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一点后, 江载月似乎有些理解易无事为何要那么急切寻找同盟了。
这同盟或许也不仅是对付天道长老,或许他认为的敌人里,还包括她的存在。
“师妹, 我看到了他的脸。”
梅晏安的眉眼蒙上一层冰冷紧绷之色,“师妹是否需要我帮忙?”
能让梅晏安露出这种警惕之色的, 江载月心里陡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果不其然, 她在那些模糊重叠在一起的黑白藤壶中,找到了一张与卢容衍极其相似, 只是空洞地睁着全黑的眼和嘴,仿佛厉鬼般直直朝他们看来的面孔。
卢阁主的生命力, 怎么到哪都能如此顽强?
“我会处置好的, 师兄放心吧。”
梅晏安有些迟疑,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师妹一定要小心,绝对不能轻信他的话。”
江载月认真应下, 梅晏安方才移开注意力, 重新回到云游仙鹤的问题上。
而为了降低法器的使用成本,她又和梅师兄就这个问题探讨了一下,很快梅晏安就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改动办法, 承诺会尽快将她需要的法器带过来, 江载月将梅晏安送了回去, 方才有心思观察镜灯中的动静。
“卢阁主,你能听得到我说的话吗?能听到就动一动。”
那张眼口全黑,还有无数个藤壶小洞的面孔上,所有孔洞都缓慢地先后闭合了一次。
“卢容衍”竟然还真的拥有意识,想到了自己先前的那个承诺, 江载月有些许迟疑。
她肯定是不放心将这副模样的“卢容衍”放出来的,可如果让他就这么待在镜灯里,她又有点担心以卢容衍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坏心思。
江载月突然想起了有一件东西,或许现在能派得上用场。
她慢慢地从储物法器中掏出了易无事还生像给她的天乾原石。
“你认识这个吗?”
如果按照易无事还生像的说法,这颗能承载长老级别神魂的天乾原石,无疑是能够将易无事从这些藤壶中分离出来的最好办法。
“卢容衍”面容上所有孔洞闭合的速度都快了一瞬,那张脸似乎还想要挣扎地从藤壶之中脱出,最终却像是被某种外力影响,重新融回到了藤壶之中。
江载月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方才看见他的面孔轮廓从藤壶底下艰难而模糊地浮现出来。
“你想用天乾原石恢复雕像之身吗?想就闭一个洞,不想就闭多几个。”
“卢容衍”的面孔却像是僵硬的藤壶黑洞一样,没有任何闭合的迹象。
江载月似乎有些明白了,“你现在不能精准地控制住闭合的洞数吗?是就闭一次,不是就闭两次。”
果然,那张面容上的孔洞全部缓慢地闭合了一次。
“那你现在还想要吞噬镜山吗?”
过了许久,“卢容衍”似乎才做出了一个决定,孔洞缓慢地闭合了一次。
江载月有点意外,为了能重得自由,“卢容衍”应该会尽其所能让她放下戒心,可他竟然回答了最不利于他的答案。
“你不想离开镜灯了吗?”
他闭合了两次,‘不是。’
江载月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天乾原石塑造的雕像之身,能让你放弃吞噬镜山?”
藤壶中的孔洞这次闭合了三次。
她有点被气笑了,“卢容衍”这怎么还带自己给自己加选项的?
“你也不清楚?”
‘是。’
“但你真的很想出来?”
‘是。’
“你会带着其他还生像出来吗?”
‘不。’
“那我如果不放你出来,你会恨我吗?”
孔洞坚定地闭合了一次,‘是。’
“你会想尽办法从镜灯里离开,对吗?”
‘是。’
“你有离开镜灯的把握,对吗?”
‘不是。’
“卢容衍”越是如此坦诚地示弱,江载月心中的不祥预感反而越发加重着。
“……可你已经想到了离开镜灯的方法,对吗?”
这一次孔洞闭合的速度,慢到江载月以为“卢容衍”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
‘……是。’
好家伙,已经想到了办法,但没有十足成功的把握,就全看她愿不愿意赌是吧?
江载月也想过他是在虚张声势的这种可能,但一想到“卢容衍”逃离白竹阁魔穴的励志前半生,她最终还是问道。
“我可以把天乾原石给你,但即便你恢复了雕像之身,也不可能重新得到自由和权利,你必须永远处在我的监视下,做一个隐匿踪迹的孤魂野鬼。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江载月做好了他可能讨价还价的准备。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面对这个代价,“卢容衍”回答得竟然格外快速。
‘是。’
不管“卢容衍”是不是心怀鬼胎,预谋着以后撕毁承诺,可他眼下既然如此温顺,她也有需要“卢容衍”进一步回答的问题,江载月也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然而陡然间,她的脖颈微微一凉,某种柔软而如蛇一般舔舔舐一般的触感,让江载月很快注意到了从黑色腕足中伸出来的白色腕足。
“宗主,怎么了?”
以防万一,她先将镜灯带到了他们的对话不可能被“卢容衍”听到的位置。
“是不是他有什么不太对劲?”
然而从黑色腕足中挤出来的雪白腕足,如同撒娇一般地一圈圈环绕着她的颈侧,认真而缓慢道。
“我……我……也要……”
原本以为宗主雕像想要说什么重要之事,江载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宗主说出他想要什么的时候,方才意识到他的意思。
江载月的额角抽了一下,“你也想要我的监视是吧?”
祂一下就高兴了起来,如同迫不及待想要将不合身的项圈套到自己脖颈的怪物。
“一直……一直……看着我……”
江载月终于明白了,她就不该对现在的宗主抱有什么他会说出什么要紧之事的期待。
“行行行,一直看着你。”
回到正事上,江载月认真问道。
“你觉得那些藤壶有没有什么问题?我准备将天乾原石给卢容衍,宗主觉得可以吗?”
祂其实有些听不太懂她的问题,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答案,只是看着她拿出的石头,格外惊喜道。
“给我……吃……?”
江载月格外快速地拿回了天乾原石,发自真心道。
“宗主,别吃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等“卢容衍”变回了雕像之身后,你能不能帮我看着他?如果他有什么问题,你再告诉我,我让你吃的时候你再吃。”
宗主这次终于听懂了少女的要求。
“我……看着他,你……看着我?”
“好,我一直看着你。”
江载月有些好笑地应了一声,她认真地捧着黑色腕足捏了捏,又雨露均沾地拢了拢水团似的雪白腕足,再郑重其事地问道。
“宗主,这样够了吗?”
祂很喜欢江载月的动作,很喜欢她此刻发出的声音,更想要仔细贴合她身上的柔软气息,所以也格外认真地回答道。
“不……够……”
江载月三倍速版地再捏了一遍,这次完全不问宗主的意见,毫不留情道。
“下次再陪你玩,对了宗主,你认识这块玉符吗?”
祂其实还没有贴够,但听到少女的语气如此认真,也只能将黑色腕足一点点塞进那块黑色玉符中。
“……唔……坟……”
看着黑色玉符隐隐显出的裂纹,江载月眼疾手快地将玉符重新拿回到了手中。
宗主上次差点把她的储物空间挤爆的事,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什么坟?”
祂认真地形容了一下。
“很大……坟……装死人……有灵气……”
难道这块玉符是通往什么修士坟墓的密钥?
江载月决定回去后再好好问应承华一下,不过坟墓的事不算重要,现在她得先把“卢容衍”放出来,才能问出她真正关心的镜山之事。
使用天乾原石的步骤不算复杂,在“卢容衍”的无声指导下,江载月使用镜片将他所在的那一处藤壶群落分割出来。
她一点点剥离出表层的藤壶,如同是生刮出人的表皮血肉,最后只剩下一颗衰弱的心脏,看着那颗格外微小的如同根茎般跳动的红球,江载月将天乾原石靠近。
红球毫不犹豫地钻了进来,然而镜灯中的藤壶如同是闻到了腐肉气味的苍蝇,它们密密麻麻地贴到了镜灯壁上,近乎疯狂般地想要钻入原石之中,发出哀嚎哭泣之音,江载月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而原石本身也很快从一颗普普通通的石头,凹凸浮现出人的轮廓与面容,“卢容衍”的身形浮现完全后,他空洞的黑眸没有了白布的遮掩,直直看向了江载月,缓慢而生涩地笑了笑。
“多谢,小友。”
如同是在黄泉中漂浮了百年,终于重得人身的恶鬼,他一点点找回人身时的声音。
“没有,骗我。”
论迹不论心,江载月没有半点心虚地对上“卢容衍”的目光。
“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之前未说完的天魔之事了吗?”
第122章 主人
“天魔……”
“卢容衍”顿了片刻, 方才终于想起他先前未说完的话。
“也会彼此厮杀,直至彻底吞噬对方。”
“之前在无事庙里,被你带进镜山时, 我突然觉得很饿,饿得想要……吞噬……镜山。”
卢容衍的声音格外平缓, “我能够分清楚, 那不是我的想法。”
“易无事很怕死,他不会吞噬他人异魔的念头, 所以应该是他的异魔出了问题,而能够影响到异魔的, 也只有域外的天魔。”
“我在濒临失控的时候, 见过天魔彼此吞噬的景象,祂们……很像两团彼此纠缠撕咬的困兽,一旦有一方落入了下风,另一方就会倾尽全力地吞噬祂们身上的每一处。我们与他们比起来,就如同是惊涛骇浪中挣扎的一只蝼蚁。”
江载月认真地听着, 易无事之前也告诉过她, 域外的天魔也会发生争斗,天魔争斗的胜负,会引起异魔的异变, 所以易无事的还生像才会如此不受控制地想要进入到她的镜山当中。
如果沦为败者的天魔会被胜者吞噬, 那么镜山对异魔的压制力一步步降低,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或许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她此刻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
“所以阁主的意思是,镜山的域外天魔已经被吞噬,我索性将镜山交给你吞噬吗?”
“卢容衍”的神情有些许麻木,不知道是不是受着雕像之身刚刚塑成的影响, 他不仅没能回到先前的灵动,面容上反而越发透出雕像的苍白死寂。
“不,镜山的域外天魔应该还没到被吞噬的那一步,祂只是落入下风,若是没有外力插手,祂可能真的会被其他天魔吞噬。但是,小友或许可以帮祂。”
“我,帮天魔?”
江载月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是的,芸芸众生都是惊涛骇浪中自身难保的一只蝼蚁,但是,小友可以不受宗主天魔的侵染,能够从失控的姚谷主手中全身而退,还可以‘继承’吴长老的镜山。”
“卢容衍”死寂的眼珠子动了动,他看向她,无神的眼睛却点燃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亮芒。
“或许,小友与宗主一样,本就是那些天魔中的一员。”
“所以,你可以做到,你能够帮助那些域外的天魔,你甚至可以将祂们引下来,结束众生无谓的挣扎与痛苦。”
江载月:……“卢容衍”是怎么做到脑补出这么多条她的能力,却没有一条脑补中的?
她真情实意道,“阁主,你现在的这具身体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要不我在镜灯里给你开一个单人隔间,你回去冷静一下吧?”
“卢容衍”定定地看着她,他此刻的神情甚至有些迷茫而可怜,如同是被遗弃在风雨中的病狗。
“……我的性命都已经交托到你手中了,你为何还是信不过我?即便你想要……”
“卢容衍”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神情又沉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此刻……确实不是商谈重要之事的时候。小友是因为存着什么顾忌,才不方便与域外的天魔交谈吗?”
所以他到底明白啥了?!
江载月索性直说:“我没有与域外天魔交谈的能力,更不可能帮域外的天魔做事。”
“卢容衍”幽幽道,“真的没有吗?”
江载月刚要斩钉截铁地说绝对没有时,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掌控住镜山时,精神值疯狂下跌时的感觉。
与镜山融为一体,安定平和,如同水滴落入了汪洋之中,她明白在她之外,还有更宽广的“群山”包裹着她……
所以,那就是,镜山的域外天魔?
江载月一个激灵突然惊醒了过来,镜山固然重要,可在眼下镜山甚至不能通到宗外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件外物再冒一次送命的风险?
虽然她已经能够控制自身精神值的增减,要冒的风险也没有第一次那么大,可是,一想到要与那些更宽广的“群山”接触,江载月难以克制住从心底生出的反感情绪。
她索性已经开始打算起了最坏的那一种可能。
“如果镜山的域外天魔被吞噬,镜山里之前关押的异魔与弟子都会跑出来吗?”
“他们不会跑出来。”
“卢容衍”给出了一个出乎她预料的回答。
“如果是易无事雕像的域外天魔吞噬了镜山的天魔,雕像会与镜山融合为一个异魔,它会比先前更加可怕,易无事失控的可能也会比之前更大。”
“卢容衍”又提出了一个设想,“如果小友不愿意与域外天魔交谈,不如试一试用镜山反过来吞噬易无事的异魔如何?”
“失去了域外天魔,异魔就如同无根之水,是抵挡不住其他有天魔在后的异魔吞噬。可小友与他们不一样,即便没有了域外的天魔,只要小友能够用镜山吞噬足够多的异魔,镜山——说不定能被小友真正的完全掌控。”
“卢容衍”的低沉声音如同蛊惑人作恶的鬼魅。
“以一界异魔供养出的天魔,说不定,能胜过在域外游荡的天魔。”
江载月没有被“卢容衍”的话语蛊惑,“那你能得到些什么呢?”
卢容衍苍白的面容上,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是极力模仿着他生前的温淡平和笑容,然而他那双死寂得让人想起腐烂的眼,却让他此刻的笑容更加可怖。
“我能得到,一个镇压天下的主人。”
“既然我此生都无法再得自由之身,那么与其做一个普通修士的狗,不如做鲸吞天下的天魔的狗,主人,觉得如何?”
那一声微微上扬的“主人”,江载月听了只觉得能做一宿的噩梦。
在吐槽“卢容衍”变态和吐槽他脑子是不是坏了,才会脑补出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东西之间,她选择真情实意道。
“你不是狗。”
“卢容衍”唇角的笑容继续上扬着,“主人这么快就懂了如何收揽人心,真是让我……?”
江载月认真道,“狗比你可爱多了,不准你侮辱狗。”
“还有,你再不把这个称呼改了,我第一个就试试用镜灯吞了你。”
面对如此直白的威胁,“卢容衍”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苍白阴沉的面容却比之前看着要顺眼许多。
“既然小友不愿听我的话,也不愿意收我为奴仆,那你不可能将我一辈子都看在身边。问完了这些话后,小友也还是要杀了我?”
看来“卢容衍”还是不信她之前的话语,江载月倒也不意外。
“我们做一个交易吧。只要你不阳奉阴违,不在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我就不会主动杀你,你住在囚笼里,不能与他人接触,你需要写下你的毕生所得,以后或许还有炼丹炼器的机会。但如果你失控,或者又做出了害人之事,我就会第一时间毁掉你的魂魄种子,也不会再给你重来的机会。”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你应该知道,以你之前做的那些事,这已经是……”
“好。”
然而“卢容衍”答应之干脆,简直让江载月怀疑他是不是又藏着什么阴谋。
“你上一次没有骗我,所以我相信,你这一次应该也不会骗我。我很少如此信任他人,望小友,莫要负我。”
江载月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她冷漠道,“再给你一次说人话的机会。”
“好吧,比起为奴为仆,没想到小友还愿意给我一个做囚犯的机会。势不如人,我确实没什么怨言,也绝对不会再做让小友看不惯之事。”
“卢容衍”这次显露出的笑容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温和,他接下来毫不客气,甚至有些打蛇沿着竿爬道。
“小友能不能给我一件海色生衣?我的魂魄现在很难受,就像是被很多刺扎着,放进了一个不合适的笼中。海色生衣真的有保护魂魄之效,我之前这么说,也是希望小友能去找甘流生的麻烦,最好把他的海色生衣拿回来一件给我。”
“卢容衍”说着,真的有几分不客气道。
“小友真的不考虑直接击杀他吗?在修天道的那些长老没有联合起来之前,现在是把他们逐个击破的最好机会。”
“有宗主出手,即便是吞噬了全宗的异魔……”
江载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卢容衍”的疯狂发言。
“我知道你很想让我去送死,但我能保证死前能把你先送走。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送进镜灯里冷静一下。”
“卢容衍”终于老实了一点,却还是有些不依不饶地试图说服她,“我没有逼迫小友行险的意思。只是此事若能做成……”
江载月陡然感觉自己指尖缠绕上的一圈红线陡然断开。这是她留给应承华联络的灵器,只有在危急关头,他才会扯断红线来向她示警。
难道现在镜山里就发生了让他不得不联络她的大事?
江载月止住了“卢容衍”的话语,让他安分一点不要再出声,她快速回到镜山之中。
第123章 同类
等到真正进入镜山, 无需应承华开口,江载月就明白了他使用法器的原因。
原本平坦而寻常的镜山山路,此刻每一处石阶都仿佛受力不均, 被无数股可怖的外力从底下顶起,凸起一颗颗如同小山坡似, 又碎裂不堪的镜面。
密密麻麻的山坡镜面挤在了一起, 像是一片片凭空而起的坟碑,又让人想到了挤满了脓液的密集痘疮。
江载月试着如同以往一般控制住镜山, 却发现往日连成一片的镜山,像是被人碎分五裂成无数个碎片, 每个碎片都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一片镜山。
隐约的念头闪过脑海, 江载月难以清晰捕捉到那是什么,“卢容衍”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意味地响起。
“镜山或许也受到了天魔源头异变的影响,小友真的不考虑——?”
“好。”
然而这次出乎他意料的,少女一口答应了下来,紧接着低声道。
“宗主, 帮我看守着他, 如果他想要逃跑,或者做了什么你看不懂的事情,就吞掉他, 我很快会来找你的。”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将其他异魔在这种时候也放进镜山内部, 她索性将“卢容衍”, 关押着藤壶的镜灯,还有应承华这一干人等都带出了镜山。
简单地又嘱咐了几句,见他们都没有异议,江载月准备重新进入镜山,这次她真的做好了留遗言的准备。
宗主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纯白而模糊的魂魄轮廓紧贴着她的身侧,黑色腕足轻轻勾住了她的手腕。
“……不……走……”
江载月耐心道,“我这次不是要走,是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这些事情我不信任别人,只能信任宗主,所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宗主乖乖听我的话,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然而话一说完,江载月又感觉刚刚那些话好像充满着浓浓的炮灰给自己插旗的意味。
算了,回不来这里就回地球。
这般默念了三遍后,她用力地揉了一下宗主冰冰凉凉的雕像魂体,当做是告别纪念,刚准备迈开脚步,结果发现宗主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
“不,走。”
他这次的发声更加清晰了一点。
“帮你,吃掉……”
江载月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宗主的魂体。
她这个镜山巡山人,可听不得这么恐怖的发言。
“闭嘴。宗主再不松手,我就生气了。”
黑色腕足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不……生气……不走,帮你……我……可以……帮你……”
江载月早已经不对宗主雕像有抱有过多的希望,她决定,如果他还说什么帮她吃掉镜山之类的话,她一定转头就跑。
“你能帮我做什么?”
“看着……可以……帮忙……”
宗主的意思难道是只要他站在旁边就可以帮忙?
江载月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决定信他一次。
“如果我抓到你偷吃……”
黑色腕用力地缠紧她的手腕,“不吃……”
她最终还是让雪白魂体跟着她挤入了镜山。
镜山内部的世界越发扭曲而怪异,不仅是山道,就连原本看着与外界无异的天空中,都扭曲凸显出了无数个的镜片山坡。
江载月莫名想到了无数颗向内生长,越长越大的血瘤,等到这些血瘤将镜山内部的空间完全挤占,或许镜山就会从内部完全碎裂开来。
她再看了一眼自己的精神值。
72(62)
经历过一系列在无事庙中的交锋后,她原本与额外的精神值都下降了不少。
但此刻对于想要与镜山的天魔沟通的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要让她原本的精神值快速下降,她就能清晰地感知到“群山”的存在。
不过为了避免浪费,江载月这一次尝试将原本掉落的精神值挪移到额外的精神值上。
62(72)
52(82)
……
她的透明触手胀痛着,有一瞬间,江载月几乎感觉到她身体内的无数滴血液,能化成无数条透明触手,从她的身体里肆意地生长出来。
然而她控制着这股本能,拼尽全力地去感知外界,然而原本清晰无垠的“群山”,幽深莫测的“镜面”,陡然变得格外模糊而混沌,它们不仅仅是山,是镜,又变成了包含着许多恐怖怪异之物,胀裂蔓延的庞然巨物。
一道厚厚的屏障横隔在他们之间,没有让她真正看见那道庞然巨物的身形。
江载月突然理解了镜山发生异变的原因。
那些镜片在恐惧,它们在恐惧发生了陌生而巨大变化的“本源”。
与吞噬不同,在那种近乎被污染,面目全非的本源注视之中,镜山中的每一个镜片都如同短暂地活了过来,拥有了求生意识的活种。
它们想要分裂,想要逃跑,想要即便大半仍然被侵染吞噬,还是能够保留住原本的生机。
即便是天魔,也有侵染程度的不同。
江载月模糊意识到这一点后,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她要,切断——镜山与域外天魔的那层联系。
这个想法过于狂妄而自大,类似于一只蝼蚁要扯断怪物握住植物根茎的利爪。如果是在清醒之时,即便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绝对不会将想法付诸于行动。
可是现在,或许是原本的精神降得太多,江载月脑中这个疯狂的念头越来越大。
她要这么做!
她必须这么做!
而且,她也能够做到!
除非她决定完全放弃镜山,眼睁睁看着镜山分裂成无数个“小镜山”,而每个小镜山又继续被群山污染同化,变为更加污染的怪物,不然她绝对不能容忍她在镜山上花费的这些功夫都变成无用功,更不能忍受与镜山联系更深的她自己,也有可能变为混沌的,另一种天魔降临的“桥梁”!
所以,她要切断,用镜片,用道肢,用她的精神值,去切断她所能够感知到的,一切禁锢着镜山,联系着镜山的“脉络”!!
如同一只狂妄地试图啃断怪物巨手,将几百倍,乃至上千倍的“猎物”拖回到自己巢穴的蝼蚁,混沌狂乱中的“群山”,原本没有注意到一个弱小人类蚍蜉撼树的举动。
然而当镜山与本体的联系终于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口,即便远在域外的祂,也终于能感到掌中之物被一点点夺走的不悦。
透过亿万里的迷雾与混沌,祂终于“看”到了那个试图将祂的“标记”带走和占有的,弱小的生灵。
即便祂……沦落到了这等境地,也不可能容许这等渺小生灵,对祂的僭越和冒犯。
如同死寂的大海,陡然翻卷起了万米巨浪,即便屏障阻隔了祂本体更多暴怒的力量,但是仅仅凭着那穿透入屏障内的余波,祂就能看到,下一刻,那渺小生灵,连带着那片微小世界的一角碎裂为齑粉的一幕。
然而,祂的“脉络”,却陡然凝固住了。
不是被渺小虫蚁一点点啃噬的微不足道的冒犯,而是被……与祂相等的“同类”,按住了震动的“脉络”,然后撕裂切碎的痛楚。
不!这绝不可能!
这么弱小狭窄的地域之中,怎么可能诞生与祂相等的同类?
暴虐的“群山”想要在漩涡中伸探出更多的脉络,却被更无序狂乱的漩涡,卷入了混沌之中。
江载月的身体绷紧着,她全身的每一处血肉都在疯狂跳动着,预警着她接下来要面临的危险。
可是,不能,不能松手,不能放弃……
她几近于无,此刻却灵敏得接近于混沌的本能告诉她,这是……这是她最接近,最接近……成为??的时机。
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下一次她就没有这么好的时机,能够得到这般完整的……??需要耗费无数时间才能养成的……“活种”。
在某一瞬间,江载月似乎有些理解了精神值极低的易无事对于那些血肉种子的癫狂和执迷。
对易无事来说,那些绝不仅仅是可以成为活人的种子,它们还代表了……他蔓延,生长,占据,成为??的一部分可能……
不能再想了,她不能再想关于??的一切。
现在她要做的,是在危险来临之前,把镜山要分化出的所有碎片,都收回来,她要把它们重新变回完整的,与她真正相连的“脉络”。
一切都超出她想象的顺利,即便每一片镜山都有挣脱她控制的可能,可是当它们与群山相连的脉络断开,没有了被进一步侵蚀吞噬的危险,在她的压制之下,它们又乖顺得好像一缕缕在主人手下格外柔软滑顺的皮毛。
她可以如同操纵迷宫墙壁一般操纵着它们,让它们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与群山本源的断开,让它们也失去了能够不断镇压其他异魔的力量,江载月很快就能感知到镜山的虚弱与力不从心。
没有了外力的压制,内部曾经困住的,无数颗同样是“活种”的存在,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着,想要从镜山内部突破,甚至反客为主,吞噬镜山。
第124章 安静
不行!
绝对不能让他们这么做!不然它刚刚做的, 不就都成无用功了吗?
对了,她还有道肢,还有精神值……
江载月想要伸出自己的透明触手, 发现透明触手此刻已经变成了无数镜片拼凑而成的,如同装饰品一般的死物。
而更恐怖的是, 她似乎隐隐看到一双手。
一个模糊而瘦弱的惨白人影, 远远地向她伸出一双手,像是一个略微张开的拥抱姿态, 又像是……想要将她紧紧扼死在怀中。
那是……小江……?!
不,“小江”这个存在都是她编造出来, 用来蒙混过关进入宗门的。
可是, 为什么“小江”真的出现了?
江载月陡然想到了什么,她想要看清楚自己的精神值,却发现镜中自己的精神值就如同蒙上一层幻影般交叠着,她甚至看不清楚准确的数字。?(?)(?)(?)
四个……怎么可能有四个精神值?
等等,难道突然出现的“小江”代表着一个新体系的精神值, 而她此刻联络到镜山碎片, 透明道肢,包括她自己也分别拥有一个独立的精神值?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联系着自己长出新触手会扣除原本的精神值, 还有之前在镜山的经历, 她逐渐梳理清晰了目前所知的内容。
从前祝烛星帮她消除族纹, 她生长出的透明触手,与祝烛星的腕足类似,还有这四个精神值,都说明了她每一个独立出来的精神值都与之对应,而且每个精神值, 都代表着她可以模拟出相似的异魔。
如今她完全掌握住了镜山,也与镜山建立起了真正的脉络,所以她能模拟出与吴师叔类似的镜片道体,也真正独立出了属于镜山的精神值。
只是还有一点说不通——“小江”呢?
它完全是她编造出的异魔,又怎么会成真……等等,出现在她面前的“小江”,就一定是真的吗?
江载月试探性想要朝“小江”走去,却发现那道模糊的惨白人影一直与她保持着恒定的距离,就如同刻板地遵守着她故事里描述的,她曾经杀死过它,所以才会远离她的规则。
她似乎隐约地明白了什么,但需要一些实验来验证她的猜想。
“小江,不会再……伸出手,缠着我了。”
惨白的人影仍然执着地保持着原本的动作,远远地注视着她。
“因为,他找到了更加想要保护的人。”
惨白的人影顿时消失在了江载月的视线当中,但是她能够感觉到,她和“小江”之间仿佛有一条绳索在联系着,无论他离开多远,她都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甚至能够感知到他的想法。
而此刻,江载月就能感觉到,“小江”的脑中只有一个冰寒而顽固到极点的念头。
找到它保护它找到它保护它找到它保护它……
如果她不阻止,江载月甚至能够预感到,他下一步会找到一个想要“保护”的人,然后如同她编造的故事一样,杀死那个想要保护的人。
因为,这就是他认为的“保护”方式。
这是“小江”存在的基点,她不能更改这个基点,除非她能够完全抹消自己的神智。
没错,这一刻,江载月完全想明白了“小江”出现的缘由。
用一种简单通俗的话语来说,“小江”是她的精神病。
如果说观星宗这个精神病院大本营,是因为每个人都感染了精神病,所以才欢聚在一起,那么每个人的异魔,就是正常人眼中的病症,只是这些病人能够将“病症”变为实体,他们能够操纵病症得到力量。
她的透明触手,是祝烛星通过神魂接触,“传染”给她的病症。
镜山,是她刚刚主动敞开神魂,自愿“继承”的病症。
而“小江”,则是她自己生出来的病症了。
笼罩在她眼前的迷雾越发清晰,江载月终于梳理完了新的精神值出现,还有新异魔生成的条件。
在她接触了天魔的情况下,她能以失去自身原本精神值为代价,生出与该天魔联系的异魔。
她接触过的祝烛星是天魔,所以她能生出与雪白腕足联系紧密的透明触手。
她斩断了镜山域外天魔与镜山的联系,镜山如今就变成了她的异魔,甚至能短暂侵染压制她已经生出的透明触手。
这或许也是她的精神值显示陷入紊乱的原因。
因为她以一个凡人的身份,几乎不可能地从天魔手中抢夺了镜山的控制权,而精神值又赋予了她能够模拟出与之相连的异魔能力。
从某种程度来说,或许真的如甘流生所言,她现在真的变成了一个“天魔”。
一个弱小,或许连其他天魔的成熟异魔都打不过,却拥有天魔的能力,还能真的分化出另一种全新异魔,也就是“小江”的“天魔”。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连江载月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应该感慨她真是命大。
每个与她接触的天魔都有杀死她的可能,可她竟然能活下来,那简直是一段连她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复制的经历。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在明白了小江是她自己的异魔后,江载月也明白了收束他的方法。
“他想要保护的,是我。”
“但他只能远远地背对着我。”
原本跑远的那道模糊人影,僵硬地一步步倒退着,像是想要来到江载月身边,然而他身上的某种力量,又控制着他只能保持着远远背对着江载月的姿态。
简单的两句话,却断绝了“小江”半夜偷偷摸摸爬上床掐死她的那种可能。
江载月却没有多少喜悦的感觉。
因为她明白,这个属于她一个人的新“异魔”很弱,因为他用的也是她的力量,其实就算不给他定这个规则,他半夜爬上床,也不可能掐死她。
而她的异魔非常死板地遵守着只能抱着“保护”人的规则,别说是和其他异魔,修士对抗了,别人在他冲过来前给他一剑,他就四分五裂了,到时候修复还要损耗她自己的力量。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别的异魔尚且有真正的天魔作为力量源泉,自然能发挥出寻常修士都不敢近身的能力,可是她的异魔能靠谁,靠她这个进入宗门还没有修炼多久的主人吗?
而且她自己都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天魔,用精神值生成的异魔,在侵染之力上更是比真正的异魔弱了不知多少倍,明白了这一点后,江载月也就更不指望自己的异魔能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
以后试试看能不能更改一下规则,让他在罚站的时候,顺手打扫一下卫生,做个四菜一汤,干点家务活之类的吧。
放下这个有些飘远的念头,镜山与透明触手两种异魔的冲突还没有解决,江载月虽然仍然看不清精神值,却立刻尝试起了扣除三种新精神值,加到她原本的精神值上。
这个过程繁琐而极其消磨耐心,然而当她尝试了一段时间后,原本完全如同破碎镜片拼凑而成的透明触手慢慢就稳定了下来,江载月重新恢复了与镜山,透明触手的联系。
可是同时联接三个异魔,对她的精神值也是一种冲击。
而镜山更像是一个无底洞,本能地想要从她身上汲取能够镇压住所有异魔的力量。
这时江载月也才感觉到,镜山其实也在试图吞噬侵染困在镜山内部的异魔,只是它的这种侵染过程极其漫长。
而如今失去了群山天魔这股力量源泉,镜山原本如同慢慢消耗着猎物的巨蟒角色突然一变,反倒可能变成被猎物蚕食的那一方了。
江载月自然不能容忍这种场景出现,她索性让透明触手钻入镜山深处,吞噬那些不安分的“活种”。
然而透明触手受限于她本身的胃口,也不可能全然吞噬下镜山原本困住的“活种”。
事实上,只是吞噬了几头模样古怪的异魔,江载月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值满得仿佛要将身体撑爆了。
不行,她不能再吃下去了……可是,她也不能让镜山内困住的异魔出来!
或许是身体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某种变化的缘故,江载月能够清晰感知到,镜山与镜山内关押的异魔,如今是一方吞噬另一方,才能完全平息下来的局势。
疯狂的,躁动的……异魔活种暴虐的想要撕裂吞噬一切的情绪感染着她。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不受这股情绪的干扰。
如今她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身边的宗主雕像了。
即便还是有些担忧,江载月也只能开口问道。
“宗主,你吞噬了镜山内的异魔,还能维持住神志吗?”
“……好……”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总感觉自己耳边响起的宗主声音,古怪了许多,像是人的身体被撑开了,鼓胀而含糊不清的怪物。
……安静了。
周围不知为何,似乎陡然安静了许多。
镜山原本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火烛般的不稳局面,也跟着平定了下来。
第125章 看家
但是江载月胸膛中的心跳声, 陡然快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看见身后,却发现宗主雕像的黑色腕足与雪白魂魄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处。
但慢慢的, 她低下了头。
原本的山道镜片缝隙,像是被一团团柔软的棉花填满而鼓胀起来, 一眼望去, 漫山遍野都“生长”出雪白柔软的云团。
宗主,在她的镜山里。
祂在用祂的魂魄与腕足, 坚定不移地包裹填合着镜山裂开的那些缝隙。
祂的魂魄,稳定着镜山, 阻碍着异魔逃出, 终于将碎裂的镜山“黏合”在了一个极其脆弱,却不会继续恶化的稳定境界。
作为祂此举最大的受益者,她或许应该再说些什么甜言蜜语,好骗祂继续任劳任怨地充当这个粘合稳定剂。
然而江载月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中涌动上来的情绪, 却不是什么喜悦或是轻松, 而是某种难以理解的奇怪憋闷感觉。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戳了戳那团柔软而仿佛没有实质的雪白魂魄。
“……宗主不是说,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吗?可你现在填进镜山里面了, 以后除非我进入镜山, 不然你就看不到我了。”
可能是全副心力都用在稳定镜山上了, 祂的声音这一次响得格外缓慢,也更加不似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那……怎……么……办?”
江载月心中原本沉重的情绪,陡然被宗主这句有点傻乎乎的问话冲淡。
合着他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听到她一句话就往前冲,现在魂都被填在里面了才想起来问她怎么办啊?
江载月原本还打算开一些逗弄他的玩笑, 但是话到嘴边,她却只是慢慢地,仿佛还能触碰着他的雪白腕足一样,用手轻轻贴合着他雪白无垢的魂魄。
“我会尽快找到控制住镜山里的那些异魔,把你放出去的办法。在这之前,能不能委屈一下宗主,帮我看一下家?”
“不……委……屈,看……家!”
像是一头要害都被锁链锁住,却还追着禁锢祂的人身影,在锁链极限处,仍然欢快地摇着尾巴,眼巴巴看着她的雪白怪物,江载月甚至忍不住生出了这样一个疑惑。
她真情实感地问道,“宗主,你这么相信别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因为祂太强了,所以骗过祂的人都被杀了吗?
祂却像是难以理解她的问题一样,认真纠正道。
“没……信……别人,信你!喜欢……爱……”
然而在祂再次表白心意之前,江载月不由分说地打断了祂的话。
“好,宗主,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江载月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良心原来能如此具有顽强生命力地跳动着,告诉她——
骗骗傻子帮她干活就算了,再连傻子的真心也骗,那也太不做人了。
即便是和姬明乾这类的神经病相处久了,她已经拥有了能把爱融入本能作为演技的手段,但是在宗主这样的傻子面前,她还是不想用这么低劣的方法。
因为,即便不用爱来骗他,宗主也是个足够好骗的傻子了。
不过幸好,他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好骗的傻子。
他会变聪明的。等到他变成了一个聪明的祝烛星,她的良心应该就不会再因为骗他而这么愧疚了。
“我已经知道宗主的想法,所以……你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了。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忙,等以后有空,我会……再来看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江载月加快着脚步走出镜山,生怕听到祂又发出的怪言怪语。
等离开镜山,看着乖乖留守在原地的黑淮沧,应承华,还有卢容衍,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鼓励了一番应承华刚刚及时通知她的举动,她重新给了他联络的法器,应承华身后的亲信还有些惊疑不定,应承华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镇定,青年俊朗的面容带着喜悦的笑意,认真收下法器后,小心问道。
“不知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仙人的地方,毕竟在山中闲来无事……”
江载月隐约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却不想那么干脆地给他想要的东西,索性直接拿出一本空白纸册。
“既然应公子闲着无事,就将你知道的凡间之事写下来。若是有我感兴趣之事,我也可以考虑给应公子……一块灵晶。”
这也是她的一次试探,如果是一个了解修真界存在的人,不可能会为了区区一块灵晶而变色。虽然应承华之前说了他确实未曾听说过什么宗门与修炼之事,但是他给她的那块玉符,还是让江载月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怀疑,甚至有点担心是什么陷阱。
应承华的脸色看似不变,接过书册的同时,呼吸却微微急促了起来。
仙家之物。
不是所谓的各地大臣送上来的祥瑞仙物,而是真正的仙人拥有的宝物。
或许,这“灵晶”,是仙人暗示愿意收他为徒的信物。
若是能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仙人,即便是要舍下皇位,他的历代先祖只怕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吧。
可是想到那道诡异的旨意,还有那明明不是他,却能骗过他父皇母后的假太子,应承华的指尖深深扣入手心,却是用了最大的力气拒绝道。
“仙人所赐,原不该辞也。但是……”
应承华毫不犹豫地朝着江载月跪下,青年俊朗面容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几缕墨黑头发和着之前的血水沾湿在了颈侧。
“我父我母仍被妖魔所欺,若仙人垂怜,能否在我回都之时,于妖魔手中救出我双亲?待我安顿好双亲,我愿为仙人奴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应承华身后的那些亲信也跟着跪下,原本还有些疑虑的皇庭卫此刻也毫不犹豫地跪下,心中再无对殿下身份的半点怀疑。
而看着应承华毫不作假地磕头恳求,额头上不过几下就磕出了斑斑血痕,江载月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她刚刚还以为应承华因为联络她处理镜山之变,生出了一点想要讨要修炼之法的小心思。
其实这原本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没想到他转进如风,竟然一下子把赏赐扯到了救他父母身上。只能说确实是一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太子,猜到了这种做法可能会冒犯她,下一秒又哭得这般我见尤怜,还主动抢先一步卖惨认错。
宗主要是能有他的半点心机,他现在……现在应该还能在他的巢穴里开开心心地玩吧,也不至于被她使唤得跟个救火队队长一样,连魂魄现在都乖乖给她填了镜山。
收回飘远的念头,江载月也没有刁难应承华的想法,毕竟比起修炼功法,一个皇子求的是救他的父母,这一点至少说明他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至少比宗门里的这群精神病人都正常多了。
至于那骗了应承华的父母,却没有引发什么大动乱,而且连一个皇子都抓不住的妖魔,应该也只是有点蛊惑人心的本事,她一个人估计可以对付。
见识了种种异魔,甚至连天魔都见识过之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食物链的底端,江载月也多出了几分底气。她盘算着,日后离开了观星宗,或许也能在凡间找一处栖身之地。
“好,等此间事了,若你的父母是被妖魔蒙骗,我会帮你铲除妖魔。”
应承华跪倒在地,完全是靠着指尖的尖锐疼痛与血腥之味,勉强维持着皇子的仪态,他已经做好了死在仙人震怒下的准备。
凡人在仙人眼中,只怕如同草芥般不值一瞥,不然应朝为何历代先祖求仙至此,都未能得到仙人一应。他生出的那点算计仙人的小心思,只怕会招来雷霆之怒,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行险……
直到听到了那句轻如寻常,却重若钧山的话后,应承华才终于恍惚地意识到:他赌赢了!
以身价性命相赌,他比历代先祖都幸运地多,他赌到的,是一个仁善的仙人。
此间事了,若是能在这样的仙人旁边长久侍奉……
望着仙人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应承华下意识摸上自己染血的额头,急切地抓住身边的亲信问道。
“我的伤势,可有破相之虞?”
亲信也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了起来,“殿下,您等等,仙人刚刚还留下了伤药……”
…………
把这群人送进镜山里,江载月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去镜山山道上巡视了一圈,发现宗主真的有好好地堵着镜山后,她又摸了摸不知为何,似乎有些躁动不安的雪白魂魄,直到把雪白魂魄摸得完全安静乖顺了下来,方才离开了镜山。
卢容衍在一旁安静等着,他漆黑如同死鱼珠子般的眼睛,看久了莫名有些渗人。
江载月想了想,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值,想着原本的海色生衣的用效果。
她没有见过海色生衣的天魔,自然变不出一件完整的海色生衣,但是镜灯有压制之效,镜片变成的“衣服”,说不定对卢容衍的魂魄刺痛也有点缓解效用。
“穿上。”
卢容衍没有了蒙眼的白布,那双死寂的眼睛也不动一下,却似乎看到了她要给他之物。
第126章 云游仙鹤
“多谢小友, 只是,不必了。没有海色生衣,我便再忍一忍吧。曾经剐眼剥肉之痛, 我也还是一个人挨了过来。”
卢容衍似乎想要像之前一般扯出一个温雅的笑容,但扯动的弧度太大, 配上他那双毫无笑意的死眼, 却让人看出了几分诡异的意味。
而察觉到江载月停留在自己眼上的目光,卢容衍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 哪怕是知道她已经看过他这双可怖的双目,他也不想让她凝视这双恶心的死目太久。
“果然, 我还是习惯蒙着眼……”
江载月却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 镜衣直接朝着他罩了下来。
浓重的禁锢感后,原本的魂魄刺痛感却减淡了几分。
“我不是和你商量,就算镜衣没用,至少也能替我看住你。如果我能拿到海色生衣,就给你一件, 如果没有, 你就乖乖穿着镜衣,呆在牢里,写下……”
听着少女冷漠无情的话语, 卢容衍脸上的笑容却平静了许多。
“好, 我既是阶下之囚, 自然会听从小友的号令行事。”
卢容衍回答得这么干脆,反倒让江载月生出了几分怀疑。
“你准备做什么?”
卢容衍温和道,“若我说没有,小友会信我吗?”
江载月再理直气壮不过道,“当然不会啊。我怎么会信你呢?”
卢容衍身上的气息又平和了几分, 像是回到了他们初见之时。
“自然如此。小友,本就不必信我,只需用我就好了。
江载月无需信任他,他也不必在意少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需要明白,他是她的阶下囚,只能被她利用,就足够了。
人心如狱,他习惯了所到的每一处,都是不得自由的囚牢。
只是这一处囚牢比从前的囚牢更安稳牢固些,这一次,他也无需再想着从中逃生了。
…………
怎么回事?
江载月狐疑地看着卢容衍脸上平和温雅的笑容,他的脑子是坏了,还是真的生出了什么鬼主意?
虽然想不到他准备如何闹事,但是没关系,大不了等真的抓到他闹事的证据,再处置他。
让卢容衍选了一处“牢房”法器安定下来,继续写下他曾经的炼丹炼器心得后,江载月叮嘱着黑淮沧看紧他。
黑淮沧不知道啃了多少雕像碎片,如今身体已经比先前大得多,听着她的嘱咐,连连点头。
“我一定……好好看人。”
江载月心平气和道,“还有,不准再乱吃东西,不然被我抓到,我就把你给啃了。”
这一次她的话不是全然吓唬它的,在分化了多个异魔之身后,江载月陡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虚弱感。
看着黑淮沧那片如同沼泽般的身体时,她甚至有一种看着巧克力海,想要上去啃一口的冲动。
或许是感觉到了危险,黑淮沧缩着身体皱巴巴的,就差赌咒发誓道。
“我一定堵着口!就算饿死,也不会再吃东西了!”
而被看守的卢容衍,却在此时温和开口道。
“嗯,我也会帮你看好它的。”
黑淮沧怒目而视,沼泽身体上无数个眼睛死死盯着卢容衍。
如果它知道“倒反天罡”这个词,它应该就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我才是看着你的!你,给我进去!”
它毫不客气地将牢房的门窗关紧,然后熟练地绕着江载月团团转。
“江道友,你看我,还是很厉害的……”
江载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她怎么觉得让黑淮沧看卢容衍,有种让傻子看诈骗犯的不祥预感?
算了,有镜衣和镜山在,黑淮沧这重防守,聊胜于无,就当是起个心理安慰作用吧。要是真把它带在身边,她反倒担心自己的自制力禁不住诱惑,哪一天晚上梦游起来啃了它。
解决完了手头上的要事,她回到弟子居里,休息了一夜,精神抖擞地醒来,看着不远处给她“看门”的小江,决定还是得探寻一下她的异魔。
“不用远远地背对我。”
话音刚落,她眼前一花,雪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面目模糊的青年伸出手,仍然想要死死地扼住她的脖颈。
江载月控制住自己脖颈上的雪白腕足不要应激,趁此机会试验异魔的威力。
经过了多次实验,她再度理清了自己的异魔规则。
这些分化出来的异魔之身,不仅有着独立的精神值,还会根据精神值的大小,发挥出不同的威力。
67(65)(62)(30)
67是她原本的精神值,60是透明触手的精神值,62是镜山的精神值,30是小江的精神值。
透明触手与镜山的精神值都十分稳固,它们与她自身的精神值联系都格外紧密,只是无论是增是减,都有一种格外费力的,仿佛自己给自己安上一条腿,或者卸掉一条腿的感觉。
至于她原本编造出来的,不存在对应天魔的“小江”,江载月慢慢扣除着那30精神值,直到彻底完全减为零的时候,她感觉脑中一轻,原本眼前隐约生出的眩晕与身体中某种难以填补的饥饿感慢慢消失。
果然,所谓的“小江”消失了。
果然,那本来就是不存在的,被她编造出来的异魔。
只是除了这个编造出来的小江,她还能分化出其他的异魔吗?
江载月深入思考着这个问题,她回想着从前在地球上看过的鬼故事,不知不觉上仰着头,向窗外的天空中望去。
明亮的天穹中,仿佛隐约浮现出无数个星点,每一个星点都是如此的引人注目,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她可以与每一颗星点建立联系,然后如同分化出小江一般,显现引入出另一个活生生的异魔。
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江载月一个机灵陡然清醒了过来。
异魔这玩意儿就和精神病一样,没有的话在精神病院里呆不久,可是有太多也不可能是件好事吧?
她现在拥有的透明触手,镜山,这两个异魔已经足够多了,就没必要火中取栗,继续增加更多的异魔了。
而且和异魔这种随时可能失控的东西相比,她倒宁愿能像观星宗外的普通宗门里的修士一样,能有个更脚踏实地,也没有后遗症的修炼之法。
看着自己丹田中不知何时生出的三个漩涡,江载月隐约中有一种仿佛拿到了宝藏,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启的感觉。
算了,还是继续吸收灵气吧,修炼的事情,等宗主清醒之后再问宗主吧。
又修炼了几日,她收到了梅晏安已经改装好了云游仙鹤的讯息。
来到白竹阁中,看着灵动雪白的两人高仙鹤,江载月简直难以想象,这么一头灵动的仙鹤竟然也是被炼制出来的法器。
梅晏安紧张地看向她,“师妹,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江载月跃跃欲试地问道,“师兄,可以让我先试试吗?”
梅晏安自然没有异议,可等他用江载月眼花缭乱的手法设下了阵形图,再和她一起坐上了灵鹤的时候,江载月陡然有了一种自己被诈骗的感觉。
不是,为什么这种云游仙鹤只能跑,不能飞?
既然如此,那么它为什么要叫做云游仙鹤,不叫做云游鸵鸟呢?
江载月坐在云游仙鹤上,看着驮着自己的云游仙鹤一个跳跃,就跳到了一米开外的位置,而她身后的梅晏安则兴奋问道。
“师妹,你觉得这件法器如何?它不需要灵力驱动,就能够自行吸取足够多的灵气,但即便是凡人也能够操纵它行动的方向……”
既然是给应承华用的,江载月决定征询一下应承华他们的意见。
可能是没见过什么像样法器的缘故,对于这只能一蹦一跳的鸵鸟,哦不,是云游仙鹤,应承华没有半点异议,甚至格外敬畏和注重细节地提出了许多个梅晏安都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他们进行交流的时候,江载月顺便也巡视了一遍镜山,顺便履行了一下自己之前与宗主的约定,看望了一下宗主。
宗主雪白柔软的魂魄似乎凝实了许多,仍然尽职尽责地堵着镜山内部的缝隙。
而察觉到少女的到来,祂还能分出一条杂草似的雪白腕足,轻轻缠绕住了她的脚踝。
“……月月,来……看……我……”
江载月早早地挑了一个无人能听到动静的角落坐下,她轻轻摸了摸宗主更柔韧的魂魄,随口应道。
“对,我来看望宗主了。最近这些时日,镜山里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奇怪?……我……想你……想得……好奇怪……”
江载月,“……”
她按了按额头,有一种宗主是不屈不挠的牛皮糖,不管遭受怎样的打击,都能像个棉花一样反弹回她身上一样的无奈感。
“我不是问这个。”
“那就,没有了……”
祂的声音能够听出明显的低落意味,却没有松开她脚踝的意思,另一条雪白腕足如同不知何时生出来的具有旺盛生命力的野草藤蔓,冰凉而柔韧地缠到了她的手腕上。
第127章 罗长老
江载月看着那两条粘人的雪白腕足, 叹了一口气,也带着几分安抚意味道。
“好吧,其实, 我也有在想宗主。”
祂似乎很容易被哄好,一下子又高兴了起来。
“……想我……什么?”
江载月放空着脑子, 少有地什么都不想, 只是放松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镜山碎片。
“想宗主会不会在镜山里过得不好,然后偷偷跑出来找我。”
“没, 有。”
祂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回答道,“要, 看, 家。”
祂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明确他的心思,又重复了一遍。
“想你……看家……等你……”
江载月站了起来,强行转移话题道。
“……嗯,宗主很乖,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怪物含糊的声音带着点急促, “等……等一等……”
江载月停下脚步, 做好了面对宗主死缠烂打要跟她出去,该如何拒绝的准备,然而看似雪白无害的魂魄底下, 隐约传来了一阵血腥味道和闷重的尖叫声。
一团肉糜似的鲜红跳动血肉, 如同花蕊般在雪白魂魄底中“绽”出。
“吃……可以, 吃的……山里的……怪物……”
但是祂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懊恼和低落的意味,“生的……我,现在……弄不熟……你……带出去,吃……”
宗主的声音磕磕绊绊,像是一个掏出了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食物, 却担心她不肯收下的笨拙怪物。
“饿了……好吃……”
少女垂眸看着那团鲜活的血肉,雪白秀丽的面容不带多少笑意,身上略微压抑与焦躁的气息也没有半点轻松活跃起来的迹象。
为什么……她不吃……是不喜欢……这种食物……
“宗主为什么不吃呢?”
祂不明白少女为什么不愿接受他递来的食物,声音更加含糊而低沉,宛如从漫山遍野中一句句重叠发出。
“想,给你吃……”
祂的魂魄如同一片混沌无序的汪洋,其中“祝烛星”的部分更像是一叶残破而摇荡的扁舟,完全只凭本能道。
“里面……很多……食物……这只……抓了……想等你……来……”
那种忽悠傻子打白工,傻子还兴高采烈地给她分享为数不多口粮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江载月努力忽视着那种感觉,保持镇定道。
“我不饿,宗主吃吧。”
“你……饿……吃……!”
然而在这件事上,宗主表现出了十二分的执拗,雪白腕足甚至主动涌入了她的衣袖,想要抓住她的透明触手。
“停停停!有点痒。”
江载月绷不住脸上的严肃之色,透明触手早早地就闻到了异魔血肉的味道,她一放松,就迫不及待地探了出来,抓住雪白腕足捧着的异魔肉三两口就啃光了。
透明触手的精神值又往上涨了几个点,宗主的雪白腕足轻轻缠绕着她的透明触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透明触手的精神值太高的缘故,这一次触手的知觉比先前又敏锐了许多。
像是十指交缠着,又漂浮在冰凉柔软的云团水池上慢慢晃荡,她最后还是靠着自制力,才能在这么柔软而让人生处安然睡意的贴贴中,一寸寸收回自己的透明触手。
“好了宗主,我要去忙其他事情了,下次再来看你。”
这次祂比先前似乎又聪明了许多,主动问道。
“下次……要等……几天?”
江载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不出意外,我就每天都来看宗主。”
“……意外?”
江载月决定多上一重保险。
“嗯。如果镜山不出现异常,可能就是我被什么要事绊住了,最迟三天,也会进一次镜山。可如果镜山出现什么不受控制的异常,宗主能不能把那些凡人带出来,安置在弟子居我的屋里,再来找我?”
“好。”
祂答应得太过快速,以至于江载月都怀疑他是不是只选择性地听了祂喜欢听的最后半句话。
“我刚刚说了什么?”
“山坏了……可以,出来,找你!”
江载月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慨一句她自己对宗主的了解太深了。
“人呢?还有我刚刚说的镜山里的凡人……”
“凡人……带出来……”
江载月耐心地又说了几遍,确定宗主能够完全记住后,方才再去找了梅师兄。
应承华与他身后的一干亲信跪坐在地台上,望着云游仙鹤严阵以待的气势,简直不像是要巡逻镜山,而是在太庙里准备着祭拜仪式。
江载月看了一眼梅晏安,“……师兄,这也是使用仙鹤的一环吗?”
梅晏安俊朗的面容上显露出些许无奈,“我说过无需如此郑重,他们刚刚还是朝法器跪拜奉礼了几次,现在也不肯起来。”
原来还有更离谱的。
江载月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把跪坐在地的应承华提溜了起来。
看着青年微微僵硬的腰背,她平和地问道。
“跪这么久,脚麻了吧。”
还没等应承华诚惶诚恐地回应,她就直接道,“我刚刚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反悔,应公子只需要做好我嘱咐给你的事情,不必画蛇添足。现在让我看看你掌握的成果吧。”
应承华不敢多话,恭敬应是,接下来在她和梅晏安的注视中,应承华用梅晏安传授给他的方法操纵着云游仙鹤上的阵法图,继而控制云游仙鹤与地台的移动方向。
他们移动的速度看似缓慢,却极为稳定地在镜山山道上一格格移动着。
她已经将地台移动的轨迹定格在了镜山外侧的山道上,无论地台选择了哪一条山道,最后都不可能误入镜山深处,而以应承华的记忆力,她接下来又带着他记住了镜山山道的每一处石阶,确保他能记住大部分的镜山山道,之后也更能记录和区分每条山道对应的裂口。
不过也不能逮着应承华一个人薅,凡人的躯体比较修者更容易疲惫,江载月决定带应承华他们先回白竹阁里休整一日,白天再送他们上班……咳咳,巡逻镜山,日后等熟悉了也就可以分为日夜两个班次巡逻镜山。
因为切断了域外天魔这个镜山的力量来源,镜山如今裂口愈合的速度越发缓慢,江载月如今也不确定外界通向镜山的裂口何时能完全消失,她只希望镜山以后不要人多得连地台都装不下。
应承华那边的所有人自然都没有异议,只是等第二天来白竹阁里接他们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应承华和他的亲信虽然洗漱了一番,身上的衣物也洁亮如新,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一层疲惫的黑青之色,就像是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一样。
江载月随口问道,“昨日没有休息好吗?”
“仙人恕罪,是我以为……仙人或许还会夜访寻我,就准备得多了些……”
“怎么会呢?我从来不在下班……我是说别人休息的时候打扰别人,以后不要想那么多,一定要早点休息,第二天起来才有精神巡逻。”
江载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顾应承华一干人等欲言又止的神色,将他们送进了镜山,确定他们的巡逻没有任何问题后,找宗主说了几句话,又重新回到弟子居里开始修炼。
这般安稳的时光过了十几日,有时江载月睁开眼,都有一种自己先前到底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的恍如隔世之感。
如果这种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她或许不会那么急着逃出观星宗了。
“咚咚咚”
闷重而平稳的敲门声陡然从屋外传出,江载月神色一变。
说不定敲门的人是薛寒璧呢?
抱着一丝侥幸,她慢慢地推开了门。
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江载月差点以为是一座铁甲山成精,堵住了她的屋门。
直到那座小山似的漆黑铁甲中的人低下头,在盔甲的狭窄空隙处,露出了黑影中的一双阴鸷灰冷的瞳眸。
男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是吴守山选中的镜山巡山人?”
感觉到来者不善,江载月完全提起警惕。
“不知阁下是?”
男人宽阔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或许是感知提高了不少的缘故,江载月隐约能从厚重的铁甲中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败味道。
不是肉类刚腐烂时发出的恶臭,更像是深埋在地底的棺椁被掀开,散发出的厚重尘土与枯败白骨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罗仇魔。”
果然还是来了,卢容衍让她防备的第三位修天道的长老,竟然主动找上了门。
江载月再无半点侥幸之心,随时做好了进入镜山,还有让祝烛星留下给她的腕足这最后一重后手发动的准备。
然而罗仇魔却似乎没有立刻对她动手的意思,男人灰冷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似人的阴沉目光如同是重甲包裹着的人形野兽。
“你认识宗主?”
江载月不愿意一味被动地回答他的问题,索性反客为主道。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罗长老今日亲自上门,难道就是想问一句我与宗主的关系?”
罗仇魔灰冷的眼眸定定凝视着她,平淡无奇地丢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宗主飞升之后,我会是下一代的宗主。”
第128章 墓碑
“你有什么异议吗?”
江载月:???
不是, 这也没人通知她,下一代宗主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啊?!
如果已经定下罗长老这样的修天道的长老为下一代宗主,那她还和甘流生他们三个太子党较什么劲,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屋收拾行李,正式准备一下逃跑的计划了。
江载月的脑子飞快转动着, 她突然想到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宗主同意了吗?还是这是罗长老和甘, 郑两位长老私自定好的?”
罗仇魔低沉沙哑的声线没有过多波动。
“只要是所有长老都同意的人选,宗主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好家伙, 流程已经进行到宗主预备人选私自串通,准备先斩后奏这一步了吗?
虽然说修人道的长老里, 已经不剩下什么靠谱的长老, 可是和甘流生,郑阳羽,以及罗仇魔这种修天道的长老相比,江载月觉得平时絮絮叨叨,偶尔疯疯癫癫的易庙主做宗主, 至少都能正常点。
如果真的让这三个修天道的长老做下一代的宗主, 观星宗岂不是真的要进入无差别狼人杀时代?
江载月此刻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她加重着语气问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罗长老还没等宗主飞升,就准备撕毁宗规, 逼迫我们认下您这位‘下一代的宗主’了吗?”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罗仇魔冰冷灰亮的眼中没有透出半点被惹怒的波澜, 如同注视着一只大放厥词的脆弱蝼蚁。
他含着绝对自信与力量的沙哑嗓音平静响起。
“如果你们不同意,十日后有一场宗门大比,无论是弟子与弟子比试,还是长老间的比试,我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赢家就是下一代的宗主。这应该足够公平了。”
看着罗仇魔自信从容的模样。江载月快要疑心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十日后,宗门大比?这是谁定下的?庄长老他们同意了吗?”
“这是宗主从前定下的宗规。”
罗仇魔平稳道,“他说了,长老之间如果想要分出一个高下,就在宗门大比上定出个输赢。”
“宗主想要宗门安稳,那么下一代宗主,就必须要力压所有长老,才能让观星宗维持从前的安稳。我不屑于用那种鬼蜮伎俩,也不会私下出手对付弱小的长老。”
罗仇魔停顿了一下,江载月怀疑他最后那句“弱小的长老”就是在针对她。
“你们如果觉得比我强,就在宗门大比上一对一地打倒我,赢者自然可以做下一个宗主,观星宗自然也能得到下一个千年的安稳。”
“庄曲霄他们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易无事大概已经找到洞藏了,卢容衍——他已经死了,姚血兰也躲在了血兰谷里,你大可以用这十天的时间找出他们,和他们好好商议。”
说到“商议”这两个字,罗仇魔的声音中带上了讥讽的意味。
“如果你们都不出面,等到宗门大比的结果一出,我就直接去禀报宗主,我们这些长老已经决出了下一代的宗主人选。”
罗仇魔陡然俯下身,男人灰冷如狼般的瞳眸定定盯住少女雪白的,未沾染丝毫血污与岁月痕迹的面庞与明亮瞳眸。
“听甘流生和郑阳羽说,你认识宗主,宗主也出手帮过你几次。如果你因此就觉得,完全天魔之身的宗主会因为你的几句话,或者几滴眼泪,就公私不分,就由着你的心意定下下一代的宗主人选,那你的这个白日梦也未免做得太狂妄了。”
“小江长老,像你这样大的孩子,还是乖乖待在你的镜山里,等着我们分出一个胜负,再出来吧,不然我怕在宗门大比上,你会被吓得哭出来。”
江载月真的有种想笑出声的冲动。
这到底是什么低劣的激将法啊?
罗仇魔用这种毫无高低起伏的阴沉声音说出来,她不仅不会觉得生气,反而有种仿佛在听一通过于狂妄自大的反派发言的滑稽感。
“罗长老,虽然不知道您的年岁有多大,但我既然是吴长老选定的巡山人,那就和您同辈,无需您刻意在前面加个小字,不然我称呼您为老罗长老,听着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江载月笑吟吟道,“还有,宗主到底选谁作为下一代的宗主,这不是我可以忖度,也不是您可以随意猜测的。如果宗主不选宗门大比最后的胜者,您是决定公然反叛宗主的命令,还是准备等宗主飞升之后,再对新的宗主动手呢?”
“如果宗主猜到了你有如此狂妄的念头,那罗长老莫非觉得,宗主离开的时候,肯定不会想着将你也一起带走?”
罗仇魔灰冷阴沉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你的口才很好,能说动宗主三番五次地为你动手,可我不同于甘流生他们,我不怕死,即便是宗主,也杀不了我。”
“我也不会杀你,在观星宗千年,我没见过你这么天资卓越的孩子。等我成了宗主,我不会夺了你镜山巡山人的位置,但你的性格要磨平乖顺些,不要总是与庄曲霄那些修人道的长老混在一起,也不要再修你的人道……”
江载月:???
不是大哥你这还没赢呢,就开始幻想当上宗主之后怎么处置她了?
他这自说自话的病,看着比甘流生他们还要严重啊?
她莫名联想到了些过去与姬明乾相处时的不好回忆,如果要建立精神病院,罗仇魔说不定适合与姬明乾分到同一个病房,这样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世间也能平静许多。
“长老如果不是病着,就不要说那么多疯话了。”
她不耐烦地打断他还要说的话,“宗门大比之事,我自然会和庄长老他们商议。至于我和其他长老是否参加,那就不劳罗长老费心了。”
江载月想要送客,罗仇魔却还是堵着她的门,没有半点挪身的意思。
他一板一眼道,“我没有病,也不是在说疯话。你既然能继承吴守山的镜山,也就是说你的天资很好,你不能死在郑阳羽他们手上。”
罗仇魔掀开身上的一片漆黑铁甲,如同轻而易举地掀开一座漆黑空房的屋瓦,铁甲下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而他的手往里面一掏,竟然抓出一片手掌大小的空白石碑。
石碑上原本没有刻着任何字,然而当罗仇魔的手掌从石碑上重重压下,石碑竟然如同在某种重压下被活活挤死的活物一般,碑身上渗透出了血液。
男人松开手,那原本在不停外渗的血液,终于在石碑上凝固成了一行小字。
——江载月之墓。
罗仇魔将这座小石碑递给她,沉声嘱咐道。
“如果有长老在大比前偷偷对你下杀手,你在这座碑上滴下血,就可以来到我的洞府。只要你来到我的洞府,无论哪个长老都不可能真正杀得了你。”
那她是不是还得对罗长老说声谢谢啊?
看着罗仇魔手上的她的“墓碑”,江载月几乎有种荒唐得快要笑出声的冲动。
她冷静下来,真心实意地问道。
“这是罗长老的异魔吗?罗长老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就要收下,然后用上你的这份‘大礼’?我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不至于做出这种蠢事吧。”
“你迟早会用上的。”
见江载月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罗仇魔索性低头一掷,那石碑就稳稳地插在了她的门前,而且还在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快速变大。
江载月虽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却不妨碍她立刻进入了镜山当中。
罗仇魔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反应如何,等那处墓碑长到了正常大小,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江载月有心试探一下罗仇魔的实力,她索性将镜灯中那些烦人而且不断增大的藤壶碎片,如同倒垃圾一般直接飞向了罗仇魔的后背。
经过这些天的实验,她初步确定这些藤壶有吞噬和侵染生灵魂魄,乃至异魔的作用,它们想要吞噬镜山碎片,在她切断了镜山与域外天魔的联系后,它们试图吞噬镜山碎片的力量更强了。
而它们也可以侵染“小江”,就如同是吞噬着底层食物,但是这些藤壶对透明触手不起作用,它们甚至对透明出手还有些隐隐的畏惧。
江载月能隐约感觉到,或许这些异魔也有相应的食物链,这也与域外天魔的实力,等次有关。
此刻,这些藤壶碎片刚好可以派得上用场,罗仇魔或许不会受到这些藤壶的影响,但她也可以趁机判断出他的实力在哪一个层次。
罗仇魔没有停下脚步,似乎也没有还手的意思。
只是他身后的一片厚重铁甲陡然敞开,露出一块漆黑大洞,洞里探出的一块石碑如同一块磁石,稳稳地吸引住了原本应该四溅吸附上他全身的藤壶。
密密麻麻的藤壶黏附在石碑上,那块石碑很快又缩回了洞中,连同铁甲一同被盖上。
江载月刚好看到了石碑上的那行小字。
——易无事之墓。
第129章 劝说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陡然窜遍江载月全身。
难道罗仇魔身上的每一个甲片下都藏着一座墓碑?而每一座墓碑都能抵御墓碑主人对他的异魔攻击?
不是,这种异魔真的不是在开挂吗?怪不得罗仇魔信心满满,觉得一个能打过他们所有人。
“卢容衍”之前也没和她说过, 罗仇魔的实力是这么大的一个bug啊!
如果易无事的异魔起不了作用,那么她的镜灯应该也困不住他, 不能让镜片落在罗仇魔手上。
江载月轻轻握住脖颈上祝烛星留给她的雪白腕足环。
她要在此地彻底解决这位罗长老吗?
然而莫名的, 罗仇魔的一句话陡然浮现在她的脑中。
“我不怕死,即便是宗主, 也杀不了我。”
罗仇魔到底有什么后手,能让他笃定, 即便是宗主也杀不了他?
如果此刻用出了祝烛星给她的腕足环, 那么她就真的和罗仇魔撕破脸面了,在没有摸清楚这位罗长老的倚仗是什么之前,江载月没有打草惊蛇。
她毫不犹豫地通过镜山,来到了卢容衍所在的囚室。
卢容衍又蒙上了遮眼的白布,他拄着竹棍, 闲庭信步地打开竹室之门, 室内隐约散出清淡清雅的茶水热气,桌上摊开的古籍整齐错落,透过窗棂的和煦日光照亮着纸册上未干的墨迹。
乍看此情此景, 江载月陡然有种她和卢容衍到底谁才是被关起来的囚犯的错乱感。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问清楚罗仇魔相关之事, 江载月开门见山地问道。
“罗长老的异魔是什么?你之前极力劝我将他们逐个击破, 是不是知道他们有威胁,藏着掖着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面对江载月如此来势汹汹的问话,卢容衍的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甚至还主动邀请道。
“小友不妨先坐下,喝一杯茶, 再慢慢听我细说。”
江载月忍不住道,“我之前就想问了,你的茶叶和水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不会是你自己跑出去拿的吧?”
卢容衍笑着答道,“小友说笑了,这是我曾经炼制了一套黄品茶器,可以汲取外界竹叶灵气与水汽,每日沏出来的茶也是不同的味道。小友可愿意试一试,今日的茶尤其能够静心……”
想到自己家门口立的那座墓碑,江载月别说静心了,简直连把卢容衍拿去沏茶的心思都有了。
“卢容衍。”
听着少女一个字一个字地冷冷喊出他的名字,卢容衍终于收起了原本脸上的温雅笑容,换上了忧心忡忡的郑重面色问道。
“可是罗仇魔来寻小友的麻烦?”
“他都把我的墓碑丢在我家门口了,卢阁主难道觉得这是他给我送来的大礼吗?”
卢容衍微微皱眉,若有所思道。
“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从前在甘流生那三人中,罗仇魔是最不显山不显水的一位。他成日躲在他的墓碑里,平常极少露面,也不愿意轻易开口。”
江载月皱了皱眉,卢容衍描述的罗长老,跟她刚刚所见到的罗仇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甚至没有见到卢容衍所说的罗长老的墓碑。
“我见到的罗长老身穿铁甲……”
她细细描述出了记忆中罗仇魔的音容相貌,卢容衍认真听着,在听到罗成魔的铁甲下藏着多块墓碑后,他面色一变。
“我很少见过罗仇魔出手,但是我听闻过,他的弟子随身都会带着一座墓碑,而且罗仇魔有令,不允许他的弟子死在外界。”
“从前宗主的管束没有那么严厉的时候,罗仇魔会以墓碑之身游荡在宗内,带走那些异魔濒临失控的弟子。但是等宗主灭杀了一遍不守宗规的长老后,罗仇魔与他的弟子就很少出现在公开之地。”
“所以,小友确定,他真的对你说了——宗主如今也杀不了他这种话?”
江载月点头,将罗仇魔应对藤壶都不需要出手的动作,还有面对宗门大比的自信神态都着重地强调了一遍,卢容衍的面色更加严峻。
“他的异魔,或许也因为域外天魔的变化,而发生了变化。他从前只能以自己的墓碑之身出行,如今他身上竟然能带上多座墓碑,他的洞府内,应该还藏着其他曾经收罗的墓碑。这么看来,也许他与域外天魔的联系已经变得更为紧密,即便毁掉了他如今出行的墓碑之身,也无法真正灭杀他。”
“也有可能是他的墓碑之身能够吞噬其他弟子的异魔,而吞噬的异魔又使得他的墓碑之身发生了更加难以灭杀的某种变化。”
“我从前劝导小友尽快诛杀甘罗郑三人,是因为其他修天道长老,至少还懂得在宗主的镇压下谨小慎微,不做引人注目的越矩之事,但他们三人竟然还敢结成同盟,显然是有着不小的,争夺下一代宗主之位的念头。”
“宗主设下的宗规,已是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凡人以及修真界的安稳。他们想要成为下一代的宗主,无非是想要同宗主一样拥有掌控观星宗,更改宗规的大权,狼子野心昭然若现。”
卢容衍沉重的声音陡然一转。
“如今小友最好的应对之计,就是不要中他们的计策,宗门大比中可能藏着他们布置的陷阱,他们也有正当的理由对同为宗门的长老下死手,小友不妨暂且蛰伏在镜山之中,搜罗他们违背宗规的证据,等待宗主出手,再将证据交给宗主,就能一击定乾坤。”
江载月:……所以卢容衍刚刚说那么多,就是想劝她苟着,不要正面和他们三个对上吗?
“阁主先前不是劝我尽早对他们动手吗?怎么如今又劝我暂且按兵不动了?”
卢容衍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他只是慢慢地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方才温声问道。
“小友如今,是否已经无法联络上宗主?”
江载月头皮一紧,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对卢容衍发难的准备。
然而卢容衍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捧着白玉茶杯,恍若叹息般道。
“如果小友还能联络得上宗主,应该也不会舍近求远,寻我这个阶下之囚询问罗仇魔相关之事。”
“至于小友这几日看望的那位‘宗主’,应该只是宗主的化身,甚至没有宗主清醒时的记忆,或许在小友心中,它还不如我这个戴罪之人可靠。”
江载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卢容衍的话,“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不信宗主,反过来信你?”
“真的吗?”
卢容衍淡淡道,“我的身家性命都在小友一念之间,而那位‘宗主’,它甚至只是易无事的一座雕像之身,如今还占据了小友的镜山,若是它心生邪念,只怕小友连逃跑的后路都能斩断。至于真正的宗主,那更是至邪至恶……”
江载月忍无可忍,直接冷着脸,连同桌上的一整盘茶具都掀翻盖在了卢容衍身上。
“是我这些天对你优容过度,阁主又犯了往日挑拨离间,看人受苦为乐的旧疾是吧?”
茶水茶叶洒落在卢容衍身上,蒙眼男人却没有丝毫动作地坐在原处,滚烫的茶水从他光亮的镜衣,白瓷的面孔上滚落,如同一座不受尘污的雕像。
他脸上还带着淡淡温雅的笑容,声音也格外平和道。
“我并非存着挑拨离间的心思,只是如今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小友身上,想要提醒小友一句,万万不可存着亲近,乃至异魔的心思,即便那是宗主的雕像。毕竟,若是罗仇魔的异魔真的能收他人异魔为其所用,而宗主雕像落在了他手中,小友可知会是怎样的后果?”
“而小友又可曾想过,若是罗仇魔真有宗主也杀不了他的把握,而宗主又迟迟没有现身,这观星宗,最后又会落入何人的手中?小友莫非还真存着以一己之力对抗甘郑罗三人的念头?”
卢容衍脸上的笑容越发诚恳。
“先前我建议小友对他们动手,是因为宗主尚在,自然该抓住这个时机斩草除根。可如今既然连小友都联系不上真正的宗主,罗仇魔身上又发生了如此大的异变,形势不同,小友自然该做出不同的明智之举。”
江载月:……变色龙都没有卢阁主这么会变色。
她忍不住问道,“难道在我外出的时候,罗长老已经说动了阁主作说客,阁主才会如此费尽心思地劝我改换阵营?”
“小友还是不信我,”卢容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一件件捡起了滚落在地的茶具,“正是因为我为小友考虑,才劝小友早做打算。观星宗内的长老异变越来越频繁,如今竟然连罗仇魔都敢如此公然地越过宗主,举办宗门大比,我的消息虽然不灵通,却明白他们肯定有了旁人不知道的倚仗。”
“要么是他们认为,他们的实力已经强大能从宗主手下完好无损地逃出,要么是他们觉得——”
卢容衍轻轻扔下几个如同响雷般的字眼。
“宗主不会再出现了。”
“你在说什么疯话?宗主很快就会清醒……”
卢容衍将茶具一件件摆放回原位,他淡淡道。
“一日,十日,还是一载,十载?”
“若是在宗门大比前,宗主都没有出现,而那几位修人道的长老,都显现出了最虚弱的姿态,罗仇魔或许本来只是存着成为下一代宗主的念头,但一步步试探下去,谁知他们最后会生出怎样的想法呢?”
卢容衍轻笑出声,“或许等不到宗主飞升,观星宗就要出现一位霸道蛮横的新宗主了。”
卢容衍描述的这种可能过于悚然听闻,江载月已经往另一种方向开始怀疑他的居心。
“你是说罗仇魔他们提出宗门大比,不仅是为了争夺下一代宗主的位置,还是为了试探宗主如今的情况?他们这样做,难道不怕宗主清醒后杀了他们吗?”
然而一问出这个问题,江载月陡然想到了另一种更加恐怖的可能。
果然,卢容衍平淡道,“若是宗主此刻无暇插手宗内之事,罗仇魔他们确实又存着反心,那么宗门大比杀完修人道长老后,他们难道就不敢再赌一把,直接对宗主下杀手吗?”
“若是成了,那可是唯一降临此世的真天魔,修天道的,谁见了不想去分一杯羹呢?”
卢容衍望着茶杯中再度凝出的一点水液,如同极力忍耐着身体中的某种饥饿本能,一饮而尽了杯底稀薄的水液。
江载月陡然问道,“阁主是以己身之心,度他人之腹吗?”
卢容衍淡淡一笑,“只是以非人之心,想了想非人敢为之事。若是小友觉得我说的话过于悚然听闻,当成戏言看也无妨。”
有一瞬间,江载月快要完全猜不出卢容衍到底是在拱火,还是在真诚地给她建议。
她冷静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和卢容衍交谈时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
她本不该是如此暴躁易怒之人,即便卢容衍说出了让她反感的话,她把他重新关在镜灯里,也好过刚刚泄愤似的掀桌怒火,可刚刚一瞬间,她还有种不如将卢容衍就此吞噬,反正他本就是一缕魂魄的暴虐念头。
她是受了罗仇魔丢下的那座写了她名字的墓碑影响?
江载月看向自己的精神值。
竟然没变?
难道不是墓碑影响?是她本体的精神值过低的问题?
江载月皱着眉,扣除了其他异魔的精神值,加到了自己原本的精神值上,直到堆上90方才停下手后,她突然感觉世界都变得明亮了许多,连刚刚卢容衍那张不怀好心的脸,此刻都显得如此祥和。
她心平气和道,“刚刚是我一时失态,就算把阁主重新看管起来,也不应该把怒火发泄在阁主的心爱之物上。不过我是不会怀疑宗主,也不会支持那些天道长老对宗主动手的,阁主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去找庄长老他们商议了。”
然而当她的态度变得平和,还招呼黑淮沧帮忙弄干净地上的茶水,卢容衍脸上原本温雅平和的笑容却一点点消失不见。
“小友如此说辞,是还将我当成外人糊弄吗?”
江载月:……她态度好了,卢容衍还不高兴了??
卢容衍的声音更加冰冷道,“我们利害为一体,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还维持在外界的姿态。我刚刚说的也都是真心之言,如今罗仇魔势大,连宗主都不忌惮,肯定是有了极大的把握,庄曲霄和易无事他们两个即便联合在一起,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如今最好之计是在镜山里隔岸观火,等到他们决出胜负,再离开镜山,加入胜者。其次是此刻就向罗仇魔示好,摸清楚他们的倚仗为何物,再决定投入何方。即便最后宗主真的出手,小友也大可以将所作所为推到我的身上,庄曲霄他们也绝对不敢怪罪于你。”
“可即便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还是要去找庄曲霄他们商议,难不成小友真的信任庄曲霄这些各怀私心之人?也真的觉得你能螳臂当车,赢得过那些天道长老,以一己之力‘保全’宗主?”
在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卢容衍微微加重的声音透出了点说不出的冷笑意味。
江载月:确定了,原来刚刚卢容衍和她说那么多,是真的想劝她赶紧投啊。
她真心实意,不含半点嘲讽之意地问道。
“我不信帮过我的宗主,庄长老,难道该信阁主,还有罗长老他们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的话音刚落那一瞬间,卢容衍的面容仿佛变得更加死白,像是雕像从内部裂开许多条细纹,慢慢风化残衰。
他的声音嘶哑得甚至透着单调的死寂。
“……这次,我真的没有想害你。”
他这次确实不是心存恶念,可是人作鬼多了,想要重新当回人,也不会有人相信恶鬼皮下……
“那阁主就不要再想着逃跑,还有劝我投靠罗仇魔他们那一边了,”江载月认真问道,“你倒是帮我想想,怎么能一起赢啊?”
“一起,赢……”
面对这个陌生的,仿佛从出生起就未曾想过的大难题,卢容衍就像是被人掀开了躲藏的壳底,放在阳光底下晾晒的水虫,过了许久,方才低声开口。
“我怀疑过,罗仇魔的墓碑不仅只在宗内搜罗过。”
江载月很快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快速问道。
“你是说,罗仇魔他有通往宗外的方法?可观星宗与外界不是隔着一层宗主设下的界膜吗?”
卢容衍平静道,“我听闻过,他洞府内的墓碑上,有些刻着的不是宗内之人的姓名,或许这也是宗主出手惩戒,他在宗内行动越发谨慎的原因之一。”
江载月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可如果是他和吴长老私下交易,通过镜山离开宗门呢?阁主不是也与吴长老交易过吗?”
卢容衍有些哑言,“那……与我不同。出入宗门需要得到宗主的首肯,吴守山在时,除非有必要之事,不然宗主是不会允许他人随意进出宗门的。”
“而且据传闻所言,罗仇魔搜罗的每一个墓碑,都通往一处坟墓,许多坟墓的地点能确定在他宗内的洞府中。然而有些墓碑却通入一处混沌之地,即便是天品的法器进入,也无法定位坟墓所在。”
江载月愣了一下,又是天品法器,又知道的这么详细,卢容衍就差把“这是他干的”写在脸上了。
“这传闻莫不是卢长老亲眼所见,也亲身探听得出的消息吧?”
卢容衍轻声道,“我一介目盲之人,如何能亲眼所见,又如何敢做此等肆意妄为之事?只是……投石问路,早做准备。”
所以早在卢容衍还是阁主的时候,他这已经做了投的准备啊?
怪不得他劝说她的那些话那么流利而且熟练,江载月甚至怀疑他说不定已经连跑的后路都想好了。
“所以阁主是怀疑罗仇魔的后手,与那些通往混沌之地的宗外之人墓碑有关吗?”
卢容衍沉声应道,“若是小友真要与罗仇魔对上,我劝小友还是要趁早打探那些墓碑的详情,再做打算。实在力有不逮,若是能够探出罗仇魔通往外界之法,小友也可以做好最坏的那一重打算。”
“只是到了那一日,”卢容衍的指尖微动,男人修长的十指仿佛意有所指般,慢慢将重新盛好清亮灵液的茶杯握住,放在了她的身前,“小友莫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带上他一起跑路是吧?
没想到卢容衍竟然把跑的那条后路算计到了她身上,不过看在他今天提供了那么多有价值信息的份上,江载月没有开口打破他的那份妄想,随口道。
“若是等真的到了不得不跑之时,阁主别比我先跑一步才好。”
卢容衍显然不知道那个“不需要跑得比熊快,只要跑得比同伴更快一步”的故事,他坦然道。
“若是没有小友的镜山,我如何能先跑一步呢?”
江载月懒得再和他废话,见从他这里得不到太多的信息,她接下来准备去找庄长老他们。
然而踏上镜山山道后,她脚步一转,还是忍不住去找了宗主。
雪白的腕足牢牢包裹着镜山,如同似雪白无瑕的玉填补了翡翠上的裂纹。
或许是祂这几日将镜山内不安分的异魔吞噬得差不多了,如今祂生出的雕像之身比之前更加坚硬无暇,雕像的颜色也是从深沉的黑色变为了雪白亮色。
每次江载月踏上山道,雪白腕足就如同路边随风飘荡的野花一般,在她脚边轻轻蹭动。
江载月之前为了不被祂黏黏糊糊地又缠住脚腕,脚步不敢慢下半分,连视线都不敢在那些柔软晃动的雪白腕足上停留一刻。
果然,她不过是低头看了看那热情晃动的雪白腕足一会儿,原本还能勉强压制住蠢蠢欲动的雪白腕足,又高兴地从缝隙里蹿了上来,四条腕足黏人地缠住了她的小腿和手腕,更多的雪白腕足如同流水一般蔓延而出,占据了半片山地。
“月月,今天……也……陪我?”
想到卢容衍先前说的那些话,江载月忍不住想道。
宗主的性情得变到什么“至邪至恶”的程度,她才有可能被吓得头也不回地跑掉?
“嗯,我来看宗主了。”
第130章 明白
握住冰冰凉凉的雪白腕足, 江载月终于从和卢容衍对话的紧绷中放松了下来。
“镜山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都……听话。”
感知到少女身上散发着越发柔软香甜的气息,雪白腕足忍不住从手腕往上偷偷摸摸再缠了一点, 没有像原本一样听到制止的声音,祂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再蹭了蹭她温热的肌肤。
“月月……要……帮忙?”
明明是只剩下一缕魂魄的怪物, 却似乎能敏锐地读懂她短暂沉默下的情绪。
江载月轻声问道, “宗主能感觉到,你的本体还要多久才能清醒吗?”
“醒……还在……醒……”
想到卢容衍那句一载还是十载的问话, 她忍不住问道。
“宗主能感知到确切的时间吗?”
“时……间……”
雪白腕足似乎有些犹疑,“唔……一百……年……?”
听到一百后面跟着年这个时间量词, 江载月额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一百年别说是宗门大比结束, 这黄花菜都凉了,她都不一定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吧。
而看着少女的沉默,祂难得聪明了一回。
“月月……想……我醒,外面……发生了……什么?”
江载月也不想隐瞒,她直接将她和罗仇魔之间的对话告诉给了宗主。
“所以, 宗主还记得这位罗长老吗?”
“他……欺负……你, 我……帮……”
原本填补着镜山裂缝的雪白腕足似乎想要一点点抽身而出,江载月连忙制止道。
“不用!等等,宗主你先冷静一下。”
先不说宗主雕像能不能对付得了似乎有所依仗的罗长老, 现在镜山还离不开宗主雕像的保护。
“我只是想先打探清楚他的实力, 具体要怎么对付他, 我会和庄长老他们商议的。宗主先帮我看好镜山,好不好?”
雪白万足缠住她的力道又紧了一点,祂缓慢的声音透出些低沉的意味。
“好……可是……不记得……他……”
果然,以宗主魂魄现在的神志清醒程度,不太可能会记得一个之前会刻意隐匿踪迹的长老。
江载月也没有过多失望, 毕竟她来找宗主的时候,也没抱着能打听到多少情报的希望。
只是知道了宗主清醒的时间后,她也必须真的做好卢容衍说的最坏可能的打算。
如果在宗门大比上,罗仇魔真的成为了最后的赢家,也成为了所有人公认的下一代宗主,他或许会一步步加强对修人道的长老的压迫,也有可能盯上她的镜山,到了那时,她或许真的要做好离开宗门的准备。
只是在这之前……
江载月忍不住握住了雪白腕足,认真地问道。
“宗主,你的本体很强,不管是什么长老和异魔,哪怕是在你没有清醒的时候,都不会威胁得到你的安全,对吗?”
偏偏在这时,祂没有很快给出一个她心目中盼望着的答案。
祂努力思考了一会儿,方才认真答道。
“可以……保护……月月……嗯,跑掉。”
江载月突然想起祝烛星曾经跟她说过的一段话。
——在他神志不清醒的时候,她可以撞破界膜放出被囚禁的异魔,那些异魔如果能联手,应该可以困住祂。
所以,即便是在她眼中没有丝毫破绽的宗主,也可能会沦落到蚁多咬死象,被汇聚起来的异魔困住乃至杀死的局面吗?
江载月有些难以想象得到那种场景。
而在听着祂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能保护她跑掉的话语时,江载月少见的没有如同从前每一次听到过于虚幻的承诺时,忍不住吐槽这是在给她画饼一样,而是蹲了下来,认真握住一条雪白腕足,用着前所未有认真的语气道。
“不要保护我。”
说出那句话,她陡然感觉胸膛中压着的某种重量一轻,接下来的话也能极为轻松地说出口。
“宗主没有亏欠过我什么,反而在我进入宗门以来,就帮了我很多忙,所以如果宗主遇到危险,不要想着保护我,你自己安静地躲起来,人各有命,如果我真的跑不了,大不了……等宗主完全清醒的时候,再帮我找他们的麻烦。”
来到这个修真界以来,除了曾经照顾过她的这具身体母亲,江载月少见地感觉到了一种沉甸甸的,不能被嬉笑带过的重量。
她相信,如果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宗主真的会履行祂许下的承诺,正因如此,她不想亏欠祂,更不想让宗主,沦落到和她的母亲一样,为她而死的那种结局。
江载月脑海中陡然翻滚起一幕幕原本被刻意压抑的血腥记忆。
……饥饿……哭嚎……女人泛着苦涩药味的怀抱……逐渐弱下的冰冷气息……
果然,她拼了命地想要进入观星宗,除了想抹除掉额头的族纹,她更想的是——
让他们,让江家那些不把人当人的东西,都能死在她的手里……
压下过于飘远的情绪和记忆,江载月闭了闭眼,如同对着阿拉丁神灯许愿一般虔诚道。
“如果之后宗主还能把我出生的家族里,所有额头上刻了族纹,不把人当成人的恶人都送下来陪我,我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祂感知到了少女身上比之前清淡的苦涩味道,更加浓重的,像是祂曾经真切感受过的……应该是人类泪水的味道。
阴暗的洞穴,祂认真磨出的人族物品,还有抱着少女送给祂的木头玩具,努力解开的时候,祂似乎也无数次地感受过这种味道。
模糊的记忆中,祂又陡然想起了些许不成句的片段。
“……难过……哭?”
感觉到雪白腕足小心翼翼贴上她脸颊的冰凉触感,江载月睁开眼,下意识握住了还在乱动的腕足,平静道。
“我没有哭,也没有流眼泪,宗主你看。”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蜷缩着,无助哭泣的孩童了。
然而雪白腕足还在一遍遍地轻轻摩挲着她干涸的眼眶。
“……不哭……不要……难过……”
祂是不是傻得更厉害了?
江载月张开口,却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一条条如同溪水般流淌蔓延的雪白腕足,悄无声息而更加紧密地缠上了她的腰身。
“杀掉……难过的人……都杀了……月月……不难过……陪着……我一直……陪着你……”
她这次来找宗主,似乎是个错误的选择。
江载月控制着自己的清醒神志,下了一个冷静的判断。
她不应该再和他继续聊下去了,不然祂别说是乖乖躲起来了,现在看上去简直是想立刻就冲出镜山,拉着所有她讨厌的人直接同归于尽。
“我已经不难过了。其实,有些话我不应该说得那么早的。”
江载月将手腕上的冰凉腕足慢慢拉了下来,朝祂露出了一个无奈而平和的笑容。
“因为宗主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还不明白……”
然而这次没等她说完,一圈圈看似柔软的雪白腕足,又锲而不舍地缠绕回了她的手腕。
“我……明白!”
祂温吞无害的声音,少见地透露出几分她格外陌生的,让她想起剑阵中被困住的青年宗主的低沉凛意。
“我,现在,只是,忘了很多,事情,不是,忘掉了……自己。”
“本体,清醒,也是我……记得,陪着……记得,保护……记得,不能……让月月,难过……”
祂的语速快了几分,却透出了几分沉肃郑重的意味。
“……记得,爱你……”
江载月:……
天杀的,到底是谁教给了宗主的这一套套情话?!
如果被她抓到,那个人就完蛋了!
“宗主,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话是跟谁学的?易无事,卢容衍……我知道了,是应承华他们是吧,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没有,人……教我……”
不去听宗主还没有说完的话语,她毫不犹豫地开启山道,转头就跑出了镜山。
罗仇魔已经彻底离开,他留下的那座墓碑仍然矗立在她的门前,江载月没有贸然移动那具墓碑,只是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宗主本就不太清醒,她也不应该和现在的他深聊下去,当务之急是找庄长老他们商谈正事。
来到了灵庄附近后,顾忌着这毕竟是庄长老的地盘,她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像上次一样,用上了与袁常足通信的纸鹤。
纸鹤慢腾腾地飘入了灵庄之中,灵庄中本就少人的一块块灵田,此刻远远望去更加透露出荒芜惨淡之色。
是因为没有灵虫的供应,所以种不了那么多灵植吗?
江载月思索中,远处出现了一个慢慢走近的人影。
“江师妹!”
看着袁常足那张熟悉又透出几分雀跃的苍白圆脸,江载月原本浮现在面容上的微笑,却有一瞬间微微凝滞。
等到袁常足快要走近她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拿出了镜灯,将袁常足收入了镜灯中。
“师妹,你……”
袁常足的声音被镜灯中扭曲而压抑着,江载月盯着镜灯中袁常足那张隐约显出些许细纹的脸,陡然看向了灵田之中。
“易无事,出来!你对庄师叔做了什么?”
荒芜死寂的灵田中,一瞬间陡然出现了许多张惨白冰冷的面容。
拥有着那些面容的雕像身体拥挤在一起,麻木地朝她走来,如同是一具具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