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崽
中秋过后不?久, 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北边的柔然犯境,镇守雁门关的刘羌不?敌被杀,而?其余将领要么镇守各地要么并无应对柔然的经验, 先后派出两人都折损了。皇帝龙颜大怒, 亲自领兵镇压,命她留守神都。
留给她的人手里, 文有内阁首辅裴鸿轩,武有东都留守周彦清、羽林卫指挥使李弘平。
皇帝离京的三日后,长安还算风平浪静。
可舒梵还是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这日晚上, 她秘密去了裴鸿轩府上,一早便通知他,让他召集了相关人员。
到书房的时候, 周彦清、李弘平等人都在了。
“娘娘。”众人齐齐下摆。
“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舒梵抬手制止他们,秀眉紧蹙, 神色没有丝毫的放松。她直截了当问:“崔陵这些日子的动向如何?”
裴鸿轩和周彦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从贴身?的袖笼中取出一封密笺递与她:“崔陵向来谨慎, 宗晓虽取得他信任, 但?他与沈敬辞密事时从不?让宗晓在侧,总寻着由头将他支走。宗晓怕打?草惊蛇,这些日子一直不?敢妄动,好在终于找到机会?, 从沈敬辞的夫人这儿突破。这是寻得的密笺,我与周大人都看过了。”
舒梵快速打?开, 凝神端看了会?儿, 神色愈发凝重?。
裴鸿轩:“想不?到他和陈彪行也?有勾结, 他二人面上不?和,甚至在朝堂中多有口角, 没想到暗地里联系竟这样紧密。陈彪行掌握着皇城近半的禁军,且不?少是抗倭的神策军旧部,甚为悍勇,战力?远不?是其他禁军可比。若是发难,我等手中掌握的兵力?恐不?是对手,当寻万全之策。”
舒梵一时没有接话,似是喃喃:“当真要兵戎相见?吗?到时候长安城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仇怨已结,怎可善了?娘娘忘了这些日子崔中书是如何迫害您和太子的吗?日前殿下在华林园险些坠马,而?喂养马匹的正是崔陵远亲,虽咬死是他照料马匹不?周,世上怎有如此凑巧之事?中书侍郎张建又进谗言,让陛下将检校将军(卫然)调离京都,实则为断您与太子臂膀,张建素来唯崔中书马首是瞻,此举又怎能没有他的授意?崔中书暗中勾结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又与武将来往如此之密切,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如此步步紧逼,您和太子怎能坐以待毙?若是百年后陛下还在,尚且还能镇住他,说句难听点的,若是陛下有个闪失,不?但?您与太子性命堪忧,我等皆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裴鸿轩拱手,“娘娘,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
周彦清也?忙道:“陛下顾念与崔陵的旧情,又迟迟不?愿舍弃陇中士族的佐翊,然而?,崔陵和宁王来往密切,难保没有二心。他手中有这么强大的兵力?,若是趁着陛下不?在、皇城空虚和远在东阳的宁王里应外合,我们必将腹背受敌。娘娘,请早下决断!”
李弘平也?道:“崔陵绝非善类,陛下又对外戚颇为忌惮,未尝不?知检校将军是被污蔑,但?仍是将他调去了荆州,崔陵深谙帝心,阴险毒辣又擅钻营,我等防不?胜防,与其任由他不?断剪除我们的羽翼,不?如主动出击!”
舒梵长叹一口气?:“你们说得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意已决。”
三人对视一眼,皆露出笑?容。
可是要如何诛杀崔陵及其党羽,需要有更严密的计划,绝对不?能草率行事。
几人商量到了半夜,终于想到了一条计策。
“请娘娘于宫中设宴,假意邀请其妻乔氏与其余命妇入宫,暗中扣押,然后到日暮时再让人去崔府传信,说乔氏不?好了,突发疾病危在旦夕,诓骗他入宫。届时,微臣携带数百精锐埋伏在昭阳门外,待他进入门内便将其射杀。”周彦清道。
“想法是挺好的,可他若是不?来呢?崔陵素来奸猾,哪有那么容易上当?”
“崔中书最爱重?他的妻子,爱逾生命,昔年他妻子病重?,他不?远千里去楚国求药,甘愿向有结怨的大司马周寅下跪也?要乞得宝药,就算他识破,也?不?会?不?来。”周彦清胸有成?竹道。
“可他若是带着兵将入宫怎么办?陈彪行悍勇,手下个个都是好手,若是到时候发生械斗,我们未必有胜算。”裴鸿轩冷沉道。
“我与陈彪行的亲信张铎关系不?错,此人极为好色,届时我略施小计便可拿捏他,让他为我们所用?。计划那日,我让张铎事先在陈彪行的饭菜里下泻药,让他拉到虚脱不?能出行,便不?能和崔陵一道入宫了。”
“好,就这么办!对了,到时候还需娘娘印信来开武库,给我手底下的兵士配上最好的弩弓。”
……
很多年以后,崔陵想起那日的情景,哪怕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仍有锥心之感。
那日他确实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从中书省官邸回来后便得知惠娘进了宫,心里咯噔了一下,甚至数度乱了章法。
其实他和宁王早有联系,只?是,对于对方提出的“举义”之策,实在很难下定?决心。
一则如今朝中两派人成?鼎足之势,他作为陇中士族之首,对皇帝有莫大的作用?。只?要河北士族一日不?衰,皇帝就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不?会?轻易动他,他实在用?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谋反。
二是宁王手里虽然有些兵力?,但?他心里太清楚了,宁王的统兵遣将能力?和皇帝完全不?成?正比,哪怕趁着皇帝不?在侥幸拿下皇城,若是皇帝北伐归来,不?知能否抵挡得住。
可若是不?助宁王上位,将来太子继位,以他和卫舒梵不?死不?休的交恶程度,岂能善终?
那日他本想带着陈彪行一同?前往,陈彪行的属下却让人告诉他,说陈彪行吃坏了肚子,如今连床都下不?去,便让手下张铎代替。
这等事情怎可假手于人?
崔陵信不?过张铎,拒绝了,宁可携带自家的几十个府卫前往内闱。
日暮时分,天色阴沉,夕阳悬在层叠的乌云中欲坠不?坠,像是被油纸层层包裹的咸蛋黄,灰蒙蒙里洇出一丝稀薄的霞光。
一行人走得极慢,四周黑压压的寂静无声?,像是进入了永远不?到尽头的深渊,崔陵心里那根紧绷的线越收越紧。
忽的身?后传来沉重?的落门声?,他回身?望去,昭阳门已经落下。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火光,渐渐在城头蔓延,一支支箭矢对准他们,又不?知是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崔陵虽是文臣,亦曾带病遣将,手里功夫并不?弱,随手扯了身?边一个被射死的人充当肉盾:“别乱,前面就是安阳门,入了巷道便有掩体,随我依次撤退。”
箭矢是从头顶射出,持弓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等他们退到巷后,身?边人已经十不?存一。
所有人都看着崔陵,等他这个主心骨下令。若是待在这里不?动,等人未交过来也?是死。
崔陵作为皇帝心腹时常入宫,对宫内地形极为熟悉,当下便带着这帮人从御花园左侧的岔道撤退,又钻过狗洞跳入了护城河里,方苟得了一条小命。
为捉拿崔陵,皇城戒严,五城兵马司和内卫齐齐出动,在城中大肆搜捕。
对外则称中书令崔陵叛乱,其党羽已大多被擒,若有人发现有漏网之鱼请速速上报,赏黄金百两。
一时之间,长安都城风声?鹤唳,老百姓紧闭门户,缩在家里瑟瑟发抖,平日和崔陵有交际往来的官员得到消息,吓得躲在家里,犹如头顶悬了一把刀,什?么时候就要落下。
搜了三日仍然没有找到崔陵,被扣押的乔氏却突发疾病病倒了。
舒梵知她无辜,便安排太医来给她治病。
岂料下午便有人慌慌张张过来禀告,说乔氏穿了太医的衣裳跑了,那太医原是崔陵的人,已经自缢了。
“他们往哪儿去了?”舒梵屏息。
“北边,他们过了雁门,直往赵信城,那是匈奴人的地盘,我们的人不?好再穷追不?舍。娘娘,还请示下。”
舒梵想起乔氏,那个美丽温良又贤惠的女子,又想起了自己只?见?过一次便阴阳相隔的妹妹……说到底,她们都是无辜受累的人。
如今崔陵已被迫遁走,再无回瑨朝的可能,她已除心腹大患,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
她摇了摇头,算是把这事画上了止号。
殊不?知,这一次的优柔为后面的一切埋下了祸根。
“母后,很晚了,去休息吧。”一个尚且稚嫩却已颇具沉稳声?线的男童声?在她身?后响起。
舒梵回头,发现是弘策,忙将他揽到怀里,手不?觉抚上他的脸颊:“这些日子吓到你了,还睡得安稳吗?”
李弘策摇摇头,说他不?怕。
虽然年纪尚小,这些年在东宫的历练不?是虚的,舒梵发现他眉宇间的神情更像李玄胤了,不?知是喜是忧,一时静默难言。
“母妃,你怎么了?”他拉拉她的袖子,青涩的小脸上透着不?解。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事情。”舒梵在夜风中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舒梵将弘策送回东宫便回了内阁官署,裴鸿轩也?在。
皇帝出行前曾交代了,军政大事的裁决由皇后、崔陵、裴鸿轩和李玄风共同?商议决定?。如今崔陵叛逃,内阁和中书省便由裴鸿轩和李玄风共同?接管,他自然能来去自由。
“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舒梵闭了闭眼睛,声?音里满满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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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鸿轩看了她会?儿才道:“娘娘,为何不?再派人追击?”
“崔陵逃入库木塔沙漠,我们的人不?善在沙漠里行走,若是贸然进入,别说找不?到他,性命也?堪忧,何必徒增伤亡?他如今已是丧家之犬,杀不?杀也?妨碍不?到我们了,随他去吧。”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裴鸿轩叹息,“娘娘太心软了。”
“别说我了,倒是你。”舒梵目光复杂地看向他,微笑?道,“我倒是觉得,你和以前比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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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身?在官场。”他也?没辩解什?么,只?是和煦地笑?了笑?。
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
只?有这一刻,舒梵才觉得他眉宇间透出的无奈和叹惋颇有昔年的旧影-
崔陵一行人已经在沙漠里走了七日。
头顶酷热的太阳犹如火炉,炙烤得身?上滋滋冒着热气?,汗液带着水分持续蒸发,头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若非坚强的意志支撑着,他恐怕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没有吃食尚且还能忍耐,可没有水会?令人发狂,浑身?都处于一种即将崩溃的癫狂状态。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曾听过这一带多牧场,常有人在此放牧,只?要沿着这条道一直往西,便能找到水源,可他们的事物最多只?能撑两天了。到时候,就算没有追兵,也?会?死在这个鬼地方。
他抬手遮住眼帘,从指缝里望着火辣的烈日,远处戈壁上只?有席卷而?来的漫漫黄沙,连蓝天都只?得半角。
“公子。”家仆陆敏踉跄着跌近,“小公子快不?行了。”
崔陵当即返回营帐。
这营帐极为简陋,可逃亡路上也?没有更好的条件了。还未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好似即将发霉的腐肉。他的弟弟崔旭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面皮青肿泛白,腿上的伤处只?简单处理过,如今已经化脓,时有脓血渗出。
他已经说不?出话,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只?能颤抖着手腕,想要伸向他。
崔陵忙扑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将耳朵附在他唇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哥哥在。”
崔旭到底是来不?及说出最后的话,或者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最疼爱自己的哥哥。
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是逃亡,也?没有条件,崔陵只?能将他的尸体就近掩埋,一行人继续上路。
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如烈日酷暑,晚上便如寒冬腊月。
陆敏和另外两个仆从颤巍巍地取出火折子将火点燃,五人围成?一个圈,靠着中心圈的火把面前取暖,仍冻得瑟瑟发抖。
最艰难的莫过于食物和水即将告罄,没了食物还能再撑几天,没了水人的精神首先就会?出问题。
五人谁也?没说话,低头烤着火,眼底都透着绝望,一种死气?在几人之中沉默地蔓延。
乔氏身?体本就不?好,连着跋涉已是强弩之末,她靠在崔陵怀里气?若游丝。
崔陵要将仅剩的水喂给她,她摇头,坚决不?喝,便掰了一小口玉米饼给她。
“慧娘,是我连累了你。”他眼中有泪。
乔氏温柔地笑?了笑?,摇摇头。
她已没有力?气?说话,虚弱地靠在了他怀里沉沉睡去。
崔陵虽然疲惫,又有追兵又食物告罄,怎能你睡得着?所以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
夜半时他突然听到挖掘拖曳声?,疑窦中起身?,将靴中匕首抽出,贴着岩壁靠近,却见?陆敏和另外两人背对着他在那边挖什?么,陆敏嘴里还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到底是……”
另一人破口大骂:“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我们都快饿死了!”
“就是,要不?是他们兄弟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崔陵这才知道他们在挖弟弟崔旭的尸体,打?算分而?食之。他一腔血液涌上头顶,惊怒难当:“你们在干什?么?!”
三人都吓了一跳,一人手里拖了一般的腿顿时送了,软趴趴摔在那边,看着崔陵的面上都是惊惧后怕之色。
另外两人也?是一脸心虚。
可过一会?儿,这种心虚便变了,一人涨红着脸道:“人都死了,还管这些?这些食物哪里够我们五个人吃的!”
“就是就是。”另一人也?附和。
旋即两人掉转枪口怒骂崔陵,唯有陆敏一副悻悻之色,但?也?没有帮崔陵,垂下头不?敢看他。
崔陵反倒平静下来,漠然地看着他们,任由他们在那边骂,却问陆敏:“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小敏?当年是我把你从奴隶船上赎下的,如果不?是我,你有今日吗?”
陆敏满脸羞愧,但?也?没有吭声?。
崔陵笑?了,倏然如绝色一般,眼波流转望向其余二人:“五个人食物不?够分是吧?”
其余两人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在愣怔中,就听见?“噗嗤”一声?,刀刃透体,其中一人睁大着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面色冷然的崔陵,缓缓倒下。另一人大骇,刚跑出两步匕首便咻的一声?飞来,径直插入他后背,正中心脏。
此人也?应声?倒地,溅起一大片沙土,血液将身?下的沙地染红了大片。
崔陵缓步过去,弯腰将匕首从他背上利落拔下。
陆敏已经看呆,见?前方崔陵转身?,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崔陵走到他面前蹲下,抚摸着他已经吓呆的面孔:“小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对不?起,公子,我错了……”陆敏羞愧难当,忽的身?体僵住,直直地望着没入身?体内的刀柄。
崔陵按住刀柄的手倏然收紧,拧了一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比他们更该死。”
“好了,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那日回去后,赶路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聪明通达的乔氏也?没有多问。
只?是,到了第九天还是没有找到绿洲,也?没有商队发现他们。
乔氏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最后终于在他怀里恳求道:“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谋生去吧,檀郎,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活下去的,我只?能拖累你。”
“胡说八道什?么,你在我在,我们永不?分离。”崔陵紧紧握着她的手,却见?她笑?了。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怀里的人好似在逐渐变得冰凉……这个时候他才怔松地看到,他随身?的匕首正插在她身?上,乔氏望着他的面容很是安详,透着一种解脱和希冀。
“要……要活下去。”她虚抬的手在半空中颤了两下,最终垂地。
这个他年少时就一路走来、相依相伴视若生命的女人,终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将乔氏和弟弟埋葬在一起后,他又独自往西走了两日。
食物没有了,水也?断了。
此刻,再强健的身?体也?吃不?消了,眼前阵阵发晕,头顶的太阳好像变成?了两个、三个……他轰然倒地。
再次醒来时,身?边是一个骆驼队的人,但?人不?多,都是青壮男子。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照顾他的是一个中年人,叫鹿谷,满面红光,身?形彪悍,穿着兽皮衣裳,见?他醒了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他到人群里用?餐。
崔陵沉默地坐下,食不?知味,只?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
“后生,你是中原人吧?瞧你这气?度,不?像是一般人呐。”鹿谷递给他一碗酒,“喝点儿吧,暖身?。”
“多谢。”崔陵接过来却没有喝,表情漠然。
鹿谷大叔非常好客热情,又对中原文化很感兴趣,拉着他说了好多的话。
旁边一个青年不?住对他使眼色,之后又寻了个由头将他拉到了一边。
“伊阙,你干嘛?”鹿谷不?解。
“鹿谷叔,你别这么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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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
“你看看他,衣着华贵,气?度谈吐都不?像是一般人,却背井离乡来到这儿,我看他八成?是个逃犯。”伊阙道,“不?如到了前面驿站就将他交给官府吧,虽然咱们经常和汉人开战,还是有贸易往来的,将他交给汉人那边,要真是什?么逃犯,没准还能得老大一笔赏钱呢……”
伊阙说得起劲,谁知转身?就看到了崔陵。
“你……”伊阙愣住,心虚不?已。
“我不?是什?么逃犯,我是瑨朝贵族,是奉承平帝之命前往塞北出使通商的,只?是路上遇到了沙盗,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崔陵平静道。
伊阙讪讪的,“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鹿谷忙和崔陵致歉,说了老大一通抱歉的话。
崔陵笑?一笑?说“没什?么”。
到了晚上用?过晚膳,他却独自一人坐在地上生火。
这堆火一直燃烧到次日,他掸了掸衣袖起身?,折返营帐时,十几人的队伍已经口吐白沫,尽数气?绝。
他在人堆里找到伊阙,将他的财物尽数翻出,却意外翻到了一枚椭圆形的狼形荆棘图腾令牌。
崔陵是高门大族出身?,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这是匈奴贵族的族徽。
他将这枚冰冷的族徽紧紧捏在手心,忽然生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他已无路可走了,方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才能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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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梵心?口钝痛,摇着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为什么?是?你?我师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什么?要杀他?!李玄胤,你有心?吗?你做这样的事情,难道就不会天打雷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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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如此风度翩翩又雅量的他,当时也并不计较师父的率性之举,她本以为没什么?的,师父和他那么?熟了,且师父就是?那样的性格,没有不恭敬地的意思,她本以为他应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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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威仪,不容人侵犯。
可是?,费远救过他的性命啊!
“纵然你有千万理由,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他还是?抗击党项的英雄,他救过我外祖父,救过我……你……你怎么?可以呢?”舒梵只觉得?沉痛难当。
不止是?因为师父之死?,也因为羞愧和内疚。
害死?费远,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她害死?了从小教导自己长大、对?自己有恩的人。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兀自笑了会儿,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内殿。
竟是?不愿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擦肩而过时,她的脸色虽然平静,却有种失望透顶的鄙夷。
李玄胤背脊僵硬,好似被施了定身咒,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
翌日起来?,舒梵看着面前陌生的几个宫人冷笑:“怎么?,陛下是?要废后了吗?”
刘全忙不迭去?擦额头的冷汗,赔笑道:“娘娘说笑了,陛下只是?希望娘娘休息一段时间。等娘娘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都能离开。”
舒梵看着紧闭的殿宇,扯了下嘴角,眼底都是?讽刺。
从这日起,她彻底被禁足。
好在皇帝并不禁止旁人来?探望她,只是?不让她出去?。
江照过来?时,她静坐在梳妆台前,影子里倒映出他讥诮的脸。
他就这么?抄着手斜倚在她身后:“看来?你这个皇后也快当到?头了。”
“恭喜你如愿以偿了。”舒梵回身望着他,“你这么?巴巴地把师父的死?讯告诉我,不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吗?”
“好歹同门一场,只是?不想你被人骗得?太惨。他这种人,飞鸟尽良弓藏,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擅自用印信开武库诛杀崔陵,他心?里就不满了。跟一个帝王谈感情,卫舒梵,你真是?天真。他有意纳周彦清之妹为新后,难道不是?已经?开始忌惮卫家了吗?你竟然能调动如此大的兵力来?杀崔陵,他岂能没有防范?接下来?就是?拉拢周彦清,让你们卫氏集团开始内乱,自相残杀。”
他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扎入她心?里,汩汩地流出血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舒梵眼睛烧得?通红,强忍着的眼泪再次落下。
她别过头去?,不想让江照看笑话?,可怎么?也忍不住,胸腔里好似破了一个洞,不断有冷风从那里灌进,如破布风箱似的不住鼓动起来?。
江照怔了下,原本的话?也咽了下去?,半晌,语气竟和缓道:“早点?看清也是?好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她都笑了,口气却一点?儿都不客气,又甜又狠厉:“你在说什么?屁话??!”
江照径直走到?她身后,盯着镜子里的她看了会儿,又循着她的目光,和她一道望向窗外巍峨的殿宇,语气淡漠:“他杀了师父,你还打算继续留在他身边?我说句难听点?的,师父对?他有大恩,仍被弃如敝履,你觉得?你对?他有多重要?”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眸光流转间瞥到?她眼光微闪。
显然,她被她说到?了心?事。
他从梳妆台上取了篦子,亲替她篦发,梳完后取了支金簪插入她的发斌上,低头看了会儿,浅浅一笑:“真好看。”
“师妹,你该像自由的鸟儿一样,而不是?被困在这紫禁城里。”
舒梵闭上眼睛,面上尽是?疲惫。
“你走吧。”舒梵说,“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但我现在实在不想跟你吵架。”
他都笑了:“你觉得?我喜欢跟你吵架?”
舒梵睁开眼睛,皱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江照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将?一封密信搁在她案几前。
之前他就是?这样,将?费远之死?的消息捅给她。
舒梵已经?不敢再去?拆信。
“这是?三师父薛影让我给你的。”江照离开前解释道。
舒梵到?底还是?拆开了这封信,一字一句读完。
是?关于她身世?的。
原来?她阿娘是?南梁人,难怪费远当初要拼了命地救她。这件事,阿娘从来?没有跟她说过。
“你母亲郑氏其实是?南梁遗民,南梁灭国后,她与自己的表妹韩国夫人一道去?南楚投奔了她姐姐。齐王慕容昭篡位后,强纳了韩国夫人,她便生下了你表弟慕容陵。原本皇位回到?了先帝慕容显一族内,但是?慕容显的幼子实在太过荒谬,膝下又无其他皇子,后来?大司马周寅发动政变,改立了你弟弟,也就是?如今南楚的帝王。”
可是?,得?知这件事在得?知费远离世?之后,舒梵得?知后已经?没有什么?过多的感触。
“师妹,和我去?南楚吧,你弟弟才?是?你的亲人,他现在被周寅挟持,危在旦夕,你留在这儿除了和师父一样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还能有什么?好处?李玄胤那样的人,实非良配。”
“你也不用担心?弘策、弘善他们,他们在这长安城里是?皇子皇女?,锦衣玉食,比跟着你我好。”
舒梵没有因应承,而是?将?信凑近火烛烧了,坐在那边很久都没开口。
心?里除了一片麻木的冰凉,再无别的。
她不相信李玄胤会害她,他们过去?的感情历历在目,多年相处的感情不是?虚假的。
但是?,他对?旁人又是?何其的无情?在帝王宝座面前,什么?都是?虚妄。
她过不去?心?里那关。
她对?不起师父,对?不起道义,也对?不起漕帮枉死?的兄弟-
过了正月,天气愈加严寒,长安城里却是?张灯结彩,喜迎新年的喜悦还未散去?。
连着几月的幽禁后,李玄胤忽然来?看她,便衣带她出行。
这让舒梵感到?惊讶,多日未见,竟也觉得?他陌生了一些。她的目光仔细在他面上描摹,这么?多年了,他的模样好像没有改变过,喜穿玄衣,宽肩广袖,一截窄腰收在同色的绅带中,青铜冠发,发鬓梳理得?一丝不苟,下颌线是?如淬玉一样刚毅的弧线。
只是?,看久了就会觉得?无情。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记忆又回到?上林苑那日,他本能地推开她挡下了那一箭,那样生死?相依的缘分。
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舒儿,前面有花灯,要去?看一看吗……”他回身时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怔住,所有的话?像是?被掐在了喉咙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先露出一丝笑容,别开了视线:“好啊。”
李玄胤松了一口气,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可她的手实在太凉,好似握着一块寒玉。
他心?里有种她仿佛要碎裂的彷徨,那种直觉,从未如此强烈。
“舒儿。”他欲言又止。
舒梵却对?他笑了笑,什么?都没用说。
夜已经?深了,街面上的铺肆也纷纷关门,远处还有巡逻的士兵过来?盘查,一个小兵刚要上前,眼尖的首领就拦住了他,忙跪下请安:“微臣见过陛下。”
李玄胤淡淡摆手:“起来?吧,天寒地冻的,你们巡逻辛苦了。”
“微臣不敢,多谢陛下体恤。”
那小兵已经?吓呆了,因为迟钝,眼睁睁看着帝后离开。
首领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当是?教训。
回去?的路上舒梵打了个喷嚏,冷得?手有些发麻了。
他解开大氅,将?她的手捉过来?放在衣襟里,笑道:“这样就不冷了。”
“也是?哦。”她趁机摸了摸他的胸肌,“做了皇帝还天天去?校场?”
他笑起来?:“你这是?趁机占便宜。”
后来?说到?他最近的要紧事都忙完了,她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舒梵仰头想了想,说她想去?上林苑围猎。
“好。”他一口应下,握着她的手由紧到?松,似乎是?觉得?她这些日子还算安分,稍稍放松了警惕。
心?情也由一开始的不安逐渐转为平和。
殊不知,早在那之前,或者说得?知费远身死?、南楚的局面开始,她就已经?决定了要离开他。
她做不到?再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边-
三月初的上林苑风景不算好,春寒料峭,湖面上还有未解冻的碎冰,鸟雀绝迹。
舒梵觉得?远不如冬日,有段时间,李玄胤常在下雪时候带她来?,漫漫松林被雪覆盖,天地间一片安静,脚踩在半人高的积雪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别有野趣。
她兴致来?了还喜欢和弘策一道在雪里捏雪团,互相击打。
李玄胤作壁上观,一副看两个小孩子玩闹的样子,无奈得?很。
今年的雪没有往年积压得?那么?厚,消融得?也快,舒梵在马上疾驰了会儿绕过来?,跳下马,在一旁挑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了。
“怎么?了,不是?想来?射猎吗?”见她兴致缺缺,李玄胤在她身边坐下。
舒梵对?他展露笑容,垂下头,格外得?安静柔顺:“只是?觉得?乏了。”
“那便好好休息吧。”他小心?地握住她的肩膀。
许是?冥冥中的直觉,他那天也总感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眉心?一直跳。所以当四周喊杀声渐起时,他第一时间握紧了她的手,要带她离开。
“是?漕帮的残部。”李弘平慌乱中思路还算镇定,“陛下先和娘娘从西边走。”
当下确实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李玄胤当即握着她的手要走。
有箭矢从远处飞来?,密密麻麻渐成箭雨之势。虽身边羽林卫极力砍阻,仍有几支到?了近前,李玄胤奋力砍断一支,岂料弩箭去?势未衰,靠着余近仍朝面前飞来?。
视野里眼睁睁看着那支箭不断靠近,那一瞬他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抱着他转了半圈,箭头就这样没入她胸口。
他脑中“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断裂了,握着她肩膀的手不自觉在颤抖。
等贼寇被击退,援军到?了,也不过一瞬的时间。
四周安静下来?了,他心?里却慌乱得?可怕,怀里人气若游丝,微笑着望着他,身体在他怀里逐渐变得?冰凉。
不知何时天上竟然下雪了,从一开始的一绺绺逐渐变成鹅毛之势,在视野里铺天盖地地洒落。
漫天飞雪中,他紧紧抱着她,双手如冻却浑然未觉。
“要……照顾好自己,做一个好皇帝,还有弘策……”她的话?没有说话?,到?底是?力竭,缓缓闭上了双目。
雪白?的脸颊上还沾着几滴血,唇边含笑,似乎是?睡去?了。
他所有的感官好像都在这一刻都失去?了,犹不可信,怔怔望着她,仿佛天地间一片黑暗,双手就这样麻木如冻僵般抱着她,跪在雪地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四周都是?面面相觑的羽林卫,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扰他。
“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舒儿,别丢下我。”他勉力将?怀里的人抱起来?,踉踉跄跄地抱着她走出几步,终是?喷出一口鲜血,带着她一头栽在雪堆里,人事不知。
“陛下——”众人大惊,纷纷抢上前来?,还有人嚷着去?喊太医。
养崽
承平八年, 瑨后崩逝,举国哀悼。
一开始,大家对这件事都没有过于重视。当今皇帝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 出了名的薄情寡恩, 是踩着?他父亲兄弟上的位,处理起亲兄弟来都毫不手软。死个老婆而已, 没了就?再娶一个呗。
就?连在各地的藩王宗亲也没当回事,不少人因为各种事情延误进京、或者?干脆编个理由?不来?治丧的。
皇帝一开始并未发作,一切看起来都那样风平浪静。
然而, 熟悉皇帝性情的总管大太监刘全这几?天都是提心吊胆——这分明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皇后刚过世的那两天,向来?勤勉从未一日旷朝的皇帝竟然没有去早朝,殿内朝臣议论纷纷但也只能?离去。
到了第三?天, 皇帝还是没有来?,殿内已经炸锅了。
好在在迟到了一个时辰后, 一身缟素的皇帝终于出现在了大殿上。玉色的旒珠后,他英俊的面孔无悲无喜, 似乎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了, 淡淡道:“众卿久等了。”
众人心里道,这才是他们英明神明的陛下啊,便有谏臣执笏上前,道:“陛下还请节哀顺变, 皇后已逝,当以朝政为重。”
皇帝并未作答, 目光平静地落在远处的虚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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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雅量, 这么多年了对谏臣一直非常宽纵, 以前哪怕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也从未见他发火,当下便又有人执笏上前应和:“蔡侍郎所言甚是, 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听闻陛下让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府共同办理此事,不但专修了陵墓,还以天子的仪制治丧,规制过于逾越,劳民伤财,实在于礼不合。”
这个头一开,下面人纷纷附和:
“是啊,陛下,耗费如此巨资修建园寝,只为一妇人,恐遭人耻笑。陛下南征北战未尝一败,身负天恩,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有神明庇佑,大丈夫何患无妻?”
“请陛下节哀顺变,勿沉溺于悲伤。”
“国不可?一日无后,为了前朝,为了社稷,请陛下早立新后。”
……
听着?这一声?声?冠冕堂皇的话,一直静默不语的皇帝忽然笑了。
他本就?是极出众的长相,清冷凛然,风采俱佳,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绝色,仿佛周遭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
可?这个笑容实在过于惊悚,原本还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的众朝臣瞬间哑然,一时之间还分不清状况,但也察觉到不对劲了,面面相觑地站在那边。
皇帝的语气如叹息一般:“朕自登基以来?,自问素来?勤政持俭,今日痛失皇后,心中?悲恸无可?言说?,为了社稷仍要装作若无其事地上朝。尔等不思关切,反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要变本加厉地逼朕册立新后——”
他一指跪在地上发抖的工部尚书周明山,也就?是刚才提出册立新后的人,“大逆不道,无君无父!吾之妻死,节哀顺变?汝之妻死,当如何?”
周明山吓得?瘫软在地,面白?无色,牙关都在打颤。
他实在想不到皇帝会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之间还坐在地上没反应过来?。
皇帝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其余人,刚才发话劝诫的几?位大臣胆寒惊惧,纷纷跪在地上请罪,却再也没人敢出声?了。
皇帝的怒火根本没有平息,他的目光又落在卫敬恒身上。
卫敬恒心里一个咯噔,他刚才没有开口啊?
可?皇帝如今就?想借题发挥,就?是看他哪里都不顺眼:“皇后之崩,卫爱卿悲痛否?”
“悲痛!万分悲痛!臣痛失爱女,国之大丧,痛失贤后,是社稷之不幸,臣实在悲痛难言!”卫敬恒哆哆嗦嗦地说?完,感觉腿脚已经跪得?麻木,拼命想要作出悲伤神态,奈何眼里实在干涩。
难过肯定是有的,失去了一个重要佐力,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因?为卫舒梵当了皇后后,皇帝也没怎么提拔他,只是给了个从四品的闲职。
可?现在就?是哭不出来?也要哭出来?,他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终于逼出了两滴干巴巴的泪。
皇帝在上方淡道:“悲痛就?好。”
卫敬恒还没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演技过关,就?听得?皇帝下一刻道:“皇后独自一人上路,黄泉路上实在孤单,不如你去陪伴她,替皇后殉葬吧。”
卫敬恒肝胆俱裂,牙齿都在发抖,说?不出一句囫囵话:“陛……陛下……”
“怎么,你不愿意??”皇帝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劈到他脸上。
“不不不,不是微臣不愿。”他绞尽脑汁,忙不迭道,“只是微臣作为卫家的一家之主?,身负照顾孤儿寡母的重任,娘娘曾交代?微臣要好好照顾家人,实在不敢违逆娘娘的意?愿。”
“是吗?皇后说?过这样的话?”李玄胤眼帘微垂,若有所思。
“是……是的。”卫敬恒磕磕绊绊道。
皇帝叹了口气:“罢了。”
算是作罢了让他“殉葬”的想法。
卫敬恒捡回一条命,回去后就?在家里躺了三?天,对外称病,说?因?为女儿过世而悲痛交加,床也起不来?。病倒不是装的,不过不是因?为悲痛,而是被吓的。好在他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官员,不用天天上朝。
除了这次事件之外,皇帝在此次丧事相关的其他事情上的处理也分外苛刻。
第一个撞到枪口上的是礼部尚书杨琛达。
皇帝命他给先皇后拟定谥号,他因?病拖延了好些日子都没来?呈上。
皇帝自登基以来?对这位股肱之臣向来?宠爱有加,连斥责都很少,这次却是勃然大怒,下令直接将他革职查办,连带着?协同办这事儿的礼部诸多官员也因?“督查不利、有包庇之嫌”被连坐问责,轻则降职重则革除功名、施以鞭笞、仗责等刑罚。
朝中?官员这才知道皇帝有多重视这次丧礼,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为了迎合皇帝,朝臣们也不得?不作出悲痛哀伤的样子。
又是缟素加身又是吃斋茹素,一个个脸色蜡黄,上朝脚底都像是踩在浮云上,心里不由?叫苦不迭。
可?没有一个人敢露出丝毫不满或敷衍的神色,礼部众多官员和梁王、沈国公就?是前车之鉴。
梁王的封地远在开封,他称病不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皇帝不信,直接下令派人把他押解进京,连同他的四个儿子一同押来?治罪。
理由?是没有很好地劝诫他们的父亲,是失责,藐视皇权。
这理由?实在过于牵强,感觉皇帝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来?发泄怒气,他的儿子也是倒了血霉,不但梁王被削爵,几?个儿子也被废为庶人。
沈国公原本只是不够重视,延误了进京时间,看到梁王受到如此重罚,连忙上书陈情请罪,言辞恳切,说?自己是因?为路上遇到了匪寇所以才延迟了,又说?对不起皇帝对不起已故的先皇后,涕泪横流一副自责到不行的样子。
他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请罪时,朝臣都看到了,他的胳膊是吊起来?的,脸上还鼻青脸肿的,就?是不知道是真遇到了匪寇还是自己动的手。
可?他还是遭到了皇帝的斥责和处罚。
那日,一身素白?的皇帝静静立在台阶上,愈发显得?俊极无俦,只是,下颌线因?消瘦而愈加分明了些,眼底透着?淡淡的青色。
他薄唇微抿,眸光阴暗又深沉,如乌云压境,居高临下地在御阶上望着?梁国公,如看着?一个蝼蚁:“众卿以为然?”
目光徐徐扫过众朝臣,高大修长的身影如山岳,不可?撼动。
语气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
下面的几?百官员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偌大的宣德殿鸦雀无声?。
“既都不吭声?,那便是众卿都觉得?他说?的是假的。”李玄胤叹息一声?,似是无限惋惜,“拉出去——”
“陛下,陛下,微臣知错了,微臣真的知错了……”人已被拖远,痛哭流涕的哀求声?还是传到内殿,众朝臣更是大气不敢喘。
皇帝冷漠的目光如刀刃,缓缓掠过他们:“朕痛失皇后,你们却在这里幸灾乐祸,不但不予以同哀,反而阳奉阴违、不恭不敬,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每说?一句话,目光每落在他们身上一下,众人就?吓得?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皇帝又下令,将所有不进京来?治丧、延误治丧时间的通通治罪,若是皇亲国戚,则罪加一等,从重处理,较真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其中?,安亲王的三?儿子李宏达因?为在迎皇后的棺椁时并未露出悲伤神色,被皇帝看到,皇帝大怒,当场斥责他“目无君上,不堪为臣”,下令把他幽禁起来?。虽然事后安亲王和其长子李弘平求情,皇帝看在李弘平数次救驾有功的份上饶了他一命,也让人仗责了八十?赶出了京都,贬到地方上去了。
皇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了,朝中?为了排除异己或者?获得?皇帝青睐,也展开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弹劾”风波。
其中?,广州八名官员因?为在皇后大丧期间偷偷聚众奏乐宴饮,被人弹劾,皇帝听后直接下令主?犯三?人斩首,其余几?人革职查办。
之后湖南又有三?名官员在家偷偷喝酒玩乐被弹劾,被皇帝抄家并勒令自尽。
一时间,不止京中?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地方官员也吓得?惊惧不已。
皇帝的怒火远不止烧到这种地方,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张越虽快马加鞭拟定了谥号并呈上来?,皇帝不满,呵斥他不够用心,又摘了他的乌纱,让继任的刘侃继续拟定谥号。
前面两任前辈的前车之鉴在,刘侃吓得?夜不能?寐。呈上去得?慢了得?问责,可?太快或者?陛下不满他也难逃罪责。身边幕僚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贿赂皇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刘全。
刘侃眼前一亮,对啊,刘公公跟着?陛下那么多年,最了解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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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派人重金贿赂刘全,刘全才大发慈悲,笑着?给了他一点提示。
刘侃将新拟定好的谥号呈上去时,心里还是惴惴的。
李玄胤看了后,却是目光怔松,难得?柔和地说?:“你做的不错,下去吧。”
刘侃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紫宸殿,笼罩在头顶的阴影才去了。
他给舒梵拟定的谥号是“温勤恭和纯贤皇后”。
没有什么美感,重在堆砌和规格高。
一开始他也心里忐忑,觉得?陛下不会满意?,刘全说?了一句话却打消了他的疑虑。
刘公公说?的对,陛下无非是想要倾诉心里追思,表达对先皇后的重视罢了,那就?势必要以最高规格来?处理。
瑨朝的历任皇后谥号都不超过两个字,再好听,和她们一样,陛下能?满意?吗?
说?明你没用心。
原本这样的谥号一出,谏臣肯定会纷纷上书不符合规定,要求皇帝更改。
但是,因?为皇帝之前的种种操作,这谥号出来?时竟然无人敢劝诫,就?这么定下了。
但皇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差,并没有因?为时间推移而忘却,虽然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动不动大发雷霆,朝臣上朝时也是分外谨慎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戳到了皇帝的肺管子。
是夜,紫宸殿内。
李玄胤单手支颐,侧脸沉静,另一边手里随意?翻看着?一册书简。
桌案上的墨迹还未干涸,是他写给亡妻的诗,以示哀思。
可?看了会儿,他又将纸揉成了团,弃之于地。
弘策进来?时顿了一下,弯腰将纸团展开,在面前看了看,眼眶不由?得?也湿了:“父皇,这是写给母后的吗?”
李玄胤笑了:“是啊,可?惜,写再多也无法寄思,你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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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底露出难言的哀伤。
时间好似停留在了她逝去的那一刻,永远也不会过去。
他一颗心裂成无数瓣,再难缝合。
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镇定模样,可?笑至极。
那些阳奉阴违的大臣,一次又一次踩着?他的底线,火上浇油,有的还在家中?笙歌燕舞言笑晏晏——他哭他们笑!更是可?恶至极!
见他脸色阴沉,弘策有些被吓到,圆润的小?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声?音软糯:“阿耶……”
李玄胤如梦惊醒,忙露出笑容,将他揽抱到怀里哄了一番。
舒梵离去后,他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严苛地对待弘策。
这是她与他留在这世上的结晶。
“吓到你了?”他温柔地抚慰着?弘策,转而问了他一些功课上的事,揭过了这个话题。
虽然弘善和思陵也是他和舒梵的孩子,但弘策是不一样的,他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见证了他们一路走来?的美好。看到他,他就?想起那些岁月静好的时光,心里酸涩又甜蜜。
可?每每看到他,于他而言也是剜心之痛,提醒他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忆,心情之崩溃非亲身经历的人不能?感同身受。
那种刺骨的痛意?像尖利的刀锋绞入五脏内腑,每每无人之迹,都逼得?他不能?自已痛哭流涕。
此后每逢皇后忌日,他将几?个文辞华美的朝臣叫到紫宸殿,让他们轮番写祭文祝祷皇后,常常一写就?是一整天,心情才能?略加舒缓。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一日日下去,就?在他终于拾掇好心情,决定不再沉湎悲伤、专注政事时,谭邵从外面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日他跪在御案下方,大气不敢出。
上方传来?指尖翻过书页的沙沙声?,李玄胤正襟危坐,垂眸细细看着?,烛影下的面庞冷峻料峭,没有丝毫温度。
翻了会儿,他抬手将之合上,眼底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为了离开朕,她竟然花了这么多心思,真是难为她了。”
这一刻,也说?不清是该庆幸她还活着?还,还是憎恨她为了离开自己竟如此卖力。
他眼底隐有泪意?,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脸上如罩寒霜。
“陛下,是否要派兵追击?”谭邵小?心地多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恭敬道,“只是,娘娘如今身在南楚,若要将她带回,恐怕有些困难。”
“不必。”李玄胤扔了信笺,冷笑道,“朕正打算发兵南楚,如此,岂非是一个绝佳的借口。”
“可?是,娘娘已逝的消息已经大告于天下,这如何能?用这样的借口?”
李玄胤默了会儿,冷厉的神色稍有缓和,甚至有些闪烁,半晌才道:“既然她这么厌恶这个身份,愿意?换一个也罢,南楚公主?……也好。”
他蓦的笑了一下,语气且轻且柔:“舒儿,待朕踏平南楚,你就?知道,除了朕身边你哪儿也去不了。”
窗外有冷风灌入,惊得?烛火猛的摇曳了一下。
他英俊的面孔在明灭的烛火中?忽明忽暗,虽是笑着?的,却叫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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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南楚国都卞陵。
又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舒梵特地?换了一身纱衣,和周青棠说了些话才动身入宫。
临行前, 周青棠欲言又止:“我昨日听夫君说, 瑨朝厉兵秣马,欲攻打?我朝。该如?何是好?”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两年瑨帝的铁骑不但灭了柔然,将?匈奴一直驱逐到漠北,南地?大大小小的国家除了南宋、越国和南楚, 不是被他灭掉就是主动称臣以保无虞。南楚不过是西南边一个弹丸小国,怎么抵挡瑨朝大军?实力完全不成?正比。
当年她和舒梵还在瑨朝的时候就清楚瑨朝的国力有多?强大,远不是现在所居的这个小国可以相比的。
这几?日, 他夫君宁明旭就曾怒气冲冲地?跟她说,朝中大多?大臣主张投降, 去国号,减损天子仪制, 尊瑨朝为正统, 以保周全。
虽然这是很没骨气的做法,但形势比人强,不管是兵力还是国力,一旦开战他们绝对没有胜算。
舒梵当年邀她一同假死离开时, 周青棠正被刘善幽禁,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
她实在做不到和害死自己?孩子的人继续在一起。
到了楚国后, 她便在舒梵和楚天子的撮合下嫁给了武安侯宁明旭。
婚后两年, 两人婚姻和睦, 如?胶似漆,过得非常幸福美满。
只是, 没想到瑨朝的大军这么快就来了。
“放心,我与陛下自有定夺。”舒梵安抚了她两句就进了宫,在承天殿觐见皇帝慕容陵。
两人虽这么多?年都未相见,到底血脉相连,关系颇好。
但舒梵行礼时仍是颇为恭敬:“见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陵忙虚抬了一下手,笑道?:“阿姐快快请起。”
因她母亲是南梁人,慕容陵对外?并未宣称两人的姐弟关系,只是以义?妹相称,把她封为镇国公主。
因为经常深夜召她入宫,前朝后宫私底下都在议论?,说他们不是单纯的姐弟关系。
楚帝的宠妃张贵妃就曾好几?次找她的麻烦,还和楚帝闹,非要他把她给废了。
向来好脾气的楚帝大怒,罚张贵妃禁足。这事儿一出,关于她和楚帝的不伦之?恋更是甚嚣尘上。
慕容陵比她小两岁,相貌俊美,唇红齿白,笑起来如?朝阳般和煦,露出颊边的一个小梨涡。
舒梵本是要和他聊和瑨朝开战的事儿,谁知他拉了她去了内室,将?一个盒子打?开。
舒梵一看,里面是一支玉笛:“听人说阿姐喜欢玉质的笛子,这是我特意让人从民间寻访来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做的。你看,玉质通透莹润,触手却不冰凉,阿姐喜欢吗?”
舒梵怔怔地?望着这支笛子,手悬在半空,一时竟忘了去接。
她不是喜欢笛子,只是,那个人爱吹笛……
慕容陵见她神色有异,惊诧道?:“……阿姐,怎么了?”
“没什么。”舒梵忙笑了笑掩饰过去,将?笛子轻轻地?收在了掌心,心情复杂。
这两年她已经不再去想那件事那个人了,从她决定离开时开始,她和那个人就注定陌路。
他是瑨朝君主,虽对周边小国虎视眈眈,却也是定心剂,只要他在,北边的羌族和匈奴就不敢轻举妄动,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被异族奴役。
瑨太?宗时期,天子无力掌控局势,以致燕云大乱,匈奴柔然时不时就要南下袭掠,各地?藩镇更熟民不聊生。律法没有威信的乱世有多?可怕?
你随便上街都有可能被人捅死,甚至被人煮着吃了。
舒梵有幸见证过,实在不愿这天底下的百姓再回到那种动荡可怕的年代。
虽然现在过得也不一定多?好,但绝对比那个时候强多?了。
所以当年她也没有想过要替师父报仇,可也实在做不到继续留在他身边,只能如?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照那时听了却嗤笑一声?道?:“这话听着是冠冕堂皇,可你摸摸自己?的心,仅仅如?此吗?卫舒梵,你舍得杀他吗?他可是你的心肝宝贝啊。”
他说话向来不客气又赌,说得舒梵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但她心里清楚,他说的不错。
就算给她递一把刀,她也实在做不到往他的胸膛上插下。
“关于应对瑨朝大军,阿姐可有什么建议?”后来,慕容陵问她。
舒梵从回忆中回神,略微思索了会儿,道?:“强撼实非良策。瑨帝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连悍勇的匈奴人和柔然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我们?”
“阿姐也和大司马一样,主张投降?”慕容陵略皱了下眉。
“当然不是,阿姐的意思是,不能硬撼,要讲究策略。”舒梵笑道?,“我们可以派使者去宋国或者越国,结成?同盟,共同商讨如?何应对瑨军。”
“阿姐所言甚是。只是,朝中大臣大半都主张降瑨,朕上朝也备受压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臣投降仍可为臣,高官厚禄衣食无忧,甚至还能加官进爵,可陛下若是投降,不但由君降为臣子,性命也不一定无虞。陛下,三思啊。”
慕容陵原本还有些犹豫,被她一提点顿时清醒过来,点头称是。
翌日就叫来心腹大臣宁明旭商议,派人前往南宋缔结联盟之?事。
只是,南宋前脚刚刚答应,后脚竟然就投降了瑨朝,还将?南楚派人过来商讨联盟的密函呈交到了长安。
不过一时三刻,那封密函就到了瑨帝的御案上。
他只略略翻了会儿便道?:“朕正愁没有借口发兵征讨南楚,他们倒是给朕递来了。”
李玄风在下方笑着附和:“皇兄英明。只是,我们是否即刻出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急。”李玄胤淡然一笑,随手提笔在密函上写了几?个字,让他将?密函送回南楚皇帝的御案上。
李玄风原本不明白他的用意,过一会儿才冁然一笑,点头应允。
三日后,这封密函送回了慕容陵的桌案上。
只是,和送出去之?前的那封相比,底下多?了瑨帝的一行字。
大体意思是他待楚国向来优厚,为什么楚帝要联合宋国来攻打?瑨朝,底下还有他的署名。
“李玄胤”三字,大开大合,笔走游龙,每一笔都像是刀锋似的深深刻入纸页上,毫不掩饰的磅礴豪迈。只是看到这行字,似乎就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个人。
慕容陵到底年少,虽然有些胆色,还是吓得不轻,捧着密函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张贵妃过来送燕窝,见状忙上前取出帕子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嘴里怪责道?:“这宋国皇帝真是废物?,竟然怕那瑨帝怕成?那个样子?!都怪镇国公主,若非她出的这馊主意,怎么会弄成?这样?”
“陛下,不如?降了吧,我们实在不是瑨朝的对手啊。那个瑨帝,连匈奴人都怕,何况是咱们这点儿兵力?而且,我们的兵士素居肥沃安逸的水乡,兵将?的战力如?何,您心里最清楚了。”
“朕怎么可以投降?”慕容陵一把推开她,面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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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贵妃见势不妙,忙转换口风:“那……不如?暂时向瑨称臣,以保一时平安。”
见他神色闪烁,没有立刻回绝,张贵妃就知道?有戏,忙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陛下——”
慕容陵心里是不愿意投降的,可他实在觉得张贵妃说的也有道?理?,瑨朝的国力摆在那边,且不说兵力,打?仗拼的就是消耗,就南楚这屁股大点儿的地?方,真打?起来都撑不了十天半个月的。
他心里万分纠结,把一帮朝臣都叫了过来,询问该如?何是好。
朝臣们也是面色惶急,商议来商议去,无非是让他怎么投降好。
慕容陵脸色更加难看,却不好发作。
舒梵这时道?:“陛下,我们可以和瑨朝和谈。”
“和谈?拿什么来和谈?我们有什么资本和谈?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朝臣不屑道?。
舒梵对于这种贪生怕死的墙头草,实在没什么好感。
不过,吵架也不是什么良策,耐着性子道?:“瑨帝既然只是回了陛下一封信而不是直接开战,那便是投鼠忌器有所顾忌。谈都没有谈过,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资本和他们和谈?”
对方被他噎了一下,悻悻的,不吭声?了。
舒梵于是自请前去和谈。
慕容陵非常信任她,欣然应允。
不过,这事儿也需要瑨朝那边同意。一开始包括慕容陵在内,以及众多?大臣心里都没有底,他们确实毫无优势,对方怎肯和谈?
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瑨朝那边居然同意了。
和谈的日期就定在七月底。
问了一圈朝臣都是互相推诿,根本不肯去,慕容陵没有办法,只好让舒梵去。
于是,舒梵便成?了和瑨朝和谈的使者。
“娘子,这趟出行我这心里总是惴惴的,有些不安。”马车上,阿弥忧心忡忡道?,时不时就揭开帘子朝外?面张望。
“有什么好怕的?难道?瑨朝使者还会斩杀来使?”归雁不在意地?笑道?。
和谈地?点在潭州,距离此地?还有数百里。
昔年她故去后,李玄胤原本要将?她身边的宫人全都处死给她殉葬,太?子劝阻后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将?阿弥和归雁等人都放回了老家。
一日的行程确实也耗费了些时日,原本骑马只需几?个时辰就能到的,使者团中不少都是文官,实在受不了这样的颠簸,一行人便只能坐着马车紧赶慢赶地?过去了。
潭州的地?方官却没来迎接他们,一问才知道?是去招待瑨朝的来使去了。
宁明旭气得不轻,禁不住冷笑道?:“这么眼巴巴地?去献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楚国已经降了,这潭州已经尽归瑨朝所有。”
在座几?人面面相觑,神色都非常尴尬。
好在文官脸皮厚,楚国的文官脸皮尤其?厚,稍微不自在之?后就恢复如?常了,结伴一道?去了驿站。
虽然潭州的知州王兴秀和几?个县城的长官都没来,驿馆布置得还算体面,里里外?外?都很洁净,一看就是事先打?扫过,驿丞领着几?个驿卒跟他们弯腰鞠躬,算是迎接。
几?个使者的脸色还是不好看,都懒得寒暄,纷纷上了楼-
潭州知州王兴秀也并非刻意怠慢。
但是,身边师爷这样劝他:“瑨朝何其?势大,吴国不战而降,越国未战先败,对其?称臣,攻下我楚是迟早的事儿,大人,您可要为自己?以后打?算啊。听说这次的来使是天子最宠爱的九王爷,若是能得他的青睐,将?来向瑨帝举荐,您还愁没有飞黄腾达之?日吗?”
王兴秀眼前一亮,觉得颇有道?理?,于是连忙赶来仲华园见瑨朝使者。
这是早年梁天子的行宫,后来因战乱几?度落到北汉和后蜀手中,财宝被劫掠一空,殿宇也被损毁大半,就这样荒废了。后来南楚占领了这个地?方,就将?其?重新?修缮,虽无昔年的气象万千,也是美轮美奂得很。
王兴秀进门前还有些紧张,但听说这位九王爷性情豪迈不羁,为人爽利好结交雅客,一颗心又稍微定了定,命人将?准备好的礼物?搬出,这才笑着入殿:“九王爷莅临,蓬荜生辉,实在是……”
声?音戛然而止,对上了一双冰冷的凤目。
王兴秀呆若木鸡,在怔愣了片刻之?后吓得魂飞天外?,膝盖一软,下意识跪在了地?上:“……见……见过陛下。”
来人不是瑨朝九王爷,竟然是瑨天子。
李玄胤广袖袍服,气度自若,动也不动地?坐在那边受了这拜见,只瞥他一眼:“你见过朕?”
王兴秀一团浆糊的脑子终于找回些神智,磕磕绊绊道?:“陛下昔年远征匈奴,臣当时奉命留守石城,有幸见过陛下英姿,过目难忘。”
李玄胤莞尔,冰冷地?勾了下唇角:“你是楚国子民,怎么在朕面前自称为臣?”
王兴秀额头都是冷汗,这要答得不好自己?就是没有节气、该遭人唾骂的奸臣了,他脑子礼拼命转,忙道?,“世道?混乱,臣在多?地?留守为官,百姓流离、食不果腹,实在让人不忍。当今天下,正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来一统四方。只要能驱除鞑虏让全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谁便是天命所归,就是臣该效忠之?人。”
李玄胤笑了:“你起来吧。”
王兴秀松了一口气,自以为过关了,擦了一把汗颤巍巍地?起身时,便听见耳畔传来他冷漠如?初的声?音:“虽然你巧言令色不尽不实,但朕现在没有心情跟你计较。朕问你,这趟来和谈的来使中,是否有个叫卫舒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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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卫舒梵?”王兴秀愣住了?。
虽然来使名单他也提早得到了?一份, 但他只是匆匆过了?一遍,并没有详记。
尽管如此,他并不记得这其中有一个叫“卫舒梵”的。
听?这名字, 似乎是个女子。
王兴秀不由一头?雾水。
李玄胤显然没有多余的耐心给他, 眼神寸寸冰冷。
就?在王兴秀不知所措之际,他身边的师爷沈青急急开口?:“大人您忘了?, 镇国公主?本名便是姓卫。”
“对对对,镇国公主?好像是姓卫。”王兴秀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只是,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叫“卫舒梵”。
楚帝当?初认下这个义妹还封为镇国公主?时, 朝中不少人觉得匪夷所思?,楚帝也没公布过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大多数人只知道她貌美、擅谋断, 一张巧嘴极为厉害,曾和大司马周寅对喷朝堂而不落下风, 甚至还占了?点上风。
鄙夷者认为女子不该如此,镇国公主?不安分, 也有人觉得她是女中豪杰, 比那帮只知道逞口?舌之快的酸俘要强。
大司马周寅在朝中弄权,翻云覆雨横行霸道,得罪的人也不少,大家乐见其成。
而且, 从那之后周寅也收敛了?一些,不敢公然再带兵器直接去?皇帝寝宫求见。
只因镇国公主?那日直接质问?他, 为何携带兵器觐见, 是否有不臣之心?
周寅此人, 当?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还行,叛乱自立的胆子还是没有的, 不由悻悻,收敛了?不少。
如今瑨朝势大,搞不好哪天楚国就?亡国了?,当?皇帝没准龙椅还没捂热脑袋先?搬家了?。
当?权臣就?不同?了?,大不了?投降,一般攻下城池后的新君不会诛杀前朝大臣反而会大加封赏,以安民心,稳定朝局。
这也是为什么国内那么多大臣士绅都主?张投降的缘故。
皇帝谁当?他们无所谓,保证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行了?。
遇到像前凉昏帝那种屠城诛杀士大夫的神经病,到底是少数。
李玄胤问?完这个问?题就?离开了?。
王兴秀这才马不停蹄跑去?驿馆见了?舒梵一行人。
自然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别人不说,宁明旭就?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是不是他们大楚已经亡国了?,他这么急着去?投奔新主?。
王兴秀当?然不敢应,虽然他觉得这是迟早的事,他作出?一脸震惊的样子说,宁将军何出?此言?他只是路上遇到了?一点事情耽搁了?时间,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车轱辘话说了?好几次,死活不承认先?去?见李玄胤了?。
对于此等厚颜无耻之人,宁明旭被气?得不轻,奈何对方?咬死他也不能再说什么。
舒梵倒没有和他吵架的意思?,反而好声好气?询问?他,瑨朝那边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们和谈。
王兴秀赔着笑道:“三?日后,这几日,还请诸位大人在此歇息。”
说完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匆匆走了?。
“可把他给能的!”宁明旭啐了?一声。
“行了?行了?,他好歹也是个地?方?官,你这样太过了?,得注意影响。”周青棠拉着他袖子小小声,“我们回去?关起门来骂。”
“娘子言之有理。”
舒梵失笑。
之后几日,他们一直在这处驿站休息,她闲来无事时还会去?逛逛集市。
到了?第三?日,能逛的地?方?也逛遍了?,舒梵便留在驿站歇息。原本商量好了?明日和谈,瑨朝那边却有人过来传话,说他们大人想见她。
舒梵蹙眉不解,问?为什么,对方?却笑着说:“公主?去?了?便知道了?。”
形势比人强,舒梵到底还是去?了?。
清晨的仲华园鸟语花香,阳光在树影间筛落片片光斑,如起伏跳跃的碎金。舒梵穿过一个月洞门,到了?一处花厅,几个侍女正在角落里拾掇一盆兰花,见了?她齐齐行礼问?好。
舒梵正诧异这帮随性的侍女都这样知礼,侧边的帘子已叫人挑起,露出?张熟悉的俊脸:“梵娘,好久不见。”
竟是多年未见的裴鸿轩。
他年岁渐长,在官场中沉浮,如今气?质沉稳内敛,见了?她便很自在地?走到案几旁,俯身替她煮一壶清茶。
茶香袅袅,是雨前龙井。
嫩绿的叶片在沸腾的水面上翻滚,俄而便将枝叶尽数舒展,裴鸿轩熄了?火,将倒出?的茶水搁到她手边,见她还坐着,忙请她坐下。
“好些年没见裴大人了?。”舒梵笑道。
他们二人也算绑在统一战船上过,除了?少时情分,还有共同?铲奸崔陵的情谊,也除非一般人可比。
聊了?会儿,舒梵终于刺探起瑨朝这次关于和谈的态度。
裴鸿轩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她在楚国过得怎么样。
如此滴水不漏,舒梵也没有办法,聊了?几句便借口?告辞。
裴鸿轩却道不急,说有位故人想要见她。
舒梵一开始只是怔了?一下,旋即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头?突兀地?跳动了?一下。
可很快又暗自笑了?,笑自己风声鹤唳,三?年过去?了?瑨后已崩,这个消息各国都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人贵为君主?,怎么会来到敌国的地?盘深入虎穴?
想通这些,她在裴鸿轩指引下坦荡进入内室。
这儿是个茶室,地?上铺着厚厚的粘毯,脚踩上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角落里是一片人工挖凿出?来的假山石水,曲水流觞,琴音袅袅,是个雅处。
不过室内并没有人。
舒梵正疑惑,视线一转,一道修长的身影已经擦着假山石,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侧。
男人的声音低沉平和,有种历经岁月洗礼的磁沉性感,可那份看似平和的表象下,似乎又蕴藏着波涛,就?这么问?她:“梵娘,别来无恙。”
这一字一句的,分明的冷淡舒缓的,却好似字字敲砸在她心尖上,震得她心口?麻痛,手脚都好似冻僵似的失去?了?知觉。
老半晌,她才镇定下来:“您认错人了?吧,我并没有见过您。”
他倏然一笑,唇角微勾,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舒梵心里却是猛烈一跳。
深吸一口?气?,她的目光这才落到他脸上。
他和两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一样的英俊逼人,气?质凛凛,站在那边便是一道风景,很给人距离感。
只是,舒梵这一刻总有直觉,他应该是恨她的,不然不会如此平静。
这人惯常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看上去?越平静,底下蕴藏的风暴越是猛烈,如一股暗中燃烧蓄势的大火,要将人焚毁殆尽。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好似有人拿一柄小锤子不断在敲她的脑袋。
“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这潭州距离卞陵路途遥远,长途跋涉的,我有些水土不服。”舒梵冷冷道。
她又不欠他的!
再多的龃龉也早就?过去?了?,他害死她师父,她坑骗他一把,他们两清了?!
他又凭什么在这里高高在上地?审度她?凭借他瑨朝君主?的身份码?不过是以势压人罢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接,如电光火石,星火迸溅。
一个静谧一个仇视,她倒暂时也没有落于下风,只是一颗心乱得不行。
舒梵自知强弩之末,别开了?目光,借着落座和他错开了?视线。
李玄胤亲泡一壶狮峰龙井,茶水落在盏中,叶片浮沉,没有溅起一滴。
“尝尝,我从长安带来的茶叶。”他将茶盏推到她面前。
舒梵本想讽刺一句“难道楚国就?没有好茶了?吗”,想想还是作罢,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和他争吵,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口?。
“怎么样?和以前的味道比起来呢?”
舒梵心绪翻涌,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
她承认,她没有他这份城府。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跑到潭州来,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若是想要攻下南楚,直接动手便是。
若是想要和谈,为什么不直接开始?
可如果她真的这样开口?了?,暴露了?自己的意图,这场和谈便是还未开局就?处于下风。
她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您有话可以直说。”
李玄胤笑了?,低低的,笑得更是意味深长。
“……您笑什么?”她头?皮麻麻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玄胤端起茶盏喝了?口?,云淡风轻道:“刚才不还说不认识我吗?梵娘,这么快又想起来了??”
舒梵背脊僵硬,没想到自己这么不注意。
和他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情就?没有平复过,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
她只好道:“我曾远远见过您,自然知道您是大瑨君主?。”
死不承认你能奈我何?
这无赖作风似乎也逗乐了?他,李玄胤低笑,轻轻点头?,算是认了?,也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再与她纠缠。
舒梵也知道他不是个没事找事无的放矢的人,大老远赶到潭州,不可能只是得知了?她的消息专程过来一趟,他必然还有别的目的。
“您有话可以直说。”这是她第三?次相邀。
可惜他不上套,低头?浅浅又抿一口?清茶,反问?她:“若是战,你觉得你们楚国有几分胜算?”
舒梵哑然。
李玄胤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宇,哪怕是苍白的,亦或者是强装镇定的,都如毒药一样疯狂地?吸引着他,在他心里点燃一把思?念的火焰。
但心里同?时也是带着满腔怨愤的,恨她一走了?之,抛夫弃子女。
无情的女人,有时候让人想要把她的心剖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石头?做的。
他无声地?冷笑。
舒梵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他给她挖的坑,是谬误和假设。
若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气?势上便输了?一截。
于是她提起心神,施施然一笑,反问?她:“若是战,陛下觉得能攻下楚国吗?”
“朕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何况是区区一个弹丸小国?”
舒梵又笑了?:“那您为什么不直接开战呢?可别说是为了?我,我自问?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他也笑,望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却也坚定:“为什么不呢?舒儿,你有这么大的魅力。”
那一瞬,舒梵心神摇曳,几乎就?要破功。
但她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戏谑,好似猫捉老鼠那样的戏弄。
仿佛有一巴掌无形中扇到了?她脸上,让她晕晕乎乎的脑子瞬间清醒。
“陛下说笑了?。本宫虽然有几分姿色,但对于您这样的君主?而言,实在是我不知道。何况若是您真的想要我,直接攻下楚国不就?是了?。”
他状似思?忖似的沉吟了?会儿,笑道:“说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舒梵觉得自己快要维持不了?脾气?了?,却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又道:“您不下令立刻进攻,无非只有一种可能。”
“说来听?听?。”氤氲的茶气?中,他敛了?笑意,神色漠然到好似寒铁,神鬼不侵。
她清了?清嗓子,也冷漠地?望着他:“你当?然可以集结重兵围城,但兵法有三?策,围城是下下策,耗时久、损伤大,不到万不得已你怎么会用?”
李玄胤是用兵奇才,怎么会不知道攻城的利弊?哪怕侥幸攻下,也必然伤亡惨重,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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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楚国四周多丘陵地?带,易守难攻,又容易隐匿身形,若是攻到最后楚国的皇帝心血来潮弃城而逃、带着人往山里一躲,岂不是前功尽弃?
以他的性格,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
于是才有了?这次和谈。
楚国也不是毫无优势。
然而,翌日的和谈却让舒梵大失所望。
楚国这边的使者毫无底气?,不但一见面就?对裴鸿轩阿谀奉承,献足了?谄媚,和谈时也不敢提什么意见。
裴鸿轩今时不同?往日,可不像以前那么厚道了?,洋洋洒洒一大堆苛刻的丧权辱国的条约一列,舒梵已经气?血上涌,很想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抽一顿。
可是她不能,别看她在李玄胤面前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其实毫无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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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大军压境,虽然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灭掉一个楚国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第一次瑨楚和谈中,双方?缔结了?友好条约,结为兄弟之国,楚认瑨朝为大哥,每年向瑨纳贡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金银器物?万余。
不过,这只是保得一时平安,只因当?时周边还有其他小国未灭。
瑨帝回去?后便集中兵力先?后灭了?越、宋二国,以蚕食策略逐渐吞并了?其他国家,历时不过半年,便将楚围困在关中,楚一时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于是楚国朝中又在投降和主?张之间展开了?一场空前争执。
因楚帝先?后派出?的两支兵马都如摧枯拉朽般大败,原本坚决抵抗的心也逐渐变得不稳。
这日晚间,他差人将舒梵叫到殿中,也不跟她说话,只一个人伏在御案前自斟自饮,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再抬头?时,俊秀的脸上满是无奈和绝望,情不自禁地?唤她:“阿姐——”
舒梵心有不忍,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右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阿姐,你说朕是不是早点投降比较好?宋、越、汉都亡国了?,周边那些国家都成了?亡国奴,只有朕还苟延残喘。可是,又能撑多久呢?”
“不会的,总有出?路的。”见他涕泪满面,舒梵心里酸涩难言。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帝王,而只是一个弟弟。
相比于性情豁达的卫然,慕容陵明显更加阴郁多疑,幼时颠沛、在慕容昭和周寅鼻息下苟且的日子,对他影响太深刻了?。
舒梵也能理解他既要苟全脸面不想投降,又实在害怕的心理。
毕竟,那是李玄胤。
“阿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慕容陵紧紧扯着她的衣袖,好似绝望迷路的孩童。
舒梵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承平十年,南楚对瑨称臣,以瑨为正统,去?国号改称南楚国主?,又派遣使臣前往瑨朝首都长安朝拜觐见瑨帝,以示臣服和归顺。
承平十年末,也就?是除夕之前,瑨帝派征北大将军刘善率大军压境,不过围成三?日,南楚便开城门投降了?。
连同?舒梵在内的数百皇族、宗亲大臣一道被押解到长安。
瑨帝封慕容陵为楚国公,楚后为楚国夫人,其余后妃除了?张贵妃得封乡君外其余人皆无封诰。
被俘后,舒梵和慕容陵几人一道住在内城城东的湘江别馆,外有重兵把守,平日毫无自由。不过,基本的吃穿用度还是能保障的。
几个被一同?关押的王公大臣虽然心里害怕,也没绝望。
从城破被俘开始,瑨帝除了?圈禁倒也没为难他们,依旧好吃好喝供着,甚至还在除夕之夜邀请他们前往瑶台一同?参宴。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贵族们心里惶惶,不知道瑨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要羞辱他们,他们早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越是疑惑心里就?越是害怕。
在极度的高压之下,人总会生出?一些绮念。
这日用膳时,舒梵一进门就?看到几个王公大臣和楚国夫人、张乡君都在,她心里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你来了??坐啊。”楚国夫人殷勤地?起身,对她笑了?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舒梵心里已经打?起警钟,但面上还是笑了?笑,客气?地?坐下。
“我们虽然如今有吃有喝,但到底是亡国奴,我们的存在便是扎在瑨帝心里的一根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拔去?。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真是……”楚国夫人掩面而泣。
张乡君也附和道:“是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说着也嘤嘤哭泣起来。
几个大臣也开始了?他们的表演,说自己每天睡都睡不安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梦里就?会被人给砍了?。
舒梵冷眼看着这一切,他们酝酿了?一堆,哭的哭掩面的掩面,可表演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舒梵开口?,甚至平静地?看着他们,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舒梵后来还是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嫂嫂有事的话,可以直说。”
楚国夫人被噎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气?氛再一次变得诡异。
在众人目光示意下,她只好腆着脸开口?:“是这样的,我们原本打?算进献美女以求得庇护,可是送去?的几人一概被退了?回来。公主?是楚地?数一数二的美人,才情卓绝,能歌善舞,若是你去?,没准那瑨帝便……”
舒梵挑了?下眉,冷淡地?望着她。
楚国夫人愈加尴尬,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张乡君见她有打?退堂鼓之意,连忙接过话茬:“你身受皇恩,可不能置陛下性命与不顾啊。”
慕容陵对卫舒梵超出?寻常的依赖和关怀她早就?看在眼里,不管于公于私,都希望把卫舒梵推出?去?。
舒梵却道:“国公已降,你还这样称呼,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张乡君自知失言,吓得捂住了?嘴巴。
舒梵实在不想再陪这帮人虚与委蛇,起身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她当?然不会被这帮人裹挟,除非她自己想,谁也别想胁迫她。
到了?门口?才想起她如今没有丝毫人身自由,深吸口?气?,正好离开。
负责守卫的将领却笑着叫住她,拱手示意她可以出?去?。
舒梵没有多问?,可能是这些日子身为阶下囚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可能是心力也明白是谁的授意。这是谁的地?盘?这些将士听?谁的,还用多问?吗?
到了?外面天上就?开始下雪了?。
墨蓝色的天幕欲暗不暗,大大小小的雪花开始纷扬,洒在她脸上、落在她肩上,还未来得及掸去?便化为了?冰凉的雪水。
不知是哪儿钻出?来的小孩,一下子撞到她身上,她踉跄着往后栽倒,坐了?个屁股蹲。
地?上雪虽积了?几尺厚,骤然这样摔倒青石板地?面上还是很疼的。
舒梵心情本就?抑郁,双重打?击下,悲从心来,眼眶无来由地?湿润了?。身边寥寥几个行人和她擦肩而过,见这个漂亮的女孩坐在地?上不吭声也不起来,还流着泪,多少也会投去?诧异的一眼。
可到底是陌路人,没有人扶她,也没有人过问?。
都是匆匆过客。
分明这曾经是她最熟悉的故土啊。
舒梵抹了?一把眼泪,可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这样在大街上哭有些丢人,撑着地?面就?要起身,虚空里却伸来一只手,宽大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熟悉的薄茧。
舒梵怔住,这一刻耳边的风声似乎都变得遥远,四周一片静谧。
行人的脚步声踏在绵密的雪地?里发出?轻微的踩踏声。
良久,她才勉力抬起头?,看向他。
她不伸手,他也保持着那个伸手的动作,似乎是在跟她比耐力。舒梵无法,为避免被千万人围观,加之腿脚酸麻,一时难以起身,只好搭了?他一手,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雪。
李玄胤却笑了?。
鹅毛般的大雪中,他静静看了?她许久,那目光竟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竟然攥住了?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握在了?手心里。
身后的酒铺纷纷打?样了?,店主?出?来收外摊,廊下的灯笼一晃就?被收走了?,四周便黯淡下来。
只他漆黑的眉目在鸦青色的天幕下影影绰绰,是温柔的,似乎也是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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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前, 她与他?同游长?安街巷时,他?似乎就是这样握住了她的手,在灯火阑珊处回头?看她, 问她累了没有, 是否要?回宫。
舒梵好似被烫到似的,将手抽了回来。
李玄胤也不在意, 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舒梵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似乎是被她问住了,原本闲适的神色也扁的寡淡。
有那么会儿, 脸上的表情在阴影里看不清,如坠入水中的墨般徐徐化?开。
舒梵就这么望着他?,没有躲闪, 因为这一刻,她觉得君临天下的他?其实?在气势上是弱于她的。可再过一会儿, 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神情执拗, 反倒比从前更加冰冷。
舒梵觉得他?肯定是恨她的, 恨她的不告而别。
可她何尝不恨他??
他?杀了她师父,对她有恩的人。
她做不到杀了他?,也不能,所以只能离开, 让自己淡忘这段回忆,可偏偏他?要?步步紧逼。他?宁可步步为营吞灭南宋、南楚等国?, 也要?让她退无可退再次回到他?身?边。
天气太冷了, 舒梵垂着头?缩着脑袋在前面走着, 走得太快了差点还滑了一跤。
他?本来想抱她,却被她闪开了。
她现在只想跟他?保持距离。
李玄胤只能作罢, 但也不想离开,就这样一路如护花使者般走在她身?后。舒梵很快就发现,周边人投来的注目礼越来越多,遑论他?们不俗的相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便衣羽林卫气度也是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家丁。
她实?在不想被这样围观,回头?看他?。
他?似乎能看出她的想法:“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去?前面吏部侍郎周乾行的府上休憩一二。”
舒梵应承下来。
到了府上,吏部侍郎吓得携全家来拜见,又是一番大阵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舒梵的目光也奇奇怪怪的,他?是新贵,以前在地方上任职,并没有见过舒梵,但皇帝在皇后每年的忌日都要?众大臣前往太和殿瞻仰皇后画像遗容,所以,他?觉得面前这位女子很像故去?的先皇后。
但他?怎么都不会把她和故去?的先皇后联系到一起。
只是感慨,陛下终于要?往后宫添人了,这自然是好事。
自从先皇后故去?后,陛下性子愈发喜怒无常,好大喜功,朝臣苦不堪言,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畅所欲言了。
尤其是在涉及先皇后的问题上,皇帝简直严苛到变态,之前有在奏表中写错皇后名字的,不但被削了官还被流放到漠北,与披甲人为奴。
心里乱糟糟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忙将花厅整理了出来让与了他?们。
本想准备点心,李玄胤却说只要?两盏茶,他?不敢再留着叨扰他?们,马上将其他?人都叫走了。
花厅里很安静,花倒是开得好,像是常开不败的干枝梅。舒梵伸手触一下,果然碰到干硬的质感,没有花朵应有的柔软。
“这两年在南楚过得好吗?”李玄胤问她。
她知道自己应该回答“挺好的”,云淡风轻地揭过这个话题,可她非要?回答“不好”。
然后看向他?,似乎是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她失望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柔和地微笑,舒梵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不掺杂任何算计、毫无芥蒂的笑容。
以至于两人的对话,再次陷入了两难境地。
她应该恨他?的,可此?刻,忽然恨也做不到了,质问也没办法开口。许是时间冲淡了太多,现在颇有些过期药物回味极淡的感觉,情绪提不上来。又或者,她心里很清楚他?这人从不后悔自己做的事,他?也不是个对错导向的人,他?只在乎结果和需求,讨论对错实?在没有意义。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半晌,他?看着她开口。
舒梵沉默地垂着头?,沉默了很久,后来憋出一句大实?话:“我?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
之前在边境遇到时,她还能信誓旦旦和他?争吵,如今局势逆转,连这对峙的底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言以对。
他?也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弘策很想你,弘善和思陵也会喊娘亲了。”
舒梵的眼眶有些湿润。
“你为什么如此?狠心?”
“都是你逼的。你为了巩固你的权势无所不用其极,你让我?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我?每每待在瑨宫都于心难安。你如果能瞒我?一辈子,我?不会离开,可你偏要?让我?知道。”
李玄胤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是没有结果的讨论。
他?要?掌控话题的先机:“是他?费远先不仁不义,我?不怕告诉你,我?是南楚人,还是南楚孝文皇后之子,费远与我?母亲有旧,所以昔年在掖台才多次助我?。”
“那他?救了你……”
“他?是为了他?自己!有朝一日能利用我?的身?世钳制朝廷,我?怎能让这种?隐患留着?”
舒梵是很了解他?的人,一瞬就明白为什么他?要?灭了南楚才告诉她,他?本质上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人,只有灭了南楚,再无威胁,才不怕将这秘密告诉她。
“每个人都有秘密,舒儿,这和我?爱你并不冲突。至于费远,就当我?对不起他?好了,但他?也对不起我?,大家扯平了。成?王败寇,他?死了只能算他?技不如人。”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却还是柔和下去?,“如果你实?在不能释怀,若他?还有子嗣,朕会封侯赐爵,赡养他?们到老。”
那日的谈话到底为止,是李玄胤送她回去?的。
他?转身?上车时还多看了她两眼。
不过舒梵没有看他?,面色冷淡地站在那边。
李玄胤本来打算上车后便回宫的,马车驰到半道,他?瞥到角落里一个黑色红漆的匣子,信手打开,里面是一盘杏仁饼,是她从前爱吃的,方才搁在角落里忘记捎给她了。
他?忙吩咐刘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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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刘全忙唤人将车赶回去?-
舒梵本要?回府,慕容陵此?刻从清和殿听完朝臣的教化?课回来,下了马车便唤住她:“阿姐。”
舒梵回头?见是他?,他?手里还拎着篮红果,神色便有些怔忡。
她记得团宝最喜欢吃红果,一颗心像是被攥了一下。
慕容陵快走几步上前,捻了一颗果子塞她嘴里,笑眼弯弯的:“甜不甜?”
舒梵怔住,可果子都塞嘴里了,只好尴尬地咀嚼两下咽了下去?。
另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陛下,还要?过去?吧?”刘全在马车窗口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口气提在喉咙里,已经根本不敢喘气了。
李玄胤冷冷一笑,脸色阴沉地将那盒杏仁饼扔出来:“你自己去?吧!”
刘全在窗口堪堪接住那盒饼,望着已经驰远的马车欲哭无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送。
想了老半天也没敢擅作主?张,又带着饼回去?了。
谁知回到紫宸殿,皇帝在例行写字的时候又发了两次火,把笔筒都给砸了。
却也不说什么,只是脸色难看地站在台阶上,旒珠下英俊的面孔如罩寒霜,叫人不寒而栗。
皇帝写字时喜欢安静,只有刘全一个人帮忙研墨。平时这是天大的恩典,这会儿却像是成?了他?的催命符,连个一同分担怒火的小宫人都没有。
刘全欲哭无泪,垂着头?缩在那边不吭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李玄胤显然没打算这么放过这个就近的出气筒,问他?:“楚国?公与卫乡君关系甚笃?”
这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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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全欲哭无泪。
不过皇帝就这么逼视着他?,他?不想死也不能这么说,磕磕绊绊道:“应是兄妹之谊,卫乡君昔年在南楚就被封为镇国?公主?,听说是楚君的义妹,两人情同兄妹。”
李玄胤冷笑不语,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话术。
刘全额头?冷汗涔涔,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是陛下不信,可以派人去?打探一二。那楚国?夫人和张乡君如此?善妒,若是二人真有苟私,岂非早就闹翻天了?”
至于查的结果如何可就与他?无关了。
这招祸水东引显然起了作用,皇帝沉思片刻,微微一笑:“明日让楚国?公来宣德殿,朕要?召见他?。”
对于这种?手下败将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还没放在眼里,只是心里心绪难平。
什么阿猫阿狗也配觊觎他?的女人了?
他?也是昏了头?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玄胤复又坐下,提起墨迹已干的笔。
刘全见状忙躬身?上前继续替他?研墨,看他?一笔一划在纸上书写下饱含情义的书信,眉心一直跳。
方才他?以为陛下在批注奏表,匆匆一瞥才看清了,他?是在写情书。
什么“一日不见卿,思之……”酸得他?头?皮发麻,忙不迭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陛下这些年虽外?表瞧着仍和从前一样,却好似变了很多,总做一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事情。
李玄胤离开紫宸殿后去?了趟东宫,却被告知太子不在。
他?心里了然,轻车熟路前往重华宫。
这里的摆设仍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分毫,好似主?人尚在。弘策今年七岁了,仍是奶白奶白的脸,但已经褪去?了不少?稚气,穿着与他?同色的宽大衣袍站在殿内垂泪,瞧见他?过来,连忙伸手抹去?眼泪。
父皇严厉,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喜欢他?哭。
可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地走过来,温和地牵住他?的手说:“想哭就哭吧。”
弘策马上哭得稀里哗啦,用蟒袍袖子擦了擦鼻涕,又一抽一噎地说:“母妃还会回来吗?”
“会的,你母妃很快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父皇不许说谎。”
李玄胤慈爱地笑了笑,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蛋。
晋江
翌日?一早, 慕容陵就接到了宫里的旨意,宣他一早入紫宸殿。
他当时才刚刚起来,紧赶慢赶换了件衣服, 洗漱完后?心?里仍有?些忐忑, 不明白瑨帝召见他有什么事情。
他连受封那日都没被瑨帝召见过,似乎是不耐烦见他这个降臣。不过, 不知是出于招安还是不想让世人指责自己薄凉,瑨帝也没太为难他们这些南楚贵族,除了出行受限等于软禁, 还是好?吃好?喝供着。
“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所为何事?”去往宣德殿的车上?,他有?些忐忑地询问随行的宫人。
“陛下心?意,咱们怎么知道?楚国公到了不就知道了?”小太监不阴不阳地哼了声, 没搭理他。
慕容陵吃了个憋,也有?些恼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奈何如今是阶下之囚亡国之奴, 还能?逞什?么威风?
到了宣德殿门口,上?台阶时不经意抬了一下头, 便觉得头顶方正?的匾额明晃晃的照眼睛, 脚有?点发虚,这一趟进去不知是福是祸。
若是瑨帝要降罪,直接找个由头发落他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单独召见?
理智上?告诉他, 瑨帝这趟召见应该不是降罪,只是心?里仍是惴惴, 很难消除这种对未知的恐惧。
“楚国公, 请吧。”身边吊着尖细嗓子的太监甩了甩拂尘, 催促道。
慕容陵假意没看到他嘴角的冷笑,深吸口气, 毅然走入了殿内。
殿内很安静,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伫立在玉阶上?,手里执着一卷书,修长如玉的手指好?一会儿?才翻动一下,正?慢慢地翻看着。
瑨朝皇帝的衣饰较为庄重,衮服冕冠清一色的玄黑色,唯有?袍角、襟口等地方采用金银线绣出繁复的章纹金龙式样,韬光养晦又华贵逼人。但这身衣裳穿在这个人身上?,丝毫没有?压不住的感觉,他的气势完全压住了这身衣服,甚至让人的目光只能?注视到他身上?。
慕容陵此前没有?见过李玄胤,只知他三十而立,正?当盛年,年岁上?要比自己大些,他觉得应该是比较沉稳威严形象,确实?不怒自威,但是……他比他想象中要生得好?看得多了,如画卷般的一张脸,清冷又昳丽,高不可侵,在他面前好?像自己变得无?比渺小,下意识想要顶礼膜拜。
“微臣慕容陵,见过陛下,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跪在地上?行礼。
这一刻,忽然觉得也没那么难受起来。
既然都?做亡国奴了,该吃吃该喝喝,还是别太和自己过不去,重来一次也改变不了什?么,国力太过悬殊了,失败才是常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进来吧。”李玄胤头也未抬,绕到长案后?俯身写?了几个字。
他不开口,慕容陵也不敢开口,垂着头站在下面听令。
约莫过了许久,李玄胤才道:“卿来长安多久了?”
慕容陵迟疑道:“一月有?余。”
“长安如何?”
“繁华盛世、百姓安居,臣心?向往之。”
“可安寝否?”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甚至听不出什?么波澜,几个问题也像是随口一问、例行慰问似的,慕容陵更摸不准他的意图,心?里愈发不安,又跪了下来:“臣不思楚,长安甚好?,臣吃得好?睡得好?,愿世世代代留在长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头顶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轻笑,很低很沉,有?一种说不出的磁性,听来是很好?听的。
慕容陵却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这回答是不是说错了。
好?在那日?瑨帝似乎并不想为难他,只简单问了些问题就放他回去了,还赏赐了一些东西。
慕容陵回到府上?时,发现基本所有?有?名?有?姓的旧楚贵族都?到了,一个个翘首以?盼,眼巴巴等着他回来。他刚一踏进门,这帮人就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今日?在宣德殿发生了什?么。
他心?里烦躁不堪,觉得这帮人就是在看他的笑话,一个个心?里只想着自己。
“本国公无?碍,你们是不是很失望?”慕容陵挥开楚国夫人和一个赶上?来假意关切的贵族,“一个个的心?里只想着自己。你们这么害怕,干嘛不自己去?”
几人被他训斥地灰头土脸,不少人心?里也有?了不快。
原南楚礼部?尚书张绍如今就忍不住开了口:“国公爷,我们也都?是关心?你,现在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潜台词是,你现在也是个阶下囚,又不是楚国国君了还摆什?么皇帝架子,也不嫌埋汰?
慕容陵气得手都?在发抖。
“好?了,别吵了,还不如想想三日?后?的宴会怎么献舞!”周寅烦躁道。
投降称臣后?,不少人都?升官了,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甚至连大司马的职位都?没保住,只给封了个闲职,显然瑨朝人才济济,瑨帝并不看重他。
这让他心?里颇为发愁。
他和慕容陵之间的关系现在算是撕破了,根本不想保留什?么体面了。
过去是君臣,现在大家半斤八两,为什?么还要看他的脸色?!
慕容陵险些和他吵起来,憋着一肚子气回了住处。
谁知舒梵也在院子里等他,他原本抑郁的心?情顿时如云开雨霁,笑着上?前:“阿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舒梵一早就得知他被李玄胤召见的事,心?里担忧,这才过来。
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
以?至于神色有?些惘然,迟疑了很久也没问出口。
慕容陵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心?里也有?些疑惑。
半晌却听见她道:“瑨帝召见你所为何事?”
慕容陵这才将今日?在宣德殿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舒梵点点头,后?来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了,甚至也没关怀他两句就魂不守舍地走了。
慕容陵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她不是来关切自己的。
可若是不来关心?自己,她眼巴巴赶来问这个干嘛?她不是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公大臣,不会只想着自己。除非……她是想询问那位……
他忽然一凛,继而失笑,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和那位高高在上?的瑨帝能?有?什?么故旧?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在三日?后?的宴会上?被推翻了。
那日?宴会一反常态地设在瑶台,由内阁首辅裴鸿轩主持,很多王公大臣和内眷都?到了,规格很高,笙歌燕舞美酒佳肴一应俱全。只是,瑨帝没有?出席。
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虑的是想要在瑨帝面前有?所表现的人,无?论是想要加官进爵的王公大臣还是想要得到垂青的南楚女眷,欢喜的就是慕容陵这类得过且过的了。
众人各怀鬼胎,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分?毫。
这位裴大人虽然年轻,处事周到八面玲珑,深得瑨帝信任。
他笑着招呼众人,欣赏完歌舞后?,又邀请他们到花园中观看悬挂着的灯笼灯谜、陈列的一些瑨朝珍品器物古玩,过一会儿?,高台上?开始表演打铁花。
原本晦暗的夜空中炸开火树银花,绚烂到照亮了半座皇城。
舒梵有?些恍然,下意识攥紧了手心?,她曾经也在这里表演过这个节目,当时被李玄胤教训了一顿,说再好?的节目也没有?她的安危重要,下不为例,不然重刑伺候。
她踮起脚尖,软软的小手掰过他冷漠寡清的脸,笑道:“要怎么重刑伺候?大棒伺候吗?”
他怔了一下,都?气笑了:“不知羞耻!”
光影错落,仿佛一滴水落到平静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梦境就此被打碎,又回到现实?。
舒梵深吸口气,抬头望向高台上?的盛景。
人人面带微笑,欢声笑语不断,愈发显得她心?里寥落不堪。
她就要离开去僻静些的地方,身边的红梅树旁隐约站了个人,枝丫被玄色的衣袍勾缠了一下,回弹的力道将几片花瓣扬洒在地上?。
“多少年了?你觉得他们这铁打得好?吗?”清冷沉醉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
舒梵背脊僵硬,老半晌才镇定下来,回头去看他。
他在树影下看她,唇边含着笑,头顶是炸开的漫天星火,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她的呼吸不由屏住。
慕容陵也对打铁花没兴趣,看了会儿?就觉得无?趣,回头寻她,却见她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不远处一棵梅花树下,如一对璧人。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当时只是本能?地有?些不快,还以?为是瑨朝某个权臣借此跟她搭讪,走近几步才在几丈外生生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此刻看清了那个男子的侧脸,不是旁人,正?是瑨朝天子——李玄胤。
他噙着笑意,眼底都?是化不开的温柔,和那日?站在玉阶上?高高在上?冰冷睥睨他的男人似乎不是一个人。
他心?里乱得很,直到身边众大臣也发现了皇帝的存在,纷纷下跪行礼,四周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他被人潮裹挟着,如万千星辰里最不起眼的那一颗,也跟着跪了下去,心?里五味杂陈。
更多的,还是不解和疑惑。
这样的变故,让他对那日?瑨帝在宣德殿召见他的初衷,更多了几分?猜测。
脑子里乱糟糟的,思及瑨帝前后?的态度变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什?么,不由打了个寒噤。
晋江
瑨帝的出现让局面出现了变化。
双方的注意力自然都围绕在他身上, 南楚贵族自然想要穷尽其力获得他的好感?,南楚女眷更觉得惊喜,这位帝王比她们想象中要英俊得很, 甚至是极为俊美。
只是, 瑨朝旧部在其中起到个阻力作用,不?管是瞧不?上这帮亡了国还汲汲营营的, 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双方暗暗的博弈让宴会现场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舒梵却?觉得无聊,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她不?是重要人员, 离席自然没?有人管,但很快,有人便找到?了她, 请她前往偏殿一叙。
“何人相邀?”
说?是楚国夫人和张乡君。
舒梵过去才发现不?止这两人,还有几个楚国贵族, 七嘴八舌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看到?她,他们的目光明显有了变化?。
显然, 刚才瑨帝的态度让他们有了诸多的联想?。
一人问她是否与瑨帝有旧。
舒梵面不?改色道:“我今日第一次见他。”
这人面色更加古怪, 就?这么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舒梵感?觉有些不?对?,便听?见他又道:“可方才陛下说?,你是他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你二人交情甚笃, 让我们多多关照你。”
舒梵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没?想?到?他还给她来这出。
几人围着她, 这才说?出了他们的意图, 竟然想?让她献舞去讨好李玄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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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梵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望着他们, 慕容陵率先开口:“你们能有点?儿骨气?吗?”
一人涨红着脸脸巧言道:“昨日陛下发怒,将吴国那几个大臣都给砍了, 还抄了家,你怎能保证这样的事不?发生在我们身上?怎能如此坐以待毙?”
又说?为了他们的安慰,希望舒梵以大局为重。
舒梵只觉得荒诞,冷笑一声就?走?了,根本懒得搭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知翌日慕容陵又被?召去了紫宸殿,留了两个时辰才回来。
他回来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舒梵问他他也不?肯说?。
舒梵这日便到?门?口,对?看守的一个羽林卫说?她要见李玄胤。
对?方一脸尴尬,说?他没?有权限办到?这样的事情。
卫舒梵说?:“你定会有办法的。”
她一早就?认出来了,这些人都是李玄胤的亲卫,当年她就?认识。
对?方虽然一脸为难,但是不?到?一刻钟门?口就?停了一辆马车,为首迎接她的正是刘全,挥着拂尘很是欣喜,忙请她上了马车。
舒梵的脸色委实不?太好,总感?觉是掉入了陷阱,可怎么问慕容陵他都不?肯说?,脸色难看。
她只能去问李玄胤。
到?了内殿,已经是黄昏时分,舒梵踩着油润的金砖地进了门?。甫一踏进殿门?就?轰然合上了,这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安。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内殿,明黄纱帐后。
皇帝白玉般的面容上已有醉意,一双深邃的凤目仍是清明,凛冽如刃,就?那么笃笃望着她。
本该是兴师问罪的人,这会儿她的话却?像是梗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了。
她根本不?敢看他,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还未开口一截细腕已被?扣住,人被?狠狠推到?塌上。
“舒儿,你还要往哪儿逃?”他幽幽的,眼中满布血丝。
说?不?清是恨意多一点?,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很大,有一种说?不?出的滚烫,可更炙热的还是他望着她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眼中含笑带泪,甚至有些憎恨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好似是在控诉她为什么这么狠心,这么多年不?来看看他。
明明他才是那个推动的人,他这会儿却?是实打实的委屈,甚至有些卑微。
好似是在说?他什么都不?做她就?不?会来看她,就?算她现在是阶下囚,也不?愿意跟他低头?。
舒梵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着火了,拼命想?要抽回去,他张开手臂就?将她抱在怀里,怎么都不?肯松开:“你回来好不?好?我不?固执了,我只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的,你不?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痛苦……可我是大瑨的皇帝,我每日还要镇定自若地去上朝,还有弘策、弘善和思陵,我得亲自抚养教导他们,我们的孩子……”
他没?跟她说?过这些,舒梵微微颤抖,一颗心好像被?撕裂了。
她强令自己?冷静一些,别过头?去:“你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他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怎么都不?愿意放手。
“我对?不?起你,不?该让你伤心难做。”他不?再提自己?的立场,他只站在她的角度来判定这件事。
尽管他内心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选。可这一刻,他也只是一个卑微的希望自己?的妻子回头?的可怜男人。
他知道自己?这样肯定很难看,不?应该如此失态,但实在无法控制,从知道她的死讯开始,他整个人都快碎裂了。
他知道不?应该为一点?点?小事大动干戈,可看着那帮大臣在那边说?着风凉话他就?恨得牙痒痒,看到?别人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他就?难受,凭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幸福他就?要孤家寡人?
他不?开心,他就?要让他们都不?开心。
他知道自己?这两年的风评远不?如前,说?皇帝喜怒无常苛待大臣,可他不?想?管,他就?想?任性一次。
不?然他会疯的,日日沉浸在失去她的悲痛中,他真的会疯。
失而复得,他怎么可能还能让她离开?
他知道她不?可能喜欢慕容陵,可他就?是嫉妒,连她身边出现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恨得牙痒痒。理智和情感?在不?管焦灼拉扯,心里明明是很清醒的,但就?是忍不?住发狂。
他抬起涕泪横流的脸,笑了,抚摸她的脸颊:“对?不?起,真的不?能放你走?了,哪怕你恨我。”-
印象里,这是卫舒梵第一次看李玄胤流泪,这对?她而言是极为震撼的。
他的阴狠、狡诈、心狠手辣、孤傲清绝……都深入她内心,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痛哭流涕崩溃的样子。
好在那日他喝了酒,浑浑噩噩的后来倒在她怀里。
舒梵低头?看着他清俊的脸上布满泪痕,漆黑的睫毛上海沾着水渍,心里也说?不?出的酸楚,一颗心软化?下来,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面颊。
他看着清瘦,实际上重得很,靠在她肩头?她觉得有些吃力,想?把?他推回床上。
可他的双手静静缠着她,怎么都推不?开,她后来只能放弃了。
夜深了,她想?要走?也没?办法走?,只好和他一道和衣躺在塌上歇息。
窗外一轮明月照耀着凄清的殿宇,四周空旷而寂静,舒梵侧头?望着他,抬手抚摸他的脸颊。
多好看的男人,面白如玉,轮廓分明,连睡着时都这么英姿勃发,却?是如此的诡谲难测,心狠手辣。但凡帝王之路,就?没?有不?这样的吗?
可这个人,对?她却?是数十年如一日,偏执成魔。
她在心里叹息-
很快到?了腊月,长安下了一场大雪,温度很快降到?冰点?。舒梵早上起来,池子里的水都冻结了,门?口的两棵柿子树上也挂满了白皑皑的霜蔼。
她搓了搓手,宫人忙递上来一个手炉。
她回头?问:“太子殿下呢?”
“在东宫聆听?太傅教诲。”
早在两年前,皇帝已经太子准备了自己?的班底,更让裴鸿轩做他的老师,精心培养,这两年孩子也成熟了不?少。
舒梵却?迟迟不?敢去见他,只在远处偷看,对?于这个孩子,她心里是有愧的。
“为什么不?去?”昨日李玄胤问她。
舒梵默了会儿道:“他应该不?太想?看见我吧?”
“他日日都在思念他的母妃。”他的语气?有些冰凉,“你不?止没?有良心,连他的心也不?懂。”不?知是在说?儿子还是在说?自己?。
她没?话说?了。
他却?将她拥入怀里,只是用的劲大了,手臂微微颤了一下。
舒梵见他目露痛苦,才想?起他曾经为了救过她受过伤,心里更是难言滋味,连忙让宫人去找太医来。
太医来帮忙上了药才退去,殿内仍残留着药香味。
舒梵接过宫人手里的碗,递给他。
他没?接:“你喂我。”
舒梵:“……”
两人四目相对?,他幽沉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很镇定,也很执拗,但舒梵更多的读出了一中耍无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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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可不?会这样……他是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的,是无所畏惧顶天立地的,哪怕处于逆境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同情,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登顶的狠人。
她头?皮发麻,只能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他启唇将粥给慢慢咽下,目光仍望着她,像是看不?够似的。
舒梵干笑:“府上还有事,我得回去。”
“我陪你回去。”他淡淡。
舒梵:“!”
她后来还是说?算了,不?用了,她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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