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小爷遇故人
其他的项目倒是很好填写,但轮到灵喾和症状的时候,江曜却不免有些犯难。
他不是毒灵喾,就连见过的毒灵喾灵士也只有萧池一个,如果让他编,他一时半会还真编不出来。
“不是有现成的吗。”玄师笑道,“鸩鸟。”
“师父你的意思是,把萧池的灵喾写上去?”江曜一愣,但立马反应过来,
“这这这,是不是不太好……”他有些犹豫。
“毒灵喾的症状大都大同小异,只是根据灵喾还有实力会有细微的不同,所以在发作症状直接写上是没什么问题的。”玄师却摇了摇头,
“对了,说起来,前辈他……”提起玄师,萧池脸上也难得多出了几分正经。
“在这里。”江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师父这些日子在南域都是现出实体和我一起行动的,不过今天因为疏影楼的规矩才暂时变回了灵魂跟着我。你要见他吗?”
“不用了不用了。”萧池连忙摇了摇头,轻咳一声,看向江曜的目光中微微带了些胆怯之色,“那个,他给我的那个方子,我……”
“咳咳,前辈他……没生气吧?”他试探着问。
“你是说你用那个方子给别人治疗毒灵喾的事情吗?”江曜一愣,旋即轻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那个……我也是觉得,有些毒灵喾灵士实在是可怜。嗯,那个方子我可一点都没有泄露出去啊,而且每次给他们配药我都加了不少其他无关紧要的药材进去,应该不会有人能找出那个方子才是,”他有些慌乱地解释道,
“所以江曜,在这方面的事情上,我和你是一样的。我知道我劝不动你,所以你也别劝我,这事情我会追查下去。”
“不是,这……”江曜也没想到萧池跟他说了这么一长串竟然是在这等着他,一时间有些语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正色道,
“萧池,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这些人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江曜。”萧池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江曜,在这方面的事情上,我和你是一样的。我知道我劝不动你,所以你也别劝我,这事情我会追查下去。”
“不是,这……”江曜也没想到萧池跟他说了这么一长串竟然是在这等着他,一时间有些语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正色道,
“萧池,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这些人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江曜。”萧池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轻轻叹了口气,
“照你这么说,还真挺麻烦。”闻言,萧池也皱起了眉头,
“能在凤家家主面前说得上话的,我想想……那恐怕也就只有凤家的长老,管家,几个附属家族的家主,还有客卿了……哦,不对,还有凤家家主他兄长。”
“这……这种比赛不会真的有炼器师参加吧?”江曜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在他的印象中,炼器师大都高傲得很,为了获取给一名二阶灵士炼器的资格而争个头破血流,江曜实在是有些……想象不出来。
其实哪怕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为了接近凤家,他也是不愿意干这种事情的。就算给他再多金灵币也不干。
毕竟他又不缺钱。
“啧,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神神秘秘的。”江曜有些不情愿地撇了撇嘴。
“好啦,你也别这么难过嘛。毕竟如果我猜的东西是真的,那前辈对你隐瞒一些事情,那可能是因为他想保护你。”
“很多事情不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好。因为知道太多而陷入一些泥潭之中无法脱身的人那可太多了。”萧池轻笑道,
“往好处想,他是在乎你的。”
“傻小子。”玄师叹了口气,只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戳了戳江曜的脸,
“好了,关于那个比赛,你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要参加了。”萧池说得对,这或许是最适合他们的机会。
“好。”玄师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萧池有说过,这个比赛会限制炼器师的等阶吗?”
虽然按照惯例,炼器师之间的比试虽然不说同段,但至少也是在同阶之中进行的。不过那往往都是为了分个能力的高低。而这次比赛的目的既然是为了选拔能为凤家炼器的人,那自然是无论等阶,能者居上。
但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多年的亲密相处,生死相依,哪怕他如今依旧未曾完全成熟,但也依旧能勉强窥得玄师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灵魂中最本质的部分。
在这种本质之上,温柔也好,冷酷也罢,都只是这种内里的衍生。他喜欢的是玄师的本质,当然也会包容衍生而出的所有东西,哪怕其中的某些部分并不算太过美好。
“师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对我而言肯定是不会的。”他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你这小家伙啊……” 玄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反过手来轻轻点了点江曜的额头,“说得就好像我愿意离开你似的。”
“可是有些事情,本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他露出一个苦笑,
“小曜,你得看开一些。”
“可是我不想……”江曜的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他埋在玄师的颈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和你分开啊师父……”
实力的再度提升自然让江曜对于即将到来的比赛更添几分把握。他一边巩固着自己的实力,一边等待着复赛的到来。
初筛停止后又过了两日便是复赛,通过初筛的灵士被分为十余个人小组各自进行炼器,最后经过几位作为裁判的高阶炼器师裁定出炼出的灵器等阶最高,同阶灵器中品相最好的那个炼器师通过复赛。
而复赛之后的第二日便是最后在凤家举行的决赛了。
他自然知道来人八成就是那个陈未,毕竟各种特征都能对上。但他确实不想与人起什么口舌之争,所以干脆直接装傻。
“老夫陈未。”果然,那人立马得意地笑了笑,“若是老夫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那个林耀吧?”
此次进入决赛的炼器师中,除了陈未以外,最受到瞩目的应该也就是江曜了。一来他年轻,二来这次决赛的其他炼器师都是出身南域的,只有江曜一个外域人,因此他也得到了陈未更多的注意。
江曜易容后的模样其实要比自己本来的样子还要年长上不少,玄师考虑着他过于变态的天赋,所以故意将给他的面具做得比他的真实年龄要成熟不少以掩人耳目,不过,即使如此,比起其他四阶炼药师,江曜这张假脸依旧也年轻稚嫩了不少。
江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大事,所以他也没追问,只是看着天色差不多了,便告别了萧池,朝着玄师和他下榻的客栈走去。
拿到复赛名额之后,江曜便开始沉下心来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在玄师常年的指导之下,他的炼器术其实并没有太多欠缺,各种阵法也早已背得烂熟,只要实力上再做突破,那他的炼器能力便可再上一层楼。
初筛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江曜也趁着这个时间抓紧了修炼。或许是因为比赛带来的压力,又或者是因为有了更远大的目标,总之,在复赛来临之前,江曜终于又一次突破了瓶颈,成功升到了四阶中段。
但不知为何,和萧池交流完之后,他却突然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
没错,反正无论怎么回避,他对玄师的感情是变不了了,既然如此,那也只有去面对,去承认,一味地压抑有时候反而会起反效果。
再自暴自弃一点,反正之前他黏玄师也黏惯了,自家师父总当他还是小孩子心性,虽然江曜也并不想总被玄师当孩子,但有时候,这种对孩子的纵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方便。
更何况,既然还当自己是小孩,那玄师八成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玄师太过强大,太过耀眼,所以他有时候也会忘了,玄师也是人,哪怕他再豁达,再通透,他也同样会有人的情绪。正如萧池所说,就算玄师的过去再如何波澜壮阔,但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了自己。
自己的师父已经变成了一缕残魂,除了自己一无所有的残魂。按理说,他们二人之中,更需要对方的明明应该是玄师才对。
自己本该早就注意到这一点。
“回来了?”玄师转过身,看着江曜走进门,笑道,“萧池找你什么事?”
“好事。我们或许有办法进入凤家了。”江曜把萧池之前说的有关凤家,有关炼器比赛的事情大致给玄师说了一遍,玄师倒是听得认真,但江曜看着听他说话的玄师,不知为何嘴角却越翘越高。
“小家伙,你怎么了?”听着江曜把事情讲完,玄师看着傻乐的江曜,有些疑惑地开口,“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乐成这样,”
“没什么没什么。”江曜赶紧摇了摇头,
“我就是开心。”看到你就开心。
“一点点。”萧池对着他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虽然我也不太确定,但十有八九就是那一位。”
“他是谁?!”江曜有些激动地抓住了萧池的手。
“前辈没有告诉你的话,我也不能说。”萧池冲着他摊了摊手,语气中带了些歉意,“更何况,那个名号,现在已经不能再提了。”
“我只能说的是,他的来头,可能是现在的你想都想象不到的。”
“那个凤衣荼凤大老爷……现在到底是什么修为?”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嗯……二阶,低段,前段时间刚突破……”提起凤衣荼的修为,萧池似乎也有些语塞。
这……好像天赋的确不太行……江曜想起刚刚萧池说的二十六岁生辰,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如果能进入凤家接触到凤家家主,无论怎么样,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收获。”
“不过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进不去凤家。”他有些苦恼地捶了捶额头,“如果一直这样耗着,以前的线索断了,新的线索又找不到,万一还被那些人发现了端倪,那可就不好了。”
“唔……我记得,凤家会雇佣一些穷困潦倒,吃不上饭的下人。你们要不……做做伪装然后混进去?”萧池摸着下巴轻笑道。
“不行。”江曜摇了摇头,“要混进凤家并不难,就算不用这种方式,以我师父的能耐,进出凤家就跟玩似的,我们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如果能进入凤家接触到凤家家主,无论怎么样,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收获。”
“不过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进不去凤家。”他有些苦恼地捶了捶额头,“如果一直这样耗着,以前的线索断了,新的线索又找不到,万一还被那些人发现了端倪,那可就不好了。”
“唔……我记得,凤家会雇佣一些穷困潦倒,吃不上饭的下人。你们要不……做做伪装然后混进去?”萧池摸着下巴轻笑道。
“不行。”江曜摇了摇头,“要混进凤家并不难,就算不用这种方式,以我师父的能耐,进出凤家就跟玩似的,我们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师父他不是给了你那个方子……”江曜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嗯,有了那个方子以后,的确是要比以前好上不少。”萧池点了点头,接着笑道
“但也正因为如此,有时候我才会想着,反正我多活一天也是赚,我因为前辈才能偷得这余生,如果就这么白白将其浪费,岂不是坏了前辈的心意。”
“嘛,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能做多少,但如果能出一点力,能让事情变得更好一点,那我就觉得,挺好的。”
他把令牌推到江曜的手边,“对了,你要是之后有什么灵器要售卖也可以直接来疏影楼,你是我朋友,他们总要看我面子多给你些报酬的。”
“谢啦。”江曜倒也不和他客气,乐呵呵地收过令牌,戏谑着看向萧池,“那林某以后就由苍大师罩着啦。”
“说起来你这易容术还真挺厉害,我刚刚差点没敢认你小子。”萧池笑着摇了摇头,“你在南域的身份是什么?林曜?”
“是林耀,不过是光宗耀祖的耀。”江曜点了点头,顺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至于易容嘛,这面具可是我师父做的,当然厉害了。”
提起玄师,他又难免多了几分炫耀的心思。
第 182 章 小爷我挨夸
无涧鬼域。
暴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天穹像是被活生生地撕裂了一道口子,到处暗雾迷蒙,水汽蒸腾。
这里入眼一片血红的土地,似有岩浆在裂缝中滚动,偶尔火星溅出,触目惊心。若是先前,踏入此地的人光是看着这片喷吐着要人命的高温的路,就已经两腿战战,但是此时奇异的是,这片少有人见的路上却聚集了不少“人”。
说是人,若是仔细看,便能看见有不少“人”的双腿是离地的,他们的身体在火光辉映下呈现半透明的颜色,甚至有人的肩膀上还跳动着两簇磷火,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人”。
而此时,这些“人”正一个接一个地弯着腰,往地面上铺下一块又一块的青石砖,再以一种奇异的泥水浇灌上去。
“快点铺!别让殿下等急了!”
一只小鬼从土地里冒出来,他年龄不大,似乎才十岁左右的模样,头顶上还扎着一对羊角辫,催促着对行进着不断铲土填坑的鬼修们喊了一嗓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个身体健壮、穿着布衣的男人停下脚步,他喘了口气,汗从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流下,埋入胸前雄伟的胸肌间,他抹了把汗,有些不服气道:“但是怎么就让我们在这里铺路了呢?鬼域那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了?他……”
“闭嘴吧你。”一个吐着舌头的吊死鬼赶忙踹了他一脚,生怕这蛮子祸从口出,“你算个什么东西?殿下自然有他的思虑,你怎么敢质疑的?”
“我怎么不能说一下了?”男人有些不服气,还欲再说,吊死鬼被他那悍不畏死的模样给吓得额角一跳,一巴掌盖在他脸上,“够了!你个新来的,你不知道上一届鬼王是怎么死的么?”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寂静了一瞬,众鬼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画面,纷纷一个激灵,把头忙不迭地一埋,吭哧吭哧地挥舞着手中的小铲子,挖土挖得飞快,宛如一只只土拨鼠转世。
可惜男人是昨天刚新鲜出炉的鬼修,对鬼界的规则一知半解。他昨天一睁眼便出现在这岩浆烈土上,头顶处便是三只鬼探出头来,用狰狞的鬼脸慈祥地看着他:“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没有蛋蛋啦。”
“……”总之极其惊悚,他飞快地检查完自身,发现并没有缺斤少两,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几只女鬼的纤纤玉手不客气地摸上胸肌,还没等他惊恐地喊出一声非礼啊,美女们便喜上眉头,“哎呦这么大的胸!太好了!铺路的新苦丁……新壮士有了!”
她们看他的目光活似在菜市场看称斤卖两的猪,而他确实就如烤乳猪一般被“上架”——居然让他来给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铺路!
他越想越气,作为一只新鬼,记忆往往是很模糊的,至少要把头七过了,可能才能记起个七七八八,因此十分口无遮拦,“谁管他上一届鬼王怎么死的?我还是仙盟盟主的门客呢!”
“……”吊死鬼无语了,“上一届的仙盟盟主,就是为了封印前鬼王陨落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你算个屁”!
自然界中,以强者为尊。而在鬼修中,这样的规则只会更变本加厉,弱肉强食,丛林法则被他们贯彻到底。
鬼修可以人的精气为食,更可以同类的精气为食。上一届鬼王据说把同时期的所有鬼修都吞如腹中,修为已然到达了渡劫,距离飞升只剩下一层之差。
同为渡劫期的仙盟盟主力竭,为了封印前任鬼王,不得不自爆金丹,耗尽所有寿元与修为,把前任鬼王压在了无涧鬼域的十八层地狱之下,上有重重高塔镇压。
也因此,仙盟盟主死后还有一部分灵力与宝物组成了一个新的秘境——审判境,通过者,可继得仙盟盟主之位,李廷玉便是在审判境中过五关斩六将冠得此位。
男人语气顿时弱了下来,喃喃道:“啊,这么厉害啊……”
“何止厉害!”吊死鬼恨不得把这人的舌头给他卷回去,不要的舌头可以捐掉,“前任鬼王便如此厉害了,那你知道,殿下刚来的时候,怎么跟他打的么?”
“怎么跟他打的?”男人眼里露出对强者的向往,钦慕道:“是不是打了七天七夜,所以才把鬼域都震塌了?”
他一伸手,指着远处的一片废墟,那里本是高台楼阁,常有鬼修在里面胡闹,此时却是焦土一片,一副凄凉模样。吊死鬼扫了一眼,呵笑一声,说:“错。”
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错?哪里有错。”
前鬼王这么神通广大,距离鬼身成圣一线之差,难道只打了三天三夜?
他正纳闷着,就听见吊死鬼说:“前鬼王被封印在浮屠塔下,十八层封印镇压着他。那十八层封印是渡劫期毕生修为所铸造,而殿下只要一把剑,就漠然地闯了进去。”
“然后只踹了一脚,前鬼王就没了。”
“……”
男人手中的小铲铲“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目瞪口呆:“啊?啊??啊???”
什么叫只踹了一脚,这么轻描淡写的吗?怎么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他预想中的生死之战幻灭,吊死鬼接着说:“至于你现在看的那片废墟,是殿下不小心路过时,觉得乌烟瘴气,有碍视听,非礼勿看,不小心挥手砸了的。”
“……”
吊死鬼隐忍地扫了扫他的胸脯,最后虚虚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还好你来得晚,不然你估计也会被拐进那个巷子里……”
“然后被殿下一掌劈成南瓜饼。”
“……”
男人脸色僵硬,他低下头,然后,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重新挥舞起小铲子,在泥土的飞舞中,大喊起来:
“劳动最光荣!!!”.
一座巍峨的宫殿伫立在无涧鬼域的最高处,这里檐牙高啄,石灯在岩壁上静静跳跃着,拉出长长的影子。
一名黑衣青年从窗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重新低下头去,声音低哑:“需要,属下,去,让他们,安静一些,吗。”
他眉目沉静,黑衣衬得他肤色冷白,他生得很好,一身黑色劲衣衬得他身姿挺拔,只是可惜英年早逝,模样大概只有十七岁左右,浑身上下都是属于少年的青涩气息,只是一双眉眼漆黑如墨,让他平白无故地生出几分漠然与冷酷。
“不用。”
一个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
他的声音很特别,按照常理,大部分鬼修生前惨死,不少鬼修的嗓音多少带点嘶哑,那听起来必定是很粗糙的。
然而男人不同,他语气沉稳,声音里的那点沙哑被他的沉稳一盖,竟无端生出些优雅的意味,令人想起棋盘上温润的玉棋,好似说这话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杀伐果断的鬼王,而是一个满手纸墨,芝兰玉树的君子,沉稳而优雅。
黑衣少年半跪在地上,安静地等待着上位者的指令,像是一只臣服后沉默的忠犬。坐在高椅上的男人手指有条不紊地敲击着座椅上的扶手,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等到少年腿都蹲麻了,才淡淡道:“小黑,药要凉了,拿来吧。”
小黑闻言,抬起了头,一声不吭地端着药走上前。
他眼前是一层丝绒红纱帘,把帘后的人遮得影影绰绰,一只苍白的手从红帘后探出来,接过了他的瓷碗。
那手苍白冰凉,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在红布的映衬下显得剔透如瓷器,略微有一层薄茧覆盖其上,好看得紧。
然而小黑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反而去看帘后的另一个人。
红帘被风吹得微微摇动,不经意地被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一个少年。
少年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苍白安静,长而柔软的乌发在床头凌乱地散落着,几缕发丝被坐在床头的白衣男人抓住手里摩挲着。
温暖的烛火跳动着,给少年瓷白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暖玉般的光,唇色殷红如血,身上原本破破烂烂、湿透了的衣服被褪下,小心翼翼地换上材质更为珍贵的蚕丝单衣。
他看上去单薄而脆弱,若不是平坦的胸膛几不可微地有起伏的痕迹,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具漂亮不朽的尸体。
少年的脚踝和手腕处皆被男人套上了一根红绳,尾段各系着枚刻着“平安”的古铜钱,血红色的绳在苍白的肤色上,宛若红宝石色泽的血管,令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若是有人看到这两枚铜钱,怕是会晕倒在地。
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这两枚铜钱恐怕是连接了另一人的生死,上面刻满了生死符咒,若是佩戴铜钱的人死去,另一人决不独活。
不是疯子,怎么可能愿意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上。
但是男人却只是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少年脚踝上的那枚铜钱,他从小黑手里接过药,垂下头去,冰凉的长发垂落在昏死的少年脸颊上。
烛火的光影在他们之间跳跃着,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好似在一起接了一个安静而又缠绵的吻。
这道吻跨越光阴,跨越上下三百年,跨越数不清的别离,把他们的生与死悄然无息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笑了笑,光洁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初次见面,好久不见。”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是是,我们回家了。”
一张纸条静静地放在少年的掌心里,烛光将墨水印得暖黄,上面的字迹俊秀,仿佛藏着千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珍重与爱意,却克制表达在地寥寥几笔里。
“庆历六年六月初一,于此处立下债条:
玄师欠江曜三百年的拥抱。
——永远作数。”
第 183 章 小爷交换情报
十年前的昆仑,正是桃花夭夭,灼灼其华的好时节。初春的艳阳天,湿漉漉的芳草地,小巷里传来的杏花酒香,到处都是草长莺飞,湖堤杨柳,一片春光好景。
“咚!”
一声巨响猛地打破这片晨间的静谧,惊若天雷。一名老夫子刚刚站起来时操之过急,椅子猛地摔在了地上。他气得手指颤抖,目眦欲裂,对眼前人喝道:“夫人!江曜目无尊长、顽劣不堪,您还要如此惯着他么?”
一名女子坐在他的面前,她坐姿笔挺,神情淡然,老夫子忽然站起,她却没有丝毫被吓到,神情自若,手中还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拿起茶盖,一下又一下地刮蹭着内壁,淡淡的花茶香气融化在春风中。
她一身雪白的素衣,长发高高地扎起,露出雪白的后颈和肩背,面容白皙,看上去像是路边不堪一折的花,然而一双墨色瞳眸却如深潭一般,深不见底。闻言,她只是轻轻吹了吹氤氲蒸腾的热气,微微一笑:“不过是小孩子顽劣罢了。先生何必如此?”
老夫子气得倒仰,胡子都翘起来:“顽劣?夫人,你莫不是不知道上一位先生是如何被他气走的吧?那位先生只不过数落他几句,他却当场沉着脸,当众给了那老先生一巴掌。”
“啊,是吗。”女子掩嘴,似乎有些惊讶。
“那是!还有上上一位先生更为凄惨,贵公子只因看他不顺眼,更是在深夜里命令自己的下属,把他打晕后扒光了吊在桃树上,若不是巡逻子弟发现,他岂能还有命在?”
……
梦境开始运转,众人只看到眼前层层叠叠的桃花忽地聚拢,又忽地散开,眼前是一家竹林小舍,女子镇定地听着老夫子狗急跳墙般的嚷嚷,神情却淡然如菊。
【这,这不是副宗主吗?】
有弟子目瞪口呆。
【这是夫人吗?那位传说中的“破山剑”,贺兰缺?】
【这居然真的是江曜的梦境?可不是说能形成“浮生若梦”之人与他的灵魂强度,或者记忆厚度有关吗?】
【对啊,江曜不是才十九岁?】
【是副宗主,副宗主……】
不少弟子对“浮生若梦”的境主竟真的是江曜而感到疑惑,也有不少弟子,在见到贺兰缺,便下意识地哽咽起来,热泪盈眶。他们久违地见到童年时的故人,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即使是沈乘舟,也咬紧了唇,握着剑柄的手爆出几根青筋。
那是他的养母,也是他的再生父母,最后却因为江曜而死。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用这种形式再看到贺兰缺。
他闭了闭眼,只是,夫人,您所托非人,江曜没长成您希望的样子。
【老先生说的人是江曜吗?江曜童年便如此顽劣?】
【这算是对先生不敬了吧,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现身说法,老先生确实说的是对的,江曜从小就这样坏。】
【他以前总爱上课睡觉,不仅如此,还娇气得很,如果有人伤到了他,他便要罚那个人在他门外跪个一天一夜,夫人居然也纵容他。】
众弟子一听,都觉得不可忍受。
这是哪里来的公子么?凭什么夫人跟瞎了眼一样对他好?
弟子们交头接耳,面露险恶,忽然有人讶异道:【咦,你们看那块石碑。我们的话似乎能在那块石碑上显示出来。】
他此话不假,众人扭头望去,正看见那刻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石碑上,滑过一行又一行的话。
他们稀奇地睁大眼睛,但很快被梦境中的对话吸引回了注意力。老夫子还拄着拐杖,在那里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喋喋不休地告状。
“他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手段下作,夫人,”他语气沉了下来,“班上有不少孩子被他排挤欺凌,您可要做主。”
“是么。”贺兰缺表情柔和,她手指敲了敲杯壁,微微一笑,颔首道:“我知道了,先生您先请回吧,我会教训那孩子的。”
老夫子神色松了松,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到撑腰,顿时“哼”了一声,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跨出了门槛。他刚跨出门槛,一个红衣|男孩便扑了出来,“娘!”
男孩抬起头,梦境外,所有弟子双眼一缩,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孩子长得也太漂亮了!
男孩大约八岁上下,充满着稚气的脸庞白皙细嫩,脸上还残留着一些肉嘟嘟的婴儿肥,睫毛纤长,睁眼时露出下面一双圆溜溜的黑色双眸,灵气得惊人,远远望去,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娃娃。
可此时这漂亮娃娃却皱着张小脸,眼尾泛红,看上去气得不轻,他咬牙切齿道:“娘,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狗夫子吧!”
他急急切切地辩解:“那老东西当堂放屁,说我坏话,娘你不要信他。”
贺兰缺看向江曜时,目光柔和下来,她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捏了捏男孩团子似的脸颊,笑着弹了下他额头,“真的是说你坏话?”
江曜被她捏着脸,含含糊糊地说:“对!”
【江曜小时候长得确实好看……像女孩子。】
【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别忘了,这可是个玉面修罗,蛇蝎心肠的恶毒小人。】
【怎么小时候比现在还作……娇气包吗?】
弟子们交头接耳,面露不屑。他们偏头去看沈乘舟,沈乘舟自小和江曜一块长大,应该是最清楚江曜脾气的,但是当他们看到沈乘舟露出微茫的神色时,恍然地扭回头去。
不记得了啊。
那也是好事。
梦境中,清秀的男孩扑在母亲怀里,还在絮絮地抱怨着什么,诸如被褥太硬,又诸如作业太多,全是狗屁之类的纨绔话语,可偏偏贺兰缺的眼神一直温柔,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也没有对江曜的话进行矫正或者指错。
江曜说得口干舌燥,他抄起一旁的花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忽然道:“娘,如果有人欺负我,该怎么办?”
贺兰缺语出惊人,她像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真的?”江曜眼睛一亮,他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一份小宣纸,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姓名与氏族,粗略扫一眼过去,大概至少有数十个人。
贺兰缺挑了挑眉,就被江曜往怀中塞进了这张写满名字的宣纸。
她一字不落,从上往下慢慢看完,看得细致而认真,并无半分敷衍之意,先是夸了下“我家小宝字写的比娘好看”,接着继续念道:“肖凉,慕容傀,南宫无,孟三清……这么多人?怎么还有长老的名字?”
小江曜抓住贺兰缺的衣角,仰起头,露出一个稚嫩的笑脸。
那笑容明艳万分,饶是春光也要在他面前失色,只是接下来,这稚童的声音便如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令所有人一寒。
他脆生生道:“我想请娘亲帮我杀了他们。”
梦境外,所有弟子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直接炸了。
【他在说什么?杀人?他现在才几岁,就想着要杀人?】
【不愧是“血观音”……多么残忍,令人钦佩。】
【他三天前救了那个小孩,我还以为他这些年有什么难言之隐……三岁看老,果然从小就是个恶毒胚子。】
【这些人怎么欺负他了?不是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吗?】
【他知道就因为他这一句,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荒诞至极,荒谬至极。】
【还好他死了。】
众人破口大骂,气得浑身颤抖,宣纸上写的人的名字无疑都是同门子弟,他们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同袍而愤怒。
祝茫握紧了拳,他的目光一瞬不动地凝视着梦境中清秀灵气的男孩,玉佩被他紧紧地扣在手中,再用力一点,怕是就要碎成齑粉。
但他温柔的面孔只是狰狞了一瞬间,随后就彻底放松下来。
他强迫自己握紧的拳头一寸一寸地张开,让血液重新回流,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的心从喉咙落回胸膛,目光看向那块沉默而满是疤痕的黑色墓碑,甚至有些满意地看着昆仑弟子对江曜进行辱骂与攻击。好像非要证明什么,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对,江曜从小就是如此地恶毒,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他依稀记得男孩缠着他,要把糖往他嘴里塞,在他母亲病危时想尽了办法帮助他。
与眼前这天真无邪微笑着要杀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一瞬间有所动摇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可笑。
梦境中,贺兰缺却神情未变,她把江曜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到耳垂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没有骂江曜,只是笑着问:“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江曜气哼哼地:“他们对我不好。”
“真的吗?”
江曜被贺兰缺一看,僵硬在她怀里,贺兰缺温和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江曜忽然像是瘪了气的气球,埋在他娘亲的怀里,委屈道:“他们骂你。”
“说我什么了?”贺兰缺眉眼温柔,她摸了摸江曜的头,江曜却不吭声了。被她戳了戳额头,才闷闷道:“说了好多不好听的坏话。”
“他们说宗主不在,你就胡乱指挥,让昆仑乌烟瘴气。说你坏了昆仑的规矩,女子不能成为门主,即使是暂替的也不行。”
贺兰缺笑了,“老先生是不是也说过,所以你才这么对他们?”
“说我有乱常纲,违背天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男孩如幼猫一样红了眼眶。他在替母亲感到愤怒与难过。
“是是啊。”
江曜缩了缩,他以为贺兰缺不开心,觉得他行事嚣张,自作主张,垂着脑袋准备挨打挨骂,结果却被亲昵地捏了下鼻子,捧起脸颊往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可爱。”
“别人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好。”
江曜被母亲亲了一口,圆而嫩的脸颊微微泛红,可爱得紧。闻言却脸一皱,他觉得这是什么草包子发言,生气道:“不行!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你……”贺兰缺哭笑不得,“放心,娘想好解决方法了。你不用担心。”
“你不会被欺负吗?”
“不会。”
江曜这才放下了心,他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闷闷道:“好,我听娘的。”
贺兰缺看着蔫了吧唧的白团子,“嘿呦”一声,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夸赞道:“别不开心,娘要夸你。干得很好。”
“很好?”江曜有些纳闷。
“被别人欺负,是要还手的。”贺兰缺笑了笑,“不过,以后不要把什么杀啊打的挂在嘴边。”
她捂着胸口,装作娇弱地咳嗽了一声:“不然要吓到娘亲了。”
男孩呆了呆,随后紧张地抱着她的手上下察看,急急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娘你没事吧?”
“没事。”贺兰缺耳朵忽然动了动,把江曜放回地上,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娘亲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是是可以先去玩吗?”
江曜呆了呆,他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扬起了笑脸,“嗯”了一声,跑开了。
江曜一走,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贺兰缺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她低头捏了捏手中的宣纸,“影。”
有黑衣人落在她身旁,她把宣纸递过去,神情有些冷淡,“去查。”
黑衣人怔了一下,“这不是少爷……”
“怎么。”贺兰缺掀起眼皮,深黑色的瞳孔望过去,“你也以为他在无理取闹?”
她的瞳孔黑而静,睫毛纤长,江曜的眼睛就是继承自她,是一双漂亮得宛如黑曜石的眼。但是当她没有笑容看人时,那双眼却猝然冷厉下来,像是这对黑曜石分明的棱角暴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光是对视就令人下意识地避其锋芒。
黑衣人赶忙低下头,贺兰缺摸着茶盏,瞳孔一片冰凉,她看着江曜离开的方向,“我忙于公务,他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引起我的注意力。”
“这些人恐怕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私下里恐有小动作。”
她言简意赅:“查。”
【居然还有这一层?】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江曜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居然是在旁敲侧击,告诉夫人这些人有问题,我误会他了?】
【我觉得没误会,按照江曜的行事风格,他确实是想杀了这些人,只不过夫人过度宠溺他,所以才这样说。要我说,夫人就是昏了头。】
【你什么意思?你在说夫人的不是?】
【有什么好吵的,就算江曜此时是真心为他母亲着想,那几年后的昆仑之乱,他又是怎么对他母亲的?你们忘记了?】
一弟子语气嘲讽。
【他现在只是年龄小,在乎母亲,粘着母亲,无非是因为如果夫人不在,他作威作福的那些权力该向谁要,又该向谁取?】
【别忘了,夫人就是因为江曜才死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望向江曜的目光重新又变得怨恨起来,像是一只只恨不得啖其血肉的野兽。
他们忘不了昆仑之乱中,江曜对他们的背叛,忘不了江曜与魔族勾肩搭背,在月下折断了一根桃花,他的目光与月色一般冰凉,看向他们时,仿佛他们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背叛永远都是鲜血淋漓的。因此他们也必将鲜血淋漓地报复回去。
梦境中的桃花依然纷纷扬扬,江曜一边踢着石子一边离开,表情有些闷闷不乐。
贺兰缺虽然对他是掏心挖肺的好,平时总是给他塞各种小零食小点心,可父亲一直闭关,作为天下大宗,昆仑自然有数不胜数的事务要处理,说一声“案牍劳形”也不为过。
因此即使是爱他,也总是如浮光掠影,他只来得及浅尝辄止与母亲在一起的温情,就总是被各种事情打断。
他出了门,眼前是昆仑的三千石阶,他本就不太开心,一想到又要爬这三千石阶爬得一身汗,就心头火起。
余光忽然一瞥,接着,便抓住了花树下的一个少年,不容置疑道:“喂!你!”
他拦在那个少年面前,抬了抬下巴,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踩在玉石阶上。
“背我下山。”
第 184 章 小爷给整沉默了
昆仑的桃花正是开得最盛的季节,漫天遍野地灼烧着,像是一片茫茫大雪,盖在了尚且年幼的两个少年身上。
少年站在桃树下一手执卷,穿着昆仑雪白的校袍,低垂着眼眸,一头墨色长发松散地绾成一束,桃花落在他的肩头,春光正好。
听到他的声音,白衣少年正好从书卷中抬起眼。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他与江曜隔着重重花影遥遥相望,满地铺红。他眉目俊秀,神情淡淡的,一双桃花眼古井无波,深沉得似乎不像是一个少年郎。
江曜忍不住一呆。
虽然江曜知道自己好看,但是眼前的人和自己的好看不太相同,更像是冰川雪原上极为罕见的一寸莲,遗世独立,冰清玉洁。因此他就像是小孩见了新奇的玩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星辰般亮起。
他跟个大扑棱蛾子似的,连跳了好几阶白玉石阶,居然硬生生地冲到了白衣少年面前,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颐气指使地口吐狂言:“我要你背我!”
梦境外,众弟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遇到了哪个倒霉蛋?默哀。】
【话说江曜也太娇气了吧,爬个石阶而已,怎么还要人背?】
【他这样说话,不是侮辱人家吗?这人并不是他的仆从吧?】
众弟子对江曜的态度有些不满,有一个弟子忽然问道:
【不过我有些疑惑,你们看得清画面中那个白衣少年的脸吗?】
【……我看不清。】
【等等,我也是,像是罩了一层雾。我以为是我眼睛不好使了。】
【但是看气质,应该也是个好看得紧的。】
【这难道是江曜的记忆缺失吗?】
众人迷茫了一瞬间,有人试图解释:
【怕是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因此江曜也不记得他的脸了。】
【我似乎有印象,虽然我也不太记得这名少年是谁,但是他后面好像被江曜找了很多麻烦。】
【不过血观音真是自小就如此任性。无可救药。】
他们议论纷纷,梦境依然在继续。桃树下,江曜顿了顿,他踮着脚尖,像只小兽在少年的衣袖上嗅嗅闻闻,接着不顾少年蹙眉不悦的表情,抬起头,笑容灿烂:“你长得好看,味道也好闻,我喜欢你!”
众人:“…………”
祖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男孩这般直白而热烈,像是见了一个上好的礼物,想要据为己有。
然而他没想到礼物不仅有腿,还有心。闻言,少年身边的气压瞬间降低。这朵“遗世独立”的雪莲似乎年龄太小,因此还没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捏着书卷,指尖用力得几乎发青,最后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羞辱我?”
这怎么可能是羞辱?江曜困惑地皱了皱脸,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昆仑宗主与副宗主之子,身为冠绝天下的宗门少主,自出生起便是天潢贵胄。服侍他不是理所当然、荣幸至极的吗?他的书童们都抢着来呢。
他想了想,认认真真道:“我会给你钱的。”
少年手背上青筋都浮起来了,他吸了口气,克制道:“这并非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那还能是什么问题?江曜迷惑极了。以前他只要一开口,他的书童们都积极地蜂拥而至,毕竟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出手确实阔绰。
只不过对于这小少爷来说,能背他上下昆仑的“人形步撵”也是十分有讲究的。他不是随便的人,因此,每当有书童蜂拥报名时,他都会嫌弃地挑挑拣拣半天。
肥的不要,丑的不要,太瘦的不要,有汗味的不要……宛若挑选后宫嫔妃。
总之,能背他的书童,外貌必须干净漂亮,穿着必须整洁利落,同时性格必须要十分好,非温柔体贴不可,头发要一丝不苟地扎起来,闻起来也必须只能是最简单的沐浴皂荚味。
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汗味,则会被少爷气得直接丢出门外,若是有了汗味还碰了少爷,不仅免不了一顿揍,当晚院子里还会有火光冲天而起,跑过去一看,这小兔崽子居然把自己衣服给点着烧了!
伺候这祖宗比伺候皇帝还难,就差没焚香沐浴了。
因此,江曜对比了一下他对书童严苛的挑剔,觉得自己简直是史无前例地青睐少年。别说羞辱了,应当是莫大荣幸、无上荣光才对!
他这般想着,就没皮没脸地凑过去,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伸出手蹭了蹭少年,勉强地释放了一点自己高高在上的好感:“背背我嘛。”
过去他往往用这招与母亲撒娇,百试百灵。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不。”
江曜愣了一下,他似乎有些困惑,接着,他像是明白自己居然被拒绝了,慢慢地睁大了眼,有些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你敢拒绝我?!”
他从小洁癖极其严重,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触人,他自以为着是一种好意。小孩子心性天真,他的心理活动大概如下:
天啊我居然为你放下了我的洁癖!
天啊我居然为你放下了我的身段!
天啊我都感动我自己了可你居然拒绝我?!
……当然事后很多年,江曜回想起当初的心理活动,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进泥土里焊死。
可年幼的江曜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看不清面目的少年似乎皱了皱眉,他把手中的书卷合上,淡声道:“无论你是谁,都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对他人说话。何况你有手有脚,怎么不能自己下山了?”
江曜脸色阴沉下来,“你只需要听我的,不需问我原因。”
“但是我不想你背我了。”他一转身,脸上是嫌弃之色,冷笑一声,“我原以为是什么好学生,原来竟是个假清高。”
“随便你吧。继续看你的书吧,呆子。”
弟子有些忍不住。
【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
【何止过分。他这番话和把这少年当成了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宠物有什么区别?看他毛色好,忍不住逗一逗,但又发现,这宠物居然会咬人,因此便生气地把他扔开。】
【真是位“少爷”。】
祝茫漠然地站在人群之外,他遥遥地望向桃花雨中的那名红衣少年,心想,他确实是讨厌江曜的。
骄纵稚气,从小就颐气指使,一身少爷毛病。
不会是那个男孩。
他呼出一口气,看到画面中两人似乎还在争吵什么,随即不欢而散。江曜气得脸颊微红,自己拎着木剑往山下跑去。
他往常出门,都往往会带上书童,但是这次也是被气急了,一心只想赶快离开,因此身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缠绕着他,他穿过人潮,此时太阳已经接近下山,他走到一个巷子中,忍不住一脚踢翻路旁的一个竹篓,气呼呼道:“什么人嘛!”
竹篓在巷子中发出“哐当”一声响,可怜巴巴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江曜与这竹篓干瞪眼,似乎要从它身上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可惜,竹篓真的只是一个破竹篓,他再怎么看也不能变成花。江曜咬着唇,半晌,又弯下腰把它扶了回去,哼哼道:“算了,我和一个破竹篓计较什么。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江曜一愣,刚抬起头,就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摸到自己腰上,他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直冲天灵盖,那人带着一股酒气,醉醺醺道:
“想不想和叔叔去玩啊?”
第 185 章 小爷也想尊师重道
江曜被摸上腰的时候,脑袋“嗡”了一下,整个人呆滞了一秒。
他惯是有洁癖的,更别说还是腰这种敏感位置,只是平时鲜有人敢这么直直地冒犯他,因此大脑宕机了一瞬。下一刻,他的两腮忽然被掐住,嘴巴被强迫张开,浓烈呛鼻的酒顺着他的喉管被灌下去,烧起来一般地灼痛。
“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透明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他用力一把推开:“什么人……!”
醉汉被他一把推开,往后跌了几步,那醉汉面红耳赤,望着他,嘿嘿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漂亮,怎么来到这种地方了?”
江曜不知道,自他从小巷中走出过,注视他的视线就没少过。
他年龄小,身体还未长开,长相却精致漂亮,皮肤白皙莹润,眼尾带点嫣红,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女孩。
偏偏他穿着一身艳丽红衣,张扬至极,宛如一只嚣张娇柔的小凤凰,还一个人站在这幽深小巷的街口。
要知道,这小巷深处,可并非什么正经之地,因此不免令人想入非非,以为这是从哪个勾栏倌馆跑出来的娈||童。
江曜不懂这些,但是男人的目光如某种阴冷的毒蛇,黏腻而湿滑,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刚不小心吞入喉中的酒在腹部滚烫地灼烧着,他被酒气熏得两颊通红,晶莹剔透的耳垂上沾着粉。
他本就因为下山那少年的事被气得不轻,此时这醉汉正好撞在他枪口上,他火“腾”地一下冒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道:“谁允许你碰我的!”
醉汉脸上挂着令人反胃的笑容,他还想要伸出手去,少年生起气来眼睛晶莹得发亮,眼尾被气得嫣红,像是一只伸出利爪的小奶猫,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逗逗他。
他回味着刚刚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然而一转眼,这漂亮得宛若女孩的少年便眼神阴冷,抽出背上的木剑,利落而不客气地砸在他的手腕上。
“啊!!!”
男人惨叫一声,他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本就不好看的一张丑脸更加狰狞,他惊愕不已,屈辱涌上心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向少年咆哮着扑过来:“你个贱人怎么敢……!”
少年猛地一闪一退,男人扑了个空,眼神一呆,接着,江曜抬起手,用手肘狠狠地砸进男人的后背,男人惨叫一声,被他直接硬生生地砸进泥土里,扣都扣不出来。
江曜一脚用力踩在他背上,他的靴子是由上好的织锦缎制作,精致的银饰挂在靴上叮当作响。
他碾了碾醉汉几乎断裂的脊椎,眯起眼睛,狠狠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液,嗤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狗吠?”
无论他如何娇生惯养地长大,他毕竟也是修仙之人,这醉汉一看便是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垃圾败类,根本还没入道,何况他看着江曜年纪小,又以为他是勾栏之地出身,自然没把他放在心上,谁知阴沟里翻船。
男人被踩得痛苦至极,撕心裂肺的疼痛由脊椎和手腕传递到他的大脑,他惨叫着求饶:
“痛痛痛!好痛!大人您饶过我吧!是小人一时糊涂!”他痛得涕泗横流,酒清醒了大半,“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刚刚是哪只手摸的我?”江曜喘了口气,他一运动,酒在他体内就流动得更快,那口酒又热又劲,他觉得视野有些模糊,浑身发热,却依然提着剑,剑尖在男人的手背上缓慢游走着,他慢条斯理地碾着醉汉的尾椎,不紧不慢地又重复一次:“刚刚是哪只手碰的我?”
“我不记得……啊!别踩了,求您别踩了,是右手,右手……”
江曜点了点头,接着,木剑一转,把男人的右手刺穿掌心,钉在了地上。
醉汉的惨叫几乎要把苍穹都掀翻了,江曜恹恹地捂住耳朵,嫌弃道:“吵死了,你再继续叫,我就把你手给砍下来。”
他自言自语道:“要不还是砍下来吧,留着也没什么用。”
醉汉瞬间噤声,默默地流泪。这是招惹了哪尊瘟神啊。
江曜觉得头有些晕,他把木剑抽出来,醉汉立即对他跪下叩了几个头,然后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
他冷冷地扫了围或明或暗的视线一眼,“还看?想我把你们的眼珠挖下来吗?”
那些视线一僵,慌忙地收回。
江曜拧着眉,他被强迫灌了一口酒,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只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他撑着墙,抬眼望向前方的巷子深处。
他想起自己的书童们私下里有讨论过,山下有一条巷子,里面都是好吃的和好玩的,而其中有一家店,门口是两颗花树,食材和装饰都是最上乘,除此以外,还会有人“照顾服侍”你,那是他这辈子睡过最好的“觉”。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品尝一下里面的“雏儿”。
江曜刚好路过,好奇心大起,刚探过头去问“雏儿”是什么,结果书童们看到他来了立刻噤声。他有些不太开心,逼问其中一名书童说的是什么,结果书童后面都被他问哭了:“公子,您就别问了,夫人要是知道我说这些被您听到了,非要把我扒了一层皮不可。”
他只能作罢,然而眼下他困得眼皮都要打架了,看着这条巷子,忽然意识到,这不会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巷子吧?
他像只幼猫一样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正好他眼下需要一个休憩的地方,于是,他真的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梦境外,祝茫此时脸色惨白,他怔怔地看着那条熟得不能再熟悉的巷子,嘴唇不断地翕动着。
“别进去。”
他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低声重复道
“别进去,求你。”
那巷子像是一张深渊巨口,曲折,幽深,他知道再走几步,就会听到数不清的欢笑,铃铛挂在窗沿上,在空中被风吹得打转,叮当作响,巷子里满是浓妆艳抹的香气,像是深山里吸人精气的鬼怪。每间客栈都是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肮脏不堪。
对他来说,这是流淌在他回忆中的泔水,是埋葬在过去的一道伤疤,是仿佛永远不会迎来黎明的黑夜。
因为沈乘舟,那本该暗无天日的岁月才迎来了一线光明。
所以,
他眼珠紧紧跟随着江曜,下意识地祈祷着江曜快离开。
求你,别进去。
不要再往前走,不能再往前走……
你如果真的进去,
我就要万劫不复了。
断头台的铡刀悬挂在他的头顶,他浑身发冷,像是被人浸在了冰水,手指痉挛着。
【江曜这是不是有点狠了?那个醉汉被他打断手,脊椎应该也受了伤吧?】
【惨什么惨,如果我被一个男的摸了,我没当场捅死他不错了。
【何况江曜当时才八岁,这醉汉怕是恋|童癖,死有余辜。】
弟子们讨论的声音在他耳畔层层叠叠,像是从深水地下传来,隐隐绰绰,模糊不清。他死死地咬着下唇,不知不觉已经把嘴唇咬出血来。
一旁的沈乘舟蹙起了眉,他正要伸出手去,“阿茫,你怎么……”
“别碰我!”
“啪!”
尖锐的声音响起,祝茫猛地挥开他的手,可他刚挥开,整个人就如遭雷击,怔在原地,过了好几秒,回过神来般抓住沈乘舟被他打得有些通红的手,语无伦次:“对不起大师兄,我刚刚走神了,你没事吧?”
“没事。”火辣辣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沈乘舟缓和语气,“你的嘴唇出血了,我想帮你擦擦。”
祝茫愣了愣,慌忙地用衣袖擦了擦,“啊,抱歉。”
“是我要抱歉才对,我太冒犯了。”沈乘舟摇了摇头。
“不会,我……”
祝茫闭了闭眼睛,他扭过头去,心里还藏着一点微小的侥幸,像是一个故意装睡怎么也叫不醒的人。
不会的,不会是江曜……他浑身发冷。即使江曜曾经来过那个地方也说明不了什么。
毕竟就在昆仑山下,距离很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巧合。
江曜那么轻浮,那么恶毒的人,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喊他“小哥哥”的少年。
可……如果他真的认错了人呢?
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在问他,如果当年那个孩子,不是沈乘舟,而是江曜呢?
他的大脑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瞳孔一缩,十指紧握,那枚扣在手心的玉佩红得几乎要滴血。
怎么可能。
真的不可能吗?
仿佛有人在一句一句地质问他。
祝茫,你仔细想想,你们当年第一次相遇时,他……是不是喝醉了?
我记不清了。
那他的脾气……是不是其实也很不好?只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不是……
最重要的是,是不是你不敢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被你害得无家可归,被你夺走一切?
“不是!!!!”
祝茫蓦然睁开双眼,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青筋暴跳,他浑身冷汗,怒吼着反驳那道声音。
众人一惊,他们扭过头,脸上千百种神色闪过,有弟子犹豫地问道:“阿茫,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吗?”
他需要休息什么?
那个声音宛如阴魂不散的魔鬼,不屑地嗤笑一声。
祝茫眼里爬满了狰狞的红血丝,这一刻,他那总是温柔如青竹的面具终于破裂了一瞬间,他的声音里包含怒气,低喝道:“给我闭嘴!!!”
被吼的弟子脸上一僵,他有些不知所措,委屈地看着祝茫。祝茫回过神来,抬起头,急促地辩解:“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想吼你,我……”
那阴冷的声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恍然道。
喔,不对,不对。
那声音慢条斯理,轻声细语,在他耳畔恶意地低语,像是一只吐着蛇信的阴冷毒蛇,嘶嘶笑道。
你最不敢面对的是,他已经死了吧。
祝茫像是忽然被人狠狠闪了一巴掌,他偏过头去,冻在了原地。
一切声音仿佛被拉长远去,他像是被扔进了数九寒天中,冷得他呼吸都困难,喉咙里都是铁锈的味道。
模模糊糊中,他好像听见了谁在说话。
那是刚刚被他吼了的弟子,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身边的弟子也震惊不已,他们一同向着梦境中望去,好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弟子疑声道:“等等……”
“那不是……那不是……祝师兄吗?”
梦境中,江曜跌跌撞撞地来到一间客栈,敲响了门,一个少年推开门,他脸上似乎还有淤青未散,隐约有些不耐烦。
即使尚且年幼,依然能看出,那是年少的祝茫。
祝茫抬起头,与年少时的自己四目相对。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暂停了。
第 186 章 小爷做不到啊
祝茫依然记得,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下午。
日落西山,春风将屋檐上老旧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很远的地方依稀还能听到卖麦芽糖的小贩传来的吆喝声,候鸟滑过傍晚的天空。
这里是小镇最混乱的区域,他推开门,逆着光,眼角还带着被老鸨打过的伤痕,视线有点模糊。
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他眯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一个清瘦柔软的身体就跌入他的怀中。那人的额头磕在他的下巴处,有些迷糊般问道:“这里就是水云间?”
那声音柔软而稚嫩,还带着点黏糊糊的鼻音,像是喝醉了,唇齿间都飘着酒的香气。
祝茫被撞得后退了几步,下巴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眉宇间一片阴沉,他皱着眉低头,隐约似乎看到了一抹水红,可下一秒,他就被“哎呦哎呦”叫唤的老鸨猛地一下撞开。
“这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快快来休息!”
他还没看清,怀里便骤然一空。老鸨笑容满面地把那人搀扶起来,廉价的胭脂味差点没把祝茫熏得一个跟头。老鸨对着那“小少爷”笑容满面,却忽然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别冲撞了客户!”
祝茫喉结滚动一下,阴沉地看向老鸨,转过身离开了。
许多年后,祝茫回想这个瞬间,会后悔得恨不得用钉子穿透脚掌,把当时的自己钉在原地,让他即使眼睛被落日焚烧殆尽,也要好好看清那个少年的脸。
或者把那惯会看人下菜、势力至极的老鸨撞开,把她怀中的少年抢回来,细细地端详他的眉眼。
才……不至于多年后犯下令他百死难赎的错。
可彼时的他尚且年幼,死要面子,顾忌自己脸上的淤青和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因此错过了这唯一一次,看清那个人真实面孔的机会。
祝茫出身于勾栏之地,母亲就是这里的人,他小时候还远没有现在这般温和与心机深沉,反而因为从小就在畸形的环境中长大,阴沉扭曲,说话直来直去,眼神恶狠狠地看人,不讨人喜欢。
那双眼睛满是尖锐的戾气,眉头总是紧缩着,每逢有客人来,都会因为祝茫的好身材欣喜地点了他,可人到怀里,刚心神荡漾起来,对上祝茫一双抬起来的眼睛时,都纷纷被吓萎,骂骂咧咧地提裤子走人。因此老鸨也骂他是“卖不出去的赔钱货”。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客的时候,才十二岁,是被排挤着推出来,去侍奉那个与他撞了满怀的“小少爷”。
小少爷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年龄不大,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居然跑到这个地方要来玩,还点名要“雏儿”,并且要求侍奉的人必须遮住双目。
祝茫一开始极其厌恶这个小少爷,年纪轻轻,居然就已经跑来这烟柳之地,尤其是听见他那句“雏儿”,只觉得恶心至极,几欲作呕。
被排挤出来时,他便听说了这位小少爷脾气蛮横,任性又挑剔,似乎是喝了酒,醉眼朦胧地趴在酒桌上。一会是嫌弃歌唱得太难听,一会又罚冒犯他的仆从跪下,吃点心时不小心被烫到了手,还大发雷霆直接把木桌掀翻了,是万万分的不好伺候,所以这等“好事”才轮到了他。
他当然有试图反抗,然后被揍了好几拳,等他奄奄一息地回过神来时,双眼已经被蒙上黑布,被推到了桌前。
他牙齿几乎都咬出了血,眼神阴沉得宛如潜藏在草丛中狩猎的毒蛇,恨不得把眼前的所有人都活生生咬下一块肉,可他刚好这次眼睛被蒙上,因此光从外貌上来看,他鼻梁高挺,一双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袭青衣,少年劲瘦的身体宛如一株苍翠的青竹,令人惊艳不已。
“叫人。”老鸨暗暗打了他一下。
祝茫沉默了片刻,咬着牙,浑身紧绷道:“少爷。”
“今天由我来……服侍您。”他几乎快把嘴唇的肉咬下来了,心中恨海滔天。
青衣少年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心里却想的是,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人都杀了。
“……嗯?”
耳边似乎有衣料摩擦的声音,那小少爷似乎是从桌上坐直了身体。
一个黏糊糊的声音响起,透过模糊的黑布,他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正趴在酒桌上,小小的一团。
不会是刚刚那人吧?
他有些疑惑,然后道:“我带您……去休息。”
“唔。”少年歪着头,似乎醉得不清,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
他看不见,却依稀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上下扫视一番,像是在端详一件商品。他有些不适,便听见少年吃吃地笑起来:“终于有一个长得还不错的了。”
祝茫一皱眉,他不喜欢别人评价他的外貌。可没等他有所反应,少年忽然醉乎乎地伸出两只纤细的胳膊,说:“抱。”
祝茫一怔,有些茫然,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少年的声音太过年轻,他不知为何,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这小少爷不会比他年纪还小吧?
“愣着干嘛?”小少爷语气不开心了,似乎是因为喝了酒,说话带着黏腻的鼻音,黏糊糊的。
他像是在撒娇一般,伸着双臂,说:“快来抱我呀。”
第 187 章 小爷的师父会多想
此话一说,宴会忽然寂静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乐师们浑身僵硬,声乐一停,原本热闹不已的气氛便倏然诡异起来,所有人笑容凝固,悄悄地觑了眼宴厅最高处。
那里正坐着一人。
和沈乘舟一脸禁欲模样不同,他虽然也气宇非凡,身上却飘着一股悍匪之气,脖颈处佩戴一狼牙项链,剑眉星目,肌肉紧实的胸膛裸露出来,似乎还有酒渍撒在其上,顺着肌理往下,实在是夺人眼球至极。
他漫不经心地端着一碗琉璃盏,随意地坐在主位上,闻言,抬了抬眼。
听闻前不久,有人在盟主会议堂上想要弹劾李廷玉,便用的是“啊听说血观音那个魔教妖女自称和你是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李廷玉听了,只是笑了笑。
可当晚,这人便成为飘在忘川河里的一具浮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李廷玉的未婚妻是被江曜所杀,在江曜屠城那一夜,他的未婚妻也在。
因此,江曜是李廷玉心中的一根刺,一道最大的雷。
谁碰谁死。
李廷玉眼神锐利,嘴角似笑非笑,刚刚失言的人被他如刀般的目光一扫,两腿战战,油然而生一股尿意,忙不迭地退开一步,竟当场跪下,叫饶道:“李盟主饶命!小的酒后失言,自罚掌嘴!”
他面色恐惧地狂甩自己巴掌啪啪数十下,江曜离他们有十几米,都听得头皮发麻。
他讶然道:“这傻狗有这么恐怖吗?怕成这样?”
“不过,”他又伸出头打量了一下这花宴楼,“这小子真不要脸。都有了隋姐,居然还来这种烟柳之地?”
他摇摇头,“不行,我得替隋姐管束一下。成何体统。”
江曜手一翻,手里忽然多了一个小纸鹤。他向纸鹤一吹,纸鹤便颤颤巍巍地飞了起来,往李廷玉的方向去。
李廷玉抬了抬眼,眼神忽然凝固。他猛地站起来,那纸鹤便被他用灵力一吸,皱巴巴地被他捏在掌心。
他端详了片刻,脸上震惊和犹疑之色一闪而过,便不顾宾客们惊讶的表情,大步来到了走廊,客客气气地拱手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他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山野间的狼嗥。
江曜看到他过来,忍不住嘴角上扬。往后一倒,脚尖一勾,便开开朗朗地从房梁上倒挂下来。
他一身红衣,墨发倾泻下来,两眼闪闪发亮,嘴角还沾着偷尝时晶亮的酒液,唇色殷红,有些破破烂烂的婚服随意地挂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甚至能窥见一缕春光。
他笑得一双眼睛若春水寒波,弯成月牙,像是想要恶作剧的小孩子故意躲在角落里,然后忽然蹦出来,给李廷玉一个惊喜。
李廷玉一动未动。
红衣少年抱着酒,眨了眨眼,一个翻身落地,举起酒坛,揶揄道:“廷玉,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当当!一壶好酒。我跟你讲,这可是我珍藏了十年的好酒,我……”
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像是与好友久别重逢,因此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兴奋不已。
然而仙盟盟主却不如他想象中的欢迎他。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李廷玉原本客客气气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牙齿猝然咬紧。
他眼底从深处翻起了滔天恨意,像是江曜对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下一秒,他更是拔剑出鞘,竟向江曜一剑刺来!
江曜震惊地躲开,“……你干什么?!”
李廷玉咬牙,他刚刚还悠然自得、玩味不已的神情已然变得扭曲。
“你怎么还敢来找我???!!!!”李廷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茫然的江曜,情绪失控般大吼道:“江曜,你怎么还有脸?!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江曜被吼得脑袋“嗡”了一声。
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不太能情绪化,也不太能接受旁人的情绪化,每次情绪剧烈波动时,他就像犯病一般脸色煞白、心脏疼痛,四肢无法控制地颤抖,几乎要窒息,所以他总是笑吟吟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猝不及防地被李廷玉吼了一脸,他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
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自己的心跳,有些不理解地抬头望着面色盛怒的李廷玉,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看着李廷玉:“你怎么啦?”
他想了想,想了好久,意识到什么,难为情地揪了揪李廷玉的衣角,小声道:“你不会因为我偷尝送你的酒生气了吧……?好吧,我道歉,但是这个酒真的真的真的很好喝的,我好不容易酿成的,送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不偷喝就是了——”
江曜的语气软绵绵的,像是试图在哄李廷玉,把他当一个孩子。
然而李廷玉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怒火从他的眼睛中燃烧起来,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了好几下,像是一个处在临界点边缘的炸弹。
江曜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角,李廷玉简直不能忍,下一秒,他就把江曜的手指抓了起来。
少年的指腹柔软,然而却本应该白皙的手却满是伤痕,李廷玉捏了一下江曜纤细的指节,江曜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时,李廷玉便用力地拧断了他刚刚揪住李廷玉衣角的手指。
空气中顿时响起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宛如裂帛。
“——!!!”江曜睁大眼睛,一声惨叫卡在他的喉咙中。
李廷玉猛地把他的手指挥开,脸上露出嫌恶至极的表情,用手绢拼命地擦拭着刚刚碰过江曜的那只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厉声喝道:“江曜!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你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没玩够吗!”
江曜疼得眼眶都红了。他这副身体的神经一向比别人敏感,因此他格外害怕受伤。少年原本苍白漂亮、宛如瓷器一般的手指被活生生拧断,森森白骨竟直接从皮肤表层穿透出来,仅仅只是轻微动一下,十指连心的痛楚就快要了江曜的命。
李廷玉看着眼前少年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委屈,一双黑色的眼睛中写满了茫然与局促,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他最讨厌看见眼前这人露出这种无辜的神情——他装什么装?!
他再次一剑刺来,江曜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地抱着酒坛,十指钻心的疼让他快晕过去,可是他却死死地把酒坛护在怀里,唯恐好友把它打翻。
这是他准备了十年的生日礼物。
然而平时总是侠肝义胆、热血心肠的仙盟盟主此刻脸上刻满了恨意,咬牙喝道:“江曜,你是真的恨我。杀了我的未婚妻,却偏偏还要在我的生日宴上捣乱么?江曜!你真是冷心冷铁!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恶毒之人存在???”
江曜被他吼得茫然了一下,眉眼间满是怔忡。
“你的未婚妻?隋姐……?她怎么……”
江曜难以置信,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怎么可能?我昨天还见过她,她还送给了我香囊,还抱了抱我,她明明好好的,我……”
他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衣服,似乎想要摸出那个香囊,可是什么也没摸到。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如遭雷击,像是有些不能接受般,傻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廷玉一剑刺破怀里的酒坛,桃花香与酒香瞬间充斥了整座连廊。
确实如江曜说的,这是一坛绝世好酒。
江曜呆呆地站在原地,飞扬的碎片划伤了他俊秀的脸颊。他一身似火般的红衣被酒水沾湿,在夜风中显得更加单薄与孤独无助,像是一个忽然被大人狠狠打骂的小孩。
——可他偏偏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抬起被冷汗浸透的浓深眉睫,眼底尽是茫然,“廷玉,一定有什么误会,我……”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系统看在眼里,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而这预感在下一秒,便已经成真。
它像是怕吓到江曜一般,轻声问道:“……江曜,你还记不记得,你死了多少次了?”
江曜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不明白系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啊,啊?大概,呃,也就一百多次吧,怎么了?”
“……”系统觉得如果它有心脏的话,此刻它的心脏已经被捏起来一般疼了。
但它没有,于是它只能静静地提醒江曜,道:
“……不,你已经死了一千八百八十八次了。”
江曜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而下一秒,他忽然被一剑洞穿。
李廷玉握着自己的佩剑,在长剑刺穿少年单薄的身体时,他又残忍地旋转了一下剑柄。
江曜看起来还是茫然极了,脑袋一片混乱,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春雷似乎在远处的平野炸响,他的头一阵轰隆隆地疼,仿佛那雷落在了他身上一般痛苦,他成为了一块烈焰燃烧的木,下一秒就要被燃烧成灰烬。
他抬起眼睛,里面似乎有水雾弥漫,不知所措地看着一脸厌恶的李廷玉,只能语无伦次道:“对、对不起,我……我?我、我的肚子有点疼,廷玉,我先走了。我、我……”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往前一扑,剑从他的腹部残忍地穿破,他几乎挂在了剑柄的位置,手指抓着剑锋,被划得鲜血淋漓。血沫沾在他苍白的唇边,他嗫嚅了几下,咳了一口血。
李廷玉被他那口血喷了一脸,愣了愣,冷声道:“装什么装?我把你抽筋扒皮你都能不吭一声,现在装这般弱给谁看?居然还有脸出现,你有想过那些因为你而枉死的冤魂——”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皱起眉来,伸出手捏住江曜苍白的下颌。
今夜灯火通明,惨白的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冷冷地洒落一地银霜,冰凉如雪。
江曜脸上游动着一小块鱼鳞般的月色,他半垂着眼睛,残月倒映在他逐渐涣散开来的眼瞳,死寂一般的毫无生机,令人想起森林深处的枯潭。
江曜的头无力地垂下,他似乎强撑着什么,但腹部的血越流越多,他口里吐出一口气,胸膛便一动不动了。
像是一只坏掉的娃娃,无力地挂在剑上。
李廷玉皱了皱眉。
他冷声道:“你怎生这般弱?你……”
他忽然脸色一变,摸上江曜的腹部。
少年的腹部本该柔软温热,像是小猫肉垫,可此刻却被缠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浓郁的药味和鲜血的味道散在空中,冰得慑人,本应该温和运转的灵核此刻已经空空荡荡。
他意识到什么不对,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声音骤然缩紧:“你的气息……不对,江曜,你的金丹呢???”“师父,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赶紧摇头,“我怎么可能对你失望啊师父。”
第 188 章 小爷不要离开师父
但是年轻,恰恰是陈未最缺的东西。
他上下打量着江曜,心头也不知不觉对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嫉妒。
他自然是看不出玄师做出的伪装的,但即使一眼看去,江曜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就算由于修为的缘故实际年龄要更大些,但也绝不超过五十岁。
而陈未自己,却早已到了风烛残年之际。
凤家的这间别院住的人不多。和东域江家本家的墨颐居不同,江家虽然也是东域最大的家族,但其身后还有相差不大的柳家和徐家,因此为了长远的发展才会定时从东域各地吸收人才入住墨颐居。
但是凤家不同,只要凤凰灵喾在他们手中一天,那他们在南域就依旧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更别说经过多年的积淀,南域的家族也好平民也好,对于凤家都是信服的,也从来没有取其而代之的想法。
比起去挑战凤家,他们更倾向于依附凤家,跟从凤家,在凤家的庇护下生存。
毕竟凤家对南域的各个家族都不算苛待,对于尤其弱小的,或是遭遇灾祸的家族还会有扶持。与其说凤家是南域的统治者,不如说凤家更像是南域的管理者。
由于传承灵喾不一定会被长子继承的特性,凤家的旁支并不少,其中有的分了出去自立一派,但也有的选择了留在凤家。这些旁支便被和下人一起被安排居住在别院之中,而主家则住着凤家家主三代之内的直系。
“小弟弟,你是不是有点太傻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难不成还要姐姐来专程回答你吗?”女子闻言掩口轻笑,收回抵在江曜脖子上的匕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本来以为一个只有四阶的小弟弟很好对付,没想到是姐姐失策了。”
“你是疏影阁的人?”江曜眯着眼睛反问道。
“怎么,看起来不像么?”女子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喂……”江曜一惊,正欲去追,但玄师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朝他摇了摇头。
“她已经走了。”玄师轻声道。
连他都察觉不到女子的去向,就更不用说在场的其他人了。
江曜这才回过头,看着身后跟来的一行凤家子弟,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林大师,林大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江曜下意识地踉跄两步,紧接着便听见许管家的有些惊恐的声音响起。
面前之人脸颊上的两抹绯红就算透过面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上挑的眼尾勾得人心痒痒,眼神迷离,好看的眼中也潋滟着一层水雾,不知若是摘下面具,又该会是怎样一番活色生香的动人美景。
江曜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玄师,不由得更加呆滞,粗糙的舌不由自主地绕着那根手指画了一圈,直到舌尖和手指分离时低低的水声响起,他这才呼吸一滞,紧接着浑身一颤,眼神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玄师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唇边,上面沾着亮晶晶的水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的江曜整张脸立马红到了耳根。
他他他,他刚刚,干了些什么?!
他眼睛不受控制地乱转着,面颊烫得几乎要冒烟,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由于昨夜的事情,江曜被凤家的人特别关注着,一路上给他指路的人也是非常积极,几乎是带着他走到了凤家的大校场,一路上还给他介绍凤家大宅地各处景致。
到达校场的时候,其他几人已经在等着了。江曜和那些人没怎么接触过,一眼望去除了陈未全是生面孔。
那些人看见江矅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兴趣缺缺地打量了他几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江曜也略微感受了一下他们的气息,都是四阶,看来这回除了陈未,对上其他人,他的胜算应该还是不错。
炼器比赛的流程似乎在哪里都差不多,几人先是被带去单独的静室进行最后的修整,然后到了时间便又被凤家的几个貌美侍女领着,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此时凤家校场内已经是人山人海,环形的观众席上坐满了前来观摩比赛的南域人,甚至还有不少人直接挤着站在一块,踮起脚尖伸长脑袋向前看。
凤衣荼倒是很自然地走到凤临涯旁边的那张华贵到有些夸张的椅子边坐下,看着忙活起来的下人们似乎有在高台后侧增加席位的迹象,不由得微微皱起了俊秀的眉:“往哪加座呢?”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是这。”
凤家的下人赶紧将快要设置好的座位向前移,但到快和凤家兄弟齐平的时候却又住了手,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凤衣荼。
“看什么看,往前移。”凤衣荼瞪了那下人一眼,吓得他赶紧将座位前移到和凤家兄弟一条水平线上。
只可惜现在炼器的那位不是别人,而是江曜。
江曜是谁,烛照灵喾的拥有者,大陆上唯一的全属性灵士。他的火焰本来就具有调和灵材的作用,可以减少不同属性灵材的元素冲突,如今使用单一属性的灵材炼器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在炼器的过程中,他其实也有刻意利用火焰在器胚中融入其他元素,这样才能在炼器的最后关头,在融合他心头血的时候,让他的心头血发挥最大的作用。
至于那个让高台上的炼器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陌生阵法,则是那天他晕倒后,察觉出他想法的玄师连夜替他改编的,据说用江曜的心头血将其激活后,能够联动他注入的元素,让灵器的品阶再上一层楼。
“时间就要到了,这阵法还剩一小半,若是超过了时间还未能完成,可就直接算作炼器失败了啊!”
陈未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那阵法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迅速完善着,就连江曜看了都有些咋舌。
灵晶屏上的倒数仍在进行,离比赛截止的时间越来越近,陈未脸上青筋凸起,面目甚至变得有些狰狞,他用尽全力勾勒着手中的阵法,浑浊的眼睛也在此时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与执着。
“这……至于吗?”旁边一位同样进入决赛的炼器师惊讶道。
五行聚合阵是一种辅助阵法,用于在炼器的过程中一定程度地中和不同属性灵材的冲突,让灵器更为坚韧,也可以提升一部分灵器的威力。
但通常来讲,炼器的过程中使用单属性灵材能够最大程度地减少属性冲突,并且更容易炼出高品质的灵器。除非客观条件限制,否则很少会有炼器师使用多属性灵材,更别说刻画这个阵法了。
“要成了要成了!”他身边的炼器师似乎比他还激动,仰着头伸着脖子,就差站起身了。
“这阵法要是成了,少说也是五阶中品吧?”另一名炼器师也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
追求高品阶的灵器是每一个炼器师的天性。江曜之前越阶炼器的表现的确足够惊艳,但高品阶的灵器同样也能获得其他人的瞩目。
“兄长。”凤临涯侧头看向他,声音看似冷静,但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咬牙切齿之感。
“怎么?”闻言,凤衣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都说了是本少的生辰宴,难道家主大人还不准本少说句话了?”
凤临涯微蹙起眉看着他,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妥协般地移开了目光。
台上的主持人似乎也被这状况外的转折弄懵了一瞬,愣了瞬息,这才清了清嗓子恭敬微笑道,
“大老爷请讲。”
“家主大人就在里面,林大师请进,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嗯,劳烦许管家。”江曜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便看见许管家冲着自己礼貌一笑后,便退出了院子。
江曜转头看向室内,一袭金红色长袍的凤临涯正坐在几案前,木质的几案上还散落着几份翻开的文件,他将文件收拣整齐放好,这才抬起头,往日冷硬的声音中略带上几分柔和:
“林大师先请坐。”
如果能在凤家安定下来,或许他还能有机会重回五阶高段,甚至还能再次拥有冲击六阶的机会也不一定。
然而,就在大家都觉得事情已成定局,甚至江曜都已经在暗自思索其他进入凤家的方案时,高台上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且慢。”是凤衣荼的声音。
一袭白衣,隽秀俊逸的男子从座位上缓缓站起,一双凤眼扫过台下的各位炼器师,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微笑,
“各位还请稍安勿躁,本少刚刚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此女子一出现,看台上坐着的平民百姓还好,只是面露好奇之色,开始交头接耳,但看台上的凤家人却变了脸色,尤其是凤临涯,之前看见凤衣荼后稍霁的面色又阴沉了下去,甚至比之前更甚。
就连许管家也有些呆愣,随后便对着登上高台的凤衣荼开口道:“大老爷,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吧?”
他偷瞄了凤衣荼怀中的女子两眼,暗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本少和柳儿姑娘两情相悦,怎么就不合规矩了?”凤衣荼倒是满不在乎地开口,一边指挥着高台上的凤家下人,
“还不给快让柳儿姑娘入座。”
有玄师在,在凤家的第二日倒也没发生什么异常,只是中途那个陈未来顺道看了江曜一眼,一边嘲讽了他一番,一边又给他丢来了一瓶疗伤药,说什么不想在比赛上占他便宜,让江曜有些莫名其妙。
由于江曜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因此炼器比赛最终还是定在了第二日上午。
临走之前,江曜又检查了储物袋中他常用的炼器工具,清点完毕后,又在玄师的略带阴森的注视下收好那个装了他心头血的小琉璃瓶,然后冲着玄师扬起一个笑容:
“师父,我走啦。”
“比个赛而已,我还在观众席上看着你呢,别这么磨磨唧唧的。”看着江曜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玄师着实是有些无奈,抄着手倚在门边,冲着江曜扬了扬下巴。
“知道啦知道啦,师父你等我。”江曜也知道自己确实也不能再磨蹭了,只能依依不舍地冲着玄师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出了小院。
他手上甚至还沾着些之前给江曜处理伤口时不小心蹭上的血,白皙的手指染上刺眼的殷红,让那片血迹格外显得格外灼人眼球。
江曜看着玄师的笑容,心上不自觉地涌起些密密麻麻的刺痛来,让他精神一时间有些恍惚。
迷蒙间,他眼角的余光又瞥见玄师指尖上的那一抹让人心惊的薄红,让他心头不由得一动,就连呼吸也停滞了半拍。
他盯着那片红看了许久,大脑放空的间隙,竟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嘴,舌尖便轻轻舔舐上了那一块血渍。
“小心,她想逃跑!”一名凤家子弟大喊道,几人一惊,连忙看向屏障中的女子,却只见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团黑芒。
玄师脸色微变,手上灵力凝聚,但还没来得及出手,却见那黑芒突然蔓延开来,将那火焰屏障整个包裹在其中。
下一秒,她整个身影便直接消失不见。
“小弟弟,这次就先放过你,不过你还是要学聪明些,不该打听的消息就别去打听了。”消失前,江曜看见她轻笑着开口,
“不然丢了命,可就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了,嘻嘻。”女子的声音还回荡在半空中,但空气中却早已没了她的气息。
因此,现在来看,自己一死,这件静室便成了从内部无解,只能从外部破坏的牢笼。而他在院落中设置了好几个专门用于通风报信的传音石,想必凤家的高阶灵士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凤家的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阁下是打算回答我几个问题,好让我放你离开,还是打算见见凤家人之后再任由他们处置?”江曜笑道。
“呵呵,小弟弟,你这么大费周章把姐姐困住,不会就为了问几个问题吧?”女子低笑一声,还没等江曜发话便接着道,
“说吧,小弟弟你想知道些什么?”她一边说着,语气中却听不出什么慌乱。
“你是来杀我的?”江曜闻言,也不和她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自己和玄师最近做出了什么出格的行为吗?江曜思索着,还是说,自己靠着炼器比赛接近凤家的行为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但是自己之前通过初赛和参加复赛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动作啊?
江曜还在思考自己最近的行动有没有出纰漏的地方,但想着想着,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寒毛也一下子竖了起来。
他现在没有和玄师在一起。
他之前只去思考了自己近来的举动,却突然忘了,现在和平日里最不同的地方,是他身在凤家,而玄师却依旧留在了客栈之中。
第 189 章 小爷赛前升级
江曜从未想过,亦从未思考过这么一种情况。
就像青春偶像剧中的情节,男一男二为女主大打出手。但现在,他既不是男一,也不是男二,反而像是拿了女主的剧本似的——
不过,情节又有所出入,因为此处的男一男二,严格来说算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主角自己和自己——因为他,打起来了!
毫无疑问,如此魔焰滔天的场面,又能爆发出如此威势,让他们皆受到影响,唯有一种可能。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修罗场。
“……”
却在他周身两米之内,任凭外头魔气与剑光如何激烈对撞,皆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所在的位置。
外面,暗沉的天空上,黑云翻涌,如一根棍子在搅动风云,然浩然无垠的压势,如排山倒海般覆盖了以凌霄峰为中心的一整片山脉!
此时,谁也看不清形势的浮云殿内。
——魔尊!
且无论为何在层层严密防守中,被那魔尊潜入了乃至上清派核心的凌霄峰之上,甚至是掌门的浮云殿之内。
如若不然,他们亦无法想象,被那魔头趁着前线战役紧张,入侵了后方因大量弟子上了前线而有机可乘的上清派。
让他们稍微松了一口气的,便是及时回来的掌门云槐仙尊。
幸好——
几人骇然地对视一眼,其中捋着胡须的长老无意识间扯下了一根白胡子,疼痛终于令他回神。
正当俩人动手之际,江曜便自觉地默默退到了安全的范围,准确来说,在充斥着漫天魔焰与剑光的浮云殿内,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凌厉肃杀的空气中传来了魔尊低沉冷笑的嗓音,然每一个字眼,却犀利如刀般直戳向云槐仙尊的内心深处。
尽管如此,殿内亦犹如刮起了十二级台风,凛厉的劲风像刀割一样,在白玉石地面与四周的墙壁柱子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许是顾及身为“凡人”的江曜,纵使魔尊与殷云槐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亦未敢泄出分毫,只纯粹使用招式与肉.体的力量碰撞。
然而,说着这句话的魔尊,眼中却有暴戾的猩红一闪而过。
说到底,两人终究是同一体。
再且便是——
要知道,此刻的魔尊,并未戴着那张遮掩面目的诡异的银白面具,即使半边脸爬上了漆黑扭曲的符文,却仍是一眼认出来了这张面孔——与他们掌门云槐仙尊一模一样!
所有弟子瞬间被压得趴在了地上,唯有修为高的几名长老与峰主才得以站立,却也是东倒西歪,险些撑不住。
“呵,你竟生出了心魔,你有负师尊重望。”
毕竟这一句话同样代表着,云槐仙尊对江曜昭然若揭的心思,求而不得。
——轰!!
仿佛永远一丝不苟、纤尘不染的华贵白袍,变得凌乱不堪,道道划痕出现在表面,闪烁着流光,赫然是一件法器,却在魔尊猛烈的攻势下明明灭灭,近乎报废。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魔尊触发浮云殿禁忌的瞬间,便被千里之外的殷云槐发觉,不由分说瞬息折返,徒留跟随他身边一同前往边境的长老一脸茫然的表情。
漫天灰尘扬起,遮掩了视线,却无法掩盖漆黑浓雾中一抹可怖的猩红色泽。
气流翻涌,裹挟着魔尊的身影瞬息来到一片乱石废墟的仙尊面前,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致命攻势!仿佛他们并非同一体,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呃,某一方面来说,算是……情敌?我绿我自己?
一声巨响传来,却是在云槐仙尊怔愣的一瞬间,被魔尊抓住机会一掌击中,身体顿时犹如炮弹般砸穿了半个浮云殿!
砰砰砰——!
俩人瞬间又激斗在了一起,一模一样的面孔令他们看起来像是双胞胎兄弟般,然而却一个凶狠暴戾,半边脸爬上诡异符文,森冷而阴鸷。
另一个则漠然清冷,高贵无尘,说是双胞胎,倒不如说是同一个人而截然相反的两面,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过,许是魔尊钻心的话语起了作用,又或者知悉仙尊实力的魔尊更高一筹,自云槐仙尊被击中,便逐渐处在了下风。
将师尊锁在自己身边再也无法离开——
到底,魔尊方才的那一袭话,正好戳中了云槐仙尊的要害。
魔尊恶劣地笑了,双眼却愈发狠戾,一个念头始终盘旋在心底,伴随着扭曲的妒意与独占欲,几近疯魔。
——师尊是他的。
毕竟,他的存在便是师尊对他的期望,而现在,却被魔尊一语道破了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惊恐无法完成师尊的夙愿,更害怕师尊对他感到失望——
窒息、疼痛、无法呼吸。
俩人都非常清楚的一点,云槐仙尊的诞生便是为了延续师尊要他成为仙道魁首的夙愿。而今,分裂出了代表所有负面的魔尊,可以说是无垢灵体的云槐仙尊,却有了一丝无法弥补的裂痕。
但,没关系,只要得到师尊——
魔尊笑着,满是戾气的眉眼忽然荡开一抹温柔之色,只是为何,眼角却无声无息地落下了一滴红色的液体。
……
伴随着这么一个念头,是脑海中浮现师尊对他由始至终冷淡的态度,仿佛与百年前的记忆重合在一起,便犹如带刺的藤蔓牢牢攥住了心脏。
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并非错觉,即便被压趴在地上,仍努力抬头望向浮云殿的众多弟子,震惊地看着一瞬间化为了废墟的建筑。
作为魔尊的一面纵然已经坠魔,一身真气化为乌有,却也是仙尊在前坠魔在后,对仙尊本身的实力自是了如指掌,坠魔后更是多出了作为魔的本领。
虽然长得很像、非常像、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但,绝不是他们的掌门云槐仙尊!
而这一点微小的差异,便足以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
轰隆隆!!!
尤其是,那屹立在半空中,一袭猩红黑袍、周身絮绕着魔气的身影——魔尊!
——即便是他的另一面,也休想夺走他的师尊。
掌、掌门坠魔了?!
到底,熟知自家掌门的几位长老与峰主,在一瞬间的错乱后,便立即否认了这个答案。
不可置信的表情出现在了每一个弟子的脸上,然而比起他们,看得更为清楚的那几位长老与峰主更是惊涛骇浪,仿佛看见了鬼一样。
即便他们拼死抵抗,撑到掌门回来,却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过,即便如此,一个不争的事实却仍赤.裸.裸的摆在眼前。
——他们掌门败了。
败在了魔尊手中。
所有人脸色发白,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不过到底,他们仍是上清派的弟子,是在修仙界中所有门派面前,连走路都昂首挺胸的骄傲!
掌门、掌门竟然败了?!
不畏惧任何危险与困境,哪怕身死道消亦在所不惜——
所有弟子表情扭曲愤恨,却未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然而,正当他们无所畏惧视死如归般,准备迎上魔尊之前,那双猩红的双目似乎仅仅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便由空中缓缓落了下来。
准确而言,是落在了江曜面前。
随后,轻轻地,唇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不,这么明显的异变,任谁都做不到将之忽略过去。
若忽略他周身魔气翻涌,淌着血泪的猩红双眸,与正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几乎占据了整张面孔的诡异的漆黑符文——
江曜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
是啊,何必呢,他终究只是一个过客,无法在任何人心中停留。
魔尊却对他的话恍若未觉。
“师尊,出来了那么久,该与弟子回去了。”
语气平静得仿佛江曜只是出去游玩了一番,时间到了,便该回家了。
只不过,身处在一片残破的乱石废墟之中,天空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如大魔降临般,暗沉得仿佛要陷入了最深的黑夜,风起萧寂。
说完这句话,他便朝江曜伸出了手。
江曜内心又是一叹,与脑海中的系统008说道:‘走吧。’
事情到了这里,这个世界也没法再待下去了。
本来说好的养老度假,结果却过成了渡劫一样。
只是到时候,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无论是人或物,亦不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虽然江曜始终搞不明白,主角究竟是如何改变了对自己的心思,没有任何征兆可言。
当然,如今他已然退休,不再接任务,若想再遇到他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不过,哪怕身陷此境地,江曜亦是懂得享受的。
在暂时无法与系统取得联系的情况下,随遇而安,况且魔尊除了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外,吃穿用度从未亏待他,更无一不精致。
江曜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从不搞你囚.禁我我就绝食抵抗你那套,受苦的还是自己,何必呢。
傻子。
终究,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一百年了,哪有人的感情能持续这么久,更何况是守着一个死人,时间的沉淀却反倒令情感愈发深刻,陷入了迷惘似的,可不就是傻子吗。
[……3、2、1——开始退出]
然而……
咔、咔——
江曜仿佛被囚.禁在了这间奢华的卧室内,有限的链子限制了他的行动,而暂且联系不上系统,也联系不上008,令他的处境似乎变得异常窘迫。
[退出、退——滋——]
[……]
笑死,时空管理局那么强大,从未听说出现什么故障,他这个梦也是够奇葩的。
[退出失败!]
江曜眼前瞬间暗下,沉甸甸的内心似乎随着退出逐渐缓解下来。
……
[警告!退出失败!]
……
他仿佛还梦到,008露出一张着急的面孔,冲他大声呼喊,但内容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听不清晰。
于是,江曜就笑醒了。
……
他以为,睁眼就应该回到系统空间,就像以前每次做任务功成身退的时候一样,毫不例外。
江曜做了个梦,梦到系统出现了故障,无法成功退出,然后他被迫停留在了小世界中。
实际上,他仍然停留在这个世界中,脑海中方才做的那个梦对他发起无情的嘲笑。
“小八。”
【……】
“小八。”
江曜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眸,一动不动地躺在柔软的物体上,望着顶上的一片漆黑。
【……】
梦境变成真实,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道门扉被打开的咯吱的声响,一缕光线倾泻进来,铺撒在地面,映出起伏不定的暗红色绒毛地毯。
半响,他放弃了这项举动,又好似认清了事实般,暂且作罢。
从未发生过故障的系统仿佛短路了似的,任凭江曜怎么呼叫,皆未给他任何回应。
他无法抗拒地被魔尊抱在了怀内,眼眸低垂,反射着微光的链子被魔尊温柔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
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过,空气中缓缓流动的气息,却带给他最真诚的答案。
幽冥魔域。
一片黑漆漆的景色,像是黎明前最深邃的黑夜,倒映不出丝毫微光。
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江曜微微眯起眼,看着明显不正常的魔尊,倒也不在意此刻被对方牢牢锁在怀内的姿势,缓缓开口道:
转了一圈,没想到又回到了起点。
……
“如此,师尊便再也不能离开弟子身边了……”
昏暗的空间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也静止了,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江曜沉默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眸,便见到了毫不意外的魔尊的面孔。
屡屡往里延伸。
一眼,永恒。
……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踩在毛毯上,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中央的那张大床,痴痴地凝望着仿佛睡美人似的身影。
江曜是在一阵金属的碰撞声中醒来。
与此同时,他还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阵无力。
嗓音有些干涩的沙哑,显得格外低沉磁性。
耳边传来轻轻地叹息,像是扭曲而满足的喟叹:
江曜:“……”
这个病娇是谁?
他努力拉拽了一下手,带动手腕上由万年玄铁打造而成的链子,随之发出一阵哗啦的清脆声音。
很好,不是错觉。
由于主角的异变,导致了世界的偏移,况且之前也发生过一次类似的情况,本该传送至人间界却出现意外,掉落到了殷云槐身边,亦是受到了主角的影响。
抬起眼睑,望着魔尊近在迟尺的脸庞,那张俊美邪气的面孔此时爬满了诡异的符文,构成一副骇然又妖异的画面。
然而,那双隐约透出暗红的眼眸却微微发亮,带着微妙的愉悦迎向江曜的目光,仿佛在说:喜欢吗?
江曜:“……”
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他披散的长发,从头至尾,显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与温柔。
行叭。
“……是你。”
所有奴仆与魔侍都清楚,尊主的寝宫成了一个禁地。
于是,品尝到了自己酿下的苦果。
所有魔不由噤若寒蝉。
他们忽然想起,之前无意中瞥到尊主大步归来的身影,黑色的衣摆交织着洁白的颜色,令所有窥见这一幕的魔讶然地睁大了双眼。
毫无疑问,那被尊主横抱在怀里看不清面容,却异常熟悉的身影,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江公子。
激动于江公子归来,如今变得更是阴晴不定的尊主能恢复稳定,亦从未如此渴望这一幕。
“师尊在说什么呢,您只要乖乖待在弟子身边,哪儿也不去,弟子便十分心满意足了。”
魔尊依然眼神柔和,唇边尤带一抹笑意,慢条斯理地抚摸着他乌黑柔顺的墨发。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魔尊笑着缓缓摇头。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那盼望的日子并未回归,魔尊仍旧暴戾无常,而那日见到的被尊主抱回来的江公子,便仿佛从未归来一般。
那么,他现在这种情况,是否也能归功于主角的杰作?
“唯此,不能。”
江曜眼角微微抽搐,说着这句话的你,能不能先把他手上的链子解了?
一场谈话,无疾而终。
*
至此,众魔亦慢慢地品味过来了,望向玄师的眼神更充满了佩服——竟敢肖想尊主的人!
天魔殿。
以往还有魔侍守卫,还有魔仆负责伺候,然现在,却是连靠近一步都成了死亡的钟声。
但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江公子便在尊主的寝宫之内,自那日便牢牢闭合上的门扉,仿佛一道封印般隔绝了内与外两个世界。
任何魔皆无法靠近。
于是众魔只能小声议论,那江公子犯了什么罪过,或是惹怒了尊主,才被尊主如此惩罚,毕竟到底仍是深受尊主喜爱,否则已经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了罢。
“师尊在想些什么呢,连弟子来了都未察觉。”
不过,他们不敢出声询问,却有人敢。
玄师却仿佛习以为常,抬手抹掉了唇角溢出的血液,其余魔倒也见怪不怪的模样,主要是尊主愈发喜怒不定,而左使大人又时常祸从口出。
不过说到底,也有他大意的缘故,觉得以时空管理局的强大,不可能会出现更大意外,便小瞧了对方的异变问题。
——玄师。
“这两者又有何关系,战争只会吞噬无数人的生命,魔族也不例外。”
“呵呵,师尊说这般话,倒显得心软了许多。”
那为何——心软的对象不是自己?
“这是无可避免的战争,幽冥魔域被压抑了太久,这天地,也该换一个主人了。”
似乎,真实情况并非他这句话的意思……希望他只是想多了吧。
但有一点,江曜却清晰地感觉到了,这逆徒在……逼迫他。
江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隐约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逼他接受,逼他承认,但这种逼迫又是那么的脆弱,仿佛走投无路之下绝望的选择,但凡江曜冷心一点,最终结果都不会如他所愿。
仿佛在触怒魔尊的事情上,从未懂得吸取教训。
无论他们怎么想,倒不敢将这句话宣之于口,毕竟他们可没有左使大人那种抗击打能力,在尊主的力量下,还能顽强地存活下来。
然而下一刻,只听“碰”地一声巨响,玄师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蓦然倒飞出去,狠狠撞上了墙壁!
身后瞬息龟裂的痕迹诠释着这一击的强大。
众魔只深深地低下头,一点都不想成为尊主发泄怒火的对象。
话虽如此,在被囚.禁在床上两天后,江曜便获得了下床的权利,束缚着手脚的链子变长了一些,却也仅限于在房间内活动。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门上,袖袍滑落下来,露出了一段似乎比玉石更白皙的小臂,然一条玄色的链子牢牢圈在手腕上,凭空添了一丝难言的色泽。
江曜放下手,眼前的门扉却忽然拉开了,一片暗色的衣角出现在视野,逐渐往上,便是噙着笑意似乎显得异常温柔的魔尊。
与在下属面前的暴戾狠厉,判若两人般。
除此之外,更牵动他们心神的,还是魔尊那一张与他们掌门一模一样的面孔。
更主要是,他可以探听到外界的消息。
同样静立在一旁的焱姬隐约松了口气,没说些不过脑子的混账话,看来是她的提醒起作用了。
“师尊怎下床来了,若是着凉生病怎么办。”
被魔尊盯着赤.裸的双脚,江曜一头黑线。
都没给他准备鞋子,这能怪谁?况且,房间内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柔软毛毯,其心思之变.态简直昭然若揭好吗。
江曜将露出的半个脚丫缩在垂地的衣袍内,敏锐捕捉到魔尊眼中一闪而逝的可惜之色,眼角又不禁抽搐了一下。
他不想多说什么,径直旋身,往里面走去。
理所当然,江曜并没有能成功将门打开,许是被下了禁忌,唯有它的主人才可以进出自如罢。
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与后背,未挽未系,交织着白色的衣袍垂落下来,隐约可见冰肌玉骨般的侧颜,仿若山涧之中不落凡尘的仙人。
魔尊神色变化了一瞬,明明近在迟尺,触手可及,却好似忽然之间距离师尊好远好远,远到他遥不可及之地。
倏然间,他跨步而出,安静垂落的链子骤然抖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却是被魔尊瞬间握住了那白皙的手腕,拽到身前,牢牢拥住了那道白衣身影。
江曜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神经,然而圈在腰间的手臂却是如此用力,像是要把他融入怀内一般。
“师尊……”
“别离开我……”
低哑如困兽似的嗓音令江曜正要抬起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
从一开始被囚.禁在床上,到可以在房间内活动,再到准许出门,活动范围扩大至寝宫外的院子,少不得是由于江曜安静不闹事儿的缘故。
他倒并未多言,只向王座上森冷恐怖的魔尊,提议了一句:
但倘若他再提出要离开院子到外面,魔尊便立马变了脸色,他也只好点到为止,明白这应该就是对方的最大宽限了。
不过如此,江曜倒已经很满意了。
距离当时浮云殿内魔尊与殷云槐的一战,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月。
此时,鸦雀无声的正殿内,所有魔大气不敢喘,倒纷纷用看勇士的目光望向前面一袭黑衣笔直站立的玄师。
不愧是左使大人!
那么,玄师说了什么?
“属下听闻尊主将江公子寻回来了,却……”
话音一顿,才接着道:“……关在了寝宫内,如此并不利于江公子的心境,他毕竟是凡人,关久了难免会生出抑郁。”
期间,魔域与修仙界的战役并未停歇,反而有种越演越烈的趋势,相比魔族这边,修仙界内部似乎有些慌乱了起来。
云槐仙尊被魔尊击败的消息,最终还是没有瞒住,这使得修仙界的士气一落千丈。
只不过,仅有几人知晓的,云槐仙尊与魔尊长相一样的隐秘,倒心照不宣的闭上了嘴,但留在他们心中的骇然与不解,却是并未减少半分。
此刻,修仙界上清派驻地,凌霄峰顶峰,原本被毁于一旦的浮云殿已然恢复如初,却挥散不去当时印在
无数弟子眼中震撼的一幕。
殿堂之上,镇守后方的几名长老与峰主汇聚一堂,商讨着边境战事,但视线却若有似无地瞟向了前面的主位。
——云槐仙尊。
一袭繁复白袍,漠然无尘的神色,高贵冷淡,看起来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
但几位长老与峰主都清楚,那魔尊与掌门实力相当,虽说不可能轻易令掌门陨落,但同样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况且掌门是败落的一方,只怕受了极重内伤,然而那种层次的伤势亦不是他们所能医治。
“掌门,您与那魔尊……”
到底,还是有人按耐不住问了出来,却只得到云槐仙尊冷漠的一句:
“魔尊向来狡猾,江要被对方的伪装影响了心智。”
几位提心吊胆的长老峰主顿时舒了一口气,想来也是,那魔尊怎么可能会真的与他们掌门一模一样,随即话题又回到战事上。
如今这个紧要关头,掌门又被魔尊所伤,局势对他们修仙界十分不利。
或许有人注意到了另外一点,掌门之前带回来的那名凡人消失无踪,但与魔尊突袭,以及边境战役相比,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正巧是这点微不足道,才是魔族与修仙界开战的主要原因,更是魔尊潜入上清派偷袭,击败他们掌门的重要因素。
仅仅只是为了……将某个逃跑的师尊抓回来。
会议结束,当主位之上的云槐仙尊消失在原位,众人也陆续离开了殿堂。
浮云殿,殷云槐的身影浮现而出,下一秒,他倏然捂住了半边脸,清晰可辨的黑色符文自手指缝间隐现。
‘呵呵~干嘛要压制自己呢,遵从内心,岂不快哉。’
同时还有一个疑惑浮在心头,那魔尊是如何进出得了上清派,或许可以用某种秘法解释,但那魔尊又是为何会闯入进来,且击败掌门后突然消失而不是趁机灭了上清派的行为,总体倒可以归纳为只是为了偷袭降低修仙界战力,而非与掌门同归于尽,但似乎又有些不对劲。
仿佛有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笑嘻嘻似要引人堕落。
那声音又忽然一变,充满了无端恶意:‘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的另一面都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落入他手——’
‘对,魔尊也是你自己,你们是同一体,但,你甘心么?让另一个你霸占师尊,独享师尊……’
殷云槐放开了捂着脸的手,肉眼可见的黑色符文在脸上扭曲爬动,而另一边脸依然冷淡无尘,像是分割成了两半,又诡异又骇人。
他漠然开口:“告诉魔尊。”
那恶意蛊惑的声音顿然一滞,就听殷云槐接着道:
“师尊,我会亲自抢回来——!”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是殷云槐周身无形的力量鼓动,瞬间击溃了脸上的黑色符文。
他们从未见尊主露出这一副模样,却仿佛比森冷狠戾喜怒无常更令他们感到恐惧!
而魔尊不说停手,这场战争便永远不会停歇,直到双方决出一个胜负来。
然而,无论是殷云槐或者魔尊,都清楚地知道,心魔一旦种下,便不会轻易消弭。
……
对上清派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江曜只打听到魔域与修仙界的战事在愈发激烈,与他以为回到魔域,魔尊便会停手的想法截然相反。
在一个人苦苦求寻,却始终无法得到的时候,又为何不能发疯?
他舍不得伤害师尊,于是遭殃的便成了其他人,这很合理对不对?
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是众魔将,又或者焱姬,看着魔尊的眼神亦隐隐带上了一丝惧意。
这个时候,魔尊一反之前的无情暴戾,变得格外温柔起来,然而触及尊主好似含笑的温柔的眼神,低下一群魔族无一不猛然一颤,瞬间低下脑袋。
不知何时起,偌大的天魔殿内渐渐没了声响,侍从奴仆皆噤口不言,就连日常出入天魔殿的数十位魔将,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没了半点喧哗。
这种变化有目共睹,但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
江曜倒觉得仿佛变安静了许多,虽然喧闹传不到他的院子里面,但就好像第六感般,隐约感觉得到一种若有似无的静寂在天魔殿内悄然蔓延。
不过这不是他主要关注的,只疑惑了一下便抛之脑后了,他在想战争的事情,就这样放任下去,对三界都是一种生灵涂炭。
然而战争一旦开始,没个几十上百年,压根就不可能决出胜负。
言语间,带着一丝明显的醋意,似乎对于夺走师尊注意力的事情很是厌恶。
在他想得入神之际,后背忽然抵上了一具宽厚的胸膛,不容抗拒地将他环抱住,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后,伴随着魔尊低沉的嗓音。
如若真的运气爆表,而他又恰巧阴差阳错再次选中了这个世界游玩,那他也无话可说,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魔尊伸到半空的手忽然顿住,似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像是受了重伤的动物般,双眼渴求地望向江曜。
“师尊,您愿意与弟子回去的,对吗?”
趁着这几秒钟,江曜看着眼前明明带着笑容,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的魔尊,微微顿了一下。
江曜脑海中出现一个倒计时:
[10、9、8、7……]
不过,也无所谓就是了。
明明已经看清了师尊的冷漠,波澜不惊,毫不在意,却仍带着一丝微弱的祈求。
“忘了我吧……”
这是以前做任务时拟定的一个退出程序,防止最后一刻发生什么变故,他好有时间做出应对,倒忘了取消了。
江曜顿了顿,假装没听出来,他从魔尊的怀抱内挣脱,直视对方不虞的眼神,平淡道:
魔尊唇角扯开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眼眸一片幽暗晦涩。
“这场战争该结束了。”
“那师尊准备好,接受弟子了吗?”
魔尊笑意盈盈,嘴上说着师尊,指尖却轻佻地抬起青年的下巴,蓦然俯身过来。
这波啊,看似被囚.禁的人是江曜,但真正被囚.禁的,是魔尊自己才对。
江曜看着眼前人非人魔非魔的主角,有些漠然地想,等下一个轮回开始,你还能成为主角的话,不要再遇到他了。
江曜后退一步,拍掉这逆徒的手指。
又是那么可笑。
第 190 章 小爷进决赛
八卦永远不会停歇,传闻只会越传越离谱。
于是,在江曜尚不知情中,关于他的事情又一次在上清派中风靡,更比之前有过之无不及。
且无论各种五花八门的流言,唯一一点深受众弟子肯定的是,这名凡人定然受极了他们掌门云槐仙尊的钟爱!——某几名弟子极力笃定。
虽说很难想象,向来淡漠无情的掌门会对某一个人关怀备至的画面,才使得众人愈发好奇。
所以,咱就是说,为何还未听闻掌门收徒的消息?
对此,负责侍候江曜的几个童子或许能够明确地告诉他们,收徒估计是不可能收徒了,倒可以给你们收个“掌门夫人”。
“……”
此刻,那些传闻江曜暂不得知,但他却也是遇到了苦恼之事。
前头刚刚知道魔域攻打修仙界,难怪这段时间见到殷云槐的次数缩减了不少,作为修仙界第一门派上清派的掌门,在这种紧要时刻自然是悠闲不到哪里去。
不过,谁又能想到,身为敌军头头的魔尊,不在战场前线坐镇魔族大军,竟然偷偷溜进了修仙界,溜进了第一门派上清派之中……
江曜的表情很平静,他平静地端着一盏清茶,慢悠悠送入口中,感受茶香在唇舌间弥漫,芬芳馥郁。
若没有一团黑漆漆的雾气飘荡在旁边,氛围可以说是十分悠然惬意。
可惜,没有如果。
浓郁黑雾中浮现出了魔尊的面容,与殷云槐如出一辙,却是邪性狠戾,隐隐发红的双目又如血泣沥。
江曜不想知道他是如何溜进修仙界,又是如何在不惊动上清派的结界,乃至凌霄峰的护山大阵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对于主角这种生物而言,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况,魔尊与殷云槐,本质上而言就是同一个人。
虽说江曜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总归是没有主角不能做到的。
倒是这会儿忽然看见魔尊,脑海不由浮现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的夜晚……只能说,自前几日,魔尊或许便已经一点点地侵入进来了罢。
如此念头划过,江曜便仿佛感觉到自己额上的青筋在跳动,是他大意了,但还是按耐下稍显不虞的心思,专注目前发生的大事件,语气淡然地说道:
“攻打修仙界是你的主意吧?”
然而,这显然是明知故问的话语。
魔尊冷笑,嗓音有如砂石磨砺的暗哑:
“师尊见着弟子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提这个问题么?”
倏忽,黑雾翻涌,他逼近了手端茶盏的青年,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漆黑雾气几乎要舔.舐上青年白皙的脸颊,恶声道:
“没错,除了本尊,师尊觉得还有谁可以命令魔族大军?”
江曜下意识闭了闭眼,便感觉睫毛似乎扫过了什么,太近了,他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一点点。
魔尊此刻的状态非常不对劲,仿佛回到了之前在魔域第一次见对方的时候,凶残戾气,但似乎又暗藏着极致的妒火。
当然,魔尊是该生气,该嫉妒的。
气师尊毫不犹豫离开自己,又妒这几日所见到的——即便,那也是他自己。
更重要一点,是他意识到了,哪怕自己表露心意,无论是身为魔尊,还是一如以往受师尊喜爱的弟子殷云槐,却始终无法令师尊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在空中飘忽不定的黑雾愈发浓郁,像是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般,空气的温度降低下来。
江曜看着,忽然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不要闹了。”
似是在安抚一只濒临失控的猛兽。
虽然不想承认,但江曜清楚一切因他而起,抛开其他因素,魔尊的这些行为落入他眼中,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然而,从未有过情感过往的江曜,终究还是无法理解,情爱这东西有多磨人。
不然为何又说,历情劫,历情劫,既是情意,也是劫难。
江曜只看到了表面一层,当然并不是说对方表白了就一定得接受,这就是道德绑架了,但已经身处在劫难之中,尤其是一方哪怕偏执黑化亦不愿放手的前提下,走向便不是自己所能预测的了。
在他略显无奈的嗓音落下,可这短短地几个字,却未能起到丝毫安抚之意,反倒令魔尊的面容更是扭曲了几分。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曜眼眸微微睁大,望着前面一团黑漆漆的浓雾,骤然间炸开般扩散了好几十倍,偌大的浮云殿尽数笼罩在黑雾之中!
他并未看见,外面的天空,以凌霄峰为中心的数十座山峰,蓦然暗沉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气象变化,让留守在上清派内的弟子或长老皆徒然一惊,正直魔域攻打修仙界的关头,疑是敌人入侵的画面浮现在众弟子脑海中,顿然警惕地四下张望。
不过,在这种突发的变故中,上清派结界乃至护山大阵却毫无动静,这也是众弟子仅仅只是警惕而没有惊慌的主要原因。
在护山大阵下,任何邪祟皆不可苟活。
却无人知道,魔尊与他们的掌门云槐仙尊为同位一体,无论是上清派结界,又或者是凌霄峰的护山大阵,对魔尊而言想要不引起注意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而前线的战争,到底只是为了引走殷云槐的注意力,使得魔尊的潜入更加通畅无阻罢了。
是的没错,前线打生打死,只为了魔尊从后方更好的偷家(?)。
倒是这座浮云殿被殷云槐下了禁忌,令魔尊多花费了一番功夫,却也仅此而已。
然而此刻,江曜由始至终的态度,无疑让魔尊本就岌岌可危的不稳定的情绪,深受刺激,暴戾再也无法掩盖。
冲天而起的漆黑浓雾覆盖在凌霄峰上空,遮天蔽日的厚重乌云伴随着猩红雷鸣宛如世界末日——
这一瞬间,上清派上下众弟子均惊骇地抬头,望向浮云殿的方向,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敌——袭!!!”
*
此刻,身处在浮云殿,爆发出滔天魔焰的漩涡中心。
江曜表情怔愣地看着眼前一幕,像是不太明白,怎么一言不合就发疯了呢。
但情况却容不得他多想,被对方泛着血丝般猩红的眼死死盯着,江曜便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江曜注意到,像是有丝丝缕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诡异符文,一点点地爬上了对方的面孔,这并不陌生,正是与之前魔尊佩戴的那一张银白面具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江曜倏然生出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恰在此时,天际飞来一道剑光好似惊雷炸现,瞬息劈开了浓郁的黑雾,落入到浮云殿之中,将前面魔尊凝聚出的面孔一分为二!
来者在锋芒消散中现出身形,寒霜似的眉眼,身影高大挺拔,一袭华贵白袍,正是云槐仙尊——殷云槐。
他将江曜护在了身后,目光锐利地直射向前面剧烈翻涌的黑雾。
“魔尊!”
第 191 章 小爷被挑衅
“师尊的遗体,弟子可是保存得好好的呢。”
听着这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话语,江曜眼角微抽,就想吐槽一句:你保存为师的尸体是想要干什么?!
但随即便想到主角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心思,不由微微呆滞,他拒绝细思极恐。
不过,当眼睁睁看到自己百年不腐的尸首,被主角安置在精美的冰棺内,那种心情估计也是绝无仅有了。
谁能有这么一个荣幸,亲眼见一见自己的尸体?就问还有谁吧。
此刻,狂风骤雨都无法形容江曜的内心,若被他知晓,这具身体还被某个主角这样那样时,不知又是怎么一个心情。
大概,这个以前由系统捏的壳子,已经不能要了罢。
殷云槐的这一手操作,把江曜都整不会了。
半响,他才无语凝噎道:“保存为师的遗体做什么,逝者为大,应入土为安。”
殷云槐笑了笑,“未曾想师尊竟有此凡俗之念,倒是弟子的不是了。”
说话间,他缓步来到了冰棺旁,垂眼望着冰棺内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的雪白身影,垂在身侧的手掌蓦然收紧。
然而,他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容。
“但若如此,弟子又怎么忍心,将师尊埋入那暗无天日的地下。”
“况且,又该如何压制弟子的思念……师尊,您、可懂么?”
他侧头来看向江曜,分明是一袭尊贵白袍仙气缥缈的形象,俊美的脸上尽是柔和之色,连眼神皆是温和缱绻,没有半分戾气。
可江曜却隐约有些发毛的感觉。
他不懂,一点都不想懂。
但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终是确定了某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逆徒,果然从以前就对他……
江曜很无奈,好好的一个主角,怎么就走上了岔路呢。
不过要他承认,却是万万不能的,先不说两人的性别问题,再且,他们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嗯,可以理解成字面意思。
于是他假装听不懂道:“虽然为师很感动你的孝心,但天人永隔,又何必执着于过去,放眼未来才是你应该做的。”
殷云槐笑了,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
“师尊教训的是。”
这不在预料中的反应令江曜愣了一下,随即观察对方的神情,没有一丝异样,仿佛只是想笑而笑,让江曜隐隐松了一口气。
却未看见,在那绚烂的笑容背后,一双好似浸入了九幽寒霜似的眸底,在无人能窥视的地方,沉淀着极致扭曲痛苦的风暴。
师尊啊,您可真是从不让弟子失望……
但,早便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若想要得到师尊,便不能期待师尊会主动为你停留……
……好。
江曜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听殷云槐的嗓音传了过来,所言的内容却与此时的环境毫无相关。
“师尊,您不是好奇,弟子与魔尊的关系吗?”
江曜微微来了兴趣,“怎么,终于舍得说了?”
殷云槐微微摇头,笑道:“师尊说笑了,弟子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罢了。”
于是,江曜便听对方侃侃而谈道:“师尊可还记得以前,弟子曾遭受魔族暗算落入魔界之事?”
“……”这有点耳熟,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话语,不正是在魔域时与魔尊坦诚相见之际,魔尊为自己坠魔所言的解释?
江曜略显无语地点头。
殷云槐则继续说道:“……当时弟子诞生的心魔潜伏在弟子的神识深处,逐渐壮大……最终在师尊仙陨,弟子心神俱裂时入侵了弟子……”
“然后你化身为魔,失去理智将整个魔界化作了一片血海?”江曜没忍住插嘴,实在是跟魔尊说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殷云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师尊所言是从魔尊那听来的吧,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当时将魔界化为血海的,是弟子挥剑斩落的心魔。”
“那时的心魔已经壮大到无法消灭,更趁弟子悲痛欲绝之际吸收了弟子大半修为,为了不让那心魔完全侵占弟子危害众生,唯有将那心魔与弟子一分为二——”
殷云槐幽幽轻叹。
“却未曾想到,那心魔躲到了魔界,还在魔界搅风搅雨,成了如今幽冥魔域的魔尊,一身实力更与弟子不相上下……”
他望向江曜,最终说:“情况便是如此。”
江曜:“……”我是该信你呢,还是不信你呢?
无论是信与不信,果然还是人格分裂更合情合理吧?
随即又想到一点,这二人都提及了自己当初功成身退后死遁走人的一幕,便是造成了对方被心魔入侵,一个直接坠魔,另一个挥剑斩心魔的后果……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他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江曜抛开这个令人难以言状的念头,思绪回归当下。
他望着前面那口半透明冰棺,其内曾经使用的玄元尊者的躯壳,白发雪肤,气势凌人,还是他特意挑选的符合人设的模样。
如今平坦的胸口毫无起伏,雪白的睫毛闭阖,不管看起来多么像只是陷入沉睡,却也改变不了毫无生机的事实。
不过,到底是系统出品的壳子,还是能够回收利用的,让他重新睁眼不过是江曜愿不愿意罢了。
江曜定定看了一会儿,便挪开了视线,他没兴趣双开,况且目前主角这种情况便已经够他头疼的了,不想把事情再变得更复杂化。
倒是系统008看着完好无损的壳子,顿时眼前一亮。
【宿主大人,要把躯壳回收吗?能换回一半的积分!】
江曜微微顿了一下。
之前系统也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江曜花了积分的,他不想占有原著的某个人的身体,而本体又无法在任务中使用,只能另辟蹊径。
虽说花费的积分不是很多,但也是一笔令人心疼的费用。
不过说是回收,实际只是先存入系统空间,等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时空管理局后,才算真正将之处理。
思及此,江曜迈开步子,走到了冰棺旁边,却在将壳子回收之前,顿了顿,朝身旁的殷云槐扫去一眼。
“难为你一直守护着为师的身体。”
修长白皙的手指探入冰棺内,指尖轻触躯壳的脸颊。
下一秒,仿若打破了某种禁忌般,又好似冰雪消融,似乎只是陷入了安静沉睡的雪白身影,骤然间碎裂——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微光消散在空气之中。
殷云槐瞳孔微缩。
不过,在触及伏跪在冰棺旁,被逐渐消散的微光包围的江曜之际,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眸,隐约透出赤红的色泽化为了更深邃的漆黑。
[系统回收成功]
……
修仙界与魔域的战役逐渐白热化,到底还是被江曜发现了。
也因为战争之事,门派内弟子已经很少有人关注被掌门带回来的那名凡间男子,也就偶尔奇怪一下,为何过去了好些天,却都未见掌门宣布收徒一事,随即又投入到与魔域的战争议论之中。
至于如何让江曜发现了端倪,主要还是他看见了自上清派内离去的飞舟,那接二连三的战舰看得,还真以为他失忆了不曾。
百年前作为玄元尊者的时候,便时常与当初的魔界发生碰撞,江曜亦没少率领上清派弟子,乃至修仙界内的其他门派修士,与魔族展开对决。
若这只是引起了他的疑惑,那么当他招来童子询问,后者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表现,更是加重了他的疑虑。
接着,江曜便第一次走出了浮云殿,看看上清派内熟悉的风景倒是其次,然后步伐一转,在旁人呆愣的视线中,插入到几位正讨论得激烈的弟子之间。
“……那些该死的魔族,当真觉得我们修仙界怕了他们不曾!”
“要不是我修为不够,铁定跟随师兄师姐们前往边境杀个片甲不留!”
“不错不错!”
“……”
江曜若有所思地退了出来。
魔族、战争、进攻修仙界……一个答案缓缓浮出水面。
那么,这又是黑化主角搞的事情吧?
江曜不用想都知道,也猜过之前他从幽冥魔域内跑路,魔尊不可能毫无动静。但发动战争,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忽然,江曜神色一凝。
自这件事中所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也就是说,魔尊知道他在修仙界?或者,只是单纯的发泄?
他微蹙着眉头走开,几名激烈议论的弟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望向那道从未见过的白衣身影,不禁面面相窥。
“未身着弟子服饰。”
“不像是认识的。”
“他是谁?”
某个弟子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难不成是掌门带回来的那位?!”
这么一说,几名弟子顿时反应过来,纷纷生起浓烈的好奇之心。
这事儿也有半个月左右了,却从未见那名凡人在众人面前露相,并且还被掌门允许居住在浮云殿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想到这,几名弟子忙不迭追上去,好奇心也好,见识一下也罢,总归要瞅一瞅传闻中此人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相貌是不是真的。
只可惜,不待他们迈出两步,视野中便没了那道修长的白衣身影,想必是使用传送石离开了。
然而,几名弟子却又是呆滞了一下,相互对视着,面上皆是浓浓的震惊。
要知道,在上清派各座山峰内是严令禁止私用传送石的,尤其是主峰凌霄峰,若要前往其他山峰唯有走传送阵,或使用飞行法器,或租用载人的仙鹤。
就怕有粗心大意的弟子胡乱传送到一些门派禁地中去,丢了性命是小,犯下忌讳是大。
而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此人拥有传送石,第一念头便定然是掌门给予。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此人在上清派内,任何地方皆可去得,不受门规拘束。
那么,这又证明了什么?
——掌门也太宠他了叭!!
如此一系列等式得出的结论,成功令几个弟子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第 192 章 小爷我遇刺
自从幽冥魔域的格局更改,便与修仙界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然而谁也无法想到,导火索竟是一名凡人。
镇守在修仙界与魔域边境处的一座要塞,其最高负责人为上清派一名合体期长老,炎阳真君。
炎阳真君坐镇在府邸中,百年的平静令他都有些松懈下来,盘腿在房间内闭关修炼。
不过这会儿,寻常无人敢来打扰的安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外貌为中年男人模样的炎阳真君微微拧起眉,显得稍稍有些不悦。
不多时,房门便如约地敲响了,同样急促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扉迅速传了进来。
“师伯大事不好了,魔族、好多的魔族——要进攻过来了!”
炎阳真君霍然睁眼。
——
魔族进攻修仙界的消息犹如炸开了锅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与此同时,由修仙界第一门派上清派发出召令,各大门派理应同仇敌忾,组织参战弟子迅速前往边境支援!
当年轻的弟子仍在为这条消息感到震惊与茫然之际,各个高层便已然开始有条不絮地做出行动。
虽然才过去了百年时间,但与魔界的对抗又不是一直都是平和的,短暂的宁静不过是为了迎接更猛烈的暴风雨。
即便魔域目前只有一位魔尊,但其实力的强大可不容任何人小觑,况且如今局势更改又沉寂了百年的幽冥魔域比起以前,更令修仙界摸不清对方的底细。
所以这场战役一开始,双方都很谨慎。
只不过,修仙界这边的谨慎是对如今魔域的不甚了解。
而魔域那边的“谨慎”,或许该说是作为主帅的玄师有意控制的结果。
但很显然,他的这点小心思并未瞒得过手眼通天的魔尊,然而下命令要攻打修仙界、重点打击上清派的人是他,对于玄师的这个做法却仿佛默认般并未说些什么,只深深地看了玄师一眼。
这一眼,便让玄师的额头不可遏制地冒出了冷汗,他倒一言不发。
焱姬身姿婀娜地立在一旁,见此不禁无可救药地摇了摇头。
她倒庆幸,这根榆木还未彻底开窍,只是有些死脑筋,许是尊主也看出了这点,才未下死手,留了他一条命罢。
不过,焱姬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小疑惑。
这场与修仙界的战争,主帅是玄师的话,那尊主要做些什么?
没错,心思玲珑的焱姬再次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儿。
直到前方战役打响,而魔域后方,魔尊所在的天魔殿那扇厚重的门扉,蓦然闭合上——
她才惊觉过来,尊主这难道是要……亲自潜入修仙界?!
**
作为这场战争导火索的江曜,却半点未受到影响,准确来说,他压根就不知道魔域进攻修仙界这件事。
殷云槐严格勒令了负责侍候江曜的童子,禁止在他面前提及哪怕半个字眼。
于是,当整个修仙界都因为魔域进攻而绷紧起来的时候,身处在上清派首峰凌霄峰上的浮云殿之内,江曜还悠哉悠哉的,分外惬意。
夜晚,月上中天,银盘似的圆月倾洒下朦胧的光华。
镶在柱子上的琉璃盏内,一抹灯芯猛然跳动了一下。
丝丝缕缕的黑雾散溢出来,仿佛随风而动般无声无息地穿过了空旷的大殿,掀起雪白透明的帷幔轻轻飘荡,朝着最里面的一间寝室而去……
睡梦中,江曜无意识地微蹙起眉,感觉自己身上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格外沉重。
……
昔日。
江曜打着哈欠起身,似乎还有些困倦的模样,他捞起静置了旁边的一盆清水拍打了一下脸颊,冰凉的感觉刺激,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他踏出寝室,倚在门口处打瞌睡的八.九岁相貌的童子瞬间惊醒,连忙道:
“公子,早膳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在其他尚未筑基未能辟谷的弟子,只能每天吃辟谷丹省心省事还可以节约出大量时间用于修炼的时候,江曜这么一个凡人反而每日都能够食用精心为他准备的大餐。
当然,若那些弟子也能够住进浮云殿,被他们冷心冷情的掌门云槐仙尊特殊对待,估计也能有这么一个待遇。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先被吓傻了吧。
正如被安排过来伺候江曜的几个童子,旁人只能大致猜测江曜被他们的掌门带回来或许是要收其为徒这个最大的可能性,而不敢深思,亦想象不到。
但,几个童子却不一样,他们可是亲眼目睹了向来漠然尊贵的掌门云槐仙尊,对待这位江公子的态度,可非同一般。
震惊与不可置信地相视一眼,随即便好似窥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般,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至此,几个童子亦不敢拿这位江公子当作凡人一般,只不过尚有一点令他们感到困惑,怎么觉得这位江公子比他们更要熟悉这里呢?
他们自然不知晓,眼前正优雅用膳的江曜,竟是百年前惊艳了三界的那一位玄元尊者吧。
倒感觉这位江公子性情洒脱自在,即便身处在于凡人眼中的仙人门派之中,亦没有任何的诚惶诚恐,也是凤麟碧玉一般的人物。
随即余光窥见一抹缓步靠近的身影,几个童子便垂着头悄然离开了。
来者,若不是殷云槐,还能有谁呢。
他目光专注又柔和地看着他失而复得的师尊,唇角微微擒起一丝笑意。
待江曜吃完,他一挥袖子,桌上剩下的一些糕点或被咬了一口便不甚喜欢地丢在一边的,统统消失不见。
本人则眼眸含笑地对江曜说道:“师尊,弟子带您去一个地方。”
江曜:?
见师尊没啥意见,殷云槐垂下眼,身侧的手指微微弯曲,随之抬手揽住了对方,鼻尖絮绕上独属于师尊的冷香气息,心下却是一声蠢蠢欲动的喟叹。
他极有心机地与师尊贴在一起,手掌下是隔着浅浅一层白衣的紧实腰肢,在后者的眼神疑惑中,解释道:
“弟子带您去的地方并不在凌霄峰上。”
于是如愿以偿地拥住了他的师尊。
两人御剑离去,速度并不快,原本离开的几个童子似有所察地抬头,便看见了他们的掌门与那位江公子颇为亲昵的画面。
微微呆滞中,复而又蓦然低下头,心念没看见没看见!
而下一刻,忽然感觉浑身一寒,好似周围的温度徒然间骤降几十度。
几个童子惊疑地左看右看,那一瞬间的低温很快退去,仿若错觉一般。
……
常年笼罩在冰雪之中的山峰,大雪纷飞,白雪皑皑,天地共成一色。
远远地,还未靠近这座雪峰,便仿佛能够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刮在人脸上。
被殷云槐的真气护着,江曜第一眼便认出了这座雪峰。
百年前他收主角为徒时,曾在这座雪峰上生存了好些年,作为主角历练的场所。
雪峰深处卧着一条万年玄冰脉,刮出的寒风刺骨,消磨真气,寻常的修士皆难以抵抗,越往高峰而上便越是险峻,寒意逼人,抵达雪峰之巅更是连渡劫期修士亦无法久留,用来磨砺非常人的主角倒是最好不过。
不把主角往死里炼,压榨其潜能,怎么能对得起他严师出高徒的称号,要不然说他每次任务皆圆满成功的优秀业绩是哪来的呢。
在做任务这方面,他可是时空管理局任务榜上的佼佼者。
不过,主角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狐疑间,携着他的一道剑芒划过天际,不多时,便落在了雪峰之巅。
一落地,江曜便惊讶地看着屹立在前面,一座巍峨恢弘的陌生建筑。
以前有这座建筑吗??
答案是——没有。
曾经他懒得动手,不过在山壁上开凿了两个洞府罢了,后面当主角的修行慢慢步入正轨,主角便顶着暴雪寒风用时两年多自己动手盖了一间小屋。
然后在主角期待师尊能住进去的眼神下,某次奖励中江曜便也屈尊纡贵地应了。
当时江曜便觉得这点屁大的小事用得着这么高兴,但他住哪儿都无所谓,不过是由简陋的洞府搬进了简陋的小屋罢了。
倒是在玄冰脉刮出的寒意中,这间小屋能不能保存长久还不一定,这便又是一项考验了,考验主角的阵法造诣。
还别说,没有江曜的帮助,那间小屋倒是岌岌可危地存留了下来。
因为当时江曜说:同样的奖励没有下一次。
所以若是这间屋子倒了,即便还有下下间屋子,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该说主角不愧是主角,世界天道的气运之子。
对于江曜讶然的神情,殷云槐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未解释什么,随之一挥手,紧闭的门扉往两边打开。
江曜跟着踏了进去。
目之所及,一片素白的颜色,晶莹的冰花在窗棂与柱梁上悄然绽放,帷幔随风飘扬,看着是奢华又瑰丽的装饰,却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清冷与孤寂。
江曜眼中的迷惑并未减少半分,除了这座以前没有的建筑外,还有主角江名带他来此的目的。
直到往最里面走去,越过一道略显熟悉的房门,进入到更加熟悉的一间意外朴素的寝室。
江曜眼眸微微睁大。
他看见了,一口横放在寝室中央,半透明的冰棺。
以及,仿佛沉睡在冰棺内,一道非常非常眼熟的,白色的身影。
这不是——他自己吗?!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师尊的遗体,弟子可是保存得好好的呢。”
第 193 章 小爷的师父突然出现
偌大的浮云殿内,静默无声。
半响,才传来了殷云槐微微含笑的嗓音,他说:
“魔尊是魔尊,弟子是弟子,又有何关系可言,师尊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魔尊与你长了同样一副面孔,恰好,他也称我为师尊,你说巧不巧?”
“原来如此,魔族向来狡诈,尤其是那魔尊,还请师尊江要受对方蒙骗。”
殷云槐的语气稀松平常,不徐不疾,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曜冷然一笑,指出他的漏洞。
“我看你倒一点都不惊讶,为师与魔尊见过的事情。怎么?难道你不好奇为师与那魔尊发生了什么?又或者,徒儿你实际早便再清楚不过了。”
殷云槐的眼神终是发生了一丝变化,深深的嫉妒浮现而出,却又在接触到江曜时,化为了柔情,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弟子只恨,没能比他更早碰到师尊,竟然让他捷足先登——”
不是,你说归说,但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好像他已经被魔尊这样那样了似的,江曜忍不住默默吐糟。
殷云槐的声音仍在继续,唇角微微扬起了些许弧度。
“但没关系,师尊已经回到弟子身边,魔界终究无法彻底留下您,而上清派,才是师尊您的最终归宿。”
江曜没注意他话中的异样,只是忽然意识到一点,既然是两位一体的主角,那么他们又是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如此想着,便也如此问了,索性眼前这个主角的性格比魔尊要好得太多,无需顾虑什么。
然而,殷云槐却静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微微笑着,答非所问地说道:
“师尊不必在意,您只需安心待在这儿,至于魔尊,弟子会解决的。”
殷云槐仍然记得,百年之前,师尊要他成为仙道魁首的夙愿。
不过,自师尊仙陨,他的心便跟着死去了,有负师尊重望。
于是,殷云槐便分裂了人格,一面至白,一面至黑。
前者怀抱着师尊对他的期望,而后者便是对这个毁灭了他师尊的世界产生浓烈恶意的聚合体。
但,无论是至白一面,还是至黑一面,对他们的师尊都抱有至深至切的情意,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亦无法改变——
隐隐约约中,江曜望着前面一脸云淡风轻的殷云槐,仿佛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感觉。
……应该、是错觉吧?
**
似乎永远暗沉阴霾的天空与大地,一片森然。
十八层无尽的炼狱内,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悬挂在天幕,每一分每一秒皆承受着浓烈岩浆的洗礼与雷电的轰炸,以及作用在神魂上的酷刑。
至今,已整整两天的时间了。
焱姬甫一进入到这里,还以为只能替对方收尸了,却没想到竟还存在着一丝气息。
先是被尊主重伤,再入十八层炼狱接受刑罚整整两日,哪怕是焱姬都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抗得下来。
这一刻,她对玄师是真的佩服了。
一挥手,束缚住对方的铁链断裂,焱姬用了一缕魔气接住掉落下来的身躯,同时将各种保命丹药塞入对方口中,稳住了那一丝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便会消散的心脉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只不过,当她想要抬起对方离开,却倏然被用力地扼住了手腕。
焱姬顿了顿,低下头,便对上了玄师睁开的眼,带着一丝固执,虚弱却一字一顿道:
“他呢?”
这个他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焱姬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他——呢?”
眼看着玄师非要得出答复不可,焱姬顿时没好气道:“离开了,满意没?”
死死拽着焱姬的手终于缓缓松解下来,玄师微微闭上了眼,声音略有些嘶哑。
“麻烦你了。”
都说红颜祸水,但在焱姬看来,蓝颜也不遑多让。
直至此刻,她才生出了一丝疑惑,若说江曜只是玄元尊者的替代品,为何尊主又如此看重,甚至……
焱姬仍清楚地记得,那晚她发觉不对而跟着过去时,还未抵达现场却目睹的一幕,仿佛百年前尊主失控的画面重现。
就在魔域与人间的边界,方圆几百公里范围,承受了魔尊的滔天怒火。
要不是焱姬及时发现昏迷的玄师,瞬息将之带出,只怕已经在尊主的怒火发泄下连灰都不剩了。
但尽管如此,作为放走了江曜的罪魁祸首,亦被扔进了十八层炼狱内受罚了整整两天,险些神形俱灭。
焱姬倒也不怪江曜,在这件事中,他其实是最身不由己,作为一名毫无话语权的凡人,连自身生死皆无法保证。
只能说,蓝颜祸水啊。
拥有如此容貌,却无任何自保之力,便注定了不能自主的人生。
焱姬摇了摇头,抬起仍动弹不得的玄师离开十八层炼狱。
……
天魔殿,仿佛一夕之间恢复到了从前,那名凡人从未出现过的日子。
森然、恐怖、骇人。
无论是守候在殿外的魔侍,又或者负责伺候的魔仆,均冷汗涔涔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触怒到了魔尊,血溅当场。
这一刻,对比先前江公子在的日子,就显得格外难能可贵,甚至是怀念起了对方,期望下一秒江公子便出现在门口。
但可惜,他们的期望成了一场空。
——江公子,失踪了。
同样,被无形的巨大压力笼罩在身上,心惊肉跳噤若寒蝉的,还有殿内并排站着的一众魔将。以及在最前面的焱姬,与伤势恢复了大半的玄师。
满是暴戾的眼神重点落在了脸色微微发白的玄师身上,在魔尊的一声冷哼中,终于控制不住半跪下来,喉咙尝到了自己血的腥味。
“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魔尊冰冷的话音落下,玄师立刻低头应道:“请尊主吩咐。”
“作为主帅,率领千万魔族战士!进攻修仙界——上清派!”
哗啦——
底下的一群魔族骇然抬头。
不过,那并非是要请魔尊收回诚意的意思,而是一双惊骇的眼睛不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未等玄师回应,他们便接二连三激动道:
“尊主!这是真的吗?我们终于要攻打修仙界了?!”
“吗的,俺的大.棒早就饥渴难耐了!”
“干他娘的!”
粗俗的话语热情高涨,一个个摩拳擦掌。
只不过,当魔尊暴戾冰冷的视线掠过他们,瞬间哑然失声。
最后,那视线又回到了半跪在地的玄师身上,仿佛对他沉默的态度不满,魔尊再次冷哼了一下,掩在诡异面具后的眼充满了血腥戾气。
“裘左使,有何问题吗?”
此刻,玄师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他抬起了头,却在与魔尊的眼神接触到的瞬间,又蓦然垂下。
“尊主,若属下没记错,上清派乃玄元尊者所在的门派,还望您三思。”
这句话一出口,现场除了焱姬微微眯起了眸子外,底下一群魔将皆是江名其妙的表情。——玄元尊者?已经死去了一百年的那个?
不过,玄师却不管不顾了,尊主对江曜出乎意料的重视,与现在着重打击上清派的命令,都无一不在推向某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江曜很有可能是玄元尊者的转世!
——离开魔域的江曜或许已经被上清派发现,并接回了上清派之中!
魔尊眼神一冷,周身的压势徒然骤增,玄师闷哼了一下,鲜红的血液自嘴角溢出。
“你这是在质疑本尊的命令?”
玄师只能深深地低下头颅。
“谨遵——命令!”
第 194 章 小爷的师父生气了
“听说了吗,掌门竟然带回了一个凡间男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我师叔的师弟的侄儿的师妹八卦说,她亲眼见过那名凡人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难不成掌门的情劫到了?”
“好啊,你竟胆敢编排掌门,小心被罚去思过崖面壁。”
“要我说,想必那名凡人的根骨绝无仅有,被掌门遇见顿时起了爱才之心,大抵是想收为徒弟了吧。”
“……”
一群弟子七嘴八舌,浓浓的八卦之欲接二连三感染到了旁人,纷纷加入其中。
但谁都不认为,向来冷心冷情的掌门云槐仙尊,会真的动了凡心。
不过是枯燥无味的修行日子里,江曜的到来便犹如一颗石子掉入平静的水中,惊起一片波澜,所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就连门派内的太上长老或各座峰主,也皆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们并未亲眼见到那名凡间男子,只在殿堂上向殷云槐调侃地说道:
“听闻掌门带回了一名凡人,是要收他为徒吗?”
他们同样好奇,那名凡间男子的资质究竟是何等的出色,竟入得了掌门的眼。
自百年前玄元尊者仙逝,身为上清派首席大弟子的殷云槐便自然而然地接任了掌门之位,却直至今日仍孤身一人,数十次的收徒大典中,哪怕是绝无仅有的天灵根,亦未被他相中收为弟子。
所以此刻,他们倒是非常好奇。
殷云槐微微抬眼,冷淡无垠的目光一一扫过求知欲旺盛的几位峰主与长老,后者不禁内心一紧,跃跃欲试的姿态顿时变得老实下来。
不由感慨万分,该说后生可畏,由已然仙陨的玄元尊者教导出来的弟子,如今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是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亦不太敢在对方的威势下造次。
只不过,想起仙逝的玄元尊者,便不由轻叹了一声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怀念与叹息。
那是这个时代,最有可能飞升成功,惊艳了整整三界、举世无双的人物。
当他们不止一次地感慨惋惜之际,并未注意到前方漠然无尘的掌门云槐仙尊,那微微收敛了淡漠的神情,竟泛起了星星点点不可思议的柔和之色。
……
江曜躺在偌大的浮云殿内,右手支着脑袋,如瀑的乌黑发丝蜿蜒在身下,与洁白的衣袍交织。
周围散落着好几个玉简,白皙修长的手指正摊开其中一个,望着玉简中记载的内容,皆是这百年内三界之中所发生的各个事件,以及上清派的变化。
老实说,大事情没有,也就百年前被魔尊霍霍过的魔界格局改变后更名为了幽冥魔域,修仙界内倒是一片平静。
当然,弱肉强食乃天注定,杀人夺宝之类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无足挂齿。
许是吃了在魔域时先入为主的亏,这会儿江曜倒是看得很仔细,生怕漏了什么导致再次出现不可预知的变故。
虽然但是,现在估计已经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局面了。
【宿主大人,主系统的反馈来了】
“讲。”
【它说主角本来是作为稳固世界的锚点,现在变得无序混乱,是致使世界偏移正常轨道的主要因素……】
“废话少说,讲重点。”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本身就已经不稳固了,您当时传送出现意外,可能是受到了主角的影响】
“……”
【宿主大人,您在听吗?】
“……”
【宿……】
“闭嘴。”
【好哒】008立马拉上嘴巴的拉链,保证自己是乖巧听话的绝世好统。
江曜拧起了眉头,目光落在玉简上,然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另一边。
看样子,这个主角的问题很严重啊。
人格分裂不说,异变的情况竟然严重到能干涉系统,这么说来,造成世界偏移反倒是理所当然了?
不过,时空管理局的强大自是无需质疑,江曜当了那么多年的任务者,行走在三千小世界之中,见识过的各种意外事件多如牛毛。
虽然有些惊讶,但单单只是主角产生了变异罢了,与庞然大物的时空管理局比起来,便犹如蚍蜉撼树,所以江曜压根就不用担心。
倒是主角现在这种情况,在时空管理局有史以来遇到的突发事故中,也是属于少例。
江曜转念一想,之前主神打算放弃这个世界的处理方法,难不成是已经考虑到了目前这种变故?
纵然可以解决,但需要花费的代价就相当高了,于是时刻管理局便听之任之,任由时间的长河逐渐消磨殆尽,直至新的一个轮回开始。
如此,影响也能降至最低。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避免了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麻烦事故,放任自流,到新的轮回开始时,再重新捞回来就行了。
这就是大局观啊。
江曜赞叹了一声,随即想起目前自己就身处在这个麻烦之中,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低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殷云槐踱步入殿内,一眼便见到了侧躺在柔软玉榻上的身影,唇角无意识上扬。
他放轻了步子,缓缓走过去,冷淡的眉目舒缓开,荡漾出令其他弟子想都不敢想象的柔和笑意。
“师尊,可有疑惑需弟子为您解答。”
他自然而然地在江曜身边跪坐下来,华贵的白袍拽地,半点都不在意是否会沾染了灰尘,只目光温柔地望着他的师尊,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是啊,一百年了,曾经随着师尊仙陨那一刻裂开的伤口至今仍未恢复,也无需恢复。因为他要永远清晰地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任由反复在心底里发酵!腐烂!痛切心扉!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继续犯下同样的错误,时刻警醒自己——
殷云槐唇边的笑意愈发显然,旁人眼中漠然无尘清冷高贵的云槐仙尊,此刻在江曜面前荡然无存。
江曜微微一顿,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以前他做任务的时候,主角是现在这一副模样吗?
他倒记得,当时的主角格外令他省心,尊师重道,成熟稳重,乖巧懂事,简直可以说是模范徒儿了。
但他怎么记得,当时主角是面瘫脸来着?
即便是现在,成了上清派掌门,世人眼中尊贵无比的云槐仙尊,也该冷清出尘、不苟言笑才符合他的身份吧?
魔尊可以说是黑化后的性格变化使然,而眼前这个,江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况且有魔尊这个前车之鉴在,曾经对于魔尊对自己是何时生出的大逆不道的心思的猜测,得出的最有可能的结论……
此刻,看着殷云槐俊美而柔和的笑脸,江曜……忽然一个激灵。
他故作镇定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简,说道:“为师饿了。”
江曜是尊重口腹之欲的,连对美食都失去了兴趣的话,谈何成大事。
所以他当初作为玄元尊者时,常常避开众人独自开小灶,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当着众人的面烤鸡烤鸭烤鱼烤鹅都江得问题。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玄元尊者,没必要再背着个包袱,更何况他目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做不到辟谷,满足肠胃之需也是合情合理的。
殷云槐眼中笑意渐深,仿佛回到了百年前无意中窥见师尊偷偷吃食的场面,但为了维护师尊的尊严,他便只好当作没看见般。
“师尊稍等片刻,弟子早便为您准备好了。”
挥袖间,空旷的殿内瞬息出现了一席丰盛的菜肴,微微焦黄的烤鹅,浓稠的乳白色羹汤……垂涎欲滴,香味扑鼻。
看起来应是刚刚做好的时候,便被收入了储物空间内,时刻保持着刚新鲜出炉的状态。
且看样子,这一席菜肴从制作好到现在,时间跨度应该不会太长,毕竟除了他这么一个凡人需要进食外,谁还有这个殊荣能劳烦云槐仙尊动手的。
江曜眼角微微抽搐,顶着殷云槐期待而微微渴望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筷子。
味道是非常不错,所用的食材也都不是凡物,如果没有某个人在旁边一直盯着他看就更完美了。
一刻钟后,殷云槐挥了下袖子,一桌子的残羹剩菜瞬间消失不见,也不知是处理掉了,又或者偷偷留着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江曜倒没想太多,只瞥去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待殷云槐空闲下来,便开口说道:
“你与魔尊,是什么关系?”
第 195 章 小爷啊啊啊?!
风和日丽,山清水秀,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这里是一处幽静的山谷,草木葱茏,花丛锦簇,空气中弥漫着微薄的雾气,似朦胧的轻纱随风飘荡,可谓人间仙境。
然下一刻,哗啦响起的水声打破空谷清幽,清澈见底的水波荡漾,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道身影爬上了岸,湿透的黑衣黏在身体表面,墨玉般的青丝往下淌着水珠,颇有些狼狈的模样,然而暴露在空中的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好看。
肤白如玉,冰肌玉骨,眉眼似画,长睫浓密,每一寸地方皆仿若神明精心雕刻的完美造物,美得不真实。
不过这会儿,这位出水芙蓉似的美人,来不及观看周围区别与总是暗沉阴霾的幽冥魔域,景色优美如仙境一般的风景。
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水潭。
荡漾着浅浅波纹的泉水中,有一道非常眼熟的身影正闭着眼沉睡在潭底。
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那张俊美的脸庞不再邪气乖戾,反倒清俊冷然,而一动不动的姿态仿若已经死去一样。
不待江曜惊疑,倏地,他对上了一双蓦然睁开的眼眸。
哗啦——
比他方才掉入水中的动静还要大,是瞬间激起的水流。
被飞溅到半空的水花短暂迷了眼,看不清楚情况的江曜,刹那间埋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之中。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线颤抖似带着哽咽,仿佛害怕打碎什么,然环住他的拥抱却有力得几乎要与他融为一体般。
“师尊,您、回来了……”
……是梦么?
但这份触感,又是如此温暖,如此的清晰。
……
上清派乃修仙界第一大门派,门中弟子灿若繁星,数之不尽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以至于每一届收徒大典皆是空前绝后的庞大。
可想而知,上清派的辉煌,其门派驻地范围更是占据了数十万座高峰,一眼望去,连绵不绝。
就在上清派的首峰凌霄峰上,白云缭绕在半山腰,可见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白鹤展翅高飞,在清幽的空气中留下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鸣叫。
一座恢弘的建筑便坐落在顶峰,为上清派掌门居住的所在,然这一天,负责侍奉掌门起居的弟子,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到了什么?
掌门云槐仙尊,向来冷心冷情无所欲求,却从后山的空谷中,携一名从未见过的男子出现。
那不似凡人的绝世身姿,令所有弟子表情一空,不禁怀疑是否为草木成精,才生得如此出色的相貌,只是下一刻,这个猜疑便被推翻了。
——凡人。
那就是一名毫无修为的脆弱的凡人。
但他从何而来,又如何入得了层层严密防守的上清派,更别说是无人胆敢靠近的独属于掌门的山谷,一切皆无人知晓。
倒不限制他们发散思维,尤其是见到他们掌门云槐仙尊,小心翼翼对待那人的一幕……
呵呵,想必他们今日还未睡醒,导致集体出现幻觉了吧。
然而,这些弟子之中修为最低者亦有着筑基期,哪怕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亦无碍,更别说晚上皆是用于修炼的时间,清晨起来只会更加精神奕奕,而不显丝毫疲惫。
殊不知,被他们震惊加好奇的当事人,同样一脸怀疑人生。
他看着一袭华贵白袍,周身仙气絮绕的男人,神色不自觉恍惚了一瞬,好似这才是正常的开展,前面几个月在幽冥魔域内碰到的黑化的主角魔尊,只是梦一场。
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又是如此真实,亦不会改变,更不是犹如镜花水月一样。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一种情况??
当江曜已经接受主角黑化成魔尊的事实,这会儿却突然又蹦出来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正常的主角,不禁让他怀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了。
或许也有魔域消息闭塞的缘故,在魔界与修仙界和平了几十年后,魔域内已经鲜少会讨论修仙界的情况,导致江曜在被主角黑化这件事震惊到时,自然而然便先入为主。
——既然主角已经黑化坠魔,算是背叛了师门,即便是有苦衷,却也回不到从前,而身为修仙界第一门派的上清派,亦不会再重新接纳已坠魔的主角。
如此这些。
“师尊……”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带着小心翼翼地神情跪在他面前,眼眸通红,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您真的回来了……”
江曜现在很头疼,也顾不得对方为什么又是一眼认出自己,也懒得再继续装傻了,便直言道:
“殷云槐?”
同时疑惑先前的系统提示声,那毫无情感起伏的机械声显然不是008发出来,后者已经在第一时间跑去检查发生了什么状况。
令他本该传送去人间界,却在中途拐了个弯,不仅掉入了修仙界,还好巧不巧地……
江曜的眼神狐疑,除了不确定眼前这个主角是不是真的主角外,还有那道系统的机械声。
思绪流转间,江曜并未注意到,跪在他身前的殷云槐,那泛红的眼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带着明显的欣喜,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可遏制地弯曲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丝丝疼痛的感觉,却不比得内心的激动与雀跃。
已不知过去了多久,竟再一次从师尊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殷云槐喉咙滚动了一下,应道:“弟子在。”
那仿佛与魔尊如出一辙的炽热目光让江曜回过神,他蹙了蹙眉,想到某个大逆不道的黑化主角,很难不让人怀疑,眼前的这个主角是否对他抱着同样的心思。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江曜……瞬间麻爪了。
他直接摆了摆手,拿出以前身为师尊的架子,不容置喙道:“你且出去,我要自己安静一会。”
殷云槐蓦然捏紧了手掌,随即很快又放松下来,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绽放在那张本该漠然寒霜似的面孔,若被其他弟子看见,江不是要惊掉一堆下巴。
他一如百年之前,只余光贪婪地掠过师尊,便温顺地垂下眼。
“是,弟子一会儿再来拜见师尊,为师尊一一陈述门派这些年的变化。”
江曜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离去的身影,从那一头由白玉发冠高高束起的漆黑墨发,到绣有流云纹银边的华贵长袍,气质傲然如冰雪,清冷出尘。
一切的一切,都与幽冥魔域内的那个黑化主角截然不同。
应该说,这才是符合江曜预期中的剧情发展。
但现在,有魔尊这个意外在前面,实在没法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安心感,反而随着不断出现的意外,而感到心神不宁。
江曜摇了摇头,甚是心累地叹息了一下。
趁着008还没有检查出结果,他立起了身子,环视一圈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是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浮云殿。
且从殷云槐带他来这里,一路上其余弟子虽目瞪口呆却毫不讶然的神情,可以看出殷云槐现在的身份,该是上清派的掌门没错了。
江曜抬手捏了捏眉心,对比眼前这个似乎发展正常的主角,再一想到魔域内的那个逆徒,就感觉非常头痛,乃至是恨铁不成钢了。
不过如今,他估计不用再烦恼魔尊了,因为出现了比黑化主角更加诡异的事情。
精神分裂?双重人格?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如此推测。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最里边,转过一道玉雕的屏风,视野瞬间开阔。
这是一处面临万丈深渊的宽阔平台,地面用白玉石铺就,两边几颗郁郁葱葱的绿植好似有灵性般舒展着枝叶,青翠欲滴。
白雾弥漫,仙气缥缈。
隐约可见远处山峰上亭台楼阁,身着靛青色衣袍的一众弟子努力练剑的身影。
江曜颇有些怀念地笑了笑,缓步过去,在那张玉砌的椅子上躺了下来,一如从前。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蓦然回首,啥变化都没有。
这也就是,凡人的一生,在修仙者眼中,不过转瞬即逝罢了。随便闭关一下,再出来时,外界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时光了。
不知何时,殷云槐出现在了身后,低垂的眉眼安静地望着慵懒躺下的修长身影,一笔一划地描绘着师尊如今的容颜,温柔又眷恋。
然而,暗藏在眸底最深处的,却是不可遏制的深深的贪欲。
第 196 章 小爷挠头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日后。
夜幕降临,乌云笼罩了天空。
江曜将魔尊赶回他自己的住所,本人则悄悄溜回房间,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一样。
今天晚上,是玄师答应了送他离开魔域的时间。
当然,若江曜想离开自是非常容易的,无需借助玄师,动用系统的权利直接传送离开就是了。
只不过,他还是想要看看玄师的目的,虽说有一定的同情心作祟,觉得他或许可能是一个受魔尊压迫成替身忍辱负重的“小可怜”,但也不至于忤逆魔尊吧?
江曜认为,身为魔尊麾下的左使,拿自己跟对方效忠的魔尊相比,本身就天方夜谭。
所以说,排除这个因素,难不成对方觉得自己待在魔尊身边太碍眼了?
微微蹙眉,江曜摇头甩掉不切实际的想法,给自己换上一身适合夜晚行动的黑色衣服。
他素来喜爱穿白衣,留给别人的印象也是白衣,难得做这么刺激的行动,理所当然要贴合现实。
忽而,从镜子面前掠过的江曜顿了顿,后退两步,站在铜镜面前,望着清晰的镜面中不自觉咧开笑容,显得兴致盎然的自己。
“……”
好吧,他承认这事儿貌似还挺好玩的。
亥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左右。
江曜自然清楚这个修仙世界有多么不科学,在这些修士的神识范围,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对方。
于是他很早就告诫过魔尊,不准将神识用在他身上,尤其是知道这逆徒对自己有着那样的心思之后,后者亦笑容满面地应了,还给了他一件屏蔽修士神识的法器,其中更是蕴含了渡劫期强者的全力一击,算是保命法宝。
除此之外,江曜得到的各种丹药也好、法器也罢,在魔尊给他的储物戒内堆得满满当当,简直犹如一座移动的金库,盗贼眼中闪闪发光的大肥羊。
在此之前,江曜还以为是身为徒弟的魔尊孝敬自己师尊的,而现在……也勉强算是孝敬自己吧。
江曜微微蹙了蹙眉头,随即将这件糟心的事情抛之脑后,拿出一个玉镯戴在白皙的手腕上,屏蔽神识。
随后,趁着夜色,他悄然离开了这座待了好几个月的院落。
……
另一边,盘坐在床上的魔尊,倏然睁开了漆黑的眼。
*
暗沉夜幕,一道仿佛要融入黑夜的影子立在水波粼粼的湖面岸边。
好一会儿,似心有所感般,他缓缓地侧过身,一眼便见到了同样一袭黑衣的修长身影,然神识之中,却捕捉不到对方一丝一毫的踪迹,仿若大变活人般。
漆黑的夜色中,玄师唇角上扬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你来了。”
淡淡的嗓音飘散在夜风之中。
“得罪了。”
玄师低沉的话音落下,江曜便被一只手掌揽住了腰,被对方带着疾行在黑夜中。
若要前往人间,还需穿过边界,魔尊所在的宫殿乃是魔域中央,自然还得赶一段路程抵达人间的边界。
至于为什么不走传送阵,当然是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注意。
幽冥魔域对于修仙界与人间界而言,皆是邪恶的阵营,甫一出现在这两处地域内,被发现也只有被正道消灭的下场。
所以说,在修仙界或人间界之中,魔族唯有隐秘行事,能瞬息抵达这两界的传送阵,自然也是隐秘中的隐秘,被严格看守着。
江曜若想离开魔域,只有走边界这一条路,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以玄师的实力,带着他抵达边界,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
然而,在他们离去后,某个隐蔽的角落,忽然分出了一片阴影,灰蒙蒙的微光照映在那道影子身上,勾勒出了曼妙的身姿。
焱姬的神色颇为复杂。
以女性敏锐的直觉隐约察觉到了玄师的异样,却完全没想到,悄然跟在对方后面出来,会亲眼目睹到这么一幕。
——裘左使啊裘左使,还道你是根榆木,未曾想你竟如此胆大包天。
不过,作为与他共事多年的同僚,这一回她可以当作没看见,你可要好好报答我才行啊。
许是怀着某种怎样的心思,又或者是单纯地不愿管这事儿,焱姬微微眯起了眸子。
握着折扇的纤手抖一抖,扇面展开轻轻遮住红唇,却在她正要转身离去之际,余光忽而瞥到了一抹诡谲的影子,眼眸瞬间睁大。
“尊——”
然下一刻,眼中那道散发着浓浓魔气的扭曲影子,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
一个时辰后。
幽冥魔域与人间的边界处,冲天而起的一道白线仿佛分割了两个界域。
一边是暗沉而阴霾的天空与大地,另一边则是白茫茫一片。
“到了。”
玄师松开揽着江曜腰肢的手掌,指尖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被眼前一幕震撼到的江曜并未注意到这点,还有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就是:
“怎么过去?”
当初他作为玄元尊者的时候,权高位重,力量强大,有魔族入侵之际直接打过去就是了,压根没注意边界这种小问题。
况且魔族能够举大军入侵过来,自然是有暂时破开边界的方法,对于实力更为强大的修士而言,横渡边界亦不是问题。
但现在,他只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江曜耸了耸肩。
玄师看了他一眼,向来冷漠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无需担心。”
他摇了摇头,手腕翻转,一枚散发着淡淡荧光的令牌悬浮在手中。
“这是圣天仙令,可安全护你回到人间界之中。”
上面便提到,有能破开边界的方法,而这圣天仙令便是其一,如此珍贵的宝物却被玄师眼也不眨地送给了江曜。
江曜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眼睁睁地看着那枚仙令在玄师的作用下,朝自己飞来。
然而,正当他下意识伸手,就要接过那枚仙令的一瞬间,谁也不知道的意外发生了——
只见圣天仙令诡异地停在了半空中,随即在江曜诧异的注视下,嗖地一声往旁边飞去。
“?!”
江曜跟着侧头,下一秒,他硬生生地扭了回来。
……夜色太浓,他大抵是出现幻觉了罢。
不过,旁边瞬间挡在他面前,迅速半跪下来的玄师,击碎了他的幻想。
“——尊主!”
天空乌云微微散开,血色的光辉洒落下来,便好似为暗沉的大地蒙上了一层红纱,血腥,静穆,落针可闻的压抑在悄然弥漫。
不远处,连夜色都无法掩盖的浓郁黑暗在发酵,扭曲的魔气中一双猩红的眼危险而可怖,面容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的视线落在江曜身上,开口:
“师尊,过来。”
“来到弟子身边。”
不说半跪在地的玄师听到如此称呼蓦然一缩的瞳孔,但很快反应过来,心下了然,估计是觉得他的猜测成为了真实——魔尊将仙陨的玄元尊者投映在了江曜身上。
江曜静默不语,他在想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情况,偷跑被发现什么的。
寂静无声的空气中,魔尊呵地笑了一下,一抹阴戾到了极致的冷笑。
随着他的笑容落下,是悬浮在他身前散发出荧光的圣天仙令,其坚硬不可摧的令牌表面浮现出了一道道裂痕。
咔咔地声音响起,裂痕越来越多,荧光越来越暗淡。
最终,彻底暗下来的仙令碎成了齑粉,缓缓飘散在夜空中,了无痕迹。
魔尊的视线从未从江曜身上移开,望着他微微蹙起的好看的眉,魔尊便再次开口道:
“师尊,您该明白,弟子对您的心意,逃避可不是明确的选择。”
他望着江曜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柔和,深情又缱绻。
“师尊……与弟子回去,可好?”
在魔尊第一句话出口的时候,江曜就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应该是被对方看穿了。此刻,在对方那温柔至极的眼神注视下,隐隐有些发毛。
不过,回去?
这是不可能的。
江曜下定了要离开的决心,就没人能阻拦,更何况是威胁。
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魔尊那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缓缓收敛了起来。
而注意到事态严重性的玄师,在魔尊开口说话之际,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挡在了魔尊与江曜之间,面容冷肃,但到底他还是对魔尊忠心耿耿的下属。
他低下头,姿态恭敬道:“尊主!江公子并非玄元尊——”
他以为挑起对玄元尊者的回忆,魔尊便不会计较江曜这么一个小小的凡人。
然而,他想错了。
江曜就是玄元尊者,玄元尊者就是江曜,如假包换,再也没有谁能比魔尊更清楚这点。
所以玄师出发点是好的没错,却反而一脚踩进了火炕。
一刹那间,遮天蔽日的魔气形成的巨大手掌猛然将玄师抽离原地!剧烈的力度瞬间冲破了他的防护,直面魔尊的滔天怒火!
玄师瞳孔骤然缩紧,只来得及将双臂挡在面前,布料撕裂,血流如注,骨骼碎裂——
碰地一声巨响,在远处的大地上砸出一个深坑,生死不知。
江曜几乎是蹙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小八。’
【得令!】008立马朝那边新产生的巨坑扫描了一下。
【宿主大人,他还活着】
然而,他看向深坑那边的神情落在魔尊眼中,令后者的表情更加阴沉了下去,愈加浓郁的戾气与嫉妒在眼底翻滚,扭曲,呼之欲出。
“师尊,您为什么不看看弟子呢。”
是啊,为什么一直留不住您呢……
看来,只有将您锁起来,便再也无法离开弟子身边了……
江曜寒毛直竖,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却不像是危及到生命的预感,一种江名说不出的惊悚!
‘——小八,立刻传送离开。’
系统的权限还是非常给力的,在江曜念头刚一落下,眼前魔气滔天的景象便突然模糊起来,这是传送已经开始了。
最后一个画面,是瞬息抵达自己面前,暴戾而疯狂的魔尊的面容!
咔、咔——
[系统出现未知故障,传送位置偏移]
……
扑通。
江曜掉入了水中,淹没口鼻。
他睁开眼,还在想传送离开时那句系统的提示声。
下一秒,一张前一刻还深深印在脑海之中的凶戾骇人的容貌,突兀闯入视野之中。
“咳——”
他瞬间呛水了。
第 197 章 小爷不摆
“你若不喜这里,我可以送你离去。”
脑海中似乎仍回荡着不久之前,玄师那道稍显冷淡的声音。
在江曜摸不着头脑之际,对方又深深地凝望着他。
“不必有所顾虑,你若想要离开魔域,我可护你离开。”
说实话,连江曜都未曾想到,而对方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显而易见。
但,这种话真的是对方说出来的?把他掳来魔域的是你,说要送他离开魔域的也是你,对吧?
一时间,江曜实在槽多无口。
不过,经玄师这么一提,江曜眸光微闪。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在尚未确定如何处理昨晚那件事的时候,纵然心里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却也已然实际发生,到底还是没法真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江曜仍然想不通,若说自他重回这方世界,原本该是光风霁月的主角如今黑化成了魔域尊主,并认出了自己曾经的身份,应该也不可能短短这些时日,就改变了对他的情感。
——由曾经师徒之间的尊敬,变成了如今大逆不道的心思。
那么,唯有当初他做任务的时候……是最有可能。
然而,江曜扒拉了一下以前在这个世界做任务的记忆,从头到尾一丝不漏地翻看了一遍,却瞧不出任何有问题的地方。
当初他严师出高徒,作为引路人引领主角登上巅峰,最后功成身退——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退场,可以说是非常漂亮地完成了任务。
当时的主角亦尊师重道、沉稳有度,从未有任何逾越的行为,至少江曜是从未见到过。
困惑,不解,苦恼,头疼。
完美地演绎了冷静下来之后,江曜此刻的心情。
所以对于玄师突然说出口的那句话,江曜认真考虑,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在此之前,虽然与魔尊摊牌了,但相处和谐,倒能仗着自己曾经的身份在魔域内悠哉悠哉,而现在……啧,还是赶紧跑路吧。
做出决定后,江曜不由感觉轻松了一些。
【宿主大人,现在开启传送吗?】脑海中,系统008发言道。
江曜垂眸思索片刻,说:“先不用。”
他想看看玄师有什么意图,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现在的身份是魔尊的男宠,且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他备受魔尊“宠爱”的地位。
在这个关头,不说没有人敢来触霉头,而身为魔尊麾下一员大将的玄师,难道不更应该遵从魔尊的意志?
况且,自己还是对方掳来魔域,并送到魔尊面前的。
想不明白的江曜摇了摇头。
……
隔日,江曜主动寻上玄师。
“你说送我离开,是真的?”
青年一袭白衣飘然,泼墨似的黑发披散在胸前与后背,身姿颀长如松伫立,却面略带迟疑地说道,像是不相信他之前的话语真假。
玄师视线微移,在青年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一晃而过,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仿若他昨日见到的只是一个错觉。
玄师心中一顿,缓缓点了点头,一如既往惜字如金:“嗯。”
说出口的承诺他自不会更改,更何况如今尊主的失控得以控制,而眼看着尊主将江曜当成玄元尊者越陷越深,不说待清醒之日江曜的处境如何,倒不如他现在便放他离去。
昨日脱口而出的话语,此刻便好似下定了决心般。
江曜神情流露出一丝意外,他问道:“为什么?你该清楚违逆魔尊的后果。”
以他目前在旁人眼中受宠的地位,便知道魔尊对他是非常看重的,玄师却如此私自放他离去的行径,可不就与忤逆魔尊没什么两样。
玄师自然知道,但他自己却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沉默片刻,避重就轻地说道:
“三日后,我送你离开。”
……
谁也不知道这位左使大人心中做下的决定,连江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禁回忆起昨天与对方的对话,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微妙的念头。
再一想到,他和魔尊之间真正的关系可从未与旁人说过,也就是说,除了其余那些只是单纯将他看作“男宠”的魔族外,无论是玄师或焱姬,却比旁人知晓得更多一些。
比方说:魔尊对他愈发宠爱,极有可能便是将他当成了玄元尊者的替身这件事……
江曜:“……”
他嘴角不由微微抽搐。
罢了罢了,还是麻溜地跑吧。
这一刻,虽说魔尊的心思借此机会暴露在了他的师尊面前,再也无需忍耐。
但很显然,从未接触过这方面自认为笔直笔直的江曜,还未发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
天魔殿,负责伺候魔尊的奴仆显得心情不错,理所当然托了那位江公子的福,他们亦不用再战战兢兢地面对喜怒无常的尊主。
这些日子以来,尊主的情绪可谓是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乃至是露出了惊掉他们下巴的罕见笑容,皆是由于那位江公子的缘故,魔仆们心知肚明。
然而,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一副平静美好便犹如假象般,随着他们口中那位江公子的离去,轰然破碎——
自从住所搬到了江曜的小院子旁边,好一些时日都未曾回来的天魔殿正殿内,魔尊端坐在首位,底下几十魔将在七嘴八舌地汇报着修仙界的消息。
幽冥魔域与修仙界之间,向来是死敌一般的存在,摩擦自然也从未停止过。
只是这些魔将谁也没注意到的是,王座之上的魔尊,那看似威严端肃的表面下,一颗不在状态的心,早已飞到了某位师尊的身上。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那诡异符文的银白面具下面,一张邪气凌然的俊美面容无意识地荡漾出一丝笑意。
却在某一瞬间,徒然一抹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令魔尊那尚且带着丝丝笑意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般。
底下的魔族倏然一顿,场面霎时变得安静下来,未等他们抬头瞅上一眼,耳边便忽然传来了尊主漠然冰冷不容置喙的声音:
“行了,都退下。”
众魔将内心一紧,来不及思考太多,纷纷告退离开。
在他们走后,王座之上如渊如墨的恐怖身影,亦瞬间消失在了空气中。
安静雅致的院落,成片的紫色花海随风招展,只是天空暗沉,在魔域内倒鲜少能见到蓝天白云,由始至终暗沉沉一片,仿佛雷雨将落未落。
对于这种景象,躺在院中树下的一道慵懒的修长身影,倒是习以为常了,半点都不受影响。
即便是阴云笼罩的天空,亦分毫不损那张皓月生辉般的容貌,恍若散发着荧荧光辉,在漫天飞舞的紫色花瓣的背景中,一切皆沦为了陪衬。
魔尊望着,悸动的不安慢慢平复下来,唇角微微上扬。
“师尊……”
手中的话本被抽离,江曜偏头望去,瞬间闯入了一双幽暗迷恋仿若痴汉般的眼眸,那其中的热度好似要将他灼烧殆尽。
江曜:“……”
算了,且忍你两天。
许是逐渐开窍的缘故,江曜倒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魔尊越发不掩饰的出格行为,带着明显暧昧不清的动机,实属……令他吃不消。
江曜默默叹息了一下,只等过两天离开魔域,摆脱魔尊,希望这位大兄弟能看开一点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
第 198 章 小爷被背刺?
到底,魔尊还是没有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
当然,仅仅只是如此,在江曜那边已然是一副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可以说是震撼全家一整年,乃至于被气得七窍生烟,还得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恼火模样。
直到窗外的天际微微泛白,黎明将至,瞒室的漆黑魔气才缓缓散去,同时离去的还有略显餍足的魔尊,多年夙愿终一朝得尝——
不过,魔尊微垂的眼底还是有些惋惜的,但……他期待已久的日子,终将不会太远。
而当确定魔尊完全离去后,凌乱的被褥之中,忍得尤其辛苦的江曜终于猛然睁开了通红的眼眸。
他瞬间立直了身子,环顾一圈,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光中,一室静谧,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不仅如此,江曜感受了一下自身的情况,被某只狗头啃了一夜的不适全然消失不见,就连红肿的嘴唇亦恢复如初,可见某位尊主的善后还是非常到位的。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安抚,江曜此刻面沉如冰的黑脸。
同样被震撼得连妈都不认识的,还有江曜脑海中的系统008,它昨夜可以说是观看了全程,由一开始的困惑到最后瞪圆了一双不存在的眼睛。
那漫长的一夜过去,008就感觉,自己纯洁的心灵遭受了巨大伤害。
它之前看到魔尊好像在吃宿主的豆腐,果然不是错觉。当然,或许应该可能……比不上当事人的万分之一的感受吧。
008藏身在江曜的脑海之中,望着宿主面色黑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目若寒冰的双眼几乎能冻死人一样。
甫一触及这道目光,008便瞬间抖了抖身子。
——宿主大人现在很生气!
得出结论的008看了看之前剩余的清心剂,感觉这火大概连系统出品的清心剂都不顶用了。
它默默将之重新收起,又默默地龟缩回江曜的脑海深处,全程小心翼翼,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引爆火药桶似的。
毫无疑问,江曜现在的情绪没法用言语来形容。
不过,除了震撼于魔尊对他动手动脚的这件事,更令人感到疑惑的,则这一行为本身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毕竟,江曜可从未想过,这逆徒竟然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
那么,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且瞧这模样,难不成最初他做任务的时候,这逆徒就已经……
这么个念头划过脑海,江曜险些咬碎了后牙槽。
这一刻,江曜的表情十分之精彩,就仿佛打翻了的调料盘般,一阵青一阵黑。
008看着,越发不敢开口说话了。
良久。
窗外天空逐渐透亮,晨曦的光芒洒落在魔域灰暗的大地,负责伺候江曜的魔仆准备好了凡人食用的早膳,却迟迟未见主人公从房内出来。
理所当然,作为退休人士,江曜自是不可能再朝九晚六,应当是怎么舒适怎么来,睡到日上三更自然醒乃常有之事。
所以伺候他的魔仆见他没有起床,也未发觉有何不对,只像往常一般,将热的膳食保温好,等待江曜自然起床便是了。
不过,令魔仆们感觉略微诧异的是,今儿辰时亦未见尊主到来,往日哪怕江公子起得再晚,尊主也会过来静静等候才是。
但疑虑归疑虑,让他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揣测尊主的想法,只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临近正午,魔仆们开始准备午膳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门扉才终于随着咯吱的一声,缓缓由内打开。
然后魔仆们讶然地发现,江公子好似神情恹恹的,仿佛生病了一般。
等等,——生病?
魔仆面色一肃,当即有两个魔仆匆匆往院落外而去,大抵是通知某位魔尊去了,毕竟尊主对江公子日渐加深的宠爱,是有目共睹。
于是,好不容易做完心理建设,说服自己没必要同那逆徒置气,如今他光荣退休了,任何事情都与他无瓜,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救世——
总之,昨晚那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说到底,纵然突兀爆出如此惊天大瓜,以往的吃瓜人这回却吃到了自己身上,在江曜的一番及时止损之下,便想到了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装聋作哑。
目前只是那逆徒的一厢情愿,江曜便当作不知道,啥也没发生。
不过,这事儿终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刚刚踏出房门,神情恹恹略显抑郁的江曜,下一刻,他便被一脸担忧的几个魔仆架着,躺回了床上。
江曜:?
“公子,凡人的身子很脆弱,您就不要逞强了。”
正要挣扎起来的江曜:??
“是啊,听说凡人生一回病痛,就仿佛过了一次鬼门关般,您安心休息,尊主一会儿就过来了。”
先不说这个修仙世界,哪怕是死了估计都能给你救活,况且他又不是真正的凡人,哪有那么脆弱。——不对,他生病了??
江曜就很懵逼。
未待他反应过来,七嘴八舌一通的几个魔仆便已经帮他盖好被子。而门外,一道步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瞬便出现在了房间内。
鎏金勾勒繁复图案,一袭华贵的漆黑长袍,来者不是魔尊又能是谁呢。
被迫重新躺回床上的江曜万万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再次与这逆徒见面了,唇上的温度好似变得微微炙热起来,代表着昨夜某个逆徒胆大妄为、乃至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江曜顿时脸一黑。
魔尊顿了顿,原本急切的神色在见到安然无恙的江曜时放松下来,随即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师尊的异样,心下不由了然。
他缓下步伐,眼中弥漫出晦暗的笑意,摆了摆手,接到示意的魔仆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不多时,宽敞雅致的室内便只剩下躺在床上的江曜,以及立于房间中央的魔尊二人。
后者擒着肉眼可见的笑容靠近,自然地坐到了床边,侧头望向埋入被窝内,显得尤其可爱的师尊。
“师尊生病了吗?”他故作疑问道。
然而,这是一目了然的情景,彼此皆心知肚明,只不过一个在演,另一个在配合你演罢了。
江曜:“……”
若不是清楚你的真面目,真是信了你的邪。
只是不等他有所回应,眼前忽地一暗,下一秒额头与额头相触,肌肤相贴,仿佛要灼人的温度传递过来。
大概是没料到魔尊会有如此举动,江曜慢了半拍,就见魔尊动作自然地离去,随后好似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是有些烫了,许是昨夜着凉的缘故,憩息两天便好。”
说得你好像神医似的,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江曜真想给他一个白眼,而一再想到魔尊提及的昨夜,脸色又隐隐黑了下来。
江曜偏头,实在不愿再想这件事,便顺势道:“早上起来确实略感不适,许是真的着凉了吧。”
“那师尊可要好好歇息才是。”
“徒儿说得对,那么,为了为师能安心休养,你可以出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都在打太极。
最终,江曜下了逐客令。
魔尊眸色微转,轻轻勾唇,像真的关心江曜的“病情”般掖了掖被褥,状似不经意地,指尖悄然滑过了掩在被子底下的江曜的手背。
江曜……触电般,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经过昨晚一事,江曜的神经还处于绷直的状态,况且是这么明显的举动,若是以往直得不能再直的江曜,或许还真发现不了什么。
偏偏,魔尊还一脸关切地望着他,“怎么了师尊?”
仿佛方才只是不小心触碰到,并未放在心上的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江曜:“……”
……呵呵。
你看我信你不?
索性接下来,魔尊并未继续作妖,而是老老实实地退出了房间,否则江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控制住,直接垂死病中惊坐起,替天行道灭了这逆徒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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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江曜“休养”了两天,难得清净,虽说期间魔尊也来探望过,但都被他以要安静休养为借口赶了出去。
后者好似浑然不觉,只略带深意地笑了笑,便顺势而为,给师尊一些接受的时间也并无不可。
该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师尊,——别想逃。
……
江曜江名一个寒颤。
忽而,肩膀上便落下了一件衣袍。
江曜侧身望去,是玄师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孔。
随着江曜愈发特殊的地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言一行皆被整个魔域所密切关注,毕竟就是这么一个凡人,竟能令尊主逐渐失控的魔气稳定下来,要是有一丝一毫的岔子,他们可不得心疼死。
这不,当江曜“着凉”一事传出,不稍半天时间,便迅速传遍了整个魔域,也理所当然传到了玄师的耳中。
后者倒第一时间想起了之前江曜耍小性子的借口,眉宇微微舒展似浮现出一丝笑,但随即又皱了起来,他可不相信这些谣传会无的放矢。
只能说,或许江曜是真的生病了。
一念至此,在玄师自己都未反应过来之中,他已然站在了那间雅致的庭院外,目之所及,便是屹立在一棵树下,衣着单薄的修长身影。
玄师眉头一皱,想也未想便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自储物袋中拿出一件衣袍,自然地披在了衣着单薄的江曜身上。
却没等青年讶然地望过来,玄师忽而手指一顿,稍微变得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青年白皙如玉的肩颈上,一抹淡淡的红痕。
江曜拢了拢身上不属于自己的衣袍,不难猜到对方可能是听到自己生病的消息,导致误会了。
不过,江曜也懒得解释,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耳边忽然传来了,玄师那无起伏的声线:
“你若不喜这里,我可以送你离去。”
第 199 章 小爷输了?
“师尊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啊。”
逐渐走近的魔尊看着仍望向玄师离去方向的江曜,颇为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微微抬头,看了眼几乎消失在尽头的玄师的身影,不由眼眸微眯,一抹寒芒掠过。
毫无疑问,魔尊吃醋了,吃醋的后果很严重。
不提此事过后,玄师江名接到魔尊下令对他的处罚,而此刻,魔尊仍在醋头上,压根就没掩饰自己的黑脸。
许是失去过一次的缘故,令魔尊有些草木皆兵了,更无法忍耐师尊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吸引,浓烈的占有欲在心底里翻涌咆哮,叫喧着要将师尊整个人由身到心皆据为己有!
魔尊暗沉的眼底隐约透出疯狂,仿若正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摇摇欲坠,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当眼前的青年微微侧身,将目光投过来的刹那,魔尊眨了眨眼,狂躁的心绪瞬间平复下来,只是脸依然是黑沉的,彰显着魔尊此刻非常不爽的心情。
他快步上前,来到青年身侧,未待对方有所反应,便径直伸手揽住了腰肢,铁钳似的臂膀勾勒出被白衣掩盖的曲线。
魔尊垂眼望去,便能很轻易地看到青年侧面流畅优美的弧度,肩宽窄腰,以及交错的衣领下白皙精致的锁骨。
不知不觉中,他揽住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紧,更能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师尊回来了,就在他身前,触手可及。
魔尊眼中的神色不断变幻,而被他突然拦腰抱住的江曜只觉得腰间的手臂像是要将他勒断似的。
不过在此之前,江曜下意识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几个魔仆,见他们愈发低下的头颅就知道,他们肯定是看到了!
“……”
江曜囧着一张脸,使劲挣扎了一下,只令魔尊松懈了一些,却未完全将他放开。
而魔尊低沉的嗓音响起在耳边:“师尊,江要忘了您现在的身份,可是弟子的……”
最后低不可闻的“男宠”二字钻入大脑,江曜表情一片木然。
——别人误会也就算了,你堂堂魔尊跟着凑什么热闹?!
魔尊眼底的郁气散去,换上了流光般细碎的笑意,但为了不引起师尊的反感,他只能略显遗憾地松开了手臂,指尖微微弯曲,好似带着恋恋不舍的意味儿。
江曜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往旁边挪了两步,虽说男人间勾肩搭背很正常,但揽腰就过分了吧?
而且,在面对这个黑化的主角时,他总有种江名的悚然与窘迫,感觉非常不对劲。
他未看见,随着他离魔尊越远,魔尊眼底再次暗沉了下去。
……
夜晚,乌云遮住了天空,万物静穆。
早早将魔尊赶走的江曜躺在舒适的大床上,闭目沉睡。
留宿是不可能留宿的,况且魔尊就在旁边改造了一处住所,就更不需要留在他这个小小的院落里面了。
若被魔尊知道了他的想法,也不知会不会郁闷得一口血吐出来,本想离师尊更近一些,倒不曾弄巧成拙,反而更加不可能留宿在师尊身边了。
不过,白天那会生出的醋意,便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消去的。
在江曜沉沉睡去之际,尚且有些微光的空气忽然变得暗沉下来,层层暗影在床边大片覆盖,投射到床榻之上,仿佛要将那微微鼓起的被褥尽数笼罩。
躁动又无声静谧的魔气散溢在黑夜之中,好似催眠的摇篮将沉睡之人拉入更深更沉的梦境。
柔软的被褥中间,乌黑的发丝铺散满床,仅露出了一颗脑袋双眸闭阖,眼睫纤长,不自觉微蹙的眉梢在魔气的影响下缓缓舒展,睡颜安然。
无知无觉床边立了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那微微泛红的阴沉的眼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无知无觉般,安静沉睡的模样。
眼前似乎又掠过白日的时候,师尊在其他人面前展露笑颜的画面……
魔尊眼底的血色又红了一瞬间,几欲控制不住的扭曲与疯狂在其中翻涌,骇人之极。
半响,魔尊闭了闭眼,唇角裂开一丝偏执到了极致的弧度,再睁开时,眼里的猩红好似尽数褪去,恢复了平静般。
但唯有魔尊自己清楚,那些痴狂的情感只会愈演愈烈,永远都不可能有湮灭的一天,现在不过是重新沉寂了下去罢了。
然而此刻,魔尊却不打算就此离去了,他忍耐了太久,那么……先预收点甜头,并不过分吧?
话虽如此,魔尊却丝毫没有干坏事的心虚与愧疚,他理所当然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柔软的床被微微塌陷下来。
侧过头,炙热的视线穿透了黑暗,落在安然沉睡的青年脸上,由白皙的额头,到闭瞌的眉眼,一寸寸往下……
最终,停留在了那抹稍显淡薄的唇……
魔尊眼眸微深,想到上一次未能如愿,而这次,您可没法将弟子推离了,师尊……
遵从了自己的心愿,魔尊慢慢地,俯身而下……
然而,似是感应到了空气的焦躁,陷入深沉睡眠的青年微微动了动身,侧过脸,那吻便就落空了。
空气仿佛突然静止下来。
这一幕似乎有些滑稽,俯下身子的魔尊停滞在了半空,好一会儿,才侧目望向近在迟尺的容貌,唇角无声地扯开。
他可不管方才是不是一个意外,他若下定了决心想要得到的,便不会再给逃避的机会——
至于另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原因……装睡么。
魔尊低低一笑,往常由始至终幽暗深邃的眼眸似乎微微发亮,如此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或许是为了达成已然期待很久的夙愿,又或许是,为了验证某一个猜想。
魔尊眼眸微微眯起,便不再浪费时间,亦不给某人反应的机会,倏然凑过头去——
……
谁也不知道,此刻江曜的心理路程。
他呆滞住了。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缓慢地舔.舐而过,仿佛蚂蚁在上面攀爬,又好似触电般,一瞬间的毛骨悚然,都不及内心狂风呼啸般的震撼与愕然。
但很快,唇上愈发肆无忌惮的动静唤回了他的思绪,却始终无法想象,这个惊悚又荒诞的事实。
——逆徒!
江曜被气得几乎要猛然睁眼,但下一刻,他想起了自己正在装睡的处境,本想看看这黑化的主角深夜到来的目的是什么,却万万没想到——!
而现在,这逆徒应该是没发现自己在装睡,否侧也不敢如此色胆包天。
若他在这个时候睁眼,能出气是小事,但那场面绝对会非常尴尬、颜面无存!
被褥的掩盖下,江曜胸膛剧烈起伏,闭眼装睡的情况让他无法看清外面的状况,只感觉在他唇上肆意辗转的温度好似愈发得寸进尺似的,开始不满足于表面的触碰。
湿热的舌尖探入闭合的缝隙,仿佛要撬开封闭的蚌壳,深入到敌人内部,令他的师尊从里到外皆沾染上属于他的气息……
——这逆徒!!!
江曜咬紧了牙关,不给对方有一丝可乘之机。
……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始终不得入门的魔尊终于放开了被他蹂.躏得一塌糊涂的唇瓣,可见原本浅淡的绯色如今却变得娇艳欲滴,饱受摧残。
魔尊轻轻叹息了一声,似乎在遗憾着什么,然眼眸却亮得惊人。
他舔了舔嘴角,眸色无声幽暗,注意到陷入沉睡的青年微颤的睫毛,邪气一笑。
随即,却在江曜隐约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俯下了身子,那自唇上离去的温度这一次却落在了……喉结上。
结束?
他怎么可能会轻易便满足呢,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呵~”
第 200 章 小爷见凤家家主
经过一众魔将的脑补,江曜便由区区一名凡人,变成了被他们心机深沉的尊主以宠爱的手段缚束在身边,甘愿充当魔尊“良药”的不平凡的凡人。
此凡人或许需要打上了一个双引号。
不管怎么说,能够解决尊主的失控问题,这些個为魔尊操碎了心的下属,终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亦默许了江曜的存在。
此事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如此这些,江曜倒暂不得知,他不清楚这些魔族私底下的行动,更不知道险些成了这些魔族心中迷乱尊主的“妖妃”。
不过要是知道的话,也只是嗤笑一声,巴不得他们能够转移魔尊的注意力,别整天到他跟前晃悠。
他是来悠闲玩乐的没错,但每天对着那张黑化的主角面孔,就仿佛时刻在提醒他,以前完美落幕的任务,如今却蹦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江曜叹气,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忧郁了两秒,祭奠逝去的回忆。
就在此时,一声魅惑的轻笑传入耳中。
“呵~”
江曜侧头,入目不出所料一道风情万种的身姿,靠坐在凉亭的另一侧,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自从和魔尊摊牌后,江曜便也不装了,大概是仗着有恃无恐,活动范围并不仅仅局限于之前作为男宠的拘束,如今倒是哪哪皆可去得。
现在所处的这个凉亭、这一处庭院,就明显不是江曜的那个小院子。
凉亭外水面波光粼粼,几簇暗绿色的水生植物悄然探出头来,开出杂乱无章的猩红色小花,隐约可见水下游弋的身影,略显狰狞的外貌一瞧就不是正常的鱼类。
嗯……这就很幽冥魔域。
暗沉而荒瘠的地域环境造成了魔域不可能像人间界乃至于修仙界一般景色优美,始终阴霾的天空,即便是白日也鲜少有阳光洒落。
此刻,焱姬便注视着眼前那一抹惬意的白衣身影,乌黑的墨发垂落下来,未挽未系,露出的侧颜若冰雪般透彻,便好似不远处倾洒在水面上一缕微不可察的光线,一种不属于魔域的洁净而美好,不禁略微失神。
焱姬忽然有些理解了,尊主对这人愈发纵容的宠溺,抛开那双与玄元尊者有些相似的眼眸,这一副似月光皎洁的风姿,便很难不让人生出喜爱之意。
回过神,焱姬脸上的笑意不由微微加深,生出了一丝挑逗的趣味,揶揄道:
“怎独自一人在此,可江要让尊主担忧了……魔后夫人~”
江曜:嗯?
魔后——什么夫人??
江曜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看对面焱姬戏谑的神情,就该清楚不仅不是错觉,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
瞬间木着一张脸,回视过去。
“右使大人不要拿在下开玩笑。”
焱姬勾起唇,神色促狭。
“这是不是开玩笑,我可说不准,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玩笑亦可成为真实,也说不定哦。”
虽是随口这么一说,焱姬却是有些乐见其成的,底下人能注意到的事情,她自然也早就有所察觉,原本尊主愈发喜怒无常的情绪,在逐渐变得稳定下来。
而期间唯一的变数就是,尊主身边多了眼前这一名凡人。
便很容易就能够猜测得出,尊主待眼前之人的特殊,以及尊主越发趋于稳定的魔气,如此倒也不错。
焱姬或许推测不到具体缘由,只是有所猜疑,但在她心目中,或者说在所有魔族的心目中,魔尊是当属第一位的尊崇与敬畏,理所当然魔尊身上出现的变故,他们是比谁都要着急。
如今见到江曜能够稳定魔尊失控的魔气,即便那只是一名凡人,也逐渐接受了。
况且凡人不过短短百年时间,稍纵即逝的弱小生命,他们还怕他撑不到彻底解决魔尊“病情”的那一刻呢。
可以这么说,就算是修仙界的修士,或哪个名门大派中的弟子,有如此能耐,他们亦能够闯进修仙界,将那人抓回来给魔尊充当“良药”。
也就是说,他们对于江曜这名凡人,更是接受良好。
江曜倒很是无语,挂着男宠的头衔就是容易让人非议,而他又解释不了与魔尊之间的真正关系。
摇了摇头,面对焱姬愈发戏谑的眼神,江曜只能无奈地转移话题道:“右使大人寻在下有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么?”
“……可以,右使大人请便。”
江曜站起身,不再看明显拿他寻开心的焱姬一眼,往凉亭外而去。
原地,焱姬目送他离去的身影,眸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透着满满的恶趣味儿。
……
这边,江曜刚离开庭院没多久,还未想去哪里人少的地方清静清静,就见前方屹立着一道人影,不苟言笑的冷峻侧脸,正是许久未见的玄师。
江曜脚步微顿,心想今儿是个什么日子,难得跑出来一趟,却接二连三遇到了这两位。不过比起焱姬只见过两面的泛泛之交,将他带入魔域,又时常看他的玄师则要交情深一些。
但自从他与魔尊接触,倒很少能看见玄师的身影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他不乐意去天魔殿,还随意借口感染了风寒,一听就没人相信的说辞。
那会儿正是发现了这个世界有毛病,等待系统008的检查结果出来,自然是没心思去跟魔尊虚与委蛇。
思及此,江曜忽然想起了什么,端看前面一袭黑衣与以往并无不同的玄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更是看不出情绪。
许是他打量的神色过于明显,玄师微微皱起眉,像是有些不解他的行径。
江曜晒然一笑。
“只是多日未见,感觉小商消瘦了不少,是不是没按时吃饭呀?”
闻言,玄师眼角不由略微抽搐,虽说有了些微妙预感,但始终还是跟不上江曜的脑回路。
不过,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玄师静默片刻,缓缓开口道:
“在这儿待得如何?”
话题转变得过于突兀,江曜愣了一下,这种问题着实不像是对方说出来的。
反应过来,江曜不由调笑着反问道:“锦衣玉食,得尊宠爱,你说我待得如何?”
玄师微拧眉,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我想听你说真话。”
“真话便是如此。”
拧起的眉头并未松开,在玄师看来,这句话的真实性如何还有待商议,只怕被迫无奈、委曲求全罢了。
玄师自然是很清楚当初玄元尊者在尊主内心的重要性,哪怕是百年过去亦未变分毫。如此,恰巧与玄元尊者有着一丝相似性的江曜,才得以令人惊讶地存活下来,乃至是得尊主恩宠。
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玄师看在眼里,讶然于尊主的失控竟在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而稍微思索,便大致能够猜测得出,许是尊主心境变好的缘故。
百年前造就魔界格局更迭的那一场失控,玄师至今仍然记得,是玄元尊者的陨落致使,便该明白玄元尊者在尊主心中所占据的地位。
玄师眼中掠过一丝忧虑,而今尊主江不是将江曜当成了玄元尊者,便犹如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若待尊主恢复理智,那场面恐怕……
不说尊主如何,作为玄元尊者替身的江曜,到时候怕是不能善终。
一时间,玄师不禁有些焦躁,对于自己当初将人带回魔域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江曜可不清楚短短几秒钟内,眼前这个一脸面无情绪的冷酷男人一番头脑风暴后,便联想到了他以后的下场。
况且他又没说假话,与魔尊坦诚相见之后,他的小日子更是过得骄奢无度,抛开时常在他跟前晃悠的魔尊,那生活简直腐败得没眼看。
老实说,若没有魔尊在眼前晃来晃去,虽说挑选的退休世界出了一些差错,但如今问题解决,倒非常适合他休闲养老。
所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更没有玄师脑补的被迫无奈、委曲求全云云。
只能说,适当的脑补有益于身心健康,而过度脑补就是在自我找罪受了。
当然,江曜并不知道玄师此刻的心理活动,只瞧见对方微皱的眉江名加深了些许,未待他生出疑惑,对方便平复了眉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道:
“若你有何难言之处,可随时来寻我。”
江曜微微挑眉,觉得有点江名其妙,但还是顺势应道:“好。”
此时一阵风吹来,卷起地面的砂石碎屑飞舞到空中。
江曜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是玄师近在迟尺的冷峻面容,他压抑自己后退的冲动,片刻之后,对方的手自耳边落下,收了回去。
江曜这才看清楚,那手指间夹杂着两片枯黄的树叶,估计是刚从自己头发上拿下来的罢。
江曜看了对方一眼,绯色的唇角扬起,笑意盎然道:
“小商真是体贴,就不知今后便宜了哪位姑娘……”
玄师眼角再次微微抽搐。
此处氛围和谐恬静,仿若岁月静好。
而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魔尊黑沉着脸,周身一股低气压蔓延,令后面低着头的几个魔仆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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