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第 61 章


    ◎她也顺道来出差◎


    关于成长的界限, 小孩子爱憎分明,成年人云淡风轻。


    如果她还对过往耿耿于怀,是榨取他身上的价值赚取更多的回报, 还是看着他功败垂成的失败更痛快?


    赵星茴认为自己毫不在乎, 但他又以何种居心邀请她见证他的未来?


    “你的成功对我而言不值一提,失败于我也毫无意义。”她的声调在电话里丝丝缕缕的冷, “如果你现在就笃定自己的失败,那么陆显舟应该慎重考虑这个项目。”


    闻楝说:“是。”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眼前的景色并不耀眼,灰尘蛛丝沾黏的玻璃蒙蔽了风景,视线之内是凌乱荒凉的工厂建筑和萧条的灯光, 他垂落眼睑,语气轻渺:“也许这就是这通电话的理由。”


    无论从任何一方的立场而言, 都要求赵星茴介入这个项目——好的项目并不缺投资人,澍光的投资是陆显舟空降至新加坡后第一个大项目,投资决定很迅速,但投资协议谈得很谨慎,创始人愿意在某种条件下让步——只需要她扪心自问,是榨取他身上的价值赚取更多的回报,还是看着他功败垂成的失败更痛快?


    赵星茴沉默数秒, 突然弥起丝丝缕缕的愤怒,这愤怒萌生再次摔掉电话的冲动:“闻楝!你是不是找死?!”


    闻楝只是在电话那端沉默。


    不管是言不由衷还是词不达意, 他的沉默永远都没有理由,也许做比说简单又迅疾,可她无比讨厌又憎恨这种模式。


    秘书硬着头皮接住手机, 赵星茴一言不发扭头, 艳丽的脸庞看不出神情, 陆显舟站在人群里应酬,她走过去,撞开挤在他身边的女生,冷亮杏眼上扬瞪人,高跟鞋踢他笔直的西装裤,下巴拗起,红唇抿直:“我要升职加薪。”


    二十岁,她决定自己不要回国,她跟在陆显舟身后实习,收集和整理资料、写会议纪要、准备各种报告,准备拥抱新的生活;二十二岁,她在继续深造和晚宴社交中选择更忙碌的生活,成为陆显舟的工作助理,习惯了白天密集的开会和出差,晚上抱着厚厚的书啃着法律财务各种知识;二十四岁,她可以独立出差工作,在项目会上具备平等对话的能力。


    无论电话那端是谁,什么类型的工作,她不接受自己的怯场。


    陆显舟平白无故被踢了一脚,香槟呛进喉咙的意外略微有失风度,好笑地看着她:“生气了?”


    赵星茴咬住唇壁,蹙起秀眉赌气:“不至于,工作而已。”


    “我让管理办公室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暂时base在新加坡,除澍光外还有一些其他工作需要你接手,如果你想留在加州,那至少每个月要腾出一半时间长途出差。”


    此外陆显舟给出了一个很高的奖金分成,数额高到赵星茴秀眉霍然舒展,唇角放松。


    工作有时候代表着某种意义——即便她坐拥父母双方赠与的丰厚资产,拥有与优雅时尚相关的珠宝首饰或者奢侈品,仗着继父的关系处于某种虚幻又虚荣的交际地位,但那一切都不是她本身的意愿和成就。


    她接受。


    至于凌微那边,陆显舟自然会去解释。


    凌微的确不愿意赵星茴为这一点工作折腾来去,只要赵星茴愿意,在哪儿都能过得舒适开心,何况哪有她从新加坡来加州生活,赵星茴又跑回新加坡的道理。


    “工作的事情我和你叔叔都能帮她,留在加州多好,现在又要满世界乱跑,她以前不爱呆在新加坡,现在工作又要去。”凌微轻声叹气,“她偏偏就爱跟着你。”


    陆显舟只说:“婶婶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


    凌微蹙起眉头:“恋爱谈得好好的,人家也不能大老远跟她跑到新加坡去,还跟对方家里约好了一起过感恩节,这下怎么跟人解释。”


    陆显舟压根没把这当回事,笑道:“星茴爱玩,谈恋爱一时兴起,维持不过三五天,说不定转眼就分手了呢。”


    “我看这个男朋友她挺喜欢的,不像以前那些,总是相处不好。”


    陆显舟不以为然,笑道:“您还不了解她?小孩子性格,喜不喜欢全凭心情。”


    “我就想着她早点安定,不要总耍小孩子脾气。”


    凌微的叹气声中都是心事,又不知道从何道起,一筹莫展地去煮咖啡,想全家人坐下谈谈这事。


    陆显舟走去和赵星茴说话,她陷在露台的单人沙发里玩手机游戏,只露出乌黑的一把长发披撒在沙发扶手,缕缕长发在微风晃晃荡荡,陆显舟俯下高大身形,手撑着沙发边缘跟她说话,于是她卧躺的姿势挺了挺,脑袋探出来,仰面对着他说话。


    凌微透过窗户看见,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陆显舟的神色打趣又温柔,赵星茴噘着唇,努力要仰起身体,雪白的足尖也绷起,伸手要拍陆显舟的胳膊,却被他拽住手腕往上提,她尖叫喊他的名字,从单人沙发里蹦起来,陆显舟怕她往下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


    赵星茴撞在陆显舟肩膀,忿忿地锤拳敲他,被他肩膀的肌肉咯得龇牙咧嘴,陆显舟则笑得一脸的阳光灿烂。


    凌微停住手中动作,默默注视着,连丈夫站在身边也没有察觉。


    陆显舟自从和Connie分手后再没交过女朋友,其实各种宴会上遇见的名媛淑女也不是打个招呼那般单纯,包括这次他回加州也见过不少女生,陆家的孩子要么离经叛道未婚丁克,要么循规蹈矩成家立业,按陆家的意思,他结婚不过就这俩年,不至于要拖到三年五载。


    其实凌微不是没想过。


    以前在新加坡,赵星茴和陆显舟相处虽不亲密,但两人常爱拌嘴,那时候两个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坐在一起倒是赏心悦目,后来赵星茴来加州念书多赖陆显舟照顾,两人关系明显熟稔,只是碍于陆显舟有女朋友的缘故,凌微也没有多想。


    如果他俩能……


    那是非常非常好的事情,皆大欢喜,无比圆满。


    凌微心底又有动摇——赵星茴去新加坡也不是不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陆显舟会照顾她.


    去新加坡之前,赵星茴参与了一次跟澍光的电话会议。


    投资协议签订后,陆显舟不再插手细节,自有团队进入投后管理,赵星茴在参与之前,已经看过了这个项目所有的详细资料,也恶补了不少关于科技领域的信息。


    那场电话会议时间定在国内的白天,加州的深夜,赵星茴枯坐在成堆成堆的资料中发呆,在耳机里听见了闻楝的声音。


    “我是闻楝。”


    赵星茴的语气冷淡疏离:“闻总。”


    “请叫我闻楝。”


    “我不需要知道您的名字。”她眨着疲累的眼睛,如是说,“您的名字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对我而言,您仅仅是澍光的闻总,一个代号而已,不用过分强调。”


    闻楝在电话里沉默:“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您的喜好跟我无关。”她语气有漫不经心的懒怠,“我只在乎我的工作有没有完成,不在乎我工作的对象是谁,工作场合,也请您遵守社交礼仪,喊我赵小姐即可,我们还没有熟悉到直呼其名的程度。”


    会议结束之后,眼熟的楝树头像静静地躺在她的好友申请名单里,赵星茴歪头看着手机,摩挲着咖啡杯,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这条好友申请——电话会议和邮件就足够联系对方,接下来,他们需要每月至少一次的“实质性互动”,每个季度、年度的项目对接,直至最后的退出。


    陆显舟先回了新加坡,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即便是陪伴家人也不会在加州久留,赵星茴没有想好——如果base在新加坡,那意味着她正是踏入陆氏集团工作,站在陆显舟身边处理亚太地区的事务。


    凌微巨细靡遗地帮赵星茴收拾行李,细细叮嘱她:“显舟说新加坡家里重新布置了你的房间,那边佣人都还在,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也不用带太多的行李。你听显舟的话,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妈妈打电话。”


    “你想把爆爆带走吗?还是留下来,妈妈替你照顾它。”


    赵星茴心不在焉地捞起了卧在软垫中的爆爆,它毛发鲜亮,养护精心,依然爱懒洋洋趴在落地窗前窥探外面的世界。


    “我想着带着爆爆,方歆很多年没见过爆爆,我要带回去给她看看。”她揉乱爆爆的毛发,“也许给方歆养一段时间。”


    凌微说好,顿了顿:“我给你爸爸打电话,看他怎么打算。”


    爆爆现在也许不适合太漫长的飞行时间,赵星茴没有直飞新加坡,而是在临江中转停留,九个多小时的飞行之后,带着爆爆落地。


    她也顺道来出差。


    赵星茴又一次走进了那家公司。


    不甚吉利的十三楼,慢悠悠的电梯,昏暗走廊角落的蜘蛛网,前台桌上破了一角的招财猫,新来的前台小姐手忙脚乱地把赵星茴带了进去,办公室员工数量扩张得很快,短短时间已经租下了大半层楼,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凌乱拥挤,但还是忙碌的。


    她上一次来时还抱着看戏的心态,这一次已经完全蹙起了细眉。


    接待赵星茴的人是薛博。


    赵星茴很不意外,她仔细看过四大尽调的内容和创始团队的背景,创始团队里薛博是核心之一,上次来的时候薛博淹没在成堆的工作和面试里,压根没来得及过来打招呼,这回看见赵星茴,脸色惊喜交加,脚步欢快地冲了过来。


    人生三大喜事——少年成名,故友相逢,洞房花烛——薛博一口气赚齐了。


    薛博身后有人,依旧站在原地,微微偏过了身体——他站在杂乱逼仄的办公室,依旧是T恤牛仔裤帆布鞋,很难说是保留着少年心态的纯粹还是支撑不起野心的穷困潦倒,那张年轻温和的脸,漆黑幽静的眼眸,缄默又遥远地站在那里。


    62  ? 第 62 章


    ◎澍光需要您的帮助◎


    见到赵星茴, 薛博是打心眼里高兴,连声欢迎之后:“赵小姐,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赵星茴姿态拗得优雅, 粲然浅笑, “薛博,你好。”


    薛博眉飞色舞:“真没想到是你啊。怎么能这么巧, 这次融资的项目对接人居然是你,我知道的时候可是大吃一惊,上次陆总来的时候听说你也在,我没来及过来打个招呼。”


    赵星茴笑道:“的确很有缘分。”


    “你和闻楝已经见过了吧。”薛博笑着扭头,冲着闻楝说话, “咱们仨是不是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你俩肯定也有好多话要说。”


    那个在电话和邮件里面目模糊又言语可憎的“闻总”在交谈声中走近, 用清寥的音调跟她说“欢迎”,站在离赵星茴咫尺的距离,于是她觉得那是种无形的阴影,如果沉默成为他的底色,她希望他溺在其中,永远不要浮出水面。


    赵星茴这次来的目的是做企业回访和业务跟进,无须过度寒暄, 只需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在其他人面前言笑晏晏,转到闻楝面前却不由自主地把脸颊的柔软拗成了冰冷脆硬的线条, 发亮的星眸睨起冷淡的光芒,站姿高冷又有距离感。


    明明他比她高,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却几乎成了平视, 他漆黑眸光有种缓缓流动的沉静和压抑, 安安静静地听着。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作为项目负责人,我希望能直接跟您的秘书对接,不管是会议沟通还是公司数据甚至资源要求都可以及时传递,以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闻楝终于开口:“我没有秘书。”


    “那就请一个。”赵星茴撩起眼帘,“几个亿的融资,足够请个十个专业秘书帮您打理。”


    闻楝淡声回:“公司现在花钱的地方还很多,更多的预算可以放在运营和核心人员的增加上,当务之急是产品研发和业务拓展,我的工作还不需要秘书帮我分担。”


    赵星茴忍不住冷嘲:“我不了解您的个人能力和技术水准,但显而易见,我对您的团队管理能力和企业职能认知表示质疑。”


    他声音仍是淡的:“比如?”


    “比如你这身不合时宜的装扮,公司文化和细节的塑造,甚至是团队搭建的逻辑和构成都有很大的缺陷。”她眸光微讽,“空有庞大的构建和雄心,但每个细节都不堪入目,也没有起码的尊重和用心。”


    闻楝抿了下薄唇,顿了顿,而后缓声道,“我承认自己能力有缺陷,缺失的那部分……能不能请赵小姐帮忙指正?比如我应该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公司文化和细节应该往哪个方向塑造?团队应该如何搭建和创造凝聚力?”


    他神色端正,态度认真,语气平和:“澍光需要您的帮助。”


    赵星茴眉尖蹙起,红唇猛地一抿,明眸放圆,直视着他,半响才泠泠道:“当然,我这次出差也是为此而来,我们有专业的团队例如PR、招聘、法务、财务等小组为贵司服务,至于闻总您的其他需求,我也可以介绍专业的咨询公司,从头到脚为您包装成成功人士,费用您自己承担。”


    闻楝清亮漆黑的瞳仁看着她,没说话。


    他不再说话,赵星茴撇下冷淡眸光,翻动着手中的文件,薛博抱着资料过来,喜气洋洋招呼:“赵小姐,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坐下来好好聊聊,我和闻楝从来还没准点下班过,今天真好偷个懒。”


    工作可以接手,赵星茴不愿私交,推辞道:“真是不巧,我今天晚上还有事情,约了朋友见面。”


    薛博真心想约这顿饭,哪能让赵星茴轻易走:“我早就定好了餐厅,吃顿饭而已,这顿饭我们期待很久了,今天就特别庆祝,大家不醉不归。”


    赵星茴还是说抱歉:“我待会还有工作,要和临江的投资经理和团队见面,今天怕是不行。”


    薛博不肯:“这顿饭怎么着都要吃,这可是里程碑的相聚,待会姜小恬也会过来,赵小姐,你还记不记得我女朋友?


    赵星茴说记得。


    “我俩结婚了,刚领证。我答应过小甜,公司有起色就结婚,要给她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这次拿到陆氏集团的投资,她可抱着我哭了一场,听说你接手了投后管理,囔着一定要来见你。”薛博撞撞闻楝肩膀,笑道,“还记得那年我们在学校食堂也吃了一顿饭,那时候谁都没想会有今天,也不用太官方,就咱们几个人聚聚,于公于私,今天这顿饭一定庆祝。”


    盛情难却,何况人家新婚燕尔,正在兴头,最后赵星茴勉强点头,闻楝站在一侧,两人不慎对望一眼,冷冷淡淡又风平浪静地挪开。


    赵星茴跟闻楝话不投机半句多,相对跟薛博更好聊。薛博总有说不完的话,公司还在起步阶段,一边是困难重重一边是雄心壮志,很多想法都在试探和测试,亟需找个出路。


    吃饭的地方就在公司附近。


    不是那么正式也不是太随意的场合,姜小恬笑容明媚地跟过来赵星茴打招呼,她跟薛博的高兴溢于言表,毕竟赵星茴身后代表着陆氏的投资和澍光的冉冉升起。


    赵星茴看着两人,看他们亲亲密密地挽手,看他们恩爱甜蜜的动作,其实有那么点动容和恍惚——在这之前她险些将他们忘记在脑海,可看见他们在眼前笑得甜甜蜜蜜,心底还是会觉得高兴。


    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席间聊的多半是公司。


    主要是薛博侃侃而谈,谁都知道创业的艰辛和眼见梦想实现的激动,一说到动情处他就要欷歔感慨。


    “最忙的时候我跟闻楝一个月都没回家,每天在办公室吃泡面度日,没有工资,把自己的积蓄全都花光了还要问父母,我妈差点都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我们交不起物业租金差点变卖公司电脑,每天早上醒来脑子里都觉得自己要去睡马路。”


    “那时候特别不理解闻楝,之前我们有个程序应用做的挺好的,那时候公司一个月收益有几十万,大家都觉得事业正在扬帆起航,闻楝却坚持要转手卖掉,那时候气跑了好多同学,后来我说做独立开发者也挺好,每个人手里拿几个项目,又轻松又赚钱还没压力,不需要融资,闻楝他不肯,赚一点钱就往人工智能里投,那玩意烧钱又烧脑,身边同学跑得一个都不剩,我跟闻楝差点打起来,问他能不能出去找工作或者出国读phd,怎么样也比现在强……”


    “……”


    “前几年我都是姜小恬养我,那时候她经常陪我们加班,给我们钱吃饭,把她们公司不要的东西拿到我们办公室,费劲力气帮我们找资源帮忙。”薛博搂着姜小恬的肩膀,眼眶发红,百感交集,“终于等到了我能对她好的时候。”


    姜小恬摸摸薛博,冲着赵星茴笑:“这家伙每次都叨叨这些,都快念成祥林嫂了,让你见笑啦。”


    “恭喜。”赵星茴微笑,“你们肯定会很幸福。”


    这顿饭吃完,薛博喝得醉醺醺的,语无伦次地扶着姜小恬离去,姜小恬回头挥挥手,把赵星茴留给了闻楝。


    赵星茴和闻楝在华灯璀璨的夜里目送他们离开,晚风吹拂,没有人说话。


    闻楝默默存在,以至于让人忽略,他的沉默寡言没有让这顿饭太过聒噪又煽情,薛博念叨的那些话没有一句落在他心上,也没有让平静的脸色动摇半分。


    赵星茴转身离开。


    他在她迈动脚步的时候开口:“我送你吧。”


    她不理睬,抱着手往前走,香芋紫的裙装在路灯和树影的投射下剪出影影绰绰的身影,而后在路口站定——等约好的车来接她。


    “这里是郊区,晚上人少,可能会不太安全。”闻楝站在她身后,黑色帆布鞋尖朝着她的银色高跟鞋,声音被天上的弯月冲淡,“你去找方歆?”


    吃饭已是勉强答应,其余事情赵星茴不想搭理,她不想答。


    闻楝换了种问法,抿着薄唇:“我要回公司,如果赵小姐有空的话,能不能请你上去坐会,再把公司的现况梳理一遍?”


    她不看他,望着天边的冷冷清清的月亮,声音很凉:“下班时间,不谈公事。”


    车子驶到眼前,她拉开车门,毫不拖泥带水地坐进去,“砰”地又合上。


    赵星茴这两日没住酒店,住在方歆那。


    方家父母给女儿买的新房,开车上班十分钟,周边商场吃喝玩乐俱全,简直称得上是幸福。


    爆爆此刻躺在方歆怀里呼噜。


    捡到爆爆那年她俩才念初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爆爆从孱弱幼小变得肉墩墩懒洋洋。


    方歆抱怨赵星茴这么多年不回国:“我都好多年没看见爆爆了。”这回她有了自己的房子,终于可以接爆爆过来住一阵。


    赵星茴刚跟陆显舟打完电话,撑着下巴,望着方歆挠爆爆的下巴发呆。


    方歆看她蹙眉思虑的神情,忍不住叹气:“你以前也好歹跟闻楝相处了这么多年,现在就这么难以忍耐吗?你有仇也是跟你继母有仇,至少闻楝没有为虎作伥吧。”


    方歆怎么想也没料到——赵星茴跟闻楝又对上了,这两人的关系又扑朔迷离又烦人。


    赵星茴很懒得说:“爆爆交给你照顾一阵,它的猫粮罐头玩具都在包里,我明天飞新加坡,先把自己安顿下来,过段时间再回临江。”


    陆显舟在新加坡等她。


    63  ? 第 63 章


    ◎扔掉它◎


    对比起临江, 新加坡的明媚阳光是更强烈的存在。


    不用另选别的住处,凌微提前把赵星茴的行李寄到了新加坡陆宅,这房子经设计师之手融合了南洋和现代风格, 清新明朗的色调干净清爽, 象牙色的双开门与格子窗随处可见,简约流畅的线条和随处可见的盎然绿意相得益彰。


    赵星茴到的时候, 佣人已经把她的房间布置妥当,陆显舟的房间在她的楼上,两人卧室的露台相视可见,露台下方是蓝汪汪的泳池。


    她游泳的时候,陆显舟支着长腿倚在露台, 当然不会再吹起口哨调侃她是迷路的小美人鱼,一边喝咖啡一边看风景, 问她:“对你的房间还满意吗?”


    赵星茴浮在水面,露出张皎洁素净又湿淋淋的脸,湿发如绸,嗓音愉悦:“差强人意吧。”


    她从泳池出来,苹果绿泳衣之外披着雪白的浴巾,晶莹水珠随着轻盈脚步纷纷洒洒进入屋内,她让陆显舟给她倒杯咖啡:“我妈刚才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婶婶问家里的中餐厨师还在不在, 想特地给你请一位,薪酬她付。”陆显舟把咖啡杯端过去, “我说不必,家里的厨师佣人还是以前那些,不用再请。”


    陆显舟从小在国外长大, 惯吃西餐, 赵星茴出国几年, 还是偏爱中餐,在加州最爱凌微煲的汤。


    “妈妈真是的。”屋里冷气开得足,她长发尾梢还滴着水,陆显舟捡起一条浴巾抛在她脑袋,她的话语变得含糊,“我都说了不用管。”


    她坐在窗边藤椅擦头发,问陆显舟:“明天我正式入职,以后是和你一起出门去办公室?还是各自出门?说好了啊,虽然某些项目我可以直接向你汇报,但你并不属于我的直属上司,其他工作不可以随意指派我。”


    陆显舟笑着摇头:“我去办公室你跟我一道出门,如果时间不同,你用家里的司机,另外,不管职务上如何归属,你依旧要听从上司的工作安排。”


    赵星茴冷哼一声。


    他问她跟澍光的对接是否还算愉快:“这次出差主要也是想让你跟国内团队对接,习惯国内的风格模式。”


    她唇角浅抿,语气不以为然:“刚刚接手,谈不上感想,公事公办罢了。”


    “尽快适应吧。”陆显舟再问:“你跟那个艺术家的恋爱……怎么解决?”


    她懒声道:“分了。”


    “这么快。”他挑眉。


    “世上哪儿没有男人?”她捧着咖啡杯嘀咕,“我在你和Connie分手的那间咖啡屋跟他提了分手。”


    她突然扭头看着陆显舟,隔了半晌,说了一句话:“我学会了你跟Connie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很好用,双方都很Peace,我们最后亲吻了对方,说再见的时候有点惆怅……陆显舟,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像你。”


    陆显舟抬眼望向她,唇红齿白又灵动鲜嫩的脸,她的星眸很安静:“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不回答,反问他:“你爱Connie吗?”


    陆显舟单手插在西装裤里,喝了口咖啡,慢悠悠反问她:“你觉得什么是爱?”


    赵星茴扭回了脸——她说不出来。


    爱是索取,爱是占有,爱是嫉妒,爱是愤怒,爱是节节退让又分毫不放。


    爱是极乐和极痛.


    新加坡的生活并不轻快。


    赵星茴每天早上准时踩着高跟鞋走进陆氏集团的家族办公室,又如时装秀登场般参加各种会议宴会聚会,凌微在新加坡多年生活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很快将这种社交移交给了赵星茴,又因为陆家的关系和靓丽外貌在名利场上颇受追捧,很快成了名媛聚会必不可缺的角色和年轻男性追逐的对象。


    不管是什么场合,她并不怯场,天生有股不屑一顾的高傲架势,在衣香鬓影中能亲切贴心,也能拗起姿态当大小姐做派,骂人的时候七拐八弯一针见血,套路人的时候旁门左道不按常理出牌,发脾气的时候胡搅蛮缠只讲歪理。


    陆显舟觉得很有趣。


    总不能一直把她当孩子看待——当那张清丽嫣红的脸颊偎依着他,卷长的睫毛颤颤如鸦羽,撒娇可爱和任性刁蛮像栩栩如生的蝴蝶,轻轻停驻在他肩头。


    赵星茴对新加坡的男人没有新鲜感,他们的特质很统一,职级很高的精英男士,幽默风趣,绅士有礼,精力旺盛,工作的背后是定时定量的健身房运动和永远发亮的眼神,熟练的中英文外还会说几句日语马来语粤语——陆显舟已经是顶级。


    新加坡并无新事,赵星茴主动陪同陆显舟去香港出差,而后将陆显舟扔在酒店套房,转身去敲隔壁房门——于奕扬作为明星代言人来港参加品牌晚宴活动,正好订在同一家酒店。


    好久好久不见,赵星茴开心地要跳上于奕扬后背,于奕扬笑着反手一揽,揉了把她的脑袋,全须全尾地抱了下她。


    “我跟小鱼约好,特意住同一家酒店。”她话里话外都是于奕扬,笑脸盈盈,星眸狡猾,“陆总,这两天我就不陪您公务啦,我跟小鱼要在香港玩一圈。”


    她跟初恋男友倒是关系匪浅,怪不得殷勤跟来香港,陆显舟啼笑皆非,异常大度:“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行啊。”她语气像色彩鲜艳的气球,“我都忘记我们上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哎,我们仨单独吃过饭吗?”


    当然吃过。


    那天晚上赵星茴成了餐厅最令女性歆羡的对象——她的左手旁坐的是衣冠楚楚、身材高大的精英男士,笑容爽朗,风度翩翩;右手边坐的是低调张扬、品味时尚的年轻男人,潇洒冷峻,侧脸酷帅。而她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们的照顾,一颦一笑都舒展自如。


    赵星茴请求侍应生帮忙拍一张合影,翻看照片的时候收到了闻楝的邮件。


    沟通是必须的,资方有必要知晓初创公司的业务更新进度,提升管理能力及参与企业运营,她的工作要负责将陆氏集团的资源引入澍光,尽可能帮他们解决目前的难题。


    他在邮件里称呼她为赵小姐,字里行间措词客气,添加附件文件若干,问她能不能约时间开个电话会议。


    赵星茴没有回复那封邮件。


    说不上是煞风景还是其他,总有格格不入的情绪干扰,宛如镜子上的一粒灰尘,明明看不见,但它就在那。


    她和于奕扬在香港待了几日,一同飞往国内——他回首都,她去临江.


    她这次要在临江待一段时间,关于澍光的投后财务组和数据组的报表琐碎细致,分析报告和价值评估也分条罗列,在此之前她花了大量的时间背项目尽调报告,这段时间也有无数跨部门跨公司的协调工作将她捆绑在这里,某种程度上她对这家公司的经营逻辑也表示不理解。


    只要资金就位,澍光的研发中心和技术人员很快扩容,这次融资资金的主要用途都在核心技术的投入和商业转化上,赵星茴会关注资金的使用进度。


    澍光的研发中心倒是高级前沿,但办公室一直没挪窝,赵星茴踏进去时那只破了一角的招财猫还摆在前台,人人忙碌,无人注意它的残缺。


    行业定律,每次融资资金都会在一到两年内花光,要么生,要么死,要么再补血,不知道这只招财猫能撑过多少时间。


    闻楝的办公室在最角落的位置,几乎能用得上繁杂来形容,墙角堆着厚重如墙的书籍和报告,各种硬件和零件设备挤满了另一张办公桌,曲面屏显示器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代码,电脑旁的资料已经摞成了一叠,靠窗的位置还挤着一张折叠床,堆着叠成半幅的毯子。


    赵星茴站在其间,目不斜视,环抱双手,手腕的细钻腕表闪闪发亮。


    谁都清楚,有些工作可以不做,要做好就要费心思花力气,她只愿意履行工作职责:“我们可以帮忙进行财务和税务上的指导,也可以请专业的咨询公司提供管理建议,甚至可以找猎头找关系去挖你们需要的人才。”


    “但我们认为澍光在扩充研发的基础上应该尽早扩大商业市场,重视经营规模的增长,闭门造车从来没有好结果,智能科技的风口浪尖转瞬即逝,没有人停下来会等你。”


    闻楝坐在办公桌后,熬夜的眼睛不见黯淡,侧脸线条有种嶙峋的消沉英俊,抬头看着她,缓声道:“澍光不追逐风口。”


    她语气和神情都毫无波澜:“那你创什么业?找什么投资人?”


    他抿了下唇,唇线收紧:“我知道科技投资圈每天都有重磅消息,风口上都是一哄而上的科技公司,浪潮退去都是尸体,我们最应该走的路是创造风口,避免掉进所有人踩成的陷阱里。”


    “就凭你们初出茅庐的几个人的单打独斗?”她唇角翘起轻嗤,压根不看他,“你拿什么背景给自己背书?”


    “我们的确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科技实验室背景,也没有享誉国际的大拿背书。”闻楝站起来,挪开侧面桌子上的一叠文件,文件后露出台咖啡机,他动作迟缓地启动咖啡机按钮,而后咖啡的香气渐渐弥漫整个屋子。


    这台咖啡机,温柔的奶白色,圆润可爱的弧线造型,精致小巧的咖啡壶和木质手柄——是赵星茴喜欢的那种,但跟这间办公室的格调格格不入。


    赵星茴看了眼那台咖啡机,沉默了几秒。


    第一杯咖啡,他递给她:“杯子是新的,咖啡豆是你喜欢的。”


    赵星茴从不饮用这家公司的茶水,宁愿站着跟人说话,除公事外不对任何细节感兴趣,甚至都没抬眼看那杯推到眼皮子底下的咖啡,直至谈话结束,迈出这间办公室。


    她迈出几步,又在闻楝办公室门口顿住身形,某个瞬间,不自觉地拗起了下巴,刚才公事公办的冷静尖锐转为冷若冰霜,声音也带着压迫性的淡漠和傲慢:“扔掉它。”


    她说的是那台咖啡机。


    64  ? 第 64 章


    ◎闻楝跟着她◎


    垃圾应该丢弃、及时处理, 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赵星茴不会回忆过去,闻楝也沉默着没有回应, 谁也不想提起那年暑假在临江某个街区的老房子里, 她坐在地毯上拆包装盒,而后趴在他的背上看他煮咖啡, 在阳光清爽的早晨一起吃早餐。


    这画面是如此的滑稽。


    薛博笑容满面地送赵星茴离开,再折回公司,大大咧咧地往闻楝办公室一坐,抱起手:“人走了。”


    闻楝盯着电脑屏幕。


    “我好说歹说想留赵小姐吃个饭,她说约了投资经理见面, 下午还有别的事情。”


    电脑屏幕面前的人毫无动静。


    薛博敲敲桌面:“你整个晚上都没睡?我看你早上四点还在发邮件,又在办公室过夜?”


    “眯了会。”闻楝低头喝了口咖啡。


    “少喝点咖啡, 虽然我也熬夜,也不至于跟你一个样,咱们现在至少还能喘口气,犯不着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似的。”


    薛博英年早婚,玩命干活之际,还要兼顾新婚燕尔,已经跟不上闻楝的加班进度。


    闻楝“嗯”了声, 薛博坐着,拨弄办公桌上的笔筒:“我一直没说呢, 赵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你今天不忙?”闻楝终于开口,淡声道,“我记得你今天还有好几个会要开, 一堆事情等着你解决, 要是没事, 我们去研发中心测几个数据。”


    薛博再苦再累也乐意说几句,摩挲着下巴:“你别跟我说都是巧合啊,当初那么多投资人从天南海北钻出来,一个个打电话来说要投钱,你都直接拒绝,约见面也不谈,直到陆氏的家办基金进来接触,你跟人家一来二去磨了这么久,结果到最后呢,赵小姐露面了,原来那陆总跟她有关系的。”


    闻楝不吭声。


    薛博瞅着他,再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怎么不说你那有钱的叔叔阿姨原来是赵小姐的亲爹后妈?大三那年你说要出国结果又留下来,后来问你什么回事死都不说,这几年你跟赵小姐是不是没联系过?这突然一见面,赵小姐对我和对你的态度可明显不一样。”


    薛博笃定:“我跟姜小恬一致认为,你俩肯定有事,还是大事!”


    闻楝停住动作,漆黑眸光淡然,顺手操起手边的一摞资料递过去:“这是今天要处理的文件,下班之前再还给我。”


    薛博就烦他这样,恨不得叹气:“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憋不死我,看能不能把你憋死。”


    他搂着那叠文件风风火火地走了.


    只有有关联,就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赵星茴晚上没应酬会跟方歆窝在家里,搂着爆爆一起打游戏看剧。


    方歆工作稳定清闲,毫无生活压力,闲时要么跟朋友吃喝玩乐,要么自己追剧学做咖啡,这几天赵星茴回临江,她可是眼睁睁看着赵星茴每天各种开会报告电话,为了出门见人换了一套又一套的时装。


    “我记得你压根不喜欢去你爸公司或者陪着应酬什么的。”方歆叹气,“你以前兴趣爱好那么多,没一个正经,我总觉得你会跟于奕扬那样,要么跟着你妈妈。”


    “我大学念的商科,进金融业不是很正常吗?”赵星茴给爆爆喂三文鱼,挠挠它的小脑袋瓜。


    “你念商科不是因为要接你爸的公司吗?”方歆抢了块三文鱼塞嘴里,“现在怎么样?你上次回家,你爸你继母什么意思?”


    “过两天跟我爸吃饭。”赵星茴语气清淡,“他给了我一套临江的公寓。”


    凌微想着赵星茴常来临江出差,与其住酒店或者方歆家,不如自己有个房子,于是给前夫打了电话,最后赵坤则把临江的一套大平层送给了赵星茴。


    正好赵坤则来临江处理分公司事情,父女俩吃的那顿饭,闻楝也在场。


    不过也没聊什么家常话,赵坤则生意人,饭桌上聊的最多的也就是公司和生意,赵家的公司虽说不大不小,但好歹有经验要传授,再说就是澍光,澍光的融资跟陆氏集团有关,陆显舟又跟赵星茴有关,兜兜转转总归是一家人的事情,最好是齐心协力相亲相爱。


    闻楝坐在餐桌另一侧,倒没怎么说话,神色温和地给赵坤则倒茶。


    末了,赵坤则还要把赵星茴和闻楝捆绑在一起,说:“你俩平时多互相照顾,现在回家也方便,下次过节一起回家吃饭,全家人一起热闹热闹。”


    赵星茴搅着碗里的汤:“知道了,我有空回去。”


    最后赵坤则把房子交给女儿,又拍拍闻楝的肩膀:“这套房当初也是买着投资用的,一直空着,你兰姨之前一直让你搬进去,你也不肯。现在还住在学校附近?那地儿住了好几年,现在公司有了起色,再住那种老房子就不符合你身价,让你兰姨帮你挑个好点的房子。”


    “我住习惯了。”闻楝淡声道,“工作太忙,也没时间考虑这些。”


    闻楝名下没什么个人资产——大学期间租的那套一居室应该算一项,他毕业后攒钱将这个房子买下,不用做任何改变,依旧延续过一成不变的生活。


    赵星茴仿若未闻,眸光冷漠,不起波澜。


    虽说base在新加坡,但她隔段时间就会回国出差,在临江落脚也并非不可,那套大平层距离方歆家开车半个小时的距离,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两人轮流照顾爆爆,赵星茴请了室内设计师布置房子,工作之余又拽着方歆逛家居市场。


    她和闻楝见面是两个月后。


    这期间她出过几次差,飞往不同的城市进行项目拜访,参观过企业的生产线和研发实验室,认识了几位同样经历背景的国内同行,再回到新加坡,工作开会,陪陆显舟参加各种行业活动。


    赵星茴再次飞回临江是和同事参加一个由政府组织的人工智能论坛,这个活动按理来说澍光应该参加,毕竟是一个大型的国际化的科技交流大会,她也特意将这个讯息邮件转发,但很显然,赵星茴没有在现场的与会公司中看见澍光的名字,更别提遇见任何公司成员。


    赵星茴几次拨通了闻楝办公室的电话,可惜都无人接听。


    距离不远,她直接打车去了澍光,踩着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迈进了闻楝的办公室,长发甩起时带起淡雅香风和冷淡气息令人侧目。


    在澍光员工的眼里,这位资方的负责人实在年轻漂亮,优雅的贵牌套装带起的气息宛如清风般拂过杂乱忙碌的办公室,她脸上的笑容不是亲和感染力那卦,精致昳丽,有股气势十足的劲头,不笑的时候……有股冷艳高傲的白天鹅气势。


    办公室的员工头一次见这种场景——资方负责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了创始人的办公室,动作明晃晃地带着情绪,而后丝毫没有半分客气地敲着办公桌,用那种清脆又嗔怒的嗓音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在创始人温声解释了刚才一直在开会后,她嗓音冷怨地批评他玩忽职守,而后办公室的门被一只修长的手阖上,他们的交谈声被关在门内,模糊的对话像一首盘旋的乐曲。


    过了片刻,那扇门又被打开,平静温顺的创始人跟在身体语言拗得高傲冷淡的资方负责人身后,一道离开了公司。


    薛博也探着头看热闹,看见闻楝跟着赵星茴出门,摇摇头,叹了口气,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把这事告诉了姜小恬。


    姜小恬问:“这个论坛你们不是关注过吗?怎么没有参加?”


    薛博:“没什么实际意义,都是一窝蜂的加速生成公司,吹牛居多,不过会上请了两位很有名的行业专家,如果能说得上话,还是很值得聊一聊。”


    姜小恬:“闻楝这算不算欲擒故纵?”


    薛博:“谁知道呢。”


    赵星茴要求闻楝去参加那个科技论坛。


    她亲自过来找他,两人一起过去,赵星茴坐在车里的姿势带着某种冰冷冷的防御,脸色说不上是阴沉,但抿紧的樱唇带着某种奓毛又忍耐的神色——也许是惯性,她对他的忍耐阈值很低。


    闻楝坐在副驾,在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斟酌开口:“你这次是回临江出差?”


    “闭嘴。”她冷声。


    闻楝挪开目光望着窗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薄唇有种缓缓流动的沉静与柔和。


    车子行驶到半途,赵星茴喊停车,下巴一抬,嗓音发冷:“下去。”


    闻楝垂眼,裹着牛仔裤的长腿一迈,推开车门下车。


    赵星茴咬着唇壁摔门下车,皱眉的同时拗直背脊,以凛然不可靠近的态度走进去——路边有家男士时装店。


    闻楝跟着她。


    她目不斜视,柔软脸颊绷紧,一言不发地环视店内,而后伸手一指,店员小姐会意将衣服挑出,她再冷眼斜乜旁侧的年轻男人,闻楝已经被店员推进了试衣间。


    没有仔细筛选,也没有全套装束,闻楝从试衣间出来——只是简单的一片领白衬衫,衣线笔直的西装裤和西服外套。


    他穿西装的样子和陆显舟截然不同。陆显舟是优雅笔挺、绅士板正,流畅的肌肉线条将三件套西服撑出翩然俊雅的精英腔调,而闻楝仍然清瘦,白衣黑裤的简洁随意,年轻男性的舒展骨架和薄薄肌骨撑起衣料,半幅是尚未成型的成熟锐利,半幅是温和沉静的干净质感。


    店员小姐连连说好看,但这俩客人——一个只管拗着冷凝俏脸望向别处,一个只顾穿着西服沉默不语,左看看,右看看,实在看不出谁是做主买单的人。


    “这样可以吗?”闻楝问。


    赵星茴忍耐着皱眉:“就这样。”


    闻楝跟店员买单,最后穿着这身衣服跟赵星茴上了车,去会议现场。


    “也许你需要一个专业人士帮你打点商务礼仪,再加一位秘书解决办公室冗余杂事。”赵星茴冷不丁出声,“我不希望下次还有这种情况发生。”


    “我想自己可以应付。”他语气顿了顿,再缓声开口,“今天……谢谢你。”


    “随你。”


    赵星茴冷漠扭过了脸。


    最后两人一齐进了会议现场,赵星茴带着闻楝,穿过交谈的人群和拥挤的会场,在簇拥的人群中锁定了目标。


    她笑脸盈盈,用优雅得体的社交礼仪跟对方介绍自己,再自然不过地亮出陆氏集团和陆显舟的名号,话题一转:“宋老师,张教授,这位是澍光科技的创始人闻楝先生,刚才您二位在台上的演讲非常精彩,真有如醍醐灌顶,我完全认同您二位对未来人工智能的理念,不过……闻总倒是对您提出几个问题持不同观点,我想我们是不是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两句……”


    闻楝站在她身侧,笑容清润礼貌,跟两位行业专家伸手相握。


    这个场合——他们交谈说笑,似乎没有任何嫌闲。


    65  ? 第 65 章


    ◎如果你要卖弄深情,那你不配。如果你要卖弄痛苦,那是你应得的◎


    人生奇妙, 谁都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少女时期的赵星茴骄矜慵懒、厌烦成人世界,如今她擅长用熠熠生辉的笑颜面对陌生人,红唇翕张, 谈吐优雅。而闻楝的腼腆青涩、沉默温顺也演变成锋芒毕露、沉稳谦逊的后起之秀。


    可心照不宣的是某一眼的不慎对视, 她眼前闪过的是他留在试衣间的那双帆布鞋,他也能窥见她应付人群时唇角隐晦的敷衍。


    于灯火煌煌、连阴影都无可躲藏的光线之下, 他们的肩膀只有咫尺距离,能完整感知彼此的情绪和节奏,配合默契。谈话时相视而笑,口吻欣赏,她笑说, “我第一次见闻总就被他的个人魅力折服。”他柔声应她,“赵小姐优雅端庄, 冰雪聪明。”


    晚宴活动,有企业高管和业界名人过来向赵星茴搭讪敬酒,她端着敷衍笑容拒绝:“我从来不碰酒。”闻楝主动接过酒杯,“我替赵小姐喝了这杯。”


    “那倒不如我自己喝。”她含笑的眼底藏着对他多管闲事的冷淡。


    “你酒精过敏。”闻楝淡声道,“小心喝完酒身体不舒服。”


    赵星茴笑容讽刺:“人这么多,就你爱多管闲事。”


    她从小最擅长让人不如愿,端起另一杯酒跟人碰杯, 醇香酒液沾到唇舌的第一口,闻楝伸过修长的手, 面色平静地夺过她手中的杯子,一口抿尽。


    赵星茴唇角的笑意瞬间收敛,眸光冰冷地觑着他, 而后挑衅般地端起了另一杯酒, 仰头——


    这杯酒又被闻楝拿走。


    她又端起第三杯, 在闻楝伸手过来的动作前虚晃一枪,而后那杯酒液全数泼在闻楝的衬衫上。


    冰凉的酒液沾湿衣料,他垂眼,再抬眸看她,很平静地看着她眼中的冷嘲。


    旁人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笑哈哈地打圆场,赵星茴冷若冰霜,转身就走,闻楝跟着她,从晚宴厅一直到出了会场。


    无人在场,所有的伪装和应付戛然而止,无形的裂缝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赵星茴周身气息冰冷,闻楝在沉默中保持距离。


    她要回家,却忘记了自己那套大平层的地址,翻着手机找消息,闻楝在一旁抿唇:“香樟路荟萃公馆99号。”


    她忍耐着把“滚开”咽回肚子。


    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被她招手过来,关上车门的同时,闻楝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她终于瞪着他,星眸瞪圆,怒意生动,红唇吐字尖锐:“闻楝,你给我滚下去!”


    他低头系安全带:“香樟路翡翠公馆99号。”


    “你喝了酒,我送你回去。”他挺直脊背,脸色微红,平静道,“仅此而已。”


    “好。”


    下一秒,赵星茴直接拉开了车门。


    她拎起包包,冷着脸,只顾踩着高跟鞋往外走,闻楝在后面,又追上了她的步伐,喊她:“赵星茴。”


    她充耳未闻,步伐加快。


    路灯暖黄的光亮被沿路的树枝切成破碎的光晕,树杪是乱的,树影是乱的,树下的影子也是乱的,路过的晚风乍然吹拂,一切都成了动荡,动荡的光影,动荡的心情。


    闻楝长腿迈过来,三步两步直接越过她,高颀挺拔的身形直接阻挡了她的去路,把她横亘在他面前。


    他白皙清俊的脸在发红,而耳朵在发烫,潮汐鼓噪在胸膛,而他只能说:“赵星茴,我们能不能好好聊一聊?”


    “让开。”


    她直视着前方,语气冰冷:“我跟你没什么好聊。”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不管是在加州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和家人、和朋友,生活、工作或者是度假,过得开心吗?”他低头看着她,语气低缓柔和,像绿叶的沙沙作响:“爆爆还好吗?它适应现在的生活吗?是不是一直被照顾得很好?我能……见见它吗?”


    赵星茴的睫毛轻轻闪了下,突然抬起头,她歪着脑袋,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清甜柔美,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闻楝显然愣怔。


    “你想知道吗?你想过知道我过得好不好?你在乎吗?”她挪动脚步,一点点靠近他,含笑的眼睛凑在他眼皮子底下,笑容纯洁荡漾,“闻楝,我过得好不好对你重要吗?”


    他被她的笑容蛊惑,什么也不想,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可我觉得不重要啊。”她往后退了几步,神色由温柔甜美转为冰冷的嘲讽,语气急转直下,“我的一起与你无关,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你凭什么喊我的名字?你以为我们真的能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她盯着他,眼睛是冷淡的光,傲慢地拗起了下巴,“我记得警告过你,让你离我远点。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如果不是因为陆显舟,我今天不可能站在这里,大家公事公办,见好就收。”


    “我再说一遍。”她咄咄逼人,“让开。”


    呼吸是热的,心也是热的,闻楝的站姿如同冰块凝固,清瘦的脸庞在半明半暗中无比深邃,黑眸里的光亮深而晦暗,身形在地上透出模糊孤寥的影子,这影子纹丝不动。


    他身姿僵住,是隐忍地不愿让,可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后果,这是他应得的人生,绝不能说出一个反驳的字眼。


    闻楝不动,赵星茴从他身侧绕过,又顿住了脚步:“还有,把那个咖啡机扔掉。”


    如果说他的沉默是某种逆来顺受的隐忍,那么赵星茴也同样熟悉他敛目掩饰眼神,抿唇不语的神态——沉默代表着某种倔强,也代表着反抗和拒绝。


    “我说扔掉。”她的语气和眼神都有压迫,“你听见了没有?”


    “我不想扔。”


    她讨厌这种无意义的僵持:“闻楝。”


    闻楝望着她:“我知道它属于你,我知道它的归宿是垃圾桶……可我不想扔掉它。”


    他语气轻渺清寥,“扔掉了咖啡机。那其他东西呢,家里的那些东西,你买的地毯,沙发上的抱枕,桌子上的游戏机,客厅的音响和花瓶,厨房里那些漂亮精致的餐具,卧室里的窗帘和床单枕头,床头上的香薰机和化妆品,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它们也要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吗?”


    他轻声吐露的每个字,每个词语在脑海里形成的画面,一帧一帧闪过的夏日记忆,在他仍居住的那个房子里,跟他朝夕相处的时光,那些甜腻的暧昧缱绻,都如哽在喉咙里的鱼刺,让人说不出半个字,以至于赵星茴咽了咽喉咙,压住心头翻滚的情绪:“闻楝,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语气好像眷恋,他描绘梦境——可明明是他摁下了删除键。


    风吹过他的衣角,柔和温顺、清风皎月的少年从来不见,时间赋予他深邃锐利的侧脸阴影,衣线笔直的衬衫西裤是陌生的包装,他对她说抱歉,甚至连话语都是陌生:“抱歉……我从来不想变成这样。”


    “赵星茴,唯有实力平等才有对话的可能。”他垂着眼,嗓音也是空洞的,“除了现在这条路……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长久地麻木,心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我不管你是什么居心,闻楝。”


    “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我不在乎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在乎我今天站在你面前的原因是什么。我愿意站在你面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证明——我根本不在乎,我早就像扔垃圾一样把你扔进了垃圾堆,所有的嫌恶和冷漠只是因为恶心。”


    “闻楝,有些话我只说一遍。”她深吸了一口气,心尖的痛意连着喉咙和指尖在颤抖,“如果你要卖弄深情,那你不配。如果你要卖弄痛苦,那是你应得的。”


    她迈开步伐,将他抛之脑后。


    夜晚的路,破碎的灯光,模糊的影子,她越走越快,步伐越走越急,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不知道痛的是什么,没有方向,到处是情绪的洪流,滔滔不绝的失望席卷着往前走,她仍想尖叫,想发泄,想砸碎所有的镜子,如果他也曾感受过这种境地,那他就该死,死在过去,永远也不必出现。


    有人追上她的步伐,有人声调黯淡地喊她的名字,有人不依不饶地追着她,而她绝不能让他看见她的眼泪。


    她绝不能掉下一滴眼泪。


    “赵星茴。”闻楝的声音开始焦急,他猛地拽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后一拖,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从她面前闪过,而她拼命地挣开他手指的桎梏,尖叫起来:“放开我。”


    “小心车子……”他心有余悸,胸膛起伏,紧张的力道握得她隐隐生疼,而她使出了小时候那招,挣扎着抗拒着推开他,漂亮的指甲深抠进他的皮肤肌肉,用尖尖的高跟鞋尖踢踩他的脚踝长腿,而他一言不发,沉默着任凭她在他身上留下刺痛难忍的力道,这痛苦并不比他心头的痛更尖锐,他宁愿用这种痛来换日复一日的煎熬。


    赵星茴,赵星茴,赵星茴……


    他轻声念她的名字,安抚她的情绪,她挣脱不开他的束缚,身体挣扎,脸色涨红,皮肤冒出尖尖细刺,所有的疼痛加剧,“滚开。”她说滚开,让他滚,滚开,去死,她终于爆发,发誓要与这世界为敌,雪白贝齿尖尖,朝着他的手臂狠狠咬去。


    而他无所畏惧地迎着她的怒火和攻击,毫不在意尖利牙齿在身体刻下的痛楚,他希望伤口狰狞可怖,希望鲜血汩汩流出染满身体,希望它永不愈合,他放松力道,另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将这姿势变成了拥抱,他将她搂进了怀里,紧紧地搂进了怀抱。


    所有的痛都在愈合,所有的残缺都在圆满,所有的消沉得以安宁,他抓住了他的公主,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眼眶里有模糊亮光闪过,温热的液体滚滚而出。


    “对不起……”他闭上眼,低声呢喃,“星茴,对不起。”


    宽阔胸膛起伏的震颤,强烈有力的心跳声,男人年轻清爽的气息,有冰凉的触感紧贴她发烫紧绷的脸颊——那是她泼洒的香槟酒,酸涩苦涩的味道。


    66  ? 第 66 章


    ◎有你在身边,其实很开心◎


    她长久地将那段记忆封锁在心底, 将把它们关在不见光亮的监狱,绝不允许有一丝丝的逃逸,也许恨意难平的原因是因为难以接受这种失败, 正如傲慢的公主终于允许有人踏进她的私域, 她坐在城堡高塔上焦急地等待,换来的却是那人的爽约和逃之夭夭, 她才恍然惊觉世界不过是自己编织的童话。


    时隔数年,他怎么敢再靠近,毫无芥蒂地将她拥抱,安抚她,一声声说着对不起, 而普天下最令人不忿的一个词就叫“对不起”,既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过后也不需要用任何词语为曾经的所作所为添加注释。


    “啪——”


    清脆的声响像砸落地面的玻璃杯,赵星茴用一个耳光结束了这场狼狈不堪又精疲力竭的挣扎,即便闻楝面孔苍白眼眸漆黑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即便手臂渗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衬衫,即便从喉腔滚至胸口稀淡的血腥气也没有抚平她的愤怒。


    “滚开!”她眼眶酸涩,用最后的力气亮起獠牙和利爪,是防御的姿态, “别碰我。”


    峭壁永远都在。


    闻楝趔趄着被她推开,修长的身形有某种黯淡的凝固, 苍白又泛红的脸颊漫起指痕,神色也只是怔忡、温和的平静,最后开口说:“别生气。”


    “我这种人不值得让你生气。”他的手臂肿胀发麻, 同样干瘪麻木的还有胸腔里的心脏, 这颗心脏刚才还在饱胀的跳动着, “我有意接触陆氏的投资基金,故意拖延约陆显舟来临江见面,因为我知道这样才有可能遇见你,在谈增资协议时我要求你介入这个项目,给你打电话想要激起你回国的决心……”


    “不管澍光是成功或者失败,我都想让你看见,因为这就是我不去加州的原因。”闻楝的喉结在泛红的皮肤下艰难滑动:“赵星茴,我不想卖弄深情或者痛苦还是其他任何,工作忙起来的时候连情绪都是奢侈,不管是咖啡机还是那个家,我早就习惯了你的存在,在身边或者隔着距离,我不想做任何的改变。”


    “也许你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也许你觉得我恶心,但这并没有坏处——你可以袖手旁观,你可以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在我身上,不管是蔑视还是折磨,或者提出任何苛刻条件,任凭你高兴就好。而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不想听见你让我滚,不管是十四岁我第一次踏进赵家的大门,还是十年后的今天再和你站在一起。”


    他眸光里一抹转瞬即逝的光亮像是路灯的流转,白衬衫的血迹是心脏的颜色,突兀又鲜明地融化在夜幕里。


    每一句话都在加深她的憎恶,赵星茴冷心冷肺,极尽可能地高拗起精致下巴,红唇刻薄吐字:“滚。”


    她永远会毫不犹豫转身,世界清晰,头脑清醒,呼吸是冷冽的,原来这已经是冬天,这是最后的季节。最后的季节,他们还是会捆绑在一起,见证寒冬或者黎明,直至整个故事彻底落幕。


    闻楝依旧跟随在她身后,两人相继坐进出租车,他把她送回公寓,而后坐在公寓楼下的大厅发呆,伸手按住麻木的胳膊,摸到青紫的肿胀和凝固的伤口。


    那伤口是她的形状——这样想并不觉得痛。


    赵星茴从来不是战斗力弱的女生,使坏的时候会狡猾,撒娇的时候会缠绕,吵架的时候会凶狠,爱人的时候会柔软,恨人的时候也会拼命。


    他在深夜时分被公寓管家劝离,又在第二天拨通她的电话,语气嘶哑:“赵小姐。”


    “闻总。”她的嗓音仍是冷的,但这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情绪,“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十秒之后我会拉黑你。”


    “我在家里。”他语气有几分虚弱苍白,“今天有个官方媒体的访谈,可能会涉及到澍光和陆氏的投资合作,我脸上有伤,可能不太适合露面,我让薛博替我出席。”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他在电话里咳嗽喘气,语气疲倦,“你未必要手上留情,但是不是可以给我留一张脸?”


    她的愤怒是真的,高跟鞋和指甲牙齿造成的伤痕也是真的,从始至终闻楝没有抵触和反抗过一下,只在她手腕上留下发红的淤痕。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赵星茴冷笑,“唯一受伤的就是你那张虚伪的脸。”


    她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手腕上的指痕在洁白皮肤的映衬下令人难以忽略,不知多久才能彻底消失,她垂着眼睫缠上一圈翡翠手镯,收拾行李回到了新加坡。


    新加坡的气温比临江好,阳光也比临江更灿烂。


    陆显舟去了欧洲出差,收到他的礼物时赵星茴并未表露太大的开心,只是把那一整盒丑萌的木雕动物玩具摆在了露台的花架上,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发呆把玩。


    凌微最近频繁来电,关心女儿的工作生活,无非就是那些,纸醉金迷还是觥筹交错或者加班忙碌,至于感情生活,赵星茴百无聊赖地说,也许是认识某位喜欢潜水滑雪或者威士忌和旧唱片的男生,看他们晒健身房的靓照,私人订制的衬衣和世界旅行的风景照,千篇一律的无聊。


    陆显舟在一旁听着。


    她红唇里吐露的那些词汇都撞在陆显舟的风格上,但他好像从不晒照片,也没有张扬过自己的各种爱好。


    “千篇一律的无聊?”他挑眉问她,“我从欧洲回来给你带礼物,你就这么理直气壮地吐槽我?”


    “不是吐槽。”赵星茴语气懒懒,撑着脑袋,“是陆总您过于优秀,成了各行各业精英男士的效仿对象,一眼望去都是东施效颦,可没意思了呢。”


    陆显舟当然能听得出来她语气里的调笑,凌微也在视频里笑:“你这个孩子,好好跟显舟哥哥说话。”


    她极少喊陆显舟哥哥,要么直呼其名,要么称他为陆总,总没有点客气称呼。


    凌微最后只剩叮嘱,含笑跟陆显舟说别介意赵星茴的小脾气,又让赵星茴好好听陆显舟的话,两个人在新加坡好好生活,有空一起回加州团聚。


    视频电话挂断,赵星茴又捧着那一碗冰激凌,窝进了懒人沙发里。


    陆显舟走去她身边,问:“心情不好?”


    “没有不好。”


    “以前我给你带礼物,你至少还敷衍笑几声,跟我说谢谢。”陆显舟摆弄着玩偶,“我在瑞士的一个小镇商店,一眼就看中这只玩偶,有没有觉得这只小猪的表情很像你?”


    赵星茴扁着嘴“哼”了一声:“不像。”


    像极了。


    陆显舟将那只小猪塞到她手里:“最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赵星茴塞了一大勺冰激凌进嘴里:“没有。”


    “临江出差还顺利吗?”陆显舟换了种问法,“澍光那边最近如何?有什么麻烦吗?或者说,给你带来什么困扰?”


    “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就是定期报表,照常例会,推送一些资讯和资源对接。”她抿了下冰凉的唇瓣,“再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就这样而已。”


    陆显舟看着她:“有没有后悔接手这个项目?”


    “没有。”赵星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要这么问?”


    陆显舟在她身边坐下,拿走她手里的冰激凌碗,自己挖了一勺,是女孩子喜欢的覆盆子草莓:“我是真的认为你可以。无论那个人是谁,曾经和你有过什么关系,你都可以摈弃过往的纠葛,毫不为意地重新面对,毕竟世上的男人那么多,没有必要为一个过去的人低头迁就。”


    赵星茴突然睁开了眼睛,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陆显舟。


    迎着她的视线,陆显舟眼眸熠亮,轻轻微笑。


    她启齿:“你怎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陆显舟的笑容如春风拂过,“你记不记得在加州,有次我们和Connie一起喝咖啡,你问Connie在恋爱里怎么学会不黏人,回去的路上我问你哪个男生这么幸运?你说是神秘国家的白马王子,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那时候和闻楝在一起吗?”


    赵星茴咬住了唇瓣。


    “我记得那一年,你突然在暑假回国待过一段时间,回加州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再后来没多久你好像分手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也再没有说过要回国的话,一直到澍光的出现,你和闻楝见面,他提出的那些要求。”


    一开始陆显舟知道有那么个人存在,但不确切清楚那个人是谁,当然也没有戳破,给赵星茴保留了隐私和空间,当然后来的分手也不必再提,至于那个人是谁更不重要——直到前段时间澍光和闻楝的出现。


    无关巧合,无关家庭矛盾,有些事情完全对得起来。


    他们曾在一个屋檐下同住过若干年,瞒着大人的眼睛,悄悄地开始过,又悄悄地结束了。


    “我并不清楚你们分手的原因,也许是他的错,但绝对不会是赵星茴的问题,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那都是过去。”陆显舟看着她,柔声道,“我看好澍光,愿意为这个项目投注。我猜闻楝想借着这个机会接近你,在这之前我也考虑过,你会不会被干扰,或者说,你会不会被你们的过去影响,但我认为你可以,我认识的赵星茴,从来不屑于回头看已经路过的男人。”


    “另外,我很高兴你能来新加坡。”他伸手揉了揉赵星茴的发顶,语气也变得温柔,“有你在身边,其实很开心。”


    67  ? 第 67 章


    ◎我以后的男朋友会开着这辆车,拎着我的高跟鞋,半夜载着我出门◎


    他的掌心温热, 动作亲昵。


    而她从来讨厌被人揉乱头发,此刻却默默地闭上了眼。


    说不上是感激,陆显舟没有揭穿, 或者说他默默地替她保守了一个秘密, 赵星茴仍觉得他很好,在她认识的人里大概找不出比他更完美的男人, 绅士风趣又懂得保留空间和分寸,会审时度势也会适如其分。


    她沉默了很久,睁开眼睛呆望山顶夜景,最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显舟。”


    “嗯?”


    她从来没有讲过,但此刻愿意在陆显舟面前吐露, 嗓音像怕惊碎虚幻的泡沫:“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很宠我, 大家都很爱我,所有人都围着我转,后来爸爸妈妈分开……你知不知道?那种感觉很烦……我心里有一座火山,只要一不高兴就有岩浆翻滚,可是呢,我的火山有时候喷出来的又是冰激凌……它们又冷又热,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后来有个人突然来到我的身边, 他……他是那种表象很好,但暗地里很倔的人, 他也矛盾,他很顺从,但我知道他的眼睛在说不, 可是他说不的时候, 也会悄悄靠近我……我喜欢这种样子……火山爆发的时候, 他会冷清温顺地浇灭我的怒火,我冒出冰激凌的时候,他的手指又有温度……”


    晚风吹拂,她咬住舌尖,顿住了话语。


    陆显舟看着她:“所以,现在还是喜欢他吗?”


    她突然笑起来,眉眼弯弯,丝毫不见沉重:“你不是说我不会回头看一个已经路过的人吗?世上那么多男人,为什么要留恋在过去……也许我认为的他并不是他的真实模样,他也并没有那么好,很多时候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也许他和我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更别提几年过去,他已经完全陌生。”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会让你退出澍光的项目。”


    “我并不在乎。”她满不在乎地甩动秀发,耸耸肩膀,“也许有时候我只是有点儿……难以接受,曾经的失望和嘲弄,因为从未预料、也从没人敢这样对我,但归根结底,那已经是过去,我并不在乎。”


    “陆显舟,退缩才是介怀,犹豫才是动摇,我相信我能做好。”


    她鲜少有这样的时候,语气柔软,心绪平静。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


    陆显舟轻轻叹了口气,温柔扶过她的脑袋,顺着他掌心的力道,她顺理成章地枕在他的宽阔肩膀,他碰了碰她额头的柔软碎发,只为她那个火山与冰激凌的形容。


    高屋华堂,露台静谧,鲜花艳丽怒放,小玩偶摆出可可爱爱表情,粉红色的冰激凌悄悄融化,蓝汪汪的游泳池像发光的玉,粼粼波光浮动在他们脸庞,他们坐在一起,气氛安宁,这安宁中有种缓静的舒适。


    “陆显舟,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是我亲哥哥就好了。”


    “为什么?”


    “那我会得寸进尺。”她长睫轻闪,眼中倒影着池水的盈盈光波,偎着他的肩膀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我会让你头疼爆炸,嚣张得张牙舞爪,让好多女生羡慕嫉妒恨。”


    她说这话的语气再自然不过,陆显舟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假如他拥有一个桀骜难驯又粉妆玉琢的亲妹妹,他会被她折磨得头疼欲裂或者火冒三丈,还是事事亲力亲为甘之如饴。


    “多谢厚爱,我只能敬谢不敏。”陆显舟笑道,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清丽眉眼,嗓音也许有那么丝意味深长,“除了亲哥外,我还有没有其他角色能胜任?不当我妹妹,你也照样得寸进尺,张牙舞爪,让我头疼,让人羡慕……”


    赵星茴睫毛闪闪,想了想:“也许……合伙人?不知道我三十岁之前能不能完成这一奋斗目标……”


    陆显舟讶然失笑——


    打破气氛的是陆显舟的电话,赵星茴抬起脑袋,又懒洋洋地窝回了沙发,陆显舟起身接通电话,倚着露台跟对方聊起工作,笑谈着走进室内。


    赵星茴一个人留在露台。


    她重新抱起了冰激凌碗,目光散漫,偶尔腾出一只手摆弄那些来自瑞士小镇的木质小玩偶,再抬起手的时候看了眼手上的翡翠玉镯,错落有致的灯光下,手腕上残留的指痕依稀可见。


    他依旧在。


    他每周出现在她的未读邮件,电话会议,定时提醒着着她网络的另一端有间办公室,那个人还用着她买的咖啡机,占用她的家居物品,这种想象让赵星茴倍感不适,只能将这些都抛之脑后,毕竟谁会介意垃圾的归宿。


    意外的是某日赵星茴跟方歆视频,在镜头里找爆爆,方歆一开始支支吾吾,继而眼神挪开,最后又挠了挠头:“爆爆……”


    “怎么了?”


    “说出来你别生气啊。”方歆捂着脸,“闻楝把爆爆带走了……晚点再送回来。”


    “方,歆。”赵星茴咬字沉沉,“怎么回事?”


    “年底我们班高中同学聚会,闻楝也来了,我也好久没正儿八经跟他聊天,就多说了几句,说爆爆现在在我那儿,他问我能不能见见爆爆,然后闻楝就来了,还给爆爆买了很多罐头……这阵子他有空会过来看看爆爆,带爆爆出去玩。”


    赵星茴蹙眉:“你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


    “怎么啦?我做的不对吗?爆爆也是我捡的。”方歆理直气壮,“我记得高中那几年闻楝可没少照顾爆爆,洗澡喂食梳毛都是闻楝一手代劳,他想爆爆也是正常,你知不知道,爆爆还记得他呢,蹭着闻楝的手在地上打滚,喵喵直叫……”


    赵星茴不听:“我要把爆爆接到新加坡。”


    “你工作不忙?最近没有出差?”方歆反问她,“你把爆爆接走,也就是放在大豪宅里给佣人照顾,爆爆愿意吗?它是中国的小猫咪,在国外能适应吗?我还没问呢,你和闻楝到底怎么啦?你俩现在工作都有联系,他也没掺和你家的事情,别老跟有仇似的,大家当朋友不好么,跟以前那样开开心心的。”


    方歆报以极大的不理解——不理解这两人关系好好坏坏,一度恶劣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有什么意见都埋在心底,从不乐意多说一个字。


    赵星茴耐着性子听方歆叨叨叨念了大半个小时,挂断电话后,又冷着脸把闻楝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拖出来,而后在话筒里听到了爆爆的喵喵声。


    “你带着爆爆去了哪里?”她冷声道。


    “我在方歆家楼下。”闻楝在电话里说,“今天有空,过来看看它,不方便在方歆家久待,我带爆爆在附近公园散散步。”


    顿了顿,他说:“不用担心,我会看紧它,不会丢。爆爆在外面适应得很好,没有应激。”


    爆爆不应激,赵星茴会应激。


    “闻楝,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横眉咬唇,“你别碰我的猫。”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爆爆趴在他膝头,修长的手指挠着它的下巴,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我不想怎么样。”他淡声道,“只是很久没见过爆爆,过来看看它。”


    赵星茴深吸了一口气。


    她说自己不在乎,她决意让过去模糊,她不想歇斯底里地跟他争锋相对,前提是闻楝不要触犯她的雷区,不要主动挑战她的脾气。


    赵星茴去了临江。


    她这次要在临江待一阵,年底时间,澍光的年度报表和各类数据陆续递到资方,财务报表情况可喜,甚至有超出预期的盈利,但运营管理和税务等方面仍有不少问题。


    澍光的公司地址依旧没有搬迁,前台的那只招财猫依旧如故,薛博的笑容依旧是春风满面,整间公司的气氛也依旧是忙忙碌碌。


    唯一变化的就是人员的扩张,整层楼都已经是澍光的办公室。


    这次来,赵星茴首要要去看看澍光研发中心的投入使用情况,一行人打算去一趟澍光的研发中心,只是闻楝带着她下楼,朝着停在办公楼下那辆车型线条极其亮眼的豪车走去。


    全黑的的车身,流线型车身张扬锐利,肌肉感饱满,气质既优雅低调又野蛮暴力。


    车是闻楝的。


    没记错的话,此前的澍光创始人还买不起一辆像样的车,出门一律靠打车出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把豪车开进了公司楼下。


    “我带你过去。”


    赵星茴抱着手,站在车旁冷笑:“闻总这辆车,很难不让人怀疑那几个亿的融资都投入在了什么地方?要是查出将融资资金占用为个人消费,我们可以直接提起诉讼程序。”


    闻楝站在她身边,语气温和:“澍光的财务报表和收支账目都已经提交,不过是公司盈利分红,你也可以查查我名下的个人资产,看看是否侵占公款。”


    这也是闻楝和薛博第一次拿到澍光的分红,过去几年的苦熬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和积蓄,薛博迫切需要钱结婚,而闻楝认真想了想,他想要一辆车。


    某种程度上,对闻楝而言,车意味着危险和记忆阴影,但他学车是在高三那年——陪赵星茴练车,学会自己开车,或者成为她的司机,不能拒绝。


    闻楝对车没有研究,无论从价格还是性能都没有任何要求,甚至无所谓那辆好看哪辆不好看,可是走进4S店,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那辆黑色的车上。


    很像。


    记得年少时某天的晚上,有辆黑色超跑从面前过驰过,气流掠起地面的落叶,她们勾着肩膀聊天,说这辆车好帅。


    他站在旁边,记得她说:“我以后的男朋友会开着这辆车,拎着我的高跟鞋,半夜载着我出门。”


    他那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看那辆超跑消失在视线里


    也许不是一模一样,但至少很像吧。


    闻楝拉开了后座车门——赵星茴从来习惯有司机的日子,甚至没有半点犹豫,自然而然地坐进了后座。


    他启动了车子。


    68  ? 第 68 章


    ◎跟他打打感情牌◎


    赵星茴的神色和坐姿与这辆车的内饰主调南辕北辙, 当然,闻楝的休闲着装和开车风格也跟这辆车气质格格不入。


    在漫长的红绿灯和车流拥堵的城市主干道,这辆车像烈马一样难以驯服, 以至于赵星茴冷艳冰山似的脸色裂开, 忍不住开口刺人。


    “这种车除了冲击力和炸街声浪外一无是处,再配上暴发户风格的内饰——作为一个科技初创公司的创始人, 完全不考虑自身的商务形象和企业内涵,谁给你的勇气选这辆破车?”


    闻楝不吭声。


    “我警告你,不许开这辆车去见重要客户和政府媒体人士,以免给人留下轻浮浪荡的印象,听见没有?”


    “恐怕不行。”


    “为什么?”


    闻楝握着方向盘, 慢慢汇入拥堵车流,脸色平淡:“这辆车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钱。”


    “……”


    无话可说, 赵星茴红唇紧抿,往后一靠,抱起了手。


    “按你的意思,我应该开什么车?”闻楝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温声问,“什么车比较适合我?”


    “我管你开什么车。”她冷脸望着车窗外。


    “……”


    车里气氛沉默了许久,闻楝又开口:“你这次在临江待多久?”


    赵星茴拗起下巴:“我呆多久和你有什么关系?”


    “回洛江吗?赵叔叔和兰姨总惦记着你回去看看, 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回去?”


    她不耐烦:“闭嘴,有没有当司机的自觉?开你的车。”


    闻楝只能沉默。


    澍光的新研发中心坐落于政府规划的高新科技板块, 聚集了临江市智能产业与高校和实验室的孵化器,澍光的融资所筹资金主要用于智能产品研发、商业化拓展和人才招募,现在研发中心已经整体搬迁过来, 只是职能办公室还蜗居在原先的写字楼。


    闻楝把搭建技术团队的任务交给了薛博, 自己把控产品的技术应用和商业探索, 当初陆显舟来临江,闻楝手里压根没所谓的商业计划书,只说预计两到三年内能有成熟产品的商业化落地和推广,后面赵星茴跟进,逼着自己翻完了业内所有同类型的科技公司的核心模式和商业战略,再了解澍光的研发项目进度,并不觉得这是一个能完成的任务。


    这意味着她的年终总结和项目述职应该不会太顺利。


    年底这阵子薛博一直泡在研发中心加班,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回家,正好闻楝跟赵星茴带着一行人来看研发进度,回程顺道搭闻楝的车一起回公司。


    薛博和闻楝聊起工作节点遇到的麻烦和解决方案,再问赵星茴这次来澍光的工作,最后笑眯眯道:“我跟姜小恬年底结婚,赵小姐一起来喝杯喜酒吧,我和姜小恬都想邀请你,没有陆氏集团的投资,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薛博和姜小恬已经领证,眼下是紧着办婚礼。


    他俩从高中校园一路走到婚纱,课间传小纸条的早恋再到约好一起到临江念大学,再到毕业工作和起起落落的创业扶持,甭管算不算英年早婚,巴不得拽着对方奔进婚姻的殿堂。


    赵星茴当然说恭喜,能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件开心的事情,更不好拒绝,笑道:“没什么事的话,这杯喜酒我肯定来喝。”


    “对了。”薛博跟赵星茴讲,“闻楝还是我的伴郎,到时候我可不能让他穿得太帅,别把我的风头夺了。”


    “是吗。”赵星茴语气干巴。


    闻楝淡声道:“婚礼过后你去度蜜月,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研发那边我来盯着。”


    薛博也是这个意思:“我这阵子多加加班,把能做的工作都提前做好,到时候你帮我顶几天,有急事打我电话,其他事儿等我回来再说,自己也别太辛苦,天天通宵熬夜对身体不好。”


    “习惯了。”


    说不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熬夜的生活,学生时代的闻楝作息规律,偶尔深夜会被人揪着起来讲题,后来进入大学开始捣鼓副业,总是在翻动书页和研究难题时忘记时间,再后来那些错过时差的电话和聊天似乎也是深夜的一种调剂,再后来就是长久的失眠,似乎只有把所有时间填满才能抚平心里的焦虑。


    赵星茴仍然会收到他深夜发来的邮件——她从来都习惯把生活乐趣掺杂在白天,而后赶在夜晚完成学业或者工作。


    她搂着爆爆窝在沙发里,笔记本搁在膝头,刚刚收到的邮件变成了“已读”,敲击键盘做简短回复,于是闻楝知道她也在线,几分钟之后,电脑轻轻“叮”了一声,新的邮件进入界面,他再度回复了她的问题。


    这种感觉很奇怪,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种清晰明了的联系方式,两人因为一个问题来来回回地敲击键盘,每封简短的回复邮件的标题和内容都拖着长长的尾缀,事情的起因缘由一遍遍刷过屏幕,形成一个冗长又翻来覆去的主题。


    后来手机响起了铃声。


    这通电话被接通,闻楝问她:“怎么还不睡?”


    赵星茴不想跟他虚与委蛇,更不耐烦:“不用说废话,直接解释问题即可。”


    温和清淡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电话里输出,他说话总有种条理清晰逻辑鲜明的特质,赵星茴毫无波澜地听着,怀中的爆爆弓起身体,伸了个懒腰,在赵星茴耳边“喵”了一声。


    闻楝听见了。


    话题中止,他语气顿了顿,突然轻声说:“不要把爆爆带去新加坡。”


    “这事与你无关。”她说。


    “爆爆已经坐了太多次的飞机,它年龄已经很大了,需要熟悉的环境和稳定的生活,如果你工作太忙,可以留在方歆那儿,或者我也可以照顾。”


    她语气冷漠:“这是我的猫。”


    “我也曾经照顾过它。”他嗓音落轻,“我可以把它照顾得很好。”


    “闻楝,你知道我在忍耐你。”她抿着唇角,“不要得寸进尺,如果你要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没有继续通话的必要。”


    闻楝胸膛起伏,轻轻呼出口气。


    没有人知道覆水难不难收,争辩永远也没有结果,言语也总是苍白。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太久,更多的话留在了第二日——赵星茴和闻楝又在某个会所见面。


    陆显舟把管理权限交给了赵星茴,出于信任赵星茴或者信任澍光,并没有多过问澍光的情况,赵星茴一边学习一边实操,工作做得很谨慎,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评估过多少产品和细分赛道的优劣,甚至带着各个投后小组轮番上场。


    澍光的人才招聘由薛博和当初招待陆显舟的那位翟小姐负责,对于更核心的技术和管理高层,赵星茴找了国内顶尖的猎头和各种关系去找合适的人选,不管是上门送礼物还是约出来喝咖啡,至少把澍光原来那算是半吊子的团队逐渐组建了起来。


    至少那些撬不动的墙角或者搬不走的大神,薛博最近无暇抽身,需要闻楝三顾茅庐。而眼下要撬的墙角,是澍光未来的营销总监,猎头和澍光筛定的人选是某知名互联网公司的华东区市场营销经理。


    这位营销经理姓吴,之前薛博已经找这位吴经理见了两次面,送了礼物吃了饭,不管怎么游说,奈何人家前途一片光明,不缺伯乐,更是对澍光这种初创公司毫无兴趣,后来薛博再约,更是拒而不见。


    今天去的这个会所是间私人俱乐部,吴经理也是常来的会员之一,赵星茴懒得绕圈子,直接办了会籍,领着闻楝进去。


    她来俱乐部享受沙龙SPA,闻楝来为澍光添砖加瓦。


    “吴经理喜欢喝葡萄酒,过一会会来酒廊。”她裙摆微闪,目不斜视跟他说话,“你在酒廊等他,该说什么自己想,这次再撬不动,人家嫌烦,我也帮不上忙,你们自己想办法。”


    闻楝神色平淡,从容“嗯”了一声。


    赵星茴上楼去享受生活,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要是实在不行……吴经理的亲妈也是在他小时候,接他放学回家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他父亲对他不好,你脸上那个疤……多笑一笑,跟他打打感情牌……”


    闻楝回头,漆黑的眼眸望向她:“知道了。”


    现在很少有人在注意闻楝脸颊的那个酒窝——他现在极少有笑容,那种迷惑性的温顺或是讨好人的笑意,那个浅浅的伤疤,不仔细凑近去看,也无人知晓。


    赵星茴去顶楼泡温泉做SPA,玫瑰露泡泡浴和泰式按摩都很不错,餐厅的法餐也可圈可点,她心想下次来应该可以喊上方歆。


    等她这一套流程结束,光彩照人地换衣服下楼,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闻楝还没有出现,手机也没有消息。


    酒廊在另一栋楼,她笃定闻楝不可能自己离去,结束后肯定会过来找她,又窝在沙发慢悠悠喝了杯咖啡,翻着杂志。


    等了一个小时,赵星茴终于不耐烦,蹙着眉尖,眼神瞟天花板,贝齿咬着唇壁,努努嘴,朝着酒廊走去。


    69  ? 第 69 章


    ◎她数着红灯的倒计时,默默地踩住油门,极快地驶过那条街◎


    闻楝不在酒廊, 赵星茴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他和吴经理的身影,问侍应生, 侍应生说大概半个小时前, 两人聊着天离去。


    再往外走,她的脚步就带着冷, 沿着古色古香的雕花回廊出去,眼风一扫,正好就瞧见闻楝站在种满睡莲的水池旁,扶着栏柱发呆。


    池水清浅,残荷清寥, 水中又游着色彩斑斓的锦鲤,他外套不知脱在哪里, 衣料柔软的白衣黑裤,清韧修长,站在那又觉得生动应景。


    赵星茴面色微寒,朝他走过去,他注意到她,身姿没动,只是一双黑润沉静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过来, 等走到近前,她才发现他脸色发红, 这红一路蔓延到脖颈衣领,唇色也过分红润。


    闻楝动了动唇,依旧看着她:“你还没走?”


    赵星茴瞬间冷脸:“怎么样?”


    “聊了很久, 我刚送他出去。”闻楝很慢地抿着薄唇。她这会看出他在硬撑, 摇摇坠坠地不让自己发晕, 撑住栏杆上的掌背因用力而露出青筋,手背皮肤都泛着红,身上的酒气随风飘来,赵星茴不记得他的酒量——他从来不是爱喝酒的人,现在连眼神和声音都迟缓。


    “他觉得我太年轻,也觉得初创公司不靠谱,澍光能开出的条件也不算诱人……”


    赵星茴心想这事黄了,看着他这强撑的样子又莫名不爽:“你喝了多少酒?”


    话音未落,闻楝同时开口,看着她笑起来:“不过他最后答应了,年后正式加入澍光。”


    那瞬间有什么东西被点亮,没有遮挡,他黑眸熠熠,眉棱生动,笑容如绿叶舒展,迎面撞上赵星茴蹙起的眉和恼意,她突然愣了下,脱口而出的话气势也弱了半分:“那你在这磨叽什么?”


    闻楝还是笑。


    不管岁月怎么变,轮廓眉眼利落或者模糊,他看着她时候,把她看进眼睛深处的海,浓长的睫毛外容不下其他,右颊的酒窝里盛满了清风皎月的柔和,是天然的亲近和好感。


    赵星茴冷眼看着,想叫他把嘴闭上。


    他和吴经理聊了一个下午,找一些有共鸣的话题,喝了不同的酒,不至于醉到酩酊,但理智和身体都克制着不要失控,但头脑发热,脚步轻浮,整个人都泡在叫嚣的冲动里。


    这是闻楝呆在室外吹寒风的原因。


    酒精容易让他情绪膨胀,容易把他带到她面前,容易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或者做出某些行径,但悬浮的理智告诉他别越界,他不想惹她生气。


    赵星茴把侍应生送来的外套扔在闻楝身上,自己拢紧大衣往外走。


    闻楝跟在身后。


    风里有极淡的酒气,她高跟鞋的声音清脆,而他的脚步声虚浮。


    “赵星茴……”他控制不住地想跟她说话。


    “闭嘴。”


    他们各自开车过来,现在闻楝喝了酒,赵星茴没打算管他,只把脸埋在大衣的衣领,声音沾了羊绒大衣的软闷:“你自己找代驾送你,或者打车回去。”


    闻楝没说不行,站在一旁,看着她开着车扬长而去。


    车子的后视镜里,他站在路边,手里拎着自己的外套,清寥的身影,沉默的眼睛,面朝她离去的方向。


    她的电话在响。


    “还没跟你说声谢谢。”他站在风里,握着电话,声音被风吹得含糊柔软,“赵星茴……谢谢你的帮忙,以前,和现在。”


    车子停在路口,眼前是漫长的红灯,后面是孤零零站在路边的男人。


    赵星茴闭上眼睛,深呼吸。


    她数着红灯的倒计时,默默地踩住油门,极快地驶过那条街.


    除了工作外,赵星茴在临江还有不少私人事务。


    赵坤则有空会来电话,问问赵星茴最近在忙什么,家里公司虽然不算大,但应酬出差杂事件件不少,临江那个分公司,这几年业务量一直不温不火,女儿现在学成回国,有人脉也有见识,正好也能帮得上忙,什么税务投资法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好办法,或者引入什么渠道,提高订单量。


    还有他那些生意伙伴和老朋友,家里儿子跟赵星茴年岁相仿的,慢慢到了适婚年龄,是不是可以坐下来见面吃饭,讲不定两个孩子看对眼,还添一件喜事。


    凌微常常给赵星茴打电话,听说这些事情后,心里对前夫极度不满,别的不提,就单单为赵坤则想给女儿介绍青年才俊这事,特意给前夫打了电话。


    不管从哪方面比,赵坤则身边能找出什么青年才俊?女儿的婚姻大事,凌微半点不想赵坤则插手,更不需要他过问。


    这事她做主。


    赵坤则跟褚文兰吐槽:“当了这么多年的贵妇,越来越瞧不起人了,她认识的那些才叫豪门贵族、青年才俊,怎么不记得自己以前就是个舞蹈老师,撑死了也就是个普通人。”


    褚文兰安慰丈夫:“不用计较这些,当亲妈的自然多操心。再说了,那边可是陆氏集团,凌微心里也许早有打算呢,不然星茴怎么又从加州去了新加坡。”


    “你的意思……”


    褚文兰微笑:“那位陆显舟,好像没听说他结婚的消息,我记得也有三十岁了吧,怎么不算个金龟婿呢。”


    赵坤则这一琢磨,对啊。


    好几年前,陆显舟还陪着赵星茴来过洛江,跟赵家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陆显舟就是个有内涵又有能力的年轻人,这几年进了自家集团,赵星茴跟在他身边,一路从加州搬到了新加坡。


    要是赵星茴能跟他有点结果,自己也算是陆家的老丈人了。


    这怎么不行!


    赵坤则这才消停,别说介绍什么青年才俊,连生意应酬都没让赵星茴露面。


    赵星茴不管这些家庭风雨。


    国内的日子自然热闹开心,她平时没事就跟方歆一起,要么出门吃喝玩乐逛街,要么跟爆爆窝在家里打游戏看剧。


    于奕扬来临江参加音乐节目,她拽着方歆去探班,节目录完一起去吃火锅。


    当明星就是麻烦,出门还要看场合,看于奕扬的鸭舌帽和口罩戴得严严实实,恨不得要敲他脑袋:“跟你吃饭还要预约,出门还要特意挑地方,知不知道我在台下等了你几个小时。”


    于奕扬搭着她的肩膀,扬起剑眉赔不是:“今晚我买单。”


    方歆看他俩那样,无论是从颜值还是气质都挺登对,在一旁怂恿赵星茴:“当明星有什么不好。刚才那导演给你的那张名片,欸,星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出道?我立马辞了工作,去给你当经纪人,咱们一起闯荡娱乐圈。”


    赵星茴翻白眼:“谢了,我吃不了这个苦。”


    她确实吃不了这个苦,怎么能时时刻刻对着人礼貌微笑,还要全年无休战战兢兢爱岗敬业,就她这脾气就能翻出不少黑历史。


    于奕扬给她剥虾,深以为然:“确实。”


    赵星茴无心出道,但显然好运气也没放过她。


    隔两日,三流媒体小报和明星八卦账号就刊登了狗仔偷拍的照片——于奕扬搭着赵星茴的肩膀一道从火锅店出来,同搭一部车离去。照片像素清晰,新闻标题赫然在目,于奕扬携新女友外出就餐,亲密搭肩大秀恩爱,乘豪车同返酒店度春宵。


    方歆抱着手机笑得乐不可支,赵星茴的面色极其难看。


    没来得及打电话去骂于奕扬,她先后接到了凌微、赵坤则、于奕扬父母、亲戚朋友、国内同事、高中同学,以及……陆显舟的电话。


    “没有……”


    “不是……”


    “标题瞎取的……”


    “方歆也在,吃个饭而已……”


    陆显舟笑她:“看来你在临江的日子过得不错,我前脚刚收到你的项目报告,后脚就刷到你的八卦新闻,是不是已经乐不思蜀?”


    “没有!”赵星茴一边哀叹一边在沙发跟方歆拿抱枕打架,“烦死了,我已经接了个好多个电话……方歆还在群里大聊八卦,我要掐死她。”


    “这次去临江出差多久了?半个多月了吧。”他倚着办公桌问她,“什么时候回新加坡?”


    赵星茴噘嘴:“下周回来,周末有个朋友结婚,我要去参加婚礼。”


    “好。”陆显舟温声道,“跟朋友玩得开心。”


    电话挂掉,方歆搂着抱枕,“噌”地凑到赵星茴眼皮子底下:“陆显舟怎么知道这件事?新加坡跟国内的八卦新闻这么同频吗?他这么闲吗?居然还催着你回新加坡。”


    “我怎么知道。”赵星茴忿然按手机,“烦死了,我的账号好像突然多了很多人关注。”


    “你别忘了你跟于奕扬谈过恋爱,大学那会你俩在美国念书,线上互动多频繁,你账号主页都是他的歌。”


    “我打电话骂于奕扬去。”


    不提赵星茴手忙脚乱地处理这桩意外事件,近在澍光的闻楝也被迫接收了此条娱乐新闻。


    姜小恬当年可是亲眼目睹过赵星茴打开手机,指着于奕扬说这是她男朋友的人,青梅竹马的乐队主唱,后来还关注过赵星茴的账号,在美甲店做新娘指甲时刷到这条娱乐八卦时,看见照片差点失声尖叫,立马把照片发给了薛博。


    作为最好的朋友,他俩对闻楝的感情世界一直报以福尔摩斯般的探索欲,那年暑假出现的赵星茴,后来闻楝临时改主意不去美国当交换生和避而不谈,以及后来的创业再到澍光的发展,这中间肯定发生过什么。


    姜小恬猜想,大概是赵星茴身边不缺男朋友,闻楝苦苦暗恋又求而不得。


    现在狗仔的偷拍照都爆出来了,闻楝这求而不得……还有戏吗?


    不必薛博和姜小恬特意告知,闻楝已经看过那几张照片——同学群里就在热火朝天地聊这件事,高中的赵星茴和于奕扬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当年他都见过,见过他们笑闹,见过他们接吻,见过他们恋爱。


    他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神情认真冷清,对此无动于衷。


    70  ? 第 70 章


    ◎他想留下她。◎


    网络八卦并不影响赵星茴的生活, 太阳照常升起,工作依然继续,照常例会里, 闻楝喊住正要挂电话的赵星茴, 语气端正地问她能不能帮个忙。


    她以为是工作:“可以。”


    “我想送件结婚礼物给薛博和姜小恬。”他在电话里讲,语气似乎是件再自然而然不过的公事, “我记得薛博经常戴了一块手表,是姜小恬送他的,如果我送他们一对手表会不会合适?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挑选一下?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


    赵星茴脸色冷下来:“我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你是我唯一认识擅长做这件事的人。”闻楝的声音依旧温和,“我对这些并不了解,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帮忙的人。”


    “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并没有近到私下联系的地步。”她语气平平, “你另请高明吧。”


    “赵星茴。”他喊住她,“薛博和姜小恬是我很看重的朋友, 我真心祝愿他们幸福,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企图……刨去以往的恩怨,我们也许不需要剑拔弩张的关系,也许是工作场合带来的人情往来和应酬……”


    赵星茴想起他那辆轻浮的豪车,沉默数秒:“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


    赵星茴挑了地方, 两人在商场见面。


    举手之劳的小事——作为工作合作伙伴,赵星茴刚在这间商场购置了另一份新婚礼物送给薛博和姜小恬, 冰激凌配色的Just Married丝巾和一对水晶香槟杯。


    买完单之后,她转身迈进了隔壁的名表店。


    闻楝准时抵达——这几年他甚至没有走进过商场,对购物这件事毫无兴趣也一无所知, 摆在柜台上闪闪发光的商品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品牌材质工艺元素分不出彼此深浅, 而赵星茴深谙此道,环视一圈,很快挑出了一对精致典雅的情侣表盘。


    她侧目示意,剩下只需闻楝买单。


    闻楝站在柜台前买单,只是店员客气地说手表没有现货,需要预付订金排队等待,赵星茴本来抬脚要走,听见店员说话,折身回来,往闻楝身边一站,重复道:“没有现货?”


    “对。”店员礼貌微笑,“这款表目前我们只接受预定,具体什么时候有货需要等通知。”


    她细眉一挑,再问店员:“确定没有?”


    “不好意思,小姐,这款腕表是时下最热门的情侣款,国内所有专柜都是缺货状态,非常理解您和您男朋友的心情,但真的很抱歉……或许您看看,我们店里也其他款的腕表,还有新到的珠宝首饰。”


    闻楝温声说谢谢,收起了钱包。


    他听不出店员的弦外之音——赵星茴密绒绒的睫毛一扬,杏眸乜瞟闻楝,他也看着她,薄唇微抿,白色T恤和牛仔裤衬着那张脸温良无害。


    于是赵星茴抿起红唇,理所当然地挡在闻楝面前,打开了手袋,翻出自己的卡。


    店员看见那张卡,立马堆起笑脸,把两人迎进VIP室,端来下午茶,当场把两支手表打包。


    闻楝拎着购物袋走在赵星茴身后。


    他们路过巨大华丽的灯箱广告牌,奢华瞩目的首饰或者高级设计感的手袋鞋履,潮流华丽的时装和包装诱人的彩妆香氛。


    闻楝驻足,偏首看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


    赵星茴不耐烦:“怎么?”


    他看着广告牌,再看看她,那种眼神让赵星茴忍不住蹙眉:“有什么事?”


    “我以前从来没有给人送过礼物。”时至今日闻楝终于可以把这句话说出口,“以前陪人逛过很多次街,总是在旁边等着她买单,心想什么时候会有那么一次,站在柜台前掏出钱包的人是我。”


    “哦。”赵星茴嘲笑道,“现在你终于拥有了刷卡的机会,感受到了某种扬眉吐气的自豪?可以证明闻总现在今时非彼日,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人。”


    他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走在她身边,语气和眼神都很平淡:“她拥有的东西很多,我认识的和不认识都有,不会需要甚至也看不上我的礼物。即便是现在我拥有一张有限额定的银行卡,却还是需要她的帮忙……所以我也总在想,我这辈子到底还没有值得的东西能送出手……”


    “那我告诉你。”她语气笃定,“在她眼里,你没有任何东西值得。”


    “我也是这么认为。”他点头应和她。


    这一次他们没有争吵,也没有愤怒,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语气能如此平静,平静到他们最后共乘一辆车离开,她坐在后座,流光溢彩的夜色从他脸颊流转到她眼睛里,再一点点散落在车后飞驰的碎片里。


    两天后他们在姜小恬和薛博的婚礼上遇见。


    为了不抢新娘子的风采,赵星茴那天穿了一身灰色毛呢套裙,却没想伴郎的礼服是一身灰色西装,意外跟闻楝撞了身上的颜色,本来只想走个过场,谁知道两位新人死活拽着他俩一起来拍合照,两人手臂撞在一起,她看见他头发肩膀落满亮晶晶的礼花碎片,而她的钻石耳环划过他的肩头,折射出璀璨碎光。


    婚礼酒席把赵星茴的位置安排得很近,旁侧就是闻楝的座位,席间那么多人,除了新郎新娘,她就几乎只认识他。


    大屏幕上放着新郎新娘的恋爱纪录片,两人从高中一起走到现在的照片和视频,背景里当然也有闻楝的出镜,但他无暇顾及屏幕,不动声色地帮赵星茴清洁餐具和倒橙汁。


    她对这种照顾习以为常,无论是闻楝还是凌微,或者是陆显舟和于奕扬。


    司仪环节之后,新郎新娘开始一桌桌地敬酒,在座宾客有不少是澍光的员工和薛博和闻楝的同学,十分欷歔或者感慨万千地聊天说笑,闻楝当伴郎免不了当陪酒的命,架在薛博面前一杯一杯地陪喝。


    轮到赵星茴时,薛博毫不犹豫地把闻楝推到她面前,借着酒劲分别给两人倒了满杯,笑哈哈地说敬我们投资人一杯,赵星茴袖手旁观,闻楝拦住薛博,说她酒精过敏,把桌上的橙汁递给了她,而后把两杯酒都一饮而尽。


    都是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今晚的气氛就是不醉不归,一群人先把闻楝灌醉了,看他脸色从白皙到泛红再到苍白,漆黑眼眸也是迷蒙迟缓,显然是不胜酒力,薛博硬挤过来,厚着脸皮麻烦要离席的赵星茴“照顾”喝醉的闻楝,帮忙送他先回家,再醉醺醺地搂着姜小恬去找别人干杯。


    赵星茴冷冷淡淡地抱着手,看着闻楝。


    刚还在众人面前醉得说不出话的人又睁开了清明的眼睛,他歪撑着酒桌,浓重急促的呼吸里都是酒气,西服领结已经歪了,被扯下一把塞进了裤兜,因酒精的燥热已经挽起了衬衫袖子,身体却还撑得笔直站在她面前。


    “如果你吐在车上的话,我会杀了你。”她蹙眉转身,“自己跟着我。”


    “谢谢。”闻楝晃晃悠悠坐进了她的车。


    “你去哪里?”她冷声问。


    闻楝声带喑哑:“澍光。我要回一趟办公室,处理些文件。”


    赵星茴面无表情:“你是不是想猝死?”


    他沉默片刻,闭上了眼睛:“如果我猝死的话,你会不会来参加我的葬礼?”


    “不会。”她幸灾乐祸地勾起唇角,“我会举行盛大的欢庆派对。”


    “虽然很想让你高兴……”他扭头看着她,醉酒的眼睛湿漉漉又漆黑冷清,认真道,“可我不想死,赵星茴……我还是想好好活着。”


    赵星茴瞬间沉默,抿紧红唇,恶声恶气:“创始人猝死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他不能死——她等着从他身上榨取几百倍的回报,或者在最后的残骸上榨取唯剩的价值。


    车里酒气浓郁,赵星茴突然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我看你也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你自己打车回家吧,我不想送你。”


    闻楝不想下车,也不想回家:“也许你可以顺路送我回办公室。”


    “你喝醉了,滚回家睡觉去。”


    “我不想回去,办公室也能睡觉。”他望着躲在云层里模糊的月亮,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家里没意思,连杯热水都没有……赵星茴,我知道你不想靠近那个地方,别把我想得那么恶劣……除了你买的那台咖啡机被我带去了办公室,你留在家里的那些东西我都收起来了,放在柜子里不见天日——如果赵星茴的东西被人随意使用,那她肯定会生气,因为那只是她的。”


    可他需要她在他身边。


    闻楝喉咙滚了下,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无人再说话,赵星茴神色冷漠地把车掉头,半个小时之后,她的车停在了澍光的楼下。


    “你可以走了。”她把他赶下车,落下车窗,让穿梭的寒风带走车里的酒气。


    闻楝站在车旁,身后是刚从厚重云层里逃逸出来的月亮,他问她:“什么时候再回临江?”


    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下下个月,也许是某个说不准的时间。


    他知道她要回新加坡,他知道她摇曳多姿的生活,他知道他们渐行渐远,只是某个不清醒的瞬间,他不想让她走——为什么没有那样恶俗的桥段,天气突然暴雨,车子突然坏掉,他们被困在无人的岛屿。


    他想留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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