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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胜券在握


    罗仇魔沉声道, “没想到卢阁主聪明一世,最后也会落到这样求人收留的下场。我方才还想说,若是小江长老不愿意, 我的魔陨之地里倒是可以给阁主留下一座墓碑。”


    他似乎格外真心实意地强调道,“是真的墓碑。既然阁主已经死了, 那我们过往的恩怨也一并勾销, 我还是愿意给阁主一片下葬之地的。”


    怎么听上去罗仇魔和卢容衍曾经还有过一段仇怨的样子?


    察觉到了少女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卢容衍脸上的淡淡笑容没有丝毫波动。


    “我当年不过是不愿多给几颗丹药, 罗长老就记恨到现在。那片墓地还是给罗长老留作埋骨之地吧,我生性喜洁, 死了也不愿与太朽臭不堪的枯骨为邻。”


    虽然卢容衍阴阳怪气的功力更深, 但是一想到他最后的尸骨都被韦执锐吃了,江载月还是有种听到地狱笑话,功德猛降的感觉。


    她清咳一声,“好了,卢道友, 你还是先在旁边观战吧。接下来是我们与罗长老的比试了。”


    卢容衍的神情没有过多变化, 他却没有立刻开口,蒙着白布的俊雅苍白面容,像是再度变成了一座无声无息的雕像。


    “卢道友?”


    卢容衍的面容朝向她, 整座雕像的位置却如同一阵风般更接近易无事的位置。


    “……我应该也能派上些用处, 等这次大比结束, 你再来接我。”


    江载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雕像如同光亮投照下忽然消逝的影子,融化进了易无事脚下的藤壶之中,他最后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这次,不要再忘了……”


    江载月:?


    卢容衍这是吃错什么药了?不仅没有答应在一旁观战, 还主动要求参加战局,难不成易庙主这些天研究出了什么杀手锏,把雕像都超度成心怀大爱的圣人了?


    江载月震惊地看向易无事,却发现不仅是易无事,就连他身边的庄曲霄,甘流生此刻脸上都流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


    连罗仇魔都被卢容衍的这一套连招沉默了片刻,他格外忌惮地看向易无事。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现在都能够控制每座雕像的反应了?”


    易无事皱了皱眉,他脸上不比他们少半分的震惊之色,甚至冲淡了他神情中原本的阴郁。


    “不是我控制的,不过是卢容衍妄想能靠此打动我们,重获自由的一种手段罢了。难不成你们都没有被他骗过吗?”


    罗仇魔嗤笑一声,“这回看着倒不像是演出来的,不过,卢容衍这等妖魔,与其让他活着,倒不如让他死了能安分些。”


    在这件事上,易庙主他们三个长老竟然都点了点头,少见地表现出了和罗仇魔一样的赞成态度。


    没过多久,庄长老的弟子也赢得了比试,顺利回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到了他们真正要和罗仇魔出手的时候了。


    罗仇魔仰头看向万里无云的湛蓝苍穹,如同随口一问道。


    “宗主真的不出来观战吗?就不怕我一个不小心,伤到他的人?”


    江载月实在不想把心思花在和罗仇魔的赛前垃圾话上,她已经做了最坏的那一重准备,却更想要得到那个最好的结果。


    她简单道,“罗长老还是担忧一下自己的埋骨之地选在哪里比较好吧。”


    罗仇魔竟然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若我真的死了,就葬在观星宗吧。我不想葬身在宗主手中,小江长老若是有本事,活吞了我也无妨,你的魔陨之地应该也很清静,我不愿与邻同住……”


    江载月:……她就按照惯例回一下垃圾话,罗长老还真给她选上了?


    她没有开口,罗仇魔仿佛也知道了她的回应,他朝她的方向遥遥点了点头。


    所有天道长老在一瞬间敏锐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以罗仇魔为中心,空中无数道涟漪波散开来,原本平坦辽阔的一片荒地,在一瞬间被无数墓碑与红土覆盖,死寂荒芜至极的气息轰然扩散,抹灭了哪怕是地下一只活虫蝼蚁的全部生机。


    这是罗仇魔守卫多年的魔陨之地。


    江载月也几乎同时扩散出了她自己的魔陨之地,只是她的魔陨之地与罗仇魔相比,就像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海之上孤独屹立的一片荒岛,只有寥寥几座墓碑矗立在她的魔陨之地中。


    两处地界泾渭分明的同时,江载月同样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力量压在她的魔陨之地边缘,如同是蝗虫一般蚕食吞噬着她的地盘。


    这又是罗仇魔哪一个墓碑中的异魔?


    江载月皱眉,她没有轻举妄动,却也能察觉到如果时间再拖延下去,局势对她更加不利。


    “既然小江长老不动,那就由我先出手了。”


    罗仇魔不像是在生死关头对着敌人,而像是平井无波地与旧友叙旧。


    他轻轻拍了拍手下的一座墓碑,更为浓郁的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仿佛是被他驯养的一头乖顺野兽,朝着江载月所在之地扑来。


    而那黑暗途经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落入那浓墨般漆黑的深洞之中。


    甘流生主动开口道,“我来!”


    他们之前本就商议好了,与罗仇魔对战时会主动选择合适的对手,也会在作战中尽量拖延时间。


    江载月自然信任甘长老的选择,只是看到甘长老的对手,她心中不祥的预感陡然多了几分。


    彩色的光亮仿佛绚烂的烟花撞击在无穷无尽蔓延的黑暗之中,黑暗蔓延的速度慢了下来,只是还在缓缓朝着她的魔陨之地迫近。


    罗仇魔冰冷地看着这一幕,就如同耐心地给够她挣扎的时机,等待一击毙命机会的老练猎手。


    他脚下的魔陨之地中,墓碑上方陡然探出一朵盛放艳丽的浅红花朵,层层叠叠的花瓣不断绽放开落,然而仅仅是多看一眼,江载月都感觉眼睛仿佛被烧灼一般的刺痛着。


    花……很多的花种……


    只在这一眼中,花种就仿佛无孔不入的虫子想要钻入到了她全身的每一处毛孔里,在她的血肉扎根生长,再生出一朵又一朵以血肉为养料的灼艳花朵。


    庄曲霄的声音近得在她耳旁响起。


    “我动手吧。”


    江载月应了一声,她飞快地给自己加了几点精神值,身体里的那种仿佛要被异魔入侵吞噬的异样感完全消失。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庄曲霄身上探出无数条根蔓藤茎已经将那朵诡异的艳花裹住,然而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细碎花汁与残落花瓣从藤蔓中挤出。


    罗仇魔手下的墓碑又变了,这一次,她看见了从墓碑里流出来的,近乎海水般无穷无尽的灰泥。


    那些灰白的泥水蔓延过大地,泥沼中爬出了一具具不成人形,佝偻着腰身,手脚都与泥沼粘连的人像。


    易无事脱下了他身上的羽衣鹤袍,无数藤壶如同找到了归宿般落在那层流动向他们的泥水上,藤壶中生出的一具具完整雕像与那些面目模糊的泥人焦灼地融成了一团。


    江载月心中的那个不祥预感终于成了真。


    她的目光落在了冰冷灰眸没有丝毫变化的罗仇魔身上。


    “罗长老是想告诉我,无论我能找到多少个帮手,你都能找到与之相应的异魔制衡我们?”


    罗仇魔点了点头,格外坦然道。


    “我的魔陨之地里到底有多少座墓碑,我之前都有些记不太清了。也多亏了江长老,让我难得提了些许兴致,去一座座搜寻与之对应的异魔。小江长老想要知道,我一共数出来了多少座墓碑吗?”


    虽然知道这么问,可能会打击己方的士气,江载月还是诚实道,“想。”


    罗仇魔并没有玩什么把戏,他低沉的声音同样也听不出什么自夸的情绪。


    “七百九十三座墓碑,这是我在魔陨之地表面能够数清的墓碑。还有许多墓碑,已经沉进了魔陨之地深层之下,如果我要把他们挖出来,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但是为了与小江长老的这一战,我还是又挖出了深层的八十五座墓碑。”


    江载月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观星宗现在的弟子和长老人数加在一起,能比罗仇魔的墓碑数多吗?


    好家伙,罗仇魔这已经不是小题大作,而是谨慎到她即便把观星宗每个弟子长老都拉进墓碑里和他参加大比,他平均下来也能分配两个异魔围攻一个人,赢得绰绰有余了吧?这还有谁能正面赢得了他啊?!


    看着罗长老如此有分享的欲望,江载月适时捧场道。


    “罗长老这般胜券在握,是还能够放出几百座墓碑的异魔吗?”


    罗仇魔平静道,“自然不能。但是小江长老应该没有几座能放出来的墓碑了吧?还有卢容衍,姚血兰的墓碑没放出来吧?”


    只能说罗仇魔实在太高估她了,她现在的墓碑库存已经清零。


    现在能够撑着在面上不露出丝毫情绪,已经是她的演技登峰造极的功力了。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拖延着时间,等到罗仇魔至少露出虚弱迹象的时候,再动用后备手段,但看着罗仇魔一副“他还能再打十个”的游刃有余模样,江载月只能放出了自己的透明触手。


    第172章 激将法


    “罗长老不如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手段?”


    罗仇魔冷冷应了一声, “好。”


    他脚下陡然出现了一座无字墓碑,但是那墓碑之上,慢慢浮现出了江载月的血红名字。


    墓碑里, 缓缓伸出了一只少女的手,然后是头, 最后是整个人。


    她全身是雪一样的洁白, 就连身上的头发,睫毛, 瞳孔,衣袍都是白色, 就像一座冰雪铸成的雪雕。


    她看着江载月, 面容,神态,整具身体和色泽都朝着她变化,最后到了江载月都怀疑这个是不是镜中自己的程度。


    “她”注视着江载月,神情也与她一模一样的冷淡。


    “你, 要对我动手吗?”


    江载月第一次对罗仇魔生出了格外浓重的杀意。


    看着那个墓碑变出的她自己, 她竟然真的有一种和自己对视,甚至能感受到她胸膛中的心跳与自己同频跳动的不忍。


    她会用最快的速度,给“她”一个了断。


    然而在透明触手即将戳破“她”胸膛的时候, 那个一模一样的“她”却踏入了她无比熟悉的镜山之中。


    “少女”平静地注视着她, 声音也令她无比熟悉。


    “我不想死, 可是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小江”与数座魔陨之地同时出现在“她”身后,“她”的身上,同样蔓延出无数条透明触手。


    这一刻,江载月陡然明白了这个异魔的能力。


    “她”能够复制出与她同样的多个异魔, 就如同凭空复制出的另一个她自己。


    怪不得罗仇魔认为这是他最强的后手,因为无论她准备对付他的异魔是什么,另一个“她”都有与她抗衡的实力,甚至“她”的魔陨之地里,还真的走出了江载月无比熟悉的三个长老。


    江载月:……这种异魔是不是太bug了一点?她不仅要对上一个完全体的,而且还疑似知道全部信息的她自己,还要对上三个长老的异魔,中间还要提防罗仇魔对她动手?!这把她劈成八爪鱼都不够用啊。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她”就示意魔陨之地中的三个“长老”同时对她出手,甚至还格外谨慎道。


    “如果她躲入镜山,就全力攻击镜山,她的镜山支撑不了多久。”


    江载月忍不住想道,这个异魔连她的作战思路都这么清楚,该不会拥有她全部的记忆吧?那她就真的没有一丝能够赢下比试的可能了。


    罗仇魔在这时格外游刃有余地开口道。


    “小江长老,若是你支撑不住,随时可以认输。”


    在三个“长老”异魔的围攻下,江载月很快落入下风,她也确实只能靠躲入镜山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


    然而有另一个“她”自己出手,江载月感觉她的镜山就像是发生障碍的感应门,山道若隐若现,围攻她的三个异魔,随时都有闯入镜山的可能。


    在这危急关头,江载月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为什么“她”没有参与围攻,只是遥遥注视着她和“长老”的战斗?


    江载月脑中陡然划过一道灵光。


    ……镜山,触手,魔陨之地,“小江”,“她”确实拥有她每一项异魔的能力,可是这个异魔体身上的精神值极低,这是否就是“她”与她最大的不同?


    “她”没有和她一样增减精神值的外挂!


    想通这一点,江载月终于明白了,那个异魔如此忌惮,不敢靠近她的原因。


    她立刻扣除了“她”为数不多的精神值,原本围攻她的三个“长老”与“她”的身形在一瞬间扭曲,像一座座棱角变得无比尖锐的怪异雪像,江载月抓住这个时机出手,触手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身体在瞬间捏爆,溅射出无数粒细碎的泥沙。


    罗仇魔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如同一片结冰灰色湖泊的瞳眸甚至没有多少变化。


    “不愧是小江长老,几天内就能修炼到如此程度。”


    听着罗仇魔居高临下般的夸奖,江载月一点点抬起头,她忍住身体中翻涌而上的气血,冷声问道。


    “罗长老就这点手段?没有了墓碑,罗长老就没有和我正面比试的其他手段了吗?”


    罗仇魔灰冷的眼眸像是锐利地穿透了她的身体,捕捉到了她最真实的想法。


    “小江长老是想和我除开异魔,直接比一比?你想比刀,比剑,还是比试力气?或者,你只是想拖延时间,等到我支撑不住使用墓碑的那一刻?”


    江载月以为罗仇魔不可能答应她的这个要求,但他话锋一转道。


    “你想与我比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只是,小江长老知道求人要付出的代价吗?”


    江载月猜到了罗仇魔想要的是什么,他想知道她承担魔陨之地侵蚀的方法,所以才没有对她下杀手,只是用这种猫逗老鼠般的态度得到她彻底的屈从。


    “我知道。”


    她给罗仇魔加了一点精神值,铁甲唯一露出的那双灰冷阴鸷寒眸,如同一点点裂开缝隙,显现出锋锐利芒的冰川。


    “罗长老满意了吗?”


    “你对我做了什么?!”


    罗仇魔的语气不再如同之前一般从容自若,甚至带上了些许急切的意味。


    “这是什么异魔?!为什么能减轻魔陨之地对我的影响?”


    江载月这时心态反倒平和了一点。


    “我已经证实了我的诚意,那么不该由罗长老履行你的承诺吗?”


    罗仇魔锐利的灰眸,如同紧盯着猎物弱点的野兽,“你要比什么?”


    终于等到了罗仇魔露出弱点的机会,江载月毫不犹豫道,“比力量。罗长老只能待在原地,不能动弹,我们就来比比,我能否用撼动罗长老?”


    “这算什么比试?”


    “罗长老不敢吗?”


    激将法在这时也起了作用,罗仇魔望着她,他的身体如同生了根的巨树一般在原地站定,江载月甚至能够感觉到地面发出的细微震颤。


    “小江长老若是想比试这个,不妨来试试。”


    铁甲笼罩的身体膨胀变大着,像一座不断变高的山峦,投射下的可怖阴影笼罩着江载月,声音更是如雷霆震响。


    “你若是输了,你的异魔,日后就要为我所用。”


    如果她输了,她就立刻可以考虑跑路了。


    江载月表面毫不犹豫地应下,她全身的触手都在这时完全放出,如惊雷般轰然撞向罗仇魔的身体。


    然而这足以削平地面的一击,甚至不能让罗仇魔的铁甲发生半点变化,更不用说将他的身体击退。


    一击不成,江载月控制着触手试图找到铁甲的缝隙,钻入铁甲下的墓碑真身之中。


    然而当触手真的钻入了铁甲缝隙,江载月仿佛钻入了一片空荡的虚无。


    罗仇魔的真身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一块块拼接在一起的空心巨石,巨石上流淌着无数鲜红的血字,又如同浩瀚长河中流动着可怖力量的无穷无尽的血液。


    当那些血液落到她的触手上,江载月能清晰感觉到与触手相连的神魂传来被无数尖锐利刺冲刷的剧痛。


    这一刻她不像是和一个异魔在战斗,而是在和无数个异魔汇聚起来的,凝真而出的完整天魔对抗。只要她稍微一退,就是十死无生的悬崖绝路。


    但是她也终于找到了,无数座流淌着鲜红血字的墓碑中,那一座属于罗仇魔的墓碑。


    不能动,还不能动……


    江载月忍耐着神魂不断增大的痛楚,终于等到了她一直等待的应承华传来的讯息。


    ——仙人,我毁掉了所有画!


    很好!江载月不再犹豫,透明触手瞬间通过镜山,直接抵达她寻找多时的终点,无数条新生而出的透明触手一瞬间将罗仇魔的墓碑瞬间吞下。


    只是透明触手吞下的这座墓碑,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不过没给罗仇魔任何反应的时机,江载月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在一瞬间扣除了他十数个精神点。


    她所在的魔陨之地墓碑,也瞬息之间出现在罗仇魔失控的铁甲之内,将罗仇魔如同巨大山峦般的身形,封印在了墓碑当中。


    极其强烈的晕眩与浓重黑影出现在眼前,直到听到应承华的声音,江载月才缓慢地支撑起了身体。


    “仙人,我们成功了!我们把罗仇魔关进去了!”


    江载月艰难地摇了摇头,她面前还出现了层层叠叠无法聚焦的幻影,似乎有庄曲霄,甘流生的声音涌进她的耳朵里,告诉她,他们真的赢了罗仇魔。


    有人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异样,有人向她递来了丹药,江载月都无暇听清和辨清那些声音与面孔,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摸着那座墓碑上的大字。


    ——罗仇魔之墓。


    直到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完毕,江载月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她赢了?!


    他们真的困住了罗仇魔?!


    她真的不必逃出观星宗了?!


    也许是时间过去得太久,也或许是她的神魂兴奋得快要脱壳而出,她扣除精神值太多造成的后遗症慢慢消失,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江载月方才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为什么,她身边,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第173章 威逼


    “小江长老的手段确实高明, 竟然连我的化身都能收服,为你所用,你能做到这一步, 也确实出乎了我的预料。”


    熟悉的如同噩梦一般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明明应该被封印在墓碑中的罗仇魔, 穿着沉黑铁甲的高大身形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同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他的声音平静无波道。


    “小江长老还有什么没有拿出来的手段吗?”


    江载月此刻别说是藏着后手了, 她头痛欲裂,一下子扣掉罗仇魔时十数个精神值给她造成的反噬太大, 她现在能够勉强站稳身形, 没有直接摆烂躺在地上,已经是最后一点尊严的体现了。


    江载月一开口,甚至都能感觉到喉咙中涌上的浓郁血腥味道。


    放下了最后一点求胜的执念,她无比坦然道,“没有了。”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少女清黑的瞳眸无比纯粹地看向罗仇魔, 不带丝毫仇恨的意味,只是纯粹地疑惑道。


    “所以罗长老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一点——我明明将你的真身收进了墓碑里,为什么你还能再度出现在这里?”


    江载月脑子飞速运转着, 不像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罗仇魔的答案, 也决定了她逃跑的后路是否还有用。


    罗仇魔沉声反问道, “小江长老觉得,我是什么?”


    罗仇魔问他是什么?


    现在的流程已经进行到,她要低头喊罗仇魔一声“宗主”的环节了吗?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江载月准备开口,脑中却陡然闪过一道灵光。


    罗仇魔的意思难道不是想让她改口喊宗主, 而是对她刚刚提出的那个问题的回答?


    罗仇魔其实是——墓碑!


    他的真身就是他的魔陨之地,所以即便她看似把罗仇魔真身关进墓碑中,只要魔陨之地还有一座墓碑在外,罗仇魔就永远可以逃脱出来。


    换言而之,罗仇魔就是不死不灭的魔陨之地本身,他也等同于是一个降临程度极高的天魔,


    从她把他当成是一个敌人对待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输了,除非她真的有完全吞下罗仇魔所有墓碑的实力,不然用任何异魔对付罗仇魔,都是白费功夫。


    怪不得罗仇魔会说,除非宗主出手,她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小江长老,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江载月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垂死挣扎的可能,她还想要动用精神值,可原本已经减弱的晕眩后遗症再度凶猛席卷而来,她的身形微微不稳,突然间感觉到脖颈上微微的异样。


    在刚刚的攻击中,她也动用了宗主留给她的腕足,腕环上的裂纹此刻越来越多,失去了最后一点蕴藏在其中的力量,她不过轻轻用力,它们就彻底碎裂开来,掉落在地,摔裂成一地齑粉。


    或许这也暗示了她接下来的结局。


    江载月看着那曾经陪伴了她十数日的腕环碎末,想通了罗仇魔如此笃定他最终会获胜的原因的那一刻,她也终于明白,即便她真的能逃出观星宗,也不可能逃脱罗仇魔的追捕。


    罗仇魔,已经是和宗主同一层次的,世间活着的天魔。


    她现在只能算是一个伪天魔,如果放在游戏里,她现在的情况就相当于是越级打怪,好不容易用尽所有手段地打掉了跳出来的boss,自己也只剩下一点血条,以为终于能通关的时候,消失的boss再度带着无数个同等攻击力的复制体跳出来,好整以暇地告诉她,她得同时打败他们全部,才算是真正地赢过他。


    果然,现实不是游戏,boss不会永远只维持着比她高一层的战力等着她挑战。


    虽然知道她跑出观星宗,也会被罗仇魔抓回来当给他增加精神值的工具人,可是在最糟糕的时刻,江载月的心情格外平静,她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


    她的一条触手悄无声息地顺着镜山,探入了应承华告诉她的魔陨之地的凡间开口。


    可或许是要毫不留情地碾碎她最后一点希望,罗仇魔的手探入了虚空中,一只手攥出了她的触手,另一只手扼住了还在挣扎的应承华脖颈。


    “我原本是想留着这个口子,对付吴守山的。”


    罗仇魔的阴影完全笼罩着少女的身形,“没想到最后一头闯进来的,会是小江长老,倒也不算全然无用。”


    冰冷的骨头被完全拧断的声音响起,应承华一瞬间失去了全部挣扎的生息,他在罗仇魔手上,完全变成一具完全由人皮包裹,血肉跳动的墓碑,最后扔到了江载月的面前,如同是杀鸡儆猴中中用来示威的死物。


    江载月久久注视着那座没有被冰冷死白皮肤覆盖的墓碑,实在难以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俊秀凡朝太子对应上。


    罗仇魔森冷的语气逐渐透出了不耐烦的威逼意味。


    “小江长老,还不肯服输吗?”


    罗仇魔话音刚落,一道同样温吞缓慢的声音从苍穹之上响起。


    “月月……我不想……再看着了……”


    白发的宗主雕像从天穹落下,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苍白冰冷的面容,纯白的瞳眸还是只能看出隐约的轮廓,脸上原本因吞噬的神魂过大出现的裂痕,也没有完全恢复。


    宗主的唇角紧绷着,他身上的气息不似往日一般温吞而无害,如同千里霜雪覆盖,生机寂灭的冷峭寒峰,在这股低沉气势下,江载月的呼吸微微凝固住。


    然而等反应过来面前的还是宗主雕像后,江载月感觉口中弥漫的血腥味道更加浓重了。


    宗主还没有真正苏醒,宗主雕像怎么又跑出来了?


    他如果真和罗仇魔干起来,罗仇魔岂不是真能当场把他和真身一锅端了,那她最后不是连最后一点翻牌的可能都没有了?


    然而事已至此,江载月只能抱着罗仇魔或许还能再上一次当的侥幸心理,慢慢抬起头,惊喜交加地看向宗主。


    “宗主,你不是说——你不想看宗门大比吗?”


    江载月调动着全部眼神的演技,暗示宗主雕像在罗仇魔面前配合她的表演。


    然而之前还表现得格外镇定自若的宗主雕像,这一次的反应速度似乎更慢了些。


    “月月……眼睛……怎么了?”


    他捧着江载月的脸,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瞳眸,就连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最大威胁罗仇魔都完全无视掉了。


    江载月提着一颗心,久久没有等到罗仇魔过大的反应,甚至还顺利地收回了自己刚刚被抓住的触手后,她的心中又冒出了些许希望。


    难道宗主这样无视人的演技,才能最大程度地骗过罗仇魔?


    然而罗仇魔的声音不过片刻后,再度低沉响起,他嘶哑的声音中压抑着一丝小心的试探的意味。


    “宗主,这次宗门大比,我已经赢了,既然如此……”


    宗主背对着他,男人的目光仍然专注地落在江载月的眼睛上,他的雪白腕足如同轻轻扫过水面的绒羽,试探性地触碰着江载月的眼睛。


    江载月没有感觉到多少痛楚,反而有种眼睛被什么东西挠动的酸痒感觉。


    “宗主,我的,眼睛,没什么大问题……”


    担心打断了宗主雕像的表演,江载月连回答都格外轻声而缓慢。


    宗主雕像终于放开了她的脸,他仿佛是这时才注意到了罗仇魔的存在一般,纯白瞳眸慢慢地落到了罗仇魔的身上。


    宗主雕像的声音仍然有些慢吞吞,甚至比和江载月相处时更迟滞了几分。


    “不,你没有……赢……”


    江载月察觉到了宗主雕像声音的不同寻常,她脑中忍不住涌现出一个恐怖的想法。


    该不会是宗主雕像为了帮她对付罗仇魔,还吞下了更多本体的神魂吧?!


    然而接下来更恐怖的是,宗主慢吞吞地继续道。


    “我……也是……月月的,你……赢过……我,才……是……赢下……大比……”


    江载月:……很好,罗仇魔都没有开口,宗主就自己莽上去了。这下真的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尝试着再度调动精神值,却感觉到神魂中一阵比针扎更强烈的刺痛。


    等江载月的神智再度清醒了一点时,宗主的雪白腕足在不知何时抱起她,将她稳稳地送入了云池宫中。


    江载月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条雪白腕足,脑中陡然涌现出了一个念头。


    这或许,是她和宗主最后一次见面。


    她张了张口,几乎想要劝祝烛星放弃这场大比,即便是放弃宗主之位,只要能留下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此刻,她亦然明白,战和退的主动权,已经不在宗主手中了。


    到了这一步,她只能相信祝烛星,相信他不是毫无意义地送死,相信——他还有哪怕只是一线赢的可能……


    或许,她还有能帮上他的最后一点机会。


    江载月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了调养神魂的丹药,她只探出一条触手留意外界的战局,大半心神全部投入到了温养自身的神魂中。


    罗仇魔自然也察觉到了宗主这不同寻常的迟滞与送江载月离开的举动,他心中某种原本刻意压下的念头,也越发破土而出。


    第174章 诡域


    “宗主, 您的道体……”


    罗仇魔话音未落,脚下原本沉寂的墓碑此刻如同从地底浮现而出,幽寂森然至极的气息往四周弥漫而去, 瞬间将方圆千里化作墓碑幽立,异魔席卷而出的鬼域。


    罗仇魔再也顾不得魔陨之地的侵袭, 即便他知晓如今的宗主或许没有全盛时十分之一的威能, 但他对宗主出手的一击,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能出手的机会, 他不敢有丝毫留手。


    只要撑过这一击,只要胜过宗主, 从此观星宗, 就是他的天下了!


    胸膛中涌现出的汹涌渴望,让罗仇魔顾不得再保持人形,他袒露出真正的道体,无数座墓碑融连如得足以遮天蔽日,漫无边际的灰雾与黄土连同墓碑上汇成森然血池的飓风血浪, 沸滚如浆般朝着祝烛星所在的方向轰然拍落。


    异魔更如岩浆中沸滚的泥沙, 所经之处别说有活物存活,哪怕是死物,都在成百上千异魔的冲刷中变成了让人毛骨悚然, 怪异可怖的魔物模样, 可更多的魔物在这方血池中, 也只能沦为被泥沙碾碎的浊水。


    这一击之下,方圆千里沦为千年也不会再有活物出现的禁忌之地。


    在边缘观战的多位长老为求自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以逃命般的速度疾速逃脱这片死地。


    罗仇魔已经无心在意除宗主外, 这些蝼蚁般的存在,自然也不会在意还留在战场上的甘流生他们的性命。


    云池宫高悬于空中,被宗主送远了战场,虽然没有被罗仇魔刻意针对,但是也卷入了这片森然的鬼域墓地边缘。或许是有宗主庇护,江载月没有感觉到太多的被异魔侵蚀之力,她看到熟悉的身影,眼疾手快地用触手将未能逃出核心战场的三个长老一并拉入了云池宫中。


    三人都没有反抗,等到了云池宫,庄曲霄身上的气息很快恢复平稳,甘流生的色彩则暗淡了一点,易无事身上的藤壶则有些失控般地增长着,被易无事不耐烦地压碎,发出格外刺耳的滋啦声响。


    江载月也没有和他们闲聊的心情。她已经无法再将触手伸出,也看不到战局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外界汹涌混乱的异魔如同无数柄遍布着血淋淋钢刺的钢刀,哪怕是往外界多看一眼,她都能感觉到眼球仿佛被灼瞎般,精神值猛然往下掉的鼓胀与痛楚。


    在罗仇魔爆发了全力的恐怖攻击下,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核爆圈外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她只能等待着,等待着尘埃落定后,一方确凿的死讯。


    宗主,能赢吗?


    宗主,会活下来吗?


    多种纷杂的念头充斥着她的心头,江载月心中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那是祝烛星,是被罗仇魔忌惮了那么久,都不敢妄动的宗主。


    罗仇魔之前对付他们拿出的实力,还不足现在的沧海一粟。罗仇魔既然都这么强,他如此恐惧的宗主,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在这一击之下……


    她甚至忍不住想道,宗主雕像都说异魔出手能够刺激宗主清醒,那么罗仇魔这么一出手,宗主真身说不定就真的被这么一刺激醒过来了……


    然而易无事陡然转过头,他漆黑的瞳眸此刻从内而外地溃烂着,血水连同筋肉腐烂得近乎是石块参杂着黑泥,从他空洞的几乎可以看见白骨的眼眶中滚落而下。


    “你骗我们。”


    易无事以这样一双堪称诡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载月,仿佛是从尸体的喉咙中挤出刺耳干枯至极的声音。


    “宗主,根本没有醒。罗仇魔对付的,是宗主雕像。”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江载月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你想离开云池宫吗?我不拦你。”


    然而易无事还是像个恶鬼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


    “你骗我们……”


    “你之前都是在骗我们……”


    江载月果断地打断了他毫不间断的怨恨之言。


    “我是骗了你们。我也知道庙主不想死。所以,如果宗主真的败了,你就去投罗仇魔吧,我不会阻拦你。”


    事实上,以她现在的实力,也没有能力再去阻拦易无事。


    易无事终于不再像死机了一样地复读着那几句话,他幽幽地盯着江载月,空洞溃烂,如同死不瞑目般的漆黑眼眶里,还源源不断地流着腐烂的血水与肉泥。


    他发出格外尖锐而讽刺的一道笑声。


    “如果?宗主已经败了!”


    “不,那根本就不是宗主,是他一缕神魂寄附在其上的雕像!你让他来对付罗仇魔!他全身的雕像都碎了!他还剩下什么……”


    易无事喃喃自语着江载月听不懂的疯话,最后的空洞处被不断增长的藤壶填充,易无事像是正在变成一尊扭曲失控的魔怪。


    庄曲霄按住了他,“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你刚刚还发现了什么?”


    易无事不再说话了,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他的手臂和头颅源源不断地生长覆盖上一层苍白的藤壶,头颅和身体淹没在畸形的藤壶中。


    而这次与以往不同,那些藤壶的缝隙之中挤出细密的血水肉沫,发出恐怖的骨头爆裂的声响,就如同一个活人正在重压之下慢慢碾碎成一摊肉泥。


    庄曲霄果断转头对江载月道,“把他丢出去吧,他真的要失控了。”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眩晕略微缓过来了一点,大约还有动用一两点精神值的余力,这一点余力不可能再用在罗仇魔身上,除非她真的想重开。她没犹豫多久,直接将这两点精神值加到了易无事身上。


    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毕竟之前是一个阵营的队友。如果加的这两点精神值没用,她也只能将易无事丢出去了。


    或许是易无事求生的欲望格外强烈,也可能是加上的这两点精神值起了关键作用,快有两人高的藤壶终于停下了生长的趋势,而无数藤壶的壳中,也纷纷探出一小片皮肤,组装成了一张格外扭曲畸形的人脸。


    江载月勉强在这张五官轮廓都不在合理位置的人脸上找到了易无事的影子,她冷静问道。


    “你还看到了什么?”


    易无事分散在各处的嘴巴动了动,响起的声响刺耳得如同藤壶摩擦。


    江载月努力分辨,只听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别……想我……感激你……死……一起死……”


    江载月放弃了从易无事那里听到什么有用信息的打算,外界的恐怖声响还在持续,她能够感觉到,整座云池宫的屏障已经脆弱得如同一张薄薄的纱纸。


    而唯一能让那些异魔停滞不前,不敢闯入云池宫的是——


    江载月来到那片水域的边缘,看到了一长条黑色腕足围绕的屏障界限,如同一道令所有异魔望而生畏的天堑。


    即便云池宫外的无数张类人异魔的恐怖面孔,已经贪婪地望向她的方向,那些异魔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江载月不知道这条黑色腕足是宗主什么时候放下来的。她也不明白,宗主雕像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把他真身的一条黑色腕足切下来,作为此时庇护她的最后一道屏障。


    她原本应该和易无事一样,此刻满心满念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可是看着那一条如同天堑般将她与异魔泾渭分明隔开的黑色腕足,她的心情甚至是出乎她预料的平静。


    宗主没有输。


    她甚至还有心思想道,应该是易无事撒了谎,又或者可能是他只能察觉得到雕像的存在,不然若是罗仇魔吞了宗主,这些异魔应该早就冲进来了。总不能说宗主就算死了,他留下的腕足也拥有震慑异魔的能力吧。


    她盯着那片异魔不敢靠近的空白屏障看了许久,原本密密麻麻凑拥着屏障的异魔开始慢慢消失,江载月迟迟没有等来那道熟悉的温吞声音,但心中已经浮现出了最坏的猜想。


    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过了许久,罗仇魔的身影,出现在云池宫外。他身上已经没有半点铁甲笼罩,暴露出来的每一块皮肤都由无数块细小墓碑拼凑在一起,显得格外灰色畸怪,而那些墓碑,连同他原本灰冷锐利的瞳眸般,此刻黯淡粗糙地凸起凹陷无数个恐怖的坑洞,遍布密密麻麻的裂痕。


    他的模样格外狼狈,可是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


    “我赢了。”


    罗仇魔的手上还拎着一座墓碑,那座墓碑轻而易举地越过“天堑”,随意地掉落在江载月面前。


    上面流淌着还未干涸的一行血字:祝烛星之墓。


    原来,这才是她和宗主的最后一……


    “咚咚!”


    格外沉闷的敲门声,从墓碑内发出。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墓碑上的那行血字完全鼓胀破裂开来,就如同墓碑中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一般,一条雪白腕足从墓碑破裂的漆黑缝隙中探出,轻轻地缠住了她的脚腕。


    “月月……”


    然后是无数道清晰响起的碎裂之声。


    第175章 清扫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罗仇魔的身形停滞在半空中,他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此刻却陡然凝固着。


    因为每一块组成他身体的细小墓碑里,此刻都伸出了一条雪白腕足。


    数以万计的腕足从罗仇魔身体里完全探出, 不过是一瞬之间,罗仇魔以及整片魔域之地都被雪白腕足彻底淹没。


    无数条雪白腕足像一片看似安静盛放, 实则暗藏凶险的白色珊瑚花海, 那些刚刚还在肆虐厮杀的异魔悄无声息地被腕足抓住吞噬,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不仅是地上, 就连天上也降落下无数条随风飘荡的黑色腕足,仿佛整齐地将天地分为黑白两边, 它们不仅吞噬魔陨之地内的异魔, 江载月肉眼可见之地,甚至包括她的镜山在内,此刻都被腕足格外快速地席卷一遍,一切碍眼失控的异魔都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地落入腕足群之中。


    这一刻,江载月似乎明白了宗内长老对宗主的恐惧。


    比起罗仇魔对宗主出手时看似声势浩大的毁天灭地之举, 宗主对观星宗的“清理”很安静。


    不需要其他异魔出手, 也不需要什么威逼和恐吓,祂就像是打扫自己家屋子的房主一样,快速而安静地将那些逃窜的异魔抓住杀死, 以免让它们逃窜太远, 毁坏家里珍贵的家具。


    江载月甚至有一种感觉, 这还不是宗主能做到的极限。


    祂还可以将“清扫”的范围继续扩大,祂还可以吞下更多的异魔,乃至于是天魔。


    江载月这一刻也理解了罗仇魔对宗主的恐惧。


    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罗仇魔,在宗主的眼中或许是大个虫子与小个虫子的区别,所以祂甚至没有在意这个简单的清理掉罗仇魔, 还有什么其他人的举动,等到“清扫”结束之后,祂就自顾自地收回了全部的腕足。


    原本一片平坦,被罗仇魔祸害得杂草全无的山地,变成了一片比沙漠还荒凉的平原,有些像宗主的巢穴,但是那些荒凉的黄沙远远没有星沙一般具有浓浓的危险感。


    宗主走向她,他的脸上没有了雕像的古怪裂痕,也没有了怪异的纯白眼眸,就像是在岩浆火海边,她初次看见宗主,眉眼冰冷锋利,姿容如同遥不可及的苍穹星群。


    她看着宗主雕像的时候,很少会想起那样的宗主。


    可是这一刻,江载月清晰无比地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是完全清醒的,不仅拥有天域外的记忆,也是拥有千年观星宗宗主成熟心智的祝烛星。


    这样的宗主,还会留有多少温和……


    “月月……”


    祝烛星看了一眼少女此刻远远的,没有过多亲近之色的面容,声音缓慢地带上了些许歉疚意味。


    “我醒得,是不是太迟了?”


    刚刚凌厉果断得如同杀器般吞噬诸多异魔的腕足,此刻柔软无害得如同藤蔓,分别轻轻缠绕上江载月的脚踝和手腕。


    “你生我的气了吗?”


    他的动作看似温柔而缓慢,然而腕足已经缠上了少女的腰身,他一点点走近江载月,看少女没有躲闪的意思,方才缓慢伸出手,将她抱入怀中,再一点点收紧着力道。


    他很想念,很想念她身上的清甜气息,也很想念曾经无数个日夜留在她身边,紧贴着她脖颈的温热触感,更想念,她主动亲吻他的时候,微微咬动的那一点力道和轻笑……


    有些混沌的属于祝烛星的记忆,与宗主记忆,雕像记忆融合在一起,祂甚至拥有了刚刚少女看向云池宫的那条黑色腕足,久久不语的记忆。


    如果他能早一些醒来,她或许就不必那么担惊受怕了。


    想到少女曾经沉重地握着他的腕足,认真向沉睡中的他分析的那些行动计划,祝烛星心中浮现出陌生而酸软的,比被温暖岩浆浸泡更奇异的感觉。


    祂很想像之前一样,亲……


    江载月突兀地开口道。


    “宗主,你真的完全清醒了吗?”


    祝烛星抱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些,他的腕足此刻也格外安分地缠上了少女的每一条透明触手,因为江载月的道肢太少,祝烛星最多只能分配到十多条腕足抱着一根触手,再多就会引发少女不适的抗议。


    “嗯,月月,我已经完全清醒了。你想吞掉谁,我都可以帮你,甘流生,易无事……”


    江载月打断了宗主离谱的报菜名行为。她心中原本生出的疏远与警惕感,在宗主的一番话中消散无踪。


    宗主似乎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对她极其纵容的祝烛星,只是比之前有些呆呆的宗主和宗主雕像,完整体的宗主身上更多了几分属于祝烛星的危险和温柔。


    此刻在宗主的怀抱中,她身上每一条神经的预警雷达似乎都在高度拉响,就如同人根植在本能中对于危险之物的恐惧与敬畏,尽管祝烛星的态度再如何温柔友善,她也很难控制住自己越发敏锐的身体本能。这种危险感也曾存在于宗主雕像上,但没有完整体的宗主如此强烈。


    她只有极力用理智压下这股本能,才勉强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样。


    而在知道宗主完全清醒,他们也不用再忧虑罗仇魔带来的危险后,江载月艰难地从祝烛星缠得太紧的怀抱中抬起头,少女的黑眸亮晶晶的,脸上的笑意终于生机勃勃而完全轻松的绽放了出来。


    “不用吞掉他们,我刚刚也不是在生气,只是太开心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很开心……”


    祂情难自禁地一点点靠近少女的唇瓣,看着宗主近在咫尺,越来越压近的完美面容,江载月的头皮微微发麻,身体本能有一种将头塞进危险野兽口中的警惕与不安。


    陡然想到了进入观星宗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一件大事,江载月眼疾手快地捂住宗主凑到近前的唇瓣,清咳了几声,然后正色道。


    “宗主,您之前答应过,要收我为弟子的事,你还记得吗?”


    祝烛星长长地吸着少女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却还是很想念与她唇瓣触碰的柔软,他学着江载月曾经轻轻咬着他唇瓣的力道,轻轻含住了她柔软的一块掌心皮肉。


    江载月看着宗主面不改色的模样,再感觉到掌心莫名其妙的冰冷湿润,心中陡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等等,祝烛星,不是在舔她的手心吧?!


    说好的完整体的宗主拥有清醒的神智呢?!他完全是用一张看似性,冷淡的脸一本正经地做着很恐怖的事情啊!


    江载月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的脸,却发现无论是宗主的腕足还是手,都把她的身体禁锢在了一个不能随便移动的区域。


    “宗主,我们在说正事,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然而祝烛星沉黑的瞳眸定定地注视着她,他温柔低沉的语气似乎还带着曾经作为宗主雕像时的无害意味,却没有半点松开手的意思。


    “为什么要松开?”


    他温吞而缓和地问道,“我一直抱着月月,我喜欢抱着……”


    江载月只能再度用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再用这种冰冷无情的面色说出类似于恐怖发言的情话了!


    她简直有种宗主不是在说情话,而是在发表什么理所应当的大道至理的模样。


    江载月突然有了一点困扰,以前看不见祝烛星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还有看着宗主雕像不是人的怪异面容时,虽然宗主的声音确实动人,她还能把他当成是会说人话的大怪物。


    可是当宗主完全清醒,毫无死角的完美面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也让人耳朵发麻的时候,她在一瞬间还是有一种被过于强烈的美色冲击大脑的感觉。


    如果不是宗主身上那股更加强烈的非人危险感,她现在可能真的要守不住神志,就这么半推半就地亲上去了。


    但是——冷静!想想她来观星宗的目标!想想她的短期计划和长期计划!


    江载月很快恢复理智道,“不松开可以,但是不要随便亲我。宗主,你应该知道,正常的师尊与弟子之间应该保持着怎样的距离吧?”


    “师尊……”


    “弟子……”


    “距离……”


    祝烛星慢吞吞地念着这三个词,他漆黑的眼眸在一瞬间给人更加危险的冰冷非人感,声音仍然温柔而低沉道。


    “我不收月月做弟子了。”


    江载月:???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


    她辛辛苦苦为了宗主的安危忙活了那么久,虽然事实证明她的行动好像没起到多少作用,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宗主这简单一句话,就把她进入观星宗以来日日夜夜渴望吃到的大饼给拿走了。


    “宗主,你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


    祝烛星看着少女微微睁大的淡黑眼眸,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贪婪的面孔。


    “记得。”


    祂无比清晰的记得与她相处时的每句话,但正也因为记得江载月的一切,记得她温热体温,记得她的柔软指尖握住他道肢时的触感,祂更加不愿意因为身份的转变与她拉开距离。


    第176章 界膜屏障


    不需要师徒联系, 她想要的一切,祂都愿意给她。


    但是看着少女震惊的淡黑瞳眸,祝烛星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道。


    “月月, 一定要成为我的弟子吗?”


    江载月的回答突然卡在了喉咙中,等等, 现在她已经是镜山长老, 好像不需要一定成为宗主的弟子,才能进出宗门。


    只要宗主愿意打开界膜, 她就能离开观星宗了。


    “宗主不收我做弟子也可以,只要……”


    只要宗主打开界膜就好了。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 可是要开口的时候, 在宗主一动不动的漆黑眼眸的注视中,江载月却突然感觉到了比之前强烈得更多,几乎让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为之冻结的的危险感。


    “只要什么?”


    祝烛星的声音仍然温柔低缓,他全身散发出的宁静气息,仿佛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无害的宗主雕像, 可是无形中的第六感却警示着她,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江载月若无其事地笑着道,“……没什么, 宗主不愿意就算了。反正就算宗主不收我为弟子, 也可以指导我修炼……”


    祝烛星忍不住亲了亲少女脸颊微微凹陷的梨涡, 比以往的饥饿强烈得多的不同寻常的渴意,让祂的齿间,唇舌微微发痒,祂很想,想缓慢细密地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更想……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他不似人的含糊亲吻声中发出。


    “嗯,月月想要的,我都给月月。”


    江载月陡然间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被异物注视的感觉,她用尽最大力道,才能微微推开宗主的胸膛。


    易无事,庄曲霄,甘流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不远处,他们神情紧绷得要么低头像是在找地上的蚂蚁一般,要么看向远处,总之不敢看向他们,也不敢朝他们靠近一步。


    别亲了!没看到人都来了吗?!


    江载月连忙推开像一个黏糊大怪物,牢牢贴在她身上的宗主。


    “宗主,甘长老他们来了,你先处理……宗内的,要事吧……”


    然而宗主的双手和腕足仍缠紧她的腰身,没有半点松开手的意思,温吞的声音也不带丝毫焦急意味道。


    “宗内,没有要事,他们,走了。”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往刚刚甘长老他们所在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最后腕足毫不留情地将几个抓住的长老,像清楚碍眼的垃圾一样丢向远处的一幕。


    江载月:??!


    他干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背着点人?怎么感觉宗主清醒了,行事风格比之前更加简单粗暴?


    用手按住了宗主还想凑过来的唇,江载月尽量冷静道。


    “宗主既然没有要紧的事,那就跟我去处理我的要事吧。”


    虽然罗仇魔这个最大的boss解决了,可是江载月还没有忘记,一直没有真正露面的郑长老,佘临青的存在,说不定他们哪天就会像罗长老一样,变身成完整形态的boss出来找她的麻烦呢。


    还有与凡间相接的魔陨之地,以及,应承华……


    想到已经被罗仇魔变成墓碑的应承华,江载月的心情微微沉重。


    最关键的是,凡间或许还有没有出现的应承华,画卷即便被摧毁了,也不代表那些应承华都不复存在了。


    看着镜山中没有过多异样的应国之人,江载月隐隐之中有一种预感,罗仇魔或许只是承载这片魔陨之地的一处支点。即便宗主杀死了罗仇魔,已经快要拥有完整天魔威力的魔陨之地也已经不是可以随意铲除的存在了。


    闻到少女身上逐渐带出的清淡苦涩味道,祝烛星也不敢再多动,祂温顺地抱着怀中的少女,雪白腕足慢慢抚摸着她的墨发,轻轻蹭贴着她的脖颈。


    “我帮月月。”


    江载月原本有些紧绷的心情,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清醒的宗主果然还是比之前更好沟通的,只要她认真解释,他还是能分得清什么是正事。


    江载月将要事逐条列出,她提起了对郑长老与佘临青的担忧,下一刻,无边无际的雪白腕足就如同拎起一只兔子一般,轻松地将郑阳羽拎到了他们面前。


    “月月,吃吧。”


    看着被雪白腕足紧紧扼住,组成面孔的数百张小脸如同肿胀的脓疱,脸色青紫狰狞,却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出的郑长老,此刻还在不断靠近她的面前,江载月连忙制止道。


    “不,我不想吃他!”


    吃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她精神值一定会猛降的!


    而听到她的话,祝烛星也没有什么遗憾之色。


    “嗯,他不好吃,快要失控了。”


    “宗主,等等,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


    江载月在那百张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面孔上,找到了熟悉的郑五,甚至还找到了佘临青的面容。


    只是真的如宗主所说,郑阳羽已经不剩下多少神智,他的百张面容除了痛苦的挣扎以外,神情呆滞,对外界的问话和自身下场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所以,一直被她忌惮,躲藏在暗处的郑长老,根本不需要她动手,就已经自寻死路了?


    “宗主,你知道他是因什么失控的吗?”


    祝烛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他刚刚还会说话,在求我放过他,我想起他为难过月月,抓住他的手段粗暴了一点,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所以郑阳羽是被活生生吓疯的?


    见识了观星宗一个比一个更凶残的长老,江载月有些难以想象观星宗内还有如此拉胯的存在。


    但眼见从郑阳羽身上挖不出什么信息,江载月只能让宗主处理了他。


    观星宗被宗主清理了一遍,此刻格外空茫安静,就连往日那些躲藏在不起眼处的异魔,都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江载月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一个人,哪怕一处活物的生息。


    现在的观星宗,应该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或许应该说,现在宗主的身边,就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感觉到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宗主目光,江载月没有多话,她来到了魔陨之地。


    魔陨之地的墓碑已经全部被拔除,如今只剩下一个个深坑,她沿着魔陨之地,按着应承华告诉她的位置,找到了那处与凡间相连的开口。


    她站在那一片畅通无阻的地面黑洞前,感受着其中传出的微风,慢慢看向跟在她身边的宗主。


    “宗主,我现在可以离开观星宗,去凡间走一趟吗?”


    而现在唯一能够阻拦她离开观星宗的,也只剩下宗主了。


    不同于以往的快速答应,江载月能够察觉到,宗主沉默了片刻。


    他不温吞开口的时候,不亲着她脸颊蹭咬的时候,眉眼漆黑,姿容冷然,如同遥不可攀的一点寒星,让人难以将这副模样的他与从前总是黏黏糊糊缠着她的宗主联系起来。


    祝烛星没有察觉到少女简单一句下的复杂心绪,他此刻只在考虑一个简单的问题。


    他的真身,怎么在不破坏这处出口的情况下,跟着月月从这里出去?


    眼看宗主沉默的时间太久,江载月语气轻松道。


    “算了,我也没这么想去凡间。宗主,我们现在回去吧。”


    江载月的神情平静,似乎并不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然而祝烛星在一瞬间闻到了少女身上更浓重了一些的冷淡苦味。


    江载月,不开心。


    意识到这一点后,祂的雪白腕足轻轻往江载月的脚踝更缠上了一些,祝烛星俯下身,从身后抱住没有看他的少女。


    “月月……”


    祂低沉的声音似乎透出些低落的意味,“我出不去。”


    江载月:?


    宗主的腕足在黑色出口旁边轻轻甩动着,很有种想要把这个碍眼的深坑一下子埋了的念头。


    “这个洞,太小,我不能跟着你出去。”


    “再等等我,等我把界膜的开口打开,我们一起从界膜出去,好吗?”


    雪白腕足带着些讨好意味地轻轻蹭着少女柔软的肌肤,祝烛星专注地看着江载月的面色,冰冷面容缓慢贴上,蹭了蹭少女的侧脸。


    他已经许久没有开启过宗内通向宗外的界膜,真身更是从界膜设下之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观星宗。


    这道界膜可以阻挡观星宗内的异魔逃出,是祂困住整个观星宗的牢笼。


    祝烛星从没有想过要从这个牢笼中出去,直到今日,祂才发现这道坚固的屏障原来也防住了祂自己。


    界膜具有自我修复的功能,以往若是真有哪位长老与弟子外出,祂随便戳一个孔洞,就可以将他们放出去,界膜不久就会修补完全。可如果是祂自己要放出去,就不是开一处裂口那么简单了,界膜开启的裂口大到一定程度,就如同在一面完整的镜子上钻出一个大孔,最后可能连整张界膜都完全崩溃。


    而如果这道观星宗与凡间的屏障完全破碎,异魔逃出,凡间又会死去许多的人。


    祝烛星认真地思考着,祂快要忘记这道界膜当初是如何设下的,也不怎么记得有没有除了暴力打破之外的其他打开方法。


    不过考虑了这么多,祝烛星从来没有考虑过让江载月独自从这道黑色裂口中出去的可能。


    第177章 关心


    江载月原本想要开口提醒这一点, 然而她的话语到了口边,又突兀地变成了一句关心的问话。


    “宗主这次吞了那么多异魔,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吧?”


    听着少女如此关心的问话, 雪白腕足缠紧她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没有影响。”


    然而想到了什么,祝烛星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


    “只是我这次清醒后, 用不了多少时日, 可能就要飞升了……”


    宗主飞升后,她应该就能得到完全的自由了吧?


    江载月按耐住快要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忽略掉心中有些轻飘飘的异样,她的手慢慢摸上宗主冰冷如雪的脸颊, 少女淡黑的瞳眸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祝烛星。


    “宗主不是想早日飞升, 解决那些天魔吗?这是一件大好事,宗主应该开心才对。”


    祝烛星的瞳眸漆黑,他苍白冰冷的轮廓如同一尊无情无欲的雕像,身上格外沉凝清寒的气息,让人有一瞬间快要无法呼吸。


    “我不开心。”


    下一刻, 他的话语, 如同一道惊雷在江载月耳边炸响。


    “我不想和你分离。”


    “所以,月月,你和我一起飞升, 好不好?”


    宗主到底是在说什么疯话?飞升难道和过家家一样, 可以“一起”的吗?


    如果宗主说的飞升, 是鸡犬升天的那种飞升,她还可以考虑一下,可关键是宗主飞升,是要一人去打几百上千个可能比他自己更恐怖的天魔啊,她除非是疯了, 才可能真的答应他。


    然而祝烛星眼中的漆黑越来越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恐怖的漆黑本体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瞳眸贴紧不留丝毫光亮。


    “月月,你吞掉的异魔,已经很多了,只要我再等你百年,你一定可以跟着我一起……”


    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宗主的话语,“宗主,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等我百年。”


    少女雪白清丽的面容此刻格外冷淡,仿佛一捧洁净霜寒的冰雪,泼到了祝烛星脸上。


    “你忘了吗?你之前和我说过的,你要对付的敌人不仅是天魔,还有无善无恶的混沌。你如今在凡间停留的时间越长,神智被侵蚀的可能也越大。”


    她的面容慢慢贴近他冰冷的面孔,却只是轻柔的额头相贴,她缓声道。


    “宗主,我不想再见到你重新变得神志不清的样子了。”


    “所以,不要为了我而耽搁你的要事。你尽早飞升,我也会好好修炼,也许用不了太久,我们很快又会在原初之地重逢。”


    重新捡起了自己画大饼的忽悠本领,江载月画得那是一个声情并茂,她生怕祝烛星一个想不开,真的要抱着她一起飞升,去对付那些恐怖的天魔。


    如果没有死在姬明乾,罗仇魔手上,而是被宗主强行带走,最后死在了域外天魔手上,江载月感觉自己会真的会死不瞑目的。


    或许是她的真诚打动了宗主,祝烛星最后没有再说什么带她一起飞升的话。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整个身体与无穷无尽的腕足就如同一片恐怖的海洋,想将她淹没在深海底下。


    直到最后,祂方才低声应道。


    “好,我先飞升,月月,要一直看着我……”


    …………


    她和宗主重新住回到了云池宫里。


    这次没有了罗仇魔在前的生死危机,她终于有心思将云池宫好好探索了一遍,也确实找到了,不下于白竹阁密库的诸多法器,丹药。只是担心这些法器丹药可能会被动手脚,她还是交给了梅晏安先鉴定,然后挑选了一处靠近池边,风景最好的楼阁住了进来。


    或许是飞升近前的缘故,祝烛星变得更加黏人,已经到了和她形影不离,就连睡觉也要抱着她的地步。


    江载月一开始还是有些别扭,后来习惯了将宗主当成一个温度可调节的人形抱枕,反正他睡觉的时候格外安静,冰凉的腕足可以调温,如同材质柔软上等的水毯,江载月毫无心理压力。


    修士也不需要沐浴也能保持洁净,她就当这是他和宗主最后一段的相处时光,对他保持了格外纵容的态度。


    只是来拜访她的甘流生,易无事,庄曲霄,看着黏在她身边的宗主,一个比一个眼神诡异而空洞,但是态度格外恭敬,一句别的话都不敢多说,就像是把宗主当成她的挂件一样,愣是撑着毫无血色的脸和她商量大比后续的处置问题。


    这次宗主吞噬的异魔太多,不少违背宗规,对弟子滥用异魔的长老也被一并清理得干净。


    观星宗出现了太多已经无人居住的洞府与地域,这些空地短时间内可能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时间一长,其中一些没有清理干净,长老留存下来的魔物也可能破洞而出,危及普通弟子。


    原本宗主没有现身的时候,附近的长老会自发地解决这些小问题,甚至可能都不在意这些魔物对普通弟子的损害。


    但是如今宗主已经出关,再经历过这么一场毫不留情的异魔清洗,原本就算有些小心思的长老此刻都格外老实,别说是作出违背宗规的举动了,连带弟子都格外严厉地拘束在各自的领域里,本分地不敢踏出洞府半步。


    观星宗里如今四处晃荡的那些小魔物,自然是用不着宗主出手,可是宗主不开口,也没有人敢随意动手,所以几个和江载月相熟的长老,也只能上门来见江载月,借她的口问宗主宗门内务的处理情况。


    然而宗主对处理宗门内务没有丝毫兴趣,在发现了自己回答的问题越多,就会有人越长时间赖在云池宫里,打扰他和江载月的相处后,祝烛星直接选择闭上云池宫门,拒绝所有上门打扰他们的来客。


    江载月这次却没有纵容他的小动作,看着宗主前脚刚关了云池宫,她后脚就跟着走出了云池宫,直到雪白腕足缠上她的脚踝,祝烛星不知何时又抱住了她的腰身,低沉温柔问道。


    “月月,你要去哪里?”


    江载月这次没有半点犹豫。


    “我要出去透透气,宗主就在这里等我吧。”


    ……


    “江长老……”


    被宗主在远处幽幽盯着的易无事此刻脸色苍白僵硬得就像一尊完全的雕像,他忍不住提醒道。


    “宗主已经盯着我们很久了。”


    只要不是毫无知觉的人,都能感受到宗主有如实质般投射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江载月这几日久经祝烛星磨练,毫无波澜道。


    “我知道。”


    可再不出门走走,她都要被宗主缠得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宗主真的是要飞升了吗?她怎么觉得他没有一点快要飞升的的迹象,江载月都要怀疑宗主之前答应不带她飞升的承诺,是不是骗她的了。


    不过这件事她也不可能问其他长老,江载月只能没话找话道。


    “易庙主来找我,是宗内最近还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吗?”


    “异常倒是没有,只是有一件事——”


    易无事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他压低声音道。


    “还请江长老帮忙问一问宗主,观星宗下一代宗主定下的是哪一位长老?”


    江载月对所谓的宗主人选不感兴趣,反正罗仇魔死了,最后上位的宗主不是什么重度的精神病,她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她漫无目的地随意往荒道上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轻松地游逛观星宗,江载月一点也不担心沿途会遇到什么穷凶极恶的异魔或是长老,因为她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身后遥遥跟着的“小尾巴”。


    祝烛星不出声,她也就当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想看看他什么时候会耐不住性子露面。


    然而这次宗主沉默的时间实在久了些,江载月几次停下脚步转头望去,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沿途的景色格外荒凉沉寂,大片的荒林山野可能是被异魔祸害过一遍,又被宗主清理了一遍的缘故,完全没有什么活物的声音,别说是人影了,她甚至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如果单论景色,这里甚至比不上被金蛟它们精心打理的云池宫。


    但这一切不过是宗主压制下,暂时的风平浪静,江载月脑中陡然涌现出一个念头:等到宗主飞升,下一代宗主上位,无论上位的是哪位长老,观星宗又会再度出现一片腥风血雨。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离开了。


    按住有些飘远的念头,江载月再次停下了脚步,她看向身后无人的地界。


    “宗主还要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多久?”


    祝烛星一刹那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就如同等着她这句问话一般。雪白的腕足无比熟悉地将她缠紧,仿佛他们分离了几百年,脊背贴上的用力拥抱,紧密到了让已经习惯了宗主抱着她力道的江载月都有些不适。


    “宗主,怎么了?”


    祝烛星的声音低沉温柔,他放轻了些许抱住她的力道,然而一道声音却如同石破天惊般在她耳边响起。


    “月月,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我十日后便会飞升,你便是下一任宗主。等你飞升成功后,我们便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


    第178章 十日


    江载月先是一惊。


    什么?难道她又踩进了类似魔陨之地的坟碑幻境里, 不然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听到这种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的话?


    可就算这是幻境,她也顶多梦一梦宗主离开后自己重获自由, 不可能对宗主的位置生出什么觊觎的想法啊。


    观星宗宗主之位,这是她一个刚进宗门不到一年, 就火速跃升到长老的新人能够妄想的吗?


    江载月谨慎地看了一眼祝烛星和她身上的精神值, 她的触手同时向四周蔓延,都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她方才反应过来道, “宗主,你是认真的吗?”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缠着她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似乎是担心少女拒绝, 他看着江载月的面色,苍白俊美的面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温柔缓慢的声音有几分低沉道。


    “月月,不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可能是宗主的后半句问话给她的震撼太大,等从恍惚中反应过来, 江载月才意识到宗主前一句那等同于求婚般的问话。


    宗主的, 道侣?


    祝烛星对她的感情,她其实也看在眼里。


    如果说在宗主还没有彻底清醒前,她也许还能拿是宗主一时冲动, 或者说他根本不懂人类的情感应付过去。可是当宗主完全清醒后, 还如同之前一样, 甚至比之前更加形影不离地黏着她的时候,她就隐隐生出一种预感——


    祝烛星,或许是真的喜欢她,也是发自真心的,想要成为她的道侣。


    那么她对宗主的感情呢?


    如果说她对宗主毫无动容, 那未免也有点太过自欺欺人。


    面对宗主这种样貌和性格都正中她取向,除了种族有些偏离她的标准,其他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满分选手,没有一点心动是不可能的。


    可这点心动,远远不足以让她抛下理智,冒险跟他一起离开此界,去面对更为凶猛的域外天魔,更不足以支撑她愿意去考虑那个与宗主的长久未来。


    可是现在,宗主不是给了她一个最好的选择吗?


    十日。


    她只需要和宗主做十日的道侣,就当是一段简单的露水情缘,以宗主的样貌和对她百依百顺的性格,她可能再也找不到比宗主更合心意,而且不用过多顾虑未来的道侣。


    而成为了宗主道侣,她还能继承观星宗的宗主之位,十日之后,宗主飞升,以她的资质,永远不会有飞升的一天的,宗主也会自动从她的伴侣成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前夫。


    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倒霉了那么多年,直到这一刻,江载月还有点不敢置信自己还能遇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月月……”


    宗主念着她的名字,温和低沉的声音让她的耳朵微微发麻。


    看着祝烛星沉不见底的漆黑眼眸,她终于卸下心中最后一层重担,主动地抱住祝烛星的腰身,轻松地亲了亲他的唇。


    “好,我愿意做宗主的道侣,”少女原本清丽冷淡的面容此刻带上淡淡的笑意,如同春日暖阳的温热柔软气息笼罩上他的身体。


    “只是宗主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认真道,“我不想做的事情,宗主不能逼我去做。”


    祝烛星呆呆地看着她,像是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易地应下做他的道侣。


    直到少女主动退出了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才下意识地追逐着,冰凉的唇瓣紧紧压上她的唇。


    他的亲吻格外笨拙,似乎吸取了上次被她拒绝的教训,没有她主动允许,甚至不敢探进她的唇齿,只敢轻轻舔着她,像是礼貌敲着门的怪物,慢吞吞地请求她放他进去。


    江载月没动,他就只是黏糊亲着,她有一种仿佛被庞大冰冷的冷血动物缠上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不令人反感。


    “月月,我听话。”


    明明宗主给人的危险感与日俱增,可是这一刻,他温驯得像是一头主动将要害送进她手中的怪物。


    雪白腕足轻轻缠住了她的一条触手,如同利刃切进豆腐一般,引领着她刺进他的胸膛里,抚摸他那一颗冰冷的,此刻却跳动得格外迅速的非人心脏。


    “其他异魔,太弱了。”


    “月月,可以直接吃掉我的这具人身。如果我不听话,月月可以再吃掉我的一部分。”


    江载月:……宗主这种把情话说得跟恐怖故事一样的技能,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


    她冷漠无情地将触手从宗主的胸膛里伸了出来。


    “我不会吃你。如果宗主再说这种话,我就要考虑是不是应该收回我之前答应的那句话了。”


    祝烛星的雪白腕足颤动着,紧紧缠绕上她的触手,生怕江载月反悔,他郑重保证道。


    “我以后都不说了。”


    因为少女答应了成为道侣,喜悦悸动到快要跳出胸膛,想要进入她身体里,成为她身体一部分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一点,祝烛星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要,想要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献给他的道侣。


    这一刻,即便江载月提出想要将他完全吞噬的想法,祝烛星也不会拒绝。


    祂的道侣,祂命定的另一部分,祂们本就该毫无缝隙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血肉成为她的血肉,他的眼睛从此成为她的眼睛……


    然而在知道少女对这个提议完全不感兴趣之后,祝烛星也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不能让月月不开心。


    月月不喜欢的,他都不会去做。


    只要他一直听话,月月就会永远是他的道侣,永远注视着他,永远陪伴着他,永远……


    他们还有无穷无尽的永远,可以做所有想要做的事。


    这是他遇见江载月前不曾想过,如今却触手可及的未来。


    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拥有正常人族情绪,可是属于人族的心脏,在遇到少女之后,如同一片死寂的冰川,出现了裂纹,在注视着她的日月轮转中,为她陷入沸滚。


    江载月不愿意吃掉他的心脏,那他胸膛中此刻沸腾得近乎要冲涌出他身体的欣喜,又该流向何处,才能宣泄出这股将他自己也快要灼烧殆尽的火焰?


    祝烛星贴在江载月身后,仿佛因她而存在的一道影子,他低沉而温柔地问道。


    “月月,想要吃异魔吗?”


    江载月算是看出来了,现在的宗主就是高兴过度,想在她面前找点存在感。


    可是现在观星宗被宗主清理得干干净净,别说是异魔了,她一路上连蚊子也没有遇见过一个。


    还是给异魔一点成长的土壤吧。


    “我自己会去抓,宗主不用帮我。”


    虽然说答应了做祝烛星的道侣,可是她感觉接下来和宗主的十天时间里,他们的相处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祝烛星仍然如同她的一道影子,轻飘飘贴在她身后,跟着她走了许久,他才终于想起了一件或许能让少女开心的事情。


    “月月,我找到打开界膜,和你一起出去的方法了。”


    果然,江载月停下脚步,脸上终于带出了些兴致勃勃的振奋之意。


    “真的?那宗主快带我出去吧。”


    被宗主带着,江载月终于看到了那个一直以来,阻挡她离开观星宗的罪魁祸首,界膜的全貌。


    看似平淡无奇的透明屏障,如同包裹着一方世界的天堑,从上而下地笼罩着宗主巢穴,观星宗,以及落星城,她触碰到界膜的时候,只觉得它坚不可摧,如同天柱一般难以撼动。


    可是当宗主的腕足按在这片坚固的屏障上,整片屏障顿时如坚冰碎裂开来,露出了观星宗外的世界一角。


    她被宗主抱在腕足之上,如同站在世界之巅,从云端俯瞰着宗内日夜向往的辽阔外界。


    不似观星宗内每个角落都可能暗藏着危险而未知的气息,她此刻一览无余地看到方圆百里之地上,安稳生活的亿万生灵。


    与观星宗内的死寂危险相比,这幕和平安宁景象,让习惯了时刻警惕的江载月有种她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感觉。


    江载月下意识回头,破碎的屏障内,观星宗如同模糊的水墨画一般,死寂而模糊的每片土地,反而给了她一种格外熟悉的归宿感。


    难不成是她在精神病院里呆久了,出狱反而不习惯了?


    江载月猛地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个过于可怕的念头,她很快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


    “宗主,怎么控制界膜进出?”


    等宗主飞升之后,界膜的控制权应该交到了她手中,她现在早些熟悉,应该也不过分吧。


    祝烛星也没有隐瞒她的意思,他温柔平淡道。


    “观星宗的界膜,也是异魔。月月想进出的时候,把它撕开就好了,它会自动长回来的。”


    江载月:???这合理吗?


    她原本还以为界膜是什么宗主抢回来的天品法器,结果界膜的来历和使用方法就这么朴实无华吗?


    “那我如果撕不开呢?还有它不会逃跑吗?”


    祝烛星认真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


    “如果撕不开,它会一直往内变小,直到把包住的活物都吞掉。它应该不会逃跑的,从观星宗建立的千年里,它被我撕了那么多次,也一直没有放下要吞掉整个观星宗的想法。”


    第179章 报仇


    什么?界膜竟然根本不是什么保护屏障, 而是一个如果没有宗主压制,随时想要吞噬他们的异魔?!


    江载月沉默,江载月愕然, 江载月很快想到了一件最严肃的事。


    “宗主,有你在, 界膜不会真的吞掉观星宗。可是你飞升后, 万一我压制不住界膜呢?”


    要知道,界膜可是连观星宗内诸位长老都望而生畏, 没有听说过谁能打破它逃出的存在啊?


    这界膜如果稍微拥有一点神智,凭借它能这么多年困住如此多长老不得离开观星宗的实力, 岂不是相当于又一个罗仇魔?


    然而宗主却极为肯定道, “不会的,我可以撕掉界膜,喂给月月。”


    雪白腕足拎着一大片被打破的透明界膜,放到江载月面前。


    “月月吃多了,就可以压制住它了。”


    江载月:……好朴实无华的压制方法。


    她试探性地用自己的触手咬了一口, 从来无往不利, 只有在宗主的腕足面前才吃过亏的触手,就像是碰到一个无从下手的硬石头,有种崩了牙也啃不下一块的淡淡茫然感。


    江载月看着自己十分努力的触手, 再看了看那片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来的界膜, 发自真心地问道。


    “宗主, 我怎么吃?”


    宗主撕碎了一点,触手试了一下,却还是啃不动。


    宗主又捏碎了一点,江载月感觉自己像是听到某种坚硬之物被一点点挤压成沙子的恐怖爆裂声音。


    然而就算是宗主最后真的把界膜碾成了碎粒,她的触手也像是啃了一嘴沙子一样, 最后只能呸呸呸地把吞进去的食物全部吐掉。


    雪白腕足吞了一口碎粒,最后连宗主都陷入了沉默,他将剩余的碎粒都扬了,丢给了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脚下的星沙。


    “……不好吃,月月不吃了,我们去找其他异魔。”


    “等等,宗主,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江载月将目光投向了远方,冤有头,债有主,她和江家,还有姬明乾的那些恩怨,也是时候理一理了。


    …………


    江家的处刑堂里,一位位面容和身形都干枯老朽得如同干尸,只是维持着最后一丝生气的族老端坐在高台上。


    有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孩进入,将啼哭的稚嫩孩子放在高台面前,毕恭毕敬地说着孩子的家系排位,恳请族老刻印家纹。


    族老的神情不会有丝毫变化,拥有数百年传承的江家,已经有一套格外成熟的刻印族纹流程。族老皱干的灰黑指尖,不留一丝情面地压在婴孩额头,留下一枚带着灼热气息的火红家纹。


    婴孩的父母催动族纹,看着孩子因为痛楚而嚎啕大哭的样子,格外恭敬而欣喜地向族老道谢,然后毕恭毕敬地将嚎哭的孩子抱了出去。


    刻印族纹并不是每日必行的惯例,只有新生的婴孩,还有为家族做了极大贡献的人,才有资格刻印和转换自身的族纹。


    族老在处刑堂中做得最多的,是行家刑。


    原本按照惯例,十日一次公开示众的家刑,在一个刻印下等族纹的旁支私逃成功后,已经变成了每个下等族纹子孙每日都需要参与的日常。


    处刑堂内,鲜红的族纹如同一片片亮起的火焰,每个恭敬跪倒在地,额头上刻印着下等族纹的男女,都能听到族老阴沉沉的话语在他们头顶响起。


    “这就是背叛家族,私自外逃之人的代价。”


    几具被族纹活生生烤干的尸体躺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干枯血肉多日弥漫出的血肉腐臭味,以及头顶隐隐作痛发热的族纹,都是族老警示他们的一环。


    而在这些跪倒在地的人群中,江父紧贴在地的表情最为狰狞可怖。


    孽障!


    他到底生了怎样一头孽障?!!


    明明嫁入姬家,就有再好不过的光明前程,那个孽女竟然敢叛出家族私逃到魔宗,她如今肯定早已尸骨无存了,却让他这个生父日日受着族老的训导与惩罚。


    早知在她出生的时候,他就应该连带着把那个生出那个孽女的女人一并掐死……


    女人无力的惨白病容仿佛还出现在他面前,再想着自己在不久前用力过重掐死的一房爱妾,男人的目光更加狰狞凶残。


    没关系,他还有五个子嗣,只要每日用族纹好好训导他们,他还能够教出比那个孽女更合心意的子女。没了江载月,他还有其他女儿,可以去讨那些世家俊杰的欢心……


    靠着臆想中卖儿鬻女,提升自己的族纹的美梦,男人终于勉强熬过了又一个难熬的族老训诫时刻。


    然而一道他以为毕生都不会再听到的熟悉声音,轻松无比地在死寂阴暗的处刑堂中响起。


    “哦,原来人都在这里啊,看来我也不用一个一个房间找了。”


    江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在族老面前老实无比的一张面孔,看到江载月的时候,眼神如同枯瘦树皮下爆出了一条条青筋般变得阴毒无比。


    “孽障,你还敢回来?!你怎么没有死在魔宗?”


    没想到不用她去找,仇人就自动自觉跳出来了。


    江载月直接一条触手朝着男人的脸猛然抽去,她刻意留了几分力,不想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不过这收了大半力道的一击,还是将男人重重打翻在地,江父半边脸抽得皮开肉绽,整张脸扭曲错位得厉害,破碎的牙片连带着血肉从他口中掉出,整个人狼狈得浑身发抖,惊惧不已地看着她。


    江载月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她一步步走到爬都爬不起来的男人面前。


    “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喊一遍给我听听。”


    看着少女脸上那如魔神般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男人全身颤抖,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出口,心底无比恐惧地养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难道这个孽障……真的在魔宗成了修士?!


    不,不可能,她就是个没有灵根仙骨的废物!怎么可能修炼得了术法?


    江父发了狠地催动着族纹,他敢怒不敢言,一双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江载月,迫切无比地想要看到她在族纹的折磨下,朝他跪地求饶的模样。


    然而少女脸上的笑容不变,他的额头却陡然传来一阵被挖皮剥肉般的剧痛。


    “啊!!!!”


    族纹……原来这块折磨了她十多年的族纹,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块恶臭的皮肉。


    江载月嫌恶地将这块烂肉丢向远处,被挖去族纹的男人还残留着一丝神智,虚弱而痛苦地趴在地上哀嚎求饶道。


    “月娘!月娘!我知错了,求你行行好,看在我是你……”


    然而这次不用江载月出手,那些原本端坐在高台,面容枯朽不堪的族老们,就已经催动了江父的族纹,让他在族纹发作中,面容狰狞地忍受着皮肉被活生生烤干的煎熬,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些族老从高台上走下,他们朝着江载月的方向遥遥施了半礼,如同蒙着厚重尘翳的腐朽眼眸,此刻看向江载月的时候,爆发出了无比明亮的光芒。


    族老们的声音一句句庄严响起。


    “道友学有所成,还愿意回返家族,实在值得家族子弟为之庆贺。”


    “此人不亲不仁,实在不堪为道友生父。道友若是愿意,我们愿意将惩戒此人的上位家纹送给道友。”


    “无论道友有何所求,江家一定倾尽全族之力,满足道友的一切要求。”


    “魔宗之说,肯定是外界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道友若是需要,江家子弟皆可拜入观星宗,家族子弟更值得道友信用,无论是为奴为仆,我们都毫无怨言。”


    看着这一张张曾经如同泥雕木塑般,无情无欲地端坐在高台之上,冷眼看着他们受苦的族老,如今只因为她展现出了让他们为之动容的实力,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原本敬奉他们的江父打落到泥尘里,甚至主动送给她处置,只为了换取她对家族的原谅和重用的样子,江载月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家这些年没有出一个修炼上的人才,却还能在修仙世家的排名末尾里苟到现在,看来都是这些事有不对,就转进如风的族老的能耐。


    如果她当年进的观星宗真的是吃人不眨眼的魔宗,如果她没有遇到宗主,而是在无数异魔折磨历练中撑到现在,如果她真的还需要江家子弟作为她的助力,说不定她所有的良善都会完全磨灭,真的愿意接受这群见风使舵的族老的示好……不,不行,果然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这些不把人当人,把她变成微波炉的族老,最好的下场,就是丢进乱葬岗里。


    她看向族老们身后,那群如同鹌鹑一般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还保持着跪坐在地姿势不敢抬头,和曾经的她一样刻着下等族纹的族中子弟。


    “有谁想要报仇的吗?不想让这些族老试试和你们一样,被族纹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感觉吗?”


    那群人还没有反应,那些族老的面色就陡然一变。


    “道友,即便家族从前严苛了些,可我们毕竟是打断了血肉连着筋的同族……”


    那些畏惧的不敢抬起头的人群中,一个瘦弱呆滞的少女猛然抬起脸。


    第180章 弟子


    她没有爹娘, 她从出生开始,只有无数头想趴在她身上,吸食她血肉的主人。


    她想过逃脱, 想过挣扎,最后还是被困回不见天日的一方小院之中。


    她本就一无所有, 更不惧怕从炼狱再被打落到另一层炼狱。


    “我想!”


    她无比渴望地睁大眼眸, 干瘦的身子挣扎地站起,如同死不瞑目的恶鬼, 盛满着刻骨恨意的瞳眸中倒映出江载月的面容。


    江载月仿佛看到了她自己,一个如果没能从江家逃出, 被困在江家这方炼狱中长大的她自己。


    检查了少女的神魂没有其它问题, 她直接应道,“好。”


    透明触手快速挖出了她神魂中的那片族纹,没给族老动手脚的机会,江载月直接将她带到了云池宫中,让金蛟安顿她。


    族老冷漠的呵斥之声同时响起。


    “道友若是执迷不悟, 族中真正的老祖也不会袖手旁观……”


    原来这群族老身后还有更老的啊, 那她应该也能和那位真正的江家“老祖”练练手了。


    有宗主封锁着整片江家区域,江载月也不担心有人会趁机逃脱,她从容不迫地应道。


    “好啊, 让你们的老祖出来吧。”


    可久久没有等到那位所谓的老祖出现, 江载月的耐心也被消耗大半。


    宗主的雪白腕足笼罩在江家上空, 他将部分界膜带了过来,瞬间将此地封成了一片无法逃脱的囚笼之地。


    江载月提着镜灯,平静地在众多惊慌失措的族老中穿梭,不管那些所谓的族老说出什么求饶或是威胁之言,她都如同收起脚边的一片垃圾一样, 将他们轻松地都收进了镜灯之中。


    镜灯中倒映着他们狰狞无比,痛苦挣扎的面容,或许是在观星宗越级打怪的次数太多,江载月一路上实在没有遇到什么值得认真的对手。


    哪怕是江家供奉的修士,她一条触手扫过去,这些人也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打晕,连精神值也跟着猛降。


    到最后她甚至连打都懒得打了,直接用镜灯收人,连同他们的法器一起收入镜灯。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宗主说,只有异魔才能够压制异魔了。


    这些从前在江家高高在上,不把人当人,肆意折磨凌虐的炉上人,在镜灯之中脆弱得就如同他们曾经看不起的下等人,只能在镜灯恐怖的压迫力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为血沫。


    或许是发现了她没有对刻印下位族纹的人动手,如同巢穴被掀开的蚂蚁般四处逃窜的人群中,有人非但没有主动逃走,反而主动朝她的方向迎上,谦恭至极地跪下。


    “仙师,求您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用族纹害过人啊。”


    江载月也不可能认识每一个江家人,不过她早早料到他们的手段,直接拿出了她从白竹阁密库中挑选出的一样有用法器。


    ——问心镜。


    这个法器能够窥破照镜之人回答的谎言,而谎言反噬的镜中力量也会形成最恐怖不过的心魔,吞没镜中之人。


    这是件威力强悍的的地品攻击法器,但是只对没有异魔,而且实力比自身弱的修者,也就是观星宗以外的人有用,所以这个法器一直束之于高阁,寻常的白竹阁弟子也看不上它。


    不过,现在就是它派上用场的最好时刻。


    在跪地求饶的那人眼中,少女雪白清丽的面容绽放出的温柔笑意,不仅完全让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亲近感觉,反而如同黄泉下索命的厉鬼,让他的心脏都为之紧缩。


    她将一面看似寻常的粗糙铜镜放在他的面前。


    “你有用族纹害过人吗?”


    跪倒在地,面容看着格外软和良善的青年人颤抖着声音答道,“我,我没有……”


    然而下一刻,倒映着他惊恐面容的粗糙铜镜内,就出现了数张无比熟悉的,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绝望面容。


    “少爷,求您放过我……”


    “少爷,求您打轻一点……”


    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注视着他,原本生动的表情却慢慢变得无比空洞,逐渐接近他们濒死的神态。


    他们的面容开始变得怨毒狰狞,死死地贴着铜镜盯着他,格外清脆的一声铜镜破裂声响后,如同丧失理智的恶犬,恶狠狠地扑上了他的身体,张开血淋淋的尖锐獠牙,残暴地咬上他的血肉。


    痛!好痛啊!


    他没有杀人!他真的没有杀人!


    他只是用家纹简单惩罚了那些对他不够恭敬,或者怯懦无用的旁支子弟和奴仆,是他们身体太弱,自己撑不过去,死在了族纹中,不是他杀的他们!


    不准碰他!滚啊!他是家族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这些卑贱之人百条命都抵不上他一条命,凭什么让他为这些卑贱……?!


    然而再多的哀嚎之言也抵不过剧痛的反噬,他最后只能绝望地睁大眼,死在了问心镜堪比万虫噬心的痛苦之中。


    江载月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些高高在上的炉上人不该这么干脆地死在她手上。


    她将刚刚带进云池宫里的少女放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已经简单整理了一遍,她的身体服下了调养的丹药,不再忍受族纹的折磨,面色也不像之前那么惨淡,只是身形仍然瘦削得厉害,淬着冰冷仇恨光芒的眼眸不像活人,更像是一柄渴望饮血的匕首。


    “仙师,我叫江柔水。”


    或许是察觉到了眼前这位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仙人对她不存恶意,与这个名字完全不相符的少女直勾勾地望着她,沙哑道。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仙师可以赐给我一个新名吗?”


    江载月低下身,和她对视道,“不用叫我仙师,我也只是个普通的修者,你可以叫我江前辈。既然你不愿意用旧名,就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吧。”


    女孩似乎沉默了片刻,却没有方才沙哑道。


    “我想杀江家的人,我愿意做前辈手中的剑,我想叫江怀剑。”


    江载月看着她,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江怀剑微微颤栗的干枯黑发,仿佛是安抚着曾经那个恐惧,却也同样愤怒得发抖的她自己。


    “怀剑,我不用你做我的剑,你可以做你自己的剑。江家剩下的人,我可以交给你处置,你想要杀他们吗?”


    如同已经等待了这个问题无数个日月,江怀剑眼中冰冷的暗色火焰燃烧得更为凶猛了。


    “想,我想亲手杀了他们!”


    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只有仇敌的痛苦与哀嚎,才能熄灭这股以她的血肉为燃料,烧灼了太久的火焰。


    江载月读懂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我可以让你处置他们,但是你要分辨出这些人中哪些才是该死的恶人,哪些是同你一样的无辜之人,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


    江怀剑斩钉截铁道,“如果我做不好,前辈可以直接杀了我。”


    江载月能看出她坚硬如铁的决心,没有多言,她直接将问心镜递给江怀剑,仔细告诉她问心镜的用法。


    江怀剑却没有立刻接过问心镜,她定定地看着江载月道。


    “前辈,我处置了他们之后,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仿佛是害怕江载月不同意,她急促道,“我可能没有修炼资质,但是我什么都愿意做,不管烧水还是杀人,我都能做,而且我真的有一把剑!”


    江怀剑伸出皮贴骨的左手,然后从看似平淡无奇的指甲片下,拔出了一根鱼刺般,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的“小剑”。


    这柄“小剑”实在是小到了如同细丝般的程度,江怀剑却视若珍宝般将那柄小剑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脸上勾出些许生疏的笑容。


    “前辈,这就是我的剑。等我用血肉养久一点,我可以用它帮你杀人!”


    担心前辈不信,江怀剑的声音更加急促了几分,“前辈,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柄剑真的很锋利,我本来打算等它养得再大一点,再用它杀光……”


    “我信你。”


    江载月没有将她的话当成是胡话,因为她认出来了,少女拔出的那条看似平平无奇的白刺,有着格外吸引触手的异魔气息。


    它是真的异魔,所以,它也真的会变成一柄真正能杀人的剑。


    听到仙师的这句话,江怀剑张了张口,却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


    明明是只见了一面的仙师,竟然真的愿意信她。可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所谓亲人,却真的将她当成是一个胡言乱语,肆意欺负的疯子。


    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她做的一场幻梦吗?


    …………


    江载月此刻彻底卸下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如果江怀剑只是普通的凡人,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都让一个普通人进入异魔遍地跑的观星宗。


    可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竟然让她在这么多江家人中,遇到了一个身有异魔的孩子。


    江载月轻轻握住了女孩僵硬而微微粗糙的手掌,她温和问道。


    “怀剑,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江怀剑无比迅猛地反手抓住江载月的手,看着仙人那张近在咫尺的柔和面孔,她这一刻终于从不可置信中猛然清醒。


    弟子——


    从天而降的仙师不仅愿意让她报仇,还真的收她做弟子!


    明明知道自己这一刻应该表现出比之前更好的一面,但江怀剑只能听到自己过于嘶哑的声音快速响起。


    “我愿意。”


    害怕犹豫一刻,就会错过师父朝她伸来的手,江怀剑下意识用力抓紧仙师的手,心中默默念道。


    她会做一个很好的弟子。


    她会把剑养得很锋利,总有一日,她能用她自己的剑,帮师父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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