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里安当然没有像凯里尔说的那样,出现各种情绪问题。
虽然的确有过片刻的害怕和震惊,但也不至于脆弱到心情抑郁,更不用说其他夸张的症状。
安静中,听见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洛里安先是一愣,以为是卡姆去而复返,接着又想起它根本不会敲门,半晌才掀开一条门缝。
灰暗光线下,首先看见的是泛着冷光的机械面具,洛里安视线移动,对上埃利厄斯的绿眼睛。
“阁下,您休息了吗。”
埃利厄斯穿着常服,薄衣包裹着紧实的肌肉线条,胸膛起伏,悬浮灯黯淡,将他的头发映出深海的颜色。
此时近夜晚,他眼底犹带躁意,不出声时,没有刻意为之的恼人情绪,反而少见的和缓。
洛里安看了又看,隔着门缝问他:“怎么了,有事?”
埃利厄斯被他问住了。
说是为了让雄虫有好心情,但说实话,埃利厄斯从没做过这种事,也没打算去做——如果说是拷问或折磨雄虫,他倒是更有经验。
见洛里安状态良好,他垂眸瞥向对方手臂上仍未痊愈的伤口,不合时宜地想,雄虫果然十分脆弱,似乎只是稍微一碰,印记就半天不会散。
而没等他回答,洛里安视线却一动,疑问道:“现在这么晚了,你还是戴着面具?”
之前在荒星时,他就因为对方遮挡面容而有所怀疑,后来知道埃利厄斯是被帝国通缉的星盗,也就懂了,既然是通缉犯,隐蔽一点也正常。
只是现在是在星舰上,又明显到了晚上的休息时间,他不嫌麻烦吗。
更重要的是……
洛里安手指搭在门边,没说出口的是,其实他很不习惯说话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这会让他觉得对话的走向不受控制。
而听见他的询问,埃利厄斯灰蒙蒙眼睛沉了沉,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探究。
他本来想着雄虫胆小,自己就不在这时候雪上加霜了。
然而观察半晌,见对方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在说假话,埃利厄斯没犹豫,摘了面具,随即微微偏头,稍显刻意,又毫不避讳地显露出脸上的疤痕。
再三打量,他似是想从雄虫脸上看出其他反应,无果,埃利厄斯摩挲一下手腕,将面具捏在手中,垂眸道:“阁下,不请我进去吗?”
洛里安:……
“在门口说就行。”
他还记着对方上次干的好事,稍显警惕地站在门后。
然而下一秒,洛里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看见埃利厄斯露出微笑,手腕一抬,径直将门推开。
即使曾经在帝国融入上层,他骨子里仍带着平民时期的野兽做派,看似礼貌,却不容拒绝地踏进房间。
“你——”
洛里安后退两步,瞪他,心想既然你打算直接进来,刚才还问我做什么。
忍了。
打量房内,埃利厄斯没看出异常,却发现仅仅过去短暂几天,雄虫的房间居然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床头换了新枕头,堆着毛绒绒的毛毯,桌上还放着不少他吩咐卡姆带来的,各种解闷的东西。
窗口安装了浅色新窗帘,遮光,没有完全拉上,能隐约看见外面的星云,再走进些,雄虫的气息便涌过来。
埃利厄斯不由得一顿,止住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雄虫即将二次觉醒,又或者是自己的精神力濒临枯竭,浓郁而熟悉的信息素让他皱起眉。
骨骼间隐隐作痛,不适感一闪而过,埃利厄斯脸色微变,又很快恢复如常。
“你怎么了?”洛里安察觉到什么,狐疑地看着他。
埃利厄斯收回视线,没回答,却问:“谁给你装的窗帘?”
洛里安:“卢斯,不可以吗?”
他不爱睡休眠仓,又嫌之前的窗帘透光,就让卢斯帮忙换了。
埃利厄斯没说什么,心底却冷笑一声,暗道蠢货,多管闲事,是真把洛里安当星舰上请来的客人了?
见他不出声了,洛里安扬了扬眉,接着又想起什么,把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取下来,丢给他。
从餐厅回来后,他才发现这件衣服一直披在自己身上:“你的衣服,难闻死了。”
他明明对其他虫的信息素并不敏感,却偶尔能闻到沾染在布料上的,属于埃利厄斯的身上的气味,潮湿冰冷、又混杂着泥泞的草木香。
埃利厄斯顿了顿,没想到对方一直将这件外套放在房间,伸手接过,撩起眼皮看他,指尖无意识抚过袖口处的金属扣。
“阁下。”
他收敛神情,总算想起自己的来意:“您之前说过,决定每天都去餐厅吃饭,这几天却没再出过房门,是改变主意了?”
“不觉得待在房间有些闷吗。”
事实上,洛里安这些天真的很无聊,无聊到就连卡姆来送餐,他都能和对方聊上一个小时。
就算不是为了和帝国联系,他也需要一个光脑打发时间。
然而之前即使只是让埃利厄斯给他看一眼光脑,对方都吝啬的不得了。洛里安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气闷地把话忍了回去,也没想到他是来问这些的,神色怀疑地侧目。
下一秒,他又见对方注视过来,皱起眉:“还是说,您因为餐厅里的意外受到了惊吓,或者哪里受伤了?我记得凯里尔给您检查过……”
“没有。”洛里安立即否认。
但是很快,他就从这段话语中察觉出什么,脑中闪过几个念头,隐隐约约的想法冒出来……埃利厄斯这是在关心他的心理健康?
短暂思索片刻,他下意识偏了一下头,金色的发尾丝丝缕缕,随着动作落至肩头,睫毛在眼下投射小片阴影。
洛里安几乎没停顿地改了口,“没有受伤,我只是不敢自己过去。”
那天情况混乱,然而这句话却完全是假话。
当时回到房间,洛里安对于自己的处境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很敏锐地察觉出,虽然埃利厄斯偶尔会犯病,对雄虫抱有敌意,在其他方面却意外地严格,极有准则。
既然是这样,那么除了保命之外,自己是否还可以提出更多的要求?
果然,听见洛里安的回答,安静一瞬后,埃利厄斯挑眉:“是这个原因?”
雄虫的确非常麻烦。
埃利厄斯没怀疑,视线从他脸上略过,又立刻收回,思索着解决的办法,脑中拎出几个手下的名字,但是很快就否决了。
那些雌虫,如果真和洛里安待在一起,还不被他骗得团团转?
思来想去,他眼底情绪不明,半晌,开口却说:“既然这样,以后我可以陪您一起去。”
?
洛里安:“你……”
他面露怀疑,又觉得对方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埃利厄斯作为星盗,难道平时很空闲?
但这个结果也算是更进一步,他没有理由拒绝就是了。
“好吧。”洛里安回答。
-
于是第二天,埃利厄斯言出必行,和洛里安一起出现在二楼餐厅。
让洛里安感到意外的是,这回去餐厅,雌虫们的注视明显减少许多。
也许是因为埃利厄斯再三重申,严令禁止吓到雄虫,即使他们想靠近,也只敢远远地看着。
他不禁放松了一些,在桌边坐下。
周围偶尔传来走动声和谈话的动静,却并不吵闹。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里安再次用叉子戳了戳餐盘里被扎满小孔的面包片,忍不住抬眼看对方。
埃利厄斯吃饭时很安静,似乎真的觉得吃什么都是同样的味道,纯粹是为了果腹,看也没看就咽了下去。
“你以前真的从不来餐厅,只喝营养剂?”洛里安好一会儿才开口,还是怀疑对方上次是故意为难他。
闻言,埃利厄斯动作一顿,似乎微笑了一下,又因为侧脸的伤痕而显得阴沉:“阁下,我可没有您这么金贵的胃。”
“不管是营养剂或者其他食物,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更早的时候,不管是变质腐肉、异种生物的尸体、缝隙中堆积的污水,为了生存,埃利厄斯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
“没区别就没区别,嘲讽我做什么。”洛里安却有些不满,抬了抬眼,语调微微上扬道,“你如果嫌麻烦,不来就行了,还浪费时间来餐厅……”
话说到一半,洛里安微恼地压下嘴角,想发脾气,又倏地想起什么,话语一顿,勉强忍了回去。
“好吧,你是陪我来的,我不说了。”
埃利厄斯却是罕见的情绪稳定,心情很好的模样,将果盘推到他手边:“阁下,您并没有说错,是我主动说要来的。”
这么好说话?
洛里安眨了一下眼睛,打量着对方的神情,思绪动了动,觉得现在或许是个合适的时机,不禁得寸进尺,再次说起他早就提过的要求。
“埃利厄斯,刚才你不是问我待在房间里会不会无聊吗。”
他的声音微微拖长,很期待地看着对方。“事实上,如果能有一个光脑——”
然而下一秒,埃利厄斯神情不变,却不出所料地拒绝:“阁下,您还记得您是作为我交易的筹码,留在星舰上的吗?”
他敲了一下桌面,只觉得雄虫实在是很擅长提条件,嗓音沉沉,暗藏着威胁一般:“有了光脑,如果您不小心传递出去什么消息,让帝国发现我们的踪迹,这段时间的谈判可就功亏一篑了。”
餐具被搁置手边,发出轻微响动,洛里安不高兴了,表情顿时垮下来。
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洛里安不再说话,却并不打算彻底放弃,只是气闷地绷着脸色,咬牙。
这些时间以来,除了定时给埃利厄斯找麻烦,偶尔让卡姆表演它新学会的节目,指挥巡查的雌虫干着干那,他根本找不到其他事情做,不禁心中抓狂。
在星舰上待了这么久,无论如何,这里都算不上多好的生活环境,枯燥而单调,从窗口向外看,也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闪烁的行星和星轨。
这对雄虫来说确实难以忍受。
埃利厄斯想。
“我吃饱了。”洛里安吃下那块千疮百孔的面包片,丢下这样一句话,起身离开。
被拒绝要求,对方大概是不满极了,也没想着掩饰自己的心情,埃利厄斯眯了眯眼,猜测雄虫没有达到目的,也没必要继续对自己好言好语,或许他们之间会彻底僵下来。
准确地说,是恢复到正常的星盗与人质关系,埃利厄斯这样想着,并没有阻拦他,翌日,却还是在同样的位置等待。
谁知雄虫仍然出现了。
“阁下,您……”
话刚说出口,他立刻发现,对方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明明来了,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用餐,漂亮的脸蛋冷冰冰的。
饭虽然照常吃了,然而即使自己拿话刺他,或提起帝国的消息,洛里安也始终不愿意出声,低垂着睫毛,无比清晰地表达着意愿。
埃利厄斯阴沉沉地看他半晌,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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