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仙市(十) 自己那不可告人的执念会是……


    白燕行从?花厅出来时, 日近黄昏。


    他心?里沉甸甸地装着事,沿长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和白晚亭的约定,忙折回小姑娘练剑的地方。


    她在院中刚好走完一套剑招, 见了他嘴里就不停歇地喊:


    “哥哥, 哥哥, 哥哥——”


    然后?由远及近地往这边跑, 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听得久了,他快对“哥哥”两个字逐渐麻木。


    白燕行竖起食指让她噤声, 继而用神识扫了一遍, 确认周遭无人靠近, 方从?怀中缓缓摸出一个小纸包。


    白晚亭眼睛都直了,打开一看?,当场抽口凉气,“蜜饯?!”


    “嘘。”他示意别那么大嗓门,对方赶紧下意识捂住嘴。


    “我在仙市上找一位丹修买的, 她闲来无事做的小点心?, 你吃了也对身体有?好处。”


    白晚亭闻言松开手,悄悄道?:“可?爹爹不是说, 要我该学着辟谷了吗?”


    白燕行不知是想起了谁, 对此只无尽地包容, “吃吧。”


    他眉眼半是温柔半是迁就,“女?孩子家?爱吃些甜食无伤大雅, 喜欢就吃吧。”


    白家?人练剑清苦,在饮食上也诸多限制, 几乎所有?人小时候都没怎么吃过糖,成年后?修成了灵骨,紧接着又得辟谷, 似乎一生到头嘴里没个甜味。


    兄妹俩挨在回廊的扶栏边坐下,白燕行替她放哨,就见她一颗青梅接着一颗,也不觉牙酸,吃得欢欢喜喜。


    “哥哥要是天?天?在家?里就好了。”


    白晚亭禁不住感?慨。


    他怎会不明白言外之意:“天?天?在家?能帮你挡着爹的责骂是吧?”


    白晚亭:“嘿嘿。”


    “刚刚我看?了一下你的剑。”白燕行突然道?,“剑意比起从?前稍有?不同,好像坚定了不少,是谁指点过你吗?”


    “不是哦。”她捧着纸包,神秘地一眨眼,“是我跟人切磋的领悟,一个新结识的朋友,很了不起的朋友——”


    “什?么人啊?不是白家?子弟?”


    白晚亭故意卖关子,“改天?介绍给?你认识,我觉得哥哥也一定会喜欢她。”


    此时的瑶持心?正跟着奚临从?外面回来。


    晚霞余晖洒在雕栏玉砌上,石栏杆下一捧蓝莹莹的湖水,粼粼波光。


    她手指擦着栏杆漫无目的地拂过,前面的奚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余光瞥见她的神情,才转过头:


    “师姐,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乍然叫他这么一问,瑶持心?想起早上的自?怨自?艾,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她老老实实地颔首,“嗯……”


    当热血与急躁双双退却之后?,思?绪也清晰了许多,感?觉白日里全然像是在对师弟耍性子,还发?了一通脾气,挺没脸见他。


    “我以后?不会再赌气说那样的话了。”


    瑶持心?低头搅了一下衣带,“会好好、认真对待这场比试的。”


    奚临见状,不由安心?落意地松和了眉眼:“你想通了就好。”


    可?想通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


    她眼下认识到某个后?果,忍不住担忧:“但我要是输了,拿不到那块兽角,你辛苦一场不就白费了吗?”


    总感?觉奚临比她还在意这个,如果只是自?己?,对付对付也能凑合过,可?是他那么忙前跑后?,累得人都站不稳,最后?若竹篮打水,岂不是很辜负他的心?意。


    青年闻言,反而不置可?否地一笑:“没关系。”


    “实在赢不了,我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九州那么大,不可?能就剩这么一块兽角。”


    “这是我要考虑的,而你现在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别的都不必往心?里去。”


    他说这句话时,行将没入湖泊的一线霞光恰好打在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瞧着温柔极了,轮廓浮着暖融融的一层光,尽数映进瑶持心?的眼里,在她瞳孔间流光溢彩。


    熨帖得不行。


    啊……


    她心?头没来由温热得发?酸,暗想,要不是在外面,她就跑过去抱他了。


    这人怎么,那么能戳人心?窝子呢?


    奇怪,明明说的也不是情话,可?就是每一个字,都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情绪上。


    “师姐?”


    瑶持心?别过眼,径自?从?他旁边绕开,佯作随意地舒展手臂,“嗯嗯——师姐听见了。”


    她偷偷抿起唇角,顾左右而言他,“回去吧,天?都黑了。”


    奚临有?些不太能读懂她此时的反应,转身盯着瑶持心?背影看?了一阵,似乎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勉强自己,好一会儿才举步跟上去。


    返回秘境别苑时夜幕刚刚落下。


    他俩住处在同一个方向,是并排的两座小院。


    尚未走近,瑶持心?老远就见一团漆黑高大的物体矗立在自己的院落外,乍一看像只悄无声息的孤魂野鬼,好生把人吓了一跳。


    定睛端详,才发?现是揣着大袖袍的殷岸。


    “殷长老?”


    瑶持心?一面辨认来者,一面不解,“您怎么来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殷岸登门倒不是为别的。


    他老人家?常年独来独往,天?天?只会和炉子大眼瞪小眼,对自?身的定位一向是“打手”和“凑数的”,但在其位不谋其政,说来也十分惭愧。


    以往在山上有?大弟子们替他操持,他得以当甩手掌柜,万事不管,如今出门在外,一路上没帮着什?么忙,好像尽顾着“恐人”去了。


    对于瑶持心?现在闹成这般僵局,他反躬自?省,觉得多少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因而这些天?,大长老也没闲着,他昼夜不息,赶制出一件法器。


    瑶持心?和奚临凑上前。


    就见其手中摊着一块质地通透,白玉石嵌的小镜子。


    殷岸破天?荒开了嗓,向二人解释:“此物名为‘紫微星镜’,是我仿‘紫微幻境’所制,只能用一次,你没有?本命武器,进去转一圈,说不定,有?收获。”


    敢情是来给?她送装备的。


    然而大师姐对此听得一知半解,奚临却瞬间会意。


    “依长老所言,这是用以激发?灵性之物?”


    殷岸顶着兜帽点头。


    瑶持心?忙去问师弟:“什?么叫‘激发?灵性’?”


    奚临:“当修士的道?心?沟通天?地,有?所顿悟时,与之命魂相连的法器会应运而生。”


    “有?的人终生无缘天?道?,而有?的却只差临门一脚,法器其实已藏在体内,因总无法开窍,迟迟不肯现世,所以便催生出了一些推波助澜的手段,也叫作激发?灵性。”


    她别的没往心?里去,只捕捉到了最关键的:


    “就是说我能通过它找到自?己?的本命法器吗?”


    奚临虽颔首:“仅是一种可?能,并非绝对。如果你原就未能悟出自?己?的道?,也不过是白忙一回。”


    “但本命法器有?别于普通器物,哪怕无极戒亦不能比。”


    他垂目思?忖,认为可?行,“若你真能摸索出来,这场输赢或许会有?转机——师姐不妨一试。”


    眼见奚临都这么说了,瑶持心?眸中不禁燃起希望,有?点跃跃欲试。


    她也会有?本命法器吗?


    大师姐将镜子拿在手里前后?打量,问道?:“那这个,要怎么做?”


    殷岸伸出苍白的五指比划,“将灵气投入镜中,它能照出你的内心?,法器需要你自?己?去你的道?心?中寻找。”


    听起来似乎不是很难的样子。


    她正欢喜地道?了谢,这时殷岸却抬手打断,声音清冷低哑地补充:


    “唯有?一事——普通人的法器皆是由心?而生,因此,紫微星镜会极度放大人心?中的执念,甚至影响其举止心?绪,与迷惘鸟妖核有?相似之处。”


    “你们小心?点,别在里面迷失了自?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有?奚临在,他并未待太久,只叮嘱了一些细节,略站了片刻便兀自?离开。


    瑶持心?将白玉镜搁在地上,盘膝而坐,没急着催发?灵气,反而抱怀审视了一番。


    此物既然用一次就作废,那还是得谨慎行事。


    “这个紫微幻境,师弟知道?吗?”她问,“你的照夜明是怎么出现的?”


    奚临撩袍坐在她对面,答得随意,“灵骨一成,它自?己?就出来了。”


    “好比你的四肢,心?念一动,便可?随意使用。”


    他说完也盯着眼前的镜子,有?些拿不准地低低沉吟。


    “这方式我从?前仅是听闻,现今也是第一次见。”


    “按照殷长老的说法……大约是考验修士意志一类的,如若不坚定恐怕就寻不到本命法器,更有?甚者会深陷其中。”


    也对。


    瑶持心?后?知后?觉,如他这般悟性高的人,自?然用不上这种东西。


    “考验人的意志啊……”


    大师姐不免捧起脸发?愁。


    她每日乱七八糟的想法那么多,隔三差五便要消沉一回,指不定法器没寻到,先就被七情六欲迷得找不着北。


    “没事。”奚临看?出她有?些犹豫,“这种秘境可?供两人同行,我陪你一起,届时多少有?个照应。”


    瑶持心?知道?师弟肯定是没问题,可?他一个人没问题也没用,他又不必去寻本命法器。


    思?来想去心?里没底,她索性先倒出一把清心?丹,不管三七二十一,嚼糖豆似的全磕了。


    “我再带一张清思?符,以防万一。”


    想了想犹觉不妥,“要不还是带十张吧。”


    “迷惑心?智的秘境其实很多,你不用太紧张。”


    奚临轻声安抚,“进去时记得保持意识清明就行,有?时候直面自?己?的执念也没什?么不好,越是内视自?检,才越容易开悟。”


    黄昏落幕之后?,黑夜蔓延得尤其快,这么一会儿,明月已悬在苍穹。


    或许是清心?丹起了作用,她很快静下心?来。


    反正我就去看?看?,实在一无所获也没损失,左右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权当碰碰运气了。


    再说,师弟还跟着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瑶持心?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检查完灵台,这才朝地上的紫微镜注入灵力。


    巴掌大的镜子经由仙气唤醒散发?出夺目的光彩,自?行从?原地立了起来,它微微打了个颤,便陡然变作一人高的大小,神秘地沐浴于明月之下。


    镜面的质地并不坚硬,反倒如流动的液体,隐有?实质。


    而镜中将是她的内心?。


    行将动身前,瑶持心?仍是不太放心?,回头道?:“师弟,那你一定要跟紧我。”


    奚临浅浅一笑:“我会的。”


    “别离我太远哦。”


    他无奈:“知道?了,去吧。”


    她深吸口气,默念起清心?咒,闭眼自?镜中穿过。


    迎面倏地吹来一股凉风,尽管什?么都看?不见,风却实在沁人心?脾,兜头将她脸颊边的碎发?一股脑掀到了后?面。


    大概很清楚自?己?不是个坚毅果敢之人,瑶持心?还挺怕这种诸如检验内心?,考验意志力的历练。


    说不准这破镜子会对她岌岌可?危的心?志做出什?么事来,她一面翻来覆去地念经,一面又止不住地担心?,揣测着自?己?那不可?告人的执念会是什?么。


    要是肮脏又龌龊,如何是好……


    就这么默诵到第十遍时,能感?觉到意识还是清醒的,灵台也并不紊乱,貌似无事发?生。


    紫微镜内似乎分外安静。


    瑶持心?终于驻足,悄悄掀起眼皮。


    入目一片敞亮。


    她不由睁开双眼,发?现这竟是个四面围满镜子的房间,琉璃将视觉空间无限放大,显得通透极了,分明不见灯火,可?就是亮堂无比,说不清光源在何处。


    大师姐上上下下自?视了一遍。


    很好,脑子还很清晰,手脚也很自?如,镜子应该没能迷惑住她。


    她一边觉得自?己?可?真不赖,一边对雪薇的清心?丹赋予了最高赞扬,决定以后?一定还要再多备几瓶。


    奚临正站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侧身仰头,不知是在看?什?么。


    “师弟!”


    瑶持心?一见他就安心?许多,忙小跑两步朝他走去。


    “这就是紫微星镜的内部啊,瞧着也不是很特别么,除了镜子还是镜子。”


    她自?觉过了关,开始兴致勃勃地打量起四周,“……上面也是镜子。”


    “方才听大长老那么一说,我担心?得不行。”


    大师姐心?有?余悸的同时,又不免带了点小得意,“还以为考验心?志有?多难呢,原来也不怎么样嘛,什?么感?觉都没有?,这么轻松简单。”


    “诶,你觉……”


    她话没说完,乱转悠的目光堪堪收回,忽觉视线中,旁边的人好似比之先前靠得更近了,险些撞上。


    瑶持心?微启的唇才吐出下一个字,他蓦地低了头,毫无征兆地吻了上来,将她的尾音尽数衔进口中。


    第82章 仙市(十一) 那你喜欢师姐吗?……


    他这举动来?得过于突然, 实在令人始料未及,以至于有那么一时片刻,她思绪近乎空白一片。


    这难道是, 我的执念?


    瑶持心迷茫又怔忡, 简直要?怀疑自己。


    我的执念, 是这样的吗……?


    她原来?做梦都?在惦记着?和师弟做这种事?


    那也、那也太不害臊了吧!


    直到奚临的吻愈发深切, 从缠绵缱绻到凌乱无章,牙尖咬过她唇珠, 瑶持心才?吃痛地想——


    不对。


    殷长老说过, 紫微星镜影响的是修士的言行而非意识, 这些不是臆想出?的幻觉。


    所以,这不是她的执念,是……是师弟的?


    她刚把?这件事琢磨明白,面?前的青年却忽地加重了力道,径直压着?她抵上了背后?的镜面?, 紧贴得全无空隙。


    八方四处皆是镜子, 视线避无可?避,无论落到哪里都?是两个?人此刻的模样。


    她目光转了一圈, 快不太好了!


    奚临轻喷在她鼻翼的呼吸温热且急促, 瑶持心摁着?他肩膀, 用?力推了推,没能推动, 只好去叫他:


    师弟!


    然而她压根喊不出?声,刚一开口, 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舌尖一下子就趁势滑了进来?,将她唇舌堵了个?严严实实, 嗓音顿时成了呜咽。


    ……这下更加说不出?话了!


    瑶持心只得转去灵台上叫他:


    “师弟!奚临!”


    “你?醒醒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你?在……”


    她喊了一半自己先欲言又止起来?。


    这场面?简直不知要?怎么说。


    她要?怎么说啊!


    “唉,我适才?就该给你?喂两颗清心丹的,你?、你?……”


    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呢你?!


    可?不管她如?何着?急,灵台上根本无人回应,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瑶持心只觉口齿间?全是他的气息,吻得虽不强硬但全然不给人挣脱的一点可?能性,好像唇齿舌尖每一个?地方都?得是他的,必须是他的。


    她睁开眼,极艰难地在奚临不由分说地吮吻阻截里咽了一口唾沫,替自己缓缓气。


    青年竟扣住了她那只推在胸前的手,转而摁到耳边,似乎不欲让她乱动。


    你?现在就蛮横吧。


    瑶持心瞥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忿忿地想。


    我看等你?出?去之后?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可?眼见他的举止渐渐危险起来?,分明收不住势,瑶持心余光扫到掀开了一半的衣襟。


    心想不妙,再往下绝对会很不妙。


    她让他带得贴着?背后?的镜面?滑坐在地上,趁奚临微微松口的间?隙,她腾出?胳膊,一把?将人撑开半臂距离。


    “师弟!”


    瑶持心一手抵着?他,整张脸几乎红透了,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呼吸不畅之故还是因为别的。


    她喘着?气,无言以对地用?手背擦了擦唇角。


    只觉眼下这境况委实一言难尽,这叫什么事啊……


    目之所及里,坐在一旁的奚临神情与平常大不相同,连她也能看出?青年那眸子缺乏神采,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俨然不在状态。


    她才?只得须臾消停,待一转眼,他却又自然而然地倾身上前,专注地还想要?吻她。


    “等等,等等,停!”


    大师姐拦不住,只好奋力道,“奚临,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不知是不是“惹恼她生气”这个?概念无意中触及到他哪根神经,奚临周身一顿,竟真就慢慢平复下来?。


    随后?微垂着?头,默不吭声地坐在她对面?。


    瑶持心贴着?墙抱紧衣袍,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的反应,犹在确认他的状况是否安全。


    好在“师姐会生气”对他而言大概是个?非常有威慑力的事,奚临果然听话地没敢再有什么动作?,就那么安安静静又魂不守舍地坐着?。


    她原地松了口气,重新去穿衣衫。


    “你?怎么搞的啊。”


    瑶持心一面?系腰带,一面?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可?是奚临!无所不能,百毒不侵的奚临!你?忘了你?从前怎么看不起林朔的吗?居然会中这么拙劣陷阱,你?……”


    一时说不清是该佩服雪薇的丹药厉害,还是佩服大长老的镜子厉害,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整个?人神志不清。


    奚临几时如?此狼狈过,他不是什么都?会么?


    当初胸有成竹地说——迷惑心智的秘境其实很多,你?不用?太紧张——瞧着?仿佛身经百战一样,结果一进门便被?人家放倒了。


    “我早说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了,你?每日的执念难道就是,就是……”


    ……


    她指责不下去,想起先前发生之事,不由伸手去盖住半张脸,满面通红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厉害的不是雪薇也不是大长老,其实是大师姐吗!


    瑶持心把?自己都?说红了脸,兴师问罪道,“你每天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而且居然隐藏得天衣无缝,平时只见他克己守礼寻循规蹈矩,哪里看得出?一点痕迹。


    他都?……惦记多久了?


    此事当真不敢深究,她发现连自己心跳都?变快不少,只好抬眼申斥:


    “师弟,原来?不害臊的人是你?……快向我道歉!”


    瑶持心本来?仅随口一说,不想旁边的奚临闻言,尽管目光依旧迟滞着?,语气倒分外乖顺,一板一眼地低声道:“对不起。”


    这态度堪称顺从,反而叫她有些意外。


    大师姐眉梢若有所思地一动。


    咦,这么老实?


    似乎不太像他平日的风格。


    她悄悄眨了眨眼打量对方,倏忽萌生出?一个?猜测来?。


    “你?再说一遍呢,对不起谁?”


    他如?实照做:“对不起师姐。”


    瑶持心拿手在奚临跟前晃了两晃,果不其然对方既未皱眉瞪她,也没有害羞躲避,意识浑浑噩噩,有几分类似中蛊之后?的迹象。


    她暗自有了主意,于是试探性地开口:“奚临,你?看我是谁?”


    他瞳眸略一转动,落在她脸上:“师姐。”


    “那我问你?。”她重新坐直,好整以暇地质问,“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对我啊?”


    青年的眼神放得很空,可?居然对她有问必答:“因为想……”


    “想什么?”瑶持心不免怀疑,他不会是个?酒色之徒吧,“你?对谁都?那样想吗?”


    “不是。”


    视线中,奚临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虚虚的扇影,在紫微镜的驱使下,他言语毫不忌讳,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只想要?师姐。”


    瑶持心脑中的弦清亮地拨动了一声响,颤悠得岌岌可?危,但还是觉得此话太模棱两可?。


    她犹不满足,细细思忖片晌,歪着?头注视他:


    “那你?喜欢师姐吗?”


    当问到这个?话题时,奚临的眸子显而易见有些许变化,虽然仍是放空的状态,却答得十分平静:


    “喜欢。”


    紫微星镜里的几片琉璃一寸不落地将这两个?字映在其中,照得四面?八方没有余漏。


    瑶持心听得清清楚楚,她唇角忍不住要?上扬,转过脸去抿着?嘴压了压,没能完全压住。


    纵然早有预料,但真真切切地自他嘴里说出?来?,心里莫名像瞬间?投进去一束光,暖得四肢百骸仿佛都?亮了起来?。


    大师姐转回头,眼底明明铺着?笑意,面?上却色厉内荏地皱皱鼻子:


    “真是……憋死你?算了。”


    可?惜受紫微镜影响的师弟不会反驳她,更不会表露情绪,他现在看着?就是一个?问什么答什么,指哪儿打哪儿的工具人。


    她实在没忍住,手指伸出?去,在他脸颊上抚了抚,面?前的奚临听话极了,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抚弄。


    瑶持心很快意识到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不利用?白不利用?。


    她开始趁人之危:“我再问你?,今日之前,你?还亲过什么人吗?”


    大师姐满心盼着?他回答,盼来?他一句波澜不惊的:“嗯。”


    瑶持心:“嗯?!”


    等等,怎么是“嗯”!


    她神飞气扬的眉眼立即挂不住了,腾一下站起身,“什么啊,你?、你?经常喜欢乱亲人的吗?”


    瑶持心语气很不好地问:“你?亲的谁?”


    一边在心头暗忖,如?果是他娘,是小时候的玩伴之类,那勉强原谅他了。


    敢说出?其他女人的名字,现在就让他好看。


    奚临顺着?她的视线起身,他一站起来?,登时高过瑶持心大半个?头,便垂下眼睑,说道:“是师姐。”


    “……”


    她跟着?他这番话一阵起起伏伏,愣了愣回过神,自己都?觉得好笑。


    瑶持心偷偷高兴一会儿,转念又想起什么:“不对,你?有几个?师姐?”


    这回,奚临思考了片刻:“叫‘师姐’的,只有一个?。”


    经他这么说,才?后?知后?觉地留意到,师弟好像叫别的女弟子,都?会带名姓,没名没姓,只木愣愣一个?“师姐”的,确实是只有她一个?。


    她闻言狐疑地皱起眉:“可?你?什么时候亲我的,我怎么没印象?”


    “之前在天坑的山寨里,你?喝醉酒那次。”


    瑶持心万万没想到师弟瞧着?不声不响,比谁都?正经,背地里竟然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他还偷亲?!


    大师姐义正词严地责问:“你?好大的胆子,凭什么干了不告诉我!……除此之外还有么?”


    他如?实道:“没有了。”


    “那你?向我道歉。”


    “对不起。”


    难得他乖巧成这样,瑶持心不禁心里痒痒的,接着?得寸进尺:“说你?以后?不会瞒着?我。”


    “以后?不会瞒着?你?。”


    “夸我好看。”


    “嗯……”


    她不满地驳回:“不要?‘嗯’,你?认真一点夸好不好。”


    他于是补充:“师姐很好看。”


    “……”


    即便神思恍惚,倒没忘替她添一个?“很”字。


    完了,瑶持心咬唇望着?他。


    青年的眉眼明澈清秀,在秘境里反而敢明目张胆地和她对视了,两相注目时,才?发觉奚临看她的眼神悠远至极,似乎要?将她整个?人装在里面?,温柔得恰如?其分。


    紫微星镜怎么就只能用?一次呢,她忽然好想找大长老再炼制一块……一百块吧!


    大师姐原地深吸一口气。


    不行不行,太忘形了,虽说师弟现在是很可?爱,但正事还没办,她毕竟是进来?找本命法器的。


    瑶持心看向奚临,蛮不讲理地表示:“从此刻起,我允许你?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我若是没同意,你?就不可?以,听明白了吗?明白了,你?就点点头。”


    青年颔首。


    她见状,这才?放眼去打量四周。


    此地不过两丈见方,一览无余,除了镜子再无其他。


    这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


    瑶持心发愁地去瞧奚临。


    因受镜子蛊惑,他如?今看着?似乎不大聪明的样子,想是指望不上了。说好的有个?照应,到最后?果然还得靠自己努力啊。


    好在师弟不用?人指引,横竖她走哪儿都?跟着?。


    瑶持心围着?紫微镜转了两圈,镜子并未照出?她的执念,大师姐十分好奇——难道自己没有执念吗?


    正在这时,她往后?退了两步。


    四面?琉璃镜似乎有一面?不是镜子。


    镜中未曾投映她俩的身形,更像是一堵墙。


    她往唯一的异样走过去,伸手触碰镜面?,和方才?进来?时的触感一致,里面?大约另有乾坤。


    瑶持心正准备深入探查,行将抬脚时却略略踯躅,忽然转身站在奚临面?前。


    她张开手臂发号施令:“师弟,抱我。”


    青年听罢,二话不说微微躬身搂住她。


    这个?举动大概也颇符合他的心意,因此他抱得用?力而沉湎,环过的双臂几乎将瑶持心全部嵌入怀里,只把?头埋在她后?颈上,垂下的碎发遮住了所有的表情,让看上去他更像是在沉沦其中。


    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对方滚烫的体?温,那心跳声清晰如?鼓。


    她揽着?奚临的脖颈,只觉这力道刚刚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舒适又惬意,嘴唇便贴在他耳垂边轻咬了一下。


    真的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瑶持心将手指伸进他的青丝里,宛如?揉抚某种大型的灵兽爱不释手。


    恐怕也就在这儿了。


    她颇为惋惜地感到遗憾。


    出?去之后?,奚临可?没那么好欺负了。


    怎么办呢,怪舍不得的。


    第83章 仙市(十二) 算了,你现在高兴就好。……


    这?镜面像流水。


    当人从其中穿过去时, 仿佛惊扰了一方平湖,涟漪层层荡开,透着某种绵软虚无的触感。


    瑶持心领着奚临来到镜子的背面, 甫一抬眼, 视线里是?一片辽阔的漆黑, 连脚下也看不见底。


    纯澈的黑中偶有碎光零星闪耀, 宛如置身于?某个天气不太好的夜空之上。


    她一回头,来路已?然不在了, 背后是?幽邃荒芜的黑暗, 方才那围满琉璃的镜子房间不见踪影。


    说没就没, 还挺瘆人的。


    大?师姐自己心里发怵,余光瞥到奚临,便大?义凛然地?牵住了他的手:“你跟紧我,可?别走丢了。”


    青年并未吭声,目光只落在她指间, 若有所思, 好似在琢磨什么。


    于?是?当瑶持心抬脚往前走时他纹丝不动?,硬生生把她拽得又退了回来。


    “怎……”


    大?师姐刚要奇怪, 就见他低头将两人的手从“握”的姿势松开, 转而改为十指相扣, 带着薄茧的手指分外固执地?自她指缝间交叠过去,像完成?某种仪式。


    末了才稳稳当当地?握紧, 抬眼看她时,眼神无辜得不行。


    “……”


    你、你还真是?……


    她瞬间不好形容, 只有些同情并怜爱地?摸摸他的耳鬓。


    “算了,你现在高兴就好。”


    毕竟等他出去,就没这?个机会高兴了。


    瑶持心牵着沉默乖巧的师弟往黑暗里迈出了第一步。


    前方一眼没见有路, 但脚下却?能踩到实地?。


    紫微星镜据说能够放大?人内心的执念,奚临那么厉害的人物都未曾幸免,也不知会怎样指引她。


    瑶持心不免稀奇,自己一直没事人一般,难不成?在心里其实没什么执念吗?


    奚临也说过她心态蛮难得。


    大?师姐不由得自我感觉良好起?来——或许我是?个特别超然物外,襟怀豁达的人呢?


    正?这?么想着,旁边的师弟忽然松开五指,动?作迅敏地?挡在她前面,一伸手,照夜明便落到掌心,直接迎上一道袭来的剑气。


    有情况?


    瑶持心在他身后什么也没瞧见,但对奚临的反应颇为意外。


    差点以为他除了发呆盯着看自己就没别的用处,想不到师弟人虽中着邪,本能的潜意识尚且保留,战力还是?在的。


    太好了,有能打的人,大?师姐立马安心了不少。


    她忙扒着他的肩膀,开始给他指点上面下面左右前后乱飞的黑影。


    奚临抬剑应对了几招,眼中却?似发现了什么反常之处,微起?变化,尽管神志不清,临战经验依旧刻在了血脉里。


    他望着虚空轻声呢喃:“不是?真的剑气……”


    “啊?”瑶持心不明所以,“什么?”


    奚临将照夜明横在一边,喃喃补充,“是?假的,虚影。”


    他说话的同时,望着头顶一道笔直御剑而过的痕迹。


    高处无数剑光流窜,是?身着玄衣的散修与北冥剑宗的门徒们,苍茫月夜下,瑶光山遍地?狼藉,血色的星火烧上了绿瓦屋檐。


    瑶持心眉梢微动?。


    眼前是?当年大?劫夜时的景象。


    也对。


    被灭满门又直接导致她重回六年前的这?场劫难,算得上是?内心最深刻的记忆了,会让镜子捕捉到实乃意料之中,并不奇怪。


    确认了周遭并无危险,她从奚临背后转出来,不疾不徐地?往前行。


    反正?这?一幕做梦也时常梦见,早就看习惯了,如今波澜不惊——紫微镜休想靠这?个扰乱她的心神。


    瑶持心走得面不改色,甚至还有点腻烦。


    身边的幻象里,阿蝉又一次对她刀剑相向,师弟又一次救她于?水火,而他俩也又一次死于?白燕行的雷霆之下。


    她因对这?发展烂熟于?心而目不斜视,倒是?奚临放缓了脚步,神色专注地?看起?了这?一幕幕画面。


    行至山门尽处时,那个世界的她已?真元毁损而亡。


    本以为就该到了头,不承想视线一晃,出现了他们在三千年前,旷野悬崖上与那位驭兽道对峙时的场景。


    系在手上的三道剑气凌厉地?拍向对方,她正?目光狡黠且坚定?地?从山崖直直坠落。


    瑶持心略感意外地?一挑眉。


    原只当镜子是?想通过一生中的大?喜大?悲来刺激她,眼下瞧着似乎并不是?。


    星光斑驳的黑暗好似预设的幕布,画面以她为中心,时而亮在左侧,时而亮在右侧,让人莫名?有一种走马灯的错觉。


    再往前走便是?在荒郊林子里,遭遇邪祟围攻的那次,紧接着是?苍梧之野被迷惘鸟追杀的情景,而后在大?比场上她和白燕行、和鹫曲依次相遇……


    瑶持心行出老远,后知后觉奚临没跟上,转头四处寻找,才发现他正停在那日他昏迷不醒,自己唤出照夜明的时候。


    她眼睁睁看着幻影中的自己正抱着他脖颈,行将吻上唇角,头皮立马就炸了,忙跑上前抬手去捂奚临的眼睛。


    “啊——等等,这个你不能看!”


    她手忙脚乱地?将他身形扳过来,然而奚临显然十分在意,分明还有再侧头的趋势,瑶持心一把捧住他的脸不让动?弹。


    “不行!——”


    他认真想了想,换了另一个方向要掉头回到最初大劫夜的那一幕。


    大?师姐一把拉住他,“那个、那个也不能看!”


    “你说好听我话的。”


    “……”


    他眸中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挣扎了一下,皱着眉有点失落,最后却?也只能失落地?把她望着。


    青年平素的眸色太寡淡,七情不上脸,很难从他神情里读出悲喜来,而紫微镜直接撑开了他的内心,导致他现在与往常截然相反,感情直接外露,沮丧就是?沮丧,简直不加掩饰。


    瑶持心接触到他的眼神,居然有些招架不住,无端感觉自己怪欺负人的。


    她犹豫片刻,便补偿性地?攀着他肩膀,踮脚在他侧脸上亲了亲。


    “好了,亲完就不许闹脾气了。”


    落在唇边的触感柔软温热,奚临站在原地?无意识地?伸手去碰,思绪似乎还慢半拍地?反应着什么,胳膊已?经被她一把拽动?,拉着往前走了。


    *


    闪烁着她过往人生的路不知有多?长?。


    走到快一半,瑶持心终于?渐渐察觉,镜子呈现出来的回忆是?按照时间年月依次往后倒退的,这?是?一条逆向而流的长?河。


    没多?久,她便看见了那个成?天和小姐妹们吃喝玩乐,拿法宝当玩具的自己。


    不知寒暑与人世疾苦的日子散漫清闲,明明无忧无虑,可?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时,竟多?出一丝浑浑噩噩来。


    或许这?段经历太过乏善可?陈,整整一百多?年的光阴,紫微镜拉动?得格外迅速。


    筑基前后,是?她刚踏上修仙之途的日子。


    那会儿的瑶持心还和林朔同坐在外门的讲堂里听霁晴云讲解经脉、灵骨。


    哪怕生在仙门长?在仙门,第一次学御剑、术法,心情都很新鲜雀跃。


    昔年她的眼里还有光彩,托腮听得兴致勃勃。


    入门基础符咒书一共三册摆在手边,当霁晴云第一日的功课讲完,询问弟子们可?有疑惑时,大?师姐大?言不惭地?举起?手。


    “大?长?老!”


    她捏着拳,双眸几乎能射出火花,“我以后也可?以当剑修吗?要像长?老这?样,一挥剑削掉一整座山头!”


    旁边的林朔斜眼睨她的那表情甚为一言难尽,大?概不理解学剑有什么趣味。


    霁晴云脾气好,对后辈弟子向来是?勉励鼓舞,闻言自然乐呵呵地?递来一串笑声,“好啊。”


    “等小持心学完了入门符咒,就能走你想走的道了,届时来我白虎峰下吧,长?老教?你剑术。”


    她那时屁也不懂,听长?辈如是?承诺,就只会心花怒放:


    “那我要拜大?长?老为师,我要成?为瑶光山白虎峰的大?弟子!”


    她在春日明媚的暖阳下当着所有同门的面开心地?大?放厥词,想象中的仙途花开满路。


    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是?最无知无畏的,也最为自信敞亮。


    仿佛天下无不可?去之处,无不可?抵达之峰。


    之后不到半年,林朔便出师离开了入门讲堂。


    他天赋奇佳,学得太快,最基础的功夫俨然不再适合他。


    又过了一年,同期的弟子们也纷纷辞别仙尊,拜入四象峰各长?老座下。


    而大?师姐的手里还有三本符咒书。


    不知道为什么,她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瑶持心捧着那三本书,眼见讲堂周遭的同辈换了一茬又一茬,授课的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她凭借着过人的根骨熬走了三波年轻弟子。


    然后寒来暑往,春去秋回。


    此时的林大?公子已?跟着霁晴云练了几年的剑,大?师姐犹在一年接着一年的符咒书里挣扎浮沉,当初说要跟着长?老学剑的豪言壮语早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亲眼回顾这?一幕,她自己都想不起?来。


    好在不只是?她,大?家也把这?个当成?童言无忌。


    毕竟如果不是?这?样,那她就该尴尬了。


    小时候的瑶持心常觉得身在仙门中格格不入。


    好像许多?经文,旁人一读就能领悟,许多?法术,他们一经接触就可?以施展自如。


    大?师姐的资质逐渐成?了门派里心照不宣的事,正?因为愚笨,所以做不到是?常态,能做到的也没什么稀奇。


    连老父亲也常说:“有什么就交给林朔办吧,你高兴怎么玩就怎么玩。”


    没有人对她有过什么期待,也没有人期待她会有什么建树。


    因此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不期待自己了。


    眼前的时间线推移到了瑶持心第一次跟着瑶光明测仙根的景象。


    年幼的小女孩在秘境中活蹦乱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意识到自己磕磕绊绊地?在这?条路上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依旧在人群的最末梢,谁也追不上。


    一旁的奚临发觉师姐驻足出神似的盯着这?画面瞧了许久。


    那眸光堪称柔和,周身的气场倏忽就沉寂了下去,唇角分明是?上扬的弧度,却?隐约像有什么心事。


    瑶持心正?漫无目的地?发着呆,冷不防他从背后抱了上来,扑得她微微往前踮了足尖。


    这?一抱很有几分安慰的意味。


    师弟在镜中的情绪总是?特别纯粹,半点不会遮掩,要表达什么感情全?付诸于?实践。


    她不禁转头笑道:“干什么,我又没有很难过。”


    他下巴垂在她颈窝上,侧目时完全?看不清表情,那双沉静的星眸斑驳在青丝之间。


    瑶持心不得不感慨,奚临脸颊边的碎发实在太多?了,老是?会遮住眉眼,以后得找个机会替他好好理一理。


    她就那么站着,任由他安静地?抱了一会儿。


    如今的师弟比之平时话更少,不问他什么他几乎就不会开口。


    瑶持心伸手握住他横在自己肩颈上的小臂,垂目清浅地?一叹,只好自言自语地?承认:“好吧,其实是?有一点。”


    大?概是?还记着她之前说会生气的事,他动?作放得很轻,虚虚搭在她肩上的样子。


    “奚临。”


    瑶持心先?唤了一句,间隔好一阵才又道。


    “你平时见我不高兴的时候,是?想抱我的吗?”


    背后的人没吭声。


    要是?平常的师弟也有这?么直率就好了。


    她若有似无地?轻轻埋怨,“你要是?抱我,我说不定?就没那么不高兴了。”


    突然间闪烁的过往戛然而止,转瞬熄灭,这?一次连几点星光也没有留,眼前陷入了深邃的漆黑。


    黑得甚至看不清五指。


    发觉拢在她颈项上的力道缓缓撤走,瑶持心没由来一阵恐慌,“奚临!”


    她猛然转身,依旧什么都看不见,然而下一刻,手臂上便蓦地?一紧,似乎有人靠近。


    “我在。”


    第84章 仙市(十三) 说吧,你喜欢我多久了?……


    是奚临的声音。


    瑶持心先松了一口气, 然而即便近在咫尺,她依旧两眼一抹黑,索性伸出手试探着地朝他?脸上摸了摸, 囫囵摸出个大致的形状来。


    按理说修士的目力哪怕是黑夜中也?能看清东西, 如这般黑到眼瞎的情况还是很少见。


    紫微镜让她重温了一遍碌碌无?为的岁月, 而后仿佛看得有些沉默, 居然没再留下点什么?提示,把人晾在这里就不管了。


    她一时僵在原地。


    黑成这样简直不知要往哪里走, 自己不仅瞧不见路, 也?瞧不见身形, 整个好似化在了空气之?中。


    无?论如何,至少先找个东西照明吧。


    只这么?想着,便一手牵着奚临,另一手打算去掏须弥境,恰好此?时, 指间的无?极环忽然没缘由地闪烁起光芒, 像在不耐烦地展示自己的存在。


    对?了……


    大师姐从一进来,先经历师弟的大变, 而后又遭逢往事的侵袭, 脑子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左右摇摆, 混乱得快要分不清轻重缓急。


    她差点忘记,元老是能变成烛台的。


    无?极灯刚刚从手里化型, 就自己迫不及待地窜上了高空,灯笼似的悠悠悬着。


    它所照亮的四周依旧是虚无?的黑。


    不知为何, 分明仍是那个花里胡哨的灯台,可?瑶持心仰头望去时,总觉得今日的元老灯比往日瞧着神圣了许多。


    连烛光也?幽幽泛着白。


    她到此?刻才恍惚想起殷岸长?老送她下山前, 曾说过的一句谶言。


    ——虽暂不解其有何玄妙之?处,但?或许在某些晦暗不明的诡谲之?地可?以?试着照亮前路。


    晦暗不明的诡谲之?地。


    此?处算是晦暗不明吗?


    莫非元老能够替她指路?


    思及如此?,她飞快拉起师弟亦步亦趋地追在后面。


    无?极灯台果真晃晃悠悠地向远处挪动起来。


    它本身就光芒奇亮,瑶持心跟得并不吃力,白炽的烛光仿若一轮皎洁的月,又刺目又惹眼。


    起初尚且移动得不紧不慢,后面却渐次加快了速度,引着她开始由小跑变作御剑,而前方的长?路望不到尽头。


    灯台的光愈演愈烈,几乎有吞并天地之?势,在瑶持心快要连御剑也?赶不上的时候,她兜头撞进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浩瀚的空旷朝她袭来。


    满地铺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川流,舆图般展现在底下。


    身体蓦地失去了重量,犹如泡在水里,是不着地的悬浮。


    这一刻,尽管无?人告知她现在是什么?情况,瑶持心却能模模糊糊地领悟到,自己好像在“内视”。


    她拨动四肢缓慢地游走时,宛如从自身的经脉、灵骨、五脏六腑之?中一一巡睃而过,可?以?清晰地看见灵气和血脉流动的方向。


    按照奚临与大长?老的说法,本命法器或许藏在体内,需要她去摸索,但?前提是她已经提前生出了与之?命魂相连的兵刃,若没有就只能是徒劳。


    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


    她沿着筋骨一寸寸搜寻,一路一无?所获。


    忽然,在靠近中庭的地方传来一阵颇有韵律的跳动声。


    瑶持心抬起眼,此?处她貌似能随着心意瞬移去任何的位置,于是心念一起,顷刻便站在了一个巨大的物体面前。


    是真的巨大,她自下而上,仰酸了脖颈也?难望见顶端。


    很难描述……


    此?物既不像兵刃,也?不像器皿。


    它两头削尖,但?并不对?称。


    真要形容,更像一颗……多棱的晶石,颜色灰暗古拙,每一个棱面都光滑无?比,清清楚楚照出了大师姐的模样。


    这是个……


    什么?东西?


    晶块一言不发,正居高临下,冷漠而诡异地看着她,气场竟颇具威压。


    说不出来由的,当瑶持心的目光对?上“它”时,心中隐约有一种不适之?感,居然会从一个死?物身上看出“活”气。


    而且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也?同样的,在与自己对?视。


    那股视线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贵傲慢,似乎平等地将每一个纳入眼中之?人视作微不足道的蝼蚁。


    冰冷得叫她背脊无?端一凉。


    瑶持心犹豫地伸出手,指尖刚准备靠过去,这块赶制出来的紫微星镜大约终于到了极限,头顶“啪”地起了一声皲裂的碎响。


    她动作一缩,忙打量四周。


    空阔敞亮的内心世界裂开了一条漆黑的缝,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崩塌的速度超出想象。


    只在须臾间,天地已剧颤不止,紫微镜难以?为继,不由分说地将他?们一股脑扔回了现实的世界。


    大师姐再睁眼时,眼前仅剩下小院上空清冷孤高的月亮——这次是真实的月亮了,蒙蒙的有一层薄雾。


    仙市提供的秘境清幽雅致,偶尔响起几声高高低低的虫鸣,此?外再无?其他?。


    回望天色,前后才过了不到一炷香。


    身后那一人来高的镜子重新归于原来的大小,哐当摔在地上,白玉嵌着的镜面四分五裂,灵气全部散尽,俨然是不能再用?。


    奇怪。


    瑶持心站在月光下,还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犹自沉浸于先前所见的古怪里,若有所思地忖想着。


    刚刚最后一眼看到的……那是什么??


    难道就是她的本命法器?


    可?自己为何没有一点心意相通的感觉,跟师弟之?前说过的,所谓“如同四肢”“随意使用?”不大一样啊……


    而且这玩意该怎么?召唤呢?看上去不太有攻击力。


    叫一叫名字它能答应吗?


    可?它叫什么?……也?没个人告诉她。


    本命法器的名字,莫非是要现场取一个?


    现在取不知来不来得及。


    ……


    大师姐尚在一门心思地支着下巴琢磨,脑中忙碌得无?暇他?顾,不远处,是同样被传送出来的奚临。


    青年游离无?光的瞳孔在清辉的照耀下缓缓恢复了神采,镜子破碎的刹那,他?好似神魂归位,头冷不丁打了个颤,如梦初醒般环顾四周。


    奚临本就是背对?她。


    仅一眼,他?就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当下想也?不想,抬脚顺势要往小院后门的折廊走。


    “站住。”


    身后那人明明正心不在焉地念念有词,竟然半点没忘记这边的动静,两个字出口得堪称平和,他?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叫他?站住,他?就没敢再动了。


    奚临迈出一步便停在原地,近乎认命地闭上眼,脸上流露出一个很想扶额的表情。


    万万没料到会这样。


    扰乱心神的东西以?往不是没遇到过,欲念、奢望、执著、仇恨,思绪一起,压一压很轻易就能压下去,修行?之?人与心魔相斗是常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紫微镜中师姐走近跟前的刹那,镜子的势头瞬间便排山倒海地盖过了他?,根本连他?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


    奚临至此?才后知后觉,从前一直没事,大概只是因?为她不在场。


    片刻光景,瑶持心已经慢条斯理地行?至身边,她负手在后,特地转到他?面前去与之?对?视,像是非得看清他?此?刻的神情不可?。


    一撞上她的眼光,奚临便不自觉地别开了脸。弋?


    他?微微侧头,瑶持心也?跟着挪了半步,等他?再侧向别处,她照旧不紧不慢地转过来,好整以?暇地凑得很近,偏要和他?脸对?脸。


    “……”


    那一双乌瞳水灵清透,眼底蕴着明媚飞扬的小促狭,仿佛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


    她挑着眉明知故问:“你跑什么?呀?”


    奚临:“……”


    他?说不出话,眉宇间全是躲闪,目光在她的脸上和一旁的灌木丛中间来回横跳,嘴唇几次开合,心虚里又透出几分内疚,复杂得简直难以?言喻。


    瑶持心难得见他?如此?狼狈,实在觉得新鲜,她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道弯,态度却还是不依不饶的,看奚临避无?可?避,最后只能垂下眼睑,眼皮近乎要阖上。


    “师姐……”


    “哦,现在知道叫师姐了。”


    她歪了歪头,问得理所应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你在镜子里的所作所为吗?”


    他?心知难辞其咎,习惯性的:“对?不……”


    瑶持心早有预料地先发制人:“‘对?不起’是态度,‘对?不起’这三个字可?不是解释。”


    奚临略一抿唇,仍然不敢怎么?去瞧她,自己挣扎了一会儿,暗暗深吸口气调整好心绪,才安静地望过去。


    “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我看到的,哪个样子啊?”她故作疑惑地表示不明白,“我看到的样子可?多了,你指的是哪一个?”


    奚临终于听出她是故意的,眼神认真又到底无?奈。


    “师姐,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瑶持心气定神闲地往前更近了一小步,非要追问:“是吗?那我问的什么??”


    月光下的这张脸莹白剔透,鲜活且浓烈,透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刨根究底,青年垂眸看着她时,很清楚地认识到今天他?躲不过。


    他?闭目飞快按下了一切纠缠不清的纷乱,于是坚定地一抬眼,倾身靠近她。


    瑶持心就见他?手掌冷不防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低下头来,隔着手背吻了上去。


    兴许是全然未曾料想到的举动,她委实怔忡地扇了扇睫毛。


    离得如此?之?近,又分明什么?也?没碰到,可?他?还是规规矩矩地闭着眼,一触即放。


    等松开手后,奚临不自觉地将头往旁边侧了半寸,慢吞吞地开口。


    “现在师姐明白了吗?”


    瑶持心愣了片瞬才回过神,唇角和脸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粗粝的触感,她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的,不禁有些想笑?——都逼到极限了,也?只能是到这种程度。


    两相比较,果然还是镜子里的师弟更坦率一点。


    不过肉眼可?见奚临的耳根一片通红,她眼尾卷起狭长?的笑?,决定暂且放过他?,色厉内荏地声讨道:


    “你好大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偷亲我,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在寨子里那会儿凭什么?乘人之?危啊。”


    奚临在脖颈上摸了一下,“师姐不也?一样吗?”


    他?回过眼,“是你先的吧。”


    “我什么?时候……”


    瑶持心乍然想起镜中她不幸留下的破绽,深感遗憾占不了纯粹的上风。


    “那能相提比论么?,我是为了叫照夜明,是一时情急之?举,情有可?原。你不是,你是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他?对?此?并未吭声,好像默认了自己的确心怀不轨,另有图谋。


    “说吧。”她就近在廊子的栏杆边拢着长?裙坐下,托腮看他?,“你喜欢我多久了?”


    奚临跟着她的脚步挨坐在一旁。


    庭灯与高空落下的月华正好交织在脚边,泾渭分明地半是澄黄半是银光。


    如今被师姐知道以?后,他?发现自己反而轻松了不少,既然也?不是秘密,便就着月色如实承认道:“很久了。”


    瑶持心依旧捧着脸,偏头执拗道:“很久是多久?”


    奚临这时转头来同她相视,眼底竟蕴着一点温柔的笑?意,答非所问:“我是为你上瑶光山的。”


    她眸子不着痕迹地悠悠闪烁。


    没等往下问,他?忽然道:


    “师姐还记不记得,四年前在龙首山,百鸟林,你和其他?几位瑶光弟子,施展过一次清心驱邪术?”


    “四年前?……”


    本来就因?为时间倒退了六七年,她现在的记忆混乱得很,别说四年前,一年前的事也?未必清楚。


    瑶持心正顺着他?的提示冥思苦想,奚临见她回忆得吃力,大概也?没抱什么?希望:“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谁说我想不起来的。”


    总觉得他?这句话里有一种长?久被人忽视,和习惯了失望的平静,她听着心头不是滋味,故作随意,“龙首山不属于各国疆域范围,一直都很乱,四年前的百鸟林中有过一场血战吧?”


    “印象中,血气很重,怨气冲天,林子里全是尸体。”


    瑶持心应该下山办什么?事情,一行?人本是路过,她见了便提议给此?地清一清邪秽,以?免生出什么?大妖魔。


    “你当时在吗?”


    “嗯。”


    奚临低声应了,看向她时,目光居然十分柔软,“我在那些尸首里。”


    第85章 仙市(十四) [修]那师姐,你是怎么……


    瑶持心?不由得松开了手, 支起身体:“你在尸首里?为什?么啊……”


    毕竟时隔太久,她已经忘了当初的情景,就记得满地狼藉, 惨不忍睹, 几乎没?有活人气息。


    所以他们作完法很快便匆匆离开, 这段插曲要不是奚临刚刚那么一逼, 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师弟那时候受伤了吗?


    会被?误认作死尸,情况想?必应该很不好吧。


    青年有些?难于启齿地垂眼:“昔年我才和……我才遭遇了一群邪祟, 同他们鏖战了三日, 大概没?有半死也是濒死了。”


    他眸子里像微微闪动着什?么。


    “若非你的清心?术, 我恐怕醒不过?来……”


    她指指自己:“我?”


    奚临含着笑意,“嗯,所以一直很想?谢谢师姐,救我一命。”


    没?告诉她的是。


    彼时他正亲手埋葬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至亲,一地的鲜血与邪修的尸骨成了浇灌在坟头送葬的祭品。


    他扶着乱石堆砌的碑, 倒在杂草丛生?的泥泞中, 忽然了无生?趣,就这么放任自己意识不清地昏睡了两天两夜。


    那当下, 他其?实有过?要永远沉睡下去的念头。


    根本没?打算再睁眼。


    ——如果不是听见她的声音。


    百鸟林里安静极了, 名为百鸟, 却不闻一声鸟鸣,那片被?他杀干净了的林子死寂得像静谧无声的炼狱, 微风刮过?浓郁的腥味,吹得野火烧不尽的草茎悠然作响。


    风声萧瑟孤零。


    他是在那个时候听到那一句恍惚不清的细语。


    “清心?术师姐最熟练了, 让我来吧!”


    奚临从满是污秽的枯枝败叶间缓缓掀起一线眼帘,御剑悬在半空的人影影绰绰,数不清有几个。


    而她就那么明亮生?动地出现在了视野里。


    和三千年前破开层云, 投入人间的光束如出一辙。


    至今他都觉得,老天爷或许是不想?让他死,才将师姐送到了他面前来。


    太巧合了。


    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定数。


    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那个他人生?最无望的一刻。


    沧海与桑田,荣枯与明灭,似乎皆可在这一幕前消弭一切云泥之别。


    驱邪术法横扫了整个龙首山,干净清纯的灵气自他的伤口覆盖过?去,正统的仙山灵力不由分说地洗涤了他的神识。


    奚临挂着一脸血痕从荒坟边坐起身时,头顶的瑶光弟子已然御剑驰向远方。


    他枯坐在地上,一身破败脏污,青丝凌乱松散,山风吹得他从乌发?到衣袂摇摇欲坠,可背脊居然是笔直的。


    青年目光迟滞又茫然地注视着那道?早不在视线中的身影,不知看了有多久,鬼使神差的,他将自己从地狱里拔了出来。


    然后跌跌撞撞地,顺着残留的灵气一步一步往前走。


    就这么一路跟到了瑶光山的山脚。


    而那一年恰逢仙门开山择徒。


    是前后十年间,瑶光唯一一次向外?招收弟子。


    瑶持心?听完了前因后果,虽然有点意外?此事能够追溯到这么久远之前,面上却不露声色。


    她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哦,就因为我救了你,所以木愣愣地追到了山上来?”


    他模棱两可地承认:“嗯。”


    瑶持心?纳闷地凑近前,“既是喜欢我,如何不告诉我呢?”


    闻言奚临倒是转过?脸看着她,眉宇间疏疏朗朗的,是毫无保留的温柔,“我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说与不说有区别吗?师姐身边,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这倒是。


    她心?虚地耸起肩。


    瑶光山上清秀可心?的后辈弟子当真不少,也有好些?向她曲意逢迎献殷勤的。


    倘若不是经历大劫夜的事,师弟就算日日在她面前晃悠,她恐怕也不会侧目。


    毕竟她从前就对他毫无印象……


    奚临看见她的表情,便心?知自己猜得不错,对此倒没?有很失落,只?信手拣了一粒石子把玩,“何况,师姐又不喜欢我这样的。”


    瑶持心?瞥他一眼,不知是在不满被?他说中,还是不满一直以来都未曾留意过?他的自己。


    “我喜欢什?么样的,你又知道?了?”


    他将光滑的石子在掌心?摩挲了一下,并?没?看她,“你喜欢白燕行那样的。”


    大师姐立时就不高?兴了,“谁告诉你的,我才不喜欢他。”


    奚临语气慢腾腾地一针见血:“不是吗?你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


    这个倒是事实,她出于良心?不能反驳,闭口无言地抿抿嘴唇,不甘示弱道?,“难道你不是?你不也一样冲人家长得好看。”


    奚临下意识地要否认:“我当然不……”


    她手指立刻横到跟前,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好整以暇挑起一边眉梢,“怎么,你敢说我不好看?”


    “……”


    他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忍不住啼笑皆非地垮下肩膀,“可我又不是为的这个……只?是师姐是个意外?而已。”


    “哦,合着我生得好还对不住你啦。”


    瑶持心?手指顺势落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戳,“你就嘴硬吧。”


    奚临任由她摆弄,身形一如既往的安静,脚边被?他百无聊赖地叠了一小堆鹅卵石。


    流水般的月光正从石缝里淌过?,映照得苍幽皎洁。


    大师姐重新装模作样地整理裙摆,睇了他一下,微微清嗓子,“咳……我承认白燕行是长得俊朗非凡,不过?我们师弟也不差啊。”


    “你看,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


    说话?间,瑶持心?信手抚上他的脸,奚临先是将目光落在她掌心?,而后抬眸望过?来,他一言不发?,眼神却清亮无比,一副什?么都不用讲,什?么他都会信的感觉,像极了某种犬类。


    她看得心?里禁不住一阵酸软,十分好奇,“诶,我总觉得师弟你……应该会很讨某一类女人的喜欢,长这么大,没?有女孩子对你表白过?心?意吗?”


    奚临想?了想?,“有吧,不太记得了。”


    不太记得了,那就是没?答应。


    大师姐非常会抓重点地领会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随后又想?。


    答应了也没?关系,反正我肯定不会输。


    青年在一边悄悄打量她的眉眼,还是认为有哪里不太对:“师姐……”


    “你好像,对我说这个……一点也不惊讶?”


    更不意外?,貌似很平静地就接受了。


    “是啊,不惊讶。”


    瑶持心?把手放在背后撑着去看月亮,“我老早就知道?了,你喜欢我的事。”


    奚临登时不解:“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她闻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视线犹落在高?处的月轮上,看得半缺的弦月也无端娇羞了起来。


    “当然是。”瑶持心?浅浅地卖了个关子,“从前的那个‘你’告诉我的。”


    “……”


    得到这般答案,他并?不奇怪,兴许是对自身太过?了解,奚临只?无言以对地伸手抚了抚额头,低低一叹。


    果然如此……


    所以当初问她的时候,她就没?对他说实话?。


    临死之前,自己的所言所行,肯定不止那些?。


    师姐正因为这个才来山门找他的吧。


    如是一想?,的确比她最初的那番言词更说得通了。


    瑶持心?只?觉他突然静默了好一会儿,良久之后,青年清寂的嗓音才犹豫着响起来:


    “那师姐,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表情倏忽一顿。


    尽管未曾转眸,余光依旧能看到他那分明担忧又含着隐隐期待的神色。


    瑶持心?缓缓抽回了手,对着月光沉吟片晌,周身的气场逐渐缓和下来:“其?实……”


    “最开始我刚与你接触时就有考虑过?,你毕竟为了护着我,连命都没?了。”


    “然后大比的事,我的事,又辛辛苦苦地忙前跑后,我本就欠你人情,倘若你当真喜欢,要我以身相许也没?关系啊,我反正不介意……”


    “师姐。”


    话?音没?落,奚临就立即抬起头,几乎有些?慌乱的急色,“你不用这么勉强。”


    “干什?么。”


    她悄悄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反应,“师姐要以身相许,你还嫌弃不成?”


    奚临实在欲言又止:“……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并?不想?要她这样的补偿啊……


    论私心?,他的确对她有过?许多念头,但又不希望她接受自己是用这种方式,和理由。


    那不就跟,挟恩图报没?区别了吗?


    瑶持心?看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明知故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奚临垂目暗叹了一口气,从没?料到她曾经有过?那般打算,不禁后悔问她这个问题。


    “我不想?让你难做,如果觉得困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以后都不会再提了。”


    “师姐你实在不必……我的意思?是说,倘若你真的不喜欢,没?必要非得……”


    他言至于此,视线已然侧到了一旁,眉峰间的皱着若隐若现,似乎也很犹豫说出后面的话?。


    瑶持心?本撑着头静静打量他,此刻忽然唤道?:“奚临。”


    他下意识地回头,眼前还什?么也没?看清,只?觉一股清冽的气息蓦地凑近前来,澄净得仿若那日横扫过?群山的灵气。


    后颈被?环过?的手臂往下一压,一抹温热的柔软顷刻贴上了唇。


    奚临双目轻轻一睁。


    夜风吹拂着对方的发?丝,近在咫尺地落在他唇角鼻尖,甜润的味道?充斥着感官避无可避。


    没?想?过?她会吻上来。


    他四肢乃至周身皆不自控地僵住,和人一并?怔愣得始料未及。


    在紫微镜中的记忆毕竟是记忆,混乱时的感受和清醒时不可同日而语。


    细腻温香的触感辗转轻啜在他唇上时,奚临手臂几乎瞬间起了一层战栗,他犹在发?怔,那舌尖便轻而易举地从他微启的唇缝探了进去。


    师姐的吻明显比他的游刃有余,是循序渐进地试探和侵入,纵然力道?不及,竟能极轻巧地很快占据主导,相较于他的本能而为更有章法与节奏,甚至让人不知该如何迎合。


    到这时奚临才想?着用手去托住她的背,动作不敢太大,总觉得会显得唐突,然而即便仔细留意了,仍是碰倒了脚下的石块,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瑶持心?听到动静,没?忍住笑了一声,手指拢着他耳后的发?丝轻轻揉捏,感受着师弟略带生?涩的回应,和有意克制的温存,最后朝他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奚临睁眼时,她唇齿虽已经松开,一条胳膊还搭在自己肩头,一副欺男霸女的豪横姿态,漂亮到过?分的杏眼里波光流转,美得光艳无方。


    “这下我可把紫微镜中的仇给报了。”


    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奚临无奈地一笑:“这也能叫报仇?”


    “不能叫吗?”她答得理所应当,“难道?只?许你占我便宜,不许我占你便宜?”


    “不是。”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那其?中潋滟着水光,有心?想?再吻上去,可又不愿表现得那么得寸进尺,最后只?好纵容地妥协道?,“你想?占就占吧。”


    奚临将视线挪回到她眼眸,安静又无言地和她对视,心?头却仍惦记着刚刚没?说完的话?,“师姐,那方才……”


    瑶持心?恨铁不成钢地打断:“唉,笨死了。”


    “方才什?么方才,我就喜欢以身相许,你怎么还问。”


    他神色里有微光闪过?,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刻起伏的情绪。


    “我就是要‘非得’,就是要‘有必要’,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她点着他鼻尖,开始专横跋扈了,“是你说你喜欢我的,说了就不许反悔,也不许当没?发?生?过?。”


    “告诉你哦,喜欢我是很麻烦的事情,你自己做好准备。”


    奚临看着她,留有余温的唇角犹且蕴着笑:“嗯。”


    “我要对你做什?么你也不许反抗,更不准躲。”


    “……你要做什?么?”


    “先别管我要做什?么。”瑶持心?蛮不讲理地推他,“你先答应。”


    奚临:“嗯。”


    “还有什?么……等以后我想?到了再补充。现在暂时没?灵感。”


    奚临听她一连串的条件,不由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了。


    他心?里想?。


    至少她不排斥不讨厌,肯让他留在身边,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横竖他在意的也不过?只?是这些?。


    短短片刻,他就调理好了自己,坐在一旁侧目看瑶持心?随手拢着长发?,把先前弄乱的发?髻打散了重新挽起。


    奚临余光不经意落到小院之中,一眼望见地上碎掉的那块镜子,终于想?起什?么:“对了。”


    “还没?问你,在紫微星镜里,有瞧见什?么吗?”


    第86章 仙市(十五) 这么好的人,怎么从前一……


    “哦, 有的!”


    瑶持心经?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了方才琢磨许久的事,她将发钗穿进乌亮的青丝里固定?好。


    由于镜子是?以她的灵气催动, 故而整个“内视”的过程, 师弟应该不知?道, 她把自己看?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自然也说起那个奇怪的晶石:“那会是?我的本命法器吗?”


    奚临听完兀自低头思忖片晌, 迟疑地抬眸:“照你?这番描述……就我个人感觉,不太?像。”


    尽管已有猜想, 得到这个答复, 大师姐还是?略微遗憾。


    “本命法器虽从修士体内而生, 但正因为也算兵刃的一种,一般是?借由灵骨孕育而成,可你?所说的晶石。”


    他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似乎在心脉附近,师姐确定?没?看?错?”


    被他如此问, 瑶持心顿时也拿不准:“不会……吧。”


    “可我从上到下找了个遍, 只找到这个。”


    “你?先调息。”奚临指点?道,“我教你?怎么唤出体内的法器。”


    对修士而言, 本命兵刃连通血脉, 等同于自己的左膀右臂, 要拿出来并不难。


    像照夜明便分?外听话,别说奚临, 瑶持心都能使唤,堪称随叫随到。


    甚至知?道这会儿用不上它, 出来之后四下环顾一圈,很快找了个地方自己悠悠悬空立着。


    大师姐使了半天的劲,不得不承认她可能真的没?有, 即便有,对方也死活不肯现身。


    那块晶石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想必若是?她的法器,也轻易不甘被她驱使。


    “唉——算了算了。我早猜到不会那么简单。”


    她的法器连露面?都不愿,更别提什么心意相通了,如果需要磨合,现在开始已经?来不及,当初和无极戒指少说练了快十天才算勉强配合默契。


    总不能一直把精力耗在上面?。


    瑶持心只好放弃走?这条路,托着腮,晃悠一根青枝若有所思。


    有什么优势,是?她有的,而朱璎没?有呢……


    视线中的照夜明华光暗闪,元老则挨在她脸颊上,玉质的表面?微微冰凉。


    奚临思忖片刻,依然认为由他出马最稳妥,“师姐,要不,还是?我替你?去吧。”


    正是?在这时,他看?见?她眼睛深处跳出一簇光亮。


    瑶持心忽的转身。


    月夜的回廊下,两道背影正好逆光而坐,她侧脸的轮廓上光斑融融。


    “等一等,师弟。”


    瑶持心握住他搁在旁边的手,兴冲冲道,“我有一个想法!”


    *


    林朔因为是?后来者?,住处没?得挑选,被小?师弟们暗戳戳安排在了秘境较为偏远的地方。


    他夜里习惯入定?练剑,不常睡觉,故而即便已过子时,他还未安寝,反而推门出去,在别苑内漫无目的地散步。


    林大公子这一走?,不知?不觉便横穿了整个别苑,一回神,发现自己竟正从瑶持心的小?院外经?过。


    他下意识地驻足抬头,目光朝高墙上往里一投,并无进去的意思。


    隔着门墙不难捕捉到其中紊乱的灵气波动,大概不是?在修炼,便是?用了什么法器。


    距离拍卖场闭市仅剩不到一天的时间了,想来大小?姐还在临时抱佛脚。


    她这次看?上去像是?认真的。


    尽管林朔自觉这场麻烦纯属她没?事找事,输了就输了也什么要紧,但又不能真的撇下瑶持心不管。


    想起前几日?她刚把自己折腾得神识破损,便不禁原地按揉太?阳穴。


    他在外面?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掉头折回自己的房间,从须弥境里取出一根琴弦,信手一拨。


    这是?清角琴的弦,留在林家以便通讯联络之用的。


    琴音一响,弦上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出声询问:“大少爷。”


    林朔先是?嗯了一声,随后道:“问问看?林家库房里有没?有一种……”他略一思索,“名叫‘葱聋兽角’的奇珍……要雄兽的角。”


    “有的话让人用法阵送来,若是?没?有,想法子看?能不能上外面?高价收一份。”


    那头稍作?停顿,很快应下:“知?道了,少爷。”


    *


    “怎么样?!”


    小?院里的瑶持心目光灼灼地坐在对面?,期盼又忐忑地等待着他的评判。


    奚临难得也有一瞬怔忡,颇感意外地问道:“师姐,这是?你?自己想的吗?”


    听到他这般语气,她就明白有门了。


    大师姐先前才欺负完师弟,心情本就飞扬得张牙舞爪,闻言神动色飞地点?头:“嘿嘿,灵机一动!”


    紧接着又犹豫:


    “不过这个办法需要消耗大量的真元,不晓得我如今的真元够不够承受。”


    奚临微一垂眼,兀自琢磨片刻,一如既往地靠谱:“没?关?系,有个方法可以解决,就是?比较冒险,不知?师姐敢不敢尝试。”


    他说这话时,双眸亮晶晶的,似乎带了点?试探和挑衅的意味。


    瑶持心撞见?他的神情,果不其然挑起眉尖:“有什么不敢。”


    “冒险就冒险!”


    大概猜料到她肯定会应下,奚临轻轻莞尔,解释道:


    “修士平时施展神通所用灵气的其实仅是?一小?部分?,未免周身经?脉力竭而亡,体内还有另外一部分?潜藏备用的真元,叫作?潜元。”


    “这部分?真元或许比本身你可以感知到的更为充盈,是?可以挖掘出来为你?所用的。”


    “好比林朔这样剑、法双修的人,剑道、琴音两相切换,不只消耗大,损耗也大,所以在真元上的需求是寻常修士的两倍,就必得开拓潜元不可。”


    瑶持心一副受教的模样?颔首。


    有时候觉得林大公子实在是?个非常标准的教学模子,好像什么东西他都沾点?儿。


    “开潜元的修炼不会很费时间,一两天……”奚临想了想,“也够了。”


    “师姐要试一下吗?”


    在瑶持心紧锣密鼓地抓紧拍卖最后一日?的尾巴时,这场两派之间扯头花的斗争已于短短几天内,被仙市那些个无良的老板大肆宣扬了出去。


    近处跑来看?热闹的人居然还不少,秘境的入口从早到晚人来人往,忙得那迎来送往的老筑基脚不沾地。


    “到了到了,就在前面?!”


    姑妄洲的小?城内,一帮飞来飞去的修士中间多?出几个凡人小?少年,身形个顶个的干巴瘦削,但精神头却异常充沛,沿途呼朋引伴。


    “阿蝉!”


    其中一个大男孩跟随着同伴边跑边问,“你?说的那个,厉害的修仙人,就是?在这比武吗?”


    阿蝉神气活现地在前面?回头:“那叫驭器道,我打听到的,是?在此地错不了。”


    “她之前告诉过我,会来这里办事情。”


    瑶持心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笔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财,还治好了母亲。


    他如今不必起早贪黑地去客栈做工了,趁着冬天农活清闲,便辞别了乡里乡亲,满怀期许地赶来姑妄洲。


    原本只是?想见?见?世面?,谁知?半道听说了仙市这桩新闻,那自然更要来一看?究竟。


    阿蝉领着自己的小?伙伴们,愣头愣脑地要往秘境里闯,当场被看?门的筑基一袖子拦下。


    “嗐,小?孩儿往哪儿走?呢,这可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去去去,赶紧家去,别混钻。”


    他却十分?理直气壮,“我怎么不能来了?”


    说着便将瑶持心那袋子灵石里的瑶光信物亮出给他对方瞧:“你?看?这是?什么。”


    老筑基一眼望见?瑶光山的印记,很快从这凡人崽子的身上看?出他同某位大小?姐的因果,知?道东西是?货真价实的。


    阿蝉:“如何?我没?骗你?吧。”


    到底招惹不起贵人,他一时想拦,一时又举棋不定?。


    阿蝉便趁着他迟疑的当下,拉着同伴灵巧地跑了进去。


    “诶……”


    老筑基还是?收回了手,心想,罢了,权当是?给瑶光山一个面?子。


    小?少年没?见?过阆苑琼楼的人间仙境,在里头几乎晃了神,行至其中打量周遭打量得简直要天旋地转。


    仙市甚至为此特地搭了一个不小?的擂台结界,距离拍卖场不远。


    他一脸新奇地与同伴们三五成群呼前引后地跑去围观,反正东西买不起,看?看?又不要钱。


    街市上的修士们满目诧异地看?这几个毫无修为的小?孩儿从前经?过。


    与此同时,背对长街而站的白晚亭在卖小?玩意的摊子前,对着两件饰品犹豫不决。


    一个是?青玉的腰挂,一个蓝玉的坠子。


    “……都好漂亮,买哪个送给持心呢?”


    “忘了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白大小?姐选不出来,索性全部包下。


    “赢了送绿的,输了送蓝的。”


    她分?外聪明地想好了完美的理由:“赢了是?庆祝,输了是?安慰!”


    比试开始的前一日?是?仙市拍卖的最后一天,瑶光与剑宗两派很默契地没?有出席。


    三位小?师弟至此也终于意识到明天恐怕要发生什么丢脸的事了,各自窝在房中,不是?心虚就是?心里没?底。


    而发配偏远院落里的林大公子犹自坐在窗前,守着那根琴弦漫不经?心地拿手指敲击桌面?等消息。


    此刻的大师姐尚不知?外面?有多?少人惦记着她明天的切磋,一轮修炼刚刚结束,她信马由缰地任凭自己往后仰倒在地上。


    这座小?院是?焱老板的杰作?,特地按着她在瑶光山上的住处一模一样?还原,因此院中也有一棵不小?的巨木。


    漫天星斗挂在梢头,瑶持心忍不住伸出手,五指摊开,一抓恍惚能抓下一把。


    不多?时,头顶的夜空里多?出一张清秀的脸,紧接着是?好奇心有点?重的照夜明,和不明所以的琼枝,一堆法器陆续聚过来围观她。


    场面?无端透出几分?诡异的滑稽。


    “师姐,休息一会儿吧。天快亮了。”


    奚临握住她手腕微微施劲,瑶持心顺势就将自己拔了起来。


    台阶的廊子上摆着两壶清酒,做回了修士喝酒便如饮水,一点?不必担心会醉。


    她干掉一整壶,畅快又疲惫地感慨一声。


    “唉——”


    奚临见?她靠着栏杆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五天过得比一个月还长,几乎没?让人喘口气,一直打仗似的东奔西跑,病急乱投医,什么都试过一遍,至此想到明日?便是?应战之时,忽然感觉像做梦一样?。


    她把酒壶信手一搁,自己趴在扶栏上看?月亮。


    奚临替她收起空酒壶,挨着坐下,“师姐,在紧张吗?”


    瑶持心面?对他也不用刻意掩饰,老老实实地转头,承认得很赧然:“嗯……”


    “奚临,你?说我赢得了么?”


    青年并未盲目地为了给信心而哄她,嗓音依旧平和:“我觉得有希望。”


    她脑袋还搁在扶着栏杆的手背上,闻言不由笑起来,笑完又有些落寞:“可能也就你?觉得我有希望了。”


    像是?当初的玄门大比,像前往苍梧之野和三千年前的天坑洪流,所有人本能地会把她当作?是?一个干什么都不成的累赘。


    瑶持心把头轻轻埋下去,“大家都觉得我不行吧。”


    许是?在紫微星镜里见?过了她从前的心境,奚临突然比以往更能体会到她为什么会应下朱璎的这个挑战。


    他想了想,重新补充道:“但师姐是?我教过最好的学生。”


    这不是?假话,尽管每回都惊险重重,可一直以来,瑶持心的表现从没?让他失望过。


    哪怕知?道是?安慰她的,大师姐听了心里仍然难以抑制地感到一股暖意,暖到铺天盖地满是?熨帖。


    “少来了。”


    她分?明高兴,面?上却抬眼睇道,“你?教过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吧。”


    “……”


    奚临没?有回答,笑容不言而喻。


    一见?他那副被说中了的表情,她便压不住唇角,伸手过去,清脆干净地抱了个满怀。


    她一抱,他手臂就很自然地拢上肩头。


    奚临身上的气息和白燕行不同,这种不同大概是?源于两柄特质各异的剑。


    他的气场更澄澈,有一种光芒灵明的澹荡,清新素淡,了无阴霾。


    这么好的人,怎么从前一点?没?发现呢。


    瑶持心狠狠地在他胸前蹭了蹭。


    无比遗憾地想,要是?当初早点?遇到他就好了。


    奚临任由她默不作?声地抱着,入眼是?师姐那头缎子似的长发,搂在背后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圈住他。


    在这个距离,这个姿势,足够让人感觉到整个空气乃至整个世界,全是?她的味道。


    他喉头下意识地滚了滚,抿着嘴角,是?真的喜欢她这样?的动作?,心绪起伏得波澜万状。


    还是?按捺不住,到最后,莫名会萌生出……好像可以把什么都交给她的冲动。


    “师姐。”


    瑶持心忽然感觉被奚临拉开了些许,面?前的青年眸光闪耀,“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说话间他手指撩起她额前的刘海,将唇轻轻贴了上去。


    吻得清爽干脆。


    却又不像一个吻那么简单。


    瑶持心发觉自己锁骨出现了一道纹样?似的痕迹,只一闪就泯灭无踪。


    她伸手摸了摸:“这是?什么?”


    奚临并未解释,只含笑:“你?姑且把它当作?护身符吧,不会影响你?什么。”


    第87章 仙市(十六) 大小姐vs大小姐(上)……


    瑶持心没有睡觉, 睁着眼迎来了她和朱璎约定好的日子。


    时辰也在下午。


    第二天?,拍卖场已经结束,按照以往, 整个仙市的人?流量会大幅降低, 没想今年踏上街的修士依旧不比前几日少。


    比试的地台十分敞亮, 仙市不差钱, 布置得?恐怕比别家大比的场子还周到。


    结界经大能加固,便于里?面的人?施展手脚, 场外则特地劈出了一圈供路人?观看的空地, 人?影攒动, 可见凑热闹的心理无论凡人?还是仙人?皆不能免俗。


    “就要开始了吗?”


    “应该是吧,否则怎会这么多人?!”


    阿蝉与他的小伙伴在外围蹦跳,因得?身高有限,什?么也瞧不见,这种地方要往里?挤也不成体统——心知那老仙人?放他们进来百般不乐意, 大家的举动格外收敛, 只好各自?去搬石头垫高。


    正在这个过?程中,耳边充斥着修士窃窃的议论之声。


    小伙伴们在后面悄悄对视一眼, 一时都面露犹豫, 看向自?己那一头热的发小。


    “阿蝉。”一位少年欲言又止, “你那位修驭器道的大姐姐,当真没问题么?”


    他们来了仙境小半日, 听到不少关于瑶持心的传言,可大部?分不是好话, 和自?己这位朋友的说?法简直大相径庭。


    “怎么这里?的好多仙人?,都说?她修为不行,实力欠奉, 必输无疑啊……”


    阿蝉停下动作,不意外地也将周遭几位修士对瑶持心的评价听入耳中。


    他模样稍作迟疑,而后许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格外有信心:“不会的,她很厉害!”


    少年的眼里?星光璀璨,仿佛同自?己的伙伴介绍什?么伟大的事?物:


    “等下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


    瑶光与剑宗两派有各自?单独的席位。


    当厉害的瑶持心赶到时,朱璎一行貌似已来了有一会儿。


    剑宗大小姐坐在一张圈椅内,姿态十分从容霸道,见她出现,这才慢条斯理地一抖裙摆,登上高台。


    她不似大师姐,临阵磨枪磨了整整五天?,这五天?里?,朱璎吃好喝好睡好,是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相较之下瑶持心连着几日不眠不休,又才跟着奚临高强度地进行“开潜元”的修炼,即使是修士,也有遮掩不住的灰头土脸。


    两相对比,各自?的气?场何其?明显。


    高手过?招,很多时候拼的是精气?神,朱璎首先从心态上就狠狠地压了她一头,于是愈发倨傲嚣张,妄图通过?气?势让对手知难而退。


    瑶光暗自?打探她的情?况,她当然也没闲着,知道这些日子瑶持心想方设法,到处找人?帮忙,显然是一时逞了口舌之快,手里?没什?么真招,否则便不用那么慌张了。


    “五天?时间够吗?”


    朱璎很“好心”地问她,“若是没准备妥当,我可以再宽限你几日,不急。”


    听见对方这腔调,林朔抱着双臂高高挑起眉,算是明白?瑶持心为什?么咽不下这口气?了。


    敢情?是个尖酸刻薄的黄毛丫头。


    比起剑宗那方趾高气?昂的弟子们,瑶光这边的气?焰分明稍显不足。


    几位小师弟们虽然前几天?放狠话时个个意气?轩昂,但也清楚自?家大师姐是个什?么货色,临到真要比试了,心里?到底是没把握。


    瑶持心在她对面站定。


    朱璎这话说?得?看似宽和大度,实则全是嘲讽。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怎么可能当着玄门众道友的面要她宽限。


    虽然自?己是真的还想回去练几天?。


    她索性挺起胸膛,顶着略有些憔悴的面容,照旧输人?不输阵地高傲道:“你很有意思,之前劝我算了别比,现在又说?可以再宽限,究竟是谁在没底气??”


    大师姐这张嘴从不饶人?:“怎么,你该不会是怕跟我交手吧?”


    朱璎果不其?然变了脸色:“你说?谁不敢!”


    她也是个不禁挑拨的人?,三言两语之下便抬手唤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那是一支形如桃木雕制的毛笔,小巧精致,笔身更有精美?的花枝式样,看得?瑶持心一阵羡慕,眼睛都快嫉妒红了。


    朱璎扬起下巴,“我丑话说?在前面,众目睽睽,输了你可别不认账。”


    场中央计时的滴漏行将漫上午时三刻。


    双方周身萦绕的灵气?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就在铜钟快要敲响之际,瑶持心听见灵台上响起的声音。


    “师姐,还好吗?”


    她目光一怔,当下望向人群去找他。


    瑶光的席位在高台右下方的位置,瑶持心从无数不相干的人?脸中迅速一转,精准地对上了那双温柔又坚定的眼睛。


    知道奚临问这句话有好几层意思,她现在的状态很难说?得?上是全盛,毕竟累了太多天?,多少有那么一点疲惫。


    而另一层,这满场不知是为看新鲜还是为看笑话聚在一起的人?皆是因她而来,她是丢人?现眼抑或扬眉吐气?,全凭今日的成绩了。


    师弟是在担心她会紧张。


    瑶持心远远地侧目与他对视。


    很奇怪,这一幕说?不出为何,无端让她想起了当初的玄门大比。


    那个时候她干什?么都怕失败,做什?么之前都认为自?己绝对不行,肯定办不到,本能地遇事?就放弃。


    若不是人?选已定,她巴不得?换个人?上场替她打架。


    八个月前忐忑准备比试的大师姐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八个月后自?己竟会答应和人?家单打独斗切磋。


    当回顾走过?的路,她忽然惊觉原来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看着台下那双安静的星眸,那种,什?么也不必说?,光是将它望进眼底,就能有无穷力量的眼神。


    现在往回想,应该是那一句——


    “筑基塑骨,朝元立心。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不用怕,旁人?能做到的,你未必不行。”


    瑶持心拘谨的双目忽起波澜,眼尾的弧线渐次勾成了一弯灵俏的新月,她在灵台上回应:


    “嗯,很好。”


    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息明亮活泛起来,似乎沉积的疲乏也一扫而空。


    直至此刻,大师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路上自?己之所以敢放开了胆子去涉险,恐怕正是因为知道奚临永远在身后。


    他给的安全感太足了,无形中会让人?觉得?,山海九霄,八荒万古,可以无所不往,无所不去。


    瑶持心正要把视线收回来,突然间不经意地在围观的路人?之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小少年在最外一圈的人?墙里?,领着他那帮粗布麻衣的伙伴们,满目憧憬地高高朝她挥手。


    他兴奋得?面红耳赤,在一水冷眼旁观的表情?中显得?扎眼极了,或许是过?于激动,惹得?周遭的修士们频频皱眉回顾。


    居然是阿蝉。


    这小子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他怎么过?的看门筑基那一关?


    瑶持心来不及疑惑,很快发现近处的白?晚亭挤在水泄不通的修士当中,拢着嘴不知在对她说?什?么,口型夸张又用力,当瞧见她注意到自?己之后,便兴高采烈地握起拳头晃了晃,手里?隐约攥着个绿油油的穗子。


    白?家的审美?是一脉相承吗,还有没有得?救了?


    她怔忡地微微启唇,近乎在匪夷所思。


    而再远一点的地方,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焱朝风亲自?登场了,带着张只露出双眼的面具,高深莫测地冲她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大师姐尚未接收到,瑶光席位上的殷大长老先隔空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地抚平手臂的鸡皮疙瘩。


    仙市的大老板轻易不以真身示人?,连自?家的拍卖也不露面,今天?会亲临现场,可见是给足了瑶光山脸面。


    瑶持心看得?不自?觉牵起了嘴角。


    在这当下,这一时一瞬,她忽然觉得?热泪盈眶。


    原来这茫茫世上还有一些人?在期待她的表现。


    并不因为她是瑶光山的大师姐。


    尽管只寥寥几个,一个手掌能数过?来的数量,然而大师姐仍然十分感激。


    好像在荒芜又空寂的长路踽踽独行时,一回头,发现一直以来荒凉萧瑟的身后居然不再是空无一人?。


    是星光灯火,明月遍地成霜。


    铜钟敲响第一声时,朱璎说?道:“既是切磋,自?然各凭本事?,大家都是器修,想用什?么法器随便你,当然,你要是术法剑道精通,喜欢用别的手段也行。”


    铜钟敲响第二声。


    “输赢以这个擂台为限,谁先认输,或者谁先头一个失去意识,就算分出胜负。”


    待铜钟敲响第三声,瑶持心凌厉地一抬眼。


    两个人?同时动了。


    器修的优势在于法器而不在各自?的硬实力上,因此比之别的流派,打起来的阵势不那么天?崩地裂。


    瑶持心起手就用琼枝,长刀自?上而下掀开一道风。


    大片的冰山随之拔地而起,削尖的冰刺一路声势浩大地袭向对面的朱璎。


    少女?眉梢轻扬,大约对这柄兵刃早有耳闻,脚下踩着一片竹叶似的仙器轻灵地避开每一根行将刺穿她的玄冰,羽毛一样沿场地刮了一圈。


    琼枝和瑶持心磨合得?最久,今时的威力俨然是鹫曲那一场所不能比的,不过?片瞬,整座地台的形貌已经全变了。


    冰雪凝塑的高山嶙峋盘虬,地面倒刺横生,根本无法落脚。


    而尖锐的冰峰犹在继续,追着朱璎不死不休,暴起的冰雪宛如一只大掌,一层接着一层冲她扑去,试图将她溺毙于风雪之下。


    林朔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观望,不难感觉出瑶持心这一局和对鹫曲时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打得?非常冒进,可以说?是开场便选择先发制人?,貌似又回到了从前一上来就露底牌的打法。


    根本没有要先试探对手深浅的意思。


    林大公?子不禁纳闷地沉吟,她在干什?么?


    琼枝的冰霜窜起数丈来高,隐隐有龙形之态,咆哮着朝近在咫尺的器修张口咬去。


    踩着竹叶只顾躲避的朱璎在这时停下了,她身姿从容地笔直而立,只翻起袖袍,单手一伸,对准了即将把自?己咬得?粉身碎骨的血盆巨口。


    掌心里?恍惚有什?么东西忽明忽暗。


    “想引我用火?”


    她望向自?己面前的冰雪,气?定神闲地一笑。


    那条雪塑的巨龙居然定在了她掌前没能寸进半步,瑶持心不由皱起眉头,而琼枝似乎也在跟着她挣扎用劲。


    霜雪肉眼可见地浑身打颤,却还是难以为继。


    下一刻整条雪龙从龙首开始崩塌,像被什?么锋锐之物砸碎,顷刻崩溃了大半。


    朱璎慢条斯理地撤回手里?的法器,“可不是只有火才对付得?了冰山的。”


    知道瑶持心打的什?么算盘,这满场密不透风的冰霜,她若一把火下去,保管烟雾弥漫得?分不清东西,正好能给她偷袭的机会。


    算计她?门儿都没有。


    也就是在这时,场外有眼尖的修士已然留意到原地里?的瑶持心倏忽不见了踪影。


    朱璎刚回神,身后的一块碎冰光华暗闪,她微一侧目,一柄剑宗特质的长剑轻描淡写地迎上了削来的霜刀。


    两刃相交之处几乎蹦出了火星子。


    “哦。”她手上力道不减,一双桃花眼却笑得?轻蔑,“阴阳缠丝护手啊,真是好东西。”


    “我记得?炼制此物的其?中一味材料是孟极虎牙,而今孟极兽在整个九州已灭绝多年,这恐怕是最后一副了。放拍卖场怕是能拍出天?价吧。”


    瑶持心无暇听她废话,细碎的寒冰透过?琼枝的刀锋缓缓向对方蔓延过?去。


    透亮的刀身映出了朱璎似笑非笑的眉宇。


    忽然间,她冷不防感觉到脚踝被何物扣住,低头一看,精怪般的藤蔓正一圈一圈顺着小腿缠上来,绑得?人?无法动弹。


    少女?一把挥开她的霜刃,拉出一段距离,一个杀术转瞬掐在指间。


    瑶持心尝试了一番,挣脱不开。


    不行,距离太近了,硬抗怕是会受伤,她当机立断朝旁扔出一块碎冰。


    林朔此刻才看明白?她为什?么要先用琼枝大面积地扫荡。


    这场地过?于干净,对瑶持心而言,需要地形来制造优势,乱七八糟的杂物越多,她越容易借此脱身。


    大师姐的缠丝护手陪她戏弄过?不少人?,到如今已使得?炉火纯青,早不是被奚临溜得?团团转的时候了。


    而几乎是在同时,她耳边听见朱璎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知道么?缠丝手好用是好用,却有一个很致命的缺点。”


    瑶持心转手便拍在自?己肩头,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身体并不似想象中那般顺利地与冰块调换位置。


    怎么回事??


    瑶持心眸子尚在怔愣,朱璎却不给她反应的余地,一记符咒兜头便打了过?来。


    强悍的灵风横扫过?冰雪的残垣断壁,以摧枯拉朽之势顷刻将她吞没,仓促之间甚至来不及掐手诀。


    糟了!


    场下的几道视线皆不同程度地一惊。


    奚临眉心微微一蹙,眼底的神色顿时沉了下去。


    “大师姐!”


    “师姐!”


    瑶光弟子们纷纷站起身。


    秋叶梨胆子小,直接捂住了眼睛。


    剑宗席位的一干人?等都在欢呼叫好,唯有白?燕行凝眸望向高处。


    他心知那一道符咒是朱璎最拿手且熟练的一招,正面全无抵抗地招架,多半不会太好。


    那杀术在结界之中一触即发,卷起的滚滚黑雾让人?看不清原地的情?况。


    朱璎好整以暇地晃了晃拇指上的一枚扳指,对着陷在风暴中的瑶持心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


    “它靠的是灵气?印记,灵气?一旦消散,转换就会失效。”


    “不好意思,你的印记,我抹掉了。”


    第88章 仙市(十七) 大小姐vs大小姐(中)


    法器的神通会被同道破解并?非什么稀奇事。


    作为阴阳缠丝护手的炼制人, 端坐于椅子上的殷岸兜帽稍有迟滞,似乎已经在?考虑要怎么改进了。


    奚临仰着头?,视线一直落在?那团飓风卷荡的黑烟里, 一瞬不瞬, 表情显得有几分凝重。


    而后那对?幽邃的星眸轻轻放松了紧绷的弦。


    他看见?黑烟之中猝然窜出一抹裹挟着雾气的身影, 拖尾流星一般, 迅速逃到老远之外。


    大?师姐简直化作了一道残影,从凌乱的灵力风暴里御剑而出, 浑身上下的衣袂皆鼓荡着甩到了背后。


    好悬。


    那千钧一发之际, 她去拿什么护体?法器都来不及, 情急之下想起来还有“蛋壳”,纵然慢了半步,撑开得尚不完整,堪堪挡下一半攻击,可也总比闷头?挨打要好。


    瑶持心从没有哪一刻这么庆幸跟着师弟学了这招。


    她在?蛋壳内飞快用火烧掉了脚上的藤蔓, 终于得以脱身。


    虽说万幸没能开局就倒下, 此刻的形容也堪称狼狈。


    她裙摆烧了个参差不齐,像刚讨完饭的乞丐, 大?师姐半蹲在?剑气上给?自己擦了擦脸颊上的灰。


    这时, 灵台间?的奚临才敢出声打扰她:“师姐, 怎么样?受伤了吗?”


    瑶持心正心有余悸,听到他的嗓音当场激奋道:“奚临, 我爱死你?了!!”


    奚临:“??”


    要不是他,今天她铁定会成为当今玄门切磋最快下台的一个!


    尽管莫名其妙在?此不合时宜之际收到了这通剖白, 不过听出师姐中气十足,那一击对?她问题应该不大?。


    奚临:“……我知道了……小心,正面过来了。”


    朱璎受其舅舅影响不小, 出手俨然是剑修的作派,不似鹫曲那轻易就能被溜着走的疯狗,她讲究精准重创要害,以及乘胜追击。


    先前?还一副仍由瑶持心主导战局的观望模样,杀招一经放出来,整个人瞬间?进入了状态,有威慑力的法器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扔。


    看得场下的白晚亭直为她捏了一把汗。


    器修,尤其是铸器师,平时太少?与人动手了,能打的铸器道几乎不多?见?,眼下得见?这么一场比试,对?玄门人而言也委实稀罕得很?。


    恰好台上的两位都在?剑术一道颇有涉猎,交手之中便充满了不输剑修的刀光剑影。


    这个流派的看点全在?各类稀奇古怪的法宝上,比起剑修、法修、符咒师们拳拳到肉,各种术法轰个天崩地?裂,器修对?决的精髓在?于见?招拆招,遇到会玩法器的,观赏性?则非常强。


    然而大?师姐并?不是个会玩法器的,她能把法器的特质弄明白就不错了,修炼了那么久,如今最常用的也还是当初带去大?比挑选的那五件。


    若说之前?她还不太明白林朔曾提到过的,所谓铸器师对?驭器道的压制,眼下可算身体?力行地?领会了一番。


    无论她掏出什么,对?方都有相?应的对?策,死死咬着她,简直让人无计可施。


    瑶持心避开斜里一记暴虐的灵气,乍然发现朱璎捏起了自己的本命笔“荧惑”,作势就要正面短兵相?接。


    这些天她也曾努力回想从前?和朱璎交好时的细节,试图找出她的弱点。


    谁料这么一回忆,瑶持心才发现人家看似跟自己无话不谈,实则什么重要的信息也没透露过,只要涉及到不利的情报通通搪塞遮盖——心机之深沉,何?等不着痕迹!


    大?师姐压根对?她的神通毫不了解。


    哪怕是这支本命笔,也只知是用以炼制法宝时辅助的工具。


    亏她还认为两人关系不错,这个前?闺蜜真是结交了个寂寞。


    铸器师皆为一帮手艺人,故而本命法器多?数和铸造炼宝有关。


    朱璎就算真的生在?剑宗,说到底也还是个手艺人,本命笔的攻击力应该不至于强到哪儿去。


    因而当她亮出法器时,瑶持心自然而然地?举着琼枝迎了上去。


    少?女手里那支精美雅致的木雕毛笔轻巧地?在?虚空中挥毫成风,肆意的灵气汇成一股,泼墨般在?笔尖惊鸿游龙``。


    座上的殷岸不晓得看出了什么,奚临发觉他那只大?兜帽隐有所感地?抬高了半寸。


    琼枝的刀锋正大?开大?合地?横扫出一抹圆弧。


    可就在?下一刻,霜刀的势头?竟中道崩殂,极为突兀地?顿在?了半空,无论她如何?用力,居然不能再往前?一步。


    瑶持心两手还握着刀柄,却明显感受到法器在掌中不安地?震颤,莫名有种挣扎的意味。


    琼枝是她所有刀剑兵刃里最好用的一个,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不想却在?这时,反复纠结的霜刀倏忽脱离了控制,然后一掉头?……开始殴打她!


    什么鬼!


    瑶持心双目一怔,差点被刀柄敲到脑袋,得亏反应够快,才没叫它削去一节头发。


    作为炼器专用的本命笔,“荧惑”的确如她所想,不是攻击类的兵器,可偏不巧,它是通过沟通器物本身来提升铸造效果的,故而某种程度上,能够混乱甚至策反别人的法宝。


    当然,仅限于人工炼制之物。


    也就是说,对?本命法器没用。


    这招对?上除了驭器道之外的任何?流派都毫无效果,唯独是她的死穴!


    朱璎拈着细长?的笔,悠然自若地?欣赏着瑶持心被自家武器追得满场乱窜的身姿,眼见?那头?的驭器道空着手左支右绌,险些绊倒了脚,她不禁娇俏地?捧腹笑出一长?串铃音。


    “看看你?——我先前?可是提醒过让你?不要逞能,是你?自己嘴硬,怪不了别人。”


    她不顾对?方瞪来的视线,慢条斯理道:


    “奉劝你?一句,早点认输吧,还能少?吃些苦头?,少?丢点脸。我可不是白燕行,手下不会留情的。”


    在?场外站着的林朔清清楚楚看到结界中的进展,不自觉放下抱怀的手,表情分明透着焦躁。


    平心而论,瑶持心刚才那一套动作走得可谓行云流水,临阵反应恰到好处,近乎寻不出纰漏,身法难得的漂亮。


    没办法,对?方的手段太克制她了。


    他头?疼地?想。


    这么打实在?是吃亏。


    完全讨不到一点好。


    林大?公子抚着额不爽道:“她当初答应这个干什么!”


    琼枝到底性?格温顺,即便被人蛊惑,下手也留着分寸,没敢真的伤她。


    瑶持心找准时机将它收回须弥境内,半蹲在?剑气上一边喘气休息一边戒备。


    这就是驭器道打铸器师的下场吗?


    她擦去下巴的汗珠,还有心思笑:跟儿子打老爹有什么区别。


    她想过朱璎在?能力上会比自己有优势,却没想过这么有优势。


    那只笔如果真的可以惑乱她所持有的一切法器,岂不是拿出什么来都是白搭,哪还有还手的余地?。


    这要怎么玩。


    这边堪堪喘口气的工夫,朱璎已再度飞身上前?来,她不似大?师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轻松得游刃有余,仿佛是才热了个身的程度。


    就想把她逼到力竭为止。


    瑶持心当下将指尖贴在?心口处,又犹豫了一瞬。


    仍觉现在?的时机还不够。


    她只好把手重新伸进须弥境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死心地?又扔出几件,想探探荧惑笔还有什么伎俩。


    这回是纯粹攻击性?的法器,论战力不输琼枝,照旧无一例外全都中招。


    那笔尖一挥,所有的法宝集体?倒戈。


    相?较之下琼枝还稍微反抗了一下,这堆玩意更没出息了!


    大?师姐不得已和自己的法器鸡飞狗跳地?混战成一团,被鸡零狗碎们山呼海啸地?追着跑,感觉都有趁机报复主人之嫌。


    “你?身上的好东西当真不少?。”


    看出她接连拿出来的皆是极品,朱璎不由啧啧感慨,“可惜了,东西再好,落在?你?手里一样是白费。”


    幸而法器一经回归须弥境,自发地?就会平静下来。


    瑶持心这“试一试”的代价有些惨淡,她又废了好几样战力不俗的兵器,短时间?内是没法再用了。


    不过一番混乱之下,她发现“荧惑”的花招看似无解,但怎么也迷惑不了无极戒。


    毕竟是她爹曾经佩戴的护身法器,朱璎的笔再厉害,终归只是个朝元修士,无法冲破等级限制。


    想必顶级以上的法宝她奈何?不得。


    元老就是元老!


    不愧是一个法宝也要住大?房子的货。


    关键时刻还是它老人家靠谱!


    意识到这点,她当机立断换上了长?弓。


    但朱璎也不是傻子。


    能被瑶持心留意到的事,她自然已经觉察,警惕性?骤然提高,便不再轻易近身挑衅。


    大?师姐毫不迟疑,有了可傍身的东西,立刻连连开弓。


    但箭矢这种武器,无论凡间?也好,仙门也罢,在?一对?一的切磋上都很?吃亏,战线拉得太远,足够给?人家支开护体?结界的时间?了。


    所以即便朱璎拿元老没办法,瑶持心依旧很?难伤到她。


    无极戒的形态一共就仨,能打的只剩弓箭,现在?其他法器派不上用场,她没得选择。


    大?师姐无比懊悔当初怎么就抽风,想了个灯台出来!


    ——我怎么不想个一击必杀的大?砍刀!


    她踩着剑气追着对?方放箭,奚临看出她的焦灼,在?灵台上开口建议:“师姐,要不要用之前?练过的那招?”


    “哪招?啊……一口气三支箭是吧?”


    “对?。”


    “不行啊,我现在?都记不起细节了!”


    “……”


    瑶持心射不下到处乱跑的朱璎,忽然觉得再僵持下去也是浪费体?力,自语着说道:“反正箭矢没用。”


    奚临一时还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见?师姐竟放弃了弓箭,手里幻化出那座花里胡哨的烛台。


    “师姐,你?要……”


    随后她堂而皇之地?抄起这盏“元老灯”,当作投掷武器,一股脑扔向朱璎。


    心说,我砸不死你?也亮死你?。


    奚临:“???”


    大?师姐此举一出,不只是奚临,旁边坐着的殷岸也惊呆了,大?长?老从未见?过这么简单粗暴的攻击方式。


    无极灯的用处虽然尚在?摸索当中,但绝对?不包括拿来砸人。


    场外云里雾里的观众们皆在?瞩目张望,好奇此物会有什么威能。


    而场上的朱璎只见?面前?飞来一团不明物体?,本能反应自是护体?防御。


    元老当灯台时的用作素来十分单一,它除了那日在?紫微镜里充当了引路人之外,平常就只会发亮。


    还会很?自我调节明暗。


    此刻乍然被大?师姐当做一枚炮仗说扔就扔,心情大?概十分不美妙,愤怒的无极灯情绪暴涨,开始亮到白光大?炽,亮到无法直视,亮到满场上下一片茫茫金光。


    直接闪瞎了剑宗大?小姐的眼。


    “什么东西……”


    朱璎不由抬手捂住双目。


    她心道不好,现在?想要看清对?手的动作是不可能了,于是当机立断,能用上的结界全部打开。


    可结界不是幕布,只能抵挡攻击,却挡不住无孔不入的灯光。


    朱璎自己八百个心眼子,便认为瑶持心的这个光肯定没安好心。


    她是要干什么?用哪一件法器?


    现下顾不得许多?,索性?抄起荧惑笔一阵挥舞,好一通酣畅淋漓地?盲写。


    场下修士们齐刷刷一阵哗然。


    奚临还从未见?过无极如此刺目的光芒,一时竟也难以抵挡地?低了头?。


    金闪闪的元老出尽风头?,终于在?片刻之后开始消弭。


    等不及目力恢复,朱璎迅速撤去遮挡的手臂,飞快环顾四周,同时上下检查自己的身体?。


    瑶持心绝对?趁此机会做了什么手脚,如若是她,就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不出所料的,她在?脚边找到了一枚五毒珠。


    对?面的大?师姐信手收回无极灯,扬起臂膀的倒是没急着放下,反而向朱璎展示自己五指间?握着的一支断箭,那眉眼间?神色轻俏,竟灵动得像个少?女——


    就猜到刚刚亮成那样,她绝对?顾及不上消除缠丝手的灵气。


    五毒珠会短暂麻痹四肢。


    朱璎当下已觉出身体?里慢慢显露出中毒后的迹象,她倒也不慌张,先销毁了旁边的珠子,而后摸出一块玉石含在?口中。


    开局以来占尽上风,这是她第一次吃瘪,再怎么精于战术,也是门派上下娇宠着长?大?的,朱璎多?少?有些不痛快。


    小姑娘年轻气盛,望向瑶持心时,笑容依旧放肆:


    “辛辛苦苦忙活半天,就这样吗?”


    “方才那一招确实非常出乎意料,可你?觉得我作为一个器修,能不带避毒法器?这种程度的毒素,小半柱香便能消解,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执起荧惑,面上的轻慢之色半分不减,张狂道:


    “行了吧,无论拿出什么法器,我的笔都能让它失去控制。”


    “凭你?是打不过我的!”


    一直在?沉默观战的白燕行也觉得此话不无道理。


    这点毒还够不上重创。


    而朱璎是一旦吃过亏,很?快就能调整战略的人,她会这样说,必然是想到了应对?之法。


    不过困住她小半刻,瑶持心的胜算依旧很?低。


    但先前?那场大?比他已有相?当深刻的体?会,知道要她认输不是件容易的事。


    瑶持心犹在?微微喘着气,她先还仅是衣裙破败,如今发髻也散了不少?,瞧着就像在?死撑。


    然而当听见?要“半柱香”才能解毒,大?师姐竟好似心事落地?,灿烂明媚地?朝她露了个笑。


    她一笑,满场未消融的冰山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粉,光华细碎。


    底下的奚临似乎也跟着一并?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眉目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


    瑶持心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周身的气场陡然变了。


    她正肃地?注视着朱璎,拂袖摆了个起手式。


    相?并?拢的两指宛如一把轻灵的点睛之笔,从心口朝旁一划。


    是个再标准不过的结印手势。


    第89章 仙市(十八) 大小姐vs大小姐(下)


    下一刻, 暴虐的灵气从她?脚下平地刮起?,转瞬便形成了一堵翻江倒海的风墙,兜头把瑶持心整个?包裹其中。


    灵力的余威往外滚滚涤荡, 瞬间掀翻了朱璎束发的一条带子。


    而她?衣袍鼓动, 周身沐浴在行将拓宽的气海里。


    顶着凌冽的飓风, 大师姐动作坚定地打开了自己的“潜元”。


    自从当日林朔告诉她?, 朱璎很可能对她?手中的法器了如指掌之后。


    瑶持心整整五天都在想,这场对决里她?还有怎样的优势?


    还有什么, 是她?有, 而朱璎没有的。


    那天她?蒙头倒在床上自暴自弃, 决定破罐子破摔逃避现实。


    不料奚临却?十分强硬地一把拉起?她?。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瑶持心还以为是要带她?去哪里,没成想最后竟找上了焱朝风。


    两人等候在焱老板住处的大门前时?,旁边的青年侧过?头来,望着她?的眼睛里像汪着一片星海。


    “师姐知不知道, 其实焱老板也是一名驭器道。”


    瑶持心当场一愣。


    这她?还真?不知道。


    一直以来焱朝风都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存在, 她?空间术法一流,尽管不与人争斗, 可通身上下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总让人觉得不是位丹修就是符法高手。


    大师姐看她?老馋殷岸的手艺, 还只?当商人沉迷于捞金赚钱。


    想不到是因为她?自己也用法器。


    “我曾经同你提过?的那位化境期的驭器大能正是她?。”


    奚临目光专注而清明:“师姐既认为驭器道一文不值,不妨听听过?来人的意见呢?”


    焱朝风明明根骨修为都不差, 按理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怎么偏偏走了废物道?


    难道驭器真?的会有出息吗?


    比起?别的流派, 这一道还有什么过?人之处是她?不曾留意的?


    瑶持心的确也很想知晓。


    而彼时?,得知他?们二人来意后的焱老板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回过?神, 叉起?腰不以为意地仰头一阵朗笑。


    “持心妹妹你居然?会有这种困扰。”


    但?见她?老人家一甩宽袍大袖,意气飞扬地张开双臂,满眼慷慨激昂,仿佛是在向她?展示自己打下的江山。


    “这还用问吗?我们驭器道最大的优势——”


    高台上带着面具的焱朝风看见结界中的瑶持心单手一挥,抹开了自己的须弥境。


    一共二十个?,围着她?的身体?悬浮了一圈,像个?气势滔天的剑阵。


    内藏乾坤的须弥个?个?满满当当,散发着不俗的金光。


    ——“当然?是有钱啊!”


    焱老板那自豪得能上天的笑声魔音般绕梁三日不绝,此?刻貌似还回响在耳边。


    也就是这时?,大师姐并指一抬,二十个?须弥境齐齐打开,里面丰盈的灵气充满了金钱的味道。


    在朱璎那犹且茫然?地注视之下,几十上百道光束纷纷从其中投射而出。


    一时?间险些盖过?了太阳明媚的日晖。


    御剑悬在半空的瑶持心任凭灵风飞卷的光拍打着她?脸颊边的碎发,时?至此?刻她?看向自己的对手,面上的表情无端有一种奋力一搏的畅快。


    朱璎说得没错。


    她?不仅能拿出克制她?的法宝,那支本命笔更是如虎添翼,简直让人束手无策。


    单靠战术是赢不了的。


    她?没把握能用什么绝妙的花招和身法攻其不意。


    因而那天夜里,瑶持心乍然?想起?了焱老板的话,倏忽间意识到,她?唯一胜过?朱璎的地方就在于丰厚到了极致的家底。


    如果能在某一刻祭出所有的法器。


    朱璎能一口气应对吗?


    相信以她?的本事,十件二十件或许没问题。


    可要是……几千件呢?


    那支朝元期的笔,有把握策反瑶光山雄厚的财力吗?


    这是件值得一试的事。


    大师姐长袖一摆,星眸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沸腾。


    结界里显现出来的仙器越来越多,上百件时?,看台下围观的众人还仅是惊讶,到了上千的数量,满场修士的脸色渐渐化作了震撼的惊恐。


    不能细想,是掏出算盘也算不出的数字。


    定下这个?计划的当夜,瑶持心就把她?全部的存货翻了出来,奚临才知道,原来师姐先前拿给他?看的那个?须弥境,只?是用以安置上品法器的。


    她?另外还有十九个?,装着一大堆不常用,却?依旧颇有战力的仙器。


    一时打量她的眼神都显得复杂了起?来。


    此?刻,面具后面的焱朝风似乎知道是自己的话给了启发,不禁露出意外之色,与有荣焉地自语:


    “她还挺有主意的嘛。”


    瑶光山席位上的小弟子们正被不断迸射而出的光束弄得目不暇接,同样一头雾水。


    一旁的林朔却?将瑶持心的那个?结印手势看得分明,脸色顷刻大变,终于没办法在场下对此?置之不理了,他?大步走到奚临跟前,揪着他?肩膀狠狠质问:


    “你都教了她?些什么东西!”


    “开潜元是能随便开的吗?”


    林大公?子虽然?之前也看他?不顺眼,但?如此?疾言厉色地动手还是头一次,“当初连我都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完全掌握,前期更要有高手在旁护法。她?这才几天?!”


    “走还没学会就要上天了,你想害死她?吗!”


    奚临不得已?收回视线,拨开他?的手,神色冷肃道:“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办法,你凭什么觉得她?办不到?”


    “她?想出来的你就要帮她??她?要去死你也递刀子吗?你有病是不是!”


    林朔难得发这么大的脾气,他?盯住奚临,眼里近乎窜着火,“我告诉你,瑶持心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陪葬。”


    “好?啊。”


    与他?的激愤相比,奚临相当沉得住气,“说到做到。”


    根本就用不着提什么陪葬。


    他?心想。


    昨日他?早在师姐身上种了自己的半条命,即便真?的出差错,也能替她?扛下去。


    最后几道光在瑶持心背后归了位。


    大概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旦当它的数量超过?了肉眼可以承受的范围,哪怕是蝼蚁,也会让人油然?而生?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四千八百二十二件法器悬在结界里时?,远远望着,就像一片密密麻麻的蜂群。


    小少年的瞳孔中差点装不下,满目闪烁着崇敬的光,好?似朝要看不过?来,那是向往又惊喜的眼神。


    而相同的一幕落在朱璎眸子里,便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反应。


    她?捂着尚未恢复知觉的手臂,木愣愣地环顾着漫天数不清的法器,眼珠左右乱滚,几乎快不够用。


    一群死物包围了她?,思及如此?,头皮便没由来地一阵发麻。


    少女捏起?荧惑,却?不知应该先从哪里开始。


    她?知道瑶持心手头有不少孤品,难对付的,棘手的,可千算万算,算不到她?能一口气拿出这样浩瀚的数量。


    如果都是攻击类的法器……


    朱璎注视着那铺天盖地的光,本能地萌生?起?了畏惧。


    ……全朝她?打过?来,她?能接住多少?


    瑶持心面不改色地提了一口气。


    其实她?这堆法宝里,滥竽充数的也不少,并非几千件都是一砸一个?响的琼枝。


    不过?就算所有法器的威力只?能调动一半,也足够她?受的了。


    大师姐两手放在胸前迅速掐了个?诀。


    满场的仙器群瞬间齐齐亮起?,宛如蓄势待发的箭。


    灵气涌动的那一刻,乍起?的华光居然?连方才的无极灯烛都有甘拜下风之势。


    千光万彩,无数连她?叫不出名字的法宝被灵力唤醒,将刀尖对准了场上唯一的敌人。


    迫人的寒芒排山倒海般逼近。


    朱璎脑中一炸,忙手忙脚乱地撑起?结界,双腿已?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感?觉到如狼似虎的器物们凶猛地扑在她?的护体?气盾上,大有蚁群过?境之象。


    那单薄的结界难挡其锐,眨眼就分崩离析。


    光芒将她?吞没的刹那,朱璎无助地去用臂膀遮挡头脸,仓皇地喊了一句什么。


    “我认输,我认——”


    炮仗一样砸下去的法器堪比倾盆大雨,四千道起?落的灵气在台下目瞪口呆的修士脸上明灭不定。


    众人仿佛见证了一场价格不菲的流星雨,前前后后居然?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直到震天动地的声响渐次消弭,万籁俱寂,好?一会儿所有人都没从这番震撼中回过?神。


    忽然?一个?咋咋呼呼的嗓门打破了僵局。


    “赢了,赢了。”阿蝉去抱身边的小伙伴,又去摇晃后面那一个?的胳膊,高兴得像是他?的功劳,“我就说她?很厉害!没骗你们吧!”


    “我就说吧,我就说吧!”


    少年自己原地雀跃地上蹿下跳,而后满心振奋地重新?望向演武场。


    “驭器道,我也想入驭器道!”


    人群里的白晚亭不敢太过?放肆,因为远处已?有一个?失态的声音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她?捂着嘴,勉强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最后只?奋力地咬着唇把兴奋憋回心里,低头握紧了拳,那里还攥着两串首饰。


    “等一等。赢了是送绿的还是蓝的?”


    大小姐最后没想出结果,欢快地敲定了,“全送好?了!”


    瑶光席位上的一帮小弟子立刻齐刷刷跳了起?来,抱头活蹦乱跳地喜极而泣。


    “大师姐居然?赢了!”


    “师姐真?的赢了!”


    “太好?了,可以挺直身板,不用看人家脸色了!”


    “……”


    敢情他?们都没对这场比试抱有过?期待。


    尽管结界里的朱璎已?经人事不省,但?仓促消耗大量真?元也并不轻松,瑶持心虽说意识尚且清醒,周身到底有些脱力。


    她?弯下腰撑着两条腿,一面喘气,一面抬眸注视底下躺着的对手,听着耳边嘈嘈切切地议论声,和几句不太真?切的欢呼雀跃。


    很奇怪,当实实在在得胜之后,她?的喜悦好?像来得并不似想象中那么澎湃。


    反而莫名其妙的,涌现出过?往的许多人和事,走马灯似的恍惚地像在做梦。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她?的这次“险胜”有多不容易。


    瑶持心刚咧开嘴角想冲朱璎露一个?挑衅又得意的笑,弥补一下自己一直以来忐忑得要命的心情。


    然?而恰在这时?,许是体?力难以为继,她?脚下踩着的剑气倏忽一空,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摔了下去。


    场外的奚临和林朔同时?一怔。


    林大公?子刚御剑动身,一道黑影从面前疾驰而过?,流星箭矢一般,当人还在半空便已?一把截住。


    他?竟慢了一步。


    瑶持心抱着奚临的脖颈,直到他?落地将自己缓缓放平,她?才发现澎湃的喜悦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这会儿一见到他?,她?就忍不住想支起?身。


    狼狈不堪的脸上依旧灿烂得光芒万丈。


    “怎么样?”


    她?像个?等着老师夸奖的学生?,“我表现得还好?吗?”


    “我就说能行吧,你看!你看见了吗?”


    “嗯,看见了。”奚临温柔道,“师姐辛苦了。”


    御剑落地后的林朔见她?这个?样子,尽管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终于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蹲下身先给瑶持心护住经脉。


    “才开潜元,前期的筋骨都不会太稳固,需要时?间来适应,你别说话了你。”


    那一头三位小师弟挥着手臂一路跑跳着奔过?来,热情得像在迎接凯旋的女战士,难得也让大师姐感?受一回林大公?子的待遇。


    “师姐!——”


    “师姐!”


    对面的剑宗一行从刚才开始气焰就低了下去,跟着白燕行扶起?倒地的朱璎。


    比试用的结界对修士皆有庇护,不至于伤到根本。


    白燕行往她?嘴里塞了一粒丹药,不多时?朱璎便悠悠转醒,她?看着头顶的天空,耳边充斥着瑶光山七嘴八舌的吵闹声,神智很快清明。


    她?将挡在前面的人推开,饶是受伤不轻,语气依旧斩钉截铁:


    “不公?平!”


    第90章 仙市(十九) 他好像生气了。


    在瑶光山一干小弟子热火朝天地围着瑶持心咋呼之时?, 场地那头的朱璎不服气地挥开白燕行拦住她的手,“这不公平!”


    她身体尚未恢复,嗓门先回到巅峰:“她怎么能带这么多法器上场?这根本不符合规定!”


    瑶光众人不料对?方事到临头还在强词夺理, 纷纷出言反驳:“怎么就?不符合了?”


    “开场之前你也?没说啊, 现在输了就?想反悔?”


    “就?是, 哪有这样的道理!”


    朱璎却理直气壮, 有理有据地冷笑:“仙门切磋一向都是按着玄门大比的规则来,器修除本命法器外, 至多只能带五件。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何须非得挑明!”


    “你不信问问在场的同道, 看是不是我信口雌黄。”


    朱璎实在是个很会见缝插针的人,能精准地揪到这个盲点?替自己开脱。


    叫她这么一提醒,底下的看众先前还皱眉鄙夷,此刻已经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有这番理论作底气,剑宗弟子们立刻开始帮腔:“说得没错, 是你们违规在先!”


    “这样比还有什?么意?义?”


    “这不公平!”


    ……


    她趁势补充:“我们要求三局两胜, 下一场,由白燕行来。”


    话音刚落, 对?面的瑶光山尚没出声反对?, 旁边的白燕行已经一把攥住她胳膊。


    “你干什?么。”


    他不由皱眉头, “别再?闹了,这样好看吗?”


    朱璎压根不管他, 抽走?自己的手臂,盛气凌人地瞪眼:“我闹?我才想问你在干什?么。”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从?头到尾你就?只会在边上站干岸, 话也?不帮我说一句,让你做点?什?么事只会拦、拦、拦,你是死?人啊?”


    白燕行说不过?她, 但很清楚她现在不冷静的心情占多数,“现存葱聋的数量虽少,却还没到灭绝的地步。明明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你只是不甘心输给她。”


    “是,我就?是不甘心输给他们怎么了?”朱璎低下嗓音冷冷地看着他,“别忘了你可是剑宗养的一条狗。”


    她手指在他胸膛点?了点?。


    “我要你跟谁打,你就?得跟谁打。”


    剑修眼里的寒芒一闪而?过?。


    蓦地擒住了朱璎的手腕。


    如果不是足够理智,他扣上的大概会是此人的脖颈。


    “你们仗着铸器师的优势和咱大师姐下战书的时?候就?没想过?不公平?”三位师弟毫不示弱地帮忙出头,“怎么,只准旁人吃亏,不叫自己吃亏是吧!”


    “好处都叫你们占尽了,想得美。”


    瑶持心没精力回怼,要不然也?加入战局了。


    两派弟子之间吵得不可开交,她刚支起身体,突然见原本扶着她后背的奚临默不作声地摁着膝头站了起来。


    几位小师弟犹在与对?方据理力争,没意?识到一侧越众而?出的人。


    林朔正?抬眸时?,看到他掌中倏忽凝出了一柄乌金流光的长剑,猛地一握。


    下一刻,奚临整个人宛若从?原地消失,鬼魅一样窜了出去——他眼睛险些没跟上,太快了!


    这个发难来得毫无征兆,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两边争执的言语甚至没说完,两柄青锋已在面前经金石相?击。


    “锵”的一声清鸣撞出老远。


    直接让吵架双方瞬间偃旗息鼓。


    白燕行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那当下能迅速接住奚临这一招的,满场恐怕也?没几个了。


    雷霆尚有一截在鞘中,他保持着拔剑的姿势,颦眉和压在剑锋上的力道较劲,能感觉出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


    白刃之后露出的一双星目冷到骨子里,乍然对?上这抹视线,竟会无故令人心生寒意?。


    这是绝非善类的眼神。


    白燕行周身的气质一变,顷刻切换到迎战的状态,将他视作眼前大敌。


    他向来是一旦和人交手,就?必定会认真对?待,于是这场比试在没有一丝停顿下,闪电般地展开了。


    看得台上台下皆如出一辙地目瞪口呆。


    两把当世名?剑在结界中转瞬就?过?了几百招,他俩动作一个比一个迅疾,很快便只能瞧见两道一金一紫拖着流光的剑影,几乎难以分辨身形。


    “剑宗这位好生眼熟。”


    看客中有人认出他的来路,“是白家?家?主的儿子,叫白燕行的吧?”


    “今年大比打进前六的那个?”


    “就?是他,百年难见的顶级根骨,据说不到一个甲子便突破了朝元。”


    “和他对上的是谁?看模样,不像林朔啊。”


    “不知道,这个可不认识了。”


    白晚亭听着周遭一言一语的议论之声,实没料到一场比试,火最后居然会烧到自家?兄长身上。


    刚才的笑容消失在脸上,她此刻的心情左右为难。


    一方面不想让朱璎小人得志,另一方面又不愿白燕行败北,一时?不知该期盼谁赢为好。


    只能焦灼地垫脚望向场上。


    照夜明和雷霆的剑气锋锐得难分伯仲。


    肃杀之意?连带半个仙市都跟着震颤起来,到底是剑修打架,其声势绝非方才的两个器修可比。


    瑶持心由秋叶梨搀扶着远离战场,她脚下不太稳,边走?边扭头去打量战局,好家?伙什?么也?看不清。


    可不知道为什?么,高处剑光流转的轨迹总让她感觉,奚临那一招一式里似乎带着情绪。


    他好像生气了。


    半空之中,初初交手不过?须臾,白燕行已认出他就?是那天偷袭北冥剑宗的蒙面人。


    短兵相?接,两刃近距离角力之时?,他怔然道:“是你?”


    他未必记得奚临的身形,但对?他的剑招印象极深。


    当日虽看似没能分出胜负就?仓促结束,可却是白燕行整个大比期间输得最惨烈的一局。


    因为意?识到对?方简直是让了一只手在跟自己打,那态度何等傲慢,而?最憋屈的是,他既然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被压了一头。


    在后辈师弟们的面前,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这生平少见的屈辱感足足使他难受了半年,半年以来他拼命磨砺,加倍刻苦,常常对?照两人过?招的情形反复演练,琢磨应对?之策。


    奚临的本命剑头一次出现恰好是在上古灵气匮乏的时?代,加之他刻意?隐藏实力,白燕行此前并未察觉。


    想不到那个叫自己耿耿于怀的刺客是他!


    他心潮顿时?起伏不定,狂热的胜负欲油然而?生,有心要一雪前耻,手中的雷霆剑意?大盛,正?借此将曾经钻研出的剑招一一朝奚临打去。


    白燕行毕竟是个天才,针对?上次失利调整的战术卓有成效,他开局稳扎稳打,步步紧逼,以至于照夜明在他的剑光之下颇受制衡,明显没有半年前那样强悍的压迫感。


    他手感不禁愈发渐入佳境,动作行云流水。


    而?即便叫白燕行识破了身份,奚临面上依旧纹丝不动,不吭声也?不见慌张。


    他前一百招都没占到一点?优势,面对?这种起手就?掣肘的糟糕境况,林朔发现他相?当沉得住气,从?身法到灵气,看不出半分波动,心无旁骛地专注在每一次与雷霆接触的威压。


    大概从?百招之后起,奚临的剑意?就?渐渐变了。


    似乎是在这短短的交锋中,重新分析完了对?手的实力,等他再?出手,先前艰涩的阻滞便荡然无存,一剑又一剑,招招攻在白燕行的空门上。


    白燕行开始应对?不暇,他震惊于此人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解自己苦心多月的成果,这样临战经验丰富到近乎可怕。


    他到底是什?么人?


    当照夜明的剑风扫过?来时?,雷霆竟难挡其锐。


    台下的修士发现白家?的少爷接连往后退,快要围着场地转了一圈,差点?退到结界的边缘。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心知不能再?躲。


    于是竖起防护术法试图给自己争取片刻喘息,谁承想凌厉的剑气穷追不舍,在他结界撑开的刹那已经兜头撞上。


    仓皇间,白燕行连忙以剑抵挡,雷霆正?面却扛不住照夜明,当场脱了手!


    通身裹挟着电光的长剑在空中翻卷得像一片风中枯叶。


    剑修怎可没有剑!


    他立即地伸出手想要唤回自己的本命法器,恰在这时?,奚临的第二道剑气兜头掀来,睥睨无双地砸在他手腕上,打断了调动的灵气。


    随后剑风去势不减,惊险万分地擦过?其鬓角,堪堪削下他一缕头发。


    雷霆剑“哐当”落地。


    他既没能召回自己的剑,也?没能躲过?对?手的一击。


    满场爆发出一片意?味不明的哗然之声。


    修士的本命神器跟着心念而?动,能让旁人打得拿不起兵刃,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御剑悬空的白燕行踉跄脚步,勉强将自己稳在原地,束好的青丝顷刻落了一半铺在肩上,狼狈得蓬头散发。


    白晚亭不由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轻轻掩嘴脱口而?出:“哥哥……”


    奚临倒没有得势不饶人,这两击足以盖棺定论,他一甩照夜明,在对?面冷冷地横着剑,终于朝北冥剑宗的一干人等发了话:


    “要公平是吗?你们不服的,可以一起上。”


    那边的小弟子们哑口无言,犹犹豫豫地交换着眼神,屁也?崩不出一句。


    剑宗和白家?对?外快将白燕行吹捧到了天上去,如今连白师兄都打不过?的人,他们几个又有什?么能耐去跟人家?硬碰硬。


    何况连输两场,都是修仙人士,又不是地痞流氓,便是再?厚的面皮也?该感到如芒在背了。


    隔着老远的瑶持心此刻将白燕行的神情看得分明。


    他顶着垂散的乱发,隐有所觉地侧眼望向场外的人群。


    入目是观者或不可置信,或不可置信中透着别有深意?的表情。


    修士的五感太灵敏,他不可能感知不到有关自己的那些争议。


    “白家?到处宣扬的百年第一天才,好大的名?声啊,原来就?这?”


    “本命法器都让人缴了械,在剑修之中我还是头一次见。”


    “嗬,难怪说北冥与白氏江河日下,可见不是空穴来风。”


    另有人眼尖:“人家?瑶光派出的还是个外门弟子,到底是老一派的仙门卧虎藏龙,随便一个门徒都这么厉害。”


    “姑妄洲是白家?的地盘吧?”


    声音的主人似是而?非地轻笑一下,“这可真是有意?思。”


    他目光在一张张冷嘲热讽的脸上逡巡不定地徘徊,耳畔嘈嘈切切地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


    心绪说不出是激愤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望。


    白燕行阖目而?立,最后一言不发地束好头发,收了雷霆,缓步御剑落地。


    被小弟子们左右搀扶着的朱璎挥开两边的手,咬牙切齿地数落:“你也?太没用了,连个普通弟子都打不过?!”


    “真不知道宗主究竟看上你什?么?大把大把地资源拿给你用,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好!”


    “你……”


    “喂。”


    三位瑶光师弟耀武扬威地走?上前,阿锐直接一手勾住了奚临的脖颈,挑衅道,“服气了吗?不会还在讨论用什?么借口推说不算数吧?”


    “你们要不直接承认自己输了不认账得了,大不了咱们重新再?竞拍一次呗?”


    “是啊!”


    底下的散修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怕得罪谁,纷纷笑着起哄,“比财力比不过?人家?,下战书又输得一塌糊涂。”


    “接下来要找什?么理由啊?”


    “我给你们想得了,比脸皮的厚度吧,保准贵派稳操胜券!”


    全场哄堂大笑。


    果然无门派的修士嘴最毒,大师姐听?得心里爽快得要死?,连日的疲累郁结都荡然无存了,刚要跟着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人群中寻找白晚亭。


    瑶持心不记得她在什?么位置了,找了一会儿眼花缭乱。


    朱璎脾气倔,通身上下就?一张嘴硬,她不仅没有要服软的意?思,还气势汹汹地准备反驳。


    刚欲开口,突然发觉头顶投下一抹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仿佛是天幕骤然一黑。


    她一抬眸,一个巨大的兜帽怪物猝然伫立在眼前,小山一般,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那帽子里混沌一片,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似乎有一道冷厉的视线,直逼灵台。


    大小姐嚣张至极的面容无端有些扭曲,腿脚竟不自控地一软。


    那是来自大能的威压,逼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白燕行见状,忙抬手挡在她面前,朝殷岸道:“我们认输。”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