质疑其他人的决定。事实上,他对这个时代的战争几乎还一无所知,也不清楚打前锋的士兵们跟后勤的工作人员之间到底是怎么配合的。
魏舟所说的这些援兵,应该就是后勤的意思吧?!
魏舟倒没说那么多,只是提醒他说:“我师父可是修行的人,道家也是讲因果的,我师父不会罔顾人命,徒造杀孽。放心吧。”
秦时讪讪的不吭声了。
看热闹的人还围着中心圆堡,研究那个因为突然间发生的地动而产生的坑洞,秦时和魏舟则跟着李玄机,快步走下了山坡。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再一次从山谷旁边经过的时候,他觉得山谷上空弥漫的黑雾似乎散开了些许。
秦时心头一动,“禁锢这些怨灵的阵法都被地动给破坏了,是吗?”
魏舟点点头,“怨气没有阵法的补充,很快就会散掉。这里以后不会再有怨灵聚集了。寨子里的风水也会变好一点儿。”
“这些怨灵,应该不止是胡老先生发现了吧?”秦时想了想说:“其他的妖族,或者能力有限,或者跟狐狸们一样,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敢多管闲事。于是这些在寨子里兴风作浪的家伙,就越来越猖狂。”
魏舟摇摇头,“人和妖,有时候也没什么差别。对于普通的妖族来说,没有能力,也没有地位财势,想管闲事……拿命去管吗?!”
秦时没有出声。
他想的是,或许这就是镇妖司存在的意义吧。
往山下走的时候,秦时才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金乌西坠,彩霞满天,正是一天之中最为静谧美好的时刻,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淡淡暖暖的金色。
而在这流淌着蜜糖似的光线里,两只金灿灿的重明鸟正在尽情翱翔,旁边还陪伴着一根闪闪发光的拂尘。它们像是吸饱了太阳的辉光,全身上下每一根线条都闪着光,飞翔的姿态傲然又自得。
秦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缠在手腕上的水兰因,“小水要跟它们一起玩吗?”
水兰因晃了晃脑袋,乖巧的在他手腕上蹭了蹭,“我陪爸爸。”
秦时听到小东西喊爸爸的感觉,就像过了电似的,又愉悦,又心惊,最后仍以“孩子就是孩子”这样的话轻轻松松的麻痹了自己。
他摸了摸水兰因的小脑袋,“你以后会有自己的本领,或许不能飞得很高,但可以在山野间御风而行,你会成长起来,成为令人望而生畏的王者。”
水兰因听的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这是在夸赞它,夸它长大以后会很厉害。于是小东西骄傲地扬起了头。
秦时看看它,再看看远处飞来飞去的小重明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把它们都交给明成岩带走。明家的族长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看在他把小黄豆带回来的份儿上,请他们照顾一下水兰因,这应该不算什么非分要求吧。
而且水兰因跟明明成峰之间还有私交。秦时之前也是想到水兰因没有之前的记忆,若是带着这样的水兰因去见明成峰,总有一点儿硬攀交情的味道,所以才一直没让他们见面。如今大敌当前,这些小心思自然也都要放下了。
不管怎么说,孩子们平安成长才是最重要的。
下山之后,秦时他们发现金州刺史派来的人已经到了。贺知年带着领头的冯成贤冯都尉去见风有司,并且分派人手统计各个城堡里的居民信息。
胡远山请了追云观的道士们在狐狸堡小住。秦时作为官府的人,这个时候就只能跟着冯成贤的手下去了军士们扎营的地方。
这些军士们都是行军布阵的老手,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有条不紊的忙碌开了。巡逻的巡逻,搭帐篷的搭帐篷,还有人专门挖了土灶,烧火做饭。秦时就着热水吃完一块干饼子,就看见明成岩风度翩翩的从狐狸堡的方向走了过来。
小黄豆大约也被他提醒过,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不分场合的大声嚷嚷,于是鬼鬼祟祟地落到它爹的肩膀上,通过意识告诉它爹,“胡爷爷家里的肉肉可好吃啦!我要给你带,小叔不让,他说在别人家里做客,不能那样做。”
秦时亲亲这个暖心的宝贝,拉着明成岩到一边商量,让他把孩子们都带回长安去。
明成岩跟了他们一路,也下过山谷,上过圆堡,对之前贺知年去古墓的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秦时这是拿定主意要去古墓了,所以不想让孩子们涉险。
小黄豆听了半天,就听懂了一句,它爹想让它跟着小叔离开这里!它立刻跳着脚嚷嚷起来,“不行!我不走!我要跟着爸……”
它的小嘴巴被秦时给捏住了。
小黄豆目瞪口呆的看着它爹,直到他低下头,在它脑门上温柔的亲了一口。
小黄豆,“……”
好吧,看在这个亲亲的份儿上,它立刻就原谅他了……谁让他是爸爸呢。
第257章 帮手
明成岩在一边看着这对父子的互动, 眼里染上笑意。
“我也有事正要和你们商量。”明成岩说:“你们和追云观的人一起出发去关外古墓的时候,可否容明家派几个人跟着?”
秦时吃了一惊,“为何?”
明成岩不知想到了什么, 眼神有些冷, “当初我们族里发生了一些事,内贼作乱, 导致小黄豆还未孵化就被贼人偷偷带出了明空山……这事儿你听说过吧?”
秦时点点头,“听老神仙提起过。是你们的小叔叔干的, 对吗?”
李玄机曾跟他们说过,重明鸟一族现任的族长明成峰,他父亲在闭关之后,族里的长老们推举了明成峰作为下一任的族长。这让他的小叔叔明肃心生不满,于是铆足了劲跟明成峰作对。
明成岩眼中流露出嫌恶的神色。那种败类, 谁要管他叫叔叔?!
“就是他。”明成岩皱着眉头说:“我大哥查了很久,查到他在出事之前跟阳丰观、水月观的道士们走的很近。”
水月观、阳丰观, 或许之前名声还不错, 但现在, 在他们的心目中, 已经就是古墓中布阵之人布置在尘世中的眼线了。
秦时没有想出一个拒绝的理由。但古墓一行,又确实凶险无比。他无法替明成峰拿主意,但潜在的危险总要说清楚。
秦时指了指山谷的方向, 又指了指中心圆堡, “这些……你也都看过了。就这么说吧, 老贺是曾经从古墓死里逃生的人,他也不敢打包票说他再一次进去, 一定还能活着从里头出来。”
明成岩知道他这么说的用意,点了点头说:“这些话, 我一定会转告我大哥。”
秦时说完了危险,开始商量孩子的问题,“等明家人过来,你们能不能分出人手把孩子送回去?”
明成岩沉吟不语。他不确定这个时候,让人带着两个幼崽单独上路是否安全。
其实秦时话说出口,自己也有些迟疑了。他心里也没有那么信任明家的人,小黄豆小时候可就是在他们手里被弄丢的,谁知道如今的明家还有没有当年明肃留下的暗鬼呢?。
不管怎么说,勘察古墓的计划,就这么被老神仙拍板定下了。紧接着,追云观的人就开始了十分紧张的各种筹备工作。
秦时亲眼看到有青鸟从老神仙的屋子里飞出来,非常灵敏地越过城堡周围的树林,箭一般的消失在了远方。
而且据魏舟说,他们师门里还有一种非常神奇的类似于“缩地成寸”的法术。比如他们之前要请明成岩去金州送信,来回要一天的时间,但若是用这种法术来互传信息,大约只需要一个时辰。
秦时对这种法术非常推崇,无奈道术的底子太差,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只脚挨着了修炼的大门。魏舟讲了两遍,见他还是一脸白痴相,干脆就不再讲了。
秦时悻悻然。
学不会复杂的法术,但该有的训练还是要每天坚持做的。除此之外,他和贺知年还要各自带着人,将姚家寨的各个城堡做好统计工作。
这个时候,许多姚家寨的居民举报的可疑分子都已经销声匿迹了,这里头也包括风娘子。
风有司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愣了愣,便苦笑着说:“走了就走了吧。她一开始找上我,也不是为了跟我过普通人那样平平淡淡的日子。那个人啊,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也没办法满足她。”
“她的来历,你清楚吗?”秦时问他。
风有司说:“她的老家在九原。生活在万里草场上的一只山鹰,机缘巧合之下,吞食了灵草,踏上了修行之路……认识她的时候,我也只是一个刚刚化形的小妖,很多不知道的事情都跑去问她,她也很少摆架子,什么都肯告诉我……”
风有司说着,眼底漫上浅浅的一丝潮红。
“妖的修炼过程,总是免不了要到处走走看看,”风有司自嘲的一笑,“但在游历的过程中,我见过了太多残杀同类的事情,于是……离开她越久,我就越是觉得她难得。后来我在姚家寨落脚,跟着前一任里长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再后来……她也来了这里……”
秦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旁人眼里的一地鸡毛,在当事人的眼里,总有许多闪光的、美好的存在。
“我们分开的那几十年里,她都经历了什么,她从来不说。”风有司摇摇头,语气有些伤感,“妖族的一生要比人类的一生更加漫长,我们也会感觉寂寞。于是,我们也想要学着人类的样子,跟什么人一起生活,一起度过这漫长余生……”
秦时唏嘘,心想这不就是报团取暖嘛。
不管是妖还是人,都会渴望有人听见自己的心声。那种一心向往修炼大成的,估计也是少数。对于普通的妖族来说,大约生命越漫长,孤独感就会越沉重吧。
话题打开,风有司一直回避的态度也终于破开了。
“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一直把她当成半个师父来看待,”他的眼睛发红,流露出崩溃的神色,“我是比较笨、人又没有主见,遇到事情总是拿不定主意……但她想要做什么,可以跟我明说啊,为什么要暗中这样算计我……”
风有司似乎想要强忍住哽咽,可这种压制却让自己的表情都狰狞起来了。
秦时点点头,“所以,是她干的对吗?”
那种类似于夺舍的法术,让另一个听话的魂魄驱赶了风有司的魂魄,鸠占鹊巢,然后让这个假冒的“风里长”来替她做事。
秦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踏过干草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我猜风娘子在对你下手之前,一定曾对你进行过各种暗示,但是你没有听明白,没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于是她把你的态度理解成了拒绝。”
风有司抹了一把脸,闷声闷气的发出了一声苦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秦时也觉得这些猜想没有什么用,他问风有司,“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风有司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秦时和贺知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或者只是不想在那个女人离开之后,做出背弃她的事。
秦时在他肩上拍了拍,“多想想你自己,想想寨子里那些没有背景势力的普通居民吧。他们需要这个地方,需要这个家。”
风有司目送他们离开,嘴唇抖了抖,挤出一句话,“她以前总是念叨,说以后肯定还是要回草原去。”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什么线索,或许不算。但这个时候,他就是想让他们听到这样一句话。
秦时和贺知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秦时问贺知年,“草原,应该是风娘子的出生地吧。那里跟古墓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贺知年说:“从这里往北走,都是草原。古墓周围也都是草原,那里与风娘子的老家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
或许等他们到了那里,很多问题就有了答案。
明家的人来的比秦时想象的更快。
看到明成峰夫妇的时候,秦时心里于惆怅之余,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释然。别人家的孩子,总还是要让它回家去的。小黄豆给了他那么多幸福的体验,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上天额外的恩赏了。
小黄豆见到他们也很高兴。抛开血缘关系不说,这些人都是疼爱它、关心它的人,谁会不喜欢疼爱自己的人呢?
明成峰稀罕了孩子一会儿,带着族人去见李玄机了。秦时借口自己还要巡岗,把陪着明夫人参观寨子的任务交给了小黄豆。明夫人知道秦时这是想让她有机会跟孩子多相处,心中感激,冲着他含笑颔首。
明成岩看着秦时的眼光也颇有些复杂。唯有小黄豆什么也没感觉到,抱着秦时的脸颊兴冲冲的表示,“我对寨子的地形可熟啦!我带亲娘往树林那边走,那边地势高,又没有黑乎乎的脏东西……还有一棵树已经结了花骨朵啦!”
秦时满心惆怅,蹭蹭这个暖心小宝宝,“去玩吧。”
小黄豆高高兴兴的带着它亲娘去看它最喜欢的花骨朵。
秦时揉了揉自己的脸,大约是想转移一下心里酸溜溜的感觉,他跟一旁的明成岩没话找话说:“看来追云观在江湖上的声望还挺高啊,这些天赶来的帮手都是冲着追云观的名号来的。”
明成岩看着他,叹了口气,温声说道:“也不一定啊。我听说黑石山的狼族也要赶过来。它们跟追云观可没什么交情。”
秦时顿时又惊又喜,“真的?!”
明成岩点头,眼中浮起笑意,“明家有人是从西边赶到金州来的,路过黑石山的时候,见过夜琮。这话也是夜琮亲口说的。”
第258章 看桃花
重明一族是妖族当中根基深厚的大家族, 狼族久占黑石山,大约也算得上陇右一带一支不容小觑的势力,彼此有来往也是正常的, 只是秦时原来没想过这一点。
秦时心想, 夜琮做出这样的决定,固然有维护西北一带局势安稳的考量, 但这里头也一定有想要帮他这个哥哥一把的意思。
秦时想到夜琮,心里就有些酸, 又有点儿暖暖的。
就在夜琮带着黑石山的壮劳力赶到姚家寨的时候,李玄机也接到了从长安发来的密旨,令李玄机总揽这一次的古墓之行。随着密旨一起送来的,还有已经开始上朝理政的端王李恪亲手写的一封书信。
信中,端王对于李玄机一心为社稷操劳的高尚情操表示赞赏, 也诚恳的表达了他本人对于追云观行事作风的好感:他已经上书为追云观请封“护国追云观”的称号。
李玄机一把年纪了,又是方外之人, 对虚名是不在乎的。但他在意掌权者对于追云观的态度, 在意追云观的百年声誉。
这里是李淳风一手建起的道观, 他们不能让祖师爷的威名折损在他们手里。而且, 作为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掌权者的端王,他对追云观的态度决定了追云观是否还有机会为社稷、为天下苍生继续做事。
李玄机也想在有生之年扭转世人对于道门中人的刻板印象:他们的修炼不仅仅是为了渡自己的肉身,也渡世人, 渡这受苦受难的天下。
除此之外, 还有一封来自钟铉的书信, 他告诉李玄机,镇妖司已经集结人手, 经云州前往西宁以北一个名叫望风峡的地方。他们会在那里扎营,做好前期的勘察工作, 随时预备着与他们汇合。
秦时与夜琮分别不过数月,却感觉分开了许多年。乍一看到这个器宇轩昂的青年头领,秦时没忍住,眼圈都红了。
他伸手拥抱了一下狼王,举止很克制,内心里却恨不得变成一个絮叨的老头子,上上下下的拍打一遍他的小身板,说一句“廋了”“黑了”之类的毫无意义的废话。
还好总算是克制住了。毕竟夜琮是一行人的头领,他总得维护他在手下面前的形象。
这个时候秦时就很羡慕小黄豆了,可以不讲面子地围在狼王身旁叽叽喳喳,可以转圈,也可以贴着他的脸撒娇,东一句西一句的给他讲他们分别之后的经历,而不必在意夜琮身后的人会怎么想。
夜琮看着秦时,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但他也有意识的克制着自己,没有表现的太娇气。他现在可是狼王,不是那个啥也不懂的狼崽子。秦时的视线一直围着他转,他当然感觉得到。于是他拿出狼王的派头,给他介绍族里的长老和族人们,再由秦时带着他们去见李玄机。
夜琮有意识的表现出自己成熟稳重的一面,他想让秦时知道他是很能干的,是可以给他当靠山的。
他不想让秦时担心他。
李玄机正在做出发之前最为重要的准备工作:研究他们在阳丰观里得到的那份古墓地形图。
或者说,疑似古墓地形图。
阳丰观、水月观已经接连被捣毁了。那么古墓之中布阵之人很可能也猜到这份地图已经落进了他们手中。他不会坐等他们拿着地图上门来围剿他,必然也会做出相应的准备。
“这张图只能做一个参考。”李玄机把各族的头领召集起来介绍情况,“在看过了寨子里的阵法之后,我想这个人有七、八成的可能会再回到古墓中去。因为在山谷中布阵所不具备的条件,在古墓里都能得到满足。”
李玄机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如果说两年前陇右道的缉妖师在古墓中出事,是这个人第一次试验‘天工聚灵阵’,那么山谷里的阵法就是第二次。第二次的失败,让他意识到选择地点的苛刻,他要想试验第三次,就一定会回去。”
坐在李玄机身旁的一位老道士点点头说:“我们手里有地形图的事,很有可能已经传出去了。他必然会做出改变。”
李玄机微微颔首,“改是必然会改的。但古墓原本有自己的结构,这都是依照特定的风水布局而建,他不可能随心所欲的乱改。若是影响了整座古墓的风水结构,他的‘天工聚灵阵’更别想着成功了。”
众人脸上都浮起了一丝兴奋的神色。李玄机的意思是说,这人最主要的目的是能成功布下“天工聚灵阵”,对付他们只是捎带。所以对于古墓中的结构地形,也一定会基于“不破坏风水,不影响聚灵阵”这个前提展开的。
秦时也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他想这就好比做一道题,条件已知,那么这个结果推测起来也不是那么困难了。尤其李玄机还是一位精通道术的行家。
李玄机给大家喂了一颗定心丸,“所以,老道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在原有地形图的基础上,推演它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变化。以此来做好应战的准备。”
众人连连点头。
李玄机的目光微微含笑,望着秦时和贺知年说:“老道和这些道友都要忙着推演地形图。接下来与各族协商、行动调配等等工作,就要交给镇妖司的两位大人了。”
秦时与贺知年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圣旨都已经点名让李玄机总揽这一次的行动,他们自然也要配合老神仙的调度。再说老神仙现在首要任务就是推演古墓的地形变化,这是行动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若是再把人事安排一类的琐事推给老人家去做,也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而他们出发的日期,也越来越近了。
出发的日期是李玄机定下来的。
三月二十八日,据说从风水上讲,这一天是整个春季里正气最为充足的一天,最适合他们出发去征讨邪祟。
山林里那株结了花骨朵的桃花也终于盛放了,在小黄豆的邀请之下,明成峰夫妇、明成岩、魏舟、李飞天,狼王夜琮,以及当天不用巡岗的秦时和贺知年一起来这里踏青赏花。
于他们而言,这或许是出发之前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刻了。
不知不觉间,山谷里的草地已经探出了嫩绿的草尖,从山坡往下看,远处的树林也泛起了一团雾气似的薄薄的新绿,其间点缀着一片一片不大明显的粉白嫩红。
寒冬终于过去了。
秦时虽然自认是一个没有浪漫细胞的人,但自然美景,自有一番打动人心的力量。于是他也乐呵呵的跟在朋友们的身旁,肩膀上一边架着叽叽喳喳的小黄豆,另一边是急着插嘴,却往往被嘴快的小黄豆抢了话头的水兰因。
别说,听着它们这样呱噪,秦时心里还真有一种带娃出来春游的感觉。
明成峰跟魏舟走在一起,两个人聊的是人员调配的问题。
李玄机把缉妖师都编在了最先进入古墓的队伍里,明成峰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大安全,毕竟缉妖师都只是寻常人,顶多算半妖,而且其中大多数并没有修习过道术。
魏舟却坚持这样的安排是必须的,因为勘察古墓,解决人类与妖族当中的安全隐患,这原本就是镇妖司的职责所在。哪怕重明鸟一族本事比他们更厉害,也不该由它们来承担最重要的一环。
“妖族,都只是赶来帮忙的。”魏舟说:“这种主次关系,不可以打破。”
明成峰不置可否。
落后一步的明夫人不赞同的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一起行动的同伴,是同袍,行动之中,要考虑的就是谁去执行什么任务更加合适,而不是首先看身份。”
魏舟点点头,“夫人的意见,小道一定会转告师父。”
明夫人点点头,抬手接住了朝着她飞过来的小黄豆。
小黄豆扑腾这么一下,主要是为了躲开水兰因,因为这个连话也说不好的水叔,竟然很急迫的问它要怎么才能飞——是自己飞起来,而不是被李飞天带着。
小黄豆拍打翅膀示范给它看,换来了水兰因可怜巴巴的一个眼神。于是小黄豆也觉得头疼了,水叔没有翅膀,这怎么能飞呢?
它落在了明夫人的肩膀上,因为没有办法讲清楚飞行的原理(事实上,它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就逃避的行为,令它心里有一点儿小小的惭愧。它转头去看依旧停留在它爹肩膀上的水叔,下一秒,眼睛却骤然睁大。
它看见水兰因笨拙地晃动身体,仿佛是在回忆自己在水中游动的动作,然后……它真的就飘起来了!
第259章 生了
秦时怀疑自己眼花了。
但小蛇确确实实从他的肩膀上飘了起来, 虽然只有不到两寸高的距离,而且谁都看得出来小蛇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它大约憋着劲儿的缘故,脑门上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 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秦时, “……”
这可真是把蜕皮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它就那么憋着劲儿,尾巴摆动得也越来越快, 然后……啪叽一下摔了下来,软绵绵地挂在了秦时的肩膀上不动了。
秦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难道是上次李飞天带着它飞行, 触发了它基因之中潜藏的什么神通?!
蛇族可御风而行,传说中又有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的说法,水兰因这一族的本体就是水虺,也是修行界公认的最具备修炼潜能的蛇族。
所以飞翔也是它们基因之中的潜藏技能吧?!秦时有些敬畏的想着, 伸手把小东西从肩膀上抓了过来,小心地摸摸它的脑门, 确实有开裂的那种不平整的手感。
“又要长大了啊, ”秦时一边感慨着, 一边将筋疲力尽、显得有些发蔫的水兰因放回了挎包里。这个时候, 小蛇是不希望有人围观的。蜕皮是一个需要它自己突破的过程,谁也帮不了它的忙。
秦时在挎包上轻轻叩了两下,告诉它, “有事喊爸爸。”
片刻后, 有什么东西在他手指头的位置轻轻地碰了一下。这是水兰因在回答他的话。
秦时扫了一圈周围的人, 大多都是跟他一样,惊讶得不得了。大约从来没见过修行界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虺化为蛟, 那也要等它具备了数百年的修行之后,才有这样的可能性。而水兰因就算加上前一世的修行, 似乎也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那么,刚才的情形又该怎么解释呢?秦时相信此时此刻,在场每一个人的脑子里都有这样的疑问。
就在一片诡异的静默之中,秦时的意识海中传来了李飞天兴高采烈的声音,“是我教的!哈哈哈哈,小水好聪明啊,这么快就学会了!”
秦时,“……”
因为李飞天也是细细一条,所以在飞行的过程中有自己独特的前进方式吗?!
秦时和贺知年小声嘀咕了几句,又一起望向魏舟。魏舟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摇摇头,对他们说:“我回去问问师父吧。但总归不是坏事。”
秦时倒也没有担心什么,一个修行者的潜能被激发,这会让它的修行方向具备更多的可能性,对水兰因来说不是坏事。毕竟重来一世,如果只是重复前一次修炼的过程,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趣味呢。
秦时满脑子还是毛虫不会飞,但蝴蝶会飞的例子,一转头却见贺知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秦时刚要喊他,就见他额头上像是有什么阴影闪了过去。秦时下意识的抬头,见他们的上方晴空万里,连一片多余的云彩都没有。
他们此刻正站在狐狸堡附近的树林里,这一片山坡因为地势较为开阔,阳光也格外充沛,所以长在这里的一片桃树早早就结出了花骨朵。连续的晴天,花骨朵陆陆续续都开放了,但这样的美景附近除了他们这一伙儿赏景的人,也并没有其他活物经过。
秦时有些诧异的打量贺知年,发现他额头上那一片阴影不是从高处落下的,而是诡异的从他皮肤下面浮现出来的。
秦时的意识海中,秦团子诧异的叫了起来,“是精神体!”
秦时距离贺知年最近,这时他也看清楚了他侧脸上浮起的一片鳞片状的暗影,它们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来,好像他脸上忽然多了一块纹身。
秦时心里就慌了一下。他记得秦团子出世之前,他似乎也出现过类似的症状,但他的父母都是第六组的工作人员,是行家,又随时可以向研究所申请梳理精神力的药剂,因此生孩子……诞生精神体的过程还是较为平稳的。
如今他们身处荒山野岭,秦时从哪里去找这样的药剂呢?
精神体诞生的过程是存在风险的,因为这个过程会在意识海中产生极大的能量振荡,即将成型的精神体为了尽快出世,也会不管不顾的从人体中抽取能量。这个过程若是不能控制好,经脉之中的灵力紊乱,很有可能会损伤到意识海,影响自己今后的修炼。
秦时只记得在那个过程中,整个人发烧烧到了三十九度,意识海中能量束混乱不堪。还好,在爸妈和一众工作人员的照顾之下,折腾了一天一夜,秦团子才顺利出世。
别说,还真的挺像生了个孩子似的。
秦时心有余悸地撸了撸怀里溜光水滑的大猫,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在紧张之下把秦团子给放出来了。傻吃傻睡了这么久,这小货好像又长大了一圈,就这么伏在他怀里,已经有了成年猛虎威武霸气的模样。
虽然山野中威武霸气的老虎一般不会让人抱在怀里撸。
秦时还在竭力搜索梳理精神力的药剂的各种组成成分,就听不远处的魏舟急急忙忙的提醒贺知年,“打坐!赶紧打坐!”
秦时连忙点头,“对!一定要控制住身体里的灵力!莫让它们横冲直撞的伤了自己!”
他算是现有的半妖当中,唯一的一个有经验的人。贺知年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闻言立刻就盘腿坐下,开始控制着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灵力,引导它们像平时修炼那样,沿着经脉开始运行。
它们一边与贺知年有意的控制相抗衡,一边不服输地冲进了经脉之中,再顺着经脉的运行回到意识海,滋养那一团隐隐约约已经现出了轮廓的精神体。
这是一条墨蓝色的小龙,轮廓与秦时之前遇到的小龙有五六分相似,脸部略短一些,头顶上一双龙角只冒出了短短的、树杈似的一截,看上去稚嫩了许多。鳞片的颜色不是标准的青色,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墨蓝色。鳞片上不时有流光闪过,那是它的身体在接受贺知年的灵力冲刷。
贺知年呆呆的看着它,满心喜悦。
灵力在他周围流转,仿佛把他和尚未出生的小龙单独隔离进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连时间的流转也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笼罩在小龙周围那一层似雾非雾的东西开始变淡了,小龙身体的轮廓变得鲜明起来,眼皮也微微发颤。
贺知年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下一秒,小龙的眼睛就睁开了。这是一双清澈无比的墨蓝色的眼睛,仿佛凝聚了天地之间最纯净的能量,就那么泛着晶莹剔透的水光,懵懂的与他对视。然后它的眼睛里浮现出亲昵的神色,像是感应到了贺知年的喜悦,在他意识海中发出了一声稚嫩的鸣叫。
落满了花瓣的山坡上,秦团子驮着小黄豆围着静静打坐的贺知年又转了一圈,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疑惑的转头望着秦时。
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贺知年坐在那里无知无觉,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湿,又被太阳晒干,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好在魏舟也守在一边,说他情况还是比较平稳的。只是外泄的灵力滋养了周围的植物,在他周围两三米以内的野草都长得比其他地方的更加茂盛。
明成岩被他大哥打发回去给李玄机报信去了,其余的人就在不远处各自找了地方打坐。夜琮见周围没有自己的族人,又变回了狼崽子的模样,窝进秦时怀里睡觉去了。
连日奔波,就算是狼王,也会感到累的。
秦时把秦团子放出来巡逻,自己坐在一旁用灵力梳理自己的经脉,忽觉手底下狼王的毛耳朵抖了一下,一睁眼,果然见怀里的狼崽子支棱起来了。
“怎么了?”
夜琮望着贺知年的方向,“老贺的灵体要出来了。”
“你感应到了?” 秦时精神一振,“你怎么做到的?”
他记得夜琮这一族都是土灵力的修行者。按理说,对于其他属性的灵力波动,就算有感应,也不会太过敏感。
夜琮的毛脸上露出一种得意却又保持着警惕的表情,“以前黑石山的河沟里长了一株紫藤,这老东西活了两百多年,都快把整个河沟给填满了,还会通过根系去捕捉落单的小动物。”
秦时皱了一下眉头,他其实还挺喜欢紫藤这种植物的,很难想象这么清雅美丽的植物竟然会修炼出食人花的特性来。
“后来呢?”
“后来它就欺负到了我们族里的幼崽,”狼王气哼哼的说:“老子守了它整整半个月,终于搞清楚了它的活动规律,把它的妖丹从河床底下给挖出来了!哥你不知道,这老东西一开始嚣张的不得了,伤了我们好些兄弟呢。到后来,它拖着满地的残枝败叶,哀求我手下留情的时候别提有多解恨了!”
秦时想到漫天飞舞的植物根系,心里恶寒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他对夜琮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至少像这样曾经的战斗经历,大约也是怕他担心的缘故,夜琮就很少跟他提。
第260章 知道错了不
秦时把狼崽子模样的夜琮抱在怀里顺了顺毛。
他想到夜琮化作人形的时候, 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龄……当然,妖族的年龄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计算方式,有些妖族会从自己修炼小有所成, 能幻化人形的时候开始计算, 有些妖族则会把自己修炼之前的年龄也计算进去。
秦时不清楚夜琮的年龄是怎么计算的。狼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或许要比他这个普通人类长了很多很多,但在他心里, 夜琮始终还是一个不够成熟的少年郎。
这样一位小少年从狼群中一头普通的幼狼成长为狼王,这里头的艰辛与磨难, 绝不是只靠猜想就能知道的。
秦时有那么一个瞬间,心里是非常心疼夜琮的。但他又要提醒自己,此刻周围还有别人在,他面对的也不是一头真的狼崽子,而是狼族的王……他不能够把这种心疼表现出来, 于是只好掩饰的垂眸,很温柔的在狼王的背后摸了摸。
夜琮也没有想太多, 它只是眯起眼睛, 舒服的享受秦时的手指在它背后抚过时, 带给它的温暖的感觉。
与秦时复杂的感觉不同, 秦团子却是非常兴奋的,它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它真正意义上的同类。
它围着贺知年转来转去, 毛茸茸的尾巴甩的飞快。
秦时只看这条快要甩成了电风扇的长尾巴, 就能感觉到这小货心里的雀跃。这让他颇有些无奈, 他从来不知道秦团子也会这么迫切的渴求遇见同类。
他原以为他和它相依为命,对方就是彼此的归属……这就已经够了。
现在看来还是不够的。
快要甩出花来的长尾巴忽然僵住了。
秦时的视线随着它扬起的脑袋向上移, 呼吸也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他看到了一条很像小龙的……小龙。
小龙的长短还不到二尺,细细的身子, 龙角和爪子都还非常的稚嫩。但龙的形象天生就带着一种神话一般的威严,即使是这样的小东西,也会让人在看到的瞬间生出一丝对天地的敬畏。
秦时的呼吸缓慢的恢复了,因回忆而生出的失落惆怅也都被他压回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生的精神体满满的喜悦之意。
小龙头一次亲眼看到这个世界,山峰、草地、风中飘落的花瓣……对它而言都是再新奇不过的存在。当然它也注意到了周围的人。他们拥有与贺知年一样的外表,身上却散发出不同的灵力波动。
在他们当中,小龙最感兴趣的就是秦时和白虎。
小龙与贺知年拥有相通的意识,它天生就对秦时的存在抱有好感,还有秦团子。小龙虽然还不知道精神体的存在是如何的罕有,但同类之间自有外人无法理解的感应。于是在所有人或惊讶或赞叹的注视下,小龙围着白虎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十分亲昵的在白虎的脑门上顶了顶。
秦团子,“……”
看在这个小东西这么乖巧的份儿上,秦团子心想,就认了它当小弟好了。
初生的精神体还无法精准控制自己的灵力,像清晨初升的雾气一般消散了。
众人如梦初醒,围过来向贺知年道喜。
贺知年的体会自然比谁都更加深刻,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又长出了一条手臂,又比手臂灵活且强大。
他抓住秦时伸过来的手,从地上站起身。他望着秦时,满心喜悦都从眼睛里漫了出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精神体,从此以后,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凭实力说一句并肩作战了。
贺知年的精神体的诞生,算是他们出征之前最好的消息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小龙还不能像秦团子那样长时间的离开意识海,而且它的战斗技能也还非常的弱。
秦时急于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贺知年,于是训练之余的时间都会把他拉到人少点地方去,将自己从秦团子身上感受到的那些体悟一一告诉他。
“你就是它,它就是你。”秦时说:“你有身为人类,从训练和战斗中学来的搏杀技巧。它有身为龙族的战斗天性。我曾在与狍鸮对战的时候,与团子合体,那种感觉……我和它一起变成了白虎,它的爪子就是我的爪子,扑击敌人的动作远远比人形的时候更加敏捷有力。”
秦时曾无数次回忆这种体验,在那种合二为一的情况之下,秦团子作为一团纯净的能量,完全融进了他这个人类的身体当中。这种融合又在他的身体里催生了变异,让每一个细胞都按照能量的引导,改变了形状。最终让他的身体完全呈现出了白虎的形态。
“所有这一切的变化,”秦时说:“最关键的因素就在于能量。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灵力。”
贺知年若有所思。
“灵力,我们也叫精神力,”秦时说:“让身体形态发生改变的根源,就是灵力。所以你修行的目的,就是要有更多的灵力来喂养你的精神体,你强,它就强。反过来,它强,你也更强。”
秦时说到这里,又有些心虚,“说起灵力这个问题,我其实占了很大的便宜,这也是我和团子的运气吧。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很多次意外的补充。否则,只靠我那三脚猫的修炼,团子可长不到这么大。”
当然,世事皆有两面性。作为一个修行者,精神体过分强大,他自身的修炼却没有达到这种水平,这就意味着他在面对自己的精神体的时候,不会处于一个压制的地位。一旦他与精神体发生分歧,很有可能会导致精神体的反噬。
精神体依托人的身体而生,本体受伤,也会对它造成一定的伤害。这种两败俱伤的后果虽然罕见,但也并不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半妖的精神体更多的体现了兽\性,它们对一件事的反应会更直接、更冲动。
而身为人的这一部分,长久的教育会令他习惯于依靠理智来做出判断。
可以说半妖身体里的两种血脉,在本体和精神体上呈现出来的就是人性与兽\性。
秦团子与秦时意识相通,秦时的想法,它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登时就有些不高兴的拿尾巴抽打他,“我也是受过教育的!我在研究所的时候上过思想品德课!知道什么是核心价值观!什么是战士的使命!再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么会反过来欺负你?!”
秦时,“……”
他刚才想的明明是修炼的原理,这跟核心价值观有个毛线的关系啊。
一主一宠对视片刻,秦时在团子愤怒委屈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行吧,”他摸了摸团子的毛脸,“咱俩毕竟也是一起吃过苦患过难的,你对我一直不离不弃的,比档案里那些叛变的精神体强多了……你情操高尚,不愧是根正苗红的精神体。是我自己想多了,我以后尽量不这样想了。”
秦团子哼了一声,傲娇地拍开他的爪子,“知道错了?”
秦时无奈了,“我只是在客观分析别人的本体和精神体的关系,又不是在给你开批判会,你这个反应……我怎么觉得……”
秦团子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它也想过要让秦时听它的话,比如谈谈条件,每天必须把它放出来放风几个小时之类的……这些话现在能说吗?!
“哼,”秦团子扭头,“那你知道错了不?”
秦时心想,这还没完了?
贺知年站在一边,含笑看着这主宠俩互相撒娇,对于自己和小龙的关系,有了一点新的感悟。
他知道他们俩一起经历过什么样的危险,也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有多么紧密。在团子心里,秦时不仅仅是它的本体、战友,同时也是它的父亲、兄长。
他们彼此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家人。
他还记得小东西是如何吃小黄豆的醋……当然这种话现在就不必提了。
那边的主宠俩终于达成了和解。
秦时表态,“咱俩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关系,世界上最亲密的战友和亲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最重要的。”
秦团子斜了他一眼,嘴角的胡子翘了翘,“那你以后还敢怀疑我不?”
“不了。”秦时颇无奈地摸了摸他最亲密的战友。
秦团子受用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大度的表示了原谅。
贺知年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了一点儿遗憾。出发的日期临近,留给他们做准备的时间并不多,要是时间更充足一些,能让他有机会把小龙喂得更强壮……
那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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