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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玩水


    但是问题来了, 她该怎么支走一直黏在她身边的宗主。


    江载月指了指屋舍,“你先进去,我要一个人泡温泉。”


    “我也……”


    “不准说你也一起泡, ”江载月这次及时地截住了宗主的话头,“我先泡, 你如果还想泡, 就等会儿再过来。”


    宗主虽然还是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在江载月格外坚定的注视中, 一步步回到了屋舍里。


    楼里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江载月在泡池子的时候却有点提心吊胆, 总是忍不住疑心, 宗主静悄悄的时候,是不是又在作妖。直到从池子里出来,走进房间,看着仍然维持着进入房间时的静立模样,乖乖等她的宗主, 江载月方才松了一口气。


    “到你去泡了。”


    江载月身上的热气还没有散尽, 祝烛星闻着水汽下淡淡的,少女自带的清甜气息,雪白腕足无意识地贴着她的脚踝, 手腕, 缠绕得更紧了一些。


    “月月……好香……”


    江载月警惕地想要后退, 却被看似柔软无害的腕足牢牢裹住,动弹不得。


    “宗主,你不会是又饿了吧?先说好,不准再像上次一样吸我。”


    “不饿,不……吸……”


    雪白腕足轻轻贴上江载月还透着些湿润水意的柔软肌肤, 冰冷的腕足接触处出现了一条极为微小的裂缝,像是一张张细密的小口,试图悄悄地将少女肌肤上的水滴含进去,吞进自己的身体里。


    江载月莫名感觉自己被宗主腕足包裹的肌肤有些痒,然而等她拿起一条雪白腕足,她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她怀疑地看了白发宗主一眼,自己闻了闻自己的手腕,随口问道。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香的?是很像你喜欢吃的异魔吗?”


    祂静静望着少女不停开阖的淡红唇瓣,身体里仿佛被炽热烈火烧灼的饥饿感觉却迟迟没有平息下来的趋势。


    月月拿开了他的腕足,不让他碰……


    祂望着江载月脸颊上滴落下的一颗水珠,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闷闷的,像是被独自留在楼里时一样的情绪。


    宗主低下身,动作迅速又果断地张开口,如同看准了猎物位置,毫不犹豫地张口咬住要害的捕食者,祂冰冷的唇瓣,终于含住了那颗即将从少女面颊上坠落的透明水珠。


    好……香……


    不能触碰甜味真正的源头,祂只能抓住每一个转眼而逝的机会,拼尽全力地留住每一缕轻轻拭过蜜源的甜意。


    好……饿……,可是,还是……好饿……


    感觉到宗主快要把她的脸舔脱皮,江载月只能冷静地把他又推远了一点。


    “你是渴了吗?还是觉得这里的水很甜?自己去泡澡,不要舔我。”


    然而她刚想回去休息,雪白腕足又轻轻抓住她的脚腕。


    “月月,不……陪我……”


    祂纯白瞳眸与脸上不断扩大的裂痕,在烛火幽暗的房间与风声吹响的林叶之声衬托下,显得更为恐怖。


    然而江载月切莫名从宗主低沉含糊的声音中,听出了一股委屈低落的控诉意味。


    她是不喜欢自己泡温泉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可是宗主泡温泉,主动让她看,那她也没有必要拒绝吧。


    江载月不想晚上睁开眼的时候,还看见宗主这么幽怨的一张脸。


    她索性应道,“好,我陪你。”


    屋里原本笼罩的低沉气压顿时一扫而空,没给江载月反悔的机会,宗主的雪白腕足一把抱起她的身体,一路将她稳稳放到了池边。


    宗主连带着雪白腕足一起进到了温泉中,原本水道宽阔的热泉此刻被挤得满满当当,水面也上涨了一大截。


    看着这一幕,江载月莫名有一种看着大章鱼委委屈屈地挤在一个浴缸里的感觉。她移动了一下位置,透明触手一时兴起,往宗主冰冷的面孔上泼了一捧水。


    而感觉到脸面上被泼洒的热水,祂纯白的瞳眸似乎有些茫然,雪白腕足下意识地将脸上被泼落的水全部吞了进去。


    “月月,喂……我……?”


    江载月被他呆呆的样子逗笑了,好心解释道。


    “不是在喂你,我是在和你玩水呢。”


    “玩……水?”


    祝烛星还有些懵懵懂懂,江载月看着他傻傻的没有反击的样子,忍不住恶趣味地又泼了他几次。


    水打湿了宗主的头发,衣袍,他没有脱下衣袍,江载月刚刚也忘了提醒,如今看着他的衣袍贴合着,隐约勾勒出的肌理分明的胸膛,还有那垂落湿透的墨发,以及从苍白面容滑落到脖颈的水珠,江载月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现在的宗主,真的是秀色可餐。如果他现在凑过来,江载月不敢保证自己还有没有当初推开他的定力……


    等等,水面为什么突然下降得这么快?


    江载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宗主的许多条雪白腕足突然悬空放在她头顶上,对准她……


    江载月的瞳眸紧缩,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停手,下一刻,无数条雪白腕足如同水枪一般向她发出了无数道高压水流……


    “祝烛星!”


    江载月从那堪比瀑布的恐怖水喷头下逃了出来,咬牙切齿地喊着他的名字。


    “你死定了,给我站住!”


    然而宗主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任由江载月的透明触手吸足了满满的水,无数道“水枪”同时向他开启,祝烛星主动抬起雪白腕足,接住了喷过来的水,还主动张开手,接住了朝他跑来,全身湿漉漉的少女。


    江载月崩溃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刚刚被水枪喷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她拼命地摇了摇。


    “让你跟我玩水,没让你把半个池子的水都喷给我!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刚刚不肯带你一起下池?”


    祝烛星乖乖抱住怀中的少女,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他,也不及此刻少女填满着他怀抱的柔软温热触感。


    “……月月,不生气……”


    祂轻轻把头压在她的肩上,讨好般低声道。


    “不是……报复……想陪你,玩……我不,玩水了,让你,玩……”


    江载月磨着牙,虽然确实是她先开的“玩水”的口,也确实是她先动的手,现在宗主也确实在诚恳道歉,可她怎么觉得就这么气不过呢?


    “让我玩是吧?”


    她推开宗主,“那你现在给我呆着!不许动!”


    宗主乖乖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抱住她的手。


    江载月也没有手软,宗主刚刚怎么对她的,她就拿触手当水枪怎么喷回去。


    透明触手发射出的水液,也带着一丝清甜气息。水流攻击结束后,祝烛星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唇瓣上滚落的水珠,雪白腕足在池水中慢慢浮动着,接住那些水,悄悄喝了个饱。


    直到江载月玩的精疲力竭,也慢慢消了气,祝烛星才忍不住慢慢凑了过去,将她轻轻地抱到怀里。


    “月月,今天,玩得,开心……吗?”


    江载月已经消了气,面对宗主这张湿漉漉的俊脸,情绪也没有了太多波动。


    “开心。你抱我回去,我懒得走了。”


    宗主开心地抱起她,雪白腕足忍不住一点点缠紧少女,帮她吸干她身上的水滴。


    江载月呆在祝烛星怀中,越复盘越觉得不够解气,她忍不住念叨着。


    “等我的触手比你多,我们再来一次。我现在的触手当水枪,威力还是太小了……”


    但是她身上干了,江载月又觉得宗主现在的身体太湿了。


    “放我下来,你身上又湿又冷,你快把自己也弄干净。”


    祝烛星却不舍得松开好不容易才同意被他抱着的少女,他体内陡然散发出一股暖烘烘的热量,连同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在一瞬间烘干了。


    像是一颗格外温暖的小太阳,祝烛星抱着她,温吞问道。


    “月月,我现在……很暖……可以,一直,抱着你吗?”


    江载月的身体慢慢涌现出一股困意,她其实听到了祝烛星的话,但是经过了一整天的奔波打怪,她现在整个身体都有点懒洋洋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


    江载月也懒得挣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记得在梦里,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烤箱里,里面还有一个八爪鱼紧紧缠着她,不管她往哪个方向跑,都逃脱不了八爪鱼的手掌心。


    江载月尝试了多种手段,她跑不过就打,打不过就骂,怪八爪鱼缠得她太紧,怪八爪鱼太烫,让他快松手,还有从里面把烤箱的温度调低一点,总之在经历过一番挣扎后,烤箱的温度终于降低了许多,江载月方才忍受了八爪鱼的死缠烂打。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江载月看着许多条雪白腕足都包裹在她身上,快将她包成粽子的祝烛星,终于明白自己晚上为什么做了这么一个喘不过气的怪梦。


    “宗主,醒醒!快松手,我们今天还要去打怪……打异魔呢!”


    祝烛星睁开眼,祂全白的眼眸近距离一看还有点吓人,但或许是多消化了一点神魂,至少已经能隐约看到瞳孔的轮廓线条,脸上原本的裂开的伤口此刻也愈合,变得光滑了许多。


    第162章 异动


    “好。”


    但是把他的腕足从她身上扒拉下来, 江载月还是花了一点时间。


    而捕猎异魔也不是一直一帆风顺,能在镜山的封禁和异魔养蛊中活到现在的,提起保命能力, 个个都是滑不溜手的决赛圈选手。


    宗主带她去找的第二个异魔,躲藏进了万里冰封的寒川之下, 江载月将触手伸进水里, 捞起了一只只奇形怪状,狰狞可怖的怪鱼魔物, 也没有看到异魔本体的半点身影。


    宗主雕像慢吞吞地剔着魔鱼身上怪异如螺壳,又肿胀如瘤般的寄生物, 然后把堆积成小山的透明鱼肉推到她的旁边。


    江载月情感上还是不太能接受吃那种怪异魔鱼身上片下的的生鱼片, 但是被宗主投喂的多了,她隐约能明白宗主投喂的都是对她有益的食物,索性眼不见为净地让透明触手去吃,透明触手倒是一点也不挑食,一下就吃得干干净净。


    倒是那些被剔除下来的寄生物蠕动着, 重新融合在了一起, 变成了一团怪异的,像是无数个螺壳与无数条黑虫融合在一起的古怪活物。


    江载月盯着那团往冰川缺口缓慢爬动的怪异活物一眼,脑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个想法。


    忍着身体泛起的恶心, 她让透明触手微微变薄而拉长着, 像是一根鱼钩, 轻轻地刺进了那团魔物里面,而变薄的透明触手同时包裹在活物周围,阻碍着它们分散逃跑。


    靠着这样的方法,江载月再将其它触手也探入冰川的孔洞中,慢慢戳死靠近“诱饵”旁边的其它活鱼, 活鱼中又有魔物融合到“诱饵”当中。


    靠着这样的办法,“诱饵”越来越大,当冰原底下几乎再也没有可以供魔物寄生的活鱼时,她终于看见了那片粘稠攀附在海底,看似缓慢移动又格外灵敏的黑色异魔“巢穴”。


    巢穴中的无处个孔洞喷吐出鱼卵似的种子,那些种子慢悠悠地浮动着,最后又汇聚到“诱饵”中。


    找到了异魔真身,江载月却少见地犹豫不决。


    这么一大片异魔巢穴,她该怎么吃?而且这异魔巢穴的样子,也太倒人胃口了吧,江载月实在没有吞下它的食欲,就连一向积极进食的透明触手,此刻都犯了难。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江载月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不过留着这么一大片异魔在这里,她又担心它会不断增长,变成更加可怕的魔物。


    她决定征询一下宗主的意见,“宗主,这个异魔,我不太想吃。除了吃以外,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杀掉它吗?”


    然而安静待在她身边的宗主却温吞道,“它,已经死掉了。”


    江载月难以置信地提起冰川下那团还在蠕动的魔物,魔物巨大得堵住了她原本破开的冰川裂口,光是看了一眼,江载月就被那团蠕动的如螺似虫的怪物丑得忍不住转过头。


    “异魔不是还活着吗?”


    宗主却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月月,吃掉了……它的核……这些,会动的,只是,它吸引,敌人的……壳,很快,就会死掉了。”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宗主刚刚给她剥的鱼肉。


    “这只异魔的核,在鱼肉里?这些只是它用来弃尾逃生的障眼法?可那些核在哪里?我刚刚吃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每次异魔都有核吗?”


    面对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宗主耐心道。


    “核,很小,想逃跑,人眼,看不到,核在鱼里面,想跑,被我抓住了……异魔很少,有核,为了保命,它怕被抓住,就长出了核……”


    听着宗主的解释,江载月终于勉强明白了这些异魔的异常之处。


    异魔本该以人为降临的桥梁,才能够逐渐拥有原本天魔本体的威能,只是这些星群中没有人族,异魔又被镜山压制多年,此刻只能勉强寄生在普通的活物上。


    江载月出手抓它们,它们也知晓自身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索性就将全部的力量点到逃跑身上,所以临时进化出了人眼难以捕捉到的核,密密麻麻地寄附在鱼肉之中。


    只要江载月没有察觉到那些核的存在,它们就大可用蠕动的魔物外壳吸引走她的全部注意力,即便是她发现了底下被舍弃的大半魔身,异魔最后也能够靠着那些微小的核保持生机,直到等到下一个能够被寄宿的活体出现。


    想通这一点后,江载月只觉得头皮微微发麻。谁能预料到这只异魔,居然还能想到断尾求生,以弱示人这一招?


    如果没有宗主告诉她,她今天就算是强忍着恶心,把那些魔物壳吞下去了,最后也还是放跑了那只真正的异魔核心?


    怪不得她的触手只对那些鱼肉有食欲,反而对这些魔物壳子兴趣乏乏,果然不能单凭人眼判断魔物所在,江载月下定决心,以后要用触手分辨异魔的真正所在。


    而在听宗主解释的时候,她也在观察着那些魔物的动静。数刻之后,那些原本还在拼命蠕动的魔物,就如同被一股力量彻底抽去了身体中的全部生机,融化成了一滩腐臭的血肉。


    包括冰川最底下的那片活物血肉般的巢穴,也在深海的巨压之下彻底爆为碎粒血泥。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透明触手都有点脏了,她真想找个地方洗洗再收回来。


    然而宗主的雪白腕足轻轻握住了她的触手,像是有一股温柔的巨力沿着她的触手一路拂去,最后将那些沾染上去的血肉碎粒在瞬间朝外界粉碎破开。


    江载月的眼睛顿时亮起,“宗主,我要学这一招!”


    祝烛星认真应下,只是在教授的过程中,江载月总是控制不住发力的方向,透明触手握住一大块寒冰,她一用力,冰块瞬间炸得满天飞舞,冰雪的碎屑像雪一样盖得她和宗主满头满脸。


    江载月抹了一把脸,兴致勃勃地想道。


    没事,这次虽然把冰块弄炸了,但至少听了个响。就算炸的方向不太对劲,如果能多练习几次,这至少也算个小杀招,只是下次抓住异魔的时候,要谨慎点用,别真把异魔血肉炸到自己脸上了……


    祝烛星安静地望着她,雪白的碎冰压在他的睫毛和面颊上,有种霜雪坠枝的美感,他也没有眨眼的动作,最后还是江载月看不过去,主动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雪痕。


    “怎么不躲开?有冰块掉进你眼睛吗?”


    “不想……躲……”


    宗主苍白面容上裂出了几道裂缝,将那点没有擦干净的冰雪吞了进去。


    “有……月月的……味道……想……吃掉……”


    这么场景有些许诡异和恐怖,然而江载月此刻心如止水,甚至不合时宜的有种好笑的感觉。


    “想吃掉我?”


    宗主雪白腕足缠着她的腰身,有些笨拙地想要辩解道。


    “不吃……月月……想……吃,冰……”


    然而看着少女清亮瞳眸里的那个自己,宗主的纯白眼眸和祂脸上微微开合的那些裂缝又陡然呆滞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面孔越来越近。


    “真的是想吃冰块吗?”


    看着宗主这幅呆呆无害的样子,江载月忍不住又起了些古怪的逗弄心思。


    但牢记着上次的教训,在真正触碰到宗主前,她还是认真地说了一句。


    “不准用力,听明白了吗?”


    少女清甜柔软的气息近在咫尺,祝烛星几乎只凭本能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她温热淡红的唇瓣轻轻压在了他的唇上。


    有一瞬间,祂几乎忘记了一切,本能与理智坍塌为一片模糊不清的混沌,暴虐,渴望,贪婪,祈求,珍惜,无数人类的复杂情感冲涌到他的身体中,陌生又澎湃的情绪,堪比庞大的本体神魂涌进他身体时,要将他这具渺小化身化为星辰相撞一刹那爆裂开的璀璨焰火。


    这股陌生而又激荡的情绪与本体共鸣回荡着,黑发本体黯淡的眼眸如同燃起了一颗火星似的亮芒,祂缓慢地眨了眨眼,黑色腕足如同积蓄着可怖能量的海浪,原本在巢穴中无序的颤动变为了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嗡鸣。


    远在遥远的星群中,江载月都被这股陌生的震动吓了一大跳。


    她主动退开,然后问道,“宗主,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异魔发出的动静呢?”


    然而宗主像是被她亲的智商下降了一万倍,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唇,连话都听不懂的样子。


    宗主不会是被她亲傻了吧?


    江载月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宗主,宗主!”


    祝烛星配合地微微张开口,连同他脸上那些开裂的裂缝也配合地微微睁大,像是很乖巧地等待着她吻上来的样子,见江载月还是没有动作,温吞的声音中少见地有些焦躁道。


    “我不,用力……亲……月月……”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触手拍着宗主脸的力道都大了点。


    “这时候就别想着亲了,你快去看看到底是哪里的异魔发出的动静,实在不行我们就带你的本体一起跑路吧。”


    第163章 古怪


    宗主这时似乎才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不是, 其它,异魔……”


    听到不是其他异魔弄出的动静,江载月这才放松了一点, 她疑惑道。


    “那是什么闹出那么大动静?”


    宗主雕像缓慢地眨了眨眼,“是我的本体。祂, 快要, 苏醒了。”


    有了上次宗主回答“一百年就苏醒”的教训,江载月这次格外严谨地问道。


    “‘快要’是多快?十年, 还是五十年?”


    祝烛星盯着她的唇,温吞缓慢道。


    “月月, 再……亲一亲, 就很快了……”


    江载月的额角忍不住抽了抽。


    宗主当他是睡美人呢,只要多亲几下就能加快苏醒?


    但抱着万一的想法,她亲了亲宗主的唇角,微微用力地咬了咬他冰凉的唇瓣,然后光速退开, 以免宗主像之前一样穷追不舍。


    “现在够了吗?宗主苏醒的时间加快了多少?”


    祝烛星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本体加快了一瞬的心跳。


    “又快了, 一点……”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继续逗弄下去,看一看宗主为了索吻还能编出什么花里胡哨的谎话,然而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 她突然察觉到墓碑不同寻常的颤动。


    她在魔陨之地里得到的异魔墓碑, 容纳了包括甘流生在内的多个长老墓碑, 这些长老墓碑都像待在储物格子间一样,安然待在她的墓碑里,没有发出任何异动。


    江载月试验过,那些长老的墓碑可以在墓碑主人清醒的控制下发出异动,这也是她当初进入庄长老的坟碑前, 留下的一重让易无事他们可以紧急联系她的后手。


    但是她在庄长老的坟碑里没有用上,江载月本来以为,这个后手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被用上,没想到不过两天,易无事就用墓碑联系了她。


    看着那些异动的墓碑,江载月心中的不祥预感扩大着。


    外界发生了什么紧急之事,逼迫易无事他们必须动用这种手段与她联络,难道是罗仇魔看出了宗主的虚实,重新抓住长老为人质,逼出宗主的真身?


    不过即便最糟糕的那种情况发生了——易无事他们落回到了罗长老的手中,她也不可能贸然地离开宗主巢穴这片最安全的地方。


    江载月冷静下来,她的神魂仔细感应着其它墓碑的异动,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她创造出了一片属于她自己的混沌魔陨之地,将这两块墓碑拉入了她的魔陨之地中。她的这片魔陨之地比起罗仇魔的地盘小了许多,两块孤零零的墓碑矗立在一片混沌之中,而且这两块墓碑也并不受她的过多控制。


    不过只要易无事,甘流生两人并没有过多反抗,她还是能顺利地将他们拉入了这片魔陨之地。


    不过在进入魔陨之地前,江载月还是支开了宗主。


    她不确定作为庙主的易无事是否能在近距离的接触下,看出宗主雕像的虚实。毕竟这事关宗主本体的安全,如今她连易无事他们都不敢再轻易信任。


    易无事出现在这片魔陨之地里,他身后还跟着一片乌泱泱的苍白雕像,看上去倒是没有过多的惊慌之色,只是羽衣鹤袍簇拥中的瘦削面容透着一股阴惨惨的难看冰冷。


    一看到江载月,他直接了当地问道。


    “宗主为何不直接出手对付罗仇魔?他和你说了什么?”


    甘流生同样出现在墓碑附近,他身边则是跟着数个活跃鲜亮,只是颜色稍微虚幻一些的人形彩焰,他的面色看上去别进入魔隐之地前更平和些,甚至还有心思向江载月主动打招呼道。


    “江道友,许久不见,你身体如何?罗仇魔托我们问你,不知后日的宗门大比,是否还要如约举行?”


    听到这两个人大同小异,直指核心的问题,江载月反客为主道。


    “不知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两位长老能否向我解释一下?”


    甘流生自然地点了点头,他色彩艳丽又纯粹至极的面容扫了扫周围,清越的声音不带丝毫恶意道。


    “这几日没发生什么大事,罗仇魔放出了他困住的人后,还主动赔礼。对了,江道友,庄长老也想见你一面,可否让他一起进来?”


    江载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可以,但是我现在脱不开身,你要将他的墓碑交给我。对了,他的墓碑不是还在罗仇魔的魔陨之地里面吗?”


    易无事冷冰冰道,“罗仇魔已经将所有弟子长老的墓碑都放出来了,他说这可以证明他没有违反宗规。”


    听到易无事的话,江载月略微松了一口气。


    罗仇魔既然如此在乎“他没有违反宗规”这一点,就应该说明他对宗主还有很重的忌惮,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立刻杀上门来。


    然后还没等她真正松下一口气,易无事略微带着一些尖锐意味的声音又阴沉响起。


    “宗主,真的完全清醒了吗?”


    江载月已经拿到了庄曲霄的墓碑,在庄长老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三个长老的目光都在这个问题下,沉甸甸地汇聚到她的身上。


    如果她不是被姬明乾锻炼出了极为顽强的心理承受能力,江载月真不敢保证自己这一刻的表情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宗主当然清醒了。你们难道觉得连罗长老都分不清是真是假,还是说现在罗长老又不信邪,想和宗主动手比一比?”


    庄曲霄肃冷低沉的声音已经看不出丝毫庄霄的跳脱性格。


    “罗仇魔现在不敢对宗主动手。但是宗主这一次出现,没有杀任何人,也没有吞噬一个异魔,这与之前比起有些不同寻常。罗仇魔应该是生出了些许试探的心思,不然他不会托我们问你,是否要按期举行宗门大比。”


    江载月的脑子前所未有的飞快运转着。


    庄曲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单纯地站在罗仇魔的角度分析和提出疑问,还是说和罗仇魔他们一样对宗主现在的情况生出了疑心?


    江载月决定先拖延时间,打听出了足够多的信息后,再决定该怎么回答。


    “难道宗主以前每次清醒,都会先清除一遍宗门的不安分人员?”


    少女兴致勃勃地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三人忌惮的罗仇魔在她眼中,都不如宗主的一件小事足够吸引她的兴趣。


    众人之间原本紧绷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甘流生和易无事突然想起,宗主出关之时,第一件事不是如同曾经的每一次露面一样,大肆镇压杀戮宗内所有不安分的异魔与长老,而是直接看向江载月,关心着她身体的不适。


    那些话语带给甘流生,易无事两人的震撼,无异于亲眼注视着凶残至极的天魔在一个人族面前俯首低头,披上一层假皮,伪装成无害之物的模样。


    宗主从前在他们眼中,不是人,甚至不是拥有理智情欲的生灵,而是凡人面前无可抵御的恐怖天灾。


    这样天灾一般的存在,竟然也会流露出如此近于常人的温情模样……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甚至连之后方才清醒的庄曲霄听了,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还陷在罗仇魔的坟碑中产生的幻觉。


    可连罗仇魔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甚至在事后毕恭毕敬地放出了他们的弟子,熟悉的长老,还主动询问他们能否替他向江长老赔罪,就连宗门大比之事,罗仇魔也说,若是江长老不许,宗门大比也可以就此取消。


    这般冷静了两天,他们才终于消化了宗主对待江载月的亲近举动造成的巨大冲击。


    易无事虽然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但因为亲耳听到过宗主雕像队对江载月表白的那句话,他反而是三人中最早一个接受“宗主竟然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人”的长老。


    但也因为接受了这个认知,三人之中,易无事最先察觉到了宗主这次出关的异样,也对宗主的真伪生出了更大的怀疑。


    如果宗主真的完全清醒,罗仇魔自然不是宗主的一击之敌,江载月是与他们一道的人道长老,也不可能对罗仇魔手下留情,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宗主都没有对罗仇魔真正出手?


    虽然罗仇魔口口声声说着他没有违反宗规,可罗仇魔对他们,对江载月做的那些事,落进了宗主的眼中,难道宗主还会死板地守着宗规,不对宗内这个最大的叛乱长老动手?


    凭借多年以来对宗主举动和规律的揣测,易无事误打误撞地正巧猜到了江载月试图遮掩的真相。


    只是他没敢完全下定论,毕竟就像江载月刚刚说的,罗仇魔怎么可能辨别不出宗主是真是假?


    如果那时出现在罗仇魔洞府里的宗主,是江载月动用其他手段伪造出来的,能够动用如此多种异魔的罗仇魔怎么可能看不出丝毫破绽,甚至还避之不及地将他们这群人送走,再加上主动上门赔罪……


    就连易无事他自己,当时在场也看不出那位宗主的丝毫破绽。


    不过看少女现在的表现,宗主显然是真的完全清醒,那么他们原本存的一些担忧现在就真的不成问题了。


    第164章 谎话


    易无事回答了江载月刚刚的那个问题。


    “没错。以往宗主每次现身, 都会清除一通不遵守宗规的弟子与长老,宗主这次没有任何动静,罗仇魔才会生出了点别的心思。”


    易无事沉郁的黑眸像是陡然亮起了一把火, 死死盯住江载月。


    “江道友,你既然同宗主……关系匪浅, ”饶是以易无事强大的心理素质, 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但他很快又调整了过来,“不如就劝宗主斩草除根, 早些将罗仇魔杀了, 观星宗也能早日恢复往日的安稳。”


    江载月:……她倒是想杀罗仇魔,可关键是她到哪里给易无事他们变出一个拥有完整战力和清醒理智的宗主?


    谎已经编到了这个程度,江载月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宗主暂时不准备对罗仇魔动手。”


    她的话一说出口,三个长老都难以接受。


    “为什么?”


    “宗主的身体还是出了问题?”


    “他难道真的准备放任罗仇魔当下一代宗主?”


    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江载月很快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易无事, 甘流生, 庄曲霄,哪怕现在是和她站在同一个反对罗仇魔的阵营中,但是谁能说他们三个长老不会生出异心?


    最极端的情况下, 甘流生是修天道的长老, 不久前还和他们这些修人道的长老势不两立, 为了救出他的弟子,才和他们站到了同一边,如今他的弟子都被救出来了,谁能保证甘流生在知道宗主的情况后,会不会重新站回罗仇魔的阵营, 向罗仇魔通风报信?


    还有庄长老,她固然可以相信坟碑里的庄霄,可是现在的庄长老身上已经找不出庄霄的半点影子,更何况他的墓碑是被罗仇魔主动放出来的,万一罗仇魔之前在墓碑上动了什么手脚,罗仇魔能够动用的诸多异魔里,是否有什么异魔能够直接听到他们此刻的对话?


    至于易无事,易无事的态度看上去是三个人中对罗仇魔最为敌视的长老,可江载月没有忘记庄长老曾经对易无事胆小怕事的评价,她也见过易无事为了求活能够做到的一切。此刻易无事可能以为是顺风局,才会如此积极地撺掇她让宗主出手。可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宗主的情况,说不定他反而是三个长老中跑得最快的一个……


    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无论是易无事,甘流生,还是庄曲霄,他们都不是她可以信任的存在,她更加不能将宗主的真实情况告诉给他们。


    所以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骗和拖。


    像骗罗仇魔一样,继续哄骗他们,拖延罗仇魔察觉到异常的时间,直到宗主真正醒来。


    而为了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江载月脑中有一瞬间甚至转过,干脆顺着罗仇魔的话,直接取消宗门大比的想法。


    至于罗仇魔想当这个观星宗预备宗主,就让他当去吧,她也不在乎最后是哪个长老当下一代宗主,宗主飞升后,她肯定是第一个跑的。


    而且观星宗就是一个聚集着精神病人和一大堆火药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精神病院,说不定罗仇魔没做几年,就被哪个异军突起的弟子和长老给杀了呢。


    只是连庄曲霄都说这是罗仇魔的试探,她自然也不敢轻易应下这道暗藏玄机的问题。


    如果宗主一直没有展现出他的完整战力,甚至连长老们一致同意的宗门大比都这么取消,说不定罗仇魔反而能够看出宗主如今外强中干的实力,生出进一步的试探心思,那时罗仇魔真的对宗主动手,那就再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了。


    诸多道念头的衡量下,江载月竟然得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有些头皮发麻的念头。


    宗门大比,不能取消。


    只要宗主没有直接出手,罗仇魔即便赢了他们,也会对宗主心存一丝忌惮,可如果少了宗门大比这个缓冲带,罗仇魔如果真的要动手,他或许就会直接对宗主动手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所以他们必须在宗门大比上主动出击,哪怕没有赢过罗仇魔的把握,可只要有能伤到他,或者困住他的一点可能,那么罗仇魔对宗主出手的准备时间就会被拖延得更长。


    定下了这个想法,把罗仇魔曾经劝说她的那番说辞改一改,江载月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它变成此刻说服三个长老的话。


    “因为宗主也想真的看看,他飞升之后,诸位长老中到底有哪一位能接过他镇守宗门的重担。”


    江载月的目光审视一般地从三个长老脸上扫过。


    “宗主本可以像之前一样,出手清除罗仇魔,可是宗主飞升之后呢?万一还有心怀不轨的长老,新的宗主是否有实力能够镇压得住他?如果新宗主没有与之对应的实力,即便他是宗主定下的下一代宗主人选,守不住观星宗,他在宗主之位上也待不了多久。”


    江载月越说越顺畅,就连她自己也快要相信她编出的那一通谎话。


    “所以宗主这一次不打算直接出手对付罗长老,罗仇魔是他为你们留下的磨刀石,如果真有人能胜过罗长老,胜者自然有能力成为下一代的宗主。如果有人能困住,或者伤到罗长老,宗主也会认可那人的实力。”


    江载月没有说输了的后果,庄曲霄低声问道。


    “可如果罗仇魔毫发无损地赢了,宗主真的打算让他做观星宗下一代宗主?”


    江载月轻轻摇了摇头,仿佛不敢揣测宗主深意一般敬畏低沉道。


    “我也看不出宗主的心思,这已经是他能透露给我的全部的话。”


    说完这一切后,她的目光再度在神情各异的众人身上扫过。


    “所以你们的打算,是在宗门大比上直接向罗仇魔认输,还是说要争取那么一丝能够成为下一代宗主的可能?”


    很显然,三人中哪怕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庄曲霄,此刻都被她的话说得脸上隐隐显出动摇之色。


    毕竟,那可是下一代宗主的位置。


    如果宗主强行定下一个长老人选,哪怕定下的是罗仇魔这样会对其他长老出手的天道长老,在宗主多年的高压震慑下,能够活到现在的长老自然都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忤逆宗主的想法。


    可现在宗主已经说了,这是他设下的一道考验,哪怕是伤到,甚至困住罗仇魔,都有成为下一代宗主的可能。


    而如果能成为下一代宗主,观星宗全部长老的力量,都能被一人影响和动用,这是几乎等同于成为修真界主宰的力量。


    宗主不屑于使用这份力量,祂本就拥有能够镇压整个修真界的力量,可他从未有过这个念头,甚至还主动出手将宗门与外界隔绝,因此其他长老自然也不敢表露出这样的想法。


    可是一直憋屈地待在观星宗这片与世隔绝之地,并不是每个长老都心甘情愿,他们也有着各自的欲求与渴望。


    等到宗主飞升离开此界,曾经被所有宗门忌惮恐惧,甚至都不敢随意提起的“魔宗”,都将暴露在世人眼前,到了那时,如果能成为宗主,无论谁曾经有着怎样的遗憾与不甘,甚至有着怎样的野心与暴虐,他们都可以一一实现。


    到了此刻,所有长老心中已经不再想着该如何对付罗仇魔,而是充斥着各种各样往日都不敢多想一分的野望。


    甘流生身后的那几团弟子彩焰,此刻都忍不住雀跃地围绕着甘流生旋转了起来。


    易无事瘦削的皮贴着骨的面庞上,也染上一抹异样的红晕。


    庄曲霄垂着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紧绷的面容上甚至浮现出一抹隐忍的,属于庄霄的隐藏不住的对于往事的怨恨与恐怖杀意。


    江载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庄长老他们愿意吃掉这个她画出来的大饼,那就说明他们现在对她的话没有生出怀疑,说不定还有对付罗仇魔的,没有用出来的后手。


    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只要他们齐心协力,说不定真的可以……


    然而还没等江载月轻松多久,庄曲霄就收敛干净了脸上原本掩藏不住的怨恨与杀意,他像是又变成了一棵没有情绪的稻草人,低沉地开口道。


    “如果宗主不打算出手,即便我们几人联手,也不可能伤到,更不用说困住罗仇魔。”


    众人间原本火热的神情像是陡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没错,赢下罗仇魔的奖励固然动人,可他们是因为不想赢,才不对罗仇魔出手的吗?


    那日如果没有宗主出面,他们甚至连宗主真身都碰不到,就会变成罗仇魔困住的一具墓碑傀儡。


    最后是易无事出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或许,也不是真的毫无办法。”


    江载月精神一振,没想到啊,最后竟然是众人里看似不靠谱的易庙主起了作用。


    “什么办法?”


    易庙主往身后的雕像一指,一具苍白的雕像显露出了他真正的面孔。


    而在看到那人后,江载月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这是——应承华???


    第165章 传音


    易无事竟然还把罗仇魔的异魔引到了这里, 幸好她刚刚没有说出宗主的真实情况,不然罗仇魔岂不是现在就能杀上门来?


    然而三个长老脸上都没有显出什么异色,似乎都不觉得应承华出现在这里是什么奇怪之事。江载月这时才陡然想起, 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应承华与罗仇魔的关系?


    易无事沉声道,“他说他有对付罗仇魔的办法, 只是要见了你, 才肯说。”


    察觉到了少女不同寻常的沉默,易无事皱了皱眉道。


    “怎么?难道应承华不可信?”


    这已经不是可不可信的问题了, 应承华就是罗仇魔的异魔啊!


    应承华也注意到了江载月格外警惕的神态,他的面色白了白, 发自肺腑地诚恳道。


    “……仙人, 应无生之前在魔陨之地里对你们出手的事,我真的全然不知,现在我已经将应无生重新封进墓碑里了,还请仙人再信我一次,我或许真的有能封住罗仇魔的办法。”


    看着应承华如此诚恳的模样, 江载月有一瞬间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莫非现在的应承华, 还不知道他是被罗仇魔创造出来的?


    可即便应承华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全然无知又如何,江载月冷静了下来,应承华终究是从罗仇魔画卷中走出来的异魔, 他可能不知晓罗仇魔的存在, 却可能已经成为了罗仇魔此刻窥探他们的工具。


    至于应承华提出的封住罗仇魔的可能, 江载月觉得那更像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如果他们真的按应承华的想法做了,那才是落入罗仇魔设下的陷阱中。


    想通这一点后,江载月更加不打算听他说下去,然而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应承华加快着语速道。


    “仙人, 你也是魔陨之地的墓守,应该知道收用的墓碑使用过多,同样会被魔陨之地侵染,最后沦为魔陨之地的傀儡。罗仇魔现在看似安然无恙,但我已经从应无生口中得知,他被侵染的程度过高,甚至平时都很难维持住自己的人形,所以才会用铁甲遮掩住自己的墓碑之身。”


    “仙人,只要你能在宗门大比上,逼罗仇魔使用多座墓碑的异魔,他就一定会被魔陨之地的侵染反噬,最后封印在坟碑之中。我也可以和你们一起出手,为你拖延时间……”


    不得不说,如果不清楚应承华的来历,江载月此刻或许会同意这个看上去格外合理,看不出一丝陷阱的计划。


    然而在她知道了应承华与罗仇魔的联系后,应承华主动提出这个谋划,只会让她多排除掉一种做法。


    江载月毫不犹豫,直接将应承华赶出了她掌控的这片魔陨之地。


    易无事他们还有些不解,“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她不能将宗主的真实情况透露给他们,但是应承华与罗仇魔的联系,就完全没有遮掩的必要了。江载月直接将她那一日在罗仇魔洞府中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了出来。


    易无事等人的神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易无事冷声道,“这么说,罗仇魔现在已经知道宗主不打算直接出手杀他,那他接下来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那不如我们先将应承华杀了,也算是断掉他的后路。”


    甘流生沉吟了一会儿,石破天惊地丢下了一句话。


    “应承华的那个办法,也不是毫无道理。”


    易无事不满地沉声道,“你疯了?知道应承华和罗仇魔是一体的,你还敢信他的话?”


    甘流生清越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道,“他应该不知道自身与罗仇魔的联系,我也没有在他身上看见与罗仇魔相连的海色。”


    易无事道,“你是说,罗仇魔在应承华的出处上撒了谎?”


    甘流生轻飘飘道,“不,我相信他是被罗仇魔创造出来的,可他不是任由罗仇魔操纵的傀儡,至少现在不是。而且,罗仇魔自己都说了,应承华是从他的画卷里走出来的,他理想中的应国太子,应承华拥有他想要的品行,实现他不能完成的愿望。”


    “罗仇魔应该不能直接操纵应承华的一举一动,不然他大可以让画卷中的应承华直接来到他的魔陨之地,为他分担魔陨之地的侵蚀。可他宁愿绕一个圈子,也要让应承华主动来寻他,这就表明罗仇魔没有直接控制应承华的能力。这些话是宗主没有出现之前,罗仇魔亲口说的,他那时胜券在握,应该没有编谎的必要。”


    易无事盯着甘流生那张色彩流丽的彩焰面容,声音中逐渐多出了些冰冷的意味。


    “所以,甘长老是想劝我们,直接用罗仇魔的异魔教给我们的办法,去对付罗仇魔吗?甘长老现在是寻到自己的徒弟,也没有争夺宗主之位的想法,见宗主不准备动手,所以想回到罗仇魔那一边了?”


    江载月:……对付罗仇魔的办法还没有讨论出来,他们四个难不成就要先内讧干一架吗?要不她还是回去跟宗主学抓异魔吧,感觉他们这个反罗仇魔同盟的未来已经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甘流生倒是没有流露出太多被冒犯的火气。


    “我虽然与罗仇魔都修天道,可罗仇魔敢扣住我的弟子,我就永不会再与他同道。易庙主不信我也无妨。”


    他的目光落到江载月身上,“我只问江道友,可愿信我?”


    江载月:……这是什么死亡问题?


    否认的话一旦说出口,他们这个隐隐显出裂隙的同盟,只怕立马就要拆伙,反正说一句好话也亏不了什么,江载月再自然不过道。


    “我当然相信甘长老。”


    察觉到易无事的面色不对,她从善如流道,“我也相信易庙主。只不过在是否应该相信应承华这一点啥,我觉得还有待商榷。”


    一直沉默的庄曲霄在这时开口道。


    “信不信应承华都无妨,只要他那个方法能够见效,困住罗仇魔之后,我们可以斩草除根,一直接杀掉应承华。江道友是魔陨之地的墓守,应该有除掉他的把握吧?”


    江载月:?


    她不理解,为什么任务的重点又落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看上去真的像是能承担这种重任的样子吗?


    江载月坦诚道,“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应承华也是魔陨之地的墓守,应无生又有多年积累,如果我们对付完罗仇魔后,贸然对他出手,或许会把他逼到罗仇魔那一边,他可能还有放出罗仇魔的办法。”


    庄曲霄却异常干脆道,“不是还有宗主吗?我们完成了困住罗仇魔的考验,接下来即便罗仇魔还有还手的可能,宗主也不会坐视不管,任由罗仇魔吞噬我们吧?”


    庄长老的头发不再如从前一般掺着霜白,他脸上的细纹也完全消失,沉肃着脸,看向她的沉黑瞳眸还是能给人一种极大的压力感。


    江载月心头一跳,庄长老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他现在难道在试探她?


    “我不知道宗主会怎么做,”江载月没有受到他气势的半点影响,“如果罗长老最后破封而出,说不定宗主为了找到最合适的下代宗主人选,真的会袖手旁观。”


    然而庄曲霄垂眸看着她,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一瞬间波动着,透出了些许她熟悉的庄霄的影子。


    “不,他不会。”


    江载月:?


    简直是倒反天罡!难道庄长老还比她更加了解宗主的想法?


    庄曲霄低沉的声现象是压抑着什么情绪道。


    “因为你在这里。”


    “他若是发自真心地爱你,就绝不可能为了什么考验,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


    庄曲霄深深地看着她,他的嘴唇没有动,然而一道细如丝线的声音,传入了江载月的耳中。


    “除非宗主还没有真正清醒,他没有镇压,亦或者吞噬罗仇魔的实力。”


    江载月不知道这是什么传音之术,但看着甘流生和易无事都没有任何异色,她知道只有自己能听到庄长老的最后一句话。


    庄曲霄传话传得如此隐秘,应该也是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连他都不清楚,易无事与甘流生是否存有异心。


    江载月没有自爆的打算,她毫无回避之意地对上庄长老的目光。


    “宗主毕竟不是常人,我们怎么能以常人的心思揣测他的想法?”


    这句话无缝衔接着庄曲霄的两句话,而看着少女如此坦然,庄曲霄心中原本倾向的天平一端,慢慢向另一头倾倒。


    或许,宗主并不是没有出手之力。


    只是身为天魔的怪物,即便披上人类的皮囊,也始终没有一颗人族的爱人之心。


    宗主对少女或许真的拥有一些喜爱之意,只是那点喜爱比草叶上的朝露还要稀薄。所以哪怕江载月死在罗仇魔手中,祂只怕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这才是他熟悉的宗主真实面孔,也是他们认识中无情无欲的真正天魔。


    庄曲霄再度用秘法传音道。


    “宗主并非可以托付的良人。江道友,你既然对下代宗主之位无意,为何不通过镜山离开观星宗?”


    第166章 私心


    开什么玩笑, 是她不想跑路吗?关键是她连要往哪里跑的路都找不到啊。


    江载月轻轻摇了摇头,她没有开口回答,庄曲霄的神色一变, 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


    “镜山不能穿过宗主设下的界膜?”


    江载月也没想着隐瞒这一点,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原本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却听到庄曲霄石破天惊的一句。


    “既然如此,那魔陨之地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凡间的灵气?”


    什么?!


    江载月快要不敢相信她听到的。


    魔陨之地怎么可能拥有凡间的灵气?魔陨之地难道不是和她的镜山一样, 都是扎根在观星宗内的异魔领域吗?


    江载月脑中沸腾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她回忆起了应无生曾经和她说的话, 魔陨之地本来就是应国的土地, 罗仇魔也说,他是应国的大皇子,所以,应国是真实存在的凡间皇朝,应承华也确实是从凡间的山脉误入她的镜山!


    可是为什么罗仇魔的洞府里会有那么多春灯王都图?难道这些春灯王都图里的应国都在凡间同时存在吗?


    不, 江载月又想起了罗仇魔说过的, 越来越多的应承华无法变成活人,罗仇魔的本意或许是说,他画出的那些春灯王都图能够透过宗主的界膜, 真实出现在凡间的“应国”异魔力量越来越少, 所以应无生和罗仇魔才会如此看重每一个能从凡间重新回到观星宗,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应承华。


    而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应承华并没有被罗仇魔真正控制的可能性极大,那么应承华刚刚提出的对付罗仇魔的办法,或许真的有成功的可能。


    最关键的是,如果通往魔陨之地的春灯王都图, 也真的与凡间连通,那么就说明宗主阻隔观星宗与凡间的界膜并不是真的毫无疏漏,她也真的能有通过魔陨之地离开观星宗的可能。


    不过越是如此,她越需要谨慎,万一罗仇魔发现了她想要逃离观星宗的动作,或许也会看出宗主如今实力的虚实。而如果整个观星宗都落入了罗仇魔手中,那么即便她逃到凡间,也还是可能被罗仇魔抓住。


    江载月完全冷静了下来,跑路是在她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选择的后手。


    不过在宗门大比前,她也还是要确定一下这个猜测是真是假,如果她真的找到了通往凡间的那条路,那也是多了一条后路……


    看着少女面色的变化,庄曲霄知道了江载月听进去这番话,也就不再多劝。


    而在甘流生,庄曲霄都同意应承华提出的办法后,易无事最后也只能默认了这个做法。


    毕竟若是不用这个方法,他们几个即便联手对付罗仇魔,也没有多少胜算。


    而且即便让他单独来看,易无事也找不到这个提议的不妥之处,毕竟这个提议也不是让他们挨个上去送死,他们不想让出下代的宗主之位,宗主又不愿意出手,他们就只有联手对付罗仇魔这一条路,拖延时间等罗仇魔被反噬,即便罗仇魔最后没有被异魔完全侵染,他的实力肯定也会有所下降。


    即便是最糟糕的——罗仇魔最终在宗门大比上获胜的可能出现,他们之后也能多些对付他的把握。


    而且包括庄曲霄在内的所有长老都认为,宗主不可能真的允许罗仇魔成为下一代的宗主。


    罗仇魔即便是真的在宗门大比上赢了,他也只会成为下一代宗主上位的磨刀石。


    只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们该如何逼迫罗仇魔使用多座墓碑的异魔?


    如果论单对单的实力,罗仇魔可能只需要同时动用两三座墓碑的异魔,就能在宗门大比中赢下任何一位长老。


    如果要逼出罗仇魔同时使用多座墓碑,那么他的对手也必须要有多个异魔。


    几个长老的目光,再度汇聚到江载月身上。


    江载月理智上虽然能理解他们此刻的想法,毕竟她能够模拟出罗仇魔的异魔,之前也将易无事,甘流生的墓碑容纳到她的墓碑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或许都是最适合与罗仇魔真正对战的人选,易无事,甘流生他们的异魔能力交给她,他们应该也不会有太多抗拒。


    可是在这一刻,江载月的情感还是难以置信地涌现出一个想法。


    什么?她打boss?真的假的?


    观星宗真的要完蛋了吧?


    如果不是找到了一个跑路的后手,江载月可能都要绷不住自己的冷静脸色了。


    “我确实可以使用墓碑中的异魔,但是你们要将墓碑给我融合,之后也可能会受到更深的魔陨之地的侵染,你们确定要这么做吗?”


    江载月心中祈祷着有谁能够立刻开口拒绝这个离谱的提议,然而甘流生清越的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坚定之意地响起。


    “我相信江道友。”


    甘流生银彩流动的身体如同一只振翅起舞,浓墨重彩的银蝶,他看向江载月的眸光中流动着鲜亮跳跃的流光。


    “我相信,即便你融合了我的墓碑,你也不会将我做成你的傀儡。如果你是罗仇魔那样的人,我之前将海色送给你时,你就不会拒绝了。”


    江载月:……首先,她当时不是拒绝,是真的没有把握吃掉甘流生的异魔;其次,她真的不想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得到甘流生这份沉甸甸的,莫名其妙的信任!


    庄曲霄点了点头,只是这次他没有看向江载月。


    “我愿意将墓碑交给她。”


    “不过宗门大比过于凶险,我认为有必要让宗主出面,加上不可下杀手的规则。”


    庄曲霄的想法十分简单。


    即便宗主对江载月有的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男女之情,可只要宗主在一旁看着,加上规则约束,即便罗仇魔真的杀心大发,也不会对江载月下真正的狠手。


    保护她的安全,这本不该是庄曲霄应该有的顾虑,却是属于庄霄的,不能为人而知的私心。


    易无事显然没想到那么多,但是看着甘流生,庄曲霄一个比一个都更加干脆的同意,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江载月,理智还是慢慢压过了怕死的恐惧。


    罢了,反正宗主是站在江载月这一边的,如果江载月对他们的异魔真有想法,宗主说不定直接拿他们去投喂她了,也没必要一定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他们现在既然想合力对付罗仇魔,这个条件不满足,也没有赢下去的可能,那他也没有畏首畏尾的必要。


    易无事一咬牙道,“好,我也愿意让你融合我的墓碑。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在对付罗仇魔的过程中,谁的异魔出力最多,每个人都有目共睹。最后出力最多的人,才有资格竞争下代宗主之位。”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易无事同样也藏着一点小心思。


    他是想杀罗仇魔,可也不想给他人做了嫁衣。无论是甘流生,还是庄曲霄,他都不觉得他们能做下一代的宗主。


    因为他们都有着极其强烈的野心与渴求,如今有宗主在头顶镇压他们,他们才表露出这么一副清心寡欲的死人模样,一旦宗主飞升,他们成为了下一代宗主,不是天下大乱,就是他们会动用观星宗每个长老的力量,满足他们自己的私心。


    易无事是怕死,可他也不喜欢他人的死亡,如果当初不是看出了宗主隔绝观星宗与凡间的公心,以他对死亡的畏惧,他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来到观星宗,更不可能这些年任劳任怨地编纂一大本一大本不知何时就会删减大半,或者从头改起的宗规。


    他为了维持观星宗的秩序,兢兢业业直到今日,若是他的异魔反倒成了为祸天下的助力,他倒宁愿让异魔失控……


    止住心中越发冰冷的念头,易无事阴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


    如果宗主真要挑选接任的人选,即便他不想做,他也必须为了维持宗内原本的秩序,坐上这个宗主之位。


    罗仇魔不能动摇他的这个念头。


    其他人,自然也不能。


    江载月:……算了,反正是空手套白狼,她实质上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不管是什么要求,她都可以代替宗主应下。只要能拖延到宗主彻底苏醒,下一代宗主的人选是谁这样的大难题,她都可以丢给宗主。


    “好。既然说定了,你们解决完手上的要事,通知完罗仇魔,就进到墓碑里面吧。融合结束后,我会将你们唤醒,对了,弟子之间的比试,你们有其他的想法吗?”


    江载月突然想起了被她遗忘多时的薛寒璧。


    易无事冷声道,“弟子比试不过是走个过场,我们和罗仇魔都心知肚明,不参加也无所谓。”


    然而甘流生和庄长老提出了异议。


    甘流生摸了摸他身边跳动的几个光团弟子,“我的弟子想下场试一试其他长老弟子的水平,不如让他们在远些的地方分开比试吧。”


    庄曲霄也点了点头,“宗主或许也不只看长老的实力,弟子的水平也同样重要。”


    易无事索性一摆手道,“我没有弟子,弟子比试随你们的心意。”


    第167章 酬劳


    再定下了具体的章程, 几人终于从魔陨之地中离开,江载月强挺的脊背终于塌了下来。


    虽然已经讨论出了最终计划,可一想到没过几天就要上台参加宗门大比, 和罗仇魔作战,江载月有一瞬间还是难以接受这种残酷现实。


    她几个月前还是刚进入观星宗的弟子啊!现在让她去打反派boss, 虽然有其他长老作为帮手, 可这是不是也还是太离谱了一点?


    退出魔陨之地,江载月毫不意外地落入了雪白腕足的缠绕中。


    “月月, 不……开心?”


    这已经不是开不开心的问题了,宗主要是再不醒, 过几天说不定她就要物理程度地被“开心”了。


    江载月正色道, “宗主,带我去找你的本体。”


    回到巢穴之中,黑色腕足仍然在星沙底下无序地钻动着,黑发的宗主瞳眸仍然黯然无光,像是一座完美无缺, 冰冷森寒的仙神雕像, 江载月试了试呼唤和拍打,却始终没有看到他有醒来的迹象。


    果然,宗主雕像说本体很快苏醒, 是骗她的。


    江载月冷静下来, 她本来也不抱有过多的期望, 此刻倒也没有什么失望之色。


    除去镜山之事,她将自己和众位长老在魔陨之地里商讨的一切告诉给了宗主,江载月直接问道。


    “宗主有什么看法吗?”


    江载月此刻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小小的期冀,如果宗主说没有必要举行宗门大比,或者说他能出手对付罗仇魔……


    然而宗主雕像黏黏糊糊地抱住她的腰身, 整个身体都紧贴到了她的身上。


    “都听,月月的……”


    江载月摸着冰冰凉凉的雪白腕足,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都听我的,那这些天宗主就帮我找几个能够和我正面对战的异魔,那些躲躲藏藏,没有太多还手之力的异魔,就先略过吧。”


    江载月争分夺秒,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大半时间直接去找异魔战斗,少部分的时间用来寻找魔陨之地与凡间的交界口。


    好消息是,她的战力在短短的几天里确实有着不小的提升,如今的精神值也能够毫无压力地分化出包括透明触手,镜山,魔陨之地,小江在内的四种异魔,而且这四种异魔的威能都有进一步凝真的趋势。


    坏消息是,她没有在自己的魔陨之地找到与凡间的接口。


    通过与庄长老私下的商讨研究,她得出了一个悲观的结论:去往凡间的通道极大可能在罗仇魔的魔陨之地中,而且是在最近走出应承华的那一幅春灯王都图里,可是春灯王都图都在罗仇魔的洞府之中。


    即便她能够通过镜山进入罗仇魔的洞府,可如何在不惊动罗仇魔的情况下,找到并进入那副春灯王都图,就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再三考虑下,她去找了应承华。


    应承华惊喜万分,他现在不能进入江载月的镜山,也不愿意在魔陨之地过久停留,罗仇魔也没有抓住他的意思,就如同一道漂流无依的游魂,在宗内随处游荡。


    青年在这几日的时间里,见到了一个凡尘国度的皇子难以想象,也格外惊悚的种种景象,如果他不是成为了魔陨之地的墓守,有几次他甚至难以从异魔口中逃脱。


    观星宗中不仅是寻常的弟子与长老,就连看是普通的一草一木,都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险。应承华的心智在这几日的时间里也成长了许多,然而在见到江载月的时候,他还是从冷漠的游魂,变回了少女熟悉的那个仁善温和的凡间皇子。


    “仙人,您愿意用我的那个办法了吗?您可以放心,我绝不会沦为他的傀儡,我愿意以身作碑,帮您封住罗仇魔。”


    看着应承华俊秀面容上那一双坚定的黑眸,有一瞬间连江载月自己都忍不住生出怀疑,应承华真的是被罗仇魔画出的他自己吗?即便那是存在于罗仇魔画卷中的异魔,应承华也比她见过的许多人族都更像一个活人。


    “我愿意相信你。但是我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你愿意帮我吗?”


    江载月将她想要让应承华在魔陨之地里寻找凡间裂口的事情说出,她同时也着重强调了如果被罗仇魔发现,应承华可能会遇到的危险。


    然而应承华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下,“我愿意为仙人去做。”


    应承华答应得如此果断干脆,江载月的心情反而有些淡淡的沉重。


    “不用叫我仙人,你可以叫我江载月。对了,你挑选一件法器,作为你的酬劳吧。”


    江载月拿出了几件法器,摆在罗仇魔面前。


    而看着少女那双淡黑倒映着他面孔的眼眸,应承华却陡然想到了那一日,少女在死寂恐怖的山林中向他走来,伸出手救下他的那一幕,他摇了摇头道。


    “我什么法器都不需要。仙人那日救下我,我也没能给出什么回报仙人的东西。如今我能帮得上仙人的忙,已经很知足了。”


    江载月能看出应承华这番话都是他的真心之言,她也不愿用对付敌人的手段哄骗他。


    “收下吧,当初你给了我玉符作为谢礼,现在你要为我冒险,这件法器也是你应得的。”


    应承华顿了顿,“我没有仙人这样的力量,仙人的法器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作用。仙人若是实在要送我礼物,等我顺利完成仙人交付的重任,仙人能否……”


    应承华动了动嘴唇,像是害怕她的拒绝,声音轻得如同细丝般道。


    “允许我暂时留在镜山?”


    “我现在只是能勉强维持住人形,再过一段时日,只怕就会像应无生他们一样变成那般难看的墓碑之身,所以在我还能维持住原形的时候,仙人能不能给我一席容身之地?如果仙人不愿意,我也能……”


    “可以。”


    江载月果断地截断了他的话头,她明亮澄净的黑眸认真地注视着他。


    “只要你还是现在的你,”只要他没有变成罗仇魔的助力。


    “我可以让你回到镜山。你的亲信还在镜山里,他们也很担心你的安危,你现在想见一见他们吗?”


    青年的眼神微微亮起,俊秀面容带上了轻松的笑意。


    “等我完成了仙人托付之事,再去见他们吧。”


    应承华格外干脆地走了,只带走了检测灵气的法器,江载月也做好了最坏的那一种打算。


    但是等应承华真的找到了魔陨之地与凡间重叠的裂缝位置,她喜出望外之余,还是有些疑惑。


    “你是怎么找到那处开口的?”


    应承华皱了皱眉,想到自己在魔陨之地中的所见所闻,他至今都难以忘记那些场景带给他的冲击。


    “我进入魔陨之地后,沿着那些墓碑往远处探索,发现了一些格外古怪的地方,那些地方与应国很像,只是剩下一些断壁残垣,被格外浓郁的雾气笼罩着,有些人形模样的墓碑像是被磨掉了大半碑身,只剩下一点碑体。”


    应承华的眸光有些许恍惚,“那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处,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像是我梦里到过这样的地方,还有一些墓碑怪物会喊着我的名字,朝我走过来。我刻意避开他们,沿着定灵针的方向走了许久,才找到了仙人让我找的那处开口。”


    “可是,仙人,那处地方的城墙,为何与我的应国那么相似?难道,我出生的应国,真的是应无生画出的一幅画?那些喊着我名字的妖物,是我真正的亲人……我真的,无家可归了……”


    应承华弯下腰背,他的脸埋在手中,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他近乎无声地哭嚎着,在江载月面前,他终于褪去了在魔陨之地里强撑的冷漠假面,站露出难以言说的茫然与失去故乡的痛楚。


    江载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瘦削得可以摸到清晰骨头触感的脊背。


    静静陪伴了他半刻后,应承华也终于从那股低落的情绪中缓了过来,江载月从他口中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看着应承华被泪水浸润得发红的眼角,江载月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要将之前罗仇魔告诉给她的话,告诉给应承华。


    应承华如果不是被罗仇魔控制的傀儡,就凭他帮她做的这件事情,他就有权知道这个真相,也有能力承担这个真相后的一切。


    江载月也相信,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应承华,绝对不会因为知道了他与罗仇魔的关联,而站到罗仇魔这一边。


    可如果是在宗门大比上,应承华才从罗仇魔口中得知了这一切,说不定他就会觉得,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也只是和罗仇魔一样,将他当成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异魔,所以现在坦白是最好的选择。


    应承华久久睁着眼,怔愣,迷茫,难以置信凝固在青年俊秀的脸庞上,像是一副凝固的画卷。


    “不,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罗仇魔……画出的……”


    原本自身的存在是被创造出来的,就已经足够令人崩溃了,可现在应承华还得知,他自己是被本以为的仇敌创造出来的。


    第168章 大比


    “我……我真的不会变成罗仇魔……”


    应承华绝望地看着江载月, 他清楚自己的话语徒劳无用,却还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抓住江载月的衣袖。


    “仙人, 你信我……”


    “我相信你,”少女看向她的目光仍然温柔而平静, “罗仇魔不会选择帮我, 你和他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是人……在仙人的眼中,他还是一个被她认可的凡人……


    应承华眼中的恐惧与迷茫终于慢慢散开, 轻飘飘的神智仿佛再度找到了可以安稳着陆的落点。


    “仙人,多谢你, 我……要先走了……”


    江载月问, “你要去哪?不和我回镜山看你的亲信了吗?”


    应承华慢慢地摇了摇头,青年脸上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只是他的笑容比以往更加温和坚定。


    “仙人,我要去做一件事。如果那件事成了,或许……困住罗仇魔的可能会更大几分。”


    “等我成功之后, 仙人再带我回镜山吧。”


    少女面色陡然一变, 她正色道,“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你知道一般说出这种话的人, 最后都是回不去吗?还有不准藏着掖着, 把你要做的事告诉我, 我说不定还可以帮上忙。”


    应承华有些许错愕,他脸上原本淡渺苍白的笑容终于慢慢落下。


    “仙人,我其实没有太多能做成的把握……”


    …………


    宗门大比的那天终于还是来了。


    江载月虽然已经做了她能做的准备,可是等离开宗主巢穴,看见清除出的一块辽阔平坦的空地上, 罗仇魔和他身后那些抱着一座墓碑,低眉顺眼的弟子,以及不远处那些奇形怪状的长老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七零八落的参赛长老和弟子。


    光从数量上看,他们就落了下风。


    唯一能庆幸的是,其他天道长老此刻都站着离罗仇魔远远的,一副“他们和罗仇魔不熟”的架势,而且许多长老事先也透过气,他们没有参加宗门大比的打算,这些年以来也绝对谨小慎微,没有做出过半点违背宗规的事情。


    看着那些天道长老一个比一个长得不像人,眼珠子在身上到处乱转,注意力完全不放在他们身上的样子,江载月也能够猜到,他们真正忌惮的,应该是此刻还没有现身的宗主。


    以防宗主雕像在这些长老面前露出破绽,江载月事先已经和宗主商量过,不让宗主直接出现在宗门大比上。


    不露面的宗主比露面的宗主更有威慑力,特别是在那些天道长老知道宗主只会遥遥观看他们的比试后,原本还打算参与宗门大比的天道长老许多都选择弃赛,有些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宗门大比上的打算。


    看着他们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江载月也能猜到曾经宗主悍然出手,清理宗门的事迹,给这些长老留下了多少心理阴影。


    不过这确实减轻了江载月不少压力,如今他们唯一需要专注对付的只有零丁几位天道长老,还有罗仇魔和他手下的那些弟子。


    罗仇魔的声音仍然冰冷,但那股旁若无人,唯我独尊的傲慢气势少了许多,他的目光着重地落到了江载月身上,低沉的声线没有过多情绪道。


    “江长老,你们参加大比的弟子就这几位吗?”


    庄曲霄派出了一位弟子,易无事没有弟子,甘流生派出了两个弟子,江载月原本也不打算派人出场,但是在薛寒璧的热情恳切下,她也算派出了一个弟子。而血兰谷没有开谷,姚谷主可能也真的不关心外界发生之事,所以没有出现。


    总之,他们四个长老,总共就凑出了四个弟子,如果不是庄长老一个人出了两个,参加大比的弟子人数甚至还不如长老多。


    看着罗仇魔身后那一横排乌泱泱的弟子,江载月对弟子大比的结果也不抱有多少希望了,只要人能全部活下来,就算是他们这一边的胜利吧。反正最后决定宗门大比结果的,也只是他们与罗长老的比试。


    当然在明面上,江载月还得表现出十分的信心。


    “这几位已经足够了。罗长老对自己的弟子就这么自信?”


    她没想到的是,罗仇魔竟然摇了摇头。


    “我对他们能否赢下比试没有信心。”


    他冷淡的声音毫不在意道,“我只要知道,我能赢就够了。”


    江载月:……她多余这么问,不该给罗仇魔一个装了个大的机会。


    罗仇魔直接道,“让你这边的弟子选我这边的人。选中哪一个,哪一个就上台和他们比试。”


    罗仇魔的这个比试方法格外简单粗暴,他们这边的弟子瞪大了眼,甘流生的那位彩焰弟子简直像是恨不得贴到罗仇魔的弟子身边,仔细感受他们身上的气息,找到一个最好拿捏的对手。


    然而罗仇魔身后的那些灰袍弟子低垂着头,抱着怀中的墓碑,甚至没有抬头往他们这边看上一眼,就像是一具具没死多久被人挖出的尸体一样,脸上没有太多活人的生机与血色。


    甘流生的两个弟子在倒数一二位弟子面前停下,甘流生弟子们的声音和甘流生一般清越,只是彩光流动中的人形更加模糊不清。


    “师尊,我选他!我想让它变成我的海色。”


    “师尊,我选他!他看上去不是很丑。”


    甘流生点了点头,显然也肯定了弟子的这个选择,“好。”


    被选中的罗仇魔弟子们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也没有放出半点回应的话。他们死气沉沉地抱着墓碑,几人分别来到指定的作战区域。


    薛寒璧站出来,笑吟吟地看着江载月。


    “师尊,我第二个来选,可以吗?”


    江载月事先已经和薛寒璧打过招呼,告诉过他这场大比的凶险,所以他比试的时候尽力就好,不要抱太多压力,也没有必要过多在意输赢。


    她点了点头,甚至动用了有点作弊的看精神值的办法,暗中传音给薛寒璧,让他选右边第二个弟子。


    薛寒璧笑意盈盈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我都听师尊的。”


    然后他一口气点了罗仇魔的三个弟子,那三个弟子里也包括了她刚刚给他点出的人。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发生的江载月:……不是哥们,你当自己在点菜呢?


    薛寒璧转过身,在众人有些异样的目光中,青年俊朗柔和的面容上却带着轻松无比的笑意,他看着江载月,温声问道。


    “师尊,我最近的修炼有些进展,想多找些人来试试手,三轮比试,如果我赢了两轮,师尊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些祈求的意味。


    “这次大比,师尊就不出手了,只是看着我就够了。师尊,好不好?”


    面对薛寒璧这个根本没有和她商量,就在众目睽睽下提出的要求,江载月有一点点为他的孝心感动,但还是毫不犹豫道。


    “不行。你也不准胡闹,比一轮就够了。”


    薛寒璧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江载月,看着他那死寂沉沉的表情,江载月在一瞬间不知为何有点全身发麻的眼熟感觉。


    “师尊,连我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满足吗?”


    他们这些天好不容易筹谋完全的计划,当然不可能被薛寒璧的一句话就这么轻易更改。


    江载月没有半点松口打算地强硬道。


    “你如果不想比,现在就回来吧。”


    然而薛寒璧的脚就像生了根一样,没有一点挪动的痕迹。


    他的声音很轻,却固执至极地问道,“那我代师尊去参加长老的比试,不可以吗?”


    这小子真是倒反天罡……


    虽然他们进入观星宗的时间确实没差多久,但是她身上毕竟还有一个挂,真让薛寒璧上去打罗长老,江载月感觉自己还没有那么缺德。


    “薛寒璧,回来吧。”


    薛寒璧幽幽地望着她,他阴沉苍白的面色有一瞬间像是一个索魂的厉鬼,开口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像是没有多少力气道。


    “师尊,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江载月:……说真的,薛寒璧与其这么担心她,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他自己。被薛寒璧选中的那三个弟子脸色难看得好像比他更像是厉鬼了。


    抱着墓碑的一个弟子嘶哑地笑了一声。


    “既然这么在意你的好师尊,别怕,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也可以把你送下去陪她。”


    江载月忍不住想道,难道修真界的比试都逃不开熟悉的赛前垃圾话环节吗?


    “闭嘴。”


    “你有什么资格开口?”


    “罗仇魔怎么教你们的?”


    她这边心如止水,几个长老的反应却一个比一个大,就连罗仇魔都沉声道。


    “飞光,忘了我之前和你们说的话了吗?”


    而罗仇魔的一句话抵得上所有长老的训斥之言,刚刚开口的那人跟着他身边的弟子都将头深深地埋了回去,看上去比之前更加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薛寒璧的注意力也落到了被称为飞光的弟子身上,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只是那笑意透出了点渗人的冰冷意味。


    “既然师兄如此热情,那我第一轮就和你比试吧。”


    第169章 碑身无垢


    庄曲霄的弟子也选好了对手, 弟子的比试同时开始。


    另外三个如同鬼魅一般隐藏在暗处的天道长老也在这时现身。他们如同两道模糊拉长的幽魂,分辨不清面容的面庞幽幽地看向甘流生,庄曲霄, 易无事三人,喊了他们的名字。


    江载月朝三个长老点了点头, 他们也开辟了一方长老对战的战场。


    场中除了那些远远观察比试的天道长老, 就只剩下罗仇魔和她两人。


    罗仇魔站定在她面前,沉黑铠甲投下的浓稠阴影笼罩着她。


    江载月看向罗仇魔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她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 参加宗门大比的三位天道长老,刚好对应他们这里的三人, 是否是罗仇魔故意支开她身边的其他人, 趁机试探她的一种手段。


    罗仇魔声音低沉,不辨喜怒地问道。


    “小江长老觉得,你这边的弟子与长老能赢下多少场?”


    虽然没什么底气,但是江载月不输半点气势道。


    “当然是全赢。”


    罗仇魔竟然也附和了她的这句话,男人点了点头, 重甲缝隙间露出的一双阴沉灰冷瞳眸, 如同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凶残野兽。


    “确实可以。”


    江载月立刻想到了罗球魔刚刚装了个大的那句话,她在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罗长老是觉得,和我比试的那一场你赢定了, 所以其他长老比试的胜负也不足为虑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罗仇魔竟然否定了她的这句问话。


    “我未必能在比试中赢你。如果宗主不想我赢下大比, 他主动插手,我就没有赢下你的可能。”


    她没想到罗仇魔竟然会在她面前说出这种等同于主动服软的话,然而江载月清楚,这不过是罗仇魔的又一种试探。


    “刚刚罗长老不是信誓旦旦,只要你能赢就够了吗?”


    罗仇魔阴鸷的灰色瞳眸盯着少女脸上的每一点神色。


    “没错, 只要我能在比试中赢过你,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罗仇魔的这句话似乎和他之前示弱般的那句话有些矛盾,江载月却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罗仇魔没有对付宗主的信心,可宗主迟迟没有对他出手,已经让他原本压下的贪婪和野心开始蠢蠢欲动。只要宗主没有出手,罗仇魔就确信他一定能赢下这场比试,到了那时,其他人对战的结果都阻拦不了他成为下一代的宗主。


    江载月的嘴角微微勾起,她笑着对上罗仇魔灰冷的瞳眸,“这几日宗主指点我修炼,我受益匪浅。或许不用宗主插手,我也能赢过罗长老呢?”


    罗仇魔的眼睛像一片灰冷的湖,重甲笼罩下的阴影,像是尘封着腐朽白骨太久的庞大墓群,散发出的让任何生灵都为之恐惧的寂绝气息。


    “你的魔陨之地,凝真的进度很不错。”


    罗仇魔一语道破了江载月这几日来主要的修炼成果。


    “甘流生他们竟然愿意将墓碑交给你,也确实出乎我的预料。”


    “只是,小江长老未免也太过心软了一点,观星宗里那么多活着的墓碑,你都不愿意收为己用。是你看不上那些没用的人,还是说宗主对你也这么铁石心肠,不许你违背宗规?”


    江载月没有被罗仇魔此刻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吓住半分,少女轻松地问道。


    “罗长老就没有想过,是我不愿意将无辜之人带入魔陨之地吗?”


    “无辜之人?”


    罗仇魔低沉冰冷的声音没有过多起伏地问道,“能进入观星宗的人,哪个称得上无辜?”


    “我承接魔陨之地已久,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一座一览无余的墓碑。我能闻得到他们碑身上的浓重血气,怨气,还有杀意。如果没有宗主看着,观星宗里的这群疯子跑出去,天下的人早就都死光了。”


    罗仇魔冰冷的灰眸再度落回了江载月身上,只是这一次,他冰封灰湖的眼眸里却泛起了些许波澜。


    “只有你——小江长老,为什么你的碑身清质无垢?为什么你能混在这群疯子之间,身上却没有沾染半点异魔和血的味道?”


    “你不像观星宗的人,”罗仇魔顿了顿道,“你甚至不像——这个世间会孕育出来的人。”


    江载月:……她知道她这个正常人在观星宗一群精神病人之中显得很突兀,但没想到罗仇魔竟然能够隐约猜到,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原装灵魂,


    江载月没有半点心虚意味地胡说八道着,“听罗长老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自惭形秽,所以想要将下代宗主之位让给我?”


    罗仇魔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碑身无垢,在这个世道也未必是件好事。小江长老也对宗主的位置没有想法,你也没有能囚困住这群妖魔的杀意。”


    罗仇魔这句话真的不是把他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江载月问,“那罗长老就觉得自己能管好观星宗了?”


    罗仇魔没有接她的这句话,他突兀而低沉地说道。


    “我厌恨降生在这世上的所有妖魔,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不会放过他们。可若是有一日,世上的妖魔失控,域外天魔降世,我会将所有人都拉入魔陨之地,就像天地初开之时,所有人都在坟中团聚。”


    虽然已经知道长老一个比一个的病情更加严重,可是听着罗仇魔斩钉截铁的冰冷话语,江载月这才明白,原来罗仇魔的病情也算是最严重的那一批了。现在就连甘流生都不把这种反人类的话挂在口头上了。


    “罗长老就没有想过,宗主一直隔绝观星宗与凡间,就是因为他有飞升之后,从天魔手下保全下所有人的把握?”


    罗仇魔的声音中已经毫不遮掩地透出了些嘲弄的意味。


    “你相信宗主,相信一个天魔的许诺?”


    江载月坦诚地看着罗仇魔,“我不相信建立起观星宗,守卫了人间多年无恙的宗主,难不成要相信长老的空口之言吗?”


    罗仇魔没有再同她争辩下去,“等我成了宗主,小江长老就会知道我这番话到底是不是空口胡言了。”


    “师尊!”


    江载月刚想开口回应罗仇魔的这番狂妄之言,就听到薛寒璧极为喜悦的声音从不远处发出。


    “我赢了!”


    虽然知道薛寒璧还没入宗门多久就将异魔修炼到了化实这一步,足以见他天赋异禀,可江载月也没想到他能够赢得这么迅速。


    她转头一看,青年一身洁净的白袍上,此刻沾染着几分血红印记,像是雪地中绽放开的红梅,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此刻带着笑意,不过几步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温雅中正的声音此刻微沉,透出了些许低落之意。


    “师尊刚刚在和长老说什么,怎么一眼都不看我?”


    江载月并没有告诉薛寒璧,她和罗长老之间的纠葛,她也不想让薛寒璧过多参与此事,只能装个师尊的模样问道


    “我也没想到你会赢得这么快。”


    薛寒璧打蛇随棍上地问道,“那师尊愿意答应我先前提出的那个愿望吗?”


    她随口道,“不愿意。”


    江载月突然觉得有几分违和,她扫了扫薛寒璧空荡荡的附近。


    “和你作战的那个对手呢?”


    薛寒璧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看了一眼江载月的脸色,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却透出些低沉哀悼的意味。


    “那位师兄,好像是自尽了。”


    “自尽?”


    江载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再往薛寒璧原本的比试位置看去,只看见了一座墓碑全然崩裂出的碎石。


    “是啊,我的月珠会让人感觉到最极致的痛苦,可能是我一时控制不了月珠的走动,它落进那位师兄的伤口里没多久,他就痛得自我了断,连尸体也被那座墓碑吞掉了。”


    薛寒璧低着头,一副自责不已的模样。


    “是我的过错,如果我能及时将月珠取出,师兄就不会死的那么惨了。如果师尊想要罚我……”


    罗仇魔突然打断了薛寒璧的话,他看向江载月道。


    “小江长老,你这次应该明白我之前说的,你不像是能进入观星宗的人的话了吧。能进入观星宗的,要么是妖魔,要么是伪装得很好的妖魔,你的这位弟子,身上沾染的血气可是浓得连我都有些惊异。”


    罗仇魔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些赞许的意味。


    “他刚刚下手的速度之快,可是让人连一声求救都没喊出,全身筋脉就爆裂……”


    薛寒璧死死地盯着罗仇魔,他脸上再没有半分之前温润清雅的模样,此刻透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师尊,我……”


    “不用再说了。”


    江载月清楚罗仇魔的那些话是在挑拨离间,而薛寒璧动手之凶残原因她也能够猜出,是想报复那个弟子挑衅她的那句垃圾话。可是动手教训一顿就够了,薛寒璧这是把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弄死,他的这种冷酷心性与手段,已经让她忍不住联想到某个不把人当人的姬家人了。


    宗门大比后,她还是给薛寒璧多点报酬,就当恩怨两清吧。真把这么个杀星留做弟子,指不定什么时候死得这么惨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第170章 卖惨


    江载月冷静道, “宗门大比的规则之一,在对方没有下死手之前,你不能对人动死手。你不用和人再比了, 这局也不分输赢。”


    “师尊!”


    薛寒璧仿佛瞬间预感到了什么,他的面容瞬间变得苍白,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落下。


    “他其实也对我下了死手, 师尊你看——”


    薛寒璧伸出手臂,他的手臂此刻一片皮绽肉裂, 甚至连骨头都断裂而错位地显现在蠕动着血肉的伤口中。


    罗仇魔公平公正地点评道,“他自己弄断的, 我刚刚都闻到了血腥味。”


    薛寒璧凄绝的声音简直让人想到了被折断长颈的白鹤。


    “师尊, 你信我……”


    江载月深吸一口气,她想象中庄严紧张,决定自己身家性命的宗门大比,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变得像一场闹剧?


    “够了!”


    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不能伤了自家阵营的队友颜面, 江载月冷冷看了罗仇魔一眼。


    “罗长老, 我如何管教弟子,就用不着你担心了。”


    她这才看向自觉做错事的薛寒璧,声音微微放和了一点, “你跟我来。”


    她将薛寒璧带入了镜山, 看似没有正眼看薛寒璧, 却一直有分神留意薛寒璧的动作。


    薛寒璧手上的伤势看上去固然严重,但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伤口附近蠕动的筋肉很快显现出了愈合的态势。


    然而青年似乎并不满意伤口这么快愈合,透过镜山充当另一双眼,她很快就注意到了, 薛寒璧的袖袍之中,他愈合的手臂仿佛被内部的一股力量缓慢扭曲断裂着,暴露出了更加惨烈,骨肉撕扯开的伤势。


    这已经不是卖惨扮可怜的程度了,谁能这么镇定自若地为了卖惨做到这种程度?


    看着薛寒璧垂眸低下的面容如同一具死白的面具,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只是多了几滴冷汗的平稳情态,江载月很快意识到,虽然观察不到薛寒璧的精神值,但薛寒璧的精神状态绝对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温和正常。


    要是换做她前世,这种自残连眼都不眨的狠人,早就应该被五花大绑送进重度病房里了。


    她陡然定下脚步,给了薛寒璧一点调整演技的机会。


    果然,当她转过脸的时候,青年的面容顿时从原先的低沉苍白变得抿唇忍痛,病若西施般的楚楚可怜之色,他清黑的瞳眸中甚至泛出了一层水光。


    “师尊,我好痛……师尊,我错了,不要为了别人,生我的气……”


    这根本是连演都演得不像一个正常人啊!


    看着薛寒璧掉了一滴眼泪后,连眼都不眨,就像个厉鬼直勾勾地等着她反应的样子,江载月面不改色地掏出一瓶伤药。


    “你把药吃了,我不生你的气。”


    薛寒璧定格般的苍白面容上才慢慢浮现出一点笑意,他接过药瓶,顺从地吃下药。


    江载月皱了皱眉,看了看他被血染红大片,还在滴血的衣袖,带着几分不满道,“多吃几颗。”


    薛寒璧乖顺地垂下眼睫,都照着她的话做了。


    他的神色还有几分担忧,笑容也夹杂着些许依恋地看向江载月,温声问道。


    “师尊,待我真好。”


    他的眼神有些许空茫,思绪忍不住飘远到了,许久之前少女待他更好的那一幕幕场景。


    那时的她,目光只会放在他一个人身上。无论他在何时何处,只要他想见她,他就能看见她的身影,抱着她入怀。只要他不松开手,她就永远待在他的怀中。


    这样的亲密无间,这样的情到浓时,终有一日,会在现在的他与她之间实现吧。


    薛寒璧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神智都有些像醉酒般,有些不太清明了。


    “师尊,这里是镜山吗?师尊……你肯带我来镜山,是不是已经认同了我这个弟子?师尊……我很开心……你,还在……”


    江载月耐心地数了十数息,终于等到身后的人跌倒在地的撞响声。


    看着薛寒璧一头磕倒,但还不愿意完全闭上的眼眸,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薛寒璧的抗药性怎么这么强?早知道让他多吃几颗神游丹好了。


    神游丹能够给让修者的神智朦胧,甚至会生出一种酒醉的,置身于虚妄幻境中的飘渺离魂之感。


    担心薛寒璧不愿意回去,说不定又给她惹出些什么麻烦,她特意选中了这种丹药。


    江载月毫无心理压力地提着薛寒璧回到了弟子居中,确定了他手臂的伤势没有他本人作怪后好得飞快,直接在他的屋里丢下他,然后回到宗门大比的地方。


    庄曲霄和甘流生竟然也结束了他们的比试,毫发无损地回返,隐隐与罗仇魔成了对峙之势。


    江载月看着他们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的衣着与神态,下意识问道。


    “庄长老,甘长老,你们都赢了?”


    庄曲霄冷肃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欣喜之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甘流生色泽瑰丽的面容上倒是浮现出了一抹绚烂的笑容。


    “他们的实力本就比不上我,又没有抱着必死之心,只是落了下风,就很快认输了。想必庄长老与易长老那边的情形,都与我一样吧?”


    庄曲霄点了点头,却似乎没有和他聊下去的兴致。


    不过多时,易无事也回来了,他羽衣鹤袍道士出现了几分破损之处,破损下多出了些藤壶的棱角,看着庄曲霄与甘流生已经结束了比试,阴沉的面容上更出多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若不是要取那人的神魂做雕像,我也早就回来了。”


    很好,看来她不用多问,易庙主这边也轻松解决了。


    说完后,易无事也看向江载月,“弟子里几人赢了?若是现在都没赢,他们不如早些认输下来,省得丢了身家性命。”


    江载月想了想,也没有遮掩道。


    “我的弟子在对手没有下死手的时候,动了死手,胜负的结果就不算他这一场吧。我刚刚已经将他带回去了。”


    罗仇魔却陡然开口道,“胜就是胜了,输家连投降都没来得及开口,一击都挨不住就死了,也怨不得旁人。小江长老的弟子,倒是有几分我当年杀伐凌厉的血气。”


    江载月:……她看出来了,薛寒璧就适合关在罗仇魔一样的重症病房。


    甘流生看了看不远的弟子比试台,身上流动的颜色却有些微微黯淡。


    “我的弟子果然还是有些缺少作战的经验,一个勉强赢了,另一个看不上对手,不愿出手,罢了,就算他们平局吧。”


    江载月原本还有些疑惑,不远处的那两团彩光包裹的模糊人形听到了他的话,“咻”一声飞到了甘流生身边。


    一道清越之声大呼小叫着,“师尊,他身上的海色变得好丑,我看不上他了。”


    另一道声音也委委屈屈道,“师尊,他把我的海色都弄淡了……”


    甘流生轻轻接住他的两个弟子,如同一个再耐心不过的师尊,教导着他们刚刚在对战中的不足之处。


    看到这副场景,江载月下意识地想要鞭尸某座画虎类猫的雕像,她突然又想起,好像从进入魔陨之地开始,她就没有见过卢容衍了。


    她凑近易无事,“庙主,你之前是把卢容衍的雕像收回去了吗?”


    易无事沉着脸整理好他恢复完全的羽衣鹤袍,听到她的话,瞥向她的一眼中,似乎透出了一点遗憾的意味。


    “你若是不问,我倒想将他留下了。这座雕像有时候确实能派上点用场……”


    易无事嘀咕着,很快就将卢容衍放了出来。


    江载月原本还想制止他,她根本一点都不想要见到很可能会阴阳怪气她的卢容衍,她只需要卢容衍写出的炼器炼丹心得就够了,然而下一刻,卢容衍瓷白得近乎透明的一张脸,就出现在了她的不远处。


    然而看见“她”,卢容衍的面容似乎没什么变化,他白盲的瞳眸动了动,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的眼睛重新系回了白布,然后安然站在被放出来的原处,也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


    卢容衍不说话,易无事却有些奇怪地在他们之间瞥了一眼。


    “你不是说她会来寻你的吗?现在她来了,你怎么不和她走?”


    卢容衍轻轻敲了敲手下的竹棍,“是我失言了。不过一介身负重罪的异魔雕像,怎会被人记挂在心?既然旁人都已经将我忘在脑后,我这等面目可鄙之人,又有何脸面再厚颜求见?”


    江载月:……几天不见,卢容衍阴阳怪气的功力又有所提升啊。


    不过要是没被甘长老启发,她还真的要把卢容衍忘在了脑后。如果卢容衍还是像之前一样那么恐惧易无事的异魔,那她需要他留下来做事,又把他一个人丢在最恐惧的地方,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地道。


    想到了白竹阁储量不足的丹药和越发稀少的法器,江载月此刻的语气都格外诚恳了几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健忘的人?卢道友既然无处可去,不如跟我回去继续编写典籍吧?”


    卢容衍的面孔终于朝她所在之处望来,他苍白死寂的面孔像是被风化许久的雪沙空石。


    只是卢容衍倒也没有继续拿乔,或许是怕拖延的时间过久,江载月可能会收回她的话,他的唇角微微都露出一抹淡淡的温顺笑意,他最后还是顺着江载月给出的这个台阶就下了,只是轻轻地刺了一句。


    “那就多谢江长老,还愿意大发善心,收留我这座无家可归的雕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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