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受伤的灵体
出发的前一天, 秦时在整理行李的时候,从包袱里翻出了那块会动的锦缎。
这些日子姚家寨人来人往,他在训练之余还要负责接待工作, 给慕名而来(主要慕的是李玄机的大名)的帮手们安排住宿、出行、日常训练等等问题, 再加上还要抽时间陪孩子陪兄弟,所以这一块从如娘房间里找出来的绸缎, 他还真是忘到后脑勺去了。
锦缎打开,盛开的牡丹花依然光华夺目, 每一片花瓣都仿佛在微风中颤动,秦时找了一圈才在一片绿叶下面找到了那只翅膀微微翕动的小蝴蝶。
小蝴蝶似乎知道秦时正盯着它看,翅膀抖的更急了。
秦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更不敢将它随便就丢在哪里,想了一会儿, 将它重新卷了起来,拿去请教李玄机。
正好是黄昏时分, 太阳正朝着西边的山峰缓缓滑落。
寨子里外炊烟袅袅,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燃烧的气味儿和饭菜的香气。秦时知道, 此时此刻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人, 很多都是在替他们赶制出门时携带的干粮。从这里赶去望风峡,差不多有一个月的路程,干粮是必须要带的东西。
李玄机的房间里刚刚送走了几位道友。
见秦时进来, 李玄机以为这小子是来汇报人员安排的情况, 随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子, 问道,“跟你手底下的人都说好了?他们还有什么意见?”
李玄机交给秦时去管理的, 都是各个道观的老道士们带出来见世面的徒子徒孙,大多是没怎么经过事儿的年轻人。虽然都是出世修行之人, 但到底都还年轻,脾气都冲得很。秦时跟他们说赶到望风峡的时候留在那里扎营,等待李神仙进一步的指令时,年轻人一个个都激动起来了,觉得自己被老前辈们小瞧了。
但秦时确实就是小瞧他们啊。这么一群愣头青,一头热血的想往龙潭虎穴里冲,说什么都不肯听……搁谁谁能不害怕啊?!
这会儿听李玄机询问,秦时也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命令都已经传下去了。”
反正这些小子也就是叫嚣得狂妄,自己师父前辈发下话来,一个个也都夹着尾巴不敢再废话了。
“我今天过来,”秦时说着,把手里的绸缎递了过去,“是想请您看一看这个东西。”
李玄机接过这一卷绸布,眉头一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二话不说就将绸缎展开,铺在了矮桌上。柔滑的绸缎如流水一般顺着桌面铺泻下来,露出了一片流光溢彩的牡丹花和躲在花叶下瑟瑟发抖的小蝴蝶。
“是它呀,”李玄机轻叹,指尖泄出一丝灵力,似乎在试探它。片刻之后,他探口气说:“真是……很久不见了。”
“您认识它?”秦时被这一句话勾起了好奇心,“这蝴蝶是成了精吗?”
李玄机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什么蜂蝶成精。昆虫生命短暂,若非有人刻意用灵力喂养,极难踏上修行之路。眼下这个也并不是真正的蝴蝶,它只是不得不栖身于这一方小天地里,于是幻化成这个样子来伪装自己……它是一团残存于世的金灵力。”
秦时呆了一下,感觉自己很难将蝴蝶这样柔弱的形象与刚猛锋锐的金灵力联系在一起。
绸缎上,小蝴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李玄机掀它老底的话,干脆自暴自弃的放弃了伪装,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变成了一团白色雾气状的东西。冷眼看去,好像花叶下面飘着一团蒲公英。
李玄机又道:“若是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一个人的灵体。”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像是惋惜,又仿佛有些欣喜。秦时觉得,他在看见蝴蝶的时候,他大约就猜到了它主人的身份。
蒲公英像被虫子蛰了一下似的,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仿佛想借着这疯癫的动作吓唬叫破了它身份的人。片刻之后,它又消沉下来,死气沉沉地卧在了一片叶子上不动了。
李玄机微微一笑,“白虎的灵体,据我所示,百十年来,也就只有一个苗飞羽。”
花叶上,白色的一团弱弱地扑腾了一下,又不动了。
“苗飞羽……渔飞邈……是同一个人?!”秦时有些惊讶的看着老神仙。虽然说精神体与本体意识相通,但能在这么短的试探中获得这么多的信息,老神仙也确实很厉害了。
李玄机点了点头,“是他。”
秦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老贺以前说过……欸,渔飞邈的精神体怎么会跟如娘在一起……您是说,铁头就是渔飞邈?!”
秦时心里那个骇人的猜想隐约成型了,“渔飞邈曾经是镇妖司的人,那他……”
他是在学习道术之后叛变的?!
果真如此,也难怪李玄机一开始对于传授道术一事会表现得那么反对了。大约这个渔飞邈就是他提过的“学会道术,就站到敌人一方”的那个活例子吧。
“老贺上次说,这个人在漠北一处峡谷里与恶蛟搏斗,最后引发山体崩塌,被活埋在了峡谷里……”秦时干巴巴的说:“宗卷是这么记录的。”
“那么写是为了镇妖司的面子。”李玄机摇摇头,“再说,苗飞羽身为缉妖师的时候,出生入死,当得起兢兢业业四个字。至于后来……大约精神体受到重创,对他而言,也是一桩无法承受的打击。”
秦时一直疑惑这人既然没死,为什么没回镇妖司?但从李玄机的话里他听出了另外一种他不愿深想的可能性,“您是说,苗飞羽把自己变成了渔飞邈……是为了救治自己的精神体?!”
秦时难以置信的看着绸缎上蒲公英似的小小一团白雾,“这个阵法……只是为了保护它?”
“这只是老道的猜测。”李玄机说:“渔飞邈意识海受伤,无法再通过正常的修炼吸纳天地之间的灵力,所以他到处搜罗天材地宝……这个并不是秘密。你也知道,我们盯着水月观和阳丰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时呆呆的点了点头,他又想起了他们在尚明那里看到的那一段记忆:渔飞邈和杨一行合起伙儿来对尚明下手。
“渔飞邈意识海受伤的消息,也是从水月观流传出来的。”李玄机说:“他不能再从修炼中获取灵力,灵体就只能靠外物来喂养,才不至于消散……”
李玄机指了指面前的绸缎说:“这个阵法也并不能完全阻止它的灵力消散,只是会延缓这个过程。”
小蝴蝶瑟瑟发抖。
秦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是他的团子受了伤,自己却无法用灵力来医治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这种情况下,他会不会也急病乱投医,找上一些平时完全不会去考虑合作的人呢?
答案大约是会。
秦时这个时候就理解了李玄机不愿意传授道术的心情。因为是人就会有私心,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会有不顾一切想要去挽救什么的热望。
李玄机的顾虑,是有依据的。
“这个小东西有可能是我们楔入对方阵营里的一枚钉子。”李玄机对秦时说:“你可以试试把它养在你的意识海里。这小东西虽然没有办法自己吸收灵力,但身处充满金灵力的环境里,对它还是有好处的。每天记得投喂它一点儿灵力,让它不要消散。”
秦时点了点头,他有过喂养小龙的经验,不觉得养一只蒲公英……或者是一头不成型的白虎对自己会产生什么困扰。再说意识海里还有秦团子,有团子看守着,这小东西掀不起什么花样。
它的实力太弱,压根不是秦团子的对手。
秦时想到两军对垒之际,自己一方手中多了这样一个筹码,顿觉己方又多了几分胜算。他按照李玄机的指示破开绸缎中的禁锢阵法,将小小的一团雾气吸入自己的意识海中。
蒲公英惊慌地扑腾起来,但它很快感觉到了充盈在它周围的金灵力,于是识趣的消停下来。哪怕被秦团子像个恶霸似的拿爪子拨拉,也忍气吞声地卧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秦时饶有兴趣的观察了一会儿,交给了秦团子两个任务:一是负责看守好这个俘虏,有什么异常情况都要及时提醒他;第二就是要每天喂它一点儿灵力,别让它饿死了。留着它还有用处呢。
“先喂绿豆那么大一团吧。”秦时不打算虐待俘虏,但看蒲公英那么小小一团又很孱弱的样子,估计一次肯定也吃不了多少。
秦时曾经考虑过养狗的问题,了解过不少养宠知识,知道狗狗平时吃惯了一种狗粮,一旦要换牌子,一开始肯定要少量的试吃才行。在蒲公英这里,灵力就是粮食,秦时跟它主人的灵力肯定也会有一些不同的。
秦时从李玄机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听到秦团子恶声恶气的问蒲公英,“你叫什么名字?!”
蒲公英哆嗦了一下,吭哧吭哧的说:“蓝眼。”
秦时脚下一顿,忽然想起如娘看见秦团子的时候,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呼唤。她当时喊的就是蓝眼这个名字。
原来,她喊的就是它呀。
第262章 抽象画
从老神仙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秦时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邂逅另外一只白虎。哪怕它现在孱弱的就像一朵蒲公英, 吹口气就能散掉, 但秦时却无法真的将它看成是什么柔弱无害的东西。
作为一团纯净的能量体,蓝眼曾与自己的本体意识相通。本体所掌握的人类社会的各种常识, 它也会有所了解。而且在渔飞邈受重伤之前,他也曾是镇妖司里首屈一指的高手, 这种强大不仅仅表现在武力值,也表现在智商上。
白虎就是白虎,作为掌控金灵力、代表着最强战力的神兽,蓝眼的本性不可能是它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柔弱、且可怜巴巴——哪怕它受了伤,失去了战斗力。但只要它存在, 战斗本\能就在。
这是毋庸置疑的。
秦时也绝不会因为它现在的模样,就对它抱有轻视的态度。
尤其在他听到蓝眼拐弯抹角的套秦团子的话, 跟它打听他和贺知年的底细, 秦时的感觉就更是不大妙了。他委婉的提醒了一下秦团子, 但秦团子就是个一根筋, 也从来没有见过绿茶小白花,所以根本看不穿蓝眼的做派。
对于秦时的提醒,它虽然也想重视起来, 但无奈一开始就对这一小团蒲公英产生了轻视的心理, 后面也很难改过来了……它还悄咪咪的把蒲公英当成是预备役的小弟看呢。
秦时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 最后还是觉得,一头傻老虎非要往坑里跳, 旁人谁也拉不住的。
秦团子从来没吃过亏,摔一跤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说还有他看着呢。
秦时不打算做东郭先生。他悄悄的跟秦团子通了气, 直接告诉它,不用每天喂蒲公英吃灵力了。想来他的意识海中满满都是金灵力,就算无法吸收,也不会令蓝眼残存的能量流失。
暂时这么维持着也够了。
秦时这一路上不但要观察路线和周围的地形,要留意正值蜕皮期较为脆弱的水兰因和每天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小黄豆,还要留意意识海中的蓝眼和被耍了尚不自知的秦团子。
他像所有赶路的人那样,脸上蒙着遮挡风沙的布巾,只露出一双警觉的眼睛。贺知年与他并肩前进。几只重明鸟远远近近地在队伍前方盘旋飞翔,为他们观察周围的情况。小黄豆被父母和族人包围在中央,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它飞行的技巧有了极大的提高。
秦时心里发酸的想,儿子暂时不用它操心了,他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智障的精神体吧。
还好秦团子不是傻得很彻底,或者说跟秦时一路走来到底也遇到过不少危险,警觉性深入骨髓,几乎成了本\能了。所以一感觉到不对劲,秦团子就闭嘴不吭声了。几次三番下来,秦团子终于从收小弟的美梦里头清醒过来,无比艰难的承认了蓝眼其实比它更加油滑老辣的事实。
秦团子开始正视秦时对他的提醒,每天也不想着要说服蓝眼当小弟了,开始心无旁骛的埋头修炼。
灵力的运转对于蓝眼来说虽然是无法触碰的,它也无法吸收,但不代表它感觉不到啊。于是蓝眼深深的嫉妒起了眼前这头傻老虎。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一个天赋好能力高的本体嘛!它,它以前也有啊……
蓝眼被自己的回忆打击到了,闷头闷脑的把自己团成一团,专心致志的自闭去了。身边这种熟悉的、被灵力包围的感觉,让它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再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原来的它和原来的本体……是原来的旧时光。
可惜时光容易把人抛啊……
蓝眼想起以前跟着自己的本体南征北战的那些日子,那时候虽然受过不少的伤,可渔飞邈从来没有让它受过这样的委屈。
蓝眼又累又饿又嫉妒,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秦时的脑海里哪怕刻印着一份卫星地图,在漫长的赶路过程中,也终于还是……迷路了。
他们前进的方向并非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是布满了山峰峡谷,干涸的河床遍布其中。秦时觉得,若是能有机会从半空中俯瞰这一片荒原,映入眼帘的图像一定是一幅线条凌乱抽象的印象派画卷了。
秦时现在只知道他们大概在朝着北方前进。他看过地形图,知道望风峡大概位于什么样的位置。但眼前的实景却让他脑子发懵,完全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参照物。
如果他眼前有一个地球仪的话,从望风峡水平位置往东边延伸,大约就能连上云州了。往西,大约要连到西宁。
或者已经越过了西宁,是比西宁更靠近北方的位置。严格意义上说,这附近大片的的土地都是西突厥各部落混居之地。
这是曾经属于大唐的土地,如今却成了无主的肥肉,被谁占着,就属于谁。
在姚家寨,已经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但在这里,却依然寒风呼号,一入夜,温度更是会直接降到零度左右。荒原上常年刮着风,凄厉如恶鬼叫嚣,哪怕蒙着头,也很难在这样的风声里安稳入睡。
望风峡就是这样一个地势险恶的地方。
它并不是一处特定的峡谷,而是一片狰狞凸起的石林中,最为有名的一道峡谷。它出名的原因也十分朴实,除了望风峡地势复杂,两侧的山壁可以抵挡狂风之外,这里还有荒原上的人最需要的东西:水。
此时此刻,望风峡东南方向,约莫五十里路的一处山洼里,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正在扎营。
这里的地形正好是朝向山腹凹陷进去,不但隐蔽,到了夜晚还可以抵御荒原上的寒气。
几座行军帐篷已在山脚下立了起来,稍远一些的地方,几匹战马头靠着头,在溪流旁饮水。稍远一些的大石头上,一位身高腿长的年轻人正手搭凉棚朝着远处张望,嘴里还闲不住的唠叨,“……真的假的,这半天我也没看见,你不会眼花了吧?”
蜷缩在他肩头的朱雀,“……”
章宪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又拿手指戳了戳肩头的朱雀,“小朱,小朱,你再给好好看看。”
朱雀被他烦得不行,“没眼花!没骗你!就快来了!”
还有,谁家养了鸟雀(尤其是它这种珍稀的神鸟),会起一个“小朱”这样的名字啊,又憨又土,好像在叫小猪。
章宪完全没有接收到自己的精神体传递过来的愤怒情绪,揉了揉眼睛说:“要照你说的,早该到了啊……”
话音未落,肩头的朱雀抖了抖毛,小脑袋支棱了起来。
章宪满怀期望的看着它,“来了?”
朱雀没搭理他,却拍打着翅膀,身形如脱弦之箭一般疾飞出去。
章宪心头一喜,连忙转身,朝着身后的兄弟们喊了起来,“来了!来了!”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身形敏捷地跃上马背,追着朱雀的方向狂奔而去。他身后的兄弟们早已商议好了,有人留下来看守营地,其余的人也纷纷上马追了上去。
一行人追着朱雀跑出了二里地,才看见半空中纠缠在一起、盘旋追逐的耀眼的金黄色和朱红色。更远的地方,烟尘扬起,又随着微风在半空中散开。那是疾行的队伍在荒原上激起的灰尘。
章宪兴奋不已,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章宪激动的喊叫声在风里飘远,微弱的声波在荒原上散开,聚合,如无形的丝带一般,越过了广褒的荒原,汇入了另外的一股声浪之中。
那是禁军于小毛发出的惊恐到了极致的尖叫。
于小毛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神智依然停留在噩梦里。
他明明只是睡在帐篷里,但一觉醒来,却发现头顶上的行军帐篷不见了,身边和他一起换岗下来的战友们也不见了,四周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许多青灰色的藤蔓。这些藤蔓仿佛一夜之间从地底长了出来,密密麻麻,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河滩上长成了一片藤蔓的森林。
它们舒展着枝条,将所有捕捉到的猎物都紧紧地收拢在一起,又细又尖的倒刺深深地刺入了猎物的身体里,将它们紧紧地扣在枝条上。
倒刺扎进于小毛的皮肤里,瞬间注入了岩浆一般灼热的液体。于小毛痛得浑身发抖,神智几近崩溃,身体僵硬地随着枝条在藤蔓丛中翻滚。
涣散的视线忽然被一个白色的东西吸引住了,于小毛茫然的眨眨眼,神智短暂回笼,他终于认出那个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具被藤蔓缠绕起来的尸骨。
于小毛喉头咯咯作响。
身为一名禁军,于小毛参加过战斗,也曾与凶恶的敌人赤手空拳地搏斗,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诡异又可怕的敌人。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尸骨的轮廓又向内收缩了一圈,以目力可及的速度干瘪了下去。而藤蔓的颜色却越加鲜艳饱满起来。
第263章 秦虎王
秦时和贺知年在看见朱雀的时候就知道章宪来了, 见面之后才发现不止是章宪,赵谦、小鹏也都来了。他们曾经在一起训练,也一起参加过巡查宫城的任务, 但一起执行这样大规模的行动还是头一次, 因此大家都十分激动。
“钟大人已经等着你们了!”章宪乐呵呵的说:“还有裴大人。”
秦时和贺知年对长安的情况有所了解,知道钟铉和裴元理之间的关系虽然不如传闻中那么好, 但也一直有来有往,属于一种有共同目标、互相配合的搭档关系。裴元理会跟着钟铉一起来完成古墓的任务,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贺知年跟秦时也讲过一些长安城里的事,作为左神策军的头领,裴元理一贯与紫宸殿保持着很友好的关系,如今晁皇后和太子颇有失势的苗头,端王则风头正盛, 裴元理在端王面前就多少就有些尴尬了。
大约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裴元理很需要这样一个任务来让他暂时避出长安——反正他率领的是禁军, 并不是精通道术的术士, 太过危险的地方, 也不会让他的人去。
对于这一点, 裴元理应该是很有把握的。
裴元理或许只当自己是出门打酱油的,但对于章宪这样的缉妖师来说,这些禁军都是自己的帮手, 是与他们一起行动的同袍。
对那些不大了解朝堂之事的人来说, 裴元理的出现代表着朝廷的态度, 代表皇帝有一只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十分振奋的消息。
李玄机对此不置可否。
如果裴元理的出现能给大家起一个“定心丸”的作用,李玄机觉得, 也不枉这老小子千里迢迢跑这一趟了。对他来说,任务比什么都重要。裴元理只要别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捣乱, 无论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去好了。
队伍在经过了短暂修整之后,就带着这种略有些诡异,但又完全可以让人理解的昂扬士气朝着最接近他们的禁军营地赶去。
“这一带地形比较复杂,”章宪还是头一次追随在李玄机的身旁,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了,“钟大人担心你们会走错路,才派我们来接应。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一支六十人的禁军,他们这会儿还在营地里等着我们……”
“钟大人和裴大人都在望风峡?”李玄机问道:“他们是一同出发的?”
“我们的人先出发的。”章宪说:“裴大人的手下比我们晚到了七天。”
李玄机若有所思。
章宪只顾着兴奋,再者自己知道的都是些外围的消息,也不牵扯到泄密的问题,便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裴大人的手下在七日林扎营,离着望风峡还有三十里地,钟大人说,这样安排更便于前后接应。”
李玄机点点头,没有说话。
在他们头顶上方,重明鸟发出了短促的鸣叫。
李玄机眉头一跳,转头问章宪,“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些禁军,扎营的地方还有多远?!”
章宪努力分辨来时的路,嘴里小声嘀咕,“没多远啊……”
从他们扎营的地方到与李玄机汇合,这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远,但荒野之中地形复杂,山峦坡地高低起伏,一眼看过去,别说,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
章宪的视线顺着他们来时留下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了一处凸起的土堆后面,正要说话,就见一道银色的亮光从远处飞了过来。
这是章宪第一次见到李飞天。他怀疑自己看错了,还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然后他转头去看身后的秦时和贺知年,想看看小伙伴们的反应。
秦时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章宪,“……”
章宪有一种“大家都知道真相,唯有我不知道”的不可置信感。于是通过意识向自己的朱雀求救,“那个亮闪闪的,还有一条大尾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朱雀言简意赅,“拂尘。”
章宪捂了捂胸口,他还能看不出那是拂尘吗?!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拂尘会飞……这混蛋朱雀,在他面前为什么总是这么不耐烦!
朱雀像是感应到了他郁闷的心情,解释一句,“它回来报信。”
章宪,“……”
章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朱雀还等着他的回答,他会夸它一句:你可真会回答问题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灵体,比如小秦的那条龙就乖巧又听话,还很粘着主人,怎么他就摊上这么一个傲娇又任性的小东西?不听话就不说了,还一贯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得找个机会跟小秦取取经去,看看别人都是怎么训练灵体的。
李飞天仗着别人听不见它的声音,隔得老远就喊了起来,“出事了!营地被毁了!”
秦时霍然抬头,就见明成峰带着小黄豆也飞了回来,围在他头顶上一边盘旋,一边通过意识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他,“血腥味儿非常重!”
小黄豆拼命点头。虽然它什么也没看到,但大人们的反应让它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李玄机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来,点了几个缉妖师去前面探一探路。
秦时把小黄豆和水兰因都交给明成峰照顾,他和贺知年与刚赶过来的章宪几人跟着李飞天一起往营地的方向赶去。
一跑出诸人的视线,秦时就放出了秦团子。
秦团子的速度比他们更快,让它到前面去,跟李飞天做一个接应,真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好给他们报个信儿。再说大战在即,身边这些都是他的战友,他总要给自己的同伴坦白一下自己的老底。
“这是我的灵体……秦,秦虎王。”秦时的脸颊稍稍有些发热,总觉得秦团子给它自己起的这个威武霸气(土得掉渣)的名字,不知怎么,有些说不出口的感觉。
秦团子终于听见了秦时给别人介绍它叫“虎王”,简直心花怒放。它留神观众朋友们的反应,见他们果然都是一副大吃一惊,完全为它倾倒了的模样,开心地舒展舒展腿脚,撒着欢儿跑到前面去了。
但它不知道的是,大家惊讶的其实不是这个。
“小龙呢?”章宪看看甩着尾巴已经跑远了的白虎,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记得……”
秦时有些愧疚的解释说:“章兄弟并没有记错,其实呢,小龙并不是我的灵体,它只是我的朋友。我刚进镇妖司的时候,招惹了一些麻烦,那段日子总有人跟踪我和老贺,所以我也不敢把老底掀开给人看……实在是对不住。”
秦时抱拳给兄弟们行礼。
兄弟们对他的隐瞒表示理解。他们都是常年行走在危险之中的人,在对周围的环境不确定的时候,自然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唯有章宪满脑子都还是上次见过一面的小龙,很是惋惜的嘀咕,“竟然不是龙……”
没人搭理他,众人都追着白虎跑到前面去了。
章宪的朱雀也因为看到了新的小伙伴,闹着要出来。章宪虽然不乐意在这种时候耗费多余的灵力,但架不住朱雀闹腾得厉害,他只好妥协。结果他刚把这小东西放出来,朱雀就一阵风似的追着白虎跑了。
章宪,“……”
章宪催马追上了秦时,“我说小秦,你平时都是怎么训练灵体的,说说呗。”
秦时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这傻小子。李飞天和重明鸟的声音别人是听不见的,李玄机也只跟他们说了探路,章宪就真的以为他们此刻是出来探路的,一点儿也没怀疑过营地有可能出了事……
人的警觉心大约就是这样,在一次一次实际的教训当中磨炼出来的。
秦时叹了气说:“这个问题以后有机会再说……前面的营地有可能出事了。”
章宪露出意外的表情,眼睛里明晃晃的露出“你搞错了吧”这样的意思。在他看来,营地的位置是在山洼里,非常隐蔽不说,还属于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势,几十口人留在那里,真有什么危险也足够抵挡一阵儿了。
唯一可能会遇到危险的地方,就是营地不远处的溪流,可能会有野兽过来喝水,但荒原上的野兽,哪怕是成群结队的野兽,对于职业军人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难以对付的对手。除非双方数量悬殊。
但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也很低,他们扎营的时候会在营地附近放置驱赶野兽的药粉,寻常野兽会绕开,不会主动来挑衅他们。
再说,他们也才刚刚离开,这么短的时间,能出什么事呢?
章宪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见前方的白虎嗷呜一声嚎叫起来。
章宪听不出老虎的叫声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得出它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比较严肃的,一点儿也没有刚才撒欢跑走的时候,周身洋溢的那股欢快劲儿。
章宪刚想问问秦时他家老虎在叫唤什么,就觉得心头一悸。
意识海中,朱雀尖声惊叫起来,“章宪!小溪的水变成红色的了!”
第264章 植物的味道
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流此时此刻却变成了刺眼的腥红, 水面上还漂浮着可疑的碎渣和一些纺织物的碎片。
章宪跃下马背,脚步踉跄地狂奔到溪边,不可置信的望着溪流诡异的颜色。
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从这里到营地之间的距离, 二话不说, 打马狂奔而去。
就在章宪几人离开营地的这一段时间里,营地确实出事了。从他们扎营的山洼到溪流边的石滩上, 大片的空地都已被鲜血浸染成了刺眼的红色——就像有一个任性的画手,试图用有限的颜料在画布上涂抹出更大面积的色块。
原本安置在山洼里的帐篷、留在帐篷附近挖灶煮水的士兵、被牵到河滩上饮水的军马……这些统统都不见了, 变成了形状不分明的碎块,七零八落地散布在红色的石滩上。
血色满地,腥气冲天。
章宪的眼睛都红了,“这……这怎么可能……”
他和他的兄弟们只是先走一步,赶着去迎接老神仙的队伍和镇妖司的兄弟……一来一回甚至还不到两个时辰……
章宪下马的时候腿脚都是软的, 赵谦和小鹏的眼睛也被这景象刺激得发红。不是被吓坏了,而是被这突发的诡异的情况, 让人有种沉进了噩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所有的人都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无法想象什么样的袭击会造就眼下这样的惨相。敌人几乎是榨干了军士、马匹的每一滴血, 然后把它们涂抹在了石头滩上, 在这里营造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屠宰场一般的效果。
这不是袭击。秦时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敌人这样做的用意:他们知道李玄机带着帮手赶往望风峡的目的,知道他们此行的任务。这些人甚至掌握了他们启程的时间和路线,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间经过这里。
他们对他们的行程了然于胸, 于是卡着时间在这里给他们一个警告。
怒火冲上头顶, 秦时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贺知年在他身旁蹲下, 他在观察岩石旁边拖拽的痕迹,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岩石后方一团暗红色的布团上。
贺知年走过去, 发现那不止是一团碎布,而是一段连同外衣一起被撕开的断肢——什么样的力量, 能够拽着人的手臂两端,硬生生将它拽断?!
沉浸在怒火中的秦时被秦团子一句“这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给唤回了神智。但他并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儿,因为血腥气黏腻浓稠,让人难以呼吸,也掩盖了石滩上存在的其他的味道。
秦时深吸一口气,“什么味道?”
秦团子从岩石上一跃而下,把鼻子靠近地面嗅了嗅,对秦时说:“我们在老贺家里的时候,我和小狼经常在后院打架……咳,咳,是切磋,切磋。”
秦时,“……”
秦时忽略掉了秦团子的狡猾的措辞,“然后呢?”
秦团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讪讪地甩了甩尾巴,“总之就是在老贺家的后院里打来打去,有时候会把种在墙角的青藤扯断。青藤冬天会变干,但并不会枯死,一旦有折断的地方,就会冒出一种白色的汁液……就是那种汁液的味道,有一点儿涩,还有一点儿苦。”
“植物的味道?青藤?”秦时微怔,像这样缺水的环境,尤其北地寒冷,即便是白天温度也还很低,远不到草木生发的时节。什么植物,或者说什么样的木妖能够有能力在这样严苛的环境里大开杀戒?!
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就算已经开启灵智,修炼成妖,也会受制于自然法则。比如在草木生长的季节、水源丰沛的环境里,木属性的妖族实力会得到加持,反之则会被削弱。
此时此刻,哪怕这一带有溪流,但两岸的野草也只是才朦朦胧胧的泛起了一丝新绿,木灵力并不是那么充足,按理说还远远达不到给妖修提供灵力援助的程度。
贺知年听到植物两个字,却有种恍然大悟之感,他指着溪流两岸几个不大明显的孔洞对他们说:“看这里,植物成精,妖力催发也是有条件的。它们需要水、土来滋养根系……它们是从这里长出来的。”
贺知年自己就是木属性的修行者,对于同样是木属性的妖修,他的感觉要比旁人更加敏锐一些。但遗憾的是,这里残留的木灵力非常微弱,反而笼罩在河滩上的血腥气里还有霸道的木灵力在来回鼓荡,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它已经走了。”贺知年用手指拨拉拨拉石滩上粗如儿臂的孔洞,露出沉思的表情,“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每到深秋时节,也会跟家里的园丁一起清理花园里生长的青藤。这些东西扎根不算深,只要挖出主干下面的根茎,其余的枝条就会失去了活力,有一些甚至可以直接用手拽出来……就是这样的痕迹。”
秦时对贺家后院里的植物印象不深,也不记得都有什么品种,反而是经常在花园里窜来窜去的几只野猫,印象还要更深刻一些。
贺知年说道:“青藤的枝干比较疏松,有的时候园丁甚至不需要刀剪,只用手指就可以掰掉多余的枝杈。但有些藤蔓是非常柔韧有力的,如果是这样的藤蔓……”
如果是这样的藤蔓,被木属性的修行者指使着,制造这样一场惨剧,就不是什么不可能办到的事了。
赵谦双眼通红地指了指被染红的石滩,“没有秃鹫来啄食残尸,这些人是故意要留下这样的场景给我们看的。”
妖族有特定的方法留下自己独特的标记,比如气味儿,再比如残留在现场的、足以震慑那些灵智未开的野兽的灵力。
“是。”贺知年望着周围这一片地狱般的景象,眸光沉痛,“这就是给我们的一个警告,一个下马威。”
“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哪里,”秦时冷笑,“所以他们想要让我们知难而退。”
章宪怒道:“退个屁!老子跟他们拼了!”
他们走后,营地就遇袭,不论是章宪,还是赵谦和小鹏,都很难接受这种幸存者的身份。
贺知年把手搭在章宪的肩膀上,“我们把这些碎尸收集起来埋了吧。总不能让兄弟们连一个安眠之地也没有。”
章宪抹一把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李飞天绕着石滩飞了一圈,赶回去给李玄机汇报情况。
其余的人各自沿着一个方向开始整理满地残碎的尸体。这些人虽然与他们相识不久,有些甚至是素不相识,但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任务来到这里的。他们是战友、是兄弟。哪怕不能把他们都带回家乡,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暴尸荒野。
他们手里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找一个地势低洼的土坑,将收集来的尸骸都集中在一起,再用石土盖住。
这些生前一同出征的战友,死后也会长眠在一起,默默地守护着一片杳无人烟的土地。
石滩上被阳光直射着,石头下面就是干燥的沙土,洒落的鲜血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没入沙土之中。那些被撕碎的人体组织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失去水分,变得干燥,黏在了岩石上。只是用双手是很难剥离下来的,更别提那些看不出形状的尸块,想要拼凑在一起几乎没有可能。
秦时后来想了一个办法,他用道家的召风符引来旋风,将那些难以移动的石块、染了血的沙土、撕扯成了碎片的军服……都卷在一起,移到了土坑里。
等李玄机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河滩上依旧腥气冲天,但之前那副惨绝人寰的场景却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除了散落在各处的兵器、一些勉强还能辨认死者身份的小物件被秦时他们几人收集在了一起,其余那些染了血、已经辨认不出形状的东西都被掩埋在了土坑里。尸骸加上染血的沙土岩石,硬是在低洼的地方堆起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土丘。
李玄机不需要亲眼目睹,他只需要闻一闻残留的血腥气,看一眼面前高耸的土丘,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带着道门子弟聚在土丘之前诵念经文,超度战死的亡魂。
荒原上的风卷起了沙土,呜咽着从河滩上掠过,那些长眠于此的英魂,也仿佛在吟诵的声音里得到了安抚,重新变得平静。
秦时觉得眼角有些涩涩的,伸手抹了一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流泪。在他灵魂里左冲右突的这一股灼热的气流也并不仅仅是哀痛,更多的是愤怒。
秦时早就知道这里并不是一个法制健全,人、妖都有法可依的世界,但这样恣意的大开杀戒,还是突破了他能够接受的底线。
在某些修行者的眼里,普通人的性命大约与蝼蚁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一个警告吗?”站在前方的李玄机像是听到了大家心中所想,摇了摇头说:“老道倒是觉得,下手之人这样做是想让我们心乱。心乱了,就会想的多些,会坐不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对不对。”
秦时不由得顺着他的提示想了下去:看到这样一个下马威,通常情况下,人会怎么想?!
会想敌人要先下手为强了,想要把他们困在这里,说不定也会对望风峡的同伴们下手……至少秦时在看到营地的惨相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望风峡可能也出了事,他们最好抄近道赶过去看一看。
第265章 红泥
李玄机的话, 让周围的人从愤怒中恢复了理智。
“您是说,”他身旁的一位老道士露出一丝后怕的神色,“下马威只是表相, 他们真想施展的手段, 安排在我们赶去望风峡的路上?!”
“搞出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吓唬我们一下?”李玄机摇摇头, “那有什么意义呢?”
不等众人开始琢磨要如何应对半路上的埋伏,李玄机又说道:“不过,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耗。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
章宪忍不住拿胳膊肘撞身旁的秦时,“老神仙什么意思?要绕路走吗?”
这一带的地形远远望去一马平川,但实际上遍布沟壑,仿佛在远古的时候, 曾有大洪水从这里经过,在平原上冲刷出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沟壑峡谷。人行走其间, 一不小心就会偏离预定的方向。哪怕他们有李飞天这样的神物帮着观望方向, 也很难保证不出差错。
秦时也不知道李玄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李玄机已经把那群白头发的老道士们聚到了一起, 还在周围撑起了一个结界。作为被回避的下属,他们想凑过去听也听不成。
“也不知道望风峡怎么样了,钟大人他们收到消息没有……”章宪急的团团转, 抓不住自己傲娇的朱雀, 按住秦时腿边的秦团子来回撸了几把。
秦团子, “……”
秦团子矜持的往旁边让了让。
秦时看不下去了,他以前只觉得这小子有点儿憨, 还真不知道他这么沉不住气。这大约也是缺乏实战经验导致的吧。
贺知年小声的给了他们一个提示,“李神仙的意思, 大约是避免近身战。”
章宪的耳朵一下支棱起来了,“什么意思?”
贺知年朝着那群老道士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轻声吐出两个字,“道术。”
秦时和章宪都愣住了。
“这么大的阵仗,只是想提醒禁军一声:它们很能打?!”李玄机环视四周,眸色沉凝,“你们就不觉得,它们这是做给我们看的?”
众人沉默不语。
“这是挑衅,也是试探。”李玄机说:“因为它们知道,妖族的对手不是那些禁军,主要还得看我们这些道门中人。”
李玄机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秦时说过的话。他说若是追云观能摒弃门户之见,早早将道术传授给缉妖师,镇妖司的战斗力会得到极大的提升,不必在危急关头等着道士们前来救命。
李玄机的视线扫过这些头发花白的道友,忽然就想到人类不经活的事实。等他们这一批在各个门派之中当家作主的老东西都死干净了,年轻一辈是否有足够的实力将门派的衣钵传承下去,守护苍生,守护这满目疮痍的天下?
李玄机心里忽然就有那么一丝后悔。他当日不令道术外传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一旁姓田的道友问道:“李师兄,依你之见,望风峡……”
“望风峡暂时应当是无事。”李玄机收回了飘远的思绪,解释说:“裴大人的左神策军驻扎在七日林。妖族若是对望风峡下手,必定要分出人手去阻拦七日林的援兵。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大批的人手都调派出去,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始终都是古墓。”
田道长微微颔首,“当务之急,是推演妖族在何处设伏。”
唯有解决了这个麻烦,他们才好尽快与望风峡的人汇合,合力解决古墓的事。
周围的道士们纷纷附和。
李玄机取出堪舆图在地面上铺开,手指顺着弯弯曲曲的线条停在了某处,“这里便是我们此刻所在的位置。”
道士们取出自己的罗盘等物,各自开始计算。
李玄机弯下腰,从脚下石缝里捏起一小撮被鲜血染红的泥土,在指尖搓了搓,捻成小小一粒泥丸,放在了代表他们方位的那个点上。
刹那间,一道柔和的力量围绕着堪舆图向周围荡开。堪舆图像是忽然间被注入了神奇的力量,变成了一件拥有灵识的活物。图纸上的原野沟壑都漂浮起来,变成了一座山水盆景,栩栩如生的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小小一团红色的泥丸也像是活了过来,滴溜溜转了两圈,开始在这亦真亦幻的山水之间滚动前行。
结界之外。
章宪警觉的抬起头四下张望。稍远一点的地方,那群老道士仍然聚在一起,一个个神情认真的不得了,也不知在商议什么。
在他们身后,贺都尉和他手下的军士们正轮流布岗,更远一些的地方,有另外一队军士站岗巡逻,长枪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一派肃杀气息。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那群原本像小公鸡似的,一个个傲气的不得了的道门子弟,在见过了石滩上血腥的一幕之后,他们也都蔫了。虽说不至于被吓坏,但见识过了妖族狠辣残忍的手段,他们身上那股热腾腾的气焰,明显的消沉下来了。
用秦时的话来说,就是终于不那么狂了。
对于这样的变化,秦时和贺知年都是乐见的。他们怕的就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一腔热血反而办了坏事。如今,他们大约可以脚踏实地,客观的审视自己面对的任务和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了。
秦时按住了章宪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妄动。他和贺知年也感觉到了那股柔和撞过来的力量,李玄机他们明显在做一些需要避开他们的事,所以在周围撑起了结界。看那些年轻道士们毫无反应的样子,秦时觉得,大约这些人修炼的水平还不及他们几个缉妖师。
秦时想到这里,便给贺知年使了个眼色。
贺知年点点头,他也不希望在进入古墓那样危险的环境时,身边还带着一群拖后腿的。他给秦时做了个口型:望风峡。
就让这些小子们留在望风峡给他们把风吧。
幕后布局之人最为看重的还是古墓,留在外面的人手估计不会太多,也不会有太厉害的高手。望风峡三十里外还有裴元理和他的左神策军,再加上小道士们本身的能力,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总能抵挡一二。
秦时琢磨着,能被宗门长老带出来历练的人,总不会真的太废柴。
结界之中,红色的泥丸沿着山水盆景似的堪舆图一路前进。
它们于冥冥之中感应到了某种召唤,那是残留在受害者血液之中的植物气息——袭击他们的藤蔓的气息。
泥丸就那么顺畅无比的越过山岭沟壑,在一处标示着“孟家村”的地方停了下来。
田道长诧异了,“这里还有村庄?”
李玄机摇了摇头。因为和庸的关系,他从两年前就开始着手调查有关古墓的事。年前和庸西行,也曾在姚家寨小住,离开的时候,狐狸堡的胡远山带着胡白护送他走了一段路,当时他们分别的地方,就是孟家村。
“孟家村是汉代的一处屯兵之地,”李玄机说:“后来官府改制,取消了这一处兵所。到了本朝太\宗时期,这一带的驻兵都归安北都护府管辖。再后来,这一片土地被突厥人夺去……兜兜转转,成了东沙陀几个部落的争抢之地。如今到底归谁,老道也说不清楚了。但这里如今是一处荒村,这一点毋庸置疑。”
田道长点了点头,“这就最好不过了。周围没有无辜百姓,也免得你我动起手来顾虑重重,反而让妖贼得了便宜。”
李玄机从沙盘上捏起红色泥丸,放回了土丘的缝隙里。这里头有作为偷袭者的木妖的气息,更多的还是无辜士兵的鲜血,还是让它们一同长眠于此吧。
李玄机收起堪舆图,对身边的老友说:“袭击营地的那个木妖既然藏身于孟家村,那么这里很可能就是妖族设伏的地点。只是我们不可贸然动手,孟家村究竟情况如何,我们总要亲眼看过才好定下对策。”
在他们当中,对孟家村了解最多的就是章宪、赵谦和小鹏。李玄机将这三人喊来,让他们讲一讲村庄周围的地形。
“原来那里叫孟家村啊。”章宪挠挠头,“我们从望风峡出来,在那里歇了一夜,那里虽然破败的不成样子,都已经不能住人了,但好歹还有几堵墙在,比荒郊野外要强些。”
赵谦觉得章宪废话太多,在老神仙面前这么呱噪……有点儿不好意思,生怕老神仙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德性。
赵谦从地上捡起一块带棱角的势头,分辨了一下方向,开始画孟家村的地形图。
第266章 另一只靴子
孟家村就是一个荒村, 房屋都塌成了一片废墟,实在没什么可画的。
赵谦指着脚下的两条直线说:“村子里东西方向有一条街,宽窄可并行四辆马车, 长度不足百丈。路面虽然多有毁坏, 还算好走,但两边的房屋大多看不出形状了。”
秦时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 觉得这村子的规模好像也不是很大。
李玄机和他身旁的老道士们都知道,做为曾经的屯兵之地, 孟家村有一条宽敞好走,便于运输物资的大路是必须的。要在村子里设伏是离不开这条大路的。因为这是村子里最好走的地方,从孟家村经过的人不会放着大路不走,反而在废墟里穿行。
一旁的田道长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忙问几个年轻人, “这条大路,可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心里想的都是一条土路而已, 能有什么不寻常?
李玄机换了个说法, “你们从这条路上经过的时候, 可注意过有什么地方能够躲藏人?”
这个问题就比较容易回答了,他们都是受过训练的士兵,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 观察地形几乎就是呼吸一样的本\能。
“从西向东, 十余丈, 路左,有几株老柳树, 树干粗壮。”章宪说:“这几棵树挨得近,是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章宪性子跳脱, 平日里也惯常上蹿下跳,再说他还有一只到处乱扑腾的朱雀,因此对这几株老柳树印象深刻。
赵谦把手中的石块放在了大路中段靠南一侧的位置,“这里有一处枯井。枯井的深度在两丈左右,底下都是石头土块,不过能感觉到有潮湿水汽,若是往下挖一挖,有可能会出水的。”
赵谦心细一些,对路边不起眼的枯井也多有留意。
小鹏性子粗疏,不大留意这些细节,但他们曾在靠近大路东端的地方扎营,他对此处印象深刻一些。
“这里曾是大户人家的祠堂,”小鹏蹲下来,指了指大路东端的北侧,“祠堂不是土屋,是砖瓦建起来的,比较结实。虽然屋顶都塌了,但墙壁都还在。我们在此处扎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墙壁最矮的地方也都有一人多高,拐角也多,容易遮挡视线。”
他说的不是容易藏人,而是身在其中,视线容易被遮挡。
李玄机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里容易藏人,更适合暗中狙击。敌我双方若是在这里动起手来,无论哪一方,施展起来都多有掣肘。
几个年轻人小声商议几句,告诉李玄机其余地方虽然也有尚未完全坍塌的房屋,但高度基本上都在二三尺左右,能藏人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还是他们前面提到的这几个地方。
“还有,”赵谦很谨慎的提醒老神仙,“孟家村地势要比周围更高一些。从远处或许只能看到村子的一部分,但在村子里却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有人选中那里设伏,对方能早早发现他们的到来。
李玄机微微颔首,觉得这袭击了营地的木妖果然有备而来,选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以逸待劳,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当夜,李玄机命人在土丘附近扎营,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出发,尽早铲除躲在孟家村的木妖,与望风峡的同伴们汇合。
秦时巡逻回来,就见明成峰带着小黄豆正坐在火堆旁边,跟贺知年和夜琮闲聊。
看见秦时回来,小黄豆早早就扑腾着飞了起来,扑到秦时的肩膀上。它知道作为一个大孩子,家长有任务的时候,是不能缠着他要抱抱的。但它爹这么忙,都没有时间陪它玩,它也很想他啊。
秦时在小黄豆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小声问它白天都干什么了。他现在有一种孩子被送去寄宿学校的错觉,每次看见它心里都会嘀咕一句:都这么久没看到它了啊。
小黄豆也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跟亲爹亲娘学飞,学在半空中遇到坏蛋怎么打架,每天还要背书……爸爸,你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呀?”
秦时望着傻儿子眼巴巴的眼神,默默的心酸了。亲爹亲娘给孩子安排启蒙课程,他能跳出来说不行吗?!
阻拦的理由呢?舍不得让孩子泪汪汪……这能算吗?!
秦时叹气,“爸爸要打坏蛋……打完了才能来接你。”
身为一个曾经的学霸,秦时忽然意识到就算把孩子接到身边,他也没什么可以给孩子启蒙的。古诗词方面,他跟个文盲也没什么区别,就算他要教,亲爹亲妈也不会同意的。
英语什么的,在这里完全没用,没人会学这个。物理化学倒是可以教一教,还有就是他可以带着孩子做一做体能训练……
小黄豆委屈了,“还要很久吗?”
“爸爸也想你。”秦时蹭蹭它,“我争取快一点把坏蛋打跑……好不好?”
小黄豆这段时间也感受到了大人们之间那种紧张的气氛,知道有大事发生,于是懵懂的点头,很体贴的向它爹保证,“那我乖乖的,爸爸你要快点啊。”
秦时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儿子咋这么乖呢。
“哥,”夜琮喊他,“这里!”
秦时抱着小黄豆在夜琮身边,随口问他,“你们族里那些长老呢?”
“我们排在后面呢,现在还没什么事儿。”夜琮不以为意。他们虽然也主动表示了要配合朝廷行动,但以前毕竟没有跟镇妖司合作过,李玄机在调配人手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把他们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
秦时也知道这一点,他觉得夜琮一族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表态,拿出配合朝廷的态度。至于真的能在任务里起到多大作用,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当然站在夜琮的位置,他若是不参与进来,恐怕不会知道古墓这些事到底怎么解决,又会对陇右一带的形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这个哥哥了。他要涉险,夜琮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秦时微微一笑,从夜琮手里接过了自己的挎包。
挎包里,水兰因还在睡觉。它刚刚换了一身新皮,颜色看上去要比原来略浅一些,泛着淡淡的灰蓝色。脑门上那个仿佛被人按了一下留下的印记还在,它印在水兰因已经长大了一圈的脑门上,好像在那里开了一只眼睛似的。
这一个印记,小蛇刚破壳的时候看起来会让人觉得……有点儿丑。但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它看上去就多了一点儿与众不同的感觉,是一种特立独行的威严感。
秦时不清楚这种感觉会不会是他看自家孩子的滤镜,但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水兰因在昏睡中似乎察觉了秦时的气息,它闭着眼睛往秦时的方向挪了挪,迷迷糊糊地晃了晃尾巴,又继续睡了。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它至少也要睡到他们赶到了望风峡,才能变得精神起来。
“这小子比寻常小蛇可厉害多了。”明成峰说:“灵力充沛,妖丹也比同龄小蛇更凝实。”
毕竟是再修一世,秦时骄傲的想,有这些异乎寻常之处也是正常的。
“到了望风峡,”明成峰说:“我们夫妇跟着老神仙一起行动,成岩带着它们留在那里。若是……成岩会带着它们回明家去。”
秦时私心里是不希望明成峰夫妇涉险的。亲爹娘、养父如果都遇到危险,小黄豆以后可怎么办呢?
但身为重明一族的族长,他们与朝廷之间估计是有一些协议的,比如在朝廷需要援助的时候出手相帮什么的。这一点与现在的夜琮一族类似,他们占有一定的领地,就必须肩负一定的责任。
这大约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封疆大吏吧。
他们所作出的决定,也都是秦时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去阻拦的。
夜琮小声问秦时,“小蛇也要跟着回明家去?”
秦时点点头。小蛇现在还太小,自己留在野外是没有办法生存的。哪怕它比同龄的小蛇更有修炼天赋,灵力更充沛……后面这一条大约会让它成为其他修行者的猎物。
夜琮悄悄说:“哥,关外的虺族,有一个叫水关山的,你认识不?”
秦时心头一跳,“你说谁?!”
他的反问其实只是出于条件反射。事实上,夜琮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
自从水兰因借尸还魂,秦时心里就一直吊着一口气,总觉得水关山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感应到他们头领的气息,追着水兰因留下的气息找上门来。如今……另外的一只靴子终于掉下来了吗?!
“你怎么知道她的?”秦时有一种秘密被戳穿的感觉,有点儿沮丧,还有些失落。
夜琮看到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肯定的说:“你认得她。”
“对。”秦时咽了一口口水,“她是水兰因的属下。”
“所以,”夜琮头一次对小蛇的名字产生了某种联想,“水兰因……就是那个水兰因,关外虺族的王,对吗?!”
秦时回忆了一下,他到底有没有跟夜琮提过水兰因的前生后世?好像……没有。
秦时点了点头,“对,它就是那个水兰因。”
夜琮,“……”
夜琮敬畏的看一眼挎包里睡得歪歪扭扭的丑小蛇,忍不住嘀咕一句: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个世界,还真是处处都是惊喜啊。
第267章 藤妖
孟家村地势较高, 从远处看过去,果然只能看到长街朝东的这一部分。宽敞的路面衬着两旁高低错落的废墟,视觉效果要比赵谦他们所描述的更加开阔。
此刻天光正亮, 春天的阳光带着暖意静静照着这曾经人来人往的屯兵之地。过往的喧嚣仿佛还隐藏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在呜咽的风声里寂寞地流转。
李玄机取出他那份特殊的堪舆图,令它漂浮在众人眼前, 好叫所有的人都看清楚村里将会发生的事。
地图打开,山川沟壑自动转换成了立体的模样。此时此刻, 正有无数细碎的光点从他们停留的地方铺开,争先恐后的朝着孟家村的方向涌去。
秦时看不出这些亮点都是什么东西,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在他们身前荡开,如同石落水中,温柔溅开的涟漪。
堪舆图上, 亮点快速接近了孟家村,在村中大路的东端汇聚在一起, 像一群听从命令的士兵一般, 有条不紊地排列成了一个扇形, 开始沿着街道由东向西, 一点一点向前推进。
秦时正琢磨这个队形还摆得挺科学的,非常适合战争中的搜索任务,就见堪舆图上被扇形铲过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像是突然间在那里蓬开了一朵蒲公英似的。而在远处孟家村的上空, 影影绰绰的,似乎亮了一下。
年轻一辈都有些懵, 但像田道长这样的老辈却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秦时也终于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种用灵力来暗算人的手段, ”贺知年小声说:“一旦感应到附近有修行者的灵力波动,它就会炸开。令人防不胜防。”
秦时若有所思,这种陷阱的运作机制,大约类似于地\雷吧。修行者在进入陌生环境的时候,会习惯性的用灵力来对视野之外的环境进行扫描。这样的陷阱,确实不大容易防备。
秦时心里生出了一丝后怕,感觉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妖族了解的远远不够。至少这种暗算手段,他就没有见识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除了后怕,秦时心里更多的还是好奇。他不知道李玄机到底用什么样的手段解除了危机,还有那些亮闪闪的小亮点又是什么东西……
旁边的人谁也不吭声,生怕会分散了李玄机的思路,这个时候,秦时也不好凑过去提问题。只能按捺住好奇心,留着以后再向他请教。
脑子里闪过“蒲公英”这个词儿,秦时连忙扫视一眼关在自己意识海中的小囚犯。
蓝眼还是小小白白的一团雾气的形状,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里,幅度轻微的一起一伏,像是正在熟睡。或许是一直被关在灵力充沛的环境里,它看上去似乎要比刚关起来的时候凝实了些许。
秦团子就卧在它对面,虎视眈眈的盯着它。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虎视”。
能在这样紧迫逼人的瞪视之下安然入睡,完全不把秦团子那点儿威胁放在心上,蓝眼果然也不是什么柔弱小白花。
还好它现在没有实力。真要打起来,秦团子一爪子就能拍死它。
秦时微微一笑,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了老神仙面前那幅神奇的堪舆图上。
刚才灵力炸开的地方,似乎就是小鹏提过的那个祠堂。但那团灵力炸开的威力并不强,可见在此处设下陷阱的妖族实力有限,或许只是想干扰一下他们的注意力,给主攻选手做个掩护。
而那一片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亮点仍然沿着街道继续向前推进,最终停在了靠近长街中央的位置。扇形迅速铺开,像两条手臂,将一个点包围了起来。
秦时极目远眺,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但地图上那个被包围的点却忽然亮了一下。
闭目做沉思状的李玄机忽然间睁开眼睛,抬手收起了堪舆图,头也不回的说道:“出发!”
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秦时和贺知年这几个缉妖师,也是李玄机认定的执行任务的主力队员。他们各自上马,紧跟着李玄机,一路疾驰,朝着孟家村的方向跑去。其余的人则在田道长和魏舟的带领下驻扎在原地,等候下一步的命令。
秦时一行人还没有进村,就看见村子里地势最高处,有什么东西摇动起来,像是狂风天气里被风雨摧残的大树,又像是章鱼的触手,因为感应到了敌人的靠近,开始拼命试探周围的环境。
这应该就是之前血洗了营地的那个家伙。李玄机他们称呼它“木妖”,如今看来,叫它“藤妖”更加准确一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种触手系的敌人确实很难对付,在海里,就连身为顶级猎食者的鲨鱼,遇到巨大的章鱼,也往往会成为它们的猎物。
离近一些,他们都听到了粗大的藤条抽打在地面上的声音,迅疾、狠辣,每一下都充满了恐怖的力度。秦时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觉得这一鞭子若是抽在普通人身上,足可以把成年人的腿骨抽断。
还好它此刻被一片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亮点给包围了,这些小亮点好像一群密集的昆虫,成群结队地扑在藤蔓上,一时间让它难以移动,于是暴躁地挥舞着藤条,胡乱朝四周围抽打起来,将灰土扬起半天高。
秦时简直好奇心爆棚,特别想知道那些亮闪闪的小点点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明明看上去轻飘飘的,却可以把藤妖固定在原地,让它动弹不得。
在藤妖和亮点们的拉锯战中,秦时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灵力波动,原来这些亮点在攀附上藤蔓之后就牢牢地黏了上去。它们将身体的一部分扎进藤蔓之中,开始拼命吸食藤蔓中的灵力。
这场景让秦时想到了“蚁多咬死象”,这些小亮点竟然牢牢地吸附在藤蔓的表面,无论被困住的庞然大物怎么挣扎,甚至反过头来用藤条抽打自己,也无法把这些小亮点拍打下来。
藤蔓狂暴地挣扎,身形骤然间暴涨开来,巨大的身形一眨眼的功夫就塞满了整条街。这一下猛烈的变身冲破了虫子们对它的控制。
它剧烈地翻滚着,发出轰隆隆的闷响,疯狂的朝着长街一端冲了过来。
脚下的地面也随之震动起来,马儿受惊地后退,发出不安的嘶鸣。
秦时的坐骑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猛然踉跄了一下,险些把秦时从马背上甩下来,恰在这时,一条高高扬起的藤蔓朝着他抽了过来。藤条足有成年人的手臂粗细,青灰色的表面布满了尖利的倒刺,若是被这样的藤条抽中,只怕立刻就会扯下一片皮肉。
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一幕,瞬间头皮发麻,但这么急迫的关头,他压根无法控制住受惊的坐骑。
电光火石之间,一张渔网似的东西从他身边掠过,倏忽间在半空中暴涨开来,唰的一下将藤蔓整个包裹了起来。
马蹄落地,马儿后退几步,稳稳地停了下来。秦时收住缰绳,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满头的冷汗。
贺知年从他身后赶了上来,控制着妖网向内收缩,将藤蔓紧紧地裹了起来。
藤蔓剧烈扭动,裹住它的妖网不断地收缩又撑开,几番拉锯,终于怦然炸开,化作了一片闪烁不定的灵力光点。它们落下之后重新凝聚成型,被贺知年飞快地收入掌中。
妖网崩断,操控的力量反弹回来,贺知年在接住妖网的瞬间,脸色也不由自主的白了一下。
秦时却从妖网的攻击模式里得到灵感。他将意识海中的灵力抽出,凝成了一条透明的长鞭。长鞭飞旋出去,将藤蔓拦腰一捆,瞬间收拢起来。
藤妖一而再的被捆住,出离愤怒了。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藤蔓的身形又涨大了一圈,扭动的力量也越来越狂暴。
秦时被这股大力震得脸色都白了。一咬牙,他控制着灵力固定住疯狂扭动的藤条,开始不顾一切地抽取它身体里的灵力。
木灵力,这是秦时无法吸收的、与他的修炼属性完全不同的灵力。他可以从藤妖身上抽取这股力量,却无法收为己用。
但贺知年就在他身后,从他的动作就猜出了他的用意。他几乎立刻就明白秦时要做什么了,他毫不犹豫的将妖网缠在了秦时的腰上,将他身上逸散出来的木灵力统统收了起来,一股脑喂给了小龙。
小龙,“……”
小龙懵懂的抬头,瞬间就被铺天盖地涌进意识海的木灵力给冲昏了头脑。
天,天上掉馅饼了?!
藤妖暴怒,身形再一次暴涨,秦时的精神力瞬间被崩断,反弹的巨力将秦时撞飞,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要不是贺知年的妖网还缠在他身上,只怕整个人都要飞出去了。
藤蔓的身形经过再一次的暴涨,已经高达十数丈。密密麻麻的藤条在它周围挥舞着,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第268章 迷路
贺知年收回了妖网, 重新注入灵力。妖网感受到了他心中澎湃的战意思,在他手中跃跃欲试。
秦时有些狼狈地收住脚步,分出一缕灵力按住了意识海中急得直跳脚的秦团子, 安抚地揉了揉它的毛耳朵, 示意它乖乖看着。藤蔓这种敌人,跟它拼是不能只靠蛮力的, 放他的团子去对付它并不是很合适。
秦时握紧了刀柄,心里有些好奇这东西到底有多结实, 能不能架得住他的刀锋。
熟睡中的蓝眼被秦时探入的这一缕灵力惊动,有些不安地蠕动了一下,白绒绒的一团模糊显出一只虎的形状。
它仰着头,似乎在感应周围的战况。一条模糊是老虎尾巴的东西激动不安地来回甩了甩。
秦时瞧得有趣,忍不住手贱地在它脑袋上揉了一把。
蓝眼警觉地避开, 小小一团棉花糖似的东西,却非要做出个咆哮的狰狞模样。有一种微缩手办的萌感。
秦时大度的不跟它计较。在他看来, 大约所有的动物小的时候都会显得很萌很可爱, 放大了就会变得威武。
也不知道蓝眼当年又是什么威武的模样……
藤蔓像一个被捞上岸的巨型章鱼, 张牙舞爪地翻滚过来, 粗壮的藤条狂暴地挥动着,表皮尖利的倒刺在阳光下寒光闪烁。
光影交错的瞬间,秦时注意到刺尖上有一闪而过的诡异的灰紫色。
李玄机脚程要比年轻人稍微慢那么几步, 这么一会儿功夫, 也终于赶了上来。
“你们后退。”李玄机手里拎着一只灰扑扑的布口袋, 伸手从里面抓了一把符纸出来,一扬手撒了出去。
符纸原本是质地轻薄的东西, 但在李玄机手里却仿佛变成了某种暗器,从半空中划过的时候, 竟然发出兵刃一般锋利的破空之声。
事实上,这些符纸的杀伤力确实要比普通的暗器更厉害。
秦时亲眼看到柔软的符纸呼啸着接近藤蔓,下一秒钟便有藤条飞了起来,汁液四下飞溅,摔在地上仍在疯狂地蠕动,简直目瞪口呆。
前方那只巨型章鱼在符纸的攻击之下像开了花一样,无数弯曲扭动的藤条飞了出去,青灰色的汁液在半空中飞溅开来,浓烈的苦涩味儿瞬间在空旷的荒村上空弥漫开来,不知怎么,竟让人有一种头晕的感觉。
秦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些符纸竟然真的比暗器还好用?!
秦时牵着马向后退开几步,眼馋的看着那些围绕着藤蔓切切切的符纸,觉得这一门暗器可比寻常的飞镖厉害多了!
密集的符纸暗器几乎将藤蔓切成了一颗土豆,藤蔓狼狈的在满地汁液中翻滚。失去了遍布周身的藤条,它什么攻击手段都难以使出来。
它像失血过多似的,无比虚弱地打着滚儿靠近了李玄机。
“你找死!”
李玄机一声轻叱,手中最后一张符纸飞出,打着旋在藤蔓的前方张开,仿佛在双方之间撑开了一把伞,倏忽之间便将无数泛着灰紫色的尖刺卷入其中。
符纸上扎满尖刺之后,飞快地卷成一团,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李玄机掏出了第二件法宝。
那是一块女子掌心大小的铜镜,黄澄澄的,一面光滑,另一面则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这面铜镜刚一露面,藤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连滚带爬的想要往后退。但不等它退开,就像是被铜镜施展了定身术,它就那么横在大路当中,扭动着残留在躯体上的短短的藤蔓疯狂地挣扎起来。
但这挣扎的力度却越来越弱。
很快,藤蔓就像被吸干了水分似的,开始枯萎了。
秦时想到之前与如娘打交道的经历,忍不住问李玄机,“被如娘从皇陵中带走的龙凤镜,也是这样的法器吗?”
他们还在关外的时候,魏舟也用同样的手段弄死了蛊雕王,那个时候,秦时就知道铜镜是了不得的东西了。还有魏舟从阵法中取走的那面铜镜——能用来支撑整个封妖大阵的能量系统,它本身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李玄机摇摇头,不打算在这里给傻小子解惑,便转移了话题,“可惜了这木妖……要是铜镜也能如你刚才所做的那样,就好了。”
他说的是用木妖的灵力来喂养贺知年的小龙。
秦时的注意力果然被岔开,趁机问起灵体该不该被外力灌输的问题。他养秦团子那是几次历险,没办法的情况下兵行险着,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喂肥了秦团子。但要有意识的去喂养小龙,他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李玄机听的连连点头,他对秦时的这点儿多疑表示了肯定。作为这些人当中资历最深的修行者,他赞同修行要顺其自然,最好还是用自身修为来喂养精神体。外力灌输便如修行者吞服天材地宝来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一样,短期来看似乎对于修行有益,但实际上底子没有夯实,一些潜在的问题有可能会在日后爆发出来。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藤蔓已经变得干瘪了,包括那些被符纸削掉的触手,也都枯萎收缩,一不小心踩上去,立刻就碎成了渣渣。唯有之前喷溅在地上的汁液,依然散发着令人反胃的苦涩味儿。
李玄机用一根细针挑起一些汁液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叹了口气说:“这东西也不简单,跟藤蔓的尖刺一样,都含有毒\素。若是被人触碰到了,只怕会产生麻痹感。”
可以想象,被藤蔓卷住,身体被尖刺扎破的人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失去反抗能力,完全成为藤蔓撕扯的玩具。
这也是藤蔓一个妖就掀翻了整个营地的主要原因。
李玄机收起细针,从这里望出去,大路一边是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同伴,另一边则是一层一层向着天边推展开去的原野。原野上有草木新发的淡绿,有寒冬沉积下来的枯黄与灰败,也有泛着亮光、白练一般弯弯曲曲的河流。
没人说得出这些河流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流过来的,它们就那么怡然自得地穿过广褒的荒原,默默地汇聚、分离,滋养着这一片无人的原野。有它们的存在,这里才会孕育出各式各样的生命。
“生命之源……”李玄机喃喃念道。
秦时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李玄机的自言自语,他们忙着给远处的同伴们发信号,提醒他们危机已解除,让他们赶过来汇合。
李玄机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眯着眼睛打量远处的河流。他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在分析自己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心中不安的感觉了。
“水是很好的媒介,能够传递很多消息,”李玄机闭了闭眼,对身后的年轻人说:“我们要加快动作……望风峡恐怕是出事了。”
望风峡。
从一早起,望风峡就笼罩着一层似雾非雾的阴霾,它们像一团一团厚重的棉花,将整个天空都遮挡住了。
没有阳光,也没有一丝微风,明明才是早春的天气,峡谷里却有一种仿佛盛夏时节暴雨欲来的憋闷。
钟铉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垂眸望向手掌里托着的一只身形纤秀的青鸟。他的眉头皱着,按捺着暴躁的脾气跟手里的小祖宗商量,“要不,你再试一次?”
青鸟长着一身深深浅浅的青蓝色羽毛,眼睛和小尖嘴都是明亮的黄色。它的体型要比麻雀略大一圈,线条流畅,有一种蜂鸟似的敏捷。
听到钟铉的声音,青鸟在他掌心里转了个身,用尾巴对着他,然后小嘴巴一张,斩钉截铁的蹦出来一个字,“不!”
钟铉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这么好声好气的哄着谁说话,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再试一次。”钟铉耐着性子哄它,“说不定这一次你就能飞出去了。”
“不。”青鸟头也不回地抖了抖脑门上的翎毛,“飞不出去。”
青鸟是李玄机安排过来给他们送信的,钟铉也有话要转告李玄机,正好让青鸟带回去,没想到青鸟试了两次,每一次都是刚刚飞到峡谷的出口就折返了回来。钟铉也搞不明白这小东西所说的“飞不出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再试试。”钟铉开始不耐烦了。
青鸟比他更加不耐烦,“我说了飞不出去!我迷路了!”
钟铉按捺住火气,试图理智的分析一下具体情况。青鸟说自己迷路,是不是说今天天气不好,乌云厚重,让它无法分辨方向?
或者就是它自己太笨了,只认识从姚家寨过来的单程线路,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返航?
钟铉在心里默默比较两种可能性。
这时,钟秀从远处跑了过来,也是一头汗的模样,眼神里却带着不安,“大人!派去七日林的人回来了!”
钟铉心头一沉。他一早派出去的人,要想赶到七日林再折返回来,最快也得黄昏时分了。但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
钟铉盯着他,两道浓眉紧紧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回来的人说,”钟秀的神色里带着不安,“他们出不去,走着走着就发现又回到了营地。”
钟铉的心又沉了沉,他看一眼被他托在掌心里的青鸟,心里隐隐浮起一个不妙的猜测。
第269章 箩筐
一个时辰之后, 钟铉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营地,陷入沉思。
他想到了之前钟秀说的那些话,“……兄弟们出发的时候一切正常, 走着走着, 就发现周围雾气很重,等他们穿过雾气, 发现前面就是营地……他们竟然不知不觉就走了回来,自己却完全没有转弯或者调头的记忆。”
钟铉也是听说过“鬼打墙”的, 但那种情况一般都会出现在较为封闭狭窄的空间中,像望风峡这样开阔的环境,要想做什么手脚是很难实现的——一个覆盖了整个峡谷的陷阱,这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钟秀拉着缰绳走了过来,不大确定的小声问他, “大人,这是鬼打墙吗?”
钟铉摇摇头, 大约只有钟秀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才会相信什么鬼怪。钟铉见过了太多不符合常理的招数, 于是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但凡遇到不合理的事, 幕后一定有人使坏。
钟铉觉得放任小年轻胡思乱想也不是好事, 于是决定给他派点活儿,让他跑跑腿去,免得他闲得发慌, 满脑子都是不着调的想法。
“去请和道长过来。”
钟秀答应一声, 连忙催马朝着营地的方向跑去。
和道长就是和庸, 李玄机的爱徒,魏舟的师兄。之前他曾经随着贺知年一起进过古墓。由于受伤过重, 获救之后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不久之前才真正清醒过来。
钟铉遇见和庸, 也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和庸算准了时间,有意在望风峡等着他们。
第二次进入古墓,这是和庸从苏醒之后就一直在筹谋的事情。他与贺知年一样,都对两年前的惨遭暗算无法释怀,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探究竟。
钟铉从马背上跳下来,开始研究路边的山石树木。
如果他们此刻确实身处一座阵法之中,那么这些山石树木的位置看似随意,实际上都是有讲究的。随意挪动一下位置和摆向或许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于阵法而言,可能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还有雾气,这东西也古怪得很。有一段路雾气似乎格外浓重,等他们穿过了这一片雾气笼罩的地方,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前面的营地。
但在钟铉的认知中,他们确实一直在直行,没有转弯,没有岔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原点。
前方传来马蹄声,钟铉抬头望向当先那匹枣红马上的年轻人,微微颔首,“和道长。”
和庸在追云观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了,能在和庸眼皮底下暗算他们,不得不说,这人也算是厉害角色了。
年轻的道长有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眸色温润,手中托着一方满是铜锈的罗盘,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他不断地调整方向,又不时掐几个繁复的指诀,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对钟铉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不是阵法。”
钟铉一开始的时候也不觉得这会是阵法。覆盖了整个望风峡的阵法,这样的大手笔只是为了对付他们?图什么呢?
李玄机可还没赶到这里来呢。
钟秀听到和庸的话,忍不住又联想到了“鬼打墙”,有些迟疑的问道:“可是我们走不出去,大人的青鸟也无法离开峡谷……”
和庸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头顶上方浓云密布的天空,神情若有所思,“确实不是阵法。只不过有人想要把我们困在此地。”
“困在此地?”钟铉眼神一动,“为了不让我们有机会接应李神仙?李神仙那边遇到麻烦了?”
“有这个可能。”和庸轻声说道:“有人不希望我们汇合。”
在对手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分而击之自然是最好的办法。钟铉不清楚李玄机那一支队伍当中都有哪些厉害帮手,遇到麻烦能不能顺利地挺过去。
“听说,”钟铉忽然想起了李玄机之前传来的密信上说的话,“古墓中那人布阵是为了从别人身上获取灵力……这样说起来,我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大人说的是。”和庸微微一笑,举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们头顶,“这个东西,隔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估计就是为了把我们收拢在一起。”
钟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和道长是说,这个隔绝了我们的东西……是法器?”
和庸微微颔首,“在我能想出的各种猜测中,这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钟铉想到了乡下妇人抓鸡的场景:农妇将一个箩筐倒扣在地面上,箩筐下面是一群再也不能到处乱跑的小鸡仔。
钟铉定了定神,“和道长可知道这是什么法器?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和庸摇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尚无。”
钟铉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倒扣在箩筐下面的小鸡仔的画面,觉得和庸的回答也是十分合理的,被扣在箩筐里的小鸡仔,能有什么办法去掀翻这箩筐呢?
“法器可有弱点?”钟铉不死心的问他。
和庸十分有耐心的解释道:“法器都有弱点。但小道此刻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法器。”
言下之意,一无所知的东西,到哪里去寻找它的弱点?
钟铉开始觉得自己一方的处境有些棘手。
钟铉回忆了一下刚才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对和庸说:“雾气最为浓重的地方,大约就是法器的边界吧?”
他们就是在浓雾之中被干扰了对于方向的判断。
“依你之见,动手的胜算有多少?”钟铉问道:“法器的防御能力总该是有界限的。如果我们在浓雾里发动攻击呢?”
“使不得。”和庸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浓雾会影响我们对于方向的判断,您怎么能肯定攻击的方向就是法器?”
钟铉,“……”
钟铉一想到他们有可能陷在浓雾里自相残杀,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走不出去……难道就这么困在这里?”
和庸静静的想了想说:“不能往外走,或许可以向内寻找出路。”
钟铉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站在他身后的钟秀等人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明白“向内找”是什么意思。峡谷的面积虽然不小,但其中的山谷沟壑却不少,一处一处去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再说大家也不知道所谓的“出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只是一个猜想,”和庸微微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的神色,“大人容我四下找找……我需要找到证据来证实我的猜想。”
钟铉忙说:“需要怎么做,和道长尽管提。”
和庸思索了一下,对他说:“请大人调几个手下协助小道,大人回到营地之后还请将人手召集起来,做好应敌的准备。”
钟铉郑重承诺,“和道长尽管放心。”
和庸微微一笑,指了指浓雾翻滚的方向,“那我们就从那里开始检查吧。”
孟家村。
秦时带着章宪把道门中的年轻子弟们清点了一遍,见没有遗漏,都跟了上来,心里也有些欣慰。经过这一场战事,小年轻们都变得懂事了。
他还记得出发之前在姚家寨点名,三四个人都不在,据说跑去林子里打坐去了,还未回来。他训斥他们不守纪律,小年轻们还狡辩自己并不是军人,不需要听从他们的命令。后来还是魏舟发话,让不听命令的人都回金州去,才算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小年轻们的心思也好猜,无非就是觉得他们都是来帮忙的,是镇妖司的客人,想把行动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前那一场争吵,秦时也一直怀疑他们是故意的,故意向他们表达自己一方的立场。
但站在秦时和贺知年的角度,就会觉得他们的想法很可笑了。朝廷的任务,怎么可能把掌控权随意交给一群背景模糊的道士?哪怕朝廷任命李玄机负责这一次的任务,主力军仍是镇妖司。
这种情况下,哪里还容得下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道士来他们面前指手画脚。
秦时已经想好要怎么杀鸡儆猴,好好收拾一下这些小年轻了,结果这些小子又像是被神仙点化了似的,脑子变得清醒了。
秦时准备好的手段都没了用武之地,多少有些遗憾。
但省事倒是真的省事了。
第270章 一线生机
秦时带着一种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的感觉回到李玄机身边的时候, 见他手里捧着罗盘不知道在推演什么,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两道花白的眉毛紧紧皱着, 竟是十分担心的模样。
秦时给一旁的魏舟使眼色:怎么了?
魏舟做了个口型:望风峡。
秦时心里咯噔一下。之前李玄机就提过一句, 说望风峡恐怕出事,现在看来……果然不大妙。
李玄机放下罗盘, 对身旁的年轻人们说:“一个时辰之前,青鸟就应该回来了。”
年轻人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敌人既然知道他们离开姚家寨是要去哪里, 自然也能知道他们聚集到望风峡是要做什么,不过就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魏舟想到望风峡,忙问李玄机,“不知七日林情况如何?”
按理说裴元理带来的人是为了配合钟铉,给他们当后援的, 望风峡出事,最先接到消息的就应该是七日林。
秦时忙说:“我去七日林。”
望风峡的青鸟没有赶回来, 他们要想知道那边的消息, 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李玄机摆了摆手说:“要想解了望风峡的麻烦, 首先就是不能继续往里头填人了。”他对贺知年说:“下令集结, 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贺知年连忙下去安排。
秦时见李玄机又拿出罗盘,低头摆弄,忍不住拿胳膊肘碰了碰魏舟:老神仙到底在算什么啊?!
魏舟翻了个白眼, 正要抢白他, 就听李玄机头也不抬的回答一句, “老道在算望风峡的一线生机。”
秦时愣了一下,心想望风峡果然有陷阱吗?!
片刻之后, 李玄机收起罗盘,轻轻吁了口气, “七日林不必派人过去,就让裴元理在那里守着好了。这原本就是商议好的,姓裴的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至于我们……”
李玄机打开了堪舆图,待图中的山川沟壑都漂浮起来,便抬起手指沿着望风峡往西边划去,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上。
“青石谷。”李玄机说:“我们去这里。”
七日林中,裴元理诧异的挑眉望向手下的传令官,“找不着路?这是何意?”
传令官是个面容清瘦的小宦官,名叫来顺,从进宫开始就被分到裴元理手下做事。这孩子虽然胆子小,但胜在乖巧听话,人也老实,所以无论去哪里,裴元理都带着他。他们来到七日林之后,也一直是来顺负责给望风峡那边传递消息。
今日一早裴元理让来顺去见钟铉,问一问李玄机几时赶到望风峡,没想到这小子动身没多久又回来了,还说找不到路,这个弱智的说辞把裴元理都给气笑了。
这条路都走了多少回了,怎么会突然间就找不到?这孩子是犯了什么蠢病吗?!
来顺急得小脸煞白,都快哭了,“大人,是真的找不到路了!雾太大,还没到望风峡呢,就看不见路了。不知怎么的,小的明明是冲着望风峡的方向走的,可是等小的从雾气里走出来,就发现正朝着七日林的方向走……不管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可邪门了!”
裴元理心中一动,“峡谷中,钟大人今日也没有派人过来?”
来顺摇摇头,两边的巡逻兵有时候也会遇上,但今天确实没看见那边过来人。来顺这些日子一直跟钟铉身边的副官打交道,两人年岁相仿,又难得都有做木雕的爱好,因此很是谈得来。如今想到峡谷中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来顺心里还有些担忧。
裴元理又打发了两拨人马前往望风峡,结果都无功而返。虽然不知道这让人找不到路到底是什么法术,但肯定离不开古墓中人的手脚。
裴元理当机立断,下令让手下士兵后退十里,扎营待命。
副官领命而去。
裴元理见来顺欲言又止,知道这孩子心思简单——不是心思简单的人,他也不敢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便轻声叱道:“做这副怪模样做什么?你莫非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来顺一个激灵,来做什么?自然是给钟大人做后援的。
“局势未明,这个时候自然要保全我们的人,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裴元理斜了他一眼,“若是不等钟大人那边有什么需要,我们自己先乱成一团……等皇上问起来,你我要如何回话?”
来顺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有理。”
“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裴元理有些嫌弃他这副蠢样,“就算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这些事也是一早就商议好了的。你只管听从命令,做好自己的事。”
来顺连忙答应,一颗小心脏也落到了实处。既然各种情况大人们之前都商议好了,那就说明会发生什么情况,早就在大人们意料之中了。
这样一想,确实也没什么可惊慌的了。
“你再跑一趟,”裴元理想了想,给他安排了一个新任务,“沿着孟家村方向去迎一迎李道长。”
来顺连忙答应,又问他有什么话要传给李玄机。
“就说望风峡进不去,我们退后十里扎营。”裴元理觉得李玄机既然是总揽全局之人,这些情况自然要及时汇报过去。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左神策军都是普通人,除了原地待命,也没什么可做的。
面对这些普通人无能为力的局面,裴元理觉得,还是由着那些神通广大的家伙自己去斗吧。至于他和他的左神策军,还是安安分分守着“旁观者”的本分就好了。
至于输赢……
他能有什么办法?就看他们各自的命吧。
望风峡。
和庸在雾气笼罩的峡谷里走了很久,几乎试验过了所有能够走出峡谷的出口,最后在一处山岩的缝隙前停了下来。
缝隙的宽度不足三尺,只可供一人通过。内里黑黢黢的,站在外面就能感觉到从缝隙里冒出来的寒气。和庸垂眸,见罗盘上大小指针一起指向岩缝的方向,便知道这里确实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和庸心里罕见的迟疑起来。他在这寒气涌动的岩缝之前既感觉到了冰冷的水汽,也察觉到了内里蕴含的一丝死气。但这死气里又纠缠着一线生机,暗合了他们此刻的处境。和庸忍不住怀疑,对望风峡下手的人隔绝了所有的出口,会不会就是为了逼迫他们找到这个出口?
于是,这个岩缝到底是他自己找到的?还是有人故意推动他,引导着他找到的?
和庸举棋不定。
但布局之人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于是没过多久,留在峡谷里的人纷纷感觉到头晕眼花,就连和庸也开始感觉透不过气——他们不像是被箩筐倒扣住,更像是被一口密不透风的铁锅给倒扣在了下面。
唯有靠近了岩缝,被内里涌出的冷空气扑在脸上,才有一种重新开始呼吸,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和庸在罗盘上看到的一线生机,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令和庸迟疑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年前他离开明空山的时候,李玄机曾经提醒他,说他心不静,并给了他一个忠告,让他戒焦、戒躁。
这一点,和庸一直也在反省。他似乎……确实有心急的毛病,否则也不会一醒来就急不可耐地开始调查关外古墓之事。
师父的话,总是要慎重对待的。
正在和庸左右为难的时候,钟铉赶了过来,问明情况,当下决定进去看看。他如今可以肯定,此时此刻作用在这个峡谷上方的法器一定是一个罩子一样的东西,若是不沿着这条路去寻找和庸罗盘上显示的“一线生机”,他们这些人,有可能就要这么活活耗死在这里了。
钟铉拍板做了决定,和庸不用再纠结,也松了口气。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庆幸什么,又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来弥补这种愧疚感。
“这里头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一无所知。”和庸说:“就让小道来探路吧。”
“我和你一起。”钟铉这样决定,是因为他们这些人当中只有和庸的道术最为精深,除了他之外,别人确实不适合走在最前面。但最前面的位置也是最为危险的位置,钟铉不可能把这样危险的任务交给一个方外之人。
在他看来,这原本就是他的职责,是镇妖司的职责。
他们这一队人马数目不足百人,钟铉留下一半儿人手守在岩缝外面。这里空气较为流通,不至于让他们发生什么危险。钟铉把青鸟也留了下来,一旦外面发生什么情况,可以让青鸟飞进来给他们传信。
青鸟信心满满,拍着胸脯给钟铉保证,“往外走虽然出不去,但在峡谷内部走动还是没问题的,我试过……你就放心吧!”
安排好守在岩缝外面做接应的人,其余的人由钟铉和和庸打头,排成一队,一个跟着一个走进了黑黢黢的岩缝里。
第271章 钟秀
这一道岩缝位于峡谷深处一座山峰的底部。
这一带乱石丛生, 无数黑色的岩石像是破土而出一般,挨挨挤挤的从土层下面探出头来,光滑坚硬的表面甚至让人找不到攀援的落脚点。岩缝所在的位置, 从外面看, 恰好就是两块巨大的岩石互相挤压形成的一个夹角。
从这里走进去,就发现里面是一条黑黢黢的通道, 两旁的山壁近乎直上直下,简直像是一把巨刀从天而降, 硬生生从岩石中间劈开了这么一道缝隙。从下方望上去,到处都黑黢黢的,根本看不出这条缝隙到底有多高,又有多长。
只有似有似无的冷风从岩缝中呜咽着穿过,提醒他们前方必定存在出口的事实。
钟秀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 一抬头就能看到最前方被钟铉握在手中的火把。在他身后,每隔六七个人, 就会有一支火把。但这点儿光亮在这狭窄的山洞里却并不显得明亮, 反而衬得头顶上方的黑暗越发的浓郁, 像化不开的墨团, 随时都能把这点儿光亮吞没。
钟秀举起手中的火把向后看。后方也是一样的安排,每每隔开一段距离,便有一位兄弟手中举着火把, 给前后的兄弟们照亮。
四十多人虽然不算多, 但前后接应还是做得到的。
在镇妖司, 钟秀的职位是钟铉的副官,在这一次的任务中, 他被安排在了队伍的中段,负责前后队伍的联络与接应。
这也是钟秀最为熟悉的工作。他不是缉妖师, 修炼的天赋也非常普通,做的最多的就是司里的琐事,人事登记、发放物资、传递消息这一类的。
此次的任务,钟铉之所以带着他,也是因为钟秀对司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的熟悉,每个人的修行属性、长处、短处,但凡钟铉问得出,钟秀都能给他回答上来。
在钟铉心目中,钟秀的这份儿能干,其重要性不亚于贺知年和章宪的战斗力。
其实钟秀以前并不是这么能干的,就在两年前,他还只是长安城里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他是家中幼子,上头有三个能干的兄长,到了他这里,家中长辈们不免溺爱了些,凡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于是十多岁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成天跟一群狐朋狗友混日子。
后来还是他二叔钟铉看不下去了,不愿家里养出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于是硬将他从富贵乡里拖出来,带在身边使唤,美其名曰“历练”。
钟秀由此才算有了一份儿正经差事。他天赋平平,不像钟铉那样,天生就拥有出色的修炼天赋,又小小年纪就觉醒了先祖的血脉力量。钟秀只是一个普通人,年近弱冠仍没有觉醒血脉力量的迹象,武艺也是平平,被钟铉带在身边,做的都是跑腿的活儿。
钟秀的亲娘在最开始那段时间里简直恨死了钟铉这个小叔子,无奈钟铉在家里说话有分量,他决定的事,家中长辈轻易不会反驳。钟秀他娘只能咬牙忍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发现自己儿子不跟狐朋狗友鬼混了,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一些家中有适龄小娘子的人家也开始拐弯抹角的打听她儿子,这才转怒为喜,认可了钟铉为自己儿子所做的安排。
钟秀起初也埋怨过二叔拿他当小厮来使唤,但随着他对镇妖司的了解加深,眼界骤然打开,才惊觉这个看似安稳平和的世界原来还隐藏着这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秘密。
钟秀也由此察觉早先的自己,思想是何等的狭隘。尤其在陪同钟铉完成了几次任务之后,他自觉是一个见过世面的胆大之人,因此当他此刻跟着前面的兄弟门钻进岩洞里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非常平静的,不但不紧张畏惧,反而有几分要冒险的跃跃欲试。
越往里走,洞穴特有的幽深空旷的感觉就越明显,仿佛在他们头顶上方,还存在一个看不见的更为空旷的空间,它们紧紧压在他们的上方,几乎将火把的光亮、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统统都吞噬了。
钟秀抬起头看了看前方被钟铉握在手里的火把,那是一个信号塔一样的存在。看见最前方的那一团亮光,钟秀心里就会生出安稳的感觉,仿佛内心那点儿不明显的不安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钟秀转身向后看,同伴们都跟得很紧,火把的光亮一直延伸到了远处。他扫一眼身后的兄弟们,虽然山洞里光线不够明亮,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面目模糊,但大家手中都握着兵器,一个个都保持着警觉。
钟秀放下心来,转回身继续跟着前方的兄弟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钟秀忽然觉得他们似乎在朝着低处走。从脸颊上拂过的凉风里似乎水汽更重了,又凉又湿,还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土腥味儿。
“怎么像走进了井里似的……”钟秀自言自语。他原本就是爱说爱笑的性格,一开始发牢骚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前面的兄弟离得略远,他便回了一下身,想跟身后的兄弟交换一下看法。
但他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的兄弟并没有跟上,而是蹲在相隔十数米远的地方,像是在整理脚上的靴带。
钟秀连忙朝他跑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抱怨起来,“你有事咋也不喊一声?差点儿就把你们给落在后面了……”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的声音竟然带着闷闷的回音,仿佛被闷在了一个极小的空间里似的。钟秀呆了一下,顾不上深想,连忙跑过去想要将这人拉起来。但他跑到近处才发现只有这位兄弟自己在那里蹲着,身后并没有跟着旁人。
“人呢?”钟秀有点儿急。他可是负责前后联络的人,谁能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有人掉了队。
钟秀有意走到蹲下的那位兄弟的侧面,确保他能够看到是自己过来了,而不会误以为有人在背后搞偷袭。
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也太大意了,都没发现你身后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钟秀惊恐的注视下,这人保持着蹲下的姿势,慢慢地歪倒在地,露出了一张仿佛被冰冻了似的、泛着灰白色的僵硬的面孔。
钟秀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一声惊叫憋在胸腔里,震得脑瓜子嗡嗡响。
他抖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发现这人真的已经没气了。
钟秀有些茫然的举着火把四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兄弟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后方发生了什么事,仍一个跟着一个,继续往前走。而他们后面的人……钟秀举着火把朝向后方,发现远处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倒在地上。
这就是他能够看到的全部了,没有别的人,也看不见有火光,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不知道都去了何处。
“陈五郎!”钟秀扯着嗓子喊前面的人,但石洞里或许是结构特殊,或者是又出了什么新的状况,声音竟无法传过去。钟秀自己听着都有种闷声闷气的感觉,仿佛隔着什么,听不真切。
他急得直跳脚,但远处那人是不是与脚下的兄弟一样没了气息,他总要过去亲眼看一看,不能就那么放着不管了。
钟秀一咬牙,举着手中的火把往后跑了过去。跑到近处,就见那人仰躺在地上,眼睛呆呆的望着上空,嘴巴张着,面色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像是突然间变成了一具石像。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在他身后,他们来时的路上,此时此刻黑黢黢的,一丝光亮也看不见。钟秀怀疑走在后面拿着火把的兄弟也遭了毒手。
洞口有他们的人把守着,但钟秀却没有看到青鸟飞进来报信。这让他相信凶手其实是藏在这个石洞里的。这人躲在暗处,对他们这些闯入者一个一个下了毒手。
钟秀想到这一层,吓得毛骨悚然,撒腿朝着前面追了过去。他要把后面发生的事以及他的猜测都告诉他二叔,告诉他的兄弟们!
但奇怪的是,不管他在后面怎么喊,怎么追,前面的人都好像听不见似的。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停下脚步检查一下身后的情形。
他们像一群木偶,无知无觉的朝着不知名的前方走去。
钟秀跑得筋疲力尽,明明只是肉眼就能够看得到的一段距离,他却怎么跑都追不上他们,这让他心里生出巨大的恐慌感。他停下来大口喘气,忽然发现自己握着火把的手竟然也泛着灰白色的冷光,好像那不是有温度的血肉,而是一段没有生命的石头。他摊开另外一只手,发现这只手也变成了冰冷光滑的石质。
钟秀被这突然间的变故吓傻了,他呜呜的想要哭喊,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喊不出声,腿脚也像是被什么法术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他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发出了绝望的喊叫,然而这喊叫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第272章 青石谷
在这个寻常春日的上午, 钟铉举着火把,与和庸一起走在黑黢黢的地洞里,一边对照着罗盘上显示的信息, 一边摸索着往前走, 试图在这个倒扣的铁锅里给所有的人找出一条活路。
裴元理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一边眺望望风峡方向经久不散的浓雾, 一边思索自己应该如何从眼下的麻烦里全身而退,还不会招来帝王的不满与呵斥。
钟秀被冻僵在了钟铉身后狭窄的通道里, 绝望的看着手中火把一点一点熄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来顺纵马疾驰,满心念叨的都是假若走错了路,没有迎上李玄机, 他又该怎么办?他这么笨手笨脚的,他家大人一定会想着把他换掉吧?!
而被他心心念念的李玄机李道长, 则骑在马上, 眉头紧锁, 手中捧着罗盘, 一遍一遍地核算自己卜算出来的卦象。
他们的队伍走的并不快,秦时肩上左边架着小黄豆,右边架着水兰因, 正在向贺知年打听青石谷是个什么地方。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古墓, 像眼下这样到处绕圈子到底有什么意义?
秦时有些想不明白。
贺知年耐心的给他讲解古墓的情况, 他也试图通过这样正面的、不再回避的回忆,回想起更多被自己忽略了的细节。
“古墓的位置在一片山谷当中, 当地人称之为‘魔鬼峡’。”贺知年说:“和庸曾说那一片山谷在风水上叫做‘九星拱月’,墓中所葬之人应该是一位地位极高的贵族女子。但时间长了, 山川河流的走势多少会发生一些变化,于是古墓的风水也会受到影响,最终失去了地势的保护,被一些有心找寻的术士发现了。”
秦时不懂风水,按照他的理解,就是古墓周围群山环绕,非常隐蔽,后来因为地质变化,于是这种隐蔽性就打了折扣,被人发现了。
“我们上一次就是从山谷里进去的,”贺知年的神色很平静,“但出来的时候,有人做了手脚,引发山崩,将那一片山谷的出路都封死了。我和和师兄出来的地方,就是青石谷。”
秦时吃了一惊,“古墓里的人……就是如娘说的那个老鬼吧,他知道你们是从青石谷出来的吗?”
贺知年摇了摇头,他不确定。他也不知道当日山崩,老鬼又是从那里逃脱的,有可能是追着他们从青石谷出来,也有可能想办法打通了魔鬼峡被封的山路,或者古墓里还有其他的出口也不一定。
古墓附近毕竟属于三不管的地带,时有沙陀各部落出来打劫,镇妖司人手有限,要想对那一带进行全面的勘察,并非容易之事。
秦时想了想,问道:“青石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贺知年的神色中透出一丝迷惘,“我脱身之后,也曾向各方打听,但别人口中的青石谷是荒野中破败的村庄,是废弃的驿站,甚至是和孟家村一样的前朝屯兵地……但我当日亲眼所见的青石谷,却是一片乱葬岗。”
秦时听到乱葬岗三个字,头皮一麻,赶紧低头观察孩子们的反应。小黄豆正全神贯注的整理自己的翅膀,压根没注意大人们在说什么。反正只要窝在爸爸身边,它就会觉得安心。水兰因则全神贯注的在他肩膀上扭麻花似的来回甩尾巴,秦时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它是在给自己蓄能,预备着要起飞。
秦时有些无语,但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孩子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关注点,不至于被大人们凶残的话题给吓到。
秦时压低了声音悄悄问他,“乱什么的……是沙陀人出来打劫……”
然后找地方抛尸?
贺知年用一种“你果然是外来之人”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对那些蛮人来说,平民百姓也好,大唐的士兵也好,他们遇到了想杀就杀,还需要掩饰自己的恶行?!”
用得着抛尸?!
秦时,“……”
贺知年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他这两年每每回忆起当日的情形,都会有一种微妙的不大对劲的感觉。他也曾经想过,他所看到的乱葬岗,有可能是在那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战争,或者是土匪打劫了过路的商队之类的。
但当他仔细回忆他曾在乱葬岗看到的一切,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那些臭气熏天、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的尸首,其实并不是同一个时间死去的。那里头有刚刚死去不久的尸骸,也有的腐烂得只剩下骨架子……
在那个地方,曾有人持续地抛尸!
贺知年意识到这一点,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会有什么人在那样的一个地方做这种事?!
惊骇之余,贺知年又有种恍然大悟之感,“老鬼应当在那里躲藏了很久了……比我们预想的更久。他或许一直都在做类似的试验,吞噬别人的修为来滋养他自己。这个所谓的‘天工聚灵阵’,或许只是他在杀了很多人之后才找到的办法。”
“有道理。”秦时若有所思。
一个人必然是先萌生了贪念,然后才开始寻求办法,继而进行各种尝试……如果尝试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他自然会改变方法,另做尝试,或者寻求更加有效的新方法。
秦时不敢深想,这个人在不断地试探的过程中,到底杀害了多少人。
“‘天工聚灵阵’到底是谁给他的?”贺知年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这样阴损恶毒的法子,到底是从何处得来?或者说,在老鬼杀害了那么多人之后,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一个批量夺取其他修行者的灵力的新思路?
秦时迟疑了一下,悄悄问贺知年,“老神仙知道这个阵法……你说,这个消息该不会是从正统道门里传出去的吧?”
贺知年摇摇头。他虽然不愿意怀疑追云观,但也不会觉得这些世外之人就真的无欲无求了,尤其阳丰观、水月观相继出事,更加印证了他的看法——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欲。
至于李玄机,贺知年觉得,在他最开始点出“天工聚灵阵”的时候,估计就对道门中人有了一点点的疑心吧。而且他也知道贺知年他们会怀疑到这上面来,就一定会去查,然后给他们一个说法。
对于李玄机,贺知年还是信得过的。
就在小黄豆终于把全身上下的毛毛都啄顺溜,水兰因也终于顺利起飞,并且成功的在半空中悬停了两分钟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出现在视线尽头的青石谷。
隔着一段距离,秦时看不清青石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只看到一片苍莽的丛林,伸展着灰扑扑的枝丫,如一片灰色的烟雾似的,一直伸展到了远方。
秦时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他想到了被困在姚家寨山谷里的那些黑色的怨灵。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当他们走近那片树林的时候,竟然只看到了一片荒凉的山谷。没有什么破败的荒村、驿站,也没有乱葬岗,只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树林,受惊的小动物在林中逃窜,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头顶上方还有不知名的鸟雀拍打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过。
一切都很正常,就是荒野中的树林该有的样子。
秦时听到魏舟在一旁嘀咕,“老贺,你该不会是当日受伤太重,头晕眼花,所以生了幻觉吧?”
贺知年斜了他一眼,“和师兄不是也在,难道你没听他说过?”
魏舟揉揉鼻子,不吭声了。
秦时思索了一下,觉得幻觉这种可能性肯定是有的,但两个不同的人产生同样的幻觉,这种可能性又有多大?与其推给幻觉,秦时宁可相信这里后来又发生过什么,于是之前的所有痕迹都被人为抹去了。
李玄机率先下马,走到贺知年面前说:“留下一半儿的人,其余的跟我进去。”
对于人员布局,行军打仗的种种安排,他一个世外之人并不精通,于是只能提出自己的要求,具体事情让懂的人去做。
贺知年从知道他们改道青石谷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要冒险,自己的队伍里自然不能有拖后腿的,于是那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最好还是留在外面。另外贺都尉的人也要留下,他们并不是术士,不适合进入险境。
至于李玄机身边的那几个老道士,贺知年其实也想把他们留下。因为看上去就身体不大好的样子。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他们精通道术,又是最适合进入古墓的一批人。
贺知年犹豫片刻,决定把老道士们的去留问题留给李玄机去做决定。
到了秦时这里,问题就要稍微复杂一些了。因为两个孩子都不乐意,尤其是小黄豆,它爹要走,亲爹亲妈也要走,只留下一个总是跟他板着脸装严肃的小叔,这怎么能行呢?
小黄豆当然也知道大人们要去做正经事,可是……做正经事为什么这么让人难过呢?
小黄豆耷拉着脑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明成岩为难地托着它,笨嘴笨舌的安慰它,“他们很快会回来……真的,不骗你……”
水兰因挤在小黄豆身边,小脑袋抬得高高的,一双亮闪闪的黑豆眼紧盯着秦时。它现在会说的话不多,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心里的不舍,只会在意识中不停的喊爸爸。
“爸爸,爸爸……不走……”
秦时简直不敢跟它们对视。
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是真的做不成严父了。因为他这会儿的想法就是,只要孩子们不哭,让他干什么都行。
第273章 自成天地
秦时走进青石谷的树林时, 眼圈都是红的。魏舟不住的拿眼睛扫他,脸上的惊讶简直藏不住。
秦时这会儿满心都是两个孩子泪汪汪的眼睛,心都快碎了, 哪里有功夫管别人怎么看他。直到他看见贺知年从背后踹了魏舟一脚, 才勉勉强强解释了一句,“有什么可惊讶的……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就明白了。”
魏舟耸耸肩。他倒没有要看热闹的心态, 只是觉得惊奇,小黄豆和水兰因可不是秦时的亲儿子。可他们之间的黏糊劲儿, 不说超过了所有的亲父子吧,至少是超过了他和他亲爹。
还有小狼,小龙……
魏舟再一次感叹,这个秦时可真会养崽子啊。每一个崽子都养的溜光水滑的不说,还一个比一个的粘他。
别说, 他还真有点儿羡慕呢。道门中除了那些自己修炼出灵体的高人,也有不少修行者喜欢养灵宠, 魏舟以前也想过养一只毛茸茸, 后来接触过几次, 才发觉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
大约, 这就是他师父所说的没缘分吧。
走进树林之后,秦时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他唯有活着、不缺胳膊少腿的从这里出来,孩子们才会真正放心。
这也是他答应过它们的。
青石谷的环境给秦时一种眼熟的感觉。这里的一切都与姚家寨中心的山谷十分相似, 除了杂草和树林, 最重要的是它们如出一辙的漏斗形地形。
或者说, 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从天而降的漏斗,就那么贴合无比地被人按进了大地里, 年深日久,漏斗上沉积了灰土, 慢慢地长出了野草和树木。而他们此刻正在走的,就是从漏斗的外围,到漏斗中心出口处的那一段路。
同样是杳无人烟的山谷,同样是盘旋向下的地形,区别就在于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看到有那种诡异的石像。
秦时隐晦地扫视了一眼自己这一方的队伍,担心他们这些修行者才是布局之人看中的猎物。然而一路走下来,李玄机却表示这一路并没有被人做手脚。这里似乎只是地形地貌恰好与姚家寨相似。
贺知年不是质疑李玄机的结论,但在他的记忆里的青石谷。并没有这样一个漏斗形状的山谷。
“我们当时穿过了一条墓道,发现了以前的盗墓贼留下的痕迹,于是顺着这些痕迹找到了坍塌一半儿的盗洞,”贺知年知道他的这些经历,和庸一定已经跟李玄机说过了。
这么明显的不同,李玄机不可能看不出来。秦时忍不住又问贺知年,“你们从盗洞出来,是这里吗?”
“是树林。”贺知年很肯定的说:“但是没有这样一个山谷。”
“或许是树林的其他地方?”秦时猜测,“毕竟这一片树林面积不小。”
贺知年也不确定了。同样的一个地方,从不同的方向和角度看过去,感觉确实会不同。何况当时还是那么慌乱的状态,和庸跟他又都受伤了,想要逃离此地的愿望比什么都急迫。
此时此刻,贺知年站在树林里打量周围的环境,已经无法分辨到底哪里才是他们爬出来的具体地点了。
“其实青石谷这个名字,都还是后来我们在附近打听情况的时候听人说的。”贺知年叹了口气,“我们一直以为这里也是魔鬼峡的一部分。”
魔鬼峡就是古墓所在的地方,据说当时的山崩,将所有出谷的路都封死了。所以他们此次行动,才会绕开魔鬼峡,寻找另外的出入口。
后来的事,秦时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和庸拼死在他们身后设下结界,令古墓中的妖族无法逃出,继续追杀他们。和庸也因此灵力耗尽,受了极重的伤,一直到不久之前才彻底苏醒过来。
秦时不解的问他,“你在这里察觉到和庸留下的结界了吗?”
贺知年摇头,“已经没有了,和庸自己也说不好结界是被人破解了,还是他当时本身就筋疲力尽了,布下的结界并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于是时间一长,自己就消散了。”
秦时也觉得有些遗憾,如果能找到和庸留下的结界的痕迹,就可以确定他们当日逃出来的位置了。
“青石谷这个地方,谁定的?”秦时不解,“不是应该全力以赴,寻找当日那个盗洞吗?”
贺知年摇摇头,就是因为和庸自己也找不到那个盗洞的位置,他们师徒才重新推演这一带的地貌风水,选中了青石谷。
秦时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沐夜和摇光呢?他们当时不是跟你一起跑出来的吗?”
“钟大人派他们去勘察魔鬼峡的情况去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一类的消息也没必要瞒着同伴了,贺知年索性都告诉了他,“虽然魔鬼峡的出入口都被封了,李神仙和和师兄也不看好从那里进入古墓,但钟大人还是不死心。”
秦时想了想,“我们都在这里,魔鬼峡那边,沐夜摇光的压力应该不大。”
毕竟老鬼手头可用的人也是有限的,不可能所有的出入口都做手脚。
贺知年轻叹,“但愿如此吧。”
贺知年和秦时都是刚刚接触道术的初学者,如何利用道术对环境进行推演,这样的学问太过高深了,不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修行者能理解的。
秦时摸了摸自己的刀鞘,心想他们还是各司其职吧,内行的事情交给内行的人去处理就好了。
在这些人陆续走进树林之后,守在外面的人忽然发现树林里的地形似乎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之前他们看到的那种向山谷中央倾斜的坡度都消失了。
他们面前的谷地变成了一片普通的树林,林中长满了杂草,荒凉且平坦。无论他们往里走多远,景色都是一样的。
那个曾经出现过的,像漏斗一样的山谷,带着之前走进去的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走在山谷中的李玄机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他的头顶上方,李飞天有些不安地绕了一个圈子,把自己的发现反馈给了李玄机,“和姚家寨的那个山谷很像,一路向下走,空间开始收缩,越走越窄。”
这和他们亲眼所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飞天又说道:“没有妖族出没的痕迹,没有灵力波动……这里是一片死地。”
李玄机纠正它的措辞,“这里刚刚变成了一块死地。”
“对,突然变了。”李飞天有些不安地在他们头顶上兜着圈子飞了一个8字形,“这是什么高深的法术吗?!”
“不是法术。”李玄机摇头。法术施展的时候,不可能不动用施术者的灵力,但现在的情况,确实谁也没有察觉这个环境中有灵力出现。
李飞天继续猜测,“法器?”
“有可能。”李玄机脚下一顿,神色忽然间若有所思,“我好像知道如娘从皇陵中盗走的龙凤镜到底去了哪里……”
走在他身后的秦时和贺知年也从他们的对话里猜到了一部分内容。
“于是,这里就是龙凤镜制造的牢笼?一个独立的小世界?”秦时迟疑的看着李玄机,“难道到处都有人在找它。这东西竟然这么厉害吗?!”
李玄机轻声说道:“宫中秘典记载,如意龙凤镜,乃是汉武帝时期的术士东方朔亲手锻造的法器,传说中它们一雌一雄,内蕴器灵,自成天地……”
秦时和贺知年对视一眼,忍不住嘀咕,“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能……”
能随随便便就赏赐给后宫的妃嫔呢?这是不是也太大意了?
李玄机摇摇头说:“那是因为,没有人见过龙凤镜的器灵。于是所有的人都以为传说只是传说。其实,抛开龙凤镜有没有器灵的问题,单单只说铜镜,在很多术士手中,就已经具备沟通阴阳的作用。”
秦时想到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很多人家都会在门外悬挂小镜子,用来辟邪。看来这种传统并非没有根据。
魏舟有些心急的问他师父,“这个法器,能收了吗?”
李玄机摇摇头。
他们此刻就在这个法器的掌控之中,就如同乘船出行的人想要收了船一样。不管有没有收了它的实力,此时此刻,答案都是不能。
没想到有个厉害的法器在这里,秦时心想。李玄机选定地点的时候,真的没有算出这一茬来吗?!
还是算到了,但不会对他们产生太大影响?
毕竟也只是一个出入口,从那里进出并不是最重要的,进去之后会遇到什么,又该如何处理,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段向下延伸的山路越往下走光线就越是黯淡,而在那看不清楚的底部,渐渐的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阴阳鱼的图案。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也终于看清与在阴阳鱼两端鱼眼的位置,有人刻意留下了两个圆形的洞口。
秦时从走进山谷就觉得这里与姚家寨很像,直到走到这里才感觉到了不同。姚家寨的山谷里并没有这样一个黑白分明的图案,更没有在鱼眼的位置留下两个洞口。
与姚家寨相比,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加成熟一级的试验场。
第274章 阴鱼阳鱼
秦时和贺知年将手下的人分派好, 开始沿着不同的方向巡查这如足球场一般扩大的地洞。
地洞底部的黑白两色图案都是用碎石填出来的。秦时试着用脚往下挖了挖,发现碎石层堆的还挺厚。走在这样的地方,跟走在沙地里也差不多了, 脚下几乎无法借力, 唯有两处洞口的附近露出了微潮的泥土。
洞口并不大,直径一米多点儿, 站在洞口附近只能看到向下倾斜的一段路。
“这个老鬼是个耗子成了精吧?”秦时忍不住嘀咕,“怎么这么爱挖洞呢?姚家寨也挖, 这里也挖……”
秦时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个耗子精在望风峡也挖了一条地洞出来。
贺知年却觉得老鬼大约是将古墓所有的结构都充分利用起来了。他们当日是从这附近的盗洞出来的,盗洞既然打在这片树林里,说明这里也是古墓在地下延伸到的地方。
秦时摇头,“名山大川, 多的是能修炼的地方,老鬼偏偏认定了这座古墓, 哪怕这个地方都暴露了也不肯离开,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原因。”
贺知年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 答案就在前方, 就看他们能不能顺利拿到了。
李玄机和明成峰最后选定的是位于阴鱼的洞口。
而在魔鬼峡的另一边,钟铉一行人也终于走到了洞底,在那里看到了与青石谷谷底几乎一样的阴阳鱼图案。
和庸举着罗盘在计算的时候, 钟铉有那么一个瞬间忽然就清醒了过来。他看到了和庸的眼睛, 不是他记忆之中平和安静的眼睛, 而是一双空茫,甚至有些呆滞的眼睛, 隐隐透着一丝狂热的神色。
就好像他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终于要得到了。
钟铉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头脑也随之变得清明。他警觉的向后看, 跟在他们身后的兄弟仍站在碎石拼成的阴阳鱼图案的外面,静静等候下一步的命令。
从钟铉的角度看过去,他们此刻正站在宽阔的石头坑里,而他们来时的那个洞口,正是这个石头坑的入口。他的兄弟们就那么规规矩矩地站在入口的地方,安静且有秩序。
这情形看在钟铉的眼里,觉得他们未免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而且他们看着和庸的眼神也太过专注了。没有人观察周围的环境,甚至也没人看他这个领队的人。
钟铉觉得他们的站姿也有问题,每一个人向旁边错开的尺寸都像是拿尺子比量过似的,正好将不大宽阔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从他们的头顶向后望,钟铉看不清都有哪些人,但他没有看到火把的亮光,这就明显不对了。
钟铉握着火把的手紧了紧,他还记得刚才那种有些迷糊的状态……或者是毒,或者是某一类的法术。他们这些人显然也陷入了类似的状态之中。
还有走在后面的那些人,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是压根就没有呼救?还是呼救了,但前面的人完全没听到?!
钟铉的呼吸加重,额头不知不觉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走在他前方的和庸突然间爆发了一阵大笑,把钟铉吓了一跳。他还从未在和庸身上见过这样激烈的反应。
身为出家人,和庸一向都是低调且平和的,但此刻和庸眼睛里迸发的神采却是带着狂热的喜意,笑得肩膀都在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钟铉抬手按住了和庸的肩膀,但和庸却忽然间变得格外警觉,力气也一下变大了,随便甩了甩肩膀就将钟铉的手臂甩开了。
和庸察觉到钟铉有想要控制住他的意图,将他甩开之后,一边扯着嗓子喊:“都跟我来!”一边朝着阳鱼一侧的洞口跑了过去,动作轻快敏捷。
钟铉一把没抓住他,反被他推了一把,在碎石地上后退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抬头,却见站在碎石坑外的兄弟们如同一串提线木偶似的,一个挨着一个朝和庸走去。
钟铉连忙上前拦人,却惊骇的发现他的手还不等碰到这些人身上,就被一股大力震开了。
他竟然触碰不到他们。
和庸站在阳鱼鱼眼的洞口,像一位王者在迎接他凯旋的士兵,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嘴里不住的念叨:“一线生机……一线生机……哈哈……”
钟铉只觉遍体生寒,和庸他算出来的,到底是谁的一线生机?!
钟铉当机立断,扔掉火把,拔刀朝着和庸扑了过去。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和庸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钟铉的手下身上,再说就算他能打也打不过钟铉。镇妖司的大头领,手上的功夫可不是说着玩的。
和庸扬手扔出一把碎符纸。碎纸片飘飘扬扬落地,瞬间化成了六七个提着刀的彪形大汉,将钟铉团团围住了。
钟铉顿觉棘手。这几名大汉手中握刀,招式刚猛,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待他一刀将最后一名大汉劈翻在地,看着他的身体化作碎符纸飘落在地,和庸已经带着镇妖司的属下尽数走进了阳鱼的洞口。
钟铉心中再多疑虑,此刻也只能追着他们一同进去,他不可能放任他的手下兄弟们遭遇危险。
钟铉刚跑出两步,就听从他们来时的那条通道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摔得鼻青脸肿的人从洞口滚了出来,一头扎进碎石坑里不动了。
钟铉对这人实在太熟,只看身形便知道是自己的侄儿钟秀,也不知如何成了这副模样。他刚才还在担心他,猜测他们在后面是否遇到了什么危险。
钟铉跑过去扶起钟秀,见他脸上一片蛋壳似的东西缓缓滑了下来,掉在了他的衣袖上。
这片蛋壳似的东西有杏子那么大,上面布满裂纹,然后就在他的注视之下,那些裂纹越裂越细密,最后碎成了一堆渣滓。
“这是什么东西?”钟铉不记得钟秀身上带着这一类奇奇怪怪的东西,正想上手捏一把试试,那些细碎的渣滓却好像细盐融入水里一般,消失不见了。
钟秀哼哼唧唧的睁开眼,一见扶着他的人是钟铉,嗷的一嗓子就哭了起来,“二叔!他们都被冻僵了!冻在半路上动不了了!不知是死是活!要不是你让我戴在身上的那道辟邪符,我也冻僵在半路上了!”
钟铉呵斥他,“哭什么!多大人了!好好说话!”
钟秀赶紧闭嘴,憋的自己打了个嗝。他刚才像被困在一层冰做的硬壳里,动也动不得,喊也喊不出,意识昏沉之际,贴着胸口佩戴的辟邪符忽然就开始发热。这一点儿热力与冰冻的力量相对抗,再加上钟秀自己也警醒过来,拼命挣扎,终于让他破开了禁制,一路连滚带爬地跑来找钟铉求救。
钟铉心如刀割,他给钟秀防身用的辟邪符是李玄机亲手所制,他手里也只有这么一枚。没有李玄机在,他救不了那些人。他回头去看手下的兄弟们进去的那个洞口,却发现洞口不知何时已经合拢了。而另一边阴鱼鱼眼处的洞口也正在缓缓合拢。
钟铉顾不上多想,拖着钟秀就冲进了阴鱼的洞口——他不懂道术,暂时救不了那些半路上遭了暗算的兄弟,留在这里也是毫无用处。相反追着和庸他们进去,或许还能有点儿用,说不定能找到机会救出自己的兄弟们。
至于他们进去的并不是同一个门,这个问题钟铉此刻已经顾不上去考虑了。
魔鬼峡的另一边,山谷底部。
李玄机见地洞里并没有什么机关,也不存在会不会藏人的问题,索性将所有的人都带着,走进了阴鱼鱼眼处的洞口。
地洞狭窄,最宽处也只容两个人并行。高度也仅容中等身高的人通过,像秦时贺知年这样的高个子,还得弯着点儿腰才能保证不碰到头。
地洞的长度有限,但走两步就能遇到拐角不说,还不时遇到两三个以上的出口。这下不止是李玄机,其余的人也反应过来他们大约是走进了一个类似于迷宫的地方。尽管他们运气不错,这一段路上并没有安置什么伤人的机关。但就这么莽撞的瞎跑也是不行的。
李玄机愈加谨慎,他拉着明成峰跟他一起卜算各个方位的吉凶。
这个时候,贺知年留在队伍的最后方,秦时则紧跟在李玄机的身后。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李玄机和明成峰的安全更重要的了。包括魏舟和最年长的田道长在内,论起道术来,也没人比得过这两个人。
秦时听到明成峰小声跟李玄机嘀咕,“按理说迷宫是最合适暗算咱们的地点,但这里头竟然没有机关,这不正常。”
秦时暗暗点头,他也觉得不正常。
第275章 大鱼
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 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快。李飞天也不敢到处乱飞,它知道一些厉害的迷宫能把人活活困死在里头,于是它的职责就从探路变成了联络员, 负责前后奔波, 生怕队伍里有人不听话,悄咪咪地跑错了路。
最开始的一段路是灰黄色的土路, 两边的墙壁都是泥草坯,有些地方已经斑驳, 露出了里面的干草。地面上灰土也积了很厚,一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因为地面、墙壁看上去都差不多,走着走着,他们甚至会产生一种他们是在原地徘徊的错觉。
但走出一段路之后,地洞就变得宽敞起来了, 而他们也终于见识到了迷宫的凶残之处:地洞里开始已出现了人类的骸骨。
这些骸骨都是不同时期的人留下来的,有些衣衫都已经腐朽, 化作了尘土, 只留下一副枯骨, 被地洞里的微生物和苔藓腐蚀、覆盖, 变成了脏污的灰黑色。有些尸骸的衣衫才刚刚开始朽坏,包裹着灰白色的骸骨,甚至从死者的姿势上还能看出他们惊慌奔逃的动作。
这里的地面墙壁仍是泥土坯, 但顶棚变得更高了, 虽然他们手中的火把、包括会发亮的李飞天都无法将头顶上方完全照亮, 但那种空间感变得开阔了许多,他们能感觉到有凉风从头顶上方掠过。
秦时不时对照一下自己以前曾经看过的那些盗墓小说, 怀疑他们刚才进来的通道就是工人们在修墓的过程中悄悄给自己留下的保命的出口:狭窄、隐蔽,而且修的非常简陋, 又恰好修在迷宫的后方,不易被发现,还可以有效地阻拦身后可能会有的追兵。
他正不着边际的想东想西,就听头顶上方的李飞天用一种惊魂未定的腔调咋咋呼呼的叫唤起来,“哎哟,妈的,吓死人了!魂都吓飞了!怎么那么大的坑里全装着骨头啊……”
秦时听的想笑,看来小器灵确实是被吓到了,仗着一般人听不到它的声音,竟然说起了脏话。秦时觉得它说的什么大坑、骨头之类的,应该是古墓里的殉葬坑。据说讲究一些的贵族的墓葬,都会有殉葬坑,而且还会按照不同的方位来排布。
果然走到前面,就见一个差不多有篮球场那么大的墓室,里面是一条窄窄的通道,通道两边是巨大的坑洞,里面给各式骸骨填满了。有人的骨骼,也有动物的,秦时手中的火把照不到太远的地方,只看脚边这一块,似乎还是动物的骨骼多一些。
想到这里,秦时忽然又想起了贺知年上一次跟沐夜他们的大逃亡,不知他们跑到这里的时候,看到这样的画面,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走在队伍后面的贺知年心情也格外复杂。他们上一次从古墓里跑出来的时候也经过了殉葬坑,如果从青石谷的方向来推测,应该就是这里的这一个。但这里给他的感觉又是陌生的,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
贺知年仔细回想当日所见,忽然反应过来他们此刻就像是行走在地下洞穴里,走在漆黑的夜晚,唯有几支火把和会发光的李飞天来照亮。但上一次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却像是行走在黄昏的光线里,或者是天色将明的时候,不知从那里透出了灰蒙蒙的亮光,让他们误以为这里距离出口很近了。
当然,事实上这里距离出口也确实很近了。但却绝对没有近到让外面的光线透进来的程度。
而在越过了殉葬坑之后,他们也确实穿过了一条窄窄的通道,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尸骸,但绝对不是迷宫,这一点贺知年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但如果有迷宫的话,需要和庸一边跑一边计算……那又得耗去多少时间?
总之,记忆里那一次的出逃,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而是很快就离开了。
基于这些考量,贺知年有理由相信这附近应当还有一个出口,哪里就是他们上一次逃出去的时候所经过的盗洞。
贺知年跟章宪换了个岗,跑去找李玄机,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李玄机自然知道他们这一次进来的地方不是两年前的那个盗洞,但也没料到这个盗洞的位置在迷宫以里,这样看来,他们当时走的盗洞,倒是比现在走的入口方便许多。
李玄机也陷入了沉思,当日盗洞的出口,到底是他们运气好,误打误撞遇到的?还是有人在暗中安排?
如果是后者,应该是老鬼生了异心的手下,故意想放他们走。或者……干脆就是老鬼自己安排的这些?
李玄机扫一眼他身后的这一群修行者,他好像猜到了老鬼故意这样安排的用意——放长线钓大鱼。
他们现在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不端掉这个害人的贼窝,还不知会有多少修行者会遭了暗算。如今国运衰微,若是再折损大批的修行者,与个人而言是灾难,与国家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穿过殉葬坑再往前走,秦时就看不出这里是做什么用的了。因为阔大的墓室几乎成了堆放破烂的地方,四周的墙壁都被人凿坏了,满地砖瓦碎石和瓶瓶罐罐的碎片,让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从墙上凿开的破洞往隔壁看,那边与他们所在的墓室也差不多,都是一眼看过去就堆满了建筑垃圾。
直到李飞天飞到了高处,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几间相邻的墓室不仅墙壁被毁坏,室顶也都遭到了破坏,不少地方都坍塌了。他们看不出这样破坏的痕迹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怎么像有人抡起锤子从头到脚砸了一遍似的?
从这里再往前走,沿途所见皆是如此,到处都被砸的不成样子,几乎看不出墓室的原貌。只在几片偶然得以保存的壁画上,还能窥得几笔绚烂的用色。
秦时心里惋惜不已。
贺知年却有些发懵,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从这里经过,当时……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至少当时的墙壁和墓室顶棚都是完整的,而且顶棚和四面墙壁上还绘制了精美的壁画,壁画用色绚烂。除了有打猎、耕种这样主题,还有不少闺阁女子穿衣打扮、嬉戏玩乐的内容。
除了壁画,墓室中当时还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之类的殉器,也不知在他们逃走之后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李玄机在猜到墓中人的主要目的之后,对于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机关也并不觉得意外了。否则像这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最适合有人来打埋伏。
而且好端端的一座墓被破坏成了这副样子,不知怎么,反而没有了那种坟墓本身因为涉及生死而天然就带有的阴森与庄重感。
“还是那个问题,”秦时凑到贺知年身旁,小声问他,“深山老林多的是,老鬼为什么选这里?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风水?”
秦时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特别的理由,除了最开始听到有关古墓的讲述时提到的那个“九星拱月”的风水格局。
走在他们前方的明成峰点了点头说:“‘九星拱月’的风水,汇聚灵力,可谓是得天独厚。而且不论是在阳丰观还是在姚家寨,这些人在做的试验都与吸收灵力有关……老李,你说这些人这么折腾,会不会是有什么重要角色受了重伤?”
秦时听到“老李”的称呼,不由得有些呆滞,转而想到明成峰都不是人类,谁知道重明一族活了多少年啊……年龄什么的,压根没有对比的基础。
李玄机颔首,“不仅受了伤,还不是轻伤。”
明成峰补充道:“而且这个家伙缺的灵力,还始终没有补上。”
若是补上了,这些人也不会在姚家寨搞得乌烟瘴气,更不会大费周折的把人都引到这里来。
所以说,他们的麻烦不在半路上,而是在到达终点站之后。
说话间,他们忽然听到前方黑暗中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静夜里窗外忽然下起雨的感觉,雨丝扫过窗户,然后……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有力。
意识海中,秦团子一下子支棱起来,“什么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与此同时,李飞天也一惊一乍的叫唤起来,“有东西过来了!”
“哎哟我去!”秦团子跳了起来,狂躁地开始转圈圈,把旁边闷头睡觉的蓝眼都给惊动了,小小白白的一团不安地蠕动了一下,向着远离秦团子的方向蹭了过去。
“是老鼠啊,秦时!”秦团子狂吼,“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关外的时候遇见的那些恶心家伙!就是这种动静啊!”
秦时一僵,忙说:“李神仙,有老鼠过来了!”
这里不是关外的沙漠地带,沙鼠生活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大,但地底阴暗潮湿之所,最容易有蛇鼠贮窝,在这里遇见老鼠,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但让他们惊讶的是,老鼠们以极快的速度奔逃到了他们面前之后,竟将他们看做了普通的障碍物,如潮水绕开礁石一样,在他们面前分成了两队,朝着后方跑去,连一个斜眼都没有分给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仿佛后面有什么猛兽在追赶它们。
第276章 夫妻档
“老鼠的数量看着不大对……”明成峰忽然嘀咕一句, “这里是古墓,是不是有点儿少?”
秦时头皮麻了一下,心想这还叫少?但紧接着他就想起当初和贺知年在昌马城遇到的那一群沙鼠。昌马城一片废墟, 地表到处都覆盖着黄沙, 没有水,几乎找不到可以食用的东西, 在那种情况下,沙鼠群落仍然发展到了那种规模, 以此为例,魔鬼峡古墓这样的环境,老鼠的数量确实应该多一些。
就算考虑到有天敌存在的问题,当时水兰因的族人们就在昌马城附近活动,沙鼠们的数量仍保持在一个很可观的数量上。
这里老鼠少……总不会是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忽然间冒出来了许多天敌吧?
老鼠的天敌都有哪些?秦时掰着手指头数:猫、獾一类的小型杂食动物, 还有蛇……
秦时一向打怵蛇虫这些东西,但养了水兰因之后, 好像也没有那么介意了。尤其水兰因会喊爸爸之后, 那么细细小小的一条, 每天结结巴巴的追着他喊爸爸, 秦时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
秦时以前在网上看人家发的小文章,都说许多人的洁癖\强迫症等等……都是被自己家的奶娃子给医治好的。
他对蛇虫免疫, 也是一个道理。
“会是蛇吗?”秦时提醒贺知年, “阳丰观那个藏经阁, 还有宫里那口枯井,都有蛇皮留下来……很可能就是同一条。”
“我记得。”贺知年也在想阳丰观, 但他想的是藏经阁周围的聚灵阵。在看过了姚家寨失败的聚灵阵之后,他开始怀疑这个需要大量灵力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在地下室留下了蛇皮的黑蛇吧?
这里头有一条非常清晰的发展线。宫里那口枯井是最初的起始点,那时候黑蛇能吃人,但体型还不够大。等它搬去了阳丰观,体型长大了许多,需要的食物也从人类的血肉变成了灵力,于是有了藏经阁周围的聚灵阵。
再到后来的古墓、姚家寨的山谷,它需要的灵力已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量了——它要的是一个大型阵法,能够一下子攫取许多修行者的灵力。
贺知年忍不住问李玄机和明成峰,“您二位可听说百十年来有什么出名的蛇妖?”
秦时忍不住扫了他一眼。
贺知年知道这人护犊子,连忙补充一句,“水兰因不算,他一直在封妖阵里关着呢。”
秦时,“……”
秦时哭笑不得,“我没怀疑这个……我是在想水兰因的老大,你们还记得吗?当时水关山说它们老大跑了,留下水兰因背黑锅。”
但明成峰却摇了摇头说:“不是水虺。水虺生性残忍狡诈,但它胆子不大,搞不出这么大的阵仗。”
秦时诧异,“你认识它?”
明成峰点点头,“打过交道,也不知这么一个东西是怎么当上虺族的王……它比起水兰因来差远了。”说到这里,不由一顿。他想到昔日的老友这会儿还只知道追着眼前的年轻人撒娇卖萌的喊爸爸,心里顿时有种荒谬感。
定了定神,明成峰又说道:“水虺心里只有它自己,性子惯是欺软怕硬的。我记得上一次虺族向南方迁徙……大约百年?记不清了……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想,你们说它会不会是从这里逃走的?它那个性子虽然干不出霸占古墓,搞什么吸灵力的阵法这种事,但它给人当个打手帮凶还是够用的。”
秦时之前只是觉得虺这样的大蛇往南边迁徙有些不合常理,再说它还坑了水兰因。但这里头具体有什么原因,就只能它们自己才说得清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别的有名的大蛇,秦时也不认识。
老鼠的数量不多,很快跑了过去,紧接着跑过去一群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小动物,秦时看着觉得有点儿像是獾,数量也不多,但逃命的劲头同样很足,遇上他们这些挡路的人,甚至顾不上停下来看一眼,窸窸窣窣地就跑过去了。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下轰响,声音有点儿闷,像是什么巨物落地,震得脚下的土地都随之震动起来,墓室破败的顶棚也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落碎石泥土。
他们的前方是更为开阔的大殿,看不出原来是做什么的,里面空空荡荡,墙壁和地面也有破损,但似乎并没有堆着那么多的砖头瓦砾,走路还算顺畅。
又是一声巨响,大地再次震动,李玄机前方倏忽垂下一缕无色的细丝。李玄机一把拉住明成峰,两人齐齐后退,险些与身后的秦时撞在一起。
更多的细丝从空阔大殿的屋顶垂下来,在半空中蠕蠕而动。
李玄机也看不清到底什么东西盘踞在殿顶上,摸了一张符纸扔出去,却见那一团火光冉冉上升,还不等升到高处,就被几只细长透明的触手捏住,揉巴揉巴熄灭了。而被符纸触碰到的细长触手则剧烈扭动,迅速纠缠在了一起。眨眼的功夫,便团成了一个诡异的线团,有晶亮的液体从线团中滴落,溅在地上,腾起一股一股呛人的白烟。
李玄机又拉着明成峰向后退了两步,示意身后的人稍安勿躁。
秦时小声问贺知年,“是蜘蛛?”
其实他感觉这东西好像更像水母,但水母又怎么会在陆地上活动?
明成峰活动一下手脚,朗声笑道:“有日子没见过这种东西了。夫人,该我们上场啦。”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嘀哩嘀哩的悦耳叫声。
秦时抬头,见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从他们头顶上飞了过去,围着明成峰绕了一圈,箭一般穿过无数扭动的触手,掠上了黑漆漆的屋顶。下一秒明成峰也从一堆衣服里飞了出来。它的体型比明夫人略小一些,但尾羽却更长,几乎占了身体的一半儿,金灿灿的非常华美。
他追着明夫人冲进了密密麻麻的触手之中,那些触手疯狂地扭动,却无法将这个闯入者包裹住。
明成峰的目的地也是墓室的顶棚。
秦时他们看不清顶棚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看到两团金光闪来闪去,黑暗中不时传来尖细的吱吱叫声,战况听起来还蛮惨烈的。那些垂下的细长透明的的触手都开始暴躁地胡乱扭动,乱成了一团。
秦时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但这声音像是能穿透耳膜,直接刺进了大脑一般,几乎要把他的脑浆子给搅碎了。
贺知年在一旁也是提心吊胆,忍不住问李玄机,“这个……不用帮忙吗?”
李玄机摇摇头,没有出声,眉头微微蹙起,眼里的神色在火把跳跃的亮光里显得晦暗不明。
贺知年身后的人也有些不安,很快又有两只重明鸟飞掠过去,加入了战团。
有什么东西从顶棚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了仿佛是……水花四溅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东西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空气里也爆开了一团古怪呛人的腥臭气。
李玄机纵然是方外之人,也招架不住这味道,连忙推着身边的人又往后让了让,然后极快速的扔了一团东西过去。
光线太暗,秦时和贺知年都没看清楚他扔了什么,但紧接着火光一闪,幽暗的蓝绿色的火苗就在地面上蔓延开来,迅速地席卷了整个大殿。
这个颜色,秦时是有印象的,据说这就是有妖气的表现。
大殿里火势看着猛,但温度却并没有升高,也没有对大殿里的木质结构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反而将之前那种呛人的味道给烧没了。
远处再一次传来了剧烈的震动。
这一次,震动的声音开始变得有节奏了,一下一下,仿佛有人在远处的黑暗里沉默地敲鼓。随着这撞击的节奏,大殿也开始摇摇欲坠。
秦时听到身后有人嘀咕一句,“还不还是先退出去吧……”
秦时心里也有点儿犯嘀咕,他怕的是自己一行人运气不好,赶上地震了。要真是那样,只怕老鬼还没遇到,他们就是要被埋在半路上了。
但不等他们做出决定,就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殉葬坑的墓室整面墙倒了下来,将来时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烟尘扬起,众人纷纷拿袖子挡住口鼻,也顾不上前方大殿里满地阴火尚未熄灭了,急急匆匆跑向前去。
“走吧。”李玄机叹了口气,“到前面找出路吧。”
他知道他带来的这些道士,初衷都是要除暴安良。但若是遇到危险,生死之际,便难免会想到这原本不是道士们的任务,说不定还会打退堂鼓。
这也是人之常情。李玄机顾念他们一腔热忱,也不愿对他们多加苛责。惟愿关键时刻,大家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第277章 蜂巢
大殿中阴火未熄, 隔着蓝绿色的火苗,还可以看到地面上那些扭曲成团的半透明的触手,以及一团一团看不出具体形状的皮革状的东西, 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像水母, 却又比水母多了几分粗糙,踩上去的时候会有一种踩到牛皮的感觉。
“墓中物, ”李玄机如是解释,“北地人称为尸虫, 触手绞住猎物会分泌毒\液。见光则死。”
李玄机有些纳闷的是,老鬼既然有意将他们诱入古墓,为什么又会安排这样的毒虫守在这里?他们若是有人受伤,最后受损失的还不是老鬼?
或者这只是一个筛选机制?将水平不够的修行者都淘汰掉?
李玄机不再深想,带着人匆匆往前走。
前方渐渐透出光亮来, 嗡嗡嘤嘤的嘈杂声隐隐传来,有一种……即将到达集市的怪异感, 好像下一秒他们就能听到小商贩们热热闹闹的叫卖声了。
穿过大殿, 眼前一道残破的墙壁, 仿佛有钱人家宅院的影壁, 顶端的砖瓦虽然都坍塌了,但墙壁上仍可清楚的看到如意、蝙蝠等寓意吉祥的图案。
喧嚣的声浪已从影壁后面扑了过来,男人女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还夹着娃娃的哭闹声, 果然像赶集一样。
秦时这时候也有些紧张起来, 人对于未知的、不合常理的事物总会生出不安、甚至是恐惧的感觉。
就好比此时此刻,有什么比听见古墓里传来热热闹闹的嘈杂声更恐怖的吗?!
秦时满脑子都是百鬼夜行这一类的恐怖故事, 但待他们警惕十足地绕过影壁,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色却让人有一种一脚踩空的感觉。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 坑洞底部浓郁的黑烟盘旋绕动,让人看不清楚下面到底是什么。
坑洞四周则是斜坡,此时此刻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也不全是人,至少秦时一眼看过去,就看见了不少鹿角、毛尾巴之类的……
他想起了电影里的古罗马斗兽场。别说,眼前坑洞的结构,包括坑洞上空弥漫的诡异又狂热的气氛都挺像的。
秦时回头,见他们的来时路在这人山人海中丝毫也不起眼。因为影壁前方也站满了人,田道长目瞪口呆的跟他的几个徒弟站在一起,一排青灰色的身影将他们身后残破的影壁都挡住了。
在往上看……
秦时只觉得眼晕,他要纠正一下自己刚才的说法,这里不是坑洞,这活活就是一口井啊,靠近坑底还有些坡度,到了上头,简直就是直上直下了。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即便是几乎直上直下的洞壁,也一样被占满了。
秦时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型的蜂巢,心里不由想到了姚家寨那个失败了的阵法,与这里几乎是如出一辙的结构,区别只在于规模大小,以及……祭品的数量。
没错,此时此刻,他们与周围的人都是这阵法的祭品。
秦时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解的只是这些人(妖)都是干什么来的。他们是来抓捕罪魁祸首,但这些人一副赶庙会的架势,俱是欢天喜地,实在令人费解。
贺知年这个时候已经从后面挤了过来,见李玄机就站在秦时身前,便凑过去用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打听了,都说是异宝出世,来看热闹的。”
李玄机侧过头,压低了声音问他,“什么异宝?”
贺知年摇摇头,“没说。”
这里人太多,互相又是竞争关系,自己掌握的信息不肯跟别人分享也是正常的。
站在他们旁边的两个中年汉子似乎听见了他们的低语,转过头朝他们看了看,目光中露出不屑的神色,嘀咕一句,“看你们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也贪图人家的宝贝?!”
秦时被这神一般的描述给搞愣了,李玄机和田道长头发都灰白了,说一句“老”倒也应景,但他们这种成年男子,要说“小”,怎么都不搭吧?
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这人话里的意思,大约是看不上他们的战斗力吧。
秦时拉住了贺知年,他觉得他们这些人里头,李玄机田道长之流太不接地气了,贺知年、章宪又都是性子刚直的人,不大会拐弯抹角的说话。好不容易有陌生人主动跟他们搭讪,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秦时咳嗽一声,开始跟陌生人套近乎,“两位爷,我们原本是从这里过路的,结果听到一点儿风声,想着机会难得,过来开开眼……”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对他这说法半信半疑。在他们看来,挤到这里的人估计都跟他们一样,对异宝志在必得。
秦时察言观色,笑得越发和气了,“实不相瞒,我们几个都是镖局的,护送这几位道爷回金州。路上遇见几个人,说这里有道观在举办隆重的斋醮,就跟着来瞧热闹……结果被人诓进来,哪些人又跑了,我们几个也都懵着呢。”
两个大汉扫一眼他们身后几个一脸皱纹的老道士,有点儿信了这话。其中一个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笑着说:“你们这是运气不好,被人给戏耍了。你们怕是还不知道,这古墓是一块绝佳的风水地,天地灵气蕴养出了一颗火龙扣。”
秦时听的两眼蚊香圈,正想问问这个什么扣到底干什么用的,就听贺知年倒吸一口冷气,急切的问了一句,“这些人说的异宝现世,说的就是这个火龙扣?!”
两个大汉矜持地点头,“正是。”
秦时拽了拽贺知年的袖子,“这东西……干什么用?”
贺知年摇了摇头,“我也是听来的……听说是天地灵气蕴养,也有说是上界流传下来的宝物,能吸纳存贮天地间的灵力,并将其转化为某种特定的属性……就是说,这是一件任何属性的修行者都能够用来提高修为的东西。”
秦时心想,难怪东南西北的妖族都闻风而动,反倒是那些势力弱小的族群面对这样的消息,表现的更加理智。
贺知年忍不住回头去看李玄机,他们都知道什么天材地宝的话都是假的,但在大家都狂热的想要寻找异宝的时候跳出来说明真相,大家只会觉得他们在玩心眼,想把他们骗走了,好自己独占异宝。
一旦阵法启动,别管老鬼这个鬼东西能不能夺走灵力,这些人肯定都要死了。这么多条命,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跳加速,脑仁都要炸了。
秦时也在看李玄机。
李玄机也觉得棘手,他们进入古墓之前都做好了生死血战的心里准备,没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搞不好他们连生死血战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给一锅烩了。
什么火龙扣,必定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李玄机抬头望天,见头顶上方一片云雾缭绕,不像是墓室的顶棚,倒像是从地底凿开了一道缝隙。
但这么窄的缝隙,要怎么把所有人都转移出去,也是一个大问题。
李玄机正想示意秦时问一问别人,来时的路是怎样的,有没有出什么意外被堵死,就觉脚下震动,坑底的黑雾突然间疾速涌动起来。
周围的人都发了狂一般,一个个两眼冒光,激动得站都站不住,恨不能扑进去把异宝捞进怀里。
魔鬼峡的另一侧,崎岖山路间,沐夜一手提着刀,一手牵着马缰绳在前方开路。在他身后,年轻的小道士骑在一头骡子背上,低着头摆弄手中的罗盘。
他们身后是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便装、身后背着工具。走在最后的是摇光,手里提着宽刀,警觉的留意周围的动静。
前方很快出现了岔路口。
沐夜抹一把汗,转头问道:“尚明,左还是右?”
尚明脸色苍白,眉宇间还带着大病初愈的孱弱,他的视线从罗盘上移到了前方,指了指左手边的那条小路,“这边。”
“确定?”沐夜不是质疑尚明的判断,他只是没话找话。这一路走得太安静了,很希望周围能有点儿声音。可惜这一片山头都不正常,别说鸟叫,连虫子叫都听不到。
尚明微微一笑,“确定。”
沐夜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嘿嘿一笑,牵着缰绳朝左边走了过去。
山间早年的时候也是有路的,只是时日久了,杂草丛生,更有山崩时候从高处滚落的山石挡路。沐夜会把那些绊腿的灌木野草都砍掉,若是遇到大块山石,就只能绕着走了。他们这一行人虽然都是精壮汉子,但到底不是出来修路的,力气得花在正经地方。
绕过一堆乱石,沐夜脚步一顿,有点看呆了。
身后的骡子从他身旁绕过,他听到尚明的声音带着欣喜之意,“就是这里!这里的大湖乃是整片山地的灵眼所在,毁了这里,古墓便再不是九星拱月的格局!”
沐夜回身重重在他肩上一拍,兴奋的说道:“行啊,尚明!厉害啊!没想到真能让你给找到了!”
他和摇光私底下嘀咕的时候,心里其实都不大看好这个过分清秀的小道士。但他们也知道追云观的师兄弟们都被李玄机带走了,除了尚明也没有别人可用。
尚明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跟着师父来过这里,虽然当时没找到这个大湖,但这一代的地形还是比较熟悉的……好了,等我算一算着周围哪里最容易下手,咱们就赶紧动手吧。”
幽深湖底,盘踞在湖水深处沉睡的庞然大物似乎察觉了什么,眼皮微微颤了颤。
第278章 黑蛟
古墓中的坑洞, 面积与姚家寨的山谷相仿,这一点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毕竟老鬼到姚家寨折腾一通, 也是为了试验他的聚灵阵。同一个阵法, 虽然地点不同,规格大小却不会相差太多, 区别只在于姚家寨的谷底是碎石滩,而这里却是一片幽深水潭。
水面上黑烟涌动, 像开了锅似的。
周围坡地上那些等待异宝现世的修行者一个个紧张万分,眼珠子都恨不得被黑烟吸了进去。站在秦时身旁的那两个壮汉也顾不上再说闲话,都握紧了兵器,如临大敌。
秦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跟在李玄机身后, 护着他往高处走。他们周围的人都巴不得能挤到前方好看个清楚,倒也没人拦着他们。
秦时留意身边的修行者, 发现妖族居多, 但人类修士竟也不少。人类寿命有限, 修行路上困难重重, 或许比起妖修,更需要所谓的天材地宝来协助吧。秦时心里有些替他们担忧,这种妖人混杂的地方, 为了一个真假不知的“异宝”就跑来拼命, 这可真是……
秦时摇头, 心里嘀咕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个坑洞的排布, 有些类似后世的剧院。前排观看效果最佳的位置最为抢手,越是离坑底近, 越有可能在异宝现世的第一时间出手抢夺。往高处走,人反而没那么拥挤,但秦时却更警觉了,他觉得这些守在高处的才是真正的高手,估计都在等着修士们杀个你死我活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高处云雾缭绕,凉风习习,只是从他们站立的地方看不到更多东西。李玄机也只是感应到了上方有结界存在,想必是有出口的。毕竟这样浩大的阵法一定会对风水格局有要求,完全不见天日或许会有什么妨碍。
从高处望下去,坑底的水潭上方黑雾慢慢凝实,似乎是一条盘旋扭动的黑蛇的模样。秦时刚想着说一句果然是蛇妖,就见黑雾中蛇头扬了起来,硕大的脑袋上赫然顶着一双奇怪的树杈似的角。
秦时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蛇,从头到尾的长度少说也超过了十米,身躯如水桶一般粗细,哪怕当初他们掉进了昌马城地下的暗河,被水关山追逐,也没见过这么粗壮的大蛇。
秦时目瞪口呆的问道:“这是……蛟吗?!”
据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他一直以为这都是传说里的事。哪怕水兰因学会了从他肩膀上飘起来,在他看来,这也跟真正学会飞行差了好远呢。
李玄机还没来及回答,就见坑底水花四溅,黑蛟猛然向前一冲,一口将坑洞边来不及躲闪的一名修士吞了下去。也不知它是饿极了,还是周围的喧嚣激发了它的狂性,它将这人叼在嘴里,十分暴躁地来回甩动。
修士大声惨叫,鲜血飞溅开来,迅速将潭水染红了。
那些围聚在水潭近处的人大约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一惊之下登时大哗。但坑洞底部的空间本来就不算大,黑蛟又身躯庞大,来回扭动之际,便有站在近处的人纷纷掉落水潭。水潭上方有黑雾挡着,又有黑蛟来回盘旋,这些人的身形很快就看不见了。
下方水潭周围已经乱成一团,有人往上跑,也有人祭出法器,直接升到半空。黑蛟似乎被这些东西吸引,扬起硕大的脑袋,开始追逐起这些在它脑袋周围绕来绕去的东西。
“怎么都不逃?”秦时看得心急,他发现这些人都是一副要跟黑蛟死战到底的架势。可他们有法器,按理说脱身是不难的。
贺知年也注视着下方的战场,解释说:“通常来说,天材地宝的附近都有凶兽看守。这些人只怕是把黑蛟当成了火龙扣的看护兽。”
李玄机带着手下弟子继续往高处走。下面那些人目前还意识不到处境的凶险,也听不进旁人的劝告,厮杀是免不了的。他们正好趁着这功夫好好研究一下找出路的事。
站在高处的人也在打量他们一行人,或许是见他们对下方的黑蛟不感兴趣的样子,于是也不将他们看做对手,上下打量的视线虽然不大友好,但也并没有流露出太深的敌意,只是顾虑他们一行人数目不小,故而稍稍有些顾忌吧。
李玄机停在一片空地上,也不理会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放出青鸟去探看上方的情况。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下方的战场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仍然一副旁观的姿态,下方的人却已经自动自发地结成了临时的同盟,开始互相配合着,一起对付发了狂的黑蛟。
黑蛟的身形不住地扭动,蒲扇般的大尾巴拍打在岸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秦时觉得它看上去不大像是要攻击人,更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因此拼命挣扎。他这样想的时候,就听意识海中秦团子咋咋呼呼的叫唤起来,“呔!你个蓝眼!你给我老实一点儿!”
蓝眼在秦时的意识海中左冲右突,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急着想躲起来似的。但它实力实在很弱,三下两下就被秦团子扑住,踩在了脚下。就算如此,它也依旧在不停地挣扎。
“出了什么事?”秦时警觉,“要是不好好说话,干脆让团子吃了你得了!”
蓝眼瑟缩了一下,挣扎着哼唧,“我家老苗好像在外头……”
秦时一愣,“你说的是苗飞羽?你的本体?”
蓝眼幻化出了白虎本来的样子。它灵力有限,一旦体型变大,整个形态就会显得十分模糊,唯有维持着秦团子一只耳朵那般大小才能勉强让人看出它的模样。
蓝眼可怜巴巴的哀求,“让我出去看看吧。”
“你出去,不一定还能回来了。”秦时心里清楚,就这么蒲公英似的小小一团,说不定被谁吹口气就散掉了。
蓝眼坚持。
秦时便将它引出,合拢在掌心里。但蓝眼心急,迫不及待的从他指缝之间钻了出去。
黑蛟痛苦的嘶鸣,巨大的身躯在水潭上方翻滚着,尾巴扫过一旁的斜坡,将几个修士从高处扫下,张嘴咬了过去。就在它即将咬中其中一人的时候,忽然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脑袋一下扬了起来,视线直勾勾朝上看去。
半空中,一缕微光落在小小一团白色的蒲公英上,令它蒙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微光。它就那么轻飘飘地向下飘落。
被黑蛟从高处扫落的修士几乎紧擦着黑蛟张大的嘴巴掉进了水潭里。
黑蛟腾空而起,一口将蒲公英吞下。
掉进水潭里的修士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就见水中黑影晃动,水上水下,宛如照镜子一般,又出现了一条模样体型都十分相似的黑蛟。
黑蛟身上覆着一层漆黑油亮的鳞甲,一双眼睛晶莹发亮,透着鲜血一样的腥红,眸中凶光四溢,仿佛已经锁死了这个落水的猎物。
修士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手脚并用,拼命划水往岸上逃,慌乱中甚至没想到自己是一个修行者,只顾着用最原始的方式逃命。
红眼黑蛟迅捷无比地飞窜过来,一口将他吞下。
潭水瞬间就被染红了一片。
这时离水潭较近的人也都注意到水潭中还有一条黑蛟,双眼腥红,而且凶残程度不输于刚才的那头黑蛟。
水潭附近的修士们开始谨慎的往高处退,而之前站在高处的修士们也终于收起了轻视之意,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但没有人下去救人,倒不是所有的人都铁石心肠,见死不救,而是不等所有的人做出反应,水潭里的红眼黑蛟就飞身从水底窜了出来,粗壮的身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将之前的那条黑蛟飞扑回了水潭里。
明明只是落进水里,但黑蛟落水的瞬间却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嘶鸣,仿佛它不是落进了水里,而是落进了油锅里。
水潭的边缘倏忽间亮了起来,是鲜血一般刺眼的红色。随着这一圈红光的亮起,水面上像是突然间罩上了一层冰壳,任由黑蛟在冰壳下面如何挣扎,竟然都无法撞破它。
红眼黑蛟施施然在冰壳上盘了起来,脑袋高高扬起,望向高处弥漫着云雾的地方。
红光向四周散开。
站在高处的秦时也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大型机器突然开启的感觉,电机高速运转,整个空间都被静电充满。
有无形的东西以红眼黑蛟所占据的水潭为中心,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辐射开来。那些拥挤在水潭附近的修士们都像是中了什么定身术似的,僵立着不动了,有些甚至还维持着奔跑或者厮杀的姿势。
这神奇的辐射沿着斜坡向上蔓延,像无形无质的海浪,但凡被它卷到的人都在极短的时间里僵住了。
那些站在高处坐山观虎斗的修士们也察觉到事情不对,有几个当机立断,拿起兵器朝着盘踞在水潭上的黑蛟冲了过去。但黑蛟动作敏捷,身上鳞甲又坚硬,修士们一时间也拿它没办法。
第279章 他呢
一个复杂的仪器启动是需要时间的。
李玄机拿起搭在肩上的拂尘, 说了句“去吧”,便将它丢了下去。
李飞天闪电般冲进了战团,妙到毫巅的从正在激战的黑蛟和修士们之间的缝隙里穿了过去, 细长的身影在黑蛟腥红的眼睛上划出一道银色的亮光, 砰然击中了黑蛟身\下的冰壳。
整个古墓都仿佛被震得颤了颤。
冰壳上出现了一道裂纹,冰壳之下的黑蛟也开始不停地撞击这一道裂隙。随着这一道裂隙的出现, 坑洞中迅速蔓延的辐射一般的巨浪忽然间无声无息的停止了涌动。险些中招的人们惊魂未定,有的撒丫子往山上跑, 有的干脆提着兵器往下方跑,想要跟之前站在高处的那些修士们联手,先宰了这红眼的恶蛟。
李玄机见阵法的启动受阻,心里安定了许多。至于底下的恶蛟,有这么多修行者在场, 不用白不用。这些人都怀着野心而来,不将他们的力气耗尽了, 后面还会生乱。再说李玄机也不舍得自己带出来的人都耗在这里。
秦时和贺知年也都在紧张地关注下方的战局。
李飞天以一己之力搞瘫了阵法的启动, 虽然看似侥幸, 但道理也好解释。就好比一辆汽车要启动了, 这时候如果发动机的哪一个零件里多出来一粒小石子,说不定发动机立刻就报废了。
但古墓中的老鬼大费周折的放出谣言,吸引来了这么多的修行者, 可见他对以修士们为生祭一事势在必得。
他们担心的, 是刚才李飞天的全力一击只起到了拖延的作用, 并不能真正阻止这个阵法。
冰壳之上,修士们围攻红眼蛟龙, 冰壳之下,那头吞了蓝眼的黑蛟也在发狂一样撞击冰壳上的裂隙, 寻找逃出来的机会。
冰壳上的裂纹越来越大。
李玄机伸手接住了上方飞回来的青鸟,青鸟叽叽喳喳,活泼泼的告诉他上面是有结界的,但结界上也出现了一条裂纹。
李玄机先是大惊,随即便露出喜意。
古墓之外,大湖旁边,原本是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却在他们打下第一枚楔子的时候,忽然就变了天。
乌云像一面巨型的船帆,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扯着,从天水交界之处迅速地升起,很快就遮住了整个天幕。湖面上起了风,浪潮拍打着岸边的石头,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响。
尚明额头见汗,强作镇定的催促干活的士兵,“天相生变,说明我们找对了地方……快!快!快!”
狂风愈烈,尚明拿朱砂画在湖边的几个图形仿佛暗夜里燃烧的小火苗,随时都能在狂风里被吹熄。士兵们忙得头也不抬,下手如风,互相配合着沿着尚明画下图形的方向,立志要从湖边挖出一条沟渠。
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所幸的是,尚明画出的这条路线原本就是地表一道低洼的沟壑。沟壑两边石土疏松一些,他们不必耗费太多力气,就能将沟壑拓宽,变成一条一人多深的水渠。
水渠的一端是湖,另外一端则穿过了河边的石头滩,歪歪扭扭地冲向远处地势低洼的荒原。
士兵们眼瞅着沟渠渐渐成型,都忍不住露出笑脸。
沐夜也是大汗淋漓,一边将沟渠里的石头挖出来,一边忍不住追着尚明追问,“这个深度和宽度……够了吧?!足够破了风水局了吧?!”
尚明望着头顶上方漆黑如墨的天空,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还不够。”
这样一道沟渠,哪怕过去十天半个月,只怕湖面也不会有明显的下降。他低头计算出几个合适的地方,从李玄机给他的储物袋里取出了早在出发之前就备好的丹药,挖好合适的深度,拉出引线,点燃,爆\破。
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湖边的石滩上烟尘溅起,像老天爷在这里降下了一连串的巨雷。离得近的人都被震得面色发白,还有没来得及捂住耳朵的,一个个都被这剧烈的爆\破声震得一时间听不到声音了。
天上的乌云压得更低,狂风怒吼,将他们裸露在外面的皮肉扯的生疼。
但等烟尘散开,大家才惊讶的看到之前挖开的沟渠已经变深变宽了,湖水冲进他们挖好的沟渠里,冲出河滩,涌向远处地势低洼的荒原。
水流汹涌,不断带走两岸的碎石泥土,他们炸开的沟渠很快就在水流的冲刷之下变得更宽了。
水流自然会在荒原上寻找合适的前进方向。
士兵们看着湖水冲过他们亲手挖好的沟渠,冲向远处,在色泽枯败的荒原上画出一道白亮的弧线,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或许是风大浪急,湖面上波涛汹涌,靠近岸边的地方浪头甚至掀起了一人多高,所以站在岸上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湖水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如果有人站在半空中,就能清楚的看到,这个漩涡出现的最初,只有一张圆桌那么大,白色的浪花从水窝中卷上来,像给它周围镶嵌了一圈漂亮的木耳边。
漩涡慢慢扩大,周围水花翻飞,两支鹿角状的东西缓缓从水面之下探了出来。
天空中闪过一道电光,巨雷轰然响起,刹那间暴雨如注。
漩涡里的鹿角持续升高,露出了一双即便在暗夜里依然晶莹闪烁、冰海一般清澈的蓝色眼睛。雨点砸在它头顶那一片青蓝色的鳞片上,映出了一闪而逝的刺眼电光。
硕大的头颅探了出来,巨龙破开黑沉沉的水面,朝着岸边游了过去。闪电的亮光在它的眼底闪烁,令它神情中充满了对这天地万物不屑一顾的傲然之态。
这天地、这山水、这些行走的人类和野兽,在它眼里不过都是蝼蚁。它们狂妄、贪婪、自大,却又惯会使出卑劣的手段来夺取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青龙巨大的身躯在浪涛中隐现,岸上的人却毫无觉察,他们只知道风暴来得蹊跷,这与天地之间的风水灵脉被破坏也是有关系的。用尚明的话来说,要是完全没有一点儿异象,他们刚才的活儿就白干了。
他们刚才使用了追云观的丹药炸开沟渠,因此沟渠两岸的山石泥土都受到震动的影响,变得疏松了许多。此刻湖水汹涌冲过,又将这些松动的石块泥土都冲走了,因此沟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宽了。
湖水被狂风推着,朝着远方的荒原奔涌而去。
湖边的人互相搀扶,想要找到一处躲避暴雨雷电的地方,直到一股巨浪从湖面上掀了过来,众人发现隐藏在巨浪之后的庞然大物和那一双莹莹发光的眼睛。
尚明被吓住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破了湖水周围的风水,所以惊动了湖底的凶兽……这是出来找他算账了?!
沐夜和摇光却都露出意外的表情,有惊吓,但同时又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丝希望。他们都是见过秦时那条小龙的人,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但龙这个东西,总不会遍地都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一条吧?!
正因为生出了这一点的想法,所以当巨大的龙头紧贴着湖岸,朝着他们滑行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动,而是握紧了手里的宽刀,有些紧张的盯着龙头看。沐夜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兄弟们稍安勿躁。
尚明则被摇光拽到了身后,这一个突然动作惊醒了他。尚明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卜算吉凶,他运指如飞地占了两卦,发现都是大吉……于是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水平不够,算错了?正在那里疑神疑鬼之际,就听前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他呢?”
尚明愣住,抬头向前方看去,正对上一双结了冰似的蓝眼睛,顿时一惊,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然后他才反应过来龙是在跟他们说话。
沐夜扫了摇光一眼,清了清喉咙,“你是小龙?”
尚明惊讶的看看站在他身前的两个人,心想他们竟然还认识这么厉害的家伙……不对,他们竟然称呼这样一头庞然大物为“小龙”?!
青龙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他呢?”
沐夜面对它的时候,说实话也是有些打怵的,见小龙有些暴躁,也不敢跟它废话了,伸手指了指他们后方古墓的位置,“他在那里。古墓里。”
尚明有些诧异的看着它,不知道它问的是谁。莫非是在问他师祖?在那些人里头,好像就数他师祖最精通法术,别人好像都没有收服灵兽的能力。
青龙一下子扬起脑袋,探照灯似的一双眼睛一下就亮了。
第280章 向上
眼见水潭表面的冰壳就要被底下的黑蛟撞碎, 红眼黑蛟发了狂,凶性大发地在水潭附近翻滚起来。
它身量比先前的那条黑蛟还要粗壮,这么看似毫无章法地满地乱滚, 登时就将那些来不及躲闪的修士给撞下了山坡, 还有人直接就被他的尾巴抽飞了。
一条荆棘状的鞭子横空飞出,顺着黑胶的尾巴缠住了它, 牢牢的将它困在了斜坡上。持鞭的人是一名木灵力的修行者,他一边跟黑蛟僵持, 一边动用自身灵力试图从周围吸纳灵力。但他很快便发现这个古怪的坑洞里,灵力竟然呈现出一种枯竭之相。
修道之人都知道天地之间灵力趋于枯竭,但趋于枯竭不等于完全枯竭,尤其是古墓所在的山野环境,远离人烟, 按理说灵力应当比人类居住的繁闹之地更为充沛才对。但他们此刻所处的环境却好像完全与外界隔绝了。
修行者吃了一惊,忍不住喊道:“这里不对……”
话音未落, 便听砰的一声响, 黑蛟将荆棘鞭子给扯断了。修士踉踉跄跄向后摔去, 被他的同伴赶上来扶住了。两人凑到一起, 小声嘀咕几句,有些畏惧的快速向一旁退去。
这个时候,红眼黑蛟也顾不上跟他纠缠了, 冰壳彻底破开, 下方的黑蛟飞窜上来, 凶猛地缠住了红眼黑蛟,一口咬在它的前爪上, 红眼黑蛟仰头嘶叫,鲜血瞬间染红了水潭。
两头黑蛟互相纠缠着厮打起来, 也不知到底是谁咬伤了谁,鲜血四下飞溅。周围的人也不敢跟两头黑蛟正面相撞,纷纷躲开。
贺知年手中抓着妖网,被李玄机一把拽住了。
“不是时候。”他把贺知年推到了秦时身旁,指了指头顶上方说:“去上面看看。只有结界打开,这里头的人才有活路。”
李玄机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他也注意到之前留在高处,袖手旁观的那些修行者此时此刻正不动声色的挡住他们的去路,似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贺知年打量往高处走的路线,发现这一段山路虽然又直又陡,但山石嶙峋,岩壁之上不时就有突出的棱角,这些都可供人攀援,不算难走。但难的是在如何在攀山而行的同时,提防有人会在背后下黑手。
贺知年冲着秦时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缠着他们,你先上。”
秦时心知此刻不是推搡客气的时候,微微颔首,嘱咐他小心。
贺知年给章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又让赵谦去李玄机那里守着。李玄机看出他们的安排,摆摆手,让赵谦跟着贺知年一起过去。拦路的人多,只一个贺知年,哪怕手里有法器也会很吃力。
“我身边有李飞天,暂时无妨。你们把这些孩子都带上。”李玄机和田道长带了不少能干的弟子出来,但真要跟人打起来,与他们这些常年出任务的缉妖师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当然这也是他们带着弟子出来历练的目的。
看出他们要往上走,留在周围的修士们便都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人上前一步,拦在了他们面前。他手中拎着盘起来的皮鞭,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这两个人,神情略有些不屑的说道:“二位这是要去哪里?”
贺知年把秦时挡在身后,丢给他一个视线,示意他自己找机会跑。他转过头望着这个小胡子,笑了笑说:“几位是刻意守在这里的?”
小胡子笑而不答,视线却紧紧盯着眼前两人。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都有意无意的挡在了他们前方。
李玄机这个时候已经召回了李飞天,正跃跃欲试地围着他兜圈子。这些拦路的人对法器多有忌讳,但对贺知年和秦时两个普通人类,神情就轻慢了许多。
贺知年上前一步,朝着小胡子走了过去。小胡子面露警觉,手一抖,甩开了皮鞭。黑色的皮鞭如一条游蛇一般在他腿边滑开。站在小胡子身后的两个人也都拿出兵器,紧紧盯住了贺知年。
贺知年手中妖网弹出,铺天盖地的在几人头顶上方张开,将他们兜头罩住,迅速朝旁边拖拽过去。
几个修士刚才只看到贺知年腰间配着宽刀,以为这就是他的兵器,完全没料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普通人类手中还握有法器,猝不及防之下便中了招。
原本蓄势待发的小团体登时乱了。秦时抓紧这一闪而逝的机会从他们旁边蹿了过去。秦时身后,追云观和田道长带出来的道家弟子也一涌而上,拦住了附近跃跃欲试的修士们。这些年轻的道士虽然武艺不大精熟,但人人手中都握着几张符箓,乍然遇到对手,一个个都如临大敌,一不小心就放出一张雷电符。
秦时从电闪雷鸣中攀上山岩的时候,心里暗暗嘀咕这些小道士们有点儿不知柴米贵的憨气……但声势浩大也有好处,至少也能把人给吓住,给同伴制造机会。
这些拦路的修士都是以小胡子这几人为首,见他们中招,小道士们又一个个财大气粗,掏起符箓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于是多少生了几分忌惮之意,如此一来,道士们就隐隐占了上风。
妖网的攻击虽然出其不意,但它的能力到底是与贺知年的修行程度息息相关。以贺知年此时的能力,与这些修行者一对一只怕还能支撑一些时候,想要以少胜多那就纯属说梦话了。
妖网很快散开,化作一团细碎光点,回到了贺知年手中。
小胡子吃了亏,脸色黑如锅底,手中黑鞭刷的一下飞了过来。他誓要这个狡诈的凡人在他手上吃个大亏不可。
贺知年甩出妖网,利用妖网去缠住他的鞭子,同时宽刀出鞘,扑向小胡子旁边持刀的同伴。章宪和赵谦也拦住了朝着贺知年冲过来的另外两个修士。
陡坡上登时乱成一团。
秦时攀着岩石往山上走,很快将兵器相撞的声音甩到了身后。微凉的风从头顶上方吹来,带着古墓里所没有的清新与湿润。
有什么东西在云雾间闪了闪,秦时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他有一种隔着紧闭的玻璃窗看到外面打雷闪电的错觉。
但空气里似乎又真的多了一丝湿润的水汽……
好奇怪。
秦时一边爬一边留意脚下的动静。
贺知年手中握有妖网,暂时还可以招架住小胡子的进攻,他身边的那些修士有章宪几个拦着,一时半会儿还支持得住。
他们情况还算好的。不好的是坑洞下方,靠近水潭周围的那些修士。两条黑蛟厮杀得不亦乐乎,双方身上都已经见了血,红眼黑蛟甚至凶悍的从前一条黑蛟的背后撕扯下来一块皮肉。鲜血喷溅出来的时候,上方观战的秦时都忍不住跟着哆嗦了一下。
黑蛟的惨叫声凄厉至极。这一道伤大约令它大伤元气,它瘫倒在水潭旁边,一动不动了。鲜血流过它的身体,顺着谭边的斜坡流进了水潭里。
水潭的边缘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再一次浮现出诡异的红光。
秦时心里咯噔一下,这情形怎么像是阵法要启动了?!果然刚才李飞天的那一下撞击并没真正地阻止它?
红眼黑蛟再一次将自己的长条状的身体在水潭之上盘了起来。离得太远,秦时也看不清楚水潭上方是不是又一次结了冰。但附近的人明显都被前一头黑蛟的惨状给吓着了,忙不迭的想着要往高处退去,好离红眼黑蛟远一点。
水潭周围红光越来越亮。
阵法再一次启动了,一圈黯淡的红光从水潭上升起,如辐射一般,自下而上沿着山坡蔓延开来。被红光扫到的修士都像被定身了一样,面容也随之失去了活气,慢慢的变成了灰白色的石像。
李玄机带着身边的老道长们开始在山坡上结阵,与水潭之上的红眼黑蛟对抗。但红眼黑蛟仍像是从这诡异的阵法里吸收到了足够的灵力,身上的伤口竟然肉眼可见的开始痊愈了。
秦时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险些手一抖从斜坡上滑下来,惊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秦团子忍不住吼了一声,“你看身后!”
秦时忙回头,见一个彪形大汉一手提着刀,一手攀着山岩,正脚步如飞追着他过来。这人目光灼灼,秦时只看一眼,便能通过他饱含恶意的视线推断出他的目标正是自己。
这人身形并不比他强壮多少,但手脚的动作非常的敏捷,攀着山岩前进时灵活的好像一只大猴子,三荡两荡就已经追到了近处。而秦时这个时候两只手都挂在凸起的岩石上,大半个身体悬空,根本无法分出手脚去对付他。
彪形大汉的眼里流露出胜券在握的笃定,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指甲伸长,变成了陨铁一般的乌黑泛金的颜色。
只消一爪子,彪形大汉心想,这小子就会身首两截……
秦时腰上用力,想要把身体荡过去攀住上方一块大石头。如此一来,他脚下就能踩到实处,也能腾出一只手去对付敌人了。
但坑洞里不见阳光,山石上都长了苔藓,脚踩上去就打滑,根本站不住。秦时来回试了两次都无法让自己的身体在山岩间固定下来。
攀援而上的彪形大汉距离他只有不到五六米的距离了。他的视线扫过秦时的脖颈,那是他将要落爪的位置。眼见秦时已经没有时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把自己的腿脚安置好,大汉眼中流露出喜意。
就在大汉作势欲扑的瞬间,秦时的身影忽然模糊了一下。
彪形大汉以为自己突然眼花了,连忙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发现秦时身前出现一团淡淡的白色雾气。
大汉心里咯噔一下。
白色雾气以极快的速度凝实,不过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头黑白相间的成年猛虎。
白虎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纵身一扑,锋利的前爪准确无误地从他的脖颈处划过。
秦时的视网膜上闪过一片红色,大汉沉重的身体拖着一个掉落了半边的脑袋从高处掉落。
鲜血在半空中溅开,惹得盘踞在水潭上方正与道士们的阵法相抗衡的黑蛟都抬头看了看。
秦时的心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在那人掉下去的时候瞥见了他的手——指尖像狼爪一样,长长的指甲探出来,泛着金属一般锋利的光芒。
这让他想到了狼王。
狼王这个时候也一定在担心他。秦时心想,他在等着他,还有小黄豆和水兰因,他们也都在等着他呢。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